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归宿----★零★

作者:  录入:03-09

没有表情的表情如同雨水洗礼下的假面。
“我不知道。”微微动了动,便感觉那双熟悉的手环抱上来,紧紧固定。他浑身一震,随后涩声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
“那就什么都不说。”
“不好。”
“那你要我说什么?”
“再让我看一次你的心吧。”
被扶住双臂,缓缓撑起身体,展昭又一次看清了白玉堂的表情。和之前屋里的有着惊人的相似,却不再焦迫,眉宇带着一缕难以言明的悲哀,却是满目苍凉、沉静。
展昭仔细审视着眼前的人,眼中画过一丝朦胧。
“何以痴?何以恋?”
嘴角那抹不着痕迹的弧线弯翘地更深。
不是开怀,也不苦涩,而似淡到极致的澹泊,又似浓到极致的眷念。
手,伸向白玉堂,颤巍巍地,是孱弱身体控制不了四肢的抖动。手指插入白玉堂发间,勾起贴在面颊的一簇,拨到耳后,让白玉堂的脸露出来。
那是一张轮廓如暖玉温润的脸孔,没有扎手棱角。惟独高挺的鼻梁似刀工雕刻,是所有圆润中独树一帜的突兀,昭显其性情上特有的乖张。
“我以为这个人世我已没有了留恋。原来,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是什么?”
“我想再看一次我们初遇时你不羁又傲慢的样子,想再喝一杯,再行一次酒令,再骑马踏青,再并肩而战,再同上高楼,再共畅心事……”拨发的手滑到脸庞,拇指轻轻拂过眼眶下方。“如果可以……就让我把你的悲伤,统统带走。”
有“雨”落下,滴上指尖,滚烫滚烫。
颤颤地,颤颤地,抬起。颤颤地,颤颤地,探向。一尺,一寸,一厘,越来越近,近到未碰上便已能感觉到面颊上的那只手的温热。白玉堂的双唇也在颤动,因为心的颤抖牵动了身体每一个部位的不安分。
然,只是瞬间,终是错过。
他还是没有抓住那只手。
就在触及的刹那,那只手开始滑落,那个人也再次靠上了他的胸膛。只是这一次没有往昔的温暖,一股由心而发彻头彻尾的寒意将他整个人冰冻素裹。
他想叫他的名字,想象往日任何时候一般。可是一声也发不出,仿佛那一个瞬间已经将他的声音夺走。
是的,也许连呼吸都夺走了。
他已无法呼吸。
雨,由磅礴渐渐转为淅沥,又渐渐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浑身湿透。却没人敢动,仿佛那相靠的两人不动,他们便也动弹不得。直到那领路的男子发令,残兵败将才在张龙赵虎地带领下领去圣旨,悄悄撤了个干净。那人绕道来到素心的那个山头,想扶她起来,可是素心没有动。
从小,素心都觉得自己会爱上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确实爱上了英雄,爱得无怨无悔。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那个英雄,爱的不是她。
她想象过自己出嫁的时候,亲朋满座,受到所有人的祝福。
如今,虽不曾亲朋满座,她仍得到了祝福。只是那一个人的诚心祝福,竟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可笑吗?
当适才面对一众手持兵器的武将士兵,当一身艳丽的喜服湿透地紧紧贴裹着身子,她觉得自己是最可笑的。
但她笑不出来。
因为她想爱却爱不起的人是英雄,想恨却恨不了的人也是英雄。
他们间的纠葛让她无言以对,仿佛她才是彻头彻尾多余的那一个。
现在,她更笑不出来。
当玉堂挣脱她的手飞越那根本无法越过的沟壑;当展昭为击杀方衡任由一刀中胸;当玉堂抛出那柄他从不离手的传家之剑,在下落的瞬间借力足尖一点,只为去到山的另一边;当湛卢应着冲天的腥血,尾随白玉堂的剑陨落山崖;当他们两人间不再存在一丝缝隙。她便知道——梦,该醒了。
只是她的梦虽然醒了,却又有人走到了梦中。
白玉堂在微笑。
素心从没有见过白玉堂那么温柔的笑容。仿佛是一种幸福,小心翼翼地捧在双手之上。
“天上的风停了,是累,是想歇息了。你呢?是不是也累了?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找一个归宿了?”
“你便似那天上的风,时急时缓。混了尘沙,不打紧;裹了雨露,不在意。时而温柔舞飞花,时而凛冽弄冰凌,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难以捉摸的人。”
“而我从清流变成一潭死水,只为了倒映风的影子。可风,可有影子?”
“没有。”
“所以好傻好傻。然仍忍不住去看,忍不住去追,忍不住着了迷,忍不住……丢了心。”
“你就是我心里的风。我拼尽全力去追,伸出双手去抓,都追不上抓不到。现在,你哪里也不去了,不是吗?”渐渐收拢双臂抱紧,白玉堂轻轻闭上双眼。“你,真的是累了,才不会把我推开,才没有象从前的每一次那样逃走。”
“而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心。”
“我究竟是该高兴地大笑一场,还是大哭一场?”低低笑出声来,“是了,你一定会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白玉堂又怎么可能真象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而且……你不是已经把我的悲伤都带走了吗?”
