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珍珑----且听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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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击中布衣人与被他挡开的,大略有两百根。
而剩下的自然是擦过布衣人周身,再次进入循环。
而这飞回来的,便是速度已经大到脱离我掌控的第八轮!
整整五十根"千雨飞花"!
足够将不懂武功的人钉成刺猬!!
原本让它们射入无人无畜的马棚便罢,岂料那二十一人一出现,酒肆掌柜和小二吓得从酒肆跑出来躲入其中!
失策!!
想至此,手中动作早已展开,枪身一晃,已撩过身侧酒旗戳在当中,手中机关一按,长枪立刻缩短大半,再一翻一转一送,整个酒旗便飞旋着扑向那马棚,恰好将"千雨飞花"即将射入的马棚顶部盖了个严实。
"老妖小心!!"
段空游的叫声很焦急仓惶,担心不已。
我却听不太清。
眼前,全是因我那一盖而再次反弹的"千雨飞花"。
直冲我而来!!
但其实,这一片迅猛如电的银芒,也看不太清了。
因为,清香。
悠远浅淡,仿似带着叫人入眠的雅致微熏。
茶香。
突然充盈鼻间的清冽幽淡的茶香。
便随着那突然遮盖了半天阳光的侧脸,直击我心!
我当即便是,一个冷颤激流全身。
骤然的叮嘣轻响,既浓又绵。
如款款情话,似柔柔诗意。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那道"千雨飞花",被面前之人信手挥开,落在那五人跟前,漂亮地一字排开!
不用心机,无需技巧。
只这么信手一挥。
传来茶香的人,站得极近,几乎贴靠着我的后背。
此时他慢慢转过头来。
不认识的脸。
熟悉如烙刻的气息。
我看着他,然后,大笑!
"二愣,原来是帮手赶到,不用担心了。"我一手很是熟络地环过身边人的脖子,一边对着三步远的段空游畅然道,"你快回客栈看看枫的情况!"
段空游一开始的疑惑表情瞬间解开,重重点头笑道:"好!"
他方要离去,我叫住他:"解决完那些人,我与老友可能要去畅饮一番,去的久了也不必担心。"
段空游回头"噢"了一声,再次向前跑去。又突然停下来挠了挠头,转过身隔了段距离冲我喊:"老妖,我想起来那问题是什么啦!"
"什么?"我道。
"就是你对单岫说得那些糨糊什么的话!"段空游喊,"说得很有道理!但也只不过是认清现实而已!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人尽弃痴缠,逍游一生?"
我愣住。
段空游的表情很认真很信任。
身边人似乎也是一震,看着我,有些不知为何的神情。
却似也一样,等待答案。
我突然有些不忍就这么说一句"我不知道"。
虽然我确实,没有答案。
所以当初对这单岫,也只能给了句那样似是而非的话。
尽弃痴缠,逍游一生。
如此遥不可及。
终是笑一声:"等我回去见到你和枫再告诉你吧!"
段空游"噢"了一声,再挠了挠头,转身飞速离去。
我,终于回头。
不远处的誉齐六人,也几乎同时后撤而去。
而在他们离得足够远之前,我已收回勾着身边人脖子的手。
安静地,我与他两两对视。
他长长的鬓发曳在晋国御织独有的三菱夹丝银缎面上,黑亮如绸。
我并不会易容,却又叫我如何认不出你来。
天下之大,或许能叫我在易容之下亦能一眼认出的,也便只有你。
"还是这样好看。"我还是,笑了起来。
对方也笑了起来。
刀削般的鼻梁随着下巴微微抬起,似乎毫无杀伤力又绝对存在的冷然轻讽。
他的嘴角勾起来。
然后我就被他一拳揍在腹中坐倒在地上。
痛。
很痛。
却也只是痛。
力道与角度都把握得很准,绝不会伤到经脉内脏。
正垂眸苦笑,便看见近在跟前的一双白靴。
下巴吃痛,已被这这银衣人捏着抬了起来。
面前仍是那笑得纯净甘美的脸,很是好看。
夕阳远远洒来的柔光,更添一分缠绵的味道。
却更添三分鹿死谁手的剑拔弩张。
周身二十人逼近来,最近的五人已齐齐亮出了兵器,同时出手制我重穴!
