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我几秒，笑了。
“你还真能忍，现在才问。”
我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应该过问。”
“没事，我妻子和许泽都和我说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爱不爱这种事弄不清，他们在我心里的分量都不轻。我亏欠他们很多，他们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他们都在等。”
“那你……”
“小徐，生活是生活，爱情是爱情，人这一辈子可以为爱情而死，却不一定会凭爱情而生。生活如果只凭喜好，也就没那么复杂了。”
“你的意思是你选择现在的婚姻而放弃许泽？”
吴宇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说话，我就知道他爱的是许泽。
一个责任心强的男人在责任面前犹豫不决，就只有这一个解释。
“没错，生活是生活，爱情是爱情，但是抛弃了爱情只为了生活与责任而生活是否一定是最好的？是否真的是付了责任？”
吴宇继续沉默，我突然想到沈强，他有没有为了我而这样烦恼过。
“你的女儿你要怎么说。你当年的犹豫不决已经伤害了两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
显然女儿的影响力很大，吴宇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为了女儿和生活，我应该怎么办。”
吴宇不是在问我，也不是在问自己。他只是希望有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我觉得自己很邪恶，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他的病情。
吴宇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谈起了许泽。
许泽在单纯懵懂的年纪与他相遇，为他伤心过无数次。他们分开了好多次，各自找了新的伴侣。许泽却总会又回到他身边，而他也总没有办法拒绝许泽。
他眼看着许泽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压抑。
他结婚时，徐泽来参加了婚礼，之后消失了半年，他们都下定决心结束这段关系。
但半年后的一次偶遇，两个人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许泽提着行李来到他面前，苦笑着对他说，怎么办。
吴宇把他带回到这个城市，从那以后，许泽再也没有过问过他任何事，只是默默的维持着两人的关系，直到今天。
一年的工作结束后，就到了年关。吴宇出院了，但没有来。
新年晚宴上，大家还算克制。但毕竟是累了一年了，恐怖的年终总结也结束了，大家的心情都很放松，气氛热烈。
我坐在角落里，感染不到他们重获新生的喜悦。
看着蒋鹏被莺莺燕燕们围得团团转疲于应付，我恶质的幸灾乐祸。
谁让他不带女朋友过来。突然想到那个戏剧性的夜晚。
最近好像一直在传他和他女朋友分手的事，难怪他的桃花度直线上升。
我突然有点想念起哥哥和沈强，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知道我不回去他们一点复合的可能都没有。
可我没有办法回去，也不想回去。那个伤害太大，疼痛从未消失过。
手机铃声响了，竟然是蒋鹏。
晚宴结束后，我奉命陪总经理去了这座城市最高的咖啡厅。
气氛暧昧得有些危险，我下意识的想逃。
然后我从蒋鹏的嘴里证实了一些事，例如他和他女朋友真的分手了。
我觉得我的后知后觉不太够朋友。
“我们并不是不相爱，只是感情变了，不再是当初的爱情，她想过少奶奶一样安宁平和的生活，她想要一个可以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的男人，这些我都做不到。
我们现在的爱情更像是鸡肋。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选择，而我……”
蒋鹏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竟有些害怕。
“小瑾，能和我交往吗？”
然后，我愣了几秒。
再然后，我让蒋鹏把我送回家。
我想，不会再有然后了。
我喜欢蒋鹏，这毋庸置疑，他和陈欣蓉在一起时，心中翻江倒海的酸意让我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哥哥和沈强的事，吴宇的事，让我明白了很多东西。
在无穷的大自然中，在纷繁的社会里，人能真正把握的东西其实不多，所以我们应该把握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尤其是幸福。
但那又怎么样？我不相信吴宇会那么轻易就为了许泽抛妻弃子。又有哪个人可以接受自己情人的哥哥是个同性恋，自己女朋友的前夫喜欢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他女朋友的哥哥？
这样混乱不堪的家庭，有谁能接受？
而且，虽然我也无法理解那样的感情，但我更无法忍受哥哥被我心爱的人鄙视。
那天之后，蒋鹏没有再提什么，对我一如往日，像朋友，像哥哥，暧昧而不越雷池。
蒋鹏清楚我对他的感觉，他在等我，虽然他不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他，但他在等我，等我向他解释，等我接受他。
但这不可能，我只想贪心的多享受几日他给与的包容与呵护。
过年前，总经理要带吴宇出差一个星期，吴宇因身体原因把我推了过去。
我隐约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原来真式的工作行程只不过才两天，而其余的五天被蒋鹏拿来休假。
