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听见那个声音了,是吧,市丸……”日番谷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声音?市丸银怔了怔。
『……他……迟早要离开你……』
『……时间……近了……』
又是在脑海中浮现的词句,真真切切的印在脑子里。
“这种事情……我自己决定!”市丸银忽然怒从心生。什么叫时间近了,什么叫他迟早要离开。他想留下日番谷,他们之间不应该就这样子结束。若是他早一点把事情讲清楚,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至於你,小狮郎,你的生死,由我决定!”
日番谷的另一隻忽然覆盖在市丸银的右手上。“……市丸……每次……你都要那么武断……即使知道我所想的是什么……非要让我痛苦呢……”
“小狮郎?”市丸银睁圆了猩红的眸子,不敢置信的看著日番谷。他从没听过日番谷这样直白的话语。
“……连喜欢这两个字都非要用那种嬉笑的态度说出来……你叫我怎么相信那是真的……戏弄我,真的就那么有趣吗……”
“……为什么……我非要是你的玩具呢……连我身为人的权力都要剥夺……市丸……你好残忍……你这真的是喜欢我吗……”
“……明明承诺了不会伤害父亲……既然不能做到……为什么要答应……你真是个骗子……把感情当成武器的骗子……”
市丸银看著一边流泪一边平板的述说的日番谷,心中不知是惊愕还是惊喜。孩子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言,是否代表了他现在心中所想的?
“小狮郎,我……”
“……市丸,我不想恨你……”
市丸银怔了怔,急切的说:“不是的,小狮郎,我……”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是的。他不能去恨市丸银,却也不能原谅自己。“……这一次,我自己来决定生死……”
“我不允许!”市丸银握紧了右手。他不会放手的。“我很清楚呢,小狮郎,你喜欢我。”
『……你爱他……』
这一次,连市丸银都知道了?那么,市丸银,又一次赢了。输的是他。
『……时间到了……』
悬崖上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夹杂著“抓住他”、“不要放手”之类的话。
“放手……”日番谷看著市丸银。
“不,至少你要让我……”
『……机会没有第二次……』
市丸银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什么意思!他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和上次在悬崖上所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次他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是的,他真的看到了什么。在日番谷身体周围,淡绿色朦朧的附著,就好似一个人影,轻柔的环住日番谷,要将他带走。
『……市丸银……鬆手……』
『……时间到了……』
『……他……我带走了……』
……不,不可以!市丸银忽然觉得气都传不过来了。有什么东西压迫著他的身体,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哀嚎,要他鬆手,放开手……
“小狮郎!”
日番谷没有迟疑,缓缓的掰开市丸银的右手。
“市丸……鬆手……我认输了……是你赢了……”
「……既然是玩具……你想怎么玩?」
「等著你爱上我。」
「然后,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市丸银大吼一声。
“……结束了……”
鬆开手,一点都不可怕。那道淡绿色的光一直笼罩在周身,很温暖,很舒适。他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结束了……』
白色,回归白色。天空中只有雪花在飘舞。
冬天,雪花飘落到地面。当雪花化了,融入大地河流,最终回归天空。
指标指向零点的时候,游戏结束了。
「果然最终还是这样……」
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被称為神的男人回首看了看睡倒在一旁的孩子。
早在一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蓝染惣右介与其手下乱政的事, 以及眼前这个孩子和市丸银的纠缠, 身為神掌握著一切的他早己获悉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原本他俩的爱情, 早已在谎言与虚偽所交错的世界中孩子什麼还没有明瞭和他的那位还没有破开偽装的面具时就已燃烧殆尽, 可是那样的话实在过於悲伤, 因此他才愿意给予他预知的能力, 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虽然给你力量的时候曾经说过叫你勇往直前, 可是……」
