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观音挑起眉,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是他人的感情,她不能干涉太多,而且,这也要活着回来才有意义。
她牵着苏善武的手,边走边在心中思考要怎么对付婪火。
浩浩荡荡的队伍看起来好长一列,鬼王手里拿着火云神戟,偏过头看了一眼只拿了根木制球棒的阎森,「你确定你只要拿球棒?」
「这是特制的桃花心木球棒,打鬼最好用。」阎森纠正了鬼王的说法。
「你现在是要打道士。」
「那就更好用了。」阎森挑起眉。
朱家的道士不是笨蛋,打起架来当然不会轻松。但问题不在于难打,他好歹是鬼师中的第一人,不用球棒都能打发朱家道士。问题在于打了天师道派的道士就等于削了张天师的颜面,虽然他已经被鬼师逐出师门,但谁知道天师道派和鬼师道派这两个死对头到时候是不是会讲道理。
再说,苏家和朱家颇有交情,他对苏善德也不好交代。他不担心苏善德会不会揍他,而是肯定苏善德会狠狠揍他一顿,但还是会一肩扛下……唉呀,选样他就欠苏善德一份情,要泡他老弟就更没有立场了。
「你的脑子里可以不要有那么多怪念头吗?」鬼王斜眼看了他一眼。他多多少少可以猜到阎森正在想什么。
「若不是我的恶念和欲望如此强大,怎么会出现你这个法力高强又正经八百的恶灵?」阎森注视着迎面而来的妈祖神轿,脸上仍旧是不在乎的笑容。
「说得也是。」鬼王转过头,「……话说回来,我和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并肩而战了。」
「拜托你不要一直提起我们那些往事。」
「你不想提吗?」
「这个嘛,我那个可爱的徒弟会嫉妒喔。」
鬼王挑起眉,感到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完全没有发现他看着你的表情。」
「我是这么迟钝的人吗?」阎森给了鬼王一个白眼。
「包括他回头看你的那一眼?」
「当然。」
「既然你已经发现他对你也有感情,你打算什么时候上他?」既然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鬼王怀疑他的不良本体迟早会恶虎扑羊。
「别讲那么下流的话。」阎森微微扬起嘴角。
「真纯情……」出乎意料之外。
「你那句是什么意思?」阎森不满地瞪了鬼王一眼。
「我只是想起苏善德对你的评语,有色心、无色胆。鬼王笑出了声。他笑起来的表情几乎和阎森一模一样,有时候会让人怀疑,鬼王老是摆一张冷脸的原因是不想被认为太像阎森。
毕竟,「像阎森」实往不能称得上是一种称赞。
「既然你们都这么小看我的色胆,有机会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好了。」阎森一脚跨上栏杆,「就照计划,你对付恶鬼,我对付天师?」
「当然。」鬼王点点头,正准备跃下,阎森忽然拉住他。
「还有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自称本座?」
「只有对你的时候。」鬼王哼了一声,「有你这个不良鬼师在前,我还需要自己找个我是坏人的椅子坐吗?」
「……你跟谁学会说笑话啊?这么不好笑。」
「从你身上学会的。」鬼王抢在阎森之前一跃而下,火云神戟的第一击就将千里眼劈成两半,连带着连里头的异界恶鬼一起劈了。虽然鬼王不信神佛,但有几秒钟的时间他还真想替他念声阿弥陀佛,不过异界恶鬼的魂魄又不会进入六道轮回,超渡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好个恶灵,竟然连妈祖神轿都敢挡。」朱家的道士们一看到鬼王将千里眼劈成两半,立刻分站八个方位,结成法阵准备封杀鬼王。
鬼王哼了一声。他一点也不介意替阎森对付天师道士,反正是天师道派的蠢蛋自己送上门来,就不要怪他手中的火云神戟是肉体灵魂都一起超渡的神器了,「你们如果不怕死,尽管上来没有关系。」
「哼,谁怕你。」一名道士正要上前,马上就被同伴制止。
「小心点,他手上拿的可是圣器。」
「圣器?怎么可能?」道士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恶鬼怎么能拿圣物?」
「啧,出手得太快了吧。」阎森哼了一声,拿着球棒跃入八个天师道士的中间,「这年头正邪难分啦。朱家的笨道士,你们的对手是我。」
看到鬼王的脸还不见得知道这就是鬼王,但阎森一跳下来,看到两张相似的脸,朱家道士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是鬼师和鬼师恶灵。」
「难怪可以拿圣器。」一名道士哼了一声,「你们竟然连妈祖出巡都可以捣乱,当真是无可救了。」
你们这笨家伙才无可救哩,阎森瞪了他们一眼,「无药可救总比你们这正邪不分的蠢蛋好,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八个道士各自拿出符咒,向一人一鬼靠近。只见这八个道士各持两张符咒,符咒放出金线,互相连结成网,几乎和他们最近常常看到的三千莲华阵差不多,但又有很大的不同。
