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在外----於枫

作者:  录入:01-21

而他想保家卫国的志向,却在一片血肉模糊中也变得朦胧起来。
「陆昕,沙场上就是这样,难过也是折磨自己。」游源捂著伤口,轻声安慰一旁脸皱得难受的陆昕。
游源伤口不在要害,却流了不少血,脸色苍白得吓人,但是精神还不差,看陆昕的脸色比他的还要难看,柔声开导他。
「……我知道。」陆昕点头,勉强笑著,「能够顺利退敌我也很高兴,但还是难过。」
游源叹了口气,望向营帐外,若有所思,「所以活下来的人才更该好好活著。战况已经都派人回报,你想过回京一趟吗?」
打仗时和後续处理让陆昕都忙得忘了这件事,雷霆在中土,一定很著急吧。虽然报子会回传情况,但带著信似乎比较好。
「这里还不太稳定,我想就先请人带个信回去,顺便和游汛说说您的情况。」
游源闻言,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别和他多说,这伤没什麽。」
陆昕不住好笑。这对父子真是别扭,明明就很关心对方,却老是心口不一。自己也一样。有些事情,即使到了紧要关头,该说的,该想清楚的,似乎还是无法勇敢去澄清。
和游源聊著,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开朗了些,确定百姓和士兵们都无大碍,一切物资与防线都正常後,准备回自己营帐去写信,政要和游源告退,便奔进一个人影。
陆昕认出是宫中来的探子,心下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发生什麽事了?」
探子缓了几口气,急得有些结巴,脸色急切又哀伤。
「皇上驾崩了!」

将在外 - 17
「皇上驾崩了!」
一瞬间陆昕不懂他在说什麽。
驾崩?那是什麽意思?是……死了的意思吗?开玩笑的吧?不奇怪的,小时候雷霆也做过这种蠢事来博取他的同情,说不定是战事结束,雷霆想把他紧急召回中土,才会这样--
是骗人的对吧?
探子的话模糊地掠过耳边,皇上在几天前夜里因为心情不佳,支开随从到後花园散心,却遭到刺客刺杀,尽管禁军快速救驾,饭人身手似乎十分高明,还是跑了;皇上经众御医抢救仍回天乏术,二王爷紧急即位稳住情况,宫内现在混乱成一团……
「骗人的吧?」彷若没听到探子的那些转述,陆昕失神地问,声音泄露出一丝颤抖,「是、是不是皇上又让你们难堪?他只是心情不好躲起来--」
「陆昕。」游源一掌搭上陆昕的肩,停止他毫无意义的猜测,向著探子点了下头,「王爷和宫中大臣如何说?」
「现在逸川王爷临时即位处理杂事,大臣们想请将军回宫商量对策,只怕是狄军在与我军周旋之际,又派人来暗杀。但要请将军回去,又恐怕境外狄族会趁隙有所动作。」
「我们方打退敌军,边境暂时压制住,暂时无大碍。若真是狄族杀手下的手,宫中要更加戒备。」游源冷静吩咐,探子也一一记下,「我身上带伤,无法赶路,先让陆将军随你们回去。」
「将军……」
「陆昕,快回去。」游源难得在陆昕面前板起了脸,一脸严肃,「现在你是一个将军,要有担当。」
好好辅佐游将军,不许轻举妄动,别拿命开玩笑。活著回来,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我有好好辅佐将军,也听你的话,不拿命开玩笑,活著回来,但是你呢?你又是什麽样的情况什麽样的心态离开的……
你想过我会怎麽想吗?
「备马,我立刻动身。」
乘上快马回中土,陆昕一颗心还悬著,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麽事。那男人不是还和他通过信的吗?不是还约定好要平安无事地回去见他吗?不是才刚有些答案,在心头凝结了吗?