虽然蓝染最终是背上逼害祈福巫女危害人民的流言的祸, 因而使白哉得以推倒他的政权控制, 不过我给予你的机会还是无助你改变自身的命运啊。
你和那个人, 最终还是擦肩而过的错开了。
你始终逃不过一开始就已经註定的死亡。
他一手抚上孩子那微冷的前额, 仰首看向那属於孩子、现已踏至零点的生命时计, 垂下眼, 缓缓唸出咒文, 在手心发出光芒的那刻, 另一轮的命运又纠缠了。
「在抹除记忆后, 你, 日番谷冬狮郎,将為我麾下、监察人界的冰之使者。」
——END——
番外
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纯白掩盖了尚未从大火的焦土中恢復的京都,也掩盖了那场灾难所带来的无尽伤痛。
都说人是最健忘的,京都的人似乎也早已忘记了火红色的夜晚。然而谁也不曾料到,最洁白的颜色会遇上艳丽的红色。白雪中的红色不但妖艳而且还透著雪所给予的纯正剔透。他在那一夜失去了一位深受尊敬的长辈。
那一夜,他最好的朋友,近似于兄弟却更胜於兄弟的那个孩子,回到他的身边,在离开他近一年以后。
今年的第二场雪来的很突然,和第一场雪相隔并不远。洋洋洒洒的雪花很细,夹杂在扑面的寒风中打在脸上,很痛。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在追捕一名杀人者。那个人在他失去长辈的第二夜,夺去了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性命。雪地映衬著月光,他看到了杀人者的脸,并坚持不懈的追踪下去。他发誓,一定要让白雪被杀戮的红浸染的冬日结束。
第三夜还未来得及降临,那个刚回到他身边的犹如弟弟一般的孩子,再度离开。只是这一次,那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归来了。儘管那个孩子曾经微笑著答应他,将要一起去陆奥,离开那片只有杀戮和权力争斗的土地,却还是最终将生命留在那片土地上。
他虽然带著杀人者归来,却已经失去了意义。
今年的第三场雪在相隔一个多月后终於落下。羽毛般的雪花在空中漂浮著,迟迟不肯降落,深恐墨黑的土地染黑了自身。雪下了一夜,厚重的压低了苍柏翠松的枝椏。空气重透著清冷,却不再像前两场雪那般悲伤。
他已经回到了陆奥,回到家人身边,不用再担心失去什么。
被父亲踢出家门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去哪里。缓步走在深达膝盖的雪地里,即使那白色再美丽,也只能低声咒駡心血来潮的父亲,步履蹣跚的艰难前行。
虽然雪除了洁白只有寒冷,却仍然博得孩子的喜爱。儘管破坏了天赐的美景,儘管有大人事后的责駡,儘管冻僵了手指和鼻子,灰色的枝丫和白色交错的林子里回荡著快乐的笑声。
他能清楚的看到小小的身影奔跑著,嬉闹著,享受著祥和与幸福。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和那个孩子在做些什么呢?那个天生适合冬日的孩子,却没有孩子的顽皮,更不会去和相称的雪花来一场亲昵的接触。
那个孩子在四壁空空的道场,认真的练习剑道。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孩子甚至没有他的刀来的高。而孩子仅有的一次稚气,就是眼巴巴的看著那把高出他身高的刀,似乎不甘心比一把刀还矮上几分。然而不久之后,孩子却握著剑与他对峙。
他喜欢和那个孩子切磋,儘管孩子在身形、体力上明显逊色。除去那些,他就像是找到了最好的对手。只要武器在手,他愿意不间歇的陪著孩子精进剑术。
可惜,那也只是一个未尽的愿望罢了。
回到陆奥,他已经很久没有将武器带在身边了。
“对不起!”伴随著孩子的道歉,那个撞上他的孩子鞠个躬,随即笑嘻嘻的和伙伴跑开了。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白色,灰色。
白色的雪,灰色的天空和树枝。然后,就是和白色很相称的银色。
他攸的瞪大了眼睛。
是的,银色。
银色是他所熟悉的颜色,也曾将银色掬在手中。最终却还是失去的颜色。
看著银色慢慢移动,向著市集的方向。在愣愣的矗立了几秒鐘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追了上去。也许,那只是他的错觉。
对自己说了一百遍这不可能,却仍然无法停下脚步。一直观望著,否定著,却在看到银色下那抹绿色后再也按耐不住心情,拦住了对方的去路。在对方疑惑的神情中,喊出名字。
“冬狮郎……”
习惯性的皱眉,老成严谨的态度。“你是谁?”
