天帝凝眉淡淡道：“本帝对此类东西不感兴趣。”语气中，透着无上的自负与傲气。
景昊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笑着道：“有请陛下施予灵力于此鼎内。”
天帝神目中射出淡光冷冷扫视景昊。
景昊不断以全力压下心头栗颤，才能保持神色不变：“陛下，召唤韶涟公子的魂魄，必须有陛下注入无限思念的灵力作为引子。”
天帝片刻方似笑非笑道：“是吗？”徐徐扬袖，一抹艳炫的金色流光从袖口处飞射向赤鼎的上方。本来灰暗浑浊的烟雾与金光融在了一起，顿时变成了沉沉的暗金色。
“请陛下尽力回忆韶涟公子的容貌。”景昊突然极柔和地说道，语调中带着说不尽的蛊惑。
“……涟儿。”天帝眼中也似染上一丝恍惚，片刻低声唤道。
瞬间，暗金色的烟雾中，一缕纤长的白影缓缓形成。
烟雾正在慢慢消散。漫天烟云般的朦胧中，白影渐渐露出面容，一张秀颜甜美如雕画般。景昊冷眼旁观，只见素来冷静狠厉的天帝神情一震，仿佛情不自禁地向白影走去。
“涟儿。”天帝唤着，声调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少年纤细的四肢微微一动，紧闭着的眸子缓缓睁开。
“伏羲哥哥。”他转动了一下眼珠，便落在天帝身上，甜甜笑着，如是说。说毕，便低头朝天帝怀中扑来。
天帝接住他，手中的身躯沉若实体，并非幻觉。即便如此，天帝犹觉不可置信，恍若梦中：“涟儿，真的是你？”
韶涟一把抱住天帝的腰，神情似嗔似喜：“伏羲哥哥认不出我了吗？”
天帝瞧着他，慢慢的，露出一抹浅笑：“不是。”
韶涟嗔道：“那伏羲哥哥方才还吓唬我……”
退在一旁旁观的景昊嘴角露出一丝诡笑。
天帝正背对着景昊，宛若春风解冻的笑颜尽是柔和，语气则含上了一丝微微叹息：“涟儿，我真希望……”
忽然间，千万缕细如丝的黑雾，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如一朵黑云般，飞快地笼罩着天帝与他怀中的韶涟。黑雾又如旋风一般地不断缩小，直至紧紧缠缚住天帝的身躯。仿佛蛛丝铁网一般，染在天帝洁白的袍服上。天帝侧过脸，眸中一抹惊诧。
景昊眼神中是掩不住的得意。“哈哈哈！伏羲，你终于还是中计了！这是我苦心练就成的‘缚神网’，你可觉得荣、幸？”
他话声未落，天帝眼中的惊诧便转为冷嘲之意。景昊心底一突，只见天帝竟在不知何时，身上的黑丝全部自动脱落，轻易地便从他费尽心血布下的“缚神网”从走了出来。
“你！不可能！不可能！”景昊失声道。
天帝冷冷一笑，却转眸看向身后的韶涟。
韶涟原本洁白无暇的脸上竟渐渐显露出一条一条的黑丝，看起来无比诡异。他神情痛苦而惊恐，朝天帝伸出双手，尖声叫道：“啊啊！伏羲哥哥！救我！救我！”
天帝只是悠然看着他，毫无出手之意。
景昊的骂声响起：“伏羲！你这个毫无神性的卑鄙小人！对心爱之人居然也如此不闻不问、狠心如斯！”
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微笑，天帝并不理会耳旁杂语，只淡淡对韶涟道：“真可惜。本帝真希望你是涟儿呢。”他轻一扬袖，“韶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躯却在一片金光中消失成了飞烟。
景昊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棋子也在一瞬飞灰湮灭。
“涟儿性情内向，极少唤本帝为‘伏羲哥哥’，更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称呼。”天帝冷冷的话声徐徐响起。“莘漓，下次想引本帝上当，记得好好查清楚。”他看着“景昊”，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不过，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居然还能如此不动声色！”“景昊”——也即是莘漓，不甘地恨声道。
天帝悠然道：“本帝只不过想瞧瞧，你能做得有多像。”
