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牙 下——都月白

作者:都月白  录入:08-08

 第四十一章:攻心

 九天后乃家主萧凰诗寿辰,段府上下全为这屈指数期的日子打点忙碌。纵使萧逸铭情绪失常也要攒足精神,为义母物色份贺礼表达孝义。 临外出前恰好和她遇上,萧逸铭俯首问候——夫人。 打量青年的装束萧凰诗抿笑问:“要出去?” “夫人生辰临近,逸铭要作准备。” “你有心就行。”途中稍微顿了顿,“你和孟启样样接近,但亲生的却未把娘放心上,根本没想到娘亲又老一岁。”言语间,锋芒锐利的铁腕女人不经意曝露寞落。 “……或许大少爷等时机成熟会给夫人惊喜。”女人那席话放在以往绝对让萧逸铭偷乐,但不堪回首的耻辱历经磨平了嚣张棱尖,言不由衷帮宿敌开脱的青年异常郁卒。 “别哄我。老实说你最近怎么呢?” “我?我没怎么。” “你的喜怒哀乐娘岂会看不出。”葱白的纤指搭盖住萧逸铭的手背,萧凰诗疼惜地望向他棱角英锐的俊挺五官,“也怪我,明知你有心事也不问问,失职了。” “夫人。”萧逸铭有些慌神:莫非她察觉什么蛛丝马迹? “孩子有烦忧向娘倾诉挺正常。” “我……没事,谢夫人关心。”被关怀的感动交互犯下的罪孽叫他心乱如麻,用僵硬的微笑掩盖失措,目光东游西闪躲避女人。 “逸铭。”持续的温柔声线酸涩了萧逸铭的眼眶,义母是他最尊敬的对象,而他也只在义母面前流露真情;自认坚强即便遇挫亦不轻易表露,好比遭段孟启和那奸险屠夫祸害他也咬牙忍受,把柄落人手甚至沦落给废物少爷提鞋都尽力保持傲然,孰料欲盖弥彰下看似强固的心墙已溃解…… “我先去了。”青年垂低头很怕给她析穿费心掩盖的东西,慌忙告退便逃也似的走了。 逸铭!萧凰诗大喊,奈何唯她马首是瞻的青年跟耳聋一般。 婢女们面面相觑,谁不知萧少爷比大少爷更贴夫人心,如今居然无视母命实在诡异。萧凰诗确信青年没胆无视‘娘’的威慑,咽喉小幅的滑动,从遂而变小的背影收回注意的她随即驱身前往内厅,平静的神态未给谁察觉她握捏泛白的指关节与瞳中隐缓燃炽的愠火…… 萧逸铭黄昏时回府,似火夕阳照射他高挺瘦削的身材拉出长长的拖影,路旁有很多店铺都封门打烊,人迹不算多的青石板街道越发映衬环境蔓延的寂寥。今天他空手而归没带礼物,可能源于心情抑郁看啥都缺了点韵涵,俗物根本无法匹配义母艳阳与月华相融相成的高贵气质。 回到府里不见段氏兄弟踪影,笃定他们在屠夫家的萧逸铭尽量强忍不安,但思绪早衍生三人在背后诽谤自己的假设。讨厌的感觉加重眉宇间的阴霾,半碗饭没吃完就说:“夫人,我头好痛,先回房睡了。” ——“好。”萧凰诗低音应允,凤眸在萧逸铭站立转身时瞥向他,下意识捏紧筷子微微颤抖,垮下的丰润嘴角慢慢呈现恼怒的征兆,可惜一心逃避的青年未曾注意到。 一天、两天……究竟这窝囊日子何时才到头? 躺在床上仰望屋梁,满脑子莫名其妙的杂想拨乱心律,沉甸甸地压得人喘气困难。重重一声叹息,萧逸铭抱住脑袋几乎有种想立即死去的冲动,急欲脱离现实的懦弱使他渴望消失:死了就不必为随时可能揭穿的恐惧左右,亦不必管谁对他作何评价! 咚咚咚。敲门声惊扰了萧逸铭祈盼的清静:“谁啊?”他问,语气无力又不友善。 “是我。” 夫人?萧逸铭迅速翻身下床开门,萧凰诗双手端着托盘单独一人站在外面,托盘上还有碗热气缈缈的红糖姜茶。“夫人有事?”疑惑的同时让开条道供她通行。 “没事。”萧凰诗动作生疏,从端到搁差点把碗晃倒,“你胃口差喝点姜糖茶,我刚熬好里面放了山楂。” “…… 让夫人操劳逸铭承受不起。” “傻瓜。一点小事怎能叫操劳?小时候娘亲也给你熬过,只是你身子骨健实极少生病,喝姜茶的次数当然少咯。”萧凰诗莞尔,浅浅的笑容里包含被人变相疏远引发的失落。 “不。夫人为段家操持已经很累,确实不该为逸铭花费精神。” “娘只是尽义务。其实……我总在想以前对你们管教太严不够慈母,现在你们长大了,我也渐渐老了,怀念起你们当孩童那会儿,就希望大家跟孩子一样亲近我。不过……”话语到此女人自嘲一笑,“好像是梦话。” “夫人说什么呢?逸铭敬爱夫人永远不变!”寂寞的感慨揪紧敏感的神经,萧逸铭急忙辩解道。 “我明白。”萧凰诗笑得无奈, “收养你时你才七岁,和孟启不同,你活泼充满朝气,而孟启沉郁自闭,我想你们若成为兄弟能互补也挺好。”回忆经年令女人陷入迷茫,“我每天只晓得埋头打理段府生意对你们关怀甚缺,感觉好像十年中老了三十岁,现在的我忽然变得喜欢子女围绕……可现实和幻想不同了。” “夫人。”耳闻女人伤怀的感叹,懵懂之余萧逸铭难免自惭形秽。 “你不怪我对你们严格?”看见青年连回答都嫌慢似地快速摇头,萧凰诗轻叹气继而端起盛姜茶的精致小碗递到他眼前:“趁热喝吧。” “谢谢夫人。”乖顺接过碗,萧逸铭把它捧在手里却没动静,视线胶着于汤红飘香的姜茶水面感觉泪腺袭来一阵酸热。 “孟启和墨胤估计很晚才回来……算了,不提也罢。”提起段孟启和段墨胤随即又摁断话题,女人的微笑渐变苦涩,“他们长大了有压力不能管太紧,我该放孟启自由,让墨胤去交他喜欢的朋友……”自言自语间目光显现呆滞,寂寞的神情比哭泣哀伤。 “……”无能给予安慰的青年起初默默独饮着,听见她后来的‘你是不是也讨厌娘管’立马甩头否定——“夫人管教我们是为我们好,逸铭不懂大少爷怎么想,但逸铭从始至终坚信夫人没错,有夫人当娘是几世修来的福泽!” “呵呵……你这傻孩子少逗娘开心。”萧凰诗笑骂,晶亮深邃的凤眸顷刻蒙上层薄雾,“碗给我就去休息吧!你精神不佳多注意身体。”拿过萧逸铭手中空碗,“好好歇息。”最后叮嘱一遍,萧凰诗为他拉拢了房门…… …… 历时三天寻到的礼物令萧逸铭阴霾的情绪放晴—— 特等蓝田玉雕琢成的千手观音吊坠精致而祥慈,比起义母满箱的名品珠宝虽然不算什么,但萧逸铭心灵描绘的她无疑与圣光菩萨等同。把它佩戴在萧凰诗纤细的颈脖上,草绿泽润的观音像配予风华绝代的妇人不知是谁为谁增色添彩。 “很漂亮。”任何人都会为收到礼物欢欣,萧凰诗亦不例外,美丽深邃的眼眸闪耀熠熠之芒,绽放灿烂笑容对着梳妆镜照了半天, “谢谢你,这是娘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娘很高兴。” “夫人喜欢,逸铭也很高兴。” “我会时常戴它的。”女人保证时又照照镜子,欣喜不吝啬的流露,嘴里时而嘟哝‘逸铭的吊坠真好看’。萧逸铭不禁被妇人的快乐感染:尽管义母强势,可管制家族离不开强硬和决断。这个年龄未满四十的寡妇为段家吃过很多苦,避免下一代贪逸,严格教育也是必然规则。萧逸铭理解她的难处,从不质疑她的做法,即使她下命掀人坟墓自己也仅仅迟疑片刻就着手办理…… 想到此萧逸铭眉梢的喜悦淡化,脑海浮现追来洛阳的屠夫一股冰凉便自脚底冲涌头顶。屠夫设计害他,不取命却比要他下地狱更痛苦;屠夫心计深重,萧逸铭敢肯定那家伙不会就此罢手,下一步会如何动向?莫非搅翻段府才善罢甘休?那样的话…… “逸铭。”连唤几遍终于唤回义子神游物外的魂魄,本来高高兴兴的萧凰诗有丝恼火,“想什么啦?” “……没,没想。” “傻瓜。看在礼物份上饶了你。”萧凰诗睖他一眼,噗嗤笑道:“我今年许了个愿。” “什么愿?” “少生气多开心,尽量不唠叨,省得你们一个个嘴上不说心里嫌烦。” “没有嫌烦啊!夫人唠……提醒我们是为我们好。” “真会说。”圈起手指刮过萧逸铭鼻尖,完全将高挺的青男当成小毛孩,由于过生日的关系她兴奋得比平常幼稚,“那娘换个——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相伴相依,你和孟启要融洽相处休再胡闹争执。知道吗?你俩拔剑那次吓坏娘了,光受伤还好,若是……”提及上回的打斗满脸快乐的女人突然沉寂了。 “对不起,夫人。