抓着展昭的手掌抵上脸庞,让他掌心粗糙的茧磨砺着自己,感觉竟是一种难言而喻的满足。
从来不知道满足可以如此简单。只要紧紧相拥,只要仍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已别无所求。
干裂的唇不自觉跟着印上,幽幽划过每一处粗砺,留下异常热痕。
心潮激荡,涌着热潮般的蠢动。矛盾的是当心的高热升到最高点,又被狠狠抽了一鞭,裂出愈合不久的伤口。白玉堂努力笑着,他不想让展昭“看到”他的悲切,虽然连他自己都明白根本隐瞒不住脸上那已写得清清楚楚的情绪。
“猫儿……猫儿……猫儿……猫儿……”
嘶哑的低喃,一声又一声,重复再重复。
“告诉我,怎么才能折断风的翅膀?我飞不起来,便只能收走你的羽翼。不然,便也赐我一双翅膀。这样,我便能再让你看到我不羁又傲慢的样子,再和你喝一杯,再行一次酒令,再骑马踏青,再并肩而战,再同上高楼,再共畅心事……既然你要带走我的悲伤,不如,让我和你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于是目光痴了,醉了。
心却是,沉了,碎了。
直到响彻天际的哀号化在风中,于天地,一同消逝无踪。
有一种风在吹。
有一种风收拾着夜的碎片,为黎明前的苍穹带来最后一丝凉意。
“鸡鸣了。”公孙策看了眼站立窗前的包拯。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位大人此刻眼中已布满血丝。“大人,该上早朝了。”
包拯不语,许久才道:“公孙先生,本府以为这一夜很是漫长。”
公孙策附和道:“……是,很漫长。”
“但还是过去了。”
泪盈在眼角,转身偷偷用衣袖擦了。只是声音再难抑制那份心中的哽咽。“有些事总是要过去的。”
包拯慢慢回过身。容颜仿佛在一瞬间憔悴了十年岁月,“欧阳大侠,展护卫他……走得还安详吗?”
“哦,这个啊……”高大的男子摸了摸脑袋,“挺轻快的。”
“轻快?!”
满屋子的人不约而同发出同样刺耳的疑问。
不轻不重的咳嗽适时响起,素心巧步挪上前,道:“欧阳大侠的意思是展护卫走得没有什么痛苦,最后嘴角边都有微笑,看来没有什么遗憾。”
吊高的心重又落入悲痛的泥泽之中。
公孙策向张龙赵虎问道:“遗体呢?”见两人同时摇头,只有向那个在江湖上与展昭不分伯仲的北侠欧阳春询问。
又是摸了摸脑袋,欧阳春道:“被白玉堂拐走了。”
“拐走?”再次高八度的疑问。
“欧阳大侠怎如此说话?玉堂只是想亲手埋葬展大哥而已。”素心勉为其难地苦笑。
“原来是这样……”包拯感慨地点了点头,“也好。是本府的自私将展护卫卷入官场这个是非地十多年,也是时候放手让他走了。”
“生死有命,包大人不必为展大哥的离去太过难过。素心虽与展大哥相处不长,但也明白展大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怨无悔。即便是走到最后一刻,即便已然走过了那一刻,他对大人的情谊也从未减退半分。玉堂也是。先前虽多有不敬,但他心中确是万分敬重着大人。”
素心的话缓和了包拯内心的自责。包拯打量着眼前这个出尘的女子,“恕本府唐突,一直未请教素心姑娘与展护卫是……”
浅浅一笑,素心禁自藏起那不易察觉的心的痛楚。“我是……玉堂的朋友,一个……好朋友。如此而已。”
“既是朋友,姑娘可知白少侠将展大人安葬在何处?”四大校位彼此望望,“我们兄弟也好在清明时节去给展大人上一柱香。”
“这个我也不知。玉堂走时一句话也未留,但我相信凭他们间的情义,玉堂一定会给展大哥一个好归宿。”
众人闻言只感哀恸,唯有欧阳春朝天翻了个白眼,嘀咕道:“那只臭老鼠算哪门子好归宿?只能称作中饱私囊吧。”
“?!!!!!”
气氛的走向越发怪异,原有弥漫在整个空气中的悲伤也渐渐僵止了。素心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她无力改变,选择告退则是最高明的方法。欠了欠身,不着痕迹地拉住欧阳春的手,知他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甩脱女人的好意,便顺利退出花厅。
只是她可以控制欧阳春的行动,却无法控制欧阳春的嘴。
“忘了传达展昭最后留下的一句话了。”
有几个身形已奔了出来。“他说了什么?”
背对花厅,欧阳春的身影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奇特。
“青天在,则,展昭不死。”
“青天在……则……展昭不死?……青天在……则,展昭……”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公孙策突然像是悟到了什么。一抬头,正想对包拯兴奋喊出一声大人,却见两行清泪适时流下那黝黑而苍老的脸庞。心中一动,也是控制不住流下泪来。只是再也不掺悲伤,而是豁然开朗的心情给与的了然。
是了,只要青天在,则,展昭不死。
为了展昭不死,则,青天永在。
“公孙先生,该上早朝了吧?”
