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榭知道他一生高傲跋扈，想不到今日竟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不想耽搁他的人生，却还是忍不住拉开他的手臂，转身抱住了他。“霁……”除了叫着爱人的名字，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泪珠一涌出眼眶就渗入曜日峦霁的衣服里。冰天雪地里，那被泪水触碰到的皮肤感觉冷冷的，曜日峦霁的心里却是暖暖的。
“夜里寒气重，我与你一起去接他们把。”曜日峦霁说着将自己的毛皮披风解下来披在孤鸿榭身上，孤鸿榭却拦着他道：“我又不冷，你跑着过来出了汗，别脱下来着了凉。”
“你衣服穿得单薄……我素来身体强健，无妨的。”对于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就算他是铜皮铁骨，人们也总当他是最娇贵、最脆弱的，不可有一丝怠慢。
“怎么无妨，那一年是谁晕倒在雪地里留下了病根，也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反复！”曜日峦霁怕冷，孤鸿榭是最清楚的。那年在纹霄殿外面的雪地里晕倒后他就落下了肺病的病根，一受凉就要咳嗽的。
曜日峦霁看着孤鸿榭心疼的表情使劲抿了抿嘴，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他将孤鸿榭揽在身侧，把披风往身后一甩便结结实实地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好在这披风料子富裕，两个人一起用也足够了。”
于是他二人都是在里侧的手拦着爱人的腰，在外侧的手拉着披风的缎带，两个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从御花园到儛蝶宫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几排不分彼此的脚印。
到了儛蝶宫说明来意后，两人又等了许久，儛妃才带着孙子孙女从内堂里出来。祖孙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尤其是儛妃，脸上的喜色比往常多了许多。
“两个孩子还不懂事，给娘娘添麻烦了。”孤鸿榭虽然看的出儛妃很喜欢这两个孩子，还是免不了要说一些客套话。
“我们两个孩子乖得很，哪里不懂事了，依我看，比……比霁儿小时候乖巧多了，也讨人喜欢多了。素来我是最喜欢四王爷的小女儿和你姐姐的小儿子的，今日见了月华和千里才觉得他们两个才是最最讨人喜欢的。”儛妃喜欢这两个孩子倒教曜日峦霁觉得愧疚了，毕竟他尚不知道月华和千里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只道自己不孝，害得母亲没有自己嫡亲的隔辈人。
“娘娘过奖了。”听着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做父亲的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过奖不过奖的我们且不说，明日一定再要把他们给我送来是正经。”儛妃一手拉着千里一手拉着月华，活像舍不得把他们还给孤鸿榭一样。
“奶奶您别担心，明日过了早读就叫宝姨送我们过来。”月华仰起小脸冲着儛妃呵呵笑，没有一点忌讳。
孤鸿榭看祖孙俩这眼神顿觉有异，月华不是不知分寸的孩子，与曜日峦霁尚叫一声“叔叔”，怎么会这样自在地唤儛妃“奶奶”，除非……
“月华，儛妃娘娘是一国之母，你该唤她‘娘娘’……”孤鸿榭蹲下身子轻声对曜日月华说。
“不妨事不妨事，我喜欢听她这样叫，倒是你，叫什么娘娘，与霁儿一样，唤我母妃便是。”儛妃虽然风韵犹存，细看上去却也已经是个老妇，心气也不比当年，只盼着一家人都能和和睦睦。
“母妃让你这样叫她你还愣着做什么……”曜日峦霁推他一把，心道他母亲这两年竟也学会了锦上添花。