没有下次了,我和大少爷已经和解,绝不会再有下次。” “……你保证了就要做到,孟启我也会要他作保证。总之我们段家人不可以再多纠结,一家人齐心让我们段家蒸蒸日上。”女人笑谈,双瞳闪着亮芒构画将来。 段家是萧凰诗守护的东西,也是她的孩子必须守护的东西。萧逸铭是外来人,与段家已有脱不开的联系,本应好好帮助敬爱的义母护卫段家,可……明了有人对这个家心存不轨还将秘密藏匿,无法对义母合盘托出只因自我名誉和外界的看法…… “逸铭,这吊坠越看越美,干脆明天去请师傅在背面雕上‘逸铭送娘亲’几个字,你说好不好?呵呵……”手指触摸着千手观音,萧凰诗艳阳般的笑容愈加耀目。 “夫人……”萧逸铭低垂头颅胸口气闷,欺瞒的罪早让他非常苦郁,而今……“它没那么好。” “谁说的!只要你送的,不管什么娘都好好珍藏。” “……夫人……” “逸铭?”察觉不对劲,萧凰诗随即握紧他的手脸庞布满担忧,斜头仰视他痛苦的模样,“你……到底哪不舒服?告诉娘啊。” “……”最后的防线濒临崩溃,感受女人掌心温暖覆盖上他的脸颊,萧逸铭瞬间红了眼眶…… …… …… 午后,红日偏斜时分,钱牙环抱双臂走入洛阳城的某家酒楼。 此地菜肴口味一般,胜在价格实惠环境依河,生意繁忙。贯来客源满满的地方今天只有底楼大堂稀稀疏疏坐些散客,二楼隔音的竹帘全部放下也弄不清还有无宾客。 酒楼伙计把钱牙招呼到二楼楼口便转身下楼,被独留的钱牙看看楼口两个妙龄美少女,几秒钟后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笑:“请带路。” “夫人,他来了。”其中一女孩将他领至二楼尽头的雅间外,细声轻语地向里边人请示。 “让他进来。”柔和不失威仪的女音不管啥时候都悦耳动听,钱牙笑意逐渐扩大,不等女孩做完‘请’的姿势便伸手推开门…… 扬高下巴,钱牙俯望着雅间里侧坐向他的贵妇人。对方明知他进来却未瞄望,姿势优雅地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淡然命令道:“先出去。” “是。”女孩缓缓后退并拉关门,剩留下气场互斥鲜明的屠夫与贵妇…… 第四十二章:输家 ——“请坐。” 萧凰诗温软的邀请携带傲冽,势必让被指名者明白与她共处一室乃自取卑耻。不过钱牙传导神经没那么细腻,自动过滤语气里的轻蔑,未等女人招呼完立马赏脸坐到对面。 哼。锐利的眸光打量身穿陋衣的老男人,最终以一声藐哼收场,对蚁民评价过多只会折损身份。 竖着耳朵将不屑的单音聆听得真切,钱牙绽放开笑容洋溢无所谓:“夫人招请应该不光是哼我吧。” 戏言惹火萧凰诗,她维持着镇静强压愠怒,冷面寒声道:“知道原因么?” “夫人蕙质兰心超凡脱俗岂是乡村野夫能琢磨的,纡尊降贵有何指教还望明示?”屠夫自贬很愉悦,谦卑温和不掺丝毫暗讥。 “狗嘴吐不出象牙。” “既然是狗哪来象牙?夫人讲笑水准忒差,找我来难道是看你冷场?” “收声!”萧凰诗挑眉瞪眼拍桌而起,发威的劲道震得茶从杯中洒泼,睥睨钱牙的凤眸燃烧一簇簇暗焰,仿佛地狱业火会焚尽屠夫血躯,“我没兴趣管你追来洛阳究竟有何阴谋,总之你最好识时务卷细软滚回乡下!” “这茶真不错。”趁贵妇暴走的罅隙,屠夫提壶替自己倒了杯茶,伴随对面的杀人眼神品味上等龙井蛮是惬意,“在下离乡背井只想闯荡一番,夫人如必咄咄逼人不留条生路?我明白夫人讨厌我,以后我尽量躲开你嘛!”嘴上可怜兮兮,实际外表却跟地痞无赖无异。 “我不留活路?!”激动难耐的萧凰诗直指钱牙面门—— “你简直下贱无耻!勾引我儿子,还混进我家干那种肮脏丑事,你死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恨!”萧凰诗咬牙切齿想钱牙死的话绝不骗人。在钱牙进入段孟启房间时一切就尽收萧凰诗眼底,悄悄靠近亲儿的寝室,将窗户挪开弧缝映入她视野的便是段孟启把男人抱上床塌的画面,他们要做什么身为过来人的她心知肚明。惊世骇俗的一幕骇呆了她,她不小心碰摇窗扇,可行素警觉敏锐的段孟启完全没感察,全副注意只给予他身下的屠夫…… ——“你看见了!”钱牙震愕。 “对!你害怕?”赤裸裸的恨意不加掩饰。 “害怕倒不,其实我想说既然被夫人看到,那你应该清楚并非我不知廉耻,而是你儿子滥情饥渴。” “放肆!!”萧凰诗的吼声让门外侍候的婢女亦打起冷颤,双方交换眼色急切期盼她息怒。“再胡扯我绝不让你活过明早!”捏紧拳,女人凶狠如是说。 极富威慑力的语言没让屠夫畏惧,他相反翘高二郎腿老神在在的继续品茶,黑黝黝的眼睛渐生嘲笑根本没将狠话看重。见势萧凰诗清楚就算她怒火冲天吼破喉咙这杀猪匠也不可能受任何影响,理智平复着激怒,咬紧牙关缓缓坐下,脑海中飘来浮去全是那晚回忆,真相……的确和男人的调侃相差不大。 “我讨厌纠缠,”说这句话时萧凰诗显然已失去方才的恼怒,强压想钱牙死的愤慨,伪装成和气:“开个价吧!我不管你和孟启怎么回事,我只需要你立即消失,今世今生别踏足洛阳城,你想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银子?多少都行?”最后几个字让屠夫眼睛闪现垂涎,貌似萧凰诗的提案让他心动了。 “是啊,你开得起我就出得起。”萧凰诗莞尔,结尾咬得挺重。 “万一段府被我要穷了,我很担心夫人抗个破家过一辈子啊!毕竟年纪大、子孙又不争气很伤脑筋的。”钱牙斜着脖子,笑意挂上浓眉梢,“况且你赶我走,段大少爷寂寞了会不会找我?夫人到时侯可要管好儿子,千万别让他来烦我……” 话音未落,一杯热茶就泼淋上他脸—— “给脸不要脸!”萧凰诗美丽的面容近乎扭曲畸变,砸碎手中茶杯发出‘嘡’声巨响。 拭干脸上茶水钱牙依旧笑得灿烂:“用这么贵的茶泼我,夫人也太舍得了。” “不要脸的我遇多了,像你这种不要脸的倒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忍你三分你还打蛇上棍,没教好孟启算我失职,任你搞乱我段家我就真得以死谢罪了!”深深吸口空气,萧凰诗转头瞧瞧河岸风景努力冷静,“最后说一遍:我很不喜欢麻烦。我给你一笔钱,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我不愿意呢?” “你有种!”屠夫的回答令她彻底爆发,“我会让你在明天日升前人间蒸发。” “夫人杀我跟杀蚂蚁一样容易,但夫人没想过假如我死了段少爷也不会原谅蛇蝎心肠的母亲,因为要我命的除你没别人,他会一生一世记住你的歹毒直到你躺进棺材。” “威胁我?凭你?!”气势犹如斗鸡的女人高吼。 “少爷他善良,我再无耻都没关系,在他心目中……孰善孰恶、根深蒂固。” 钱牙的戏言戏语绝不似地痞流氓的肤浅,它延伸了很远很远,远到让萧凰诗豁然开朗,瞬间剖清杀猪匠真实的意图:“还以为你只会杀猪,原来挺有能耐的。” “呵呵。” “不必得意,了解孟启的不止你,我儿子我比你清楚。孟启和墨胤情深意重,若他知道是你害墨胤遭侮辱,你觉得他该怎么做?” 女人突然亮出底牌惊得钱牙措手不及,他睁大双眼有点难以置信:段氏兄弟断然不会说,依萧逸铭的性格也不敢将丑事四处宣扬,她究竟从何处得晓?! 屠夫的诧异使萧凰诗快意,遂而开始解谜——“逸铭告诉我的。没想到吧!我是他养母是他最尊敬的人,你能威胁他闭嘴,难道我就不能哄他开口?” “……” “开始我只觉他和孟启闹矛盾,可他竟会听从孟启的指示给墨胤脱鞋,这事没亲眼所见我绝对一辈子也不敢相信。后来从他那问出原因我简直要疯了!你到底想搞什么?三番五次破坏我家的安宁究竟打什么鬼主意?!我们没招惹你这瘟神吧!” 