一路上探子急促地简单从头报告,陆昕根本听不进几句话,脑子空空的,却又觉得似乎早已经胀满,无论怎麽转都只有那张俊逸的脸,後知後觉的慌张和害怕慢慢地渗入心头。
那个男人一直都是那麽理所当然的存在,他甚至没想过他也有可能会消失,会失去,会再也不对他任性,对他命令、撒娇,对他……
对他在乎。
「副将军,您还好吗?」
探子的声音又传入耳中,陆昕从思考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紧抓著衣服,眼眶酸涩,模样有些狼狈。恢复了下自己的心神,再开口声音仍有一丝颤抖。
「究竟发生了什麽事?都没人跟在皇上身边吗?」
「皇上似乎有满腹心事,连几日都不怎麽用膳,侍者传弦也说皇上晚上经常难以入眠,那夜皇上不让人跟,自己到後花园走走,虽然有禁军在暗处保护,但刺客动作极快,身手不凡,追出去已不见人影。」
满腹心事?他是在担心他吗?还不吃不睡,折磨身体,却又要他好好吃饭照顾自己?这麽不爱惜自己,还死得那麽容易--
死。
要真正消化这个字,花费了好些时间,到现在,都还不太真切。一点钝痛,和不愿置信同时袭上心头,陆昕没有认出,那呼之欲出的情绪代表的是什麽。
比平常路成还要快回到了中土,战事方休,陆昕尚未好好休息便又赶路回来,即使舟车劳顿也不愿稍加休息,婉拒了款待,又马不停蹄地进宫去。
一入宫便有相臣前来迎接,陆昕绷著脸将域外战况稍加报告,并传达了游源的话,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陆将军,狄族派人来,说是要见你……」
陆昕停顿了下,狄族?不是方打完仗吗……想起探子的疑虑和游源的话,脑中突然闪过狄绍撤退前那抹笑,陆昕握紧了拳头,气愤地红了眼。
「将军……」
「让他等。」
陆昕越过著急的大臣,快步向前走,一路上许多想请示他或想领他去休息的兵臣来来去去,他却彷佛只能听见不久前那个男人在他耳盼的话语,痛苦又温柔地说「请你爱我」……
那好像还只是昨夜的事,为什麽会发生这种是?他明明还答应那个男人,会平安回来,但是……
为什麽自己会这麽慌张,这麽……无助?
「陆昕!」
游汛一接到陆昕回来的消息就赶忙入宫,奔来和他一起走进殿,「你还好吗?我爹呢?」
「将军无恙,只是受了点伤,我先赶路回来。」陆昕现在一心只想著要见雷霆,脚下速度未减反增。
「狄绍那家伙派人来吵,不知道想谈什麽,现在宫里到处都不平静--」
「叫他等!」陆昕绷紧著脸面无表情,话却已经不稳定,「不等我就亲自去把他的头砍下来!」
「陆昕……」游汛停下脚步,望著陆昕往前走去的身影,皱著眉思忖了许久,回头向狄族使者等候的房间走去。
逸桑一死,全宫上下都乱了手脚,众陈都忙著安定宫内的各项杂事、也堤防著有人想趁机掌权;四周民族也唯恐会伺机而动,这些都需和代表游源回来的陆昕商讨,但依他方才出口的话便知道,他也慌了。
陆昕脚步停在停放灵柩的房间前,四周缀著素白的布帘,庄严肃穆得让人静默,一群宫女披著白衣守在外头,他们所说的「驾崩的皇上」就在里面。
心里突然猛烈觉得恐惧。

将在外 - 18
陆昕脚步停在停放灵柩的房间前,四周缀著素白的布帘,庄严肃穆得让人静默,一群宫女披著白衣守在外头,他们所说的「驾崩的皇上」就在里面。
心里突然猛烈觉得恐惧。
他慢慢移动脚步想走进去,宫女们似乎想阻止,陆昕方要开口,便发现其中一个宫女是之前告诉他雷霆在某个屋顶上,那个叫晓恩的女孩。
「将军,您回来晚了……」
一阵酸热卷上眼眶,陆昕顾不得还有其他宫女在,迈开大步便走进室内,在看见躺在那里的雷霆那瞬间,再也无法自抑地握紧拳头,颤抖了起来。
好像只是睡著一样,躺在那里的雷霆看起来这麽安详又自在,彷佛下一瞬间就会在他的呼唤下醒过来,冲过来抱住他,东捏西捏说他又瘦了然後吩咐御膳房赶紧准备食物,牵著他的手诉说他很想他、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雷霆。」
但是他依旧只是静静地躺著。
「雷霆。」
是你说要我平安回来的,是你说你舍不得我的,是你打破那条界线,让一切都不一样的。
是你说爱我的,那你现在在做什麽?
