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学长。”
我略微惊讶:“文宇?”
文宇迟疑了一会儿:“嗯,你没事吧?”
我磨牙:“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么?没事你踢我干嘛?”
“我不踢你的话你就被车撞了。”
我干咳:“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但我不希望你死,至少现在不希望。”
我还是不明白:“那你以后就希望了?还有,‘他’指谁?”
“你会知道的。”
文宇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能不能理解为他默认了?一阵恶寒,我到底哪里惹到他了,现在的孩子也太难弄了。
“学长杀过人没?”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你受什么刺激了?我像杀过人的么?”
“……难说,通常人脸都靠不住。”
什么?这小子吃错药了,我有勇气杀鸡不表明我有胆杀人啊。我忍,对待脑筋不正常的孩子要心平气和。我说:“那你说我杀了谁了?”
“学长还记不记得6年前的那场火灾?”
“记得。”
“那个被认为是柳家独子的小孩其实是我弟弟。”
我听到什么了?文宇有弟弟,却葬身火海,还是那场火。
“你以前没说过你有弟弟。”
“嗯,因为我一直不相信他的死因。”
我点点头:“嗯,他是被害死的。”
“哈,你倒是很敢做敢当啊。”
对方的音量提升,头上的重量又加了一成,我的心凉了半截,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我急了:“什么叫‘敢做敢当’?关我什么事?”
他怒了:“不关你的事?柳真弦不是你抱走的么?里面的孩子不是你放进去的么?”
我目瞪口呆,时隔那么久我才意识到被人暗算,院子里哭泣的孩子、屋里失去生命的孩子……是啊,这本来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又怎会让我错过?现在我只希望另一个可能不成立。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现场?”
“我看到的。”
“你也在?那你知道这火是怎么来的了?”
“不知道,我只是去接我弟弟,我们的生母是柳家的女佣,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收养我,总之妈妈见我被有钱人收养高兴了很长时间。那天他允许我把弟弟接过去住几天,因为他不喜欢家里有小孩的吵闹,所以我很奇怪。可我到了目的地没有见到家人,倒是看到学长你抱着一个孩子从里面跑出来,然后又跟出来一个人。难道‘阴差阳错’这种事不是你们做的么?”他突然顿了顿,语速减缓,“你应该知道所谓‘他’是谁了吧?”
知道了,但……天崩地裂,另一个假设成立。涉谷,你好友我现在大难临头,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要申冤:“我承认我抱过孩子,但那天我们到现场就看见那孩子躺在院子里,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另一个孩子在……里面,而且你只看到我们出来又没看到我们进去。”
边说边感到头上的重力在增加,好你个文宇,今日之仇我一定会报。
“我也希望我看到的是全部而非下半场……其实,之后跟学长相处我费了很大的劲,处处找学长的茬,我想你讨厌我,我也可以有恨你的理由,可是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文宇的声音逐渐颤抖,我好像听到了他哽咽的声音,“你总是满足我的要求,没有离我远远的,一切都跟平常一样。我实在看不出这样的学长会去杀人,面对这样的学长,我恨不起来。”
上面不住轻颤,我的头也跟着节奏上下晃,冷不防咚的一声触地得分。
我想安慰他,但我知道我这个“当事人”是不具备那个资格的。
文宇的字字句句敲打在我脑际,我没想到以前一直在我身边嘻嘻哈哈的学弟也会卷入我跟真的世界,真的只是巧合么?
沉默……
继续沉默……
依旧沉默……
为了我的脑袋,我要卧薪尝胆。我用平和的语气道:“既然要我恨你那为什么又要我说出后悔的话?”
“既然我恨不了你那就想你亲自说出事情的经过了。”
“那我现在说了你还会信么?”
“……会。”
我心头一紧:“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我……你……”
一阵车鸣贯穿双耳,淹没了文宇轻如雨丝的声音,我只听到两个意味深远的人称代词。
“你刚刚说什么?”我问。
“没什么,你不用知道,反正我已经放弃了,只是有点失望。”
到第二个分句为止我是明白的,但后两句怎么怪怪的?而我越听鼻子越酸,文宇的声音听上去失了昔日的朝气,取而代之是成熟。呃……请容我自恋一回,但绝不要是真的。
我深吸一口气:“你很失望,失望到要让我承受□之辱?”
他一愣,忽然笑了:“抱歉,太暗了,我没看清,不知道这是你的头。”
我磨牙,不知道你个鬼。
他站起来,头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有些不习惯……汗,我自虐不成?再次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抬头,看见文宇惊惧的眼神,然后感到脑后重重的一掌。
金光乍现,小鸟飞舞。
我晕了。
28
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双眼,月光洒入室内如水般细滑。动了动四肢,发现左手被手铐铐在床架上,麻了一片。
脑袋有点发胀,我试着忆往昔。嗯……先是被车撞未遂,然后被文宇骑,最后遭人劈。估计也是劈我的带我来的。
我打量了下周围:床、桌子、椅子、柜子……房间里该有的都有了。虽然这屋子看似再正常不过,但为什么我总感到不舒服?