段墨胤的意外遭遇与钱牙的确脱不了干系,每次脑海浮现起清秀少年的萎靡倦惫,压抑的罪恶感便急促上涌,将胸口堵得严严实实…… 失控咆哮的萧凰诗偏离了高雅轨道步入癫狂狂态,持续吼叫很久;原本对她揭露真相深感畏惧的钱牙看见这幕相反减小了担忧,因为自恃高贵的女人自毁形象的疯魔画面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快感:报复的快感! “夫人岁高健忘,打扮再年轻漂亮也改变不了老的事实。”慢悠悠的落井下石,钱牙成功打击到萧凰诗,眼观她的脸一层层地变青。 “我也没预料中年会撞上匹野狼,害我被儿子疏远,害我家鸡犬不宁,现在……我还真不能随便杀你,孟启不认同我这个亲娘,假如为你这种败类弄断我和孟启的母子情太不值得。” 悲愤的腔调飘进耳中在心壑形成股难以形容的狂乐,钱牙十指交叉撑住额头咯咯笑出声:“专制女霸主一般都会被孤立,是你的责任与我何干?” “你!”萧凰诗气结,连喘十几次终于顺缓, “别浪费时间!你要钱就开价,要其它东西也行,我只要你滚出洛阳城永不踏足!” “办不到。”屠夫清清淡淡的三个字顿时碎毁女人的希翼。 “魔鬼!你到底怎样才肯善罢甘休!莫非要我家破人亡吗?!墨胤单纯善良跟你做朋友,可你居然设计下药让人侵犯他,你有没有良知?你接近孟启又有什么目的?难道还要耍手段害他?你说!”接连高亢的指责犹如洪水浪涛一发不可收拾,配随而落的是萧凰诗憋了太久的委屈泪水…… ——“害他又怎样?你可以去跟他说我害他,看他信任你还是选择维护我。”钱牙勾唇邪笑,“在娘亲中你算朵奇葩,恶毒、小气、愚蠢能占的都占了,其实……庸俗才适合你。一个神奇的娘带着一群痴傻儿在繁华的洛阳城上演跳梁小丑戏而已。” “你……”女人正欲再三发作,雅间的门被谁从外面一脚大力踹开 —— “是真的吗?”迈进屋内的人浑身散发出醒狮般的盛怒,血丝渐增的黑亮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瞪向顷刻前悠哉如今一脸错愕的钱牙,恨不得在他脸上灼烧几个窟窿。 “孟启你来了!”萧凰诗惊讶于段孟启的现身,眼角挂泪顾不得仪表就跑向儿子将之抱紧。 “嗯。”轻声回应娘亲的段孟启视线并未离开屠夫,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孔突然间使他很想一拳揍去:今天无意听闻娘要寻找钱牙,吓得他当马紧追过来,明明想要保护老男人的忐忑心情在娘大声的质问和钱牙的回答中死去,呆呆站在雅间外听到最后…… “告诉我刚才都是假的,我可以考虑相信你原谅你。”段孟启在萧凰诗的环抱中对钱牙发出通牒,只要钱牙否认他可以试着去相信,当然——只是试着。 奈何钱牙没否认也没承认,他懵了。上楼前明明查探过四周,确定二楼只有萧凰诗和她女婢才加以放肆,孰料…… “你默认了?”段孟启咬紧牙,鼻子泛开酸楚,“我怕娘对付你,接到风声立马跑来,可你让我听到了这些……”顿了顿段孟启厉声询问,“是你陷害墨胤?” “……” “……你不说话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恼怒冲脑的段孟启挣脱开娘亲,冲上前狠狠卡住钱牙脖子往墙上摁去,紧紧掐牢往上蹭带,直到钱牙脚跟离地…… “孟启!你疯了,你会杀了他的!”萧凰诗惊叫,赶忙劝拉儿子,“快给娘住手!”你杀他于事无补,而且酒楼这么多人你想把墨胤的事昭告天下吗? “……”思忆起弟弟的段孟启起先有些懵懂,狠掐钱牙颈脖的手随即放松了力道,松手后他睥睨瘫软的老男人涨红脸不断咳嗽,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转身很快冲出了雅间…… “你们快去追大少爷!”赶忙让婢女们跟上段孟启,萧凰诗展现着娘对儿的关忧。 “……哦……是。”被吓坏的婢女们不敢怠慢纷纷追了过去…… 待人们离远,萧凰诗适才将头转向被弃置边角形如败絮的屠夫——“没我制止孟启他绝对会杀了你,我救你一命。” “咳……谢……谢夫人了。”好不容易很窒息中恢复过来的钱牙依然沿用着他调侃的论调。 “刚刚你尾巴都翘上天了,不感觉风水轮流转得很快?” “夫人情绪也转得很快,马上破涕为笑。”仰望拭泪的女人挂出胜利微笑,钱牙说不清萦绕心头的是哪种滋味。 “我心情好得很。”萧凰诗弯唇浅笑,面朝钱牙的表情和钱牙有几分类同的戏谑,成熟妇人做出这猥琐表情有种莫名的霸气感。 “我不懂。” “不懂没关系,我能猜到你的心情,痛苦、愤怒、无可奈何——跟祖坟被挖时一样吧?” “你!”这下该钱牙瞪眼了。 “我哪不对?你这点花脸猫的小把戏老娘还没放进眼。”自称老娘的萧凰诗完全丢失上流贵妇的风度,再度令钱牙晃神,“老娘很多年没破戒,我给你机会,我说过讨厌麻烦。现在不必我动手,孟启也不会罢休的。” “……原来夫人深藏不漏,掐准他来的时机故意造势。”以为赢了,在忘形间却不知不觉中了黑寡妇的钢丝陷阱,“装失控发狂让我得意放松警惕,太会装了。” “你也不差!装可怜搏孟启同情,你以为故意当我面和孟启行房我就要失去冷静闹个天翻地覆?放心,我没有,我只当你是我儿子找的老妓女,免钱白玩的。” “……” “慢慢等吧!”他会来找你的。 萧凰诗露出温柔的笑靥,整理微乱的衣襟便踏步离去,被剩下的钱牙埋头于自己撒下的阴影中,内心万念俱灰…… 闹剧收场的地方只飘荡着他扩散的颓废气息…… 第四十三章:报复 夜幕降临才回家的钱牙一派神清气爽,只是端正的脸孔透着青黑,撕碎了阳光面具下诡异的祥和。 “嗯~嗯~~~”喜欢哼点小曲的屠夫兴致昂扬,翻出很久没练口的老歌一边快乐地哼哼,一边手脚利索地收拾屈指可数的家当。 不多时,曲调渐渐迷失音准,黄腔走版得十分滑稽。仿佛未察觉到跑调,钱牙凝重的目光呆滞且迷离,将东西塞进行囊时手有些打颤。 “啐!”突然扯散折叠好的衣裤连同背囊一齐砸在床上,七零八落的物件彷如屠夫心情——不甘心与害怕!他不甘心仇怨未报反遭萧凰诗将军,胜负瞬间扭转;而谈及害怕……钱牙闭眼回想段孟启离开雅室前恨他入骨的眼神,纵使杀生不计其数的他也能感觉冰冷噬魂! 别看段孟启性格温和不惹事,一旦触及逆鳞肯定做出耸人听闻的行径,当初经自己撩拨兽性大发的他足够毕生难忘。之前他们追寻本能,就算被半强迫钱牙也乐于接受,可这次不同……这次…… 眉头拧成麻花,若不担心段孟启寻仇,那钱牙可以改名换姓直接叫白痴了。脖子保留着淤血肿痛的感觉,如果那会儿萧凰诗不阻止,他肯定会摁断自己活命的可能! 内心一团理不清的乱绪,钱牙知道继续待下没好处,为今之计只有离开洛阳;看看扯乱零落的背包,沉寂一会儿又伸手整理,盘旋胸口的纠结刹那变为荒凉:仇未报先夹着尾巴撤退,可能永远……报不了了…… ——“你打算去哪?” 打心底爱听的清爽声音从后方传来竟令钱牙无限惊惧,迅速转身瞧见段孟启正杵在门边! “你……你怎么进来的?”周围杂音似乎顷刻消隐,钱牙吞咽着唾沫感受嗓音的发颤,额头冒汗连提问都可怜得狼狈。 “那种矮墙一翻就过了。”段孟启踏进屋再退后背靠木门关上,阴晦的俊容在昏暗光线中时隐时现,煞是恐怖。眼角余光瞟向钱牙身后,“收拾衣裳回乡下?认识这么久,走也不通知我帮你送行?”刻意压低的声音异常冰凉,每句讥讽都有企图加重屠夫颤抖的嫌疑。 钱牙知段孟启来意不善已作足心理准备,但对方隐匿的愤恨太过强烈,高压的气场逼迫他双脚又挪后几寸:“你想怎样?” “该我问你想怎样才对。”从黑暗处慢慢移出,屋内的油灯火光斜照段孟启的侧脸,黑眸外露的精光牢牢锁定猎物——“你害了墨胤。”不拐弯抹角,段孟启挑明淤积几个时辰的痛疾,“墨胤单纯善良,他做错何事让你这般狼心狗肺?!” “……” “你一向能言善辩,说啊!” 钱牙沉默。他不是不愿意说,可心绪动荡似乱麻,辩解成为难题无法像平常一样欺骗否认:段墨胤纯净像张白纸,算计谁都算计得问心无愧的钱牙唯独对少年倍感歉疚,害少年染上污秽他难脱其责! “混蛋!”