孤鸿榭这才笑着点头称是，唤了一声“母妃”，心里却没忘了方才思量的事，儛妃八成已是知道了真相。大家又坐下聊了聊月华和千里这日发生的趣事，喝了盏茶后，曜日峦霁夫夫才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儛蝶宫。两口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出门前月华和千里回过身偷偷冲着儛妃做了一个拉勾的手势。
本来当夜曜日峦霁留宿在花颜宫是很快活的事情，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却被七宝儿给叫醒了。孤鸿榭一听说月华有事赶紧披上褂子出了卧房问个究竟。曜日峦霁见他起来也不愿再躺着，索性也跟了出来。
“月华早上一醒来就说头疼，浑身发冷。”七宝儿知道这孩子是孤鸿榭的心头肉，也不敢说得太严重。曜日峦霁更是怕他太过担心，赶紧说：“母妃素来喜欢纵容孩子，想必是昨日在雪地里打闹的时间过长了受了风寒，先去看看再说吧。”
孤鸿榭大惊，一边往曜日月华的房间走一边问有没有叫御医过来，急得顾不上曜日峦霁。“一听她不舒坦就赶紧去请了，这会子也该到了。”
谁知，御医还没到，儛妃倒是先到了。她一来便扑倒在月华床前,“儿”一声“肉”一声的叫得凄惨，此刻曜日峦霁是最难受的，月华他要担心，孤鸿榭他要心疼，自己的母亲他也要惦念，已是不知道先来安慰哪一个的好。
曜日月华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似是昏迷了。曜日千里只在一旁远远的站着，手里却不老实一直抓挠着。他走过去拉过千里的手一看，竟是都冻伤了。“这手上是怎么回事？”
“昨日给月华堆了个雪人哄她高兴……谁知道……”曜日千里别扭着低声说，想到自己竟这样较弱便觉得有些丢人。
南城郡气候湿冷，居民易生冻疮，年前曾进贡了一些冻疮药，效果应是不错的，曜日峦霁想了想道：“你且让七宝儿带你去药房拿些冻疮药酒，悄悄地去，在外面上好了药再回来，切莫让你爹爹知道。”
曜日千里点点头，亦是正有此意。他爹爹这会子正因为月华的事情操心，怎么好再来添乱。因心里暗自称赞曜日峦霁：这回还算明白，知道多多体谅爹爹，想来爹爹爱慕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想到出门前却让儛妃看见了那双肿得如胡萝卜的小手，老人家一把抓住曜日千里的手，问道：“怎么生了冻疮？跟你……跟你皇帝叔叔一样，快让奶奶看看。”
“奶奶，不打紧的……您快别喊了，惊动了我爹……”
儛妃一惊，赶紧噤声道：“我倒忘了那厢还在为月华担惊受怕呢。”说得竟好像自己并不担心一样，“霁儿，你在这里陪着榭和月华吧，我带千里去医手。”
“是，有劳母妃了。”曜日峦霁心想他母亲也真诡异，方才还哭得肝肠寸断呢，这会儿竟扔给自己就不管了，倒好象冻疮比寒症还要严重似的。
送走了儛妃，曜日峦霁走到孤鸿榭身旁，问那御医月华的情况。
“皇上、大人请放心，小郡主只是昨日在雪地里玩耍受了凉，这会子发热才会有些迷糊。一日两遍吃了这方子上的药，晚上发发汗，明早就明白了。”老御医缕着胡须，说得不疾不徐。
“可怎么我诊她的脉象时丝毫不觉得是寒症呢？”孤鸿榭还是担心，怕月华初来宫里日子不习惯生了别的病症。
“你就别胡乱猜测了，王御医是宫中最好的郎中了，我母妃都最信赖他，平日的药剂都是他安排的。”曜日峦霁看孤鸿榭真是有些急糊涂了，连御医说的话也不肯全信。
“呵呵，男妃大人医术高明，老朽自不敢班门弄斧。只是小郡主乃是大人的掌上明珠，难免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孤鸿榭见这御医这样胸有成竹，又听闻他是儛妃御用的御医，多少安心了些，因对那王御医道：“我是太过担心了，断没有冒犯王御医的意思。不知月华这病几剂药才能好？”
“大人不必客气，小郡主体质不弱，依老朽之见，不出三剂必然康复。不过……倒是大人您起色似乎不佳，需多加休息，可不要因为担心小郡主而伤了身子啊。”老御医心想这次儛妃娘娘又是玩儿的什么把戏，可不要将她这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吓着了才是。
“说的极是，昨天夜里你睡得也不安稳，梦里好像在叹气，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也让王御医给瞧瞧？”
“不必不必，想是我这几日才回宫里有些不适应，多休息几日便可大好了。”孤鸿榭害怕王御医给自己诊断泄露了他身中剧毒之事，赶紧后退了两步。