--就在这一方无路可逃一方胜券在握的当口,突然俱是一顿。
都闻到了,一股味道。
臭味。
在臭味之前,都听到了一声"吱呀"响。
于是我猛转头,看向就建在一旁的茅房。
茅房的掩门,被从里头猛力推开。
一道银蛇,截雷而出!!
"老妖你个白痴!"
滚雷一道骂声响过,一人已替代了方才银衣人的位置。
甚至更近。
从那至少十数人的空隙里一气穿过,硬生站到了我身前半步之遥!

第十五至十六章

"段空游?!"我惊呼出声。
"你没走。"后撤三步退开的银衣人沉声道。
段空游看着他,却是对我说:"同样一招别对我使第二遍!"
我闷笑一声,道:"好。"
"你回来,能做什么。"银衣人的语调连嘲讽也不带,好心提醒一般的沉定。
"老妖曾经教过我一个成语,叫我铭记五心。"段空游突然道,"所以也想教教你们。"
众人皆不解。
而段空游看着那被他硬生闯入时伤到的一排三人,道:"你们看到我从茅房里突然冒出来,是不是心下突然涌上一种‘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汹涌感觉?"
三人互视,点头。
我已明了,无声而笑。
"那就叫做--"段空游挺直脊梁,却又摆上一副哼唧般的表情,"‘茅厕顿开'!!"
所有人都一愣,又惊又怒又想笑又不敢笑。
而他们刹那间扯上的笑意,也刹那间退却。
因为就在那一刹那里,段空游手中"月舞"翻飞,直取身前两人首级!
趁那松懈的一瞬,毫不犹豫的全力杀招!!
一人立时仆地,另一人躲过一劫,肩膀却被"月舞"甩个正着,顿时冻住了半身,摔在一旁。
我一惊。
段空游一上手,就是连我也未料到的凶悍杀招!!
心下一急,却已没有犹豫退却的空间,我翻身而起长枪一送,直扑他身后劫上来的三人。
本来,他可以走。
但他回来了。
所以一起死,或者一起走!
段空游面前两人被扫开,"月舞"直扑银衣人!
五人骤而闪至银衣人身前,一齐迎上段空游!
只及看到此处,我便无法分心,忙于应对围住了我的七八个人。
克制着内力,只能用积累的巧劲对敌,我顿感吃力无比。
金铁交织人影翻飞愈见困顿时,突见冷邃的银芒一闪,我身前的众人,突地尽数往后一撤!
我一诧,立时明白那是段空游的一鞭!
鞭影横斜,一时错乱,众人眼见,似乎每一鞭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又似乎每一鞭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惊之下全体后撤!
段空游退回我身侧,"月影"往我长枪上一缠!
我当即明白段空游的用意,手中机关一响,将长枪放长至最大限度,顿时便如一根旗杆长短,呼啸生风地挥舞起来,也用他的路数虚晃一招!
这下,终于回过神来追上的众人都差些被我看似虚晃,实则蕴藉我敢动用的所有功力再加段空游借鞭渡来四成功力的一枪扫中,尽皆慌忙一退,还是免不了血腥染色,一时难掩惊色。
而段空游则是一拉"月影",顺带拉着我往后疾退!
直冲向那茅房!
--他无法知道来人究竟有多少人,也无法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至少他藉以突入的那茅房,他确定没有危险。
我突然有些心惊。
似乎想起了什么。
"二十五将"的名字堪堪划过我的脑海,却已被段空游拉着奔到了那茅房前。
而此时,段空游"啪"地大力打开那半掩的门。
光线昏暗黑不隆冬泛着熏人气味的茅房。
却猛然探出两道干净净白嫩嫩的影子!
是两只手!