「雷霆!」
陆昕的叫唤声太过尖锐,随在身边的晓恩忍不住红了眼眶,却只能垂首立在一旁。皇上再也看不到他这麽爱的人对他的在乎了。
「雷霆。」
依旧那麽安静地躺著,一点起伏也没有。和当时爹死去一样,娘再怎麽哭喊,他再怎麽呼叫,都没有再醒来过。那麽难捱的事实。
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那点呼之欲出的心情是什麽;在面对著凄清地对自己说爱的雷霆时,那一点点不知所措又不愿证实的心情到底是什麽。明白为什麽雷霆那麽样地执著,那麽在乎他,那麽自虐地折磨自己来爱他。
雷霆是不是也等著他了解这种心情的那一天?是不是也明白他并不是完全不懂,只是不愿去正面面对,所以才这麽痛苦?他希望两人关系可以回到过去的时候,是不是深深伤害了他?
自己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麽呢?
「我不在的时候,他是不是也经常爬上屋顶喝酒?」
陆昕困难地开口问,晓恩哽咽著点头,「他很想你……」
眼睛乾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他只觉得深深地悔恨,雷霆一直到死之前,都还叨念著他。那个任性的男人不会用霸道的手法关住他,只会宠溺地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而自己除了也任性地顽固之外,又给过那个男人什麽?
一个被强迫的吻,或是天涯海角的距离?
端详了雷霆的脸许久,久到晓恩都觉得奇怪,陆昕才突然醒过来似地转过身离开,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游汛看见快步走过来的陆昕时,心中隐约觉得不安,望了望正在一旁等待的狄族使者,又看了看脸色不佳的陆昕,才刚想向前去挡住,陆昕已经闪电一般进来,扯住使者的衣襟,咬紧牙瞪视著吓了一跳的使者。
「狄绍人呢?他来了对不对?」
「唔……」
「就是你们对吧?我知道就是你们!搞得我们仗难打,还敢来--」
使者呼吸困难,挣扎地想掰开陆昕的手,无奈看来并不壮硕的陆昕此时力气竟是无比的大,只好呼吸不顺地说出主子要他带的话,「咳……狄族要来……求降讲和……」
陆昕瞬间理智断线,「狄绍和狄九合流,还来杀了--」
话说不出口,陆昕推开使者,抽出腰间的配剑一分不差地刚好抵在使者脖子上,立刻引来游汛和闻声赶来其他臣相的喝阻。
「陆昕!你杀了他只会让情况更难解决的!」
陆昕却只是冷冷地瞪著脸色发白的使者,「你说,是不是狄绍?」狄军最後撤退时狄绍那一抹笑,让他忍不住怒火中烧,巴不得现在在剑下的就是狄绍。
「我、我不知道……」
再也无法遏止血液中奔腾的怒意和难言的痛楚,陆昕抬起手臂就要挥剑砍下,在剑锋距离使者颈项只差几寸时,被突然而来的一只短刀弹开,剑端只在挥过使者脸颊时留下一小道血痕。
陆昕瞥向短刀来源,外头凌空的窗上正蹲著一个人影,定睛一看,那人正是狄绍。
「你要找的人是我的话,不要把气发在别人身上啊,陆将军。」狄绍走进室内,不顾身边其他人惊愕的目光,对上怒气难忍的陆昕,「如我派来的人所说,我们是来讲和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剑锋一转,换搭到了狄绍颈边,「就是你派人来杀了他的!」
狄绍的笑容更深了些,一点也不害怕颈边发著寒光的剑,「杀了谁呀?本来我想说把狄九那些呆子解决完统合了狄族、来向你们求降讲和,应该已经可以表现十足的诚意,看样子你们似乎不太领情哪。」
一旁的大臣们闻言无不惶恐不已,可以趁著这次求和了却疆外在这个时候是最好不过,但是举著剑的陆昕却似乎非常坚持著什麽,让大夥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昕,你先别冲动,先让狄绍归降,再慢慢查逸桑的事。」游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说,身旁的大臣们也趁隙说了些大局为重的话,现在宫内焦头烂额,实在不能再添这一桩事。
陆昕沈默不语,眼神敛了下来,带著浓浓的茫然和无力感。他也知道这麽冲动不行,也知道这样做不像自己,但是他无法去抑止怒意,身体里、血液里充斥著一股冲动,叫嚣著疼痛。
