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青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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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卫军此时无法冷静,时间也容不得他冷静,他拖着那小孩就朝水田冲。同时更用力地去扯他,也许终究是脱了力,那小孩最后一秒竟然终于被甩了出去,如个风筝般飞向了水田。而就在半空中,那个身体炸开了,尸肉横飞。
这一切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
趴在地上的贺帅怔怔地盯着那具水田里破碎的身体,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他机械地伸手去摸,拿到了眼前,竟然是个小手指!
猛地又拼命吐了起来,胆汁似乎都要吐出来了。。。。。
陆卫军脸色苍白,但很快就恢复了。他知道自己当前要做的是什么,手一摆,说了声,"二班,跟上!"趴在地上的人重又站了起来,跟着他朝前走去。刘大舟拉了贺帅一把,贺帅终也站了起来,踉跄着跟了上去。
还好,没有埋伏。很快,找到三个木板,抬了回来。张玉柱下了命令,由副指导员带领,让一班的人把伤员迅速抬回后方。丁飞的尸体也抬回去,战士要埋在自己的家乡。
罗卫国坚决不回去,他红着眼睛,说,他要给班长报仇。张玉柱把他编到了二班。这下二班有了两挺机枪,罗卫国是一班的机枪手。
队伍继续前进,带着股仇恨,带着股士气,似乎也带着股隐隐的恐惧。前方到底是什么?还有多少暗中的雷,还有多少隐藏的敌人?谁也不不知道。这是个全民皆兵的国家,而你不可能把全部的人都杀光。
穿过这片开阔地,他们重新又钻进了丛林。钻进这片密密的丛林,贺帅反而觉得安全了些。他此时宁愿在这里一直和毒蛇待着,也不愿出去。湿热的天气中,贺帅却感到冷。苍白着脸色,他紧紧跟着陆卫军。陆卫军给一班长安腿并整理衣服的镜头在他脑海中过着,那种镇定给了他太大的震撼。在陆卫军抓着那条断腿揪着那小孩时,他却在旁边呕吐!贺帅突然间觉得和陆卫军与罗卫国这些人比起来,自己却象个小孩子。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沮丧。
路上没有再发生特殊的事情,看到树上盘的毒蛇,也没有人再惊奇,甚至没有人再去多看一眼。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朝前走,他们要在部队发动攻击之前到达汇合地点。
七点左右,到了目的地。部队做休整。连长指导员去开会,回来后布置任务。他们的任务是从右翼发起进攻,和兄弟部队一举拿下这个高地。
晚上8点半,信号弹升起,战斗正式打响!
先是炮轰,震天彻地的响声,铺天盖地而来。各种炮火在空中划过,落地时发出的声响把地表都震地乱颤。
听到炮响时,贺帅还在看那信号弹,但瞬间,震天的声音就把他震懵了,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他要死了,要被炮给炸死了。然后他就抖了起来,拼命抖。当又一发炮弹在他耳边响起时,贺帅突然扔下枪,站起身来,转身就跑。但,瞬间,就有人把他压了下来。
"现在逃跑要枪毙!"耳边传来的嘶哑但熟悉的喊声让贺帅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他神经质般地握紧拳头,嘴唇一直在哆嗦。他感觉自己还活着,那就够了。枪又重新递到他手中,贺帅握紧,握紧,手和脸色一样苍白。这是地狱!
"二班,跟我来!"却是一排长。二班战士迅速出动,跟着他在草丛中前进。一捆捆的手榴弹捆到一起,扔向雷区。伴随着火光,雷区里的地雷接连响起。贺帅趴着,没动。因为,他根本动不了。
隆隆的炮声响了20多分钟,信号弹再次升起。只听连长一声喊,"冲啊!"一连的战士冲出了埋伏的草丛,呐喊着朝上冲去。密集的炮火摧毁了一部分敌人,但不可能摧毁全部的敌人。蜷缩在洞里的越南兵在炮声停下来后,迅速占领有利位置,朝攻上来的人扫射。
张玉柱冲到最前面,飕飕的子弹从他身边飞过,他似乎没感觉到。身边冲上来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一发子弹贴着他耳朵扫了过去,再偏一点,就肯定没命了。
一排长扛着个火箭筒冲在前面,一个手雷扔了过来,张玉柱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了个火球。眼里要滴出血来!
