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转过头,文档还没有看两分锺,刘康进来了,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问:“你刚把黄亦平怎麽啦?她在外头哭呢。何苦欺负个女孩子。”
钱途的火“腾”的就冒上来了,再一次转过身,面对刘康不悦的脸,很冷静地说:“我是一个gay,能怎麽样欺负女孩子?对了,我记得你貌似要结婚了,不相干的女孩,你还是少一点关心比较好,免得伤人伤己。”
“钱途,你用不著这麽拒人以千里之外。”插话的是李全。“我们大家都是关心你。黄亦平跟你合作最久,她不过是……”
“关心我?是真的关心我,还是要看我的笑话?”钱途说话愈加不客气:“得了。行,是我不对,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各位请原谅,我去赔礼道歉去。”
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在走廊上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黄亦平。实在是懒得去找她,钱途就站在楼梯间的窗口往外看,人来人往,很热闹。身後也不断地有人上楼下楼。大声小声的说话和谈笑,都与他无关。
钱途抱紧自己的身体,突然觉得无比的寂寞,无比的凄凉。这麽多年,自己什麽事都一个人挺著,没有朋友,不能找父母诉苦,这麽辛苦,总算是风平浪静地过来了。那个姓赵的,凭什麽要打扰自己的安宁的生活?因为自己长得好,够性感,上了床会特别的high?还是因为他在社会上浸淫久了,找个学校里的纯洁的家夥来玩一玩?说什麽喜欢,那样的词,从那样的人口中出来,意思完全就变得不同了。
虽然自己出柜,老师和同学都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与众不同。可是这麽多年的洁身自好,从来就没有什麽东西可以让人嚼舌头。那个赵伟伦,看上去就是有钱人在显摆,弄得人人都觉得自己跟他有了一腿。更龌龊一点,说不定自己还是为了钱被一个老男人给包养了,在背後更不知道说出怎麽不堪的话来。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站了半个多锺头,渐渐觉得冷了起来。钱途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心跳已经不那麽急促了,应该可以冷静地面对他们,便下了楼,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一看,诺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只有黄亦平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正在打什麽东西。
钱途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没有风度。不管那女子是什麽意思,起码在她的声音中听不出挖苦和刻薄。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分。
钱途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重新点开文档,刚看了两行,就听到黄亦平细声细气地声音:“那个钱途,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这几天有些难受。我觉得,跟你有一点同病相怜。我一个人在这里,父母不在身边,我胆子小,也没有什麽好朋友。觉得很寂寞……很抱歉,我真的不想探人隐私。”
钱途转过头看著她,见她脸色不大好看,眼皮有点肿,眼睛盯著屏幕,并没有看他。
钱途的脸烧了起来,羞愧不已。也不是不知道,黄亦平并不是个多嘴的人,平日里并不多话,也很腼腆,做事却很认真。今天说那些,恐怕也是鼓足了勇气,原因,可能出於怜悯吧。虽然自己并不需要别人可怜,可是她毕竟是善意,自己的表现,就恶意十足了。虽然事出有因,自己的心情被赵伟伦弄得很糟,可是这麽无礼地对待一位女士,也确实太过分,太小家子气。
钱途轻声地说:“应该是我道歉才是。我也知道我的性格有点儿偏激。我出柜也是迫於无奈,你可能也听说过。所以,戒备心很强,总觉得,那些异性恋,看我必然带著鄙视,而同性恋……总而言之对不起,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当作被狗咬了一口。”
黄亦平要忍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抬起头看向钱途,眼圈果然还是红红的。咬了一下嘴唇,终於说:“是我造次。说实话,我不太会说话,所以尽量少说,以免得罪人。其实,我的意思就是,既然你已经出柜了,就更用不著怕别人说东道西。别人说什麽,是别人的事。我妈昨天打电话,催我赶快找男朋友。我告诉他,我宁缺勿滥,总要找到爱我欣赏我的人,不然,宁可单身。我妈很担心,我自己也蛮……我以前有个男朋友,然後他找了工作,我考了研,我很喜欢科研工作,可是他说,光有爱情是不够的,以後柴米油盐,还有小孩,总得有一个人顾家。他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找的老婆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我愿意相夫教子,可是也想有所作为……啊,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会说这些事情。只是女人,总想要有一个家。而且,男女都一样吧,一个人太孤单,太寂寞……我们这些师兄弟们,要不结了婚,要不就忙著谈朋友。只有你跟我,每天泡在实验室,图书馆……所以,一时冲动,跟你说了这些……”
钱途心里一酸,更是羞愧。这是个女孩子,虽然没有自己这样的取向问题,可是家里日日夜夜催,身边的女性朋友都一个一个找到归宿,男性呢,要可爱的、顾家的、又能弄一点钱的女人做伴侣,像黄亦平这样要搞事业的女孩子,反而不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再过几年,就是三高──高学历、高薪水、高年龄──越发不容易找对象。到了那个时候,在他人眼里也成了异类,唉,岂不是真的跟自己同病相怜?