从茅厕左右两边突然伸出的手臂!!
"小心!"我大吼,枪尖一抵一推,将冲在我前面手还搭在茅厕门板上的段空游借着相缠的"月舞"往空中一带!
--一柄大刀,一支戟,一对双刀,一双掌,四道指风,同时自茅房里呼啸袭来!!
配合鱼水全盘封架不留一丝活路逃路退路后路的必杀一袭!
我,挡不下来!
却不能躲。
一躲,腾在空中堪堪避过掌风的段空游就得死!!
一道银芒,闪入。
如一把剑,如一支针,如一弯清丽的月光。
蜿蜒地,旖旎地,柔软地,风情地,凌厉地,强硬地,毋庸置疑地,闪入!
大刀的刀剑,擦过段空游的鼻间,似还沾着了段空游的冷汗。
段空游腾身一翻,一脚踢开忽停的戟落在我身前,惊惶不定。
我的枪刺向那使双刀的艳丽女子,却半路收回,护在胸前。
因为已经,不用了。
那五个从茅房里冲出来的男女,显然才是银衣人外武功最好的几个。
却同时在那银芒闪过时,顿住。
就着那砍大刀的姿势,戳戟的姿势,挥双剑的姿势,发掌的姿势。
最后一个擅长指法的青年,被那银芒轻柔地握住了手,正呆愣着,此时恭敬地垂下头去。
不过一瞬,五人全在这看都来不及看清的银芒里,失去了攻击力!
那银芒,自然不是段空游手中的"月舞"发出来的。
而是一个人苍银色的袖子。
那个一直袖手旁观的银衣人的袖子。
而段空游看着那个此时才清清淡淡转头看过来的银衣人,怔怔开口:"原来你真的是老妖的朋......"
银衣人听到一半,便轻轻扯起嘴角。
杀气,顿起!
却是,我的杀气!
而我,回枪袭入段空游与银衣人间的空隙一挑一送一靠,真真正正地攻向了段空游!
段空游惊疑的眼神显而易见,如何也料不到我这带了杀意的一击,是向着他!
被我的枪杆击了个十成十,段空游闷哼一声,撞飞出去!
而我看着他摔在空中还十足不信的眼神,我摇摇头,再点点头。
段空游的眸子便沉钝下去,又锋利起来,瞪了我身边的银衣人一眼,回头借力一跃,飞远开去。
银衣人袖中不带半丝杀气却足以叫普通武人死上好几回的掌气,随着那白袖微动,退散在空中。
他嘴角的笑意,一成不变地挂在那里。
给人的感觉,也依旧不是冷的,不是杀的,而是轻的,清的,甚至带些俊带些美的。
然后他就着那个散去袖功的手势,箍住我。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肋骨因这大力而发出的咯啦声。
"不要动我的朋友。"我不动,只轻道,"易苍。"
然后嘶啦一声,我抬手撕去面前人脸上的一张薄膜。
夕阳略红的日头罩下来,给那张终于真实的脸抹上一层生色,却又更俊美似幻。
带着些旅途劳顿的肤色,难掩紫潭般冷清的眸色。
"我说过,我不是那个易苍。"他说。
"的确变了很多。"我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
"不,你误会了。"易苍笑起来。比刚才勾起嘴角的幅度大些,却是一样的云淡风轻。只有眼里的什么渐渐波澜壮阔,看得我一阵心惊。
他继续道:"我不是易苍。我是,易逐惜。"
我,浑身一震!
再料也料不到,他一出现,便告诉我,他是易逐惜!
"你疯了!"我不由加重语调。
"这么激动干什么?声音都有些不稳了,真不像我的王座。"
我不再答,只瞥一眼他身后二十五人。
终于得见的,他的"二十五护将"。
武功的确万里挑一的人。
听见他说他是易逐惜不是易苍,却全无反应的人。
"他们是我的心腹,自然早就知道我不是易苍。"面前的人自顾轻笑,"不是那个晋国现任皇帝,易苍!"