“是。学生这就吩咐下去备轿。”
“这些日子是否积下很多案子没有处理?”
“还好。……只是有几桩牵扯到京中权贵,比较难处理。”
“尚方宝剑也很久没请出来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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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跨出开封府大门,素心就用一双严谨的眼盯着欧阳春。
“你是故意的。”之前只是怀疑,但现在她已肯定了这个结论。
欧阳春耸肩,“素心姑娘乃妙人,何必明知故问。”
素心想了想,随后点头道:“如果是我,我应该也会这么做。那个人不可能忍心看着自己重要的人为自己平添莫须有的悲伤的。他只是不说而已。想必他早知道欧阳大侠会‘指点迷津’。”
“这倒是姑娘高看在下了。”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视线移向欧阳春有些发黑的左眼,一抹窃笑划上嘴角。“又或者只是欧阳大侠单纯地报复?”
欧阳春将眼移向别处,稍稍显得有些不自在,“有什么可报复的。不过是被老鼠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素心也不点穿,而是让笑意更深更浓地扩散开来,令人如沐春风,看得欧阳春一呆。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欧阳春突然叹了口气,“不,也不该说奇怪,而是奇特。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你真的就这样放下了。”
“不放下又能如何?他们之间没有缝隙可以容得下我的痴心与执著。唯有选择放弃。这,也算是我得到的一种解脱吧。”
欧阳春下意识地摸了摸左眼,道:“你配那个暴力鼠实在太可惜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更适合你的人。”
“承您贵言。可惜,素心虽不才,却非英雄不嫁。”
“我敢断定,你未来的夫君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自□□由□□自□□在□□□
栀子花香气四溢,两条悠闲的身影彼此紧挨着已在树荫下躺歇了许久,直到日已西斜,浓浓的霞色无以遮蔽,任由染了一脸一身。
蓝衣人见身旁的白衣人终于放下手中的书,于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封信,轻轻扬了扬:“欧阳兄寄信来了。”
白衣人闻言眉毛一竖,伸手便要夺。
“做什么呢?”
“撕了。”
“喂,白玉堂,这次他寄来的不是关于开封府和京城的情况。”
“那是什么?”
“喜帖。”
“谁的?”
“当然是他自己的。”
“不去。”翻了个身,白玉堂打开那本已经看完的书,继续佯装着看。
蓝衣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怎跟孩子似的那般记仇?毕竟一场朋友,还打算为那件事怄气到什么时候?”
“怄气?”白玉堂突地翻身坐起,冷笑不绝。“不错,我是怄气。当初我实在应该送他一双熊猫眼才够解我的气。”将书狠狠一摔,“他欧阳春根本是天下第一号混蛋。说什么‘锁心魂’只能抑制毒性两个时辰,明明四个时辰,他居然口误说两个时辰,你说可不可恶?明明带了解药来救你,居然当我以为你死了像个傻子似的抱着你说了一个时辰疯话后,他才一脸看白痴地对我说出一句‘你再这么抱下去,展昭不等中毒身亡,就先被你勒死了’。他当我什么?小丑?当我们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更不提之后三不五时地寄来关于开封府情况的内容,让你一颗心成天提心吊胆,只能和我窝在这种离京城不远的小地方,暗地里守护开封府。哼,他要结婚?去他的。我若是去了,准给他搞个天翻地覆,你信是不信?”
展昭无奈叹息,将信递到白玉堂面前。“我自然信你五爷会有的手段。但若你看了这喜帖里的新娘子后还决定这么做,展某倒佩服你得紧。”
白玉堂接来看了,原本一张气红的脸瞬间气到了发青。破口便是大骂:“好他个欧阳春。别人最多得了便宜卖乖。他不卖乖,还能得那么大的便宜。果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展昭扫他一眼,淡淡道:“怎么?后悔了?嘴边的肉被别人夺去,总会有不甘心,这我倒能理解。”
白玉堂听展昭如此说,刚想讨饶,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吃吃地笑起来:“怎么?吃味了?”
展昭仍是波澜不惊道:“到底是谁吃味呢?你知道我的心愿有多简单。而现在这个心愿也都实现了,我不会再有什么遗憾。”正要起身,却见白玉堂一个翻身支撑在其上空。
“你的简单愿望是实现了,那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的我的愿望吗?”深情的眼注视着用自己的周身笼罩下的人,“我也说过我的愿望很简单,却无法实现。不过现在我总算让它多少实现了些。只是实现它并非只靠一时,而是要永远……”
正对着的那双眸子里正清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灵动的,活着的,一如那双眼眸的主人可以让人感受到的生命的气息。
“因为我希望的是——永远能从你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继而永远看着我,只看我一个……永远,永远……”
倾身覆下的瞬间,一阵突起的风惊起栀子花无数,或是摇曳,或是落下,白色的落英,在厚重的霞色映照下,越发多姿多彩。而地上,两条人影拖起的长长的影子如同晷上的长针,它的指向,仿佛便是那风之归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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