“那便多回去休息，现在时候还早着呢。”曜日峦霁看孤鸿榭的脸色更加不好了，怕月华病还没好他就又倒下了，一定要他回去休息。
“月华这里还病着，我怎么能够睡得着？”
“我已经着小光宣了今日不早朝，有我在这里陪着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莫非当我作外人不是？何况还有王御医在，比你这个半吊子郎中还更可靠些，你依了我回去休息，我保证你一醒来月华就已经好了大半了。”曜日峦霁连哄带劝，总算是把孤鸿榭说得有些心动了。
孤鸿榭心里虽安慰了些，王御医却觉得好生倒霉。心道：皇上啊皇上，你自己疼老婆孩子非要守在这儿那是你的事儿，与我何干，何苦叫我也跟着一起陪着这个什么病都没有的郡主。
“说的也是，那我再去睡一个时辰，月华醒了若是叫我你千万把我叫醒才是。”孤鸿榭依依不舍地朝床上望了几眼，连说了几遍“若是有事了一定叫醒我”之类的话才回房去了。
事后孤鸿榭便知道自己的身子更加不好了，明明预备睡一个时辰就起来的，睁眼时竟已经过了晌午。坐起身来后只觉得脚下像踩着一团棉花，使不上力气，慢慢地扶着床板站起来后才唤了耳钉进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一直都没叫我呢？月华怎么样了？”孤鸿榭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自己离着阴曹地府又进了一步，又想着曜日峦霁和两个孩子尚没有相认，与其等着自己死了叫别人说出这个真相，还不如趁活着的时候亲自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
“主子别惦着了，小郡主有皇上陪着呢。连早膳、午膳都是在她屋里用的，奴才们说怕郡主把寒症传给他，要他换个屋里歇着他还不肯呢！”耳钉边抻着一件外面套的褂子给孤鸿榭披上边说。“皇上说主子这几日身体不好，让咱们谨慎伺候着，燕窝人参雪莲花的赏赐了一大堆，吩咐咱们每日给主子、郡主和世子进补呢！”
“倒害他费心了，哪里就用的上这样仔细着。”嘴上虽这么说，孤鸿榭心里确实高兴的。什么燕窝人参雪莲花的虽然稀罕，在他心里却算不上什么，只是那一份心意，就让他觉得身上什么病痛都没了。自己与他已是别扭了那么多年，如今黄土已经没过了脖子还折腾什么呢？尤其经了昨晚那事，他已经更加坚定想法了。况且曜日峦霁虽不知月华和千里就是自己的亲骨肉已是待他们这样好，想来这情意是真金白银不掺假的，若是给他知道了真相只怕更加不知道怎么疼他们好了。只别怨自己瞒了他这么久才好，不过就算曜日峦霁当真埋怨起来他也不会计较，毕竟这事他自认是有错的。
穿好衣服，也没来得及用午膳，孤鸿榭就来到了曜日月华的房间。屋子里只有曜日峦霁和他那两个子女，曜日峦霁坐在儿子对面，一双大手将他的小手攥在手里来回地揉搓，曜日月华侧着身躺着瞧着那父子俩偷偷地笑。
直道孤鸿榭进来，曜日峦霁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父子俩像约好了似的，一见到孤鸿榭就赶紧缩回了手。
“偷偷摸摸地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见了你爹你躲什么？”孤鸿榭说着拉过曜日千里的手，似是生了冻疮，好在也不太严重，因问道：“这是怎么来的？冻着了？”
“嗯，上了药，明日就可康复了。”药酒虽然管用，倒也没有他说得这样快。
孤鸿榭这才明白，方才是曜日峦霁在亲自给儿子搓药。“这些事让别人来便可，你堂堂九五之尊，做这些干什么？”
“这药酒不同于别的膏药，非要好好揉搓才能见效，这宫里只有我和几个皇子幼时曾用过，别人揉得也未必就比我好。况且你嘴上虽这么说，这事若是我没做了，只怕今晚你又要抢着做。”说着，又拉过曜日千里的手，仔细地上起药来。
“说的极是，躲这会儿不揉好了，待会儿岂不是又要劳烦爹爹。”曜日千里倒是难得和他父皇口径一致。
孤鸿榭看着这一对父子也相和睦了，心中大感欣慰，琢磨着也是时候把有些话说清楚了，因坐在曜日峦霁身边，缓缓地开口道：“霁……有件事我得要和你说，你若是气恼便只恼我一个人，不要怪月华和千里才好。”
第二十三回 骨肉相认团圆日 边关战事告急时
曜日峦霁闻言大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你通敌叛国要株连九族?即便是如此第一个受累的也是你夫君我啊!”