因为内疚,钱途难得地多说了两句:“你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不过就我而言,虽然,嗯,不招人待见,目前也的确很寂寞。不过,我还是相信会有一个人来陪我的。不是今天明天,可是总有一天会有的。呵呵,你也要加油。事业爱情都圆满,人生才会快乐。”
黄亦平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又掉了下来,忙擦掉,点点头说:“嗯,我知道。我并没有放弃,只是有时候自怨自艾,自怜自爱。那个,你不生气了吧?”
钱途笑了:“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很高兴能够跟你成为朋友。”
黄亦平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忙掉过头看著屏幕,假装做事。
钱途不会哄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便打点起精神开始工作。
可是心里感觉,跟黄亦平的关系突然密切起来。六点多锺,事情还没有做完,钱途揉了揉眼睛,很疲倦,便邀请黄亦平一起出去吃饭。黄亦平同意了,说要AA,钱途也无所谓,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三四样菜,一边吃一边聊,倒也愉快。问了各自的家庭和彼此的年龄,黄亦平还比他大一岁,钱途突然油嘴滑舌地叫了一声“亦平姐”,闹得黄亦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了半天,建议,还是老样子吧,不然怪怪的。
钱途哈哈地笑了起来。黄亦平那扭扭捏捏的模样,倒是有趣得很。
说说笑笑间,钱途把那个厚脸皮的牛皮糖抛之脑後了。
15.
钱途很方便地将赵伟伦抛之脑後,可是那个家夥,却不是个很容易就销声匿迹的家夥。每日一通电话,邀他去看电影,去吃饭,去钓鱼,去听歌,去跳舞,被钱途一一推托。
好在赵伟伦说话算数,不让钱途难做。他没有再上门堵截了,也没有在小饭馆给他占座。电话,也是中午十二点到一点,这个时候,钱途一般还是有空的,听著那家夥没脸没皮的胡说八道,并不太让他头疼。
就是那个短消息比较麻烦。每天总有几个,甜言蜜语,甜到让人倒胃口,要不然就是黄色笑话,当然也有隐晦的求欢的意味。钱途看还是看,看完即删,从来不回复。
然後接到邵梓维的电话,说要请他吃午饭。来了来了,钱途无比气愤地想,那家夥准是要看他的笑话。哼,正好也要找他算账呢,如果不是他摆乌龙,自己怎麽会惹上这麽个麻烦?
当然还是在小饭馆,邵梓维已经点好了菜,要了两瓶啤酒,在那儿等著。钱途坐下来一看,是干锅鸭子,看上去还不错,便笑著说:“你今天怎麽有空?不是实习吗?”
邵梓维叹了口气:“是实习啊,闷死了,想找个人聊聊。喂,钱师兄,你说我到底干什麽才好?读研,根本就没有兴趣。工作,也不好玩。哎呀呀,人生最快乐的时候,马上就一去不复返了!”