失去雷霆的疼痛。
也许他最恨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剑慢慢地移开,无力地垂了下来。後头已经待命好的士兵们向前站在狄绍两旁,大臣们有些继续去处理手边的政务,有些去通知逸川关於狄族求和的事,有些留下来处理狄绍。
游汛望向身边垂著剑的陆昕,忍不住觉得难过,向前想和他说点什麽,陆昕已经举起脚步退出了门边,默默地离开了。

将在外 - 19
那些国家大事、回到疆外戍边的事,对陆昕来说,全都变成了似乎很遥远的事。很多人在眼前来来去去,来见过他,和他说了许多话,但是时间好像从听见驾崩的那一瞬间,就此停止。
雷霆死了,举国同悲,人人哀容,但是日子依旧在过,日月依旧更迭,逸川帝慢慢地上了轨道,大家都努力让一切和缓顺利地运行。
没有人知道雷霆死去对他来说是多麽难过的事,没有人知道他夜夜无法入眠,没有人知道其实原来雷霆在他心中的重量这麽沉重。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比悔恨再深一点,黑暗深沉看不见四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过雷霆,就算当时雷霆离开了,但是他知道总有一天会再见到雷霆,所以毫无疑惑地朝著目标前进著。但是现在连前方的路该怎麽走他都看不真切了。
游源来信问了一些京中状况,也说现在疆外因为狄绍收复了原本内部分歧的狄族而平静许多,要他不必担心。陆昕把信给了游汛,让他去与他父亲交代宫中的事。
陆昕也知道现在变得不像自己,他一向都是严谨自持,喜怒哀乐藏在冷静的表面下,但是这次他没办法再装作无动於衷。
原本就算许久不见面,就算不敢去正视,但至少知道那个人还在某个地方活著,也会思念著他,会追在身後,一遍遍地抓到他,给予他霸道的温柔。
但是现在转过头,一个人也没有。
在准备回疆外的时候,游汛带了个口信来,说是家中的母亲希望他回家一趟。
类似於行尸走肉,他都忘记了得回家走一趟,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终究无法打起精神,也许回家看看也好。
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宫上路时,宫女晓恩从後头追了上来,将一包包裹塞进他怀里,「这是他写给你的,逸川皇上吩咐我赶紧追上来交给你。」
「什麽?」手抖了一下,布巾中包著的东西瞬间沉重如石,连开都不敢开。
「您回去後再看看吧。」晓恩到现在还是无法缓过情绪来,她是最明白逸桑如何爱著陆昕的人,想著这段原本就不容易实现的感情竟以这样的结局收尾,脸上不尽堆满哀愁,「愿陆将军一路顺风。」
「晓恩。」陆昕揣紧怀中的物事,声音带著一丝颤抖,「谢谢你……一直陪在他身边。」
晓恩摇摇头,哽咽著无法回答。逸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宫女知契的陪伴,他要的真的不多,但却是最强求不来的东西。
告别了京城,陆昕回到家中探望家人,那始终抱在手上的布巾,他还是没有打开,带著点亏欠,带著点羞愧,和难以言喻的孤寂。给他这些东西的人,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抵达家门,老母亲迎了出来,几乎是一看见陆昕便快步上前将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儿子涌进怀中,留著眼泪泣诉,「老天爷啊,怎麽会这样……」
娘想必和爹一样,当初就知道雷霆的身分了吧,所以知道逸桑是雷霆,将雷霆视如己出的娘必定能够了解他的心情,所以才会要他回家一趟。
多麽苦涩的温暖。之前雷霆还惦记著娘亲和弟妹呢,为什麽现在拥有这个温暖拥抱的,没有雷霆呢?
陆昕用力拥住母亲,胸口疼痛得他喘不过气,但是眼眶乾涩,他还是流不出眼泪。雷霆真傻,爱上他这个连他死去了,都流不出眼泪的冷血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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