孤鸿榭知道任是曜日峦霁竭尽所思也想不到自己要说的是什么,于是拉着他来到了月华的床前。“你好好看看月华……”
“月华才吃了药，王御医说已经好些了，这会儿正睡着，我们来扰她做什么。”曜日峦霁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孤鸿榭心中所想，直要拉着孤鸿榭往外走。
“这事就和月华有关，我们当着她的面说便是。”说完又转向曜日千里，“千里，你也来。”曜日千里似乎已经猜到孤鸿榭要说些什么，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了孤鸿榭身边。曜日月华方才见孤鸿榭进来虽马上装着闭上了眼睛，心里却一直是明白着的，这会儿听孤鸿榭这么说，已是猜到了七八分，于是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等着看他爹爹是如何跟父皇解释。
“是什么这样严重？你不要急，坐下慢慢说。”曜日峦霁见孤鸿榭脸色不好，怕他着急，赶紧扶着他在曜日月华的床上坐下。
孤鸿榭偏着头看着曜日月华，问曜日峦霁道：“你看月华，她长得像谁？”
这一问问得曜日峦霁有些糊涂，虽然早前就觉得要日月华有几分面熟，却一直没记起来她到底是像谁。今日孤鸿榭在这个时候问起来更叫他糊涂了。“她是你的女儿，自然是像你了，还是……长得像她娘亲？”曜日峦霁虽一直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但是在他心里这个疙瘩还是存在的。
“是，千里与月华一个像我，一个像他！你看看她这眉毛、她这嘴巴、她这鼻子，尤其是这双大眼睛，可跟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孤鸿榭只恨手里没有一面镜子举到曜日峦霁面前让他好好比照比照。
“你说什么？”喜讯来得太快，曜日峦霁一时还未能理解过来，呆呆地看着孤鸿榭不知所措。
“那日你跟我说要封月华和千里为义女、义子，我断然拒绝，告诉你他们的娘亲不会依我。你倒想想，若是你将自己的亲生儿女封了义子义女，如今你知道了真相心中会作何感想？你只知道这两个孩子名唤月华、千里，你可知道他们的姓氏，正是我曜日国的国姓——曜日！”孤鸿榭越说越激动，手指不自觉地扣住了曜日峦霁的手臂，双眼含着眼泪地盯着对面那糊涂的爱人。
“你说这两个孩子……是我的……亲骨肉？！”曜日峦霁难以置信，当初他历尽千辛万苦才找打了孤鸿榭，却要接受他已和别人有了孩子的事实，想着终于总是与他团圆了便把这份苦楚全然埋在了心里，谁知今日却来告诉他，这两个孩子是他自己的！
“正是，月华名唤曜日月华，千里名唤曜日千里，是我服下逆伦以男子之身受孕生的孩子，他们的另一位生身父亲乃是曜日国当今皇上——曜日峦霁。”孤鸿榭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口气将所有的事实说了出来。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曜日峦霁算是全明白了，他以为自己再替别的女人养孩子，实际上这两个可气又可爱的小冤家正是他自己的种！难怪他们那么讨儛妃的喜欢，难怪这个混小子脾气臭起来就像自己，难怪这丫头一看见自己就笑，原来他也是他们的亲爹！
孤鸿榭竟狠心至此，要他们父子分开了这么多年，见了面还要谎称这是他与别人生的孩子，使得他们回了宫仍旧不能相认，真是枉为人父！
“我一来是为了孩子们，二来也是为了自己，是我自私，要杀要剐听凭你发落。”孤鸿榭确实是有些私心的，他想要确认曜日峦霁是不是真的爱他，若是自己先告诉他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只怕他即使对自己亿无当年的感情也会将自己留在身边；而若是暂且瞒着他，则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当地还有没有感情。如今他已经得到了当初想要的证明，又看得出他确实喜欢这两个孩子，于是结局如何也便无所谓了。
“你若敢动我爹爹，先过了我这一关！”还未等曜日峦霁说话，曜日千里就跳上了床，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挡在了孤鸿榭面前。一双狭长的眼睛喷着怒火，朝着他父皇烧。曜日月华也不再装睡，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两个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