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不由自主地抽动,灵方才被店长拍过的肩膀传来一片厌恶之感;咬牙,他忍下了所有自己懦弱心灵造成的不适。
突然,一阵引擎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门口补货的人正把货品从冷藏车上卸下,灵惊呼一声赶紧上前帮忙,离开柜台的时
候,他还不慎勾了自己塞在下面的东西一脚。
一个鼓涨的帆布包。那是他的行李,他所有的全部资产。
这间便利商店,已经是灵换了第四次的工作场所;逃家当时身无分文的他,厚着脸皮在同学家中窝了一夜,他不敢对别人说
发生了什么事,也无心去学校上课,只拜托那位同学帮他请假并在结业那天替他代领毕业证书。
本以为父亲这样恨他应该会很高兴自己的离去,没想到父亲竟找上了学校寻他的踪影。他那同学虽对整件事并不知情,却也
从灵神色中发现些端倪,于是很有义气的没把灵正躲在他家的事说出去。
但灵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一直打扰别人,更何况是他父亲正积极找寻他的情况之下,东窗事发只是迟早而已。于是他提起行囊
,悄悄地告别同学,找了间愿意录用自己的小店落脚。
没想到才安分了几日,几个看起来不像坏人,但也绝非善类的家伙找上门来,一把拉住灵的领口就往外拖,受到惊吓的灵奋
力抵抗,好不容易才挣脱了那只脏手,跑开。
几天以后,灵才忐忑不安地摸回小店,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回神抬头的那一刻,自己正窝在不知名巷弄的角落,而时间早已经过了三四日;接着,他又一
样的得靠自己谋生,不过也同样的,他又被父亲雇用的徵信社人员一举找到。
生活变得只有逃脱,除了逃脱还是逃脱,身心俱疲。
于是之后不管在何处落脚,他都不敢把行李放的太远,以免如上次那般还得偷偷地拿回来。
为什么还要找我?我不是你最不想看见的东西吗?灵总是愤恨的想着。
这次落脚,是他安静的最长的一段日子,一晃眼,两个月时光即将要过去。灵长吁了口气,暗暗祈祷平静的生活能够持续,
就算自己已变得这般不堪扭曲。抬高视线,天边流云轻轻拂过,似乎在和他心中茫然有所呼应般地飘忽不定。
收回目光,才发觉收银台前有人对他说话:「请问……」
「啊,抱歉,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些什么?」手指在底下猛力掐住自己大腿,好像要让那痛提醒自己正在工作;他绝不能这
样颓散下去。
视线前方两个男人西装笔挺,笑容可掬的说:「你是尹淮灵吗?」
……
喀碰!
伴随着撞击物音,灵猛力拖出行囊向那两人打去,夺门而出;那两人瞬时变得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追上。灵不敢看后面情
形地疾驰狂奔,只听见那两人其一大骂:「你想跑?你他妈的没资格!」
「你想反抗?你他妈的没这个资格。」
记得那天父亲掌掴在他脸上的热辣,以及这句如冰一般的冷酷言语。
凭什么?凭什么连一个不认识的人都可以这么说?奔跑着的脚逐渐失去知觉,灵只知道自己浑身打颤地撞上了某种东西。
「痛死了!」被灵撞倒的男子正要开口骂人,抬头一见灵脸上布满泪痕,所有言语瞬间都被吞回肚里。
而灵则是抖动着双唇瑟缩在当场,他失去了所有气力,惶恐地盯着他撞倒的男子看;夸张的假发,风情绝伦的眼上有着视觉
系烟熏妆,配着其下一束刻意清淡的白衣白裤,衬托着那张艳丽的脸蛋显眼无比。
追兵在灵身后刹刹而来;此时,前方那个东倒西歪的视觉系男子竟抓住了灵的手,背起他的行李。「快跑!」
灵几乎无法反应,只知自己虚软的身体被他一拽,居然能够支橕而起。
前方强而有力地将灵引领,他俩脚步急遽地穿梭于人潮中,与后头那声声咒骂恶吼逐渐远离;灵封闭了视觉也阻隔了声音,