“黑崎一护。”不记得了吗?
在悬崖下并未发现遗体,成为许多人在心底保存一丝奢望的理由。包括他。浮竹在临终前託付给他的重任,他未能达成,成为永远的遗憾。而现在,是否是上天给予的机会,抑或只是一次如梦如幻的神游。
摇头。“不认识。”
一护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孩子是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没有隐瞒,没有欺骗。他是应该相信失去记忆的想法,还是其他?可是,感觉有些不同了。
虽然同样认真执著,对於重任不会犹豫。但是清澈的祖母绿中少了悲哀,没有权力争斗留下的杂质,纯净的正如天上飞雪。
“你很悲伤。”
一护听到孩子的话语,有些讶然的看著孩子。孩子的眼睛里似乎不存在那过於复杂的情感,更像是初涉尘世的稚子。那不是他所认识的冬狮郎所有的眼神。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不敢相信,不能接受。明明就在眼前,却似乎隔著重重高山迷雾,无法接近,更无法触摸。“连浮竹大人也一併忘记了?”
孩子有些困惑的看著一护,摇摇头。
以为看到奇跡,却发现一切皆是虚幻,跌落绝望的深渊,比第一次更痛。在满天雪花中,眼泪也似乎冻成冰花,无法落下。
“你的朋友对你而言很重要。”孩子露出笑颜,似乎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不过,真是巧呢,和我同名。一般人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
一护怔怔的看著孩子,张了张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冬狮郎?”
“是。”肯定的回答。
“冬狮郎!”一护抱住孩子,欣喜若狂。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那么囉嗦,絮絮叨叨的说了那么多过去的往事。从初次见面的与刀比高矮,到以后的比学艺、比武,一起游歷,一起成长。点点滴滴,如今重现眼前。他也不曾发现,原来自己记得那么清晰。可惜仍不能在眼前这个孩子脸上找到半丝熟悉的跡象。
坐在一起,礼貌却安静的听著故事。孩子与他的距离仍然咫尺天涯。
“若是真的很难受,我可以帮你。”孩子看到他痛苦的神情后,给予他一个建议,“我可以帮你除却一切悲哀。但是,这要先去掉那部分悲哀的源头——你对朋友的回忆。”
不想问孩子怎么能做到这一点,连思考的时间吝嗇给予,他直接否定了答案。
“不。”
人一旦死去,留在世间的还有什么?朋友、亲人对於他的记忆,将是最后的证明,曾经在世间出现的证明。他不愿抹杀这份证明。那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也是他最后保存下来的珍贵的礼物——让冬狮郎存活於他的记忆中。
“那是什么?”当他看到孩子右手手背上刺眼的伤疤,记忆阀门忽然打开,与曾经相似的某个景象奇跡般的重合。“这伤疤……是怎么造成的?”
“不知道。”依旧是带著困惑和迷惘的神情,孩子似乎在短暂的记忆里搜索不到任何相关讯息。“一直都在……”
一护颤抖的伸出手,指著孩子的腹部:“你这里是否还有另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在孩子回到身边那短暂的一天一夜时光中,他亲眼验证了孩子曾经受到的伤害。愤怒过,悲哀过,却再也没有机会表述。
孩子的手抚在自己的腹部:“你怎么知道?”