「原来是伏魔阵。」鬼王抬起头,「好久没见到这种道佛混一体的东西了,让人打从心底厌恶。」
「让你想起什么吗?」明知道伏魔金刚阵的厉害,阎森还是一派轻松的表情。
「想起我陪着你从阎家冲出来的那一天,真是不好的回忆。」鬼王说话的时候,妈祖神轿中忽然金光四射,一道人影从轿中窜出。
「妈祖娘娘,请不要出轿。」其中一名道士出声,但从轿中窜出的人影摇了摇头。
「无妨。」
鬼王和阎森的目光同时转向神轿的方向。
只见婪火穿着妈祖的衣服,脸上遮着布,头戴凤冠,浑身环绕圣气。要不是鬼王和阎森对鬼气特别敏感,可以感觉到圣气不过是由衣服散发出来,藏在底下的可是完完全全的鬼气,恐怕也会错认眼前之人就是转世妈祖。
「八成是哪个神佛要转世的躯体,偏偏被婪火这家伙给占了。」阎森说。
「这模样不就是妈祖吗?」鬼王说:「她身上的凤冠、霞帔,全都是妈祖的东西.甚至连她现在的躯体也是。」
婪火似乎也认出了鬼王和阎森,「又是你们两个。」
虽然不能肯定自己安排在异界入口的化身是不是被鬼王和阎森所杀,但婪火之前已经用化身和两人打过一次,很清楚这两人的实力到什么程度。
「我们也想不到,杀了你这么多次,你竟然还活着。」阎森嬉皮笑脸地说。
「可惜本座现在没空收拾你们。」婪火转过身,背对着众人。
「妈祖大人的意思是?」道士不知眼前的妈祖其实是婪火,仍是恭敬地请示。
「鬼师和恶灵不可留,将他们全杀……抓起来。」妈祖手一挥,身子就往土地庙的方向飘去,「本座还有事情要解决,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眼看婪火飘远,恶鬼们也随之跟上。心知不可以让婪火带着帮手上土地庙的阎森举起手中球棒往身旁一击,但附满了灵力的球棒打在金刚伏魔阵上却被反弹回来,「看来这个伏魔阵专门对付我这种不正不邪的家伙。」
「伏魔阵本来就不是你这种半正半邪的家伙可以破。」鬼王哼了一声,「算我吃点亏,等一下我用火云神戟集中攻击阵顶,你就趁机脱出吧。」
「这么好?」
「别高兴的太早,要是我不小心伤了这几个道士,到时候帐肯定是算在你头上。」鬼王边说边逆持火云神戟,口中念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咒文。
「啧,我就知道没好事。」嘴巴上虽然这么说,阎森仍是全神戒备,准备一跃而上。
鬼王抬起头看着阵顶,金光闪现,和太阳光交错在一起。他冷笑一声,突然跃起。手持着火云神戟的鬼王身上闪现红光,在半空之中,用力对着阵顶最脆弱之处用力一挥。
巨大爆炸声响起,鬼气和伏魔阵相碰之下,伏魔阵竟然不敌鬼王的力量。啪哩啪哩的破裂声响起,阵顶竟然随裂成一片一片掉下。
「谢啦。」阵顶一破,阎森随之跃起,踏在鬼王的肩上往外一跳,竟然跃出阵外。而在阎森跃出的同时,被破的阵顶立刻自动封起,鬼王又被封在阵内。
「啧,会自动修复伏魔阵?」鬼王抬起头看着封起的阵顶,又看看阵外,「阎森,你要帮我,还是追上去?」
阎森想也不想就说:「当然是追上去,婪火第一优先。」
「我看是苏善武第一优先吧。」鬼王哼了一声,阎森也只是笑笑,并不否认。
「被发现啦。」阎森想也不想就纵身而出,追赶婪火的脚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不做就真是太对不起我内心满腔爱意,再见。」
「啧,麻烦的事都留给本座。」发现被自己的本体抛弃的鬼王倒也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只是看了周围的八个道士一眼。眼神变得十分阴狠。他现在火气很大,想随便杀几个讨人厌的家伙来发泄他的怒气。
随手一抖火云神戟,选定其中一名道士就刺了过去。
来得太快了。
苏善武和观音才刚设下法阵,婪火就马上现身,让苏善武不由得怀疑阎森和鬼王是不是溜到哪里去喝下午茶……说他完全不担心那一人一鬼会出事绝对是骗人的,但以那两个人的实力,苏善武不认为小小的道士和异界恶鬼奈何得了他们。
「善武,别分心。」观音边皱着眉撑起整个法阵,一边提醒。苏善武才发现自己一失神,阵法的力量就往他这边斜过来,他连忙撑起法阵,稍微稳住情势。
相比于观音和苏善武的汗流浃背,身在阵中,婪火却一副不慌不忙的表情,仿佛罩在她身上,道术中最高等的混元破魔阵根本不算什么。婪火抬起头,不屑地看着四周闪动着的阴阳二气,「哼,光凭你们两个人的混元破魔阵,还不足以破本座的魔身。」
「如果你对自己如此有信心,那不妨就试着破阵看看吧。」观音丢出战帖,她对混元破魔阵深具信心。
「当年你、妈祖、地藏、阎罗王联手下此阵,也不过困住了本座一刻钟,今日只剩下你和这个小子,你以为能困住本座多久?」婪火冷笑着举起一只手,竟然同时发出鬼气和圣气,鬼气和圣气同时冲击混元破魔阵,竟然将阵法冲裂,观音连忙施加法力,立刻修补阵法。「而且,本座这次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圣邪共一体。」观音皱起眉头,「你竟然弄到这种身体。」