钱途捧著个鸭腿啃了半天还没有啃出个名堂,被邵梓维夺了,重新丢到锅里:“急什麽急?多煮一下才好咬呢。”
钱途脸白了一下,这家夥,也不嫌我的口水?摇了摇头,无视这个问题,回说:“人生最快乐的时候?你说大学?别逗了。要知道,人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此时,就是现在。不过,读小学的时候才真的快乐……”
钱途默了一下。虽然单身一人,爱情的甜蜜没有品尝得到,不过毕竟读书考研什麽的,一路也算顺风顺水。就算是出柜,也没有弄到不可开交,父母能够体谅,所以,比起一般的人,他应该还算幸福的。
邵梓维突然扮了一个鬼脸:“那天中午,是那个赵伟伦吧?那个骚货,怎麽找到你了?看你当时那个样子,好像便秘,呵呵,真是好笑。”
钱途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敢笑?如果那天不是你吃多了打电话喊我去救场,如果不是我发疯了去帮你演那场戏,我现在怎麽会这麽……shit!”原来是手机的短信铃声。拿出来一看,又是赵伟伦发来的短消息:“因为经济窘迫,猫被迫到狐狸开的酒吧里打工。一日,老鼠非要点猫陪酒,猫誓死不从。老鼠大怒:‘当初你追老子追得死去活来,现在我送上门来,你还假正经起来!’”
钱途“扑哧”一声笑出声,忙捂住嘴,把短信删了。撇了撇嘴,喝了一口啤酒,就看到邵梓维笑得那个欠揍,把脸一板,冷声道:“你还笑!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麽报答我的?”
邵梓维边笑边点头:“是,是,是我的错。不过我听说,这几年你也没有伴。那个老男人,骚得可以,身材啊长相啊也还过得去,不如凑合凑合吧。跟他上床,说不定也会很爽。而且既然他那麽淫荡下贱,要摆脱也不难啊。等他腻了,自然就会罢手。不然,想吃又吃不到,他会更加来劲。”
钱途骇然:“你不是吧?这麽随便?跟那个严峻,你就是抱著这种心思吗?难道不应该是因为喜欢才会在一起吗?”
邵梓维歪著头想了想,乐了:“你说的也没错,总归不能讨厌吧。我们家那一位,无论如何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啊,说起来,让人挺心疼的。不过你刚才看短消息,是不是那个骚货发的?瞧你,不也笑得春心荡漾吗?”
钱途差点把口里的菜吐出来:“春心荡漾?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他发了个笑话,我不笑,难道哭?要知道,我并不是什麽洁癖,不过,要和什麽人在一起,总得有好感吧。那个家夥,一见面就没有给我留下好感。後来又打骚扰电话──你确定不是你给他我的号码的?”
邵梓维摇摇头,又笑:“不过那个人,也著实好玩。那一次在大街上调戏我,靠,还真是……我就跟他见过两次面,然後没有联络过。你们交往得怎麽样?”
钱途嘴一歪,差点没被邵梓维气死:“什麽交往?拜托你用用脑子!不过一起吃了顿饭……”便把那一次吃饭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洗手间的意外当然避而不谈。
邵梓维笑得喘不过气来:“那家夥,哈哈,真像是发情的孔雀,把尾巴翘起来献宝……笑死我了。不过,他很卖力呢,这麽讨好你,你就没有一点动心?”
钱途再一次发现,他跟邵梓维的价值观和人生观真是有天壤之别。他卖力,自己就得领情?便说:“总归要志趣相投吧?跟他,有什麽共同语言?除了一起上床之外,还有什麽可以分享?我跟他,差太远了。而且,我真的怕麻烦。”
邵梓维撇撇嘴:“你是怕惹人非议吧?人活著,主要还是为自己吧。你成绩那麽好,做事情无可挑剔,在科研这方面,起码在我们专业,似乎没有人能瞧不上你。私生活,就不必那麽谨慎了。既然已经出柜,还如此小心,那不是太辛苦?”