这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倒是蛮适合的，看样子蒋鹏是蓄谋已久，而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吴宇到底知道多少。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蒋鹏竟然把我拉到了游乐园。
游乐园是小时候除了大海之外最大的梦想，那时和哥哥相依为命，兄妹俩只进到过游乐园一次却没有钱玩什么。然后就长大了。
蒋鹏拉着我的手挤进一群又一群小朋友里，我像是回到了学生会时代，和喜欢的男孩子手牵着手甜蜜的约会。
在摩天轮上，蒋鹏对我说我是他的初恋。那时，我竟有种酸酸的感动。
“你那时一见到我就躲，害我以为你很讨厌我，上了大学后你就消失了，怎么也联系不到你，却常常想起你脸红的样子。小瑾，你那时也喜欢我对不对？”
我微笑着，没有回答。
这一刻太过美好，我不想有任何可能破坏他的机会。
“你知道吗？那时我就一直想带着你去游乐园，没想到这个愿望用了十年才实现。”
那一刻我知道，我爱上了蒋鹏，又或是那份初恋一直就没有结束过。因为那一刻我忘记了沈强，甚至忘记了哥哥。那一刻，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他。
蒋鹏用了十年的时间实现了这个愿望，而我们的结局却不会因为这个十年愿望的实现而不同。
最后一晚，蒋鹏喝得烂醉，我把蒋鹏扶进他的房间。一粘床我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他的脸就在我的面前，酒气扑面而来，却意外的不觉得讨厌。
他的眼睛很亮，那是从高中起就深深迷恋着的。
他的嘴唇柔软而温暖，第一次知道就深深沦陷。
另一个人的体温，不再孤单的感觉。
但是不行，不可以！
我推开蒋鹏，他的眼睛充满□而有些狂乱。我想我也是。但我必须逃开，从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中逃开。
没有结果，所以不要有开始，不要有回忆。
第二天，蒋鹏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和表现。我知道昨晚他并没有真的喝醉，所以我很感谢他，感谢他的尊重和体贴。
回到那个靠海的小城，我就向吴宇递了辞呈。我想我并不用解释什么，虽然原因并非是吴宇能想得到的。
那份辞呈直接到了总经理的手里，蒋鹏把那份辞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我，只说了一句希望你公私分明。
他不知道，我来到这里本身就与公无关。所以，我没有接过那份辞呈。
蒋鹏想了想说，那至少等到年后可以吗？我年后会被调走。
我没有理由拒绝。
气温渐渐低了下来，周围的空气却热烈起来。
忙碌、低落与疲惫都被铺天盖地的红不着痕迹的掩盖下去。
浓浓的节日与团聚的气氛连沈强都不得不感叹一番。
当年和徐瑾离婚后就引起了一场家庭革命，今年找了个理由留下来，父母当然不会放过他，劈头盖脸的埋怨了一顿，还好家里还有哥哥姐姐。
他怎么能放心让徐杰一个人在这过年？
就在沈强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让徐杰同意一起过年时，竟然接到徐杰的电话让他除夕到他的家里过年。
和徐杰一起在客厅包饺子，沈强觉得幸福竟是如此的简单而纯粹。
他第一次这样后悔。如果当年没有坚持娶徐瑾，就算之后徐瑾不同意他也有把握可以让徐杰不离开自己，无论用多少时间。可现在他的愚蠢却毁了一切。
徐杰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不让沈强帮忙。沈强坐在沙发上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徐杰，这种感觉太美好，美好到他不顾危险的幻想，幻想着这就是他和徐杰的生活，幻想着这样一间房子里有一个人，无论你走到哪里，你做了什么，都会等着你。
窗外沉沉的夜幕上，从点点星光到星火灿烂。小孩子的吵闹声和着响亮的鞭炮声，这才是新年的声音。
屋子里灯光微暗，映衬着徐杰泛起潮红的脸。
徐杰醉了，不然他的眼神不会像七年前一样温柔而迷恋。
他也醉了，否则他想的不应该是紧紧拥抱住他，而是该好好安慰他，安慰在这样的日子里没有亲人的他。
有多久了？没有这样感受过他的体温，他的包容。
这温暖的身体过去沈强以为只有自己才可以拥有，却原来早在七年前他就彻底的失去了。
他不只一次的悔恨当时的自以为是。他太过自信，他以为无论怎样，只要他还爱着徐杰徐杰就不可能不爱他。
他只知道两个男人不可能会有永远，却忘了珍惜。
沈强常常会想，当时徐杰离开时其实是期待着他的挽留的，也许只要当时他说一句一起努力，徐杰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而他竟然在五年后以那种方式来到徐杰面前，同时伤害了两个爱他的人。
这种想法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沈强。
当岁月从少年轻狂中悄悄流逝，他才发现，他苦苦寻找自己拥有什么时，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
原来遥远的都不是幸福，幸福其实就在你脚下的每一步路上。
沈强又想起了那个十一前的一天，那一天所做的事他并没有后悔，如果不是那个带给三个人的伤害，他也不会这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的自私害了很多人，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
而现在，徐杰就在他的怀里，他竟然愿意背负更多更重的罪，只要徐杰能够永远在他身边。他的远大志向，他的前途抱负，只想与怀里的这个人分享。
挂断电话，我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罢了，除夕夜自己过也是太凄凉了点。