没得到解释段孟启冲过来,激昂愤慨的铁拳揍上屠夫:“墨胤相信你还当你是朋友,他……喜欢你。”提及这层面段孟启黯然陡升,先已察觉墨胤对钱牙抱持好感,因为自己与钱牙违常的关系也未及时纠正,让他们走近没料间接害了弟弟! 把钱牙揪扯到眼前段孟启内心只有某个信念——“给我死!”话音刚落便狠掐屠夫携带淤青的脖子猛地往下摁去…… 钱牙猝不及防倒地,睁大双眼惊恐的仰瞪施暴者犹同黑白无常的俊脸,尽全力挣扎依旧没效,根本扳不脱武艺高强的段孟启,那手掌使劲掐压喉管阻碍氧气供应,呼吸困难连声完整的发音也难做到,张圆嘴巴像搁浅的死鱼重现死前微渺的呼救! 段孟启专注在怨恨当中不曾放松劲道,当瞥见钱牙时不时翻起的白眼忽然心一震:继续掐他大概会死吧!这般幻想着的段孟启泛起奇怪的思绪,他不怕杀人,而是想亲眼见证十恶不赦的老男人会如何死去! 最终段孟启松了手……还是无法杀人,怪自己太懦弱?定睛俯望捡回命的猥琐老男人仍觉碍眼。 “快死的感觉好吗?”段孟启启唇冷冷询问。 “……咳……咳咳……”好不容易恢复生存条件,钱牙贪婪呼吸尽量供足肺腔的缺失,憋红的眼睛怨毒地回瞪讲风凉话的少爷,随咳嗽不断滴落眼泪——“……想知道,你……可以试……试……” “我凭什么试?我又不该死。你设计搞事的目的何在?”小伙微笑的模样比鬼恐怖也比鬼忧伤,见钱牙不肯解释又道,“因为我娘以前羞辱过你?” “……”钱牙沉默,态度给出了说明。 “睚眦必报、卑鄙阴险……呵,简直就像专门为你造的词。”段孟启紧闭眼帘落下结论,“早该清楚你这类人市井无情,不提防你是我的错……” “我这类人是什么人?”抢过话头钱牙愤而怒吼,绝不允许不知凡间疾苦的蠢驴诋毁,“贱民也有尊严!你老娘那般对待我,我恨她有错吗?” “你恨我娘难道就该伤害墨胤?!” “……是他自己要招惹,不怪我。” “你居然有脸撇清?” “我怎么没脸说?”屠夫咆哮了,“你们段家不拿人当人,你娘嚣张跋扈心肠歹毒,她办的事你两只眼睛可看清楚了:用钱砸我、用我的衣服淌水,其实这些不重要,谁晓得她……” “闭嘴!既然不重要你还处心积虑害人?你讲话根本一文不值!”厌倦听狡辩的小伙再度揪紧钱牙的领口警告他闭嘴,“别再说了,我怕我会杀死你!” 钱牙被吼得木讷,本想将萧凰诗指使人挖自己养父坟墓的原委告诉段孟启,可依照如今而言貌似没什么必要了。 默声片刻钱牙坦然接受了这个观念,他轻轻展笑,扬起下颚傲视段孟启——“我懒得辩,少爷愿咋想就咋想,只恐怕你那颗猪脑子考虑的东西太多会变傻。你们两兄弟虽不是同娘胎生的,一股子痴傻气与生俱来,先天愚蠢任谁也根治不了。” “你!!”心情恶劣的段孟启无法忍受屠夫挑衅,冲动上顶的后果是他三番掐牢老男人的咽喉。 越来越箍牢的窒息感一天之内遭遇三次让钱牙逐渐习惯,涨红的脸蛋保持镇静绽放佞笑:“……我们在一起……过夜……很多次……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杀了我……替我寻块风水好……墓……”断断续续地杜撰无耻疯话,钱牙眉宇外泄着不在乎生死的癫狂,“顺便在……我名字前刻……你的姓氏……这样人家才知道……我俩的关系……” “下贱!”段孟启再也受不了了,欲杀人的狠劲仿佛瞬息被抽干,他扔下屠夫只想弄聋自己耳朵,免听那些污秽之言。 “老子是……咳……贱民,下贱是常事……但你一个贵公子……偏要学贱……”咳嗽的钱牙透露流气本性,睖过段孟启,“我又没说假……少爷何必装?” “……” 两人锐利的目光在空气中流转互斗,互相厮拼,倘若谁先低弱气势便会全盘皆输…… 良久,段孟启的态度终于松动,肃容中愤怒淡化,渐渐与钱牙拉近距离,在他耳畔温柔道:“你说得对。”音未落就将手伸往钱牙下身,“我不装了。我现在想发泄,也让你尝尝强暴的滋味。” 段孟启的嗓音很轻,柔和到让钱牙不由自主的打颤:他讽刺洗涮姓段的是一回事,和姓段的做那档事又是另外回事!眼下一切情形明朗化,心机、阴谋全部搁上台面,夙愿落空亦无须和段孟启发生肌肤之亲! “少爷钱多就去窑子找,男的女的随你选。” “窑子?太远了,现成的就在眼前,我说过要你试试被人QJ!”最后几个字段孟启凑拢钱牙耳朵才说,钱牙听得脸色瞬变,想逃又给轻易制住行动。 段孟启强硬地扳开屠夫乱踢的大腿,连裤子也不脱掉,直接从裆部中央撕扯开,里面的亵裤自然也没免除被撕烂的命运,很快屠夫的隐私部位在两层破缝间若隐若现!而段孟启两下解开自己的裤带,直接掏出火热的东西就朝钱牙压去…… “住手!”阻止没成功的钱牙感觉下体激起阵阵要命的钝痛,炙烫坚实的硕长肉柱凶狠挺入干涩的窄道,塞满了内腔并在里边推出熟悉的通路,没等他适应就快速碾磨囊壁周围湿软的豚肉,来回肆情虐待,一次比一次顶得猛…… “啊唔……你……给我停下!”论气力钱牙敌不过段孟启,无法推卸逞凶的家伙,档布撕毁的胯间正承接对方楠根攻池掠地,撞击声闷沉恰似悲哀的催化剂,从受侵的私穴为源头向全身扩散想一死了之的巨痛。 “停……”一字难结,答案是段孟启将他裤裆撕得更大的脆裂声。 不顾钱牙抓绕反抗,段孟启架起他健实的双腿朝两侧按压扩张,减小角度隔阂的交合变得顺畅无阻,插抽速度快得让他想死! 混蛋!没快感可言的钱牙暗骂,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瞪向段孟启,继而他慢慢挺起身子贴近段孟启,脑袋一晃狠狠啃上对方的肩膀! 段孟启吃痛,反手想撂开钱牙,孰料铁了心的老男人死不松口,像恶狼一样死死咬住猎物筋骨;甩不开钱牙,段孟启只好强忍肉要被咬掉的钻心痛楚,捧起钱牙紧实浑圆的屁股抵往自己的阳物,似刀入鞘尽根没入湿热深谷,毫无怜惜的戳刺让浑身打颤的老男人痛苦哀鸣…… …… ……昔日欢愉如今成为了互相的惩罚。 整理完凌乱的锦衣,斜瞄右肩衣服上带血的牙环印,连丝绸都磨破的啃咬下足了劲!段孟启皱皱眉,不管形同破絮的承欢人,临走只说了句“天亮滚出洛阳,别再让我看到你!” 滚?盘坐于地背靠床沿的钱牙一直嘀咕着这字,飘忽的语音缺乏中气。下半身麻痹了,僵化的两条腿门户大张合也合不拢,粘腻白浊的体液糊满裤裆,被遮掩的私处或许更是横流泛滥…… 钱牙微微转头看门,段孟启早就不在了。 腥红的眼睛渐涌水光,呆板地望着空无人迹的方向,他的怨恨也在隐隐约约加深…… 第四十四章:闹场 萧凰诗今日满三十九岁,段府办了场隆重的寿筵。丈夫死后她全心致力管理段家,妾室身份虽常遭非议,可她精明能干携领家族增增日上抚平了质疑不满,洛阳铁娘子名衔落实无争。 大厅中人潮络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露了面为段家家主庆贺。站在厅中央,萧凰诗笑迎宾客时不着痕迹地窥瞄身旁人,眼色带着少量算计:俊秀的段孟启对来恭贺的客人回以真诚的微笑,一切表现合情合理,不过身为母亲萧凰诗又岂会不了解儿子隐藏的复杂情绪,努力遮盖的原因绝大部份肯定源于姓钱的屠夫! 明明能独力解决钱牙,却费神交予段孟启处置,除了叫钱牙明白螳臂当车的渺小,也要孟启这敢为娘蒙羞的逆儿看清外界险恶,督促日后不敢犯错,唯娘亲马首是瞻。 段孟启一冲动会做什么其实连她都预料不到。上次为弟弟跟萧逸铭生死相搏,知道真相这番会怎么对付始作俑者呢?萧凰诗越想越好奇,凤眸继续审视青年笑容里掩盖的蛛丝马迹…… 心神涣散的小伙没察觉他娘诡异的眼神,脑海回忆前几夜在老男人身上发泄怨愤,野蛮的暴行陌生可怕根本不像平常的自己,最终警告后下定再看见钱牙就立即杀死的决念,极会拿捏形势的混账家伙或许早逃回乡下了。 段孟启不确定决定的对错,只是憔悴的弟弟令他心疼。纯善的少年被信任的朋友陷害,遭鼓蒙欺骗还想念坏人,这一切将段孟启背负的罪恶震荡得波涛汹涌:放钱牙活命是愧对墨胤,若杀死钱牙那先初被他施救的恩情又如何计算? ——“孟启。” “什么事?