“……”莘漓狠狠盯着天帝。
“哼，孤魂野鬼，再怎么装弄，终究也只是孤魂野鬼而已。”天帝面色转为冷然，“景昊根本不可能知道涟儿的事。莘漓，你的破绽太多了。”
“伏羲！我全族上下几千人的血债，我莘漓就算死了，也要向你讨回！”莘漓恨声。“你说我不是景昊，也并不完全对，这个残破的身躯就是那个魔族的，哼哼！”
“哦？你倒是懂得了利用他人。不错。”天帝意味不明地冷冷一笑。“为了仇恨与生存，不惜连亲骨肉也下手，倒也符合你们夜岚族一贯的常例。”
“……你说什么？”莘漓惊疑。
天帝只悠悠一笑：“本帝没必要告诉你。”
“哼，哼哼，哈哈哈——”
莘漓突然笑了。纵声大笑，仿佛不可抑止。
天帝冷冷瞧着，只讽道：“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
莘漓笑够了，眼中甚至微闪泪花瞪向天帝，阴狠说道：“伏羲，你以为，我让‘韶涟’出来，只是为了迷惑你吗？”
天帝若不在意。“有什么招数，尽快使出来，免得本帝无聊。”
“哼哼——”莘漓冷笑，“伏羲，你自负神力滔天无所不能，可曾听过我族最引以为傲的‘禁术’？”
“那又如何？”天帝眼神闪过一丝轻蔑。
莘漓大恨，却冷冷笑道：“伏羲，你太过自负，你以为你仗着神功护体便无物可摧？居然亲手去碰触那个假的韶涟……哼，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自以为是！”
天帝淡淡道：“你紧紧抓住的这根救命稻草，是毒术？还是咒术？”
“不是！”莘漓大声，狠狠盯着天帝，一字一字地说道，“生、死、缠。夜岚族唯一的禁咒。以血为引，以灵为媒，舍情殇心。”
生死缠。
原本是一对精灵族恋人倾心发下的爱誓，生死纠缠，不离不弃。然而，时光飞逝，原本的恋人却负心别恋，独自剩下一人伤情断肠。于是誓变成了咒，深入了骨，鬼道黄泉，亦无法抹煞。
那对早已骨魂远逝的恋人，就是水家所供奉的水使大人，与夜岚族供奉的——风使大人。
如今，夜岚族遗留下的禁咒“生死缠”，非毒非巫，乃以情为咒，任何七情未绝之人，一旦思之心上人，必痛到极致，吐血至死方休。
然而，使用了此禁咒之族人，也必将寿命短促，且七世为天煞孤星，绝情绝缘。
“生死缠？”
天帝玩味着这三个字，神目中华光微敛。“真有那么厉害？”
莘漓面含阴笑，看着天帝倏然面色一白，唇角微有一丝鲜红流溢出。他继续志得意满地瞧着，天帝眼神间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伸手微抚胸口，神情暗沉。
“哼哼哼——”莘漓大笑。“你求我也没用，我不能，更不会解这‘生死缠’……”
天帝微垂的脸轻轻抬起，眸中一闪厉光。“本帝不需要——本帝只需要杀了你，便可以解除此咒。”
说着，天帝胸中血气上涌，双目中更是隐隐泛上了一层血色。他阴冷地瞧着莘漓，甚至似有笑容露出：“你若生得早一些，便会知道，昔本帝初为殿下时，有何名号。”天帝眼波流转，冷冷一笑：“武煞。”
他话声刚落的同时，银红色的光芒如团，已铺天盖地落下。光，银白如雪，鲜红如血。在这极度耀眼的光华闪烁之中，只听得莘漓传出一声惨厉的大叫，随后便是不断的痛苦呻吟，终至无声。
＊＊＊＊＊
神树。
寂静如夜空的神界圣地，并未因守护者的离去有失任何光泽滋润。风声沙沙，青葱的细枝嫩条轻轻随风摇摆，宛然在弹奏着不知名的轻柔曲子。
轻细的步履声突然闯入这方清净天地。
天帝静静立在那朵独一无二的冰莲面前。
“涟儿，我知道你在。”
那日的我，怎么会察觉不到你的气息？虽然只是微弱的比丝还细，可怎能瞒得过我？
“涟儿，我已经让那个对你大不敬的莘漓永镇冥海，永世不得超生。”
任何侮辱你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冰莲雪白的花瓣迎着日光，却娴静的如同少女一般不摇叶不摆枝。它静静听着天帝喁喁自语，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与普通植物无甚区别。
天帝目光微微凝固，嘴角似是颇艰难地绽出一丝笑来。
涟儿，你终于肯出现在我面前，这样便够了……
其余的，我不想去计较。
『结』第三十章 魂消心碎
