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笑一梦里----徐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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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笑一梦里

作者:徐景年


楔子

萧何止从梦里醒了。
梦里,漂亮的母亲一边笑一边说,“止儿……切不可忘记啊。”
梦里的他一脸默然地点点头。然後,他便醒了。
夜难眠了吧,只好披了一身紫衫出门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的人一声喊叫,声音嘶哑,带著些许沧桑。
萧何止才出门,就见到了一个和尚。
和尚追著一张张的宣纸,急急切切。
萧何止便走了过去,细碎的步子,速度也比和尚快了很多。不过一会儿,就把眼前的那些纸给拾了起来。
“师傅,你的经书。”一双穿著白布鞋的脚,出现在了和尚的视野里。
和尚应声抬头,看了眼萧何止,淡淡一笑道,“有劳施主。”
那一笑,好似要把世间万物都给包容进去似的。
经书交接之间,萧何止的手触到了那和尚的。
和尚那双淡然的眼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接过经书草草整理了一番之後,就收回了手。
然萧何止伸出的手,却凝在了那里。
和尚转身,一袭白色僧袍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1.
天意教总坛,香火堂。
萧何止看著窗外的柳树,面无表情的瞥了眼地上的人,淡淡道,“是生,还是死?”
赵青严双膝跪地,声音控制在最适中的响度,一张漂亮的脸显得有些死板,“副堂主此行一去,不知生死。”
萧何止换了个姿势,视线仍旧放在那随风飘舞的柳枝上,冷冷扔了句,“我问的是东方逸。”
赵青严的脸色顿时暗了几分,顿了会儿才道,“禀堂主,还没死。”
萧何止皱了皱眉,总算把视线抽回了这屋子,看著地上的赵青严,“都是一群废物。”
赵青严见萧何止发怒,连忙伏地而前,叩了个响头,“堂主息怒……”
萧何止冷笑一声,“继续派人。”说罢就起身甩了下长袖,往边门去。
赵青严一见萧何止要走,急了,不禁喊道,“堂主!”
萧何止转了个身,面无表情地望著赵青严,“还有何事?”
赵青严低著头,“那副堂主那里……还需要派人打探麽?”
话一说完,萧何止停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原来这赵青严正是副堂主李晓的未婚妻,听说今年原本是要过门的。不过这次任务失败,李晓总是回得来,留在东方逸那里的话……当然也是死。
萧何止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儿之後,又径直走到赵青严面前,拿著纸扇挑起她的脸,就这麽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明媚,带了一些阴郁之气。赵青严的下巴被萧何止的那把玉骨扇给抵著,接触之间,竟然有种生死一瞬的感觉。
末了,萧何止放下纸扇转了个身,背对著赵青严道,“死活这个人都是死,何必浪费人力去找。”
这话刚一说完,赵青严的脸色顿时惨白。
萧何止望了眼外面的扶柳,随风而摆,美得不似人间景。
随即勾起嘴角,又对身後的人道,“今儿个晚上到我房里来。”
多日後。
窗外的柳树都开花了,飞絮满了天,竟是美不胜收。
萧何止甩了甩手里的折扇,“死了没?”
新任副堂主周毅低著头道,“死了。”
萧何止挑眉,“赵青严呢?”
“下落不明。”
隔了一会儿,堂下的人又小心翼翼的问到,“堂主……要去找赵青严回来麽?”
萧何止笑了笑,“别了,随她去吧。”
周毅抬起头,用眼角瞥了眼萧何止,哪知道偏偏这一眼却被萧何止抓了个正著。
只见萧何止对著周毅微微一笑,眼角流转著几分未明的笑意,“副堂主,还有何事?”