「连你也想不到我会拿到妈祖的转世之体吧。」婪火冷笑一声,「混元破魔阵只能封住身为魔身的本座,无法封印圣气。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观音没有回答,只是定神注意婪火,同时维持着阵法。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滴了下来,要破圣邪共一体,除了圣气之外还要有相反的力量。更让她担心的是,虽然婪火暂时没办法破阵而出,但阵法还能撑多久呢?混元破魔阵极度消耗法力,她和善武的周围仍有恶鬼在周围环绕,虽然不敢直接触碰与他们相连的破魔阵圈,但一直在一旁等待时机攻击。
「你不回答,就换本座出招吧。」观音不回答并不代表婪火就会乖乖地待在阵中,只见婪火手一伸,一股黑气向苏善武和观音送了过来。观音见到黑气,连忙对苏善武喊道:「锁住七窍……」
苏善武愣了一会,再想反应时已经来不及。黑气扑面而来,苏善武瞬间就陷入其中,眼前的景象随之一变,他跌入了幻境之中。
周围都是沙子,不是海滩,是沙坑。
黄澄澄的沙子据说是从垦丁海边运来的高级沙子,但在苏善武眼中看来比较像是从附近的河床偷挖来的。他站在沙堆旁,对着眼前的铲子和塑胶水桶发呆。
「你先回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善武回过头去才发现那是大哥,不过不是现在的大哥,是十年前的大哥。绑着小小马尾的大哥再过几天就要上国中,但好像还不准备把流氓学生的招牌发型给剪掉。
「那善文呢?」苏善武的口中自动说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善德的表情只是耸了耸肩,「我会再找找看他在哪里,你先回家吧。」
看着留在沙坑里的铲子和塑胶水桶,苏善武看得眼睛都酸了,一眨眼就会有眼泪掉出来。「……大哥?」
「嗯?」苏善德前妻二弟的手,准备带他回家。
「善文是不是很讨厌我?」
「这个……并没有这回事。」苏善德苦笑了一下,露出了不该是十二岁少年应有的表情,「他是讨厌他自己,不是讨厌你。」
大哥拍拍他的肩,试图安慰他,但他却怎么样都不能释怀。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善文就再也不和他说话了,一看到他就远远走开,仿佛他身上有什么怪东西。
没错,他的身上有怪东西——可怕的噩运。和他沾上关系的人除了大哥之外都会出事,在小学一年级的班上,坐在他隔壁的女生还不到一个星期就从学校五楼跌下摔死了,没有人知道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女生是怎么跑到锁起来的五楼阳台。妈妈则是和他一起坐计程车的时候出车祸过世,而他只受到一点点的擦伤。爸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待在国外,把家里交给才十二岁的哥哥来管。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关系。
「如果不是讨厌我,为什么每一次轮到我陪他玩,他就要不见呢?」小小的脑袋不能理解为什么弟弟避着他,「因为我害死了妈妈吗?」
「不要这样想。」大哥敲了下他的额头,「妈妈是因为……天数而死,不是因为你。」
「真的吗?」半信半疑,又不太了解什么是天数的善武抬起头来看着比他大六岁的大哥。由于从小就是由大哥照顾长大,善武和大哥之间的感情比爸爸和小弟都亲。他总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和大哥很相像,可是哪里像又说不出来。
「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大哥笑了笑。
因为逆着光看不清大哥的脸,苏善武只觉得大哥的笑容有很强烈的安抚作用,让他安心不少……
「你还要做梦到什么时候?」声音在苏善武的背后响起。
苏善武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又站在沙坑旁边,只是这次不是六岁的小男孩,而是十六岁的青少年了。六岁的少年是坐在沙坑里的另一个小男孩,和他自己长得很像,脸上有个和鬼王很相似的刺青。
苏善武看看左右,才发现除了沙坑之外,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黑暗。他本身是个道士,也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这也是我的内心世界吗?」
「没错。」小男孩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我真希望你的内心世界有更好玩一点的东西,不过有沙坑也不坏,我还可以忍耐……」
苏善武注视着这个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小男孩,好半天才开口:「你就是我的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