也许该和蒋鹏说清楚，不彻底断了自己的那点念想早晚还是要沦陷。
快要迟到了才发现自己竟然打扮了这么久，有些紧张。
真像个笨蛋。
大街上浓浓的节日气氛。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虽然不会有新的衣裳穿，但哥哥会带着我大街小巷的逛，用别人的快乐来填补自己的快乐。
最重要的是哥哥在那一天也会快乐的像个孩子，我最喜欢那样的哥哥，最喜欢像孩子一样的哥哥。
我现在要赶去和另一个人一起过年,这种感觉在除夕的大街上特别温馨。我和他们一样，至少在这个应该团聚的日子里并不是一个人。
我坚持要在家里包饺子。每年的除夕都是我和哥哥两个人一起包饺子，那样才算是过年。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包的饺子就是没有哥哥包的好吃。
蒋鹏做菜的手艺还不错，不过还是没有哥哥好。
蒋鹏开的红酒度数不低，我指责他有预谋，他给我在那装无辜。
不过也好。
吃饱喝足后，在我确定接下来伤胃的话不会起到影响食欲的作用之后，借着酒劲我向蒋鹏发起了攻击。
“你知道吗，我结过一次婚。”
“知道啊。”
蒋鹏无所谓的态度让我很是气愤。
你知道个屁！！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婚吗？”
“你不爱你老公了呗。”
他不知道是在为谁幸灾乐祸。
好小子，看你一会还乐不乐得起来。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看到他和我哥上床。”
周围好安静，只听得见窗外断断续续的鞭炮声。
我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冲动。除夕夜被人赶出去不是比一个人在家过年更凄惨？
现在几点了？外面那么黑不知道还打不打得到车，要是从这走回家就太悲惨了吧。
嗯?怎么还不出声，要杀要剐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蒋鹏的眼中没有鄙夷和厌恶，而是心痛。
我可不可以对你有所期待？就像你给我的拥抱一样。
我可不可以相信你说的话？你说一切都过去了，你会保护我，会爱我，决不会伤害我。
我可不可以把这一切都当真？
坐在地板上，被蒋鹏圈在怀里。真希望这份温暖可以成为只属于我的世界。
电视里是不知所谓的春晚。我想着哥哥，他现在是不是正和沈强在一起，他快不快乐。
对于那件事，我已经不想去怨恨了，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延续我对蒋鹏十年的感情，我愿意去感谢。
所以我要马上赶回去，没有我，他们是不会幸福的。就像没有哥哥，我的幸福也不会完整。
第二天一早打电话给吴宇拜年。
吴宇离婚了。
我和蒋鹏决定晚一天回去。
不知道这是吴宇妻子对他的报复，还是她不想在这样貌合神离的家里过年。而许泽回家过年了，还不知道他离婚的事。总之，这个年，吴宇注定是一个人。
“你后悔了？后悔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家庭？”
“我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会说，“我的确爱许泽，但我也想过平静的生活。”
“离婚是你妻子提出来的吧，如果她不做这个决定你打算怎么解决三个人的问题？”
“我还没有想好。”
“你不是没想好，你是根本就没想！你根本就是希望一切都不改变，你有一个平静的家庭和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情人！”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沈强。我讨厌这些人的道貌岸然，自以为是。
蒋鹏拥着我的肩默默安慰，吴宇低着头不说话。
“你要是爱不起就放过许泽吧，会有好男人懂得爱他的。”
这一点上沈强要比吴宇强多了，这也是我放心吧哥哥交给沈强的原因。
吴宇的身体细微的颤抖了一下，我不再理他，和蒋鹏进了厨房。
醒来，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被子上还残留着那个人的体温和味道。
初一的清晨空旷而冷冽，沈强走到北公园的一个长椅前。
长椅上的男人见到他笑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
沈强轻轻拥着徐杰的肩膀，徐杰将头轻轻靠在沈强的肩上。
偶尔有几只小鸟顽强的在雪地上觅食。世界很安静，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徐杰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沈强，记不记得在大学的时候你有多受欢迎。那时有很多女生追你，那个系花你还记得吗，每天都跟在你屁股后面跑。”
“嗯，记得。”
“可那时我很讨厌你，总觉得你爱现。”
“我倒是觉得你那时候很有意思，对每个人都是笑眯眯的，对我也是，但就是觉得你有些冷淡。”
“呵。喜欢上你之后才知道，原来嫌你碍眼是因为嫉妒你。你什么都好，什么都强，人又长得帅。”
“不然你怎么会喜欢我？”
“臭美。你还趁我喝醉的时候套我话。”
“什么叫套你的话，你那是酒后吐真言好不好。”
“那是你使坏灌醉我的。”
……
“你小子喜欢我是不是？”
“喜欢你怎么了，你长得这么讨厌有人喜欢你就不错了。”
“我也喜欢你。”
“你骗人。”
“没骗你，是真的。我们交往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
“是男人就不行啊，谁规定的？”
“没人规定也不行。”
“你喜欢我就得和我在一起。”
“凭什么我喜欢你就得和你在一起呀？”
“凭我也喜欢你。”
……
“你就是这么把我拐到手的啊。”
“你都记得，你那天没喝醉吧。”
“怎么没喝醉？只不过没醉到什么都不知道。”
“那到底是谁拐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