娘。”纠结间忽闻亲娘召唤,走神的小伙赶忙回覆。 “你不舒服?”慈母的表相闪耀炫目的温暖,“先回房休息会儿,开席再叫你。” “没事……”正在推拒时一旁不合时宜的岔进声细哼,段孟启皱起英武的剑眉——“有什么好哼的。” “没人哼啊。”站在萧凰诗另一侧的萧逸铭抿笑道:“这有我就行,大少爷留着也没意思,快回去躺着吧。”言下之意段孟启的存在无关紧要。自认还复清白的萧逸铭较往昔收敛了些张狂,可逮到机会仍会讽刺段孟启几句。 “你有资格取替我?”段孟启沉声问,尖锐的回呛字字珠矶,“好了伤疤忘了痛就指你这种人,受挫时夯得像条死狗,风波刚平又变成趾高气昂的看门狗,真是能屈能伸啊。” “——你……” “今天是娘的喜日,你们消停一会儿吧。”女人没等萧逸铭回击便先打断明涌的纷争,“前因后果都弄清楚了,你俩还互掐岂不叫人看笑话!” “……”段孟启闭眼努力认同萧凰诗,又无法原谅侵害弟弟的男人:即使有一半因素源于钱牙设计陷害,可事实始终摆在那,况且姓萧的对娘坦露完真相就一副‘与我无关’的置身事外更让他火盛…… 脑子挤满对萧逸铭的愤恨,段孟启仅剩的精力没注意到谁靠近,直至——“恭喜段夫人。” “郦老爷。”萧凰诗惊叹,“你从长安回来啦?” “是啊。刚忙完几桩生意,一回洛阳就赶来向段夫人祝贺。”男人名叫郦檀,年约五十,外貌敦实性格温和,与段孟启的爹乃多年朋友,双方家族常有生意来往。郦檀说话间拉出身后的女儿,眉开喜笑的招呼:“水吟,快给段夫人贺喜。” 从爹身后挪出身子的少女睁圆晶亮的大眼睛轻声说:“段伯母好。” 怯生的柔弱令萧凰诗莞尔,凤眸饱含慈爱:“三年多不见长成大姑娘,越加标致了。” “没……有。”郦水吟羞涩咬唇,因长辈的夸奖而失措,娇美的脸透析粉红。 “呵呵,还那么害羞。”萧凰诗瞄瞄身旁两个儿子朝少女提问,“水吟,你还认识他们吗?” “……”郦水吟随她意示望了望两青年,眼帘下垂,唤人的声音愈发羸弱,“孟启哥哥逸铭哥哥,墨胤……不在……”发觉和自己年岁相当玩得最投缘的段墨胤不在其中,她瞬间表露出了失落。 “墨胤待会就来,我们先坐下!”萧凰诗牵起郦水吟的手,并唤着段孟启,“你先陪水吟说说话……嗯?孟启,你听见了吗?” “……我知道了。”段孟启低声答应,害羞的郦水吟瞄瞄这个斯文儒雅的哥哥倒没抗议。明知郦水吟在他们三人中最喜欢段墨胤,看段孟启偏挤进去白捡便宜萧逸铭忍不住腹诽,忽略大少爷尊容上的黑雾只当那是装出来的…… 对比人潮繁挤的厅堂,厨房同样忙得热火朝天。 “刀功真好。”掌勺师傅闷出满头大汗,不经意晃见隔壁埋头切菜的墩子,当即为这伙计的技术感慨。 墩子露齿一笑,翕张的嘴里有两颗搪瓷假牙:“混饭吃罢了。” “谁不混饭吃。”掌勺铲动铁锅的动作十分豪迈,混合菜肉的滋滋作响,阵阵热气腾冉飘浮起浓浓的香味,“话说我没见过你,叫啥名啊?” “我和陈猛是邻居,他病了,让我代他替府里做帮工。”墩子悦意扩大连带绽露脸颊两边的酒窝,扯远话题并未回覆掌勺的提问,“嘿嘿,这宅子大,幸亏有人领头我才没迷路。” “当然啦!我们段府家世显赫,给夫人贺寿的人年年如此,若非今个人手不够哪能让外人进来,你有机会就尽量多看看咯。”掌勺给段府当差多年,说话时一份自豪之情汹涌澎湃,旁边的墩子见势亦跟着附和 “打赏也多。” “切,你这人只知道钱啊,真俗!”掌勺开始挺不满,转念一细想,“倒是,在这帮忙一天够半月花销。”即便认同墩子的观点,掌勺大师傅依然损了句,“下等人就是俗。” 呵呵……墩子不在乎掌勺的鄙视,干笑两声继续切菜,端正朗逸的面孔渐渐挂出飘忽的微笑…… 常时没逗留在拥嚷的人群内,静修的脑袋突受吵闹,对谁而言都蛮反感的。 段墨胤临近开席才现身,主桌只剩下一个空位,别无选择的他唯有坐到萧逸铭旁边。落座的少年没及时看清周围人物,无法不顾忌萧逸铭的他往另外边缩了缩,直至感觉稍稍安全耳畔竟闻有人唤墨胤,清甜纯涩的少女音使他下意识扭转脖子—— “……水吟?”近对熟悉的美颜,段墨胤闪了神,“你从长安回来呢?” “早上才到,刚好逢段伯母生辰,我和爹就赶来了。”女孩跟段墨胤说话要比和其他人说话放得开些,不再一味羞涩腼腆,“三年不见,你长高了。” “你也更美了。”对青梅竹马的俪水吟报以微笑,段墨胤的态度不亲近不疏远。如果在半月前他绝对会热情地向女孩询问长安的繁华,想象自己几年没去过的圣地今朝是何面貌……不过此刻他完全没有玩乐心,只求平平静静用完这席盛宴回房安寝。 “墨胤你别光顾和小美人说话,快和俪伯伯问好。”萧凰诗笑嗔少年为女孩所倾倒。 啊?被二娘取笑的段墨胤红着脸慌乱望着俪檀,诚惶诚恐的问候:“……俪伯伯好,刚刚……我没看到你。”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你和水吟都容易害羞。”俪檀连连摆手,“你们以前经常一起玩,几年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聊,不必管我这老头。” “爹!”俪水吟脸皮比纸薄,让她爹一闹也红了脸。 “呵呵……爹不说了。”俪檀适时终止闲闹,转向萧凰诗,语气夹含几丝忧虑,“段夫人,你让我们父女外人坐主席,会不会有碍?” “俪老爷多虑,段俪两家是世交,坐主席无可厚非,何况叔公们都没来,只有我和几个孩子。” “原来如此。”对于萧凰诗的过往俪檀深表钦佩:妾室上位当家引众不服,在段俊兄和大夫人往生后不仅力排万难担起家族重任还要忍受外界欺凌,一介女流能做到如此地步着实让男人汗颜…… 没多久晚宴举行,丫鬟和厨房伙计忙不迭的送菜上汤。 本就没话可说的段墨胤现下更是加倍闭紧嘴,俪水吟两番找他谈话,可瞧他低迷疲倦只好收回想法,体贴的让段墨胤安神静默。不巧的是萧逸铭拿酒杯时不小心拐到少年,小小的失误害得妄想隐藏存在的段墨胤全身霎时激起冷颤。 “墨胤你那对着风口,跟我换座位吧。”坐在少女右边的段孟启一直关注弟弟的状态,任何风吹草动难逃他双眼。 “不用了,哥哥,不冷。”段墨胤扯出僵笑婉拒兄长的好意。 虽然注意力不在那边,萧逸铭仍旧能感受段孟启对弟弟丁点微小动作的关切,以及身旁段墨胤不由自主的轻颤——有病。一杯饮尽,他想不到还能用什么词汇形容这对麻疯兄弟。 ——“公子小心被汤泼到。”善意的提醒从背后传来,萧逸铭瘪瘪嘴刚想歪开身体让对方上菜,下一秒却心脏一紧,瞳孔骤然收缩小几圈: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缓缓侧头,萧逸铭惊骇的双眼仰视到一张不陌生的端正脸孔,充满温暖气息的男性面孔洋溢神佛一般的笑容……藐视众生! 萧逸铭看着出现在段府的钱牙不仅仅是错愕,更多是退缩,正如段墨胤被他碰到会瑟瑟发抖,就算不愿意承认他也感觉到身体的颤晃!像石子堕入深潭击开层层涟漪,一桌子的人都因为萧逸铭的异常纷纷投以注目…… “……”双目才接触到男人的萧凰诗犹如遭雷击,瞪睁漂亮的凤眸定格在变身为杂役的钱牙脸上,有些难以置信的呆滞,朱唇下拉的弧度昭示她并非失去知觉。很快清醒的她立马将刀一样锋利的眼神射向段孟启却发觉他也望着钱牙,惊呆了。 “你……你怎么在?”段墨胤不敢相信眼前一切,冲击太强忘记了避忌,问出疑惑。 “今天小少爷家人可真多啊!”嬉皮笑脸的将汤放到桌上和段墨胤套家常,毫不理会脸抽筋的段家人和一对迷茫的俪氏父女,“最近怎么样?心情好点吗?”钱牙笑笑,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我……”或许察觉哪不对劲,很想和男人交谈的段墨胤碍于环境没办法忘乎所以,手掌时握时摊,表示出内心的忐忑。 “呵呵。”钱牙咧嘴大乐,放弃逗弄惶恐的少年,抬眼与正在看他的段孟启相视。几秒钟的俩俩对望,钱牙看出小伙的黑瞳爬满怨愤、震惊,以及焦虑。 