“水天遥……你……”
熟悉的话声忽然在身旁响起。水天遥惊了一下，回过身去。溪风纤长的身影在眼前若隐若现，虽然因为是魂魄，虚有其影而无实体，却已让他微微失神。
只因为，溪风的眸子含着一如既往的炫灿光华，如冰雪之耀眼。
水天遥苦笑了一下。
原来他的神力，已经被腐蚀到了如此地步吗。
所以，连溪风的魂魄也无法保住，让其从引魂灯中飘出。
“你……”溪风紫眸中尽含复杂神色，话声也似暗夜烛火般幽幽晦明。“为何要救我？”
水天遥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目光隐着温柔，声调亦低沉而轻柔。“……你不知道吗？”
“……”溪风默然，微微转过脸，并没有回话。
水天遥嘴角泻出一丝苦笑，却只是轻声言道：“为何出来了？我自己一人便可应付十杀阵。”
“你真的可以应付得了？”溪风抬眸，盯住他。“我虽现在是魂魄，听力却未曾消失。”
“……我神力虽消，可我毕竟不是纯粹的神族。”水天遥只是微笑。将僵硬的左臂慢慢放到身后，水天遥神色似有微微叹意，“世人轻视幻术，认为其只不过是迷惑人心的障眼法，却又岂知，幻术深奥之处，并不仅在于此。”
他举起右手，在空中画了三个虚圈。“我虽愚笨，却也懂得几个应急的幻术。”水天遥含笑，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执着一卷淡金色的画卷。
溪风微露惊异。“这是……女娲遗留下的山河社稷图？”
“正是。”水天遥微微笑。“十杀阵非鬼族不可破。既不可破，便生出境界，即可解也。”
溪风看着他，慢慢道，“既然如此，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水天遥似有一怔，继而微笑不语，只是将山河社稷图平摊开，霎时宝光四射，漫天尽是雪白光辉。他以右手结印，只见一道浓烈无比、深红近紫的光从图上闪耀起，映射向地面，竟在瞬间，使地面上凭空现出了古老斑斓的金色图腾。
传送界阵？溪风心念转动，不由惊疑。“这是幻阵？”
“幻即真。真即幻。幻幻真真，有何分别？”水天遥回答之声幽幽难辩。
“你……”溪风轻诧。
水天遥步履踏上金色图腾。他右手托着引魂灯，溪风的魂魄便也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金色光辉徐徐从图腾上升起，及时遮掩住了水天遥脸颊的一丝苍白之色。
＊＊＊＊＊
十杀阵外。
奎鬼正命小鬼将擒拿水天遥一事上报天帝，又千万叮嘱记得说“这全是我们殿下的功劳，殿下何等英勇睿智”。转轮王只是负手悠然微笑看着属下们的忙碌。
“殿下。”小鬼领命离开后，奎鬼转身，恭然请示道。“殿下可要回去继续批阅公务？”
“嗯。也好。”转轮王颔首。“处理这魔孽耽误了本王不少时间。”
他话声未落，却只见霎时间，“嗖”的一声尖响划空而过，眼前一缕白色光华如闪电一般从地面上飞升起来，直冲上空，夭若游龙。白光划过留下的淡淡余晖之中，渐渐现出两道人影。一蓝一白，正是水天遥与魂魄状态的溪风。
转轮王与诸鬼大惊失色。“什、什么——！”
“轰——！！”
水天遥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便已拂袖，八盏镇鬼灯全部在一瞬间裂成碎片。眨眼间，转轮王“噗”的一声口中喷出鲜血，身躯也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面如金纸，气色惨淡。
“殿下！殿下！”奎鬼大惊，急急扑上前扶住转轮王。
转轮王盯着水天遥手中淡金光华缥缈萦绕的画卷，苦笑了一下：“你手中居然有山河社稷图，是本王太大意了……”
水天遥淡然一笑，唇角却有冷酷寒意：“转轮，你太小觑我了。你们鬼族一向自以为清高，连对待神界也只是外恭内疏，却不知——我水天遥既能等上神封号，又岂是这小小十杀阵可困得住。”
他看着转轮王，一向温和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似笑非笑，“你以自身鬼力布下十杀阵，想必这阵一破，你亦不免元气大伤吧？”