"隐蔽,隐蔽!"张玉柱大吼。敌人火力太猛,冲上去,伤亡只会更大。一阵慌乱后,众人也听到了连长的喊声。这段时间的战前训练终于起了作用,不再是盲目的前冲,找到合适的地点,很多人把自己隐蔽了起来。
张玉柱观察着地形,他再一次告诉自己,左边那个火力点,必须拔掉。横了下心,他开始朝自己身上绑手榴弹。眼睛此时却看到有个黑影朝那个火力点爬去。张玉柱忙端起机枪,吼到,"掩护,掩护,机枪掩护!"
左边的身影在黑暗中潜行着,不快,但也不慢,敌人没发现。快到的时候,突然他象个兔子般跳了起来,朝那个洞里扔了捆东西,然后就势趴下。但也只是瞬间的事情,那捆手榴弹竟然又被扔了出来,轰隆一声,在洞外爆炸了。
看到这一幕的战士都愣了!
但更仍让人感到吃惊的是,刚才扔手榴弹的身影竟然摇晃着站了起来,双手扒住洞口,如铁塔般堵住了那个机枪眼!!!!!!
贺帅感到自己的血全冲到脑门上去了,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一脸的泪水。在猛烈的炮火中,他看清了,那堵机枪的人,是一班的副班长罗卫国!仿佛就在昨天,罗卫国还吼他,说,"你嚷什么,多大的事?!要嚷回去冲你妈嚷去!"
也许是罗卫国的举动也震惊了越南人,阵地上的枪声一时间竟然寥落下来。抓的就是这个机会。"冲啊!"张玉柱的声音要喊出血来,端着机枪冲了上去。罗卫国的壮举让他震撼,让他痛心!他恨死了这该死的越南人,他恨不能把这些人剥皮拆骨。贺帅抓着枪也呐喊着冲了出去,他的手已经不再哆嗦,他的眼中满是仇恨!不再怕死,要报仇,报仇!杀光这些越南鬼子!
冲上阵地的当口,有个人端着刺刀朝贺帅冲了过来,贺帅眼里盯着那人,那人也同样恶狠狠地盯着他,都是刻骨的仇恨。两个人拼了起来。
在久经沙场的这些越南兵面前,贺帅毕竟嫩了点。凭着一股仇恨,他冲了上来,但他的实战经验太少,在那如猴子般灵活的越南兵面前,很快落了下风。一个失神,竟然被那人给踹到了地上,看着那明晃晃就要刺下来的刀,贺帅没闭上眼睛,那一瞬间,他其实什么都没想,甚至没有害怕。。。。。
但那刀最终没有刺下来,举刺刀的人却口吐血沫歪到了一边。身后站着的是陆卫军,明晃晃的刺刀上是红红的血。而陆卫军却没发现他身后另外一个举着刺刀的越南兵。
"班长,小心!"随着话音,一个身影把陆卫军给扑倒。贺帅的脑子轰地炸了,一声大喊,他站了起来,把刺刀插进那个越南兵的身体,拔出,再刺,再拔出,再刺。。。。。那人身上不知道被他戳了多少个窟窿,可贺帅却没有停止,他仍然在刺,在刺。。。。。。
把陆卫军扑在地上的是秦大勇!
"卫生员,卫生员!"陆卫军嘶喊着,他抱着秦大勇,浑身抖着,激烈地抖着。
"班长。。。。。班长。。。。。我不想死,救我。。。。。"
"没事,大勇,没事!别怕,你没事!"陆卫军紧紧抱住他。
"班长,抚恤金你要交给我娘。。。。。。。班长,我不要死,我要回去娶媳妇。。。。"秦大勇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几不可闻,终于闭上了眼。。。
战争结束的时候,贺帅还在用刺刀捅着那具越南兵的尸体,那尸体早已经不知道被他戳了多少窟窿,但他仍然在机械地捅着捅着!李飞跃过来,要阻止他,贺帅却端起刺刀转向了李飞跃,眼里闪着的什么东西,没人看地清。
贺帅疯了!