算了,不想面对现实,我承认我的AQ不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却瞥见床边坐了一个人,我三魂被吓掉七魄。
我抖抖嘴:“爸爸,人吓人吓死人,你也不希望你唯一的儿子是被你吓死的吧。”
爸爸猖狂一笑:“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没想到我儿子动作如此滑稽,所以就忍不住继续看了。”
我鄙视他:“这是哪里?”
“不知道,若不是为了你的同学我也不会被逮住。”
“我的同学?”
“就是那个国中跟你同班的,我们家也来过,叫什么来着……”爸爸突然慎重地看着我,“健,跟我说实话,你跟那小子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我被看得心虚:“什么‘什么事’?”
“少跟我打哈哈,不然他会被追杀、你会在这里?”
我吞口水,涉谷都到了被追杀的地步了?爸爸又接着说:“不过半路出来了些奇怪的家伙,居然持刀带剑,把那小子带走了。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不尊老,把我一老年人丢下就走人。”
我愣愣地看着他,这种事怎么说,一般人会相信?不过爸爸似乎很乐意别人不把他当常人看,不及我开口,他又自顾自地说开了,让我有了唾弃他的冲动。他说:“你别告诉我你跟那小子狼狈为奸背地里干了不少打家劫舍的事。”
都什么年代了,“打家劫舍”我还能潇洒到今天?我说:“说话前请先动动脑子。”
“那好,我问你,真是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一个激灵:“怎么问这个?”
爸爸扔过来一样东西,是我的手机,上面显示有16通未接来电,两通是涉谷的,剩下的全是真的。
“不解释解释吗?”
“解释什么?”
“女朋友?”
“他是男的。”
“那是男朋友?”
我差点咬掉舌头,有这么当爹的么?直接跳下一个话题:“既然有手机干嘛不报警?”
“你以为我没试过?可就是收得到接不得打不出去。”爸爸指指屏幕,“你看,连信号都没,这事倒诡异了。”
我试着回拨真的电话,果然提示不在服务区。这可不是自然现象,但这是地球啊……
顺着手机的光线,我注意到了黑得不自然的床板,手刚一碰就有股力量似是要把我的手吸进去。被牵动的是我被铐住的左手,我索性打开手机的内置白灯,甫一看,不仅爸爸,连我也吃了一惊。
手铐也同床板一样漂浮了一层异样的黑,而我离手铐最近的皮肤也跟着黑了一圈,这似曾相识的情景我是不会忘记的。真痛苦的模样,坚定的眼神再次浮现。
爸爸伸过手试图碰触我已经熏黑的手腕,被我厉声喝住,我没法解释他的疑虑,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它。这东西也是指标不治本,光解决了真魔国那边,偏偏地球又滋生了出来。前思后想,估计这就是那个时候“地之尽头”的残力。
这时,爸爸环视四周,开口道:“这房间的主色调竟是黑色。”
在我看来,何止是黑色,根本是整个房间都被侵蚀了。左手一阵刺痛,痛得全身抽搐,爸爸急得声音都抖了。
我没来由地感到释然,这便是当时真的痛处,而如今我也亲身体验了一番。
与爸爸焦急的神情相反,此刻我竟一点不紧张,好像那只渐黑的手不是我的。我说:“柳爷爷为什么要跟柳伊原解除父子关系?”
“当时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老爷子只说如果你见了那人的眼睛你也不会想跟他有瓜葛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柳伊原从不在人前摘下墨镜,我想老爷子也是偶然才看见的。”
“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别人的事,我怎么好多问?多半是情投意合吧。”
我点点头。
突然手上一空,手机整个腾空而起。柔和的月光下,我看到一个人影和一双泛着蓝光的眼睛。
手机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形式落地、粉碎。在此之前,凭借360度旋转的灯光,我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棕色的头发冰蓝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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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眼睛在那边不少见,但这里是地球,有色隐形眼镜也达不到他那种境界。蓝得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像冰一样。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魔镜里的影像,那冰一样的火焰熊熊燃烧,如同冬春间绽放的火焰花。
“柳伊原!”爸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呼吸凝重。
光是冷冷地一笑,我就不寒而栗。就当我以为我会命丧其手时,他突然俯身咳嗽不止,指间流出鲜红的血液,在月色的映照下幻化出不一样的色彩。
咳嗽止了,却是喘息不断,我怀疑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看他狼狈的模样,我悬着的一颗心反倒平稳不少。我说:“都快把肺咳出来了怎么不去看医生?”
他愣了愣,抬头看我一眼,擦去嘴角的血痕:“这里的医学还没发达到这种程度。”
“哪里发达哪里去。”我随便甩了一句。
“回不去了。”
我狐疑:“你家在哪里?”
他嘴角微扬:“小希马隆。”
轰隆隆——!!
我知道我此刻的嘴足够塞一个鸡蛋,接二连三地考验我的心脏承受能力,就算有利于强身健体也不能这么高频率。
“你就是那个时候的小希马隆兵?”