周毅连忙低头,“没……没了……”
萧何止把玩著手里的折扇,“这大半年来,为了杀东方逸,整个香火堂都辛苦了。传令下去,即日起让大夥儿休息吧,没教主或者我的命令,不需来堂内报道。”
“是。”周毅应了一声,低头拜了拜,就带著两名手下迅速退了下去。
一时之间,整个堂子里只剩下萧何止一个人站著。
萧何止望著窗外的,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
萧何止很少这麽乱,他这二十多年里,从没觉得有什麽不安过。这世人都不知道萧何止的所思所想,只道他心狠手辣为人喜怒无常。萧何止倒是认了,就连这天意教里,也有半数以上也对他颇不服气,可是有谁知道,就是他这个後生晚辈,给了他们一身绫罗,吃喝无忧。
萧何止依旧拿著纸扇,拐进边门,继续看著上个月戚无忧给的账本。
七日庄。
无幻随师兄弟们一起朝守门的行了个礼,为首的和尚带著众僧朝後院拐去。
无幻一行刚到後院,眼前马上迎来了一个青衣男子,面容肃穆,三十上下的光景。
“法空师傅……”只见他一边叫著法空的法号,一边走到法空面前,曲起腿就要下跪的样子。
法空连忙拉著男子的手道,“振威,不需多礼。”
东方振威也不扭捏,起了身,对著法空道,“大师……家父他……要不是出了这样的事,也不需老您大驾啊……”
法空摆摆手,“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些自是分内之事。只是东方施主一向为人正直,却落得这般下场,实在叫人惋惜。”
东方振威咬了咬牙,“大师,待你做完这场法事,待家父入土为安之後,我一定彻底查办此事,不会让那恶人逍遥法外的。”
法空看著眼前满脸杀气的东方振威,摇了摇头,却也不敢多说什麽。
东方振威说完这话,只觉一道有人看著他。抬眼望过去,只见一个相貌平凡的和尚正兀自低念著经文。还没仔细看看那人,只听法空严厉道,“无幻,不得无礼。”
那和尚立即低著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东方振威看了眼那和尚,一身极普通的僧袍,一张极平庸端正的脸,还有,那一脸的与世无争。
竟然比法空更像个得道高僧。
而这和尚,便是无幻。
离东方逸下葬的日子,还有三日。届时东方家必定会依照规矩下葬入祖坟,宣布下一任东方家的主事人选。
几日前,萧何止杀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某小门派掌门,带了人皮面具,换了一身素衣混迹於前来奔丧的江湖侠客之间。
这东方逸生前也算武林的泰山北斗,甚得人心,要不是这个时候被他用计所杀,过不久,兴许就是这次的武林盟主了。
萧何止扯了个淡淡的笑,拿起桌上的纸扇,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风尽数袭来,倒是有几分寒意。萧何止随手关上门,一派大方地在花园里游荡。
东方家的府邸,地处山脚,名曰七日庄,据说是按著东方这姓氏算来的,其中玄妙异常。
萧何止今天特意选了双布鞋,习武的人不爱穿,但是偏偏他爱穿。
走起路来丝毫不见声响,一半是因为他的武功,一半则是因为这脚上的白布鞋。
萧何止四处查看,走了一些距离,拐进一个院子。这院子相较於其他院子有些荒芜,而且连个名字也没。在这到处奢华的七日庄里,显得格格不入。
“南无喝呐怛那哆呐夜耶……”
经文,念得虔诚。萧何止循著声音走进,眼前立著的,就是一个白衣僧人。站在荒芜的院子里,衣摆随风而动,背对著他。
似乎是听到响动,那僧人一个转身,两人的眼神便对上了。
月黑风高,这和尚却无法融进这夜色之中,白得晃眼。
借著月光,萧何止总算看清那僧人的脸。一见那和尚的脸,萧何止便轻笑了起来。巧吧,那边站著的,竟然是那日的和尚。
2.
走!