不敢去看身旁成为流线般消失的景物,不敢去听周遭所有动静,直到感到律动的身体忽然平静,睁开眼,才知自己已被那男子带进了一
处在狭窄阴暗巷弄中的破旧公寓。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抬脚爬上那陡峭的阶梯,更不明白怎会有个素昧平生的人帮助自己;只知进了别人的屋子,感受到一些些
暖意,随即浑身无力的跌坐下去。
「呜呜……呜……呜……」哭泣的声音是他的吗?连这个他也无法确定。
男子似乎在他脚边看了他一会儿,便一语不发的走开了。
须臾,有个烫热的触感碰在灵脸庞上。一惊,灵口中呜咽地连忙躲开,全身都被双手捆在一起,头脑晕沈的要爆炸,视线模
糊的要失明,而那个热热的东西却没有因此退让,执意在他脸上挪移。
「别紧张!」有个清澈悦耳的声音传来。「不是我在碰你,是热毛巾。」
溃散游离的神志逐渐集中,灵眼前是那个被自己撞倒的男子笑容可掬;他不知何时已经卸下那身夸张的打扮,手里拿着毛巾
在帮灵擦脸。
泪水莫名地止住了,灵漠然的看着男子帮自己擦脸,接着又走到远处去。然后,地面忽然有个敲击的声音。灵朝下望去,是
那个男子放了杯牛奶在他脚边。
「快过期了,麻烦帮忙喝掉。我不碰你,你自己拿起来。」语落,男子便要离开灵的身边。
但是他没能走远,因为灵的手不知怎地伸了出去,捉住了他的衣角。
有丝惊讶在男子眼里蔓延,他嫣然一笑,问:「那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嘴唇僵硬的无法动弹,灵沉默了许久,点头答应。
所以男子砰地坐在了灵身边,又问:「那我可以稍微靠着你吗?地上没支橕,坐久了会累。」
灵没有说话,只是又紧紧地圈住自己的膝盖,再度点头;于是,男子轻轻靠住灵的背,缓缓喝起自己手上那杯过期前夕的牛
奶。
室内,仿佛遭到永久的寂静占据,而男子却似乎想与之对抗的开口:「你知道吗?我的职业……」对着被他声音微微惊吓而
转过头的灵一抹灿笑,他说:「我是男J。」
男J?
此时的灵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一丝反感,他只知自己的头脑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意义,男子却还是接着说出属于他的过去
。那一连串有如行云流水流畅的嗓音,却诉说着如同无底深渊的沉痛及悲伤,尤其是他嘴角那上弯的弧线,不知为何看来特别心酸。
「但是,我却还在这里,这样是不是很厚脸皮呢?」说完男子呵呵的笑了。他模仿起灵的姿势,蜷缩着身体抱住膝盖,把头
放在那顶端上看向灵。
灵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眼神一个劲儿地空洞呆然。
男子掩掩嘴轻笑,又说:「我时常在想,为什么那些人的嘴脸如此肮脏,但是……」他突然把手伸向了灵,将他抱了一个满
怀。
被他吓的倒抽好几口气,灵正要出手将他推开,男子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到头来,或许我觉得肮脏的其实是我自己。」
保护自己的双手停下了动作,灵的眼眶霎时扩张至极限,视线又再度模糊─为他一拥而出的晶莹泪水。
男子见状幽幽地轻叹,拍了拍灵的头。「哭吧哭吧!哭到你没有力气哭,你就不会再哭了。」
他站了起来,想去帮灵拿一条薄被裹身,走到一半,他回头这么说:「我姓雷,叫雷诚,你呢?」
沉默又开始充斥在空气当中,正当男子想要放弃等待的时候,有个甜美却颤抖的声音渺渺地随着微风飘荡过来。「尹……淮
……灵……」
愉快的大笑,诚对仍然缩成一团的灵说:「那我以后就叫你灵,就这么决定!」
那声音好像这世上最严厉的一种指责,让说的人和听的人皆肝肠俱裂。
他心犹如刀割,他伤血流如注。但,是他扒开了那道伤口,狠狠的挖了下去。
所以,全是他的错……
