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横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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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来争去,不见止歇。
夏以真在一旁不住皱眉,郑里在一旁陪着笑脸,歉然道:"大人,真是抱歉,他们......只是想为您做点什么。"
"没有必要,告诉他们,不必争了,我哪也不会去。"
"那大人您......您要去哪里?"郑里愕然道。
"我自有去处,今日能逃出来,还多亏了你们,多谢了。"
"这,大人何须道谢,您对郑里恩重如山,郑里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何必呢?即便你感激我,也不需为我而活。我先走了,你们保重。"
夏以真拉了李昭裕,便径自往东南方走去。
立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停止了争吵,向夏以真望去。
"大人,等等。"
"郑里,还有话吗?"夏以真站定,回过头来。
"您还是先挑一个地方休息一晚再走吧......"
郑里还没有说完,林冬易抢先道:"不错不错。对了,你们既然要接待他,会准备很多好吃的对吧?"
"......这是自然。"一片寂静之后,有人答了林冬易的话。
林冬易欣然扬眉,又对夏以真道:"另外,我们还有事情跟你商量,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去他们那里休息一晚,也不为过,是吧?"
夏以真略一沉默,又看了李昭裕一眼:"也罢,就依你所言,我们去最近的地方。"

风远山庄别苑。
菜一端上来,连主人都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林冬易便抢先挟了一条炸泥鳅过来。一时又是一阵寂静,仿佛有冷风吹过,众人面面相觑。
薛静之有些尴尬,敲了敲林冬易的手臂:"师弟!"
林冬易瞪了众人一眼:"一切俗礼,不过虚妄而已,有必要在意吗?换你们被饿六百年试试,保证一出来什么都想吃了。"他一边说,一边就开始吃起来。
所谓的饿了六百年,自然没有人相信。
唯独夏以真笑了起来,不错,林冬易被关在地洞里,足有六百多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待出来以后,他又从未见过世面,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吃东西,什么能够吃,于是又饿了一阵子。直到后来他在国师府里,才第一次吃到东西,大约就是从那以后,他一见到吃的,就两眼发亮。
林冬易有些不悦:"很好笑吗?你看过我的过去、现在、将来,我倒是忘了问你,我将来是怎么样的?"
"无忧无虑,并无风浪。至于更具体的,你没有必要知道。明知道会发生的事情,当真正在眼前发生的时候,你会感到无趣的。"
林冬易一笑:"是吗?这样说来,你过得无趣吧,难怪你这也不感兴趣,那也不感兴趣。"
夏以真微微阖目,不再理会他。
林冬易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之人,夏以真不理会他,他也就便继续埋头吃自己的。
于是席间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即便夏以真冷漠以对,仍旧有人为他介绍菜式等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一个人去理会李昭裕,即便看他一眼,也多是充满了鄙夷与厌恶。谁也不能理解国师为何会带上这么一个亡了国的昏君,但是对于夏以真的所作所为,偏又没有人敢于置喙,于是纷纷很有默契地将李昭裕视为透明人。
这段日子以来,李昭裕也并非第一次遇到如此目光,而此刻又有夏以真在旁,他便装作没有看见,不去与他们计较。
夏以真只坐了大约一刻钟,便带着李昭裕回了房间。
"裕儿,不要在意他们的目光,明天一早我们便离开这里。"
"放心,我也没有很难受,又不是第一次,我已经习惯了。"
夏以真摸了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你能这样想便好,快去睡吧,明天可能还要赶路。"
"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姑且走一步是一步吧。"
"我也是如此想的,我们一起找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度过最后的时光......"
夏以真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我说过,不要轻易放弃......想办法忘了从前,忘了我吧......"
"这不可能!......"
夏以真略一沉默,笑了笑,打断他的话:"罢了,你说怎样便怎样,快去睡吧。"夏以真将李昭裕推到床边,看着他躺下,方一笑道,"我先出去了,你且安心睡吧,无论如何,我不会弃你于不顾。"
夏以真出门掩上房门,回到宴客的大厅。席间众人见夏以真回来,均是眼睛一亮。
夏以真回到之前的地方坐下,缓缓开了口:"你们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失去过去的记忆,再也不可能回想起来?"
"有一种药,忘前尘,可以达到这种效用。不过这药很难配制,国师为何问这种问题?"葛云道。
"莫非,你想让那个皇帝忘记从前的一切?"林冬易忽然抬起头来,停止了继续吃东西,"可以用法术封住他的部份记忆,不过,也有可能会反弹,但是换了师兄去施法,也许成功率会比较大。"
"这种法术我知道,但是......"夏以真面露犹豫之色,"正是因为有可能反弹,若是执念太过强烈,会失去效用,所以我不敢确定是否对他有用。"
"试试不就知道了。"林冬易不以为意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不!"忽然之间,李昭裕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我不想忘记......"