他做了个失望的表情:“原来你都知道。不过也多亏了那箱子,让我掌握了些法术。”
他……真的通过箱子穿越了。
我強自镇定:“但这些法术对你身体是有反噬的。”
“我知道,可即使不用我也活不久了。”
我想我是知道原委了。地球相对于那边世界就好比接近光速,相同的时间不同的节奏,地球人过去过个三五年这里都不见得会有变化;相对的从那边过来的话就有点蒲岛太郎的韵味了。再加上箱子的副作用,我想经过8年,他体内的各脏器都在极速老化吧。
他快死了。
“你们到底说什么?”爸爸颤颤悠悠地说。
我看向他:“什么也别问,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爸爸懵懵懂懂地点头。
柳伊原看着我的左手冷笑:“你以为你还会有以后吗?”
我轻笑:“以后的事你又怎么会知道。”
“不愧是真魔国的双黑大贤者。我以前听说过你的事。”
“作为人类士兵你知道得还挺多。”
“嗯,小时候对别国的历史挺感兴趣。”
“呵,那只当个士兵真是浪费了。”
他恢复了来时的冷漠:“我不觉得,因为我讨厌魔族。那个时候你发色不同我没怎么在意,直到看到你跟魔王曾出现在柳家,让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所以事发前我把那小鬼抱离卧室,找了个替身,反正最后烧成黑炭也查不出什么。”
说完他又一阵猛咳,连人都直不起来,最后只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直接怀疑他就会这么咳过去。
他顺完气,继续道:“本来我还想再玩久点,可一来时间不够;二来……”他看了看一旁神经紧绷的爸爸,“二来又被人罢了一道,而且我那‘外甥’似乎也干得不错,竟然设计我烧了公司。咳咳,他早就察觉出我体质异常,起初光看他的名字我却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没有必然也不会生出这种偶然来。”
我愣了半天:“你说你烧了自己公司?”这事奥妙了点,有人竟然秒了自己公司?
他点点头:“柳真弦就是传说中的真王么?”
我打趣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历史学得很好。”
“多谢夸奖。”
“那文宇是你的养子了?”
“只是工具而已,到目前所有的事都有他的份。”
“他人呢?”
他扔过来一块手表,那是当年文宇生日我送给他的。他说:“对于背叛我的人我岂会放过?”
看着血染的手表,时针和分针分别停在Ⅴ和Ⅳ附近,脑海中浮出文宇最后的惊恐的样子。
我倒是没看出来柳伊原还挺具备军人的素质,视死如归得很,死前还不忘拖我下水。他一掌劈晕了爸爸,用一把黑不溜秋的水果刀在我的右手手腕上划了一个口子,刺痛之余我还在想,到底是健康人,血都比他鲜艳。尔后我看到他把刀对准毫无防备的爸爸,我惊恐道:“等等,人类承受不了的,你只想杀我吧,没必要对无辜的人下手。”
“无辜?身为大贤者的父亲怎么会无辜?”
就在我以为完蛋时,他又咳开了。虽然左右手轮流在痛,但看他这样,我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爸爸暂时不会有事。其实,死倒无所谓,理论上我都死过几百回了,每次的感觉都一样。只要念着伊人的名字,即使死亡也可以变得如此从容,记忆的思绪在流连,下一次睁开双眼就什么都不剩了。
柳伊原似乎也放弃先前的举动,看着他的“杰作”,轻笑出声。他说:“没想到我此生竟能见到真魔国最伟大的两个人,一个还死在我手上,也不枉费我这些年的努力。”
脑袋开始混沌,视线跟着模糊,他还在说,音量明显不及方才。
“本来你不必死的,但你实在太碍眼……”
他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医,却再三插手别人的事。
他说,你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却妄想颠覆整盘棋。
……
视线最后落在右手的伤口上,模模糊糊地瞥了一眼,最后终是放弃。双眼闭上却也摆脱不了最后看到的颜色,如同血一样绚烂鲜红,就像在绝望中盛开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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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繁星点点,隔着窗框将夜晚分割成一片片。今晚没有月亮,所以星星格外闪亮。
自从知道真的身体状况后,我发现他越来越喜欢站在落地窗前仰望长夜。他说夜的寂静可以让他有更大的勇气去实施他的计划,我说两者缺乏逻辑性,他说逻辑也是人定的。
今天也不例外,他望天的样子总那么严肃,不知情的还当星星欠他的。我走到他身后,没有刻意隐去脚步声,而他也听得出这是我的声音。
“总有一天我会被宗主完全吞噬,那时我的意识就不会存在了,就会变成一个只知道破坏的怪物了。但是我不会就这样认输。”他说得很坚决。
我知道他会怎么做,所以并不意外:“我也会一直追随着你的。”
他深情地看着我,这一次我没有逃避,我的视线毫无保留地停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但那个时候我一定不再当他的保姆。
他又看向窗外,眼中满是对遥远未来的渴望。他说:“希望在遥远的未来会出现一个超越我的魔王。”
这也是我的愿望。
手捧盛装他灵魂的水晶球,看着一缕缕暗黑之力啮合住他的灵魂,我由衷地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千年的等待,生生世世的守候,只换得一世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