他笑着说完,语尾挑起,眼中已是阴厉满布。
"那个易苍早在五年前就死了!就在为你举行的成人式上被誉齐刺客杀死!"易逐惜突然大笑,"他还没断气,你就急着夺权,当晚子时便率精兵冲进青溪涧谷。你是怎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还想杀了我!幸好有人忠良未泯,救我出逃,还想到这个偷天换日的法子,让我假扮死去的皇叔易苍,终于活下来!"
易逐惜淋漓说完,气息已有些不稳,居高临下地睥睨我。
我微皱眉头,看着他。
遥远泛黄的记忆便如这围绕我俩的初秋之风,不经意想起,依旧天高云远。
模糊,却真实。
青溪涧,其实是条瀑布。
活水源头,幽谷清静,一派世外仙境。
瀑布脚下不远,一座不大院落,全以竹修成。长年潮湿,帘子被褥,便总有些湿漉漉的味道。
每次我去,便常常能看见那个有着曳地长发的紫衣男子背对着我半蹲在台阶上,围着一个半旧的黄铜熏炉烘烤潮湿的物件。台阶延伸的那头转角,一个总是叼着一截竹叶的漂亮男孩子不是在装模作样地练剑,就是懒洋洋靠在竹墙上睡懒觉,闲晃着一条腿。
一见是我,紫衣男子便会笑一笑,抬起一手拢去颊边散漫的黑发,道一句,你来了。
一挂精致的红珠项圈,总在脖颈间隐隐欲现。
清甜的笑靥与眉眼。
因抬手拢发而掉落一角的帘子便会发出悉嗦的轻响,如同那总是半黄稀疏的颜色,恬静安宁。
长的也不算很美,却只能用美来形容的人。
也是十年前我死里逃生,从青浏江支流顺水而下,冲到青溪涧跌下瀑布后救起我的人。
沈南寻。
他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他主动亲近我直至床第,我亦不排斥。
因为知道,他心里记挂的,其实是与我更近的易苍。
我被救下时全身受创,因伤口发炎而引起的溃烂即使愈合,也已将原来的面目改去许多。所以甚至带着些庆幸地,我可以重见天日,再次人生。
于是,便算是报答沈南寻的救命之恩,我跟着青溪涧谷唯一的访客离开。
那个人,自然就是易苍。
与一见是我的冷哼一声不同,那个叼竹叶的男孩子一见易苍来,便是倔强地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不接近,也不避让。
这个人,就是当年的易逐惜。
我一直知道,易苍是个做事狠绝的人。
这从他夺过自家兄长,也就是易逐惜亲爹的皇位继承权后又借他人之手放逐兄长一家至边荒
便可窥见一斑。
只有脸上那常年温润温和直到温柔的笑,美轮美奂。
而我后来才明白,易苍为什么明知沈南寻对他情重,还让他与寻仇而来的易逐惜住在这荒郊野外,不设防不废武功甚至有时候想起来还会探望一番。而每次来都会指点易逐惜的武功,亲近之心外,便是再难掩饰的示威,昭示彼此天壤之别。
因为易逐惜,喜欢沈南寻。
喜欢到宁可放弃家仇,长伴荒郊。
刀枪与软糖并用,帝王之道,不过如此。
五年前的那一晚,当第一支火把自我手中落入这竹屋的嘭通声响传开,整个青溪涧谷,顿成火海。
我独自伫立在火堆里。
那个紫衣身影,依旧笑靥甜美。
四个时辰前,我才与他结束云雨。
两个时辰前,酒宴正盛,易苍遇刺。
而那一刻,我手中一柄长剑,与他静静对视。
他仍然是那一句,你来了。
我无法忘记沈南寻那刻宁静清甜的笑容。
也无法忘记那转角后头,惊惧盯着我的易逐惜,那双黑白分明,带着颤抖的眼睛。
很漂亮的眼睛。
不自觉便会沉浸其中,叫我揪心一痛。

推书 20234-12-27 :醉----独自莫凭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