“唔……水天遥，你逆天行事，私纵魔孽，终会逃不过天谴报应！”转轮王恨恨厉声答道。“天帝陛下必然不会放过你！”
“可事先，你的失职之罪，怕是也不轻吧？”水天遥冷笑一声应对道，静静看着转轮王脸色更加灰白。
他抬头，凝目看着远处渐渐逼近的大团鬼雾腾腾，低声对手中的引魂灯说了声：“走吧。”
秦广王、阎罗王、楚江王带领着诸鬼疾步赶至，却只来得及看着水天遥的蓝色身影从眼前消失。
“可恶——！！”楚江王怒喝一声。
阎罗王不以为然地开口说道：“勿忧，没有鬼界的剪影枝，他们是出不了鬼界外围的结界的。”
“不，”转轮王喘息着道。“水天遥……他……有山河社稷图……”
诸鬼王愕住。
“反正……他是出不了鬼界的……”秦广王眼中光芒一闪。“吾等还可以将功折罪……”
“追！”阎罗王点头，厉声下令。
＊＊＊＊＊
鬼界外围。
一层油脂似的血红色淡雾漂浮在身前不远处，看似薄弱如纸，却是鬼界最坚韧的外围结界。若无鬼界的特产剪影枝，是极难穿过结界的。
水天遥停下脚步，收起持续施展的瞬步阵所用的法力，闭目微微喘息。这一停之后，他立刻感到体内气息沸腾着，犹若火燎，痛楚入骨，自左肩以下的半身更是麻木无感。
“叮”的一声，手中引魂灯闪过一点白光，溪风的魂魄又从中飘出。
“不走了？”
水天遥微微苦笑，侧过脸去。“我在想，破除结界的方法。”
“不能用刚才一样的方法吗？”溪风淡淡道。“你能利用山河社稷图之力，使幻阵变为真实，实在让我甘拜下风。”
“……”水天遥只是苦涩地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水天遥。”溪风盯着他的侧脸，目光深沉。“你告诉我，你方才破解十杀阵，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水天遥终于转过头，唇角一抹鲜红触目惊心。
“我……我强行使用了‘山河社稷图’之力……想必女娲娘娘在图上施展的怨咒早已入了骨，兼之又中了鬼毒……”他的笑容苍白而虚弱。“怕是……无力回天了……”
“……你！……”溪风变色，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说出不冷不淡的话来：“你又何必来这里？”
“没有关系。溪风，你目前只是鬼魂，不会受鬼毒影响。”水天遥笑容依然温和如春风，眼中却渐渐流露出丝缕神伤。“……抱歉，溪风。”他突然轻声说道。
“……你……什么意思？”溪风不由惊疑。
“……对不起。”水天遥只是喃喃说着，眼神说不出的悲伤。他瞬间扬手，掌心发出一缕白光，溪风惊讶地看着，那耀眼如雪的白光渐渐凝聚成形，最终白光消失后，眼前却凭空多了一具身体。
而这具身体的形貌，与他生前一般无二。
“你……”溪风意识到水天遥的意图，不由出声。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完整句，水天遥便已伸手揪住魂魄形态的他，并移向那具躯体，口中念出咒术：“以吾神力，乃与天夺，将汝神魂重聚，返生复活！”
霎时间，五色光芒大盛，映得整个鬼界上空如同白昼一般。
“唔……”溪风的魂魄发出一声绵长的呜咽。强行魂魄合体所带来的痛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烈，然而，他却咬牙承受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全身浓烈的痛苦消失了，溪风睁开眼，动了动手足，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魂魄形态，有了实在的身体。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随后不由抬眼看去，却见到水天遥的脸色已经灰白得毫无血色。
“水天遥，你怎么……”溪风不禁失声问道。
水天遥没有回答，却在瞬间抬了手。
一团黑光瞬间包围了溪风的全身，溪风只觉眼前一黑，随后全身被定住不能移动半分，接着意识不由自主地渐渐涣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