这人刚一入眼,和尚就匆忙转身,准备从院子边门离去。
可是和尚也不过是和尚而已,怎麽敌得过萧何止的速度。不过顷刻之间,就一把被萧何止拉住。
“师傅,我们可曾见过?”萧何止开口便笑。
和尚抬起头,脸色淡然的看著眼前的人,也不说话。
萧何止看他不说话,也懒得计较,随手拾起地上的一张纸,“师傅,你的经文。”
和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抄的经文残了一地,连忙弯起腰开始捡。
可惜快也快不过风,这微风一吹,薄薄的宣纸随风而走,在这废院的杂草里飘荡。
“我帮你捡。”萧何止说罢就甩开纸扇,随著风舞动起来。
那招式随风而摆,飘逸非常,好像是姑娘家跳的舞一般轻柔。
和尚似是看呆了,一双细长的眼眨也不眨,直直望著萧何止。
萧何止一个旋身,瞥了那边和尚一眼。
只见那和尚低头,对著虚无的空气道不知道说了些什麽。
萧何止把纸扇送上,嘴角弯起一抹笑,“收好吧师傅。”
和尚睁开眼,眼前正是自己的经文,摆在了此人的纸扇上,一张张叠的整整齐齐,随眼一看,竟然连顺序也是无差。
和尚伸出手,抬起头,淡淡道,“多谢施主……”
萧何止却乘机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和尚的手,比想象中的小上一些,也冷上一些。如预期中的一样,手上有著厚厚的老茧。
那和尚一接触到萧何止的手,立时放开了手里的经文,眼看经文转眼间就要飘散来。
萧何止轻轻一笑,一个转身,甩了几下袖子,刹那间,那些经书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和尚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画面,呆呆地看著萧何止。
萧何止伸手把经文塞回和尚手里,笑道,“师傅,可别再掉了,这薄纸可不经风吹啊。”
和尚接过经书,低著头道,“多谢施主。”眼看就要转身离去。
萧何止一把拉住那和尚的僧袍,“师傅,敢问法号是?”
和尚木木地回头,望著萧何止那张清俊的脸,“贫僧法号无幻。”说罢又要离去。
萧何止见状走上前去,拉住无幻指了指门口,“师傅,还是走正门吧,这边门也不知通到哪里。”说著就拉著无幻往他刚才来的门走去。
无幻被拉著,也不说话也不挣扎,就任凭眼前的人拉著。
前边的萧何止勾起唇笑了笑,自顾自道,“萧何止。”
“施主说了什麽?”无幻愣了一下,轻声问。
萧何止又笑,“我的名字,叫萧何止。”
东方逸一死,东方家就一下子群龙无首。虽然东方家的心照不宣,都知道这东方家当家的位置一定是落在东方振威身上,但是仍然有一些人,期许著一些事端出现,好乘乱做些苟且之事。
东方振威坐在东方逸曾经坐过的椅子上,锁眉思索。这东方家该如何面对武林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要怎麽在最快时间内查出杀人的凶手?
东方振威不够老练,即使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但是他多年生活在东方逸的阴影下,致使年近三十的他根本没有一点把握是否可以顺利接手东方家。
这是不幸的。
东方振威知道,所以他不安且害怕。
现下武林门派纷纷派了人前来奔丧,且不说这些人是否都是东方逸旧识,就算是,这些人里,到底有几个是真正心怀悲痛前来哀悼,还是……不过是来隔岸观火,探个消息,好伺机而动?
东方振威书桌前的宣纸被晚风一吹,掉落在地。
突然之间,东方振威一下子跳了起来,往窗边探去。
“谁?”他厉声喝道。
窗外的紫阳花开得正豔,夜里看去,白得一片森然。
东方振威转动著眼珠子,从左往右扫了一遍。
“喵呜……”
一只黑猫从树丛里跳了出来,赫然出现在东方振威眼前。
原来是这畜生!
“吱呀”一声,东方振威皱了皱眉,关上窗户,走回先前的地方,继续思考著明日出殡一事。
窗外那只黑猫,却还停在那株惨白的紫阳花旁。
萧何止抬起眼,冷冷瞥了眼那只黑猫。
那只黑猫竖起毛嘶叫了一声,跳著隐入黑暗之中。
猫走了,萧何止却还蹲在那里。
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纱蒙面,蹲在墙角。
他只不过是在等。
至於等什麽,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一生一笑一梦里──3

3.