焦虑什么?焦虑自己将他俩不可告人的私密关系公诸于世? 钱牙抱臂嗤笑,此时周遭来宾已经在注意主席的异状,钱牙明知遭围观不为意再度移开视线,这次迎上主位的萧凰诗凛冽似寒冰的眼睛,他戏谑地斜脖翘唇,一派气定神闲…… 第四十五章:奉还 即使局外者也能轻易感察诡谲气氛的流转。 郦檀皱着眉,疑惑的目光在段家人与突然出现的伙夫间打转。“段……”没按捺住好奇想询问萧凰诗,可理智及时制止他的莽撞:瞧这阵仗似乎有点玄,不适宜多发问。 “郦老爷,今天让你见笑了。”萧凰诗寒如冰霜的丽颜带着尴尬的笑,尔后再次仰望钱牙,神情逆变——“乱窜会找不着平安回窝的路。”恼归恼,相比杀猪匠阴魂不散,当今环境才是燃眉之急。萧凰诗讨厌东西不受控制,毫发无伤的钱牙活鲜鲜站在自己面前放肆证明段孟启不顾亲弟受辱饶了罪魁祸首! “我想趁夫人过寿沾点福气,没其它意思。”钱牙摊摊手,眼珠轮转将富丽堂皇的厅堂尽收眼底,眼神羡慕且贪婪:“你们吃你们的我看我的,互不相干。” 他的无礼是在挑战萧凰诗容忍的底限,早该拍桌怒哮的女人努力维持高雅贵妇的风范,摆在桌下的手却紧捏得关节泛白:“看完呢?”她不可以爆发,宴中随便一点差池都会使她沦为全洛阳城的笑柄;降弱声音以求被关注度减至最小,恨男人入骨的萧凰诗迫切希望他下秒猝死! “才刚开始。”钱牙嘻皮笑脸的模样直叫人想拍扁他。 “……我警告你别耍花招,”萧凰诗眯细眼睛深呼口气,陡变锋锐的目光如利刃狠狠割上钱牙身。 听闻女人从齿缝间透露狠厉的威胁,无动于衷的钱牙抓抓后脑勺憨相可鞠:“夫人说什么?我听不见。”屠夫故作真诚的傻相让人挑不出瑕疵,萧凰诗眉挑眸立,忍耐已达极致…… 钱牙。惊愕的段孟启喃喃唤着屠夫名讳,木讷的双瞳专注着对方,心里唯一所想:为什么?为什么不离开洛阳! 段少爷不知自己苦大愁深的怨念,倒猛忆起许下的誓:再看见钱牙就杀掉他!如今人在面前,为何怎也提不起半分杀戮的冲动,脑子迟缓运行一遍后任何激怒全被过滤光了,只留下飘忽的 “你来做什么?” 少爷的问惹钱牙咯咯大笑,夹杂诡异的起伏,真情流露、冷蔑横生……待到肚子笑痛眼角飘出泪花:“来见你最后一面。”真假难辨的话令段孟启先怔后恼,正欲喝斥竟逢钱牙高声抢白——“顺便为夫人贺寿。”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周遭斜视,满堂宾客虽厌恶满身酸臭的穷鬼伙夫乱放厥词,但情绪中还是惊讶居多。无法考证钱牙身份,困惑于他的妄言和段家暧昧的态度,原本喧哗的内厅遂而安静,每双眼睛都闪耀着类似的求真辉芒…… 一贯信奉低调不惹事的钱牙没辜负众望,做了回人们眼里的发光体。 忽略掉主桌六人或错愕或迷惘或恼怒的神情,男人慢悠悠地伸手进衣袋摸索:“我预备了很久,专程赠予夫人。”他眉飞色舞的愉悦仿佛真替萧凰诗的喜宴高兴,即要上呈礼物带给女人巨大惊喜。 萧凰诗极力把持的镇静濒临毁灭,在边缘游离只差一丝撩拨就能打破。危险如醒狮的气压令旁边的郦檀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体,中年男人不解萧凰诗为何乍变,隐隐感觉她的盛威无疑在针对那行径怪异的平民伙夫。 谁也不懂段孟启整颗头叫嚣着哪种痛,先初警示钱牙的绝烈到这刻显得无力,像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废料,从没被屠夫当成需要考虑的提案。看着一桌子懵懂的人再加上由于异动翘首观热闹的来客,段孟启明朗了:他大概就是要表现场戏,为他这么久以来的准备划下休止…… 才刚醒悟的段孟启瞧见钱牙从衣袋中拿出一叠纸,当男人把纸一张张摊开摆上圆桌时,十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让段孟启瞪圆双目!纸上的银号印属于全国流通量最大的商号,红彤彤的霸气印记昭显它本身的价值。 “……十三张,一千三百两?你……你哪来的银票?”难忍诧异的段墨胤惊呼,区区杀猪匠会有这种巨额积蓄? “对。一千三百两。”钱牙抿唇,自信的微笑算是给少年解答。 段墨胤懵了,忽感他太不了解钱牙,这让自己心存恋慕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墨胤,他是谁?”郦水吟从少年背后探出半个身子轻声问,发觉钱牙看她立马躲了回去。 犹如惊弓之雀的少女越畏缩越勾起钱牙心疑,不过数秒后豁然开朗:坐在段家俩公子中央备受保护的地位,大大方方的表明他们三人非同寻常的联系。 未来的少奶奶吗? 钱牙缄默了,继而暗嘲夫人少爷少奶奶不过是些称谓,生前再风光死后一样填坑,三尺黄土一埋不分彼此。在人家生辰时晦气诅咒确实过分,可钱牙没丝毫歉疚,反正夫人吉星高照福泽万安,灾祸凶厄避之百里。 笑望向面色不善的萧凰诗,钱牙说:“这是我向段夫人祝贺的礼金,望夫人笑纳。” 至恭至敬的态度对萧凰诗而言仍旧十恶不赫,如果引起在场人的注意是他唯一的目的,那他已经成功了!她没闲心怪罪段孟启阳奉阴讳放生钱牙,她定睛盯着那些银票,针芒般的视线审视一张张泛黄的旧纸,熟悉感在第一眼时就涌上心颠…… 哼。萧凰诗冷叹,突然冒出一股佩服的思绪—— “你真有耐性,若非出生卑贱必定是能成大事者。”尽管场面不受她掌控萧凰诗也气势不减。 “夫人过奖。我很了解自己的本领,最多杀杀猪,再背一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钱牙笑道, “夫人教会我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对夫人亦敬重感激。” “够了。”萧凰诗唇角上弯出漂亮的弧度,温柔地提醒对方收放有度,“你该满足了。”笑容和煦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蒙着怒火的凤眸像随时要喷射烈焰。 “做事需有始有终,我对夫人自当倾囊全奉。”言毕又从裤兜里摸出几个铜板甩到桌面,铜质的硬币敲击木板弹高几寸,停留后在原处打转转,有一两个甚至蹦进他刚才搁上桌的汤钵…… “对不起,我无心的。”屠夫连忙向整桌子傻掉的可怜虫解释,“你们平时也没零钱,万一哪天有雅兴去茶摊喝茶,拿张银票叫老板找钱也蛮麻烦的。呵呵……”钱牙憨笑,可惜笑话太冷无人欣赏。 尔后依然是一片沉寂。 “呵呵。”钱牙继续笑着,黑黝黝的眼睛正大光明地与表情阴冷脸色青白的萧凰诗对视,由瞳孔深处慢慢衍生出胜利的光采。 这真情的流露刺伤了萧凰诗,当下她无法给予对方致命的还击,就算她想也必须提防段孟启突然拦截,事情闹大对她对段家都无益,毕竟那俩家伙间存在违背伦常的关系,孟启上次能放过他,这次亦然! 毫无胜算的事实令萧凰诗觉得面前的男人跟毒瘤无异:“满意了吗?” “满意。”猥琐的屠夫歪脖邪笑,“那我告辞了。”举手向后指指大厅出口,刻意压低音线,“平安走出这个大门没问题吧?” “……”萧凰诗缄默一会儿回以浅笑,“没问题。” “谢谢夫人。告辞。” …… 待到钱牙身影消失,还有很多人没能消化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跟萧凰诗同桌的几个更是惊愕未醒…… “你们看完没?”这句话是女人对三个没用的小辈说的,但阴寒的语调却将邻座的郦檀惊一颤。 “……” “……” “……” 被唤回神的三人统统沉默着,各自盯紧面前的碗筷不知如何回答。 萧凰诗轻哼一声便不再理会,观视大厅的宾客满脸不解与好奇,她紧咬牙骨,细微的磋磨声只有自己听得最清楚…… 第四十六章:下跪 戊时三刻夜幕降临,洛阳城内的民户基本已关门闭锁,结束一日繁忙。 