夏以真微微蹙眉,霍然回身,抬袖一拂,银光过处,李昭裕已然软倒下来,失去了意识。夏以真上前托住他:"抱歉了,我也是为你好。希望你能重新开始,不再痛苦绝望。"
夏以真将李昭裕抱起来,对薛静之与林冬易道:"请随我来吧。"
"等等,我还没有吃好呢,师兄你去吧。"
薛静之犹豫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好吧。"


十八、昨日重现
"你要封住他的什么记忆呢?"
夏以真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所有的。"
"可他若是什么也不记得,必然会有想要寻找过去记忆的想法,这样法术也会更加容易失效。"
"可这是必需的,我不希望他记得任何从前的事情。"
"这......好吧,若是法术失效,那也不能怪我。"
"你施法吧。"夏以真闭上眼睛,坐到了一边。
薛静之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始慢慢施展法术,将李昭裕所有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全部封存起来。
待施法完毕,薛静之额上已满是汗珠,他疲累已极,不欲多言,当下便离开自行休息去了。
薛静之今日连着三次施法,第一次是破除国师府周围所布的结界,第二次是带着十数人施瞬移之术,第三次是强行封印李昭裕的记忆。这都是极其耗神的法术,即便是有着六百余年修行的他,此刻也已经支撑不住。
夏以真没有去多理会薛静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除了封住李昭裕的记忆,而他夏以真,也必须从他的视线里,彻底地离开,然后,静候死亡的来临。
或许,这将是最好的结局。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毫无预召地,被人推开了。来人竟然是林冬易,他扫了一眼仍旧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李昭裕,微微一笑:"现在你如愿了,他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夏以真冷冷瞟了他一眼:"你就是为了说这种话,才闯进来?"
"当然不是,我不是说过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吗?虽然不知道师兄是否肯答应,但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对于夏以真的冷淡态度,林冬易不以为意,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是这样的,你不是不想死吗?若是我师兄将自己的修为给你,说不定你就死不了了,而他也做不成散仙了,就不必再承受长生不死的寂寞。"
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颤,夏以真霍然站起来,目光闪烁不定。良久,他终于镇定下来,缓缓阖上眼睛:"是真的吗?"
"当然,不过你能靠着这修为活多久我也不知道,也或许对你根本不管用,总之先试试看便是了。但是在这之前,必须征得师兄的同意,我想,他多半会答应的吧。"
"是什么时候?"
"什么?哦,他现在睡了,我明天与他商量一下。你就在这里再等等吧。"
夏以真缓缓收紧了十指,静坐不语。
林冬易瞟了他一眼,展眉一笑:"其实,我对你还是挺有好感,不然就为你之前做的事情,我才不会让你好过。"他忽然凑近前来,仔细打量着夏以真,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你真的很美哦,也确实很像高高在上的神,那些人景仰你,说不定也有一部份原因是因为你的外表。"
夏以真睁开眼来,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不要以为我有求于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不过一句话而已,有这么严重吗?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受人朝拜不是一天两天了,才如此自以为是,享受惯了别人的奉承敬仰。真是,你这种性格,谁受得了你,我先走了。"林冬易转身离开了。
"自以为是?我?"夏以真被惊住了般,喃喃地自语起来,"受不了吗?"出神良久,夏以真转眸望向床上的李昭裕,"算起来,他说得也没有错。若非当年我用那种态度对待你,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你,你又怎会被我一步步地逼疯?"

薛静之终于还是答应了林冬易的提议,第二天便将自己的大半修行度给了夏以真。
但随后,林冬易便开始得寸进尺,让夏以真帮忙算算薛静之的前程。因为暂时失去了预言之力,而又无法拒绝林冬易的要求,夏以真只得让他们过些天再来找自己。
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以后,林冬易便抱着大堆吃的东西,欣欣然地离开了。
而此刻,因为被施加的法术还没有解开,李昭裕仍旧沉睡不醒。
夏以真对着李昭裕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替他解开法术。如果醒来后,李昭裕当真忘记了一切,那么,或许他也可以彻底放下从前,为他安排一个更好的将来。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李昭裕醒来以后,望了他片刻,怔呆了很久,竟然开口欣喜道:"国师,你真的来啦?......"话说出口,似是突然觉得不对,他微微皱起眉来,露出疑惑的神情,"我的声音......这是哪里?本宫怎会在这里?"