一护怔怔的看著孩子。没有过去的一切记忆,却记得自己的名字?这似乎说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本来可以拿掉的……”孩子看著手背上的伤痕喃喃自语。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拒绝了。
一护的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冬狮郎,你现在过得好吗?”
孩子一愣,随即点头。
“那个伤疤,还是去掉的好。”一护似乎做出了决定。若是真的要忘记,就将一切都忘记。记忆、情感,甚至是那些伤疤。
四周一片寂静。市集上嘈杂的声响仿佛都被无形的墙壁隔开。
『冬狮郎。』
轻柔细腻的声音软绵绵的流入脑海。一护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极其不舒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脑海中所思所想都被看穿。
『该走了。』
声音的主人站在不远处,又似乎站在很远的地方。似乎很年轻,又似乎很苍老。或许是男子,也许是女子。脸始终笼罩在雪花和雾气之后,朦朧虚幻。
“就来。”孩子很自然的流露出淡淡的笑颜,跳起来,向一护告别,“再见!”
“冬狮郎!”一护忍不住出声。“还能再见么?”
孩子看了看呼唤他的人,然后对著一护歉意的笑笑:“不知道。”
『不能哟……』
或许只是一护的错觉。这句话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到。儘管他想辩驳,却不知为何没有开启嘴唇,只是看著孩子和来接他的人越走越远,渐渐隐入雪的世界。
四周市集嘈杂的声音瞬间恢復,充斥耳膜。
孩子刚刚消失的地方,另一抹银色越走越近,来到一护面前。
一护认得这个人。
“市丸银。”
市丸银此次是奉了朽木白哉的命令,前来邀请黑崎一心返回京都,重新出任左近卫大将一职。
蓝染在半个月前失去了天皇的信任,丢掉了大纳言的职位,更别提升任右大臣一职了。
首先是出云巫女的死亡,让国家失去了能够为之祈福者,也失去了与神明的联繫。这份罪,不是蓝染用天皇的信任和以往的功绩就能弥补的。尤其在这个信奉神明的国度。
其次就是连蓝染都没有预料到的天皇的不信任。弹正尹涅萤利虽然不是蓝染阵营的人,却一向交善,彼此清晰利益关係。白哉用巫女死亡提出弹劾,例举出证据的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检非违使别当卯之花烈。
事后才知道,很早以前,天皇就授权检非违使厅清查手下大臣的行为举止,而权力野心过大的蓝染早就是天皇注意的物件。蓝染不但一无所知,却还在沾沾自得的佈置自己的晋升之路,不能说不是一种讽刺。
最后则是官场上常见的落井下石。这使得蓝染的倒臺比任何人都快,罪比任何人都重。
唯一倖免的却是市丸银。朽木白哉出面让他留任原职。这是意外,也是一条大新闻。朽木白哉始终没有给出理由。可是谁都不是傻子,不会向新任的太政大臣索要理由。
“朽木大人说,需要帮手。”市丸银不以为然的诉说著朽木要求代为转达的话。朝代更替也好,上司转换也罢,他始终只是小小的棋子。
“臭老头拒绝了。”一护很清楚,自家老头会做出什么决定。其实早在达到陆奥的时候就已经明瞭的决定。
“名单上还有你的名字。”市丸银笑容依旧。
“一样。”他想留下来,为了那个几乎不可能再出现的重逢。而且——不会告诉市丸银。
一个多月前,在悬崖上,他气得差点当场要了市丸银的命。可是,市丸银喃喃的自言自语「……再也见不到了……」,还是让他没有挥刀相向。
不能说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即使他希望自己看错了。若是真如他所想,那市丸银是为了什么无聊的理由不能选择他们所共同重视的那个孩子,非要等到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若市丸银是这样子不懂得珍惜的人,他不能原谅。所以,他也不会将再见冬狮郎的事情透露给市丸银。
再见的希望,不会给予市丸银。这就是他所做出的抉择。否则,为什么在市丸银出现的前一刻,冬狮郎会离开?那就是不再见的最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