热闹整天的段府宾客走尽,之前人潮积聚的前院大厅只剩几个丫鬟清理善后,各忙其职让安静的环境愈发寂寥,对比白昼的喧嚣有恍若隔世的错落。 段孟启送完客后回房,维持太久的假笑终于垮掉,表情晦暗地关紧门,须臾,黑屋里亮起盏幽弱的油灯。 两指绕进领口扯松勒住咽喉的衣襟,呼吸顺畅的瞬间是他难以承受的空旷,像似万事不愁的潇哉又仿佛魂灵离体后的飘然……不过,无论哪样都不是正确的反应…… 至少今天不是! 他脱下白天的富丽华服换了件素衣,取走头冠随意盘绕个发髻,捧着面盆里的冰水扑上干燥的皮肤引起一阵刺痛,衣袖轻挥擦掉两颊的水珠…… 吹熄支架上的灯火段孟启准备去找钱牙:并非为贯彻誓言杀死他,而是怀揣微妙的情绪拯救他。 原以为钱牙会逃回云香镇,怎料他非但没走还来家里捣乱娘的生宴。姑且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混入,今天的一切已在别人心底扎根发芽。段孟启能够想象明天外界流传的闲言碎语,同样笃定娘绝无可能再放过胆敢戏损她尊严的人!尽量忘记自己出尔反尔,段孟启虽极不情愿将善心送给钱牙一遍遍的利用践踏,若眼睁睁看男人发生死伤惨剧更加……于心不忍。 调整好心情的段孟启下秒拉开房门,孰料眼前景象使他愕然:“……娘。” “嗯。” 月夜神秘深邃将萧凰诗的身形轮廓映衬得幽灵诡丽,背对房门的她仰头望天,或是欣赏夜空或是冥思,听段孟启叫娘便轻声答应了,侧扭纤脖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改头换面的亲儿,眉宇间透析高深莫测的微笑—— “劳累一天还要去哪?” “……”段孟启没回话,掌心立即起了层薄汗。 “娘问你话,是不是我声音小你听不见?”萧凰诗的追问让段孟启面色愈发暗沉,幸庆在夜晚不显突兀。 “娘怎么不休息?” “睡不着,心烦。” “……” “哼。”由于儿子没吭声萧凰诗逐渐表露不耐:“你很讨厌娘吗?” “我怎会讨厌娘,我只是……”被女人的哀恼激将,段孟启赶忙解释却讲不出下文。 “只是什么?”等不到答案的萧凰诗启冷声道:“罢了,你不说我也不想听,跟我来。”言毕,她收敛笑容踏出步伐,强势的作风不允拒绝,段孟启别无它法只能紧跟。 萧凰诗一路朝前,即便段孟启想问也无从开口。他疑惑娘亲的目的,内心关切最多的却是钱牙。凭心而论段孟启并不了解钱牙。他曾经以为了解,事实证明他不止没洞察眼光还是个笨蛋。那连毛孔都流淌算计的屠夫,大概是他一辈子都弄不懂的人。 “……娘,我们去后楼?有重要事?”发觉道路走势通往开家族会议才使用的楼宇,段孟启不明白这么晚过去究竟为何。 “到了就知道。” “……”酝酿许久的问被女人五个字打发,段孟启沉默了。 作为府中重地的后楼亮着通明的烛灯,从敞开的大门段孟启遥看见里堂站了些人,萧逸铭正在其中。 奇怪? 段孟启预感与钱牙今日闹场相关,但娘若训教他们大可不必特地来后楼实施,到底怎么回事? 踏进楼堂他发现不光有萧逸铭,还有祥伯及七八个身强力壮的仆役,每个人表情都严重不安。萧凰诗很随意地坐上席椅,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掀掀飘浮的茶叶小抿一口。 段孟启莫名心悸,隐匿的忐忑膨涨在胸腔,让他小心翼翼的选择措辞: “娘有事吩咐?” 萧凰诗莞尔,为青年的慎重谨言展笑,在早洞悉全部的母亲前面掩饰既蹩脚又低能——“你换好衣服要找人吧!时间赶不赶?” “……”自知被揭穿在情理之中,他没作任何解释。 “孟启,你为娘劳累一天,娘很心疼。以免你浪费时间,娘已替你把人找来了。”正当段孟启瞪眼震惊时她拍了拍手掌,“带进来!” 女人一声令下,两个强壮的家丁架着一个人从堂外进来,段孟启定睛瞧去赫然呆若木鸡,从头到脚霎时降温十度! “没缺胳膊没断腿,看着还满意吧?”萧凰诗眼尾一挑,凤眸含笑盯着脸色发青的儿子。 被绑架来的钱牙确实如萧凰诗所说四肢完好,可脸上满布淤青,定受了些皮肉苦。钱牙开始温顺的任人架着走,停下后立马使劲甩开仆役的控制,那些人想再靠近被他戾煞的眼神吓了一跳。 钱牙辛苦的站直身体,明知段孟启看他也熟视无睹;可能感觉脸上的伤印很丑,他稍稍埋头省得暴露耻辱的战绩。 见钱牙大祸临头仍然无所谓的赖皮,段孟启内心翻腾起无限的烦躁。大概太累了,外表没对照心灵的激烈反射,他沉默片刻道:“娘……何必呢?” “高兴得语无伦次啦,你要向娘说的应该是谢谢 。” “……娘。” “嗯?” 深呼吸攒足勇气,段孟启发自肺腑地恳求:“放了他。” “放?孟启,娘特地给你带来怎么又让我放他?逸铭辛苦一趟不能没价值吧!” 又是萧逸铭狗腿的结果!段孟启睖对方一眼,气恼之余考虑这家伙的坏究竟有无底线;萧逸铭受萧凰诗的旨意自认没有错,被迫接收大少爷深恶痛绝的目光杀戮只能偏开脑袋躲避讨厌的视线。 “孟启,我叫逸铭帮你你不谢他也罢了,干嘛一副想杀人的样子。”萧凰诗搁下精瓷茶杯,十指交扣幽幽问。 “娘,你放他走吧!”段孟启想尽快结束无意义的交谈,却因担忧屠夫不自觉提高音线。 可惜女人置若罔闻。 “娘!”一次祈求不奏效,段孟启再接再励,“我知道他损害段家声誉惹了众怒,但他无心的,放过他好吗?” “无心?”女人勾起艳红的唇冷笑,“他无心,但娘是有心带他来的,一是让你们老朋友想娶不浪费时间,二是……”漂亮的珠眸望向完全没听他们对话的屠夫,“讨论讨论他的将来。” “娘……” “夫人废话真多。”钱牙跟段孟启几乎同秒发言,钱牙嗓音尖且响亮当即盖过了少爷,“我没空看你们演双簧。”他不说话是不想说,不代表像呆鸟似的任人品评,特别是他反感的对象。萧凰诗不怒不恼似笑非笑的神情令钱牙莫名亲切,说来惭愧,他居然感觉和照镜子的自己有那么丁点相似……这秘密若给夫人晓得肯定加重自己的罪行。 钱牙扭扭颈脖,悠哉的模样根本不在乎有什么下场:“我下午就说清楚的,我只求平安走出你家大门,其它我没想过。” “厉害。”听着钱牙的陈述,萧凰诗眯细的凤眸隐隐有丝欣赏,“意思是走出门你就甘愿等死?” “差不多。”钱牙摸了摸受伤的脸颊,腹诽人多欺负人少的败类们老无所依。 “好啊!”女人的笑愈发温淑,“来人,给我送官,罪名是私闯民宅意图谋财行凶。” 啧啧。钱牙用指关节敲敲脑门:“谢谢夫人,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本事,人生真是圆满了……” 一旁的段孟启再也看不下屠夫的疯癫,激动中忽略了一干围观者惊讶的脸嘴,几步冲去揪住他的衣领大吼:“你早一头撞死不更好!我叫你走为什么不听?为什么偏要惹祸?你很难安分吗?你那点破事真的很难忍吗?!” 最后那句话把故作无谓的钱牙彻底激怒,爆发巨大的劲力掀开少爷,猩红的眼睛狠狠剜着他每寸血肉——“老子的破事是很难忍!从第一天遇见你到现在一直在忍!忍你这胆小怕事鬼,忍你们变态的一家,还要忍你跟猪样的乱拱!现在可好,明天街上的传言估计要说洛阳段家阴盛阳衰。” “你!”所谓猪样的乱拱其他人听不懂,但对段孟启是极度昭彰的挑衅。 “行了,”萧凰诗是除二人外懂的那个,她厌恶地拧起娥眉,“给我送官法办!” “娘!”前一秒还与钱牙争执的段孟启慌忙唤人,若进了大牢钱牙百分百别想活命,“你不能送他进官府!” 事到如今这逆儿还敢忤逆自己,恨得萧凰诗咬牙切齿:“给我送官府!” “额……”一边是大少爷一边是夫人弄得众奴左右为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罪哪边日子都不好过啊! “听见没有!赶快送官,否则统统滚回乡下!” “是!是!夫人!”八九个下奴点头哈腰,一窝蜂涌上抓按钱牙就向外走。 “站住!”段孟启喝止住人群再转头面向颜色阴暗的女人,“娘,我求你放了他!” “不放!