房间里,只见东方振威思索不前。
心里想的,还是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东方逸的死十分蹊跷。夜黑风高,一个五十多岁的武林高手,突然暴毙在东方家的主厅里。众目睽睽,家人簇拥之下,东方逸就那麽死了。
连半句该留的话也没留下,就死死瞪著那双浑浊的双眼死去。
事实上,东方振威焦躁不安。
而焦躁的原因,就是东方逸的死。他死的太突然,太不合时宜。
东方逸一向自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那麽早死,以至於一点遗训都没留下。包括东方家该何去何从,包括东方家那传说中的宝藏。
是,宝藏。这才是一切的起因。
百多年前的东西,早就淡忘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却不知为何,风云再起,惹得那些武林人士纷纷蠢蠢欲动。
那些人趋之若鹜的,那些江湖人你争我夺的,就是这个连他都不清楚是否存在的宝藏。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这名利二字,可引得多少人不畏生死,往他们东方家来。
东方振威握了握拳,他不能输……在那些人找到东方家的秘密之前,他必须先找到那所谓的宝藏,稳定住局势。把东方家武林名门的地位保住。
萧何止所住的地方是东方家的客房,名曰希洛院,共一十八间,住著几大门派的掌门及亲信。所以夜里出门,总是要格外小心,生怕被发现。
萧何止转了个身,把夜行衣包好,往自己房间的床下一扔,再绕过整个院子,来到正门,正想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时,就看见了一个人。
来人正是无幻。
只见无幻一个人左看右看,一脸呆头呆脑的样子。
萧何止唇边勾起一抹轻笑,跃身过去,“无幻师傅!”
无幻“啊”了一声,显是被萧何止吓到了。不过刹那之间,又恢复了僧人的淡薄神情,望著萧何止。
萧何止想,这个僧人也真有趣,虽然呆头呆脑的,但是神情之间,却总是大彻大悟看透红尘似的。
无幻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一身素淡,一条白色发带束发,月光下,带著一抹淡笑望著自己。
萧何止走上前去,“无幻师傅怎麽来希洛院了?”
萧何止记得,那次送他时他是住林昭院的。
无幻张了张口,又闭上,看似是有难言之隐。
萧何止想,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和尚,难道也掺和了这次东方家的事麽?
刚想开口问些什麽,对面的和尚却先开了口,一张淡淡的脸,面无表情的道,“我迷路了。”
萧何止不禁笑出了声。
无幻仍旧那副大智若愚的表情,不言不语的望著萧何止。
萧何止一手搭上无幻的僧袍,一边道,“无幻师傅,我送你回去。”
无幻也不推却扭捏,只淡淡道了声谢,就跟著萧何止走了起来。
萧何止拉著无幻的衣袖,心想虽然是做和尚的,不过眼前这个,确实比一般和尚还要榆木一些。人家说什麽便信,人家做什麽都不想有什麽其他目的。这样痴痴傻傻,就随著人家走了。
萧何止牵著无幻回到林昭院,无幻拿著佛珠对著萧何止做了个礼,“今日多谢萧施主了。”
说著就往院子里去。
东方家的院落都是开放著的,门都是以圆洞雕花做门,十分别致气派。
萧何止望著无幻的背影,一个和尚步子走的极轻,步履之间,带著几分超脱。
实在是说不出的风韵。
那边的无幻还没走到自己的屋子,就被一人拦了下来。
正是自己的师兄无戒。
无戒一脸冷淡,对著无幻道,“师弟,这麽晚才回来,你去了哪里?”
无幻给无戒行了个礼仪,继而道,“刚才本想找个清净地方念经,却不想迷了路。多亏有位施主帮忙才回到了这里。”
无戒从上到下扫了无幻一眼,“你为人一向糊涂,悟性低不说,连六根也未清净。这样冒冒失失的出了别院,外一给人撞见了,你若是胡言乱语一番,岂不是丢尽师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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