陆卫军放下秦大勇的身体,走上前,冲着贺帅的刺刀走去。贺帅的眼睛从迷茫到惊恐,嘴唇哆嗦起来。但刺刀却慢慢垂了下来。
"啪"一个巴掌甩了过来!贺帅撂下枪,哇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头,跪在那个被他刺地稀巴烂的越南兵尸体前,压抑着大哭起来。。。。。。。
19岁那年,贺帅杀了第一个人!后来,那血肉模糊的身体一直在他梦中出现,在梦中,他很努力去数那越南兵身上被他戳的窟窿,却怎么也数不清,但他又想弄清楚,于是,他就再努力去数,一次又一次!
等左翼的兄弟部队冲上来时,战争也就结束了。一连死亡17人,伤21人。二班,战士秦大勇,赵鲁阵亡,重伤一人。
副指导员和一班的战士把伤员送回去后,又全速赶了回来。他们没赶上总攻,充当了后勤。当一班的战士看到自己的副班长全身的窟窿时,一个个失声痛哭起来。
打扫战场后,伤员抬去了后方医院,烈士遗体也都送上了路。
"全体,敬礼!"随着连长一声喊,庄严的送别礼齐刷刷敬了起来,直到担架班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守防
逝者已已,活着的还要继续。。。。。。
清理完战场,新的命令下来了。这个高地由兄弟部队驻守,他们要赶去接收另外一个高地。
连口气都没怎么喘,天蒙蒙亮时,疲惫的一连又踏上了行军的路程。
又是整整走了一天,天黑前,他们终于到达了615高地。他们的到来,让驻守在这里的兄弟连队几乎喜极而泣。望着如野人般衣衫褴褛的兄弟部队,一连的战士除了惊讶还是惊讶。猫儿洞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活,没经历过的他们如今还无法想象。简单的交接后,在这里已经驻守了一个月的X连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连长指导员召集排长班长开会,二排长光荣牺牲,二排长的位置由六班长顶替。这个时候升官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多个向前冲的理由。
贺帅他们又累又饿,躺在沟里立刻就睡着了。其实也就是刚躺下吧,就被喊了起来。说这里不安全,要进洞睡觉。会已经开完了,各排各班得到些匪夷所思的指示,开始忙碌安排起来。
二班如今剩下了9个人,班长陆卫军,副班长李飞跃,战士:李刚,赵小明,王少红,周盛,贺帅,刘大舟,郑金贵。其中贺帅,刘大舟,郑金贵还是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甚至连次实战演习都没参加过。而刚刚发生的那场战斗,除了郑金贵伤在胳膊,他们两个新兵竟然毫发无伤,不能说不是奇迹。
陆卫军,王少红带着贺帅,刘大舟,郑金贵占据了个大些的猫儿洞,李飞跃带着另外三位占了附近的另外一个。他们占据的猫儿洞是天然的,条件稍微好些。在洞里,最起码能弯着腰站起来。连里其他人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地方,大的多蹲几个,小的也就容两三人。据说,他们要在这里长期驻守,具体多长时间,也许没人知道。连长和指导员把指挥哨设到了高地的中间,便于指挥!
这种猫儿洞全国人民都知道,贺帅当然也知道。不过,他从来没想过的是,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住进来。对他来说,猫儿洞就如上甘岭中的那个地道一样离他很遥远。而如今,这活生生的洞就在身边,等着吞噬他。
刚到洞口,一股难闻的味道就冲了过来。贺帅捂住嘴,呕了起来。陆卫军打着手电,领头猫腰走了进去。洞里又闷又热,似个蒸笼!