往事随着灵的悲伤穿越天际,回过头,它毫不留情地深深刺穿了江子均;他无力抵抗这一切,因为这是他造成的,是他执意
要追根究柢。
是我的错。
无论心底如何责备,他都无法改变灵的伤痛,消抹不去。
「你听清楚了吗?这样对我的人还要我怎么样?笑着原谅他吗?」平缓的声音几乎没有抑扬顿挫,但那言语字字犀利的刺在
江子均的心上;灵见他脸色发青,不以为然的哼笑。
「你只会说漂亮话,什么叫作我的过去你都可以不问?」扯过江子均的领带,灵的脸和他的鼻息相接。
「不问?那又为什么要救他?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撒手不管?什么叫作见死不救吗?哼!你是好人嘛!你情愿去救一个禽兽
也不惜伤害我吗?」
「不是的!灵!」双手攫住灵的肩,江子均目光炯炯盯着他。「这一定有什么误会,你爸爸一定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你难道
不想问清楚吗?」
「还要多清楚?!」嘶吼的,灵瞪着江子均说:「我还能知道什么?知道我妈妈有多狠心抛弃我?还是知道他一直以来只用
泄欲眼光看着我?嗄?你要我再把这些挖出来好看着它们大笑吗?嗤……」
荒谬地嗤笑出声,灵转身离开。
「灵!」在他身后嘶吼,江子均心如刀割般问:「就没有好的吗?你跟你爸爸相处的回忆没有一件是好的吗?」一步一步,
他朝那快要消散的背影前进。「就连我的爱,你也可以瞬间全盘否定吗?灵!」
「不要过来!」用仅剩的一丝力气叫喊,灵以微颤的声线回问:「你爱我吗?」
「我爱!」他不用思索,不需怀疑的大声回答。
「那我拜托你,不要过来……」回过头,灵脸上有抹灿笑抹开。「如果你还想继续爱我的话。」
灵那泪似珍珠断线铿铿落下,转身用他那变得极不听话的双脚迈开步子,远离。
「灵……」口里低唤,江子均全身像被灵那话的咒缚锁住,无法动弹。
而灵落寞的身影渐渐消散在冬日晨光中,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脚下踏着的是他熟悉不已的陡峭阶梯,却直到站在那个没有门的入口前面他才惊觉自己已回到这里。
凄楚一笑,灵别无选择的走了进去,心里甚至没有半点对这儿感到怀念的热情;他早该知道自己的情感已经封闭,为何还那
样自以为是的去相信能有所改变?
阳光透过生锈的铁窗洒落在地,灵站在那照耀的范围跟前竟只想躲避;他沿着边缘闪躲,在沙发后面阴影地域隐藏起身形。
然而,黑暗带给他的并不是安心,身体像是失去血液冰冷无比,无措地发颤。然而,身边已经没有那总适时伸出援手的温暖
,没有那令他醉心的、盛满关怀的嗓音;是他选择了推拒,苦果如今也将由他独自承担。
须臾,空荡冰冷的室内忽地有某种声音伴随着孤单的灵;他支着耳朵细听之下,才听清楚那是由于他正在哭泣。方才所发生
的一幕幕跃上脑海,江子均那犹如被刀剐了心般的神情在灵心底扎根,挥之不去。
那声音似乎在对灵诘问,对灵嘶吼表达着他的真心。
「就连我的爱,你也可以瞬间全盘否定吗?灵!」
江子均说着这句话实的表情是何等的痛苦,所奢求的却只是期盼着他能稍稍体会他的爱意;灵仔细一想,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一味地汲取,从无主动给予,他糟蹋了他的真心,只知自私自利的依赖,像只怪物一样把人吃干抹净。
江子均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救了他那命在旦夕的父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父亲之间的一切,可他却对他那样严厉的指责,
将他所有急切的真诚全部否定。
灵知道错了,他错得离谱、错得彻底,他深深地,如同他父亲伤害他一般伤害了江子均,他还有什么资格痛恨父亲,有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