夏以真打量着他,犹疑地俯下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竟分明没有任何杂念,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更没有绝望。
李昭裕抬起眼眸来,与他对视着,良久,竟然展颜一笑:"国师的眼睛真漂亮,你会这样一直看着我吗?"
"会,当然会。"忽然之间确定了一件事情,夏以真也露出笑容来。
此刻的李昭裕,记忆分明还停留在幼年时期,也许,是因为往后的记忆太过痛苦,所以不愿回想起来罢。
李昭裕脸上流露出灿烂的笑容,整个人容光焕发,忽然坐起来在李昭裕脸上亲一下。夏以真被亲得呆了呆,只听李昭裕道:"太好了,对了,我的小绿丢了,你快帮我算算它在哪里。"
小绿?夏以真一怔。他慢慢搜寻着过往的记忆,那似乎是一只能模仿人说话的鹦鹉,后来有一天笼门没有关牢,鹦鹉飞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其实那只鹦鹉是被人不知情之下烤了吃掉了,当时不忍让他伤心,又怕牵累到旁人的性命,夏以真便告诉他鹦鹉是自己飞走了,飞到了没有人抓得住的地方。
就因为这事,夏以真被纠缠了很久,可又不忍向他发火。最后,当李昭裕终于明白那只鹦鹉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还为此伤心了一阵。
夏以真微微一笑:"好,我带你去找它,跟我来。"
李昭裕眼睛发亮,当下便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夏以真便推门跑出去:"快带路。"欣喜之下,他甚至忘了去留意其他的事情。
夏以真将他托起来,一路飞驰,离开了风远山庄别苑。
待奔出近一里地的时候,夏以真放缓速度,将李昭裕放下来。李昭裕此时方越来越觉得不对:"国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本宫怎会在这里?"
"这是皇宫外面。"夏以真拉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去。
李昭裕忽然停下来,站定了打量着夏以真,摸着他的头发:"国师的头发,怎么突然变白了?啊,不对,我怎么突然跟国师一样高了?奇怪,还有声音也变了......"他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便松开夏以真的手跑过去。
清澈的溪水印出他此刻的形貌来--他顿时全身一震,仿佛被什么击中,倒退一步,跌坐在地。
"裕儿。"夏以真上前扶住他,摸着他的额头,"想起什么来了吗?"
李昭裕转眸看着他,眼睛里渐渐流露出疑惑与惊讶来:"国师?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明明在国师府里,怎么会突然到这里,刚才那是什么地方?"
"这......你想起什么来了?"
李昭裕回过头来,打量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这一段失去的记忆,朕的确是想起来了。朕前几日才登基,不是吗?"他回头望着夏以真,"不过,朕有些不解,朕是如何失去记忆的,又怎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莫非朕还有什么没能回想起来?"
夏以真微笑起来:"那却是并不重要,裕儿,能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李昭裕有些发怔,良久,终于回过神来,埋怨道:"朕还以为你又要说些大道理呢,想不到竟然问这种问题,朕......"李昭裕忽然脸上一红,瞪了夏以真一眼,"国师问这个干什么,朕倒想问问,你对朕,又是怎么看的。"
夏以真笑了起来,扶着他站起来:"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五,刚过十五。国师竟连朕的年纪,都不记得了吗?"李昭裕似乎有些不满,瞪着夏以真。
"你这孩子,人小鬼大。"夏以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朕已经长大了!"仿佛被拔了胡子的小猫,李昭裕示威般地跺了跺脚,"不再是小孩子了!"
"这话却是不假。"夏以真笑了笑,"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
"找地方住下来?"李昭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国师你是在开玩笑吧?朕呆会还要回宫呢。"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不是不是,可是朕是天子,朕怎么能一走了之?再说,父皇还没有发丧呢。"
"原来你并未忘记自己的责任,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每日前来纠缠我?"
"朕不过是呆一小会儿罢了,朕需要国师为朕预言,这也不行吗?朕很久没有见着国师了,国师总是闭门不出,也不理会朕,朕只有亲自来了。咦,不对,你方才说要跟朕在一起,朕没有听错吧?"
"当然。裕儿,你忘记了一些事情,此刻你已经没有必要再回宫了,先皇也已过世十五年,安心随我走吧。"
"你说什么?"李昭裕不敢置信,"难道朕丢失了十五年的记忆?"
"是的,也许你想不起来会更好。此刻你安心听我的,不必困扰,我会一直陪着你。"
李昭裕感到疑惑,然而听到夏以真的承诺,却又忍不住心里喜悦不已:"这......是真的吗?"
"是,当然是真的。"
"国师,朕......"李昭裕张了张口,心里却在微微发颤,以至于竟说不出话来。
夏以真拉着他,缓步往前走去。
"朕......"李昭裕低着头尾随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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