光束照处,一片狼籍。
"班长,那。。。是什么?"贺帅眼睛扫过,似乎看到只猫?陆卫军手电照了过去,那被照到的东西竟然一动不动,还不是一只,盯着他们瞧。
"是。。。是。。。老鼠?!"这声音是刘大舟。
"怎么这么大?"贺帅的嗓音也是哆嗦的。
"这里的老鼠都这么大,别管它们,收拾东西。"陆卫军淡淡地说着,把他们几个的大惊小怪给压了下去。把手电找个地方放好,踢了那几只老鼠一下。老鼠才窜开去。
"换防的战友说,我们这个洞还有条蟒。等它出来,你们注意些,它不伤人!另外,还有毒蛇,注意点,别被咬了。你们发的东西有防蛇药,睡觉时放边上。"
"班长。。。。说故事呢吧?什么蟒?"刘大周声音还是有些颤。
"这个洞是天然的,本来是蟒蛇的洞。前面的战友说,这条蟒过段时间会出来一次,到时喂他点罐头,它就会重新回去。别伤它,它在这里,蚊子老鼠会少。"
"班长,编个好听点的故事成不成?"还是刘大舟,显然不相信。
"等它出来,你就知道是不是故事了。"却是王少红。
"大家找好自己的位置,休息!今天吃干粮,明天作具体安排。晚上我放哨。"
"另外,如果你想活着回去见自己的老娘,就记住我下面的话。晚上,不可以出这个洞口,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能单独个人行动。我不在的话,听王少红指挥。大家累了,先休息。我出去看看。"
"班长,班长,等等。"是刘大舟。
"什么事?"
"不能出洞,方便的话怎么办?"
"这个忘了说,大便拉到罐头盒里,小便的话。。。。。"陆卫军打着手电找了下,然后定到某个位置,说,"看到那个瓶子没?"贺帅他们的目光朝手电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个瓶子,头朝下,底子被敲了,瓶嘴连个管子,那个管子似乎是通到外面去的。
"小便就在那里,那管子是通到外面的。"贺帅终于明白刚进来时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了,大便味,小便味,老鼠味,罐头味,烟味,酒味。。。。。。贺帅再次呕起来,刘大舟也咳嗽起来。
"这些是前面的兄弟部队留下的,我们能拣现成的,已经很幸运了。想想他们,就会觉得幸福。吃点东西,水省着点喝。从今天开始,只有喝的水,没有其他用水。具体其他事项等我回来再说,你们先休息!"说完,转身猫腰出了洞口。
也许是真的太累了,听了陆卫军的话,贺帅也没怎么去消化去理解,他随便整下床铺,在这个连山顶洞人都待不下去的地方,很快入了梦。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贺帅醒了,却是痛醒的。他坐了起来,有些迷瞪。把脚蜷上来,发现自己的脚后跟在流血。令他惊讶地是,他床上竟然有只老鼠,蹲在床尾,用绿豆眼直直地瞪着他。贺帅猛然意识到他被老鼠给咬了,打了个冷战,抓起身边的枪,用枪拖去砸。那老鼠虽然肥,但却也灵活,躲开,但却不跑。仍然用一双绿豆眼瞪他。
贺帅恨极,一只老鼠,竟然蔑视他?跳了起来,用枪拖继续去打。动静闹大了,洞里其他人也给吵醒了。
"少爷,大半夜的,你不睡,折腾个屁啊?"是刘大舟。
"有老鼠咬我。"
"老鼠咬你?!嘿,还真是笑话。那老鼠不是鬼魂来索命吧?"
"刘大舟,找茬是不?"
"我怎么找茬了?大半夜不睡觉,你倒有理了!"
"妈的,刘大舟,想打架趁早说。"
"你和我狠个屁,有本事到战场上去啊。"他话刚落,贺帅已经扑了上去,两人就打了起来。洞太小,根本施展不开。两人就如女人般,胡乱抓了起来。郑金贵要去拉,王少红在旁边冷冷地说,"让他们打,打死了,给越南人省子弹!"他这话一出口,地上两人不打了。
"继续啊,打啊。这里多寂寞,看你们闹腾还真不错。"贺帅和刘大舟对望了眼,回了各自的铺,倒头就睡!
洞里很热,很热,贺帅却把头紧紧蒙了起来,他咬着自己的手,努力不让自己出声。他恨自己,恨周围的一切,恨不能把自己给杀了!这一刻,他特别想念他妈,他姐,想周莉莉,想家,想他从来都没想过的爸,想北京,想那群和他一样曾经意气风发的哥们。他们正在教室里上课吧?都高三了,快要考试了。贺帅想回到教室,他发誓再也不逃课,他会努力上学,他一定要考上大学。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越来越多,手都要被他咬出血来了,但他却仍然咬着。
隐隐有哭声传过来,贺帅更用力地咬自己的手,他怕是自己哭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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