再一次听到跟黄亦平的意思差不多的话,钱途有些愕然。洁身自好,难道就不对吗?随随便便找一个伴,就能幸福了?可是,前车之鉴还没有过去多久,没有久到让他忘却的地步。看错了人,做错了事情,就会有无妄之灾,这个,他是有惨痛的教训的。
邵梓维因为天性凉薄──这个词是他的朋友希岚送给他的,他也觉得挺对,所以也这样说自己了──自然不能够理解钱途的所谓“洁身自好”。不过这一段时间,他听说的钱途的往事也不少,大约也估计到钱途的心结。在他看来,跟严峻的生活过得挺如意,那个赵伟伦既然如此纠缠,给钱途造成困扰,钱途就应该当机立断,要麽顺水推舟,要麽断然拒绝。不过似乎是断然拒绝了,好像没有什麽用。那麽避走他乡?钱途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怕麽不会这样做。而且他还在读研呢,又要转博,为了个臭虫,放弃自己的事业,太不值得。要麽找人修理赵伟伦?那也不行这个建议可不能提出来。总归是严峻的朋友,而且虽然死皮赖脸,毕竟没有太过分的事情。那麽就忍受?钱途会肯吗?
看著邵梓维难得露出的沈思的模样,钱途叹了口气:“得了,别想那麽多了。我会很好地处理这些问题的。”
邵梓维抬头看著钱途那张冷冰冰的脸,突兀地问道:“你以前不是这样吧?拒人千里之外?我也有听说学校里也有学生是同志,对你可是无限仰慕,只是都怕被你冻死,不敢追求你呢。因为那个出柜的事情吗?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别怪我好奇心太强。说实在的,不是你,我还懒得多管闲事。不过民间版本很多,我不想听,自然总是有人说起……说来也怪,在云南见过你之前,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後来,可能是别人看到我们经常在一起吧,总有人有意无意地跟我说你的事情。哈,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只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钱哥,又被我连累……我也难得这麽好奇……”
钱途看著邵梓维惴惴的脸,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多管闲事……不过也无所谓。出柜啊……并不是我刻意的,也是被逼无奈。你所听到的各种版本,总有靠谱的地方。”
钱途的初恋失败後,对他的打击虽然大,可是因为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倒是能够承受。只是心情很低迷,神色很茫然,觉得前途比较渺茫。
那时候的钱途,还是一个温和可亲的人。虽然不是那种阳光型的,也不算是现在这种冰山型的。差不多是忧郁型的吧。功课好,长得又好看,也在院学生会当了个副会长的职务,多少算是湖大的红人,男同学喜欢交往,女同学会暗恋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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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班上来了四个交流学生,就是H大同专业到他们这里来读一年。其中有个男孩子,高大威猛,男人气十足,很会来事,没有一个月,就跟同学们打成一片了。
钱途因为是学生会成员,所以跟著几个交流学生来往比较多。一来二去,跟那个男孩子就走得比较亲密。初恋化为泡影,让钱途情绪低迷,又克制自己,学习工作两不误,那个样子,分外让人心疼,慢慢的,那个男孩子对他分外在意起来,动了心思。
钱途也察觉到那个男孩子对他有不同寻常的好感,他也有些动心,考虑的事情也比较多了。不在同一个学校,甚至不在同一个省,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以後有没有机会共同生活?这个问题应该不大。他可以考研去北方,那个男孩子也可以到南方来找工作,大不了都去广州深圳,甚至出国,都是有可能的。
钱途觉得自己有点儿爱上那个男孩了,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也似乎多了一些肢体的接触。搂搂抱抱啊,打情骂俏啊,都有的。然後是亲吻──到这个份上,两个人都已经表明心意了。
然後在某一个夜里,他们两个都有点冲动,在一个小花园亲热,碰到了巡查的学校保安。保安本来还是好心,已经深夜,这对情侣还不回去,如果是学生的话,第二天还要上课,那可不大好。於是去打搅了他们,却发现是两个男的,惊叫起来,惹来了旁观者。
这个,就是丑闻了。学校立刻找他们谈话,然後那个男孩,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也许是害怕吧,就说是钱途刻意引诱他。
这一次的打击几乎让钱途崩溃。他能够怎麽说?怎麽做?
处分,被学生会除名,周围人异样的眼色,男性同学的人人自危,女性同学的厌恶的神情。最恐怖的事情是,这件事传到了他父母那里──某一位好心肠的老师跟他父母联系,希望家长和学校一起帮助钱途改邪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