你难道想造反?” “娘……”段孟启快要虚脱了,“你放了他吧!” “别做梦了!我萧凰诗不可能放这个家伙!”很少在孩子面前使用名字自称的她也是下定要钱牙死的决念。 “……娘。”段孟启眼眶逐渐酸热,翕张着嘴不知能劝什么,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地—— “放了他。” 第四十七章:揭露 萧凰诗本想趁这件倒霉事了结好好清静清静,岂知没放松就被段孟启破坏!自己TJ的孩子应以名誉为重,当段孟启为保杀猪匠安全毫不犹豫下跪时,贯来运筹帷幄的女人愣了…… “大少爷!”恪守本分不发闲言的祥伯急忙去扶段孟启,“你这是干嘛!赶紧起身吧!”上年纪的老伯拖不动强健的青年,疲劳之余两眉间纠结数条深纹。 “别管我,祥伯。”拒绝老者关切的段孟启不愿半途而废,娘铁了心取钱牙命他就必须拼尽全力阻拦。 “少爷……”段孟启神情坚定不容说服,无计可施的祥伯看看萧凰诗,她木讷的表情渐生怒威,眸光锐厉让祥伯不禁心寒。将希望寄托予萧逸铭,老者渴望获得协助,但对方似乎被大少爷骇人的举动惊吓,模样呆蠢与平常的潇洒相距十万八千里。焦虑摇头时瞥到钱牙,那曾在深夜遇见的平民站在人群里无独有偶的表露与夫人、逸铭类似的愕然…… 从钱牙下午现身起段墨胤整颗心就惶恐难安,而席间钱牙的表现即便自己不谙世事也明白他挑衅二娘。担心钱牙因此遭遇不测的少年准备找大哥商量却错过时辰,眼看二娘带大哥离开卧室。 尾随两人来后楼的段墨胤意外看见钱牙,尔后闻二娘要送钱牙入牢使少年焚心火燎,刚想现身竟见稳重高洁的大哥跪在了地上…… 尽管清楚大哥和钱牙的关系好如相守多年的亲信,默契无须培养,但没丝毫犹豫的一跪仍重撼了少年心灵—— “哥哥?” “墨胤。”段孟启一怔,完全没预料弟弟会来。 周围气氛沉重压抑,段墨胤畏畏缩缩地走到堂中央,对着红木椅上端坐的萧凰诗埋低脑袋:“二娘。” “你怎没休息?”萧凰诗对正室所生的小孩一直保有几分温柔,只是对方尾后跟踪令她不愉快,“我们有事商议,你先回房去。” “二娘……”少年瞄瞄不远处的钱牙,清秀的脸庞挂满忧虑,“你要送他见官?” “不关你事,赶紧回房去。” “他救过我是我的恩人,求你千万别送他去官府!” “恩人?”萧凰诗搔之以鼻,随即提醒道:“墨胤,他不光是你恩人也是你哥的恩人,为了他你大哥不惜跟我下跪,多虔诚啊!” “二娘……” “墨胤你单纯,不懂这男人肚里坏水有几升几斗。你大哥是只呆头笨鹅,他心甘情愿我也懒费唇舌。你是个乖孩子,听话赶紧回房。” 明显的驱赶快要急疯段墨胤,眼睛红红积聚薄雾:“二娘你饶了他吧!”抖着颤坏的声调,似乎下秒即将步段孟启后尘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我劝你别学你大哥那套。”萧凰诗观察敏锐,谁稍微动动就知他接下来要干嘛,厉声制止段墨胤有样学样的女人相当恼怒:“一个个不气死我誓不罢休?” “我没……” “把他带走!”厌恶演绎无聊的戏码,美丽容颜上的肃杀态度坚决明确,“我要这人在世上消失!” “娘!” “二娘!” “再喊也没用,你俩统统给我闭嘴!!还有你们,再拖拉后果自负!” 是!是!先前被段孟启叫停的奴仆急忙应答,弄清了主次关系大家如雷惊似的开始忙碌,再度推搡起钱牙。这次一堆人没了犹豫,对比温和待人的大少爷还是家主夫人神威震慑。 粗鲁的推掐让弄痛钱牙,受到过分对待并放弃反击的男人依然将焦距投注于段孟启跪折的膝盖,脑子里旋转的全是俄尔前的一幕。 “娘一定要钱牙死吗?”深深明了娘绝对不会因哀求动容,段孟启捏紧双拳压沉了嗓门。 段孟启一遍又一遍重复扰人心烦,萧凰诗眉眼含笑却笑得狠寒:“是!” 回答打消了段孟启仅剩的希冀,但他反而不若先初慌张。渐渐镇定的他双手撑地朝萧凰诗行出伏拜大礼,行完礼站起身来疾步走到人群前从中逮出钱牙,死拽男人的手就往外走…… “啪——”响彻满堂拍击连带桌椅震动的嗡嗡,足见爆发力强盛—— “段孟启你想造反不成!”萧凰诗恼羞成怒拍桌而起,伸手直指不顾一切擅自带走屠夫的儿子。 “我不是造反。”停驻脚步,段孟启背对着娘亲感觉说话能够增加底气:“他罪不当诛,我不可以眼睁睁看娘害他。” “我害他?他算人吗?他是个恶鬼!这个恶鬼究竟对你灌什么迷汤让你发疯反叛?”女人瞪着段孟启的背影,漂亮的凤眸布满红丝传递咒怨的仇恨,誓要网杀不忠义于自己的一切。“你伤害娘难道就不心痛?为那贱人置家族名誉不顾!” “是娘不肯放他。无论今天他做了什么都不该拿死问罪,既然你不能大发慈悲请恕孩儿忤逆!” “你!”萧凰诗气得合不拢嘴,记忆里段孟启即使对她心怀抗议也无胆质疑,上次在云香镇羞辱屠夫时段孟启仍是敢恼不敢言,如今……到底杀猪匠用哪种方法蛊惑了段孟启?想想数日前夜里看见的东西,萧凰诗不认为老男人的身体能牢牢吸引她的儿子,可除此又再无其他…… “孟启,他今天罪不至死那以前呢?别说你忘了!” “……”两句话挑中段孟启的心结,剑眉皱拢斜盯钱牙一时胸口像打翻五味瓶般复杂难品;钱牙感觉到少爷刺骨的视线更明白他的心思,移开眼睛甚惧跟他相视互责。 “你们退下。”斥退家丁只留下祥伯在场,萧凰诗清清喉咙打算开诚布公:“段孟启,假如你忘记娘可以提醒你。” “……娘,陈年旧事没必要说出来,破例一次放钱牙活路不算太难吧!”段孟启了解母亲的意图,疲倦地闭上眼帘只期盼出现奇迹。 “是啊!二娘,你就破例吧!一次。”段墨胤接连被大哥的举动震惊,反应清醒后跟着央求女人。 一个两个鼓足劲头为屠夫求情是萧凰诗形容不出的痛疾,她冷冷一笑带出无尽破坏欲:“墨胤你只顾帮他,又知不知道他如何对你?” “啊?” “你和逸铭的事。” “为什么……”段墨胤瞬间僵了,五雷轰顶体验得很真切:“我……和他没事。” “你和逸铭完全是因为这个屠夫,他拿药害逸铭,逸铭才会发狂侵犯你!他是故意的!”萧凰诗不理会少年无力的辩解,言简意赅指出羞人的隐晦。 “夫人!”义母突然揭穿丑事令萧逸铭阵脚大乱,慌忙叫喊时感受到祥伯惊疑中携带憎恶的目光,那眼神实在难以承受。 耳若无闻的萧凰诗自动屏蔽了额外的声音:“他一边害你一边装好人,二娘没说是不愿伤害你,你帮他求情保他周全太不值,他从来都在利用你报复我、报复我们家!” “……不会的。”萧凰诗言之凿凿让段墨胤丧失了信心,声音顿时矮下,“肯定有误会,二娘胡编的,你骗我。” “骗你的不是我,是他们!你不信问问你大哥,他非常清楚!清楚到你被欺害都装成任何事都没发生,看他最在乎谁就真相大白了!” “……”无法相信事实像萧凰诗所讲,手足无措的段墨胤望向段孟启,好久才赫然醒悟:从二娘揭露至今大哥根本没反驳过!! “哥哥……二娘的话是真的吗?” “……” “……哥哥。”在兄长那里没得到答案的少年将注意力放到钱牙身上,“钱牙……不关你事对不对?你根本不知道。” “……小少爷。”对谁都能狠心的钱牙对少年更多的是愧疚。段家人万恶,唯独段墨胤与这污秽的家绝缘,善良、单纯、充满爱心……是理想中的存在。 “钱牙你告诉大家你没害我,你不是坏人。”搭住男人结实的手臂,段墨胤瞳中重燃的尽是纯粹的信任。 ——“你二娘没骗你。” 深深吸进口气,与其让少年继续沉浸在无望的幻想中不如及早打碎他的美梦,免得自我陶醉到最深时无法区别真假善恶,“我的确设计陷害你。” “你害我?”段墨胤懵了。 “谁叫你又笨又蠢,倘若不加以利诱简直暴遣天物。”恶毒嘲讽段墨胤的钱牙就像个地痞流氓,言辞狠辣的毒刺着弱势者,“不过你这傻瓜只能耍一两次,次数多了会腻的。以后学聪明点,别天真的以为四海皆兄弟到处是好人……” “闭嘴!”未等钱牙讽刺完段孟启反手就狠狠揍了他一拳。头快炸掉的段孟启搞不懂姓钱的混蛋还要捣什么鬼,不禁反省一意孤行救他的自己是否疯了。 “闭嘴?你觉得你弟弟很聪明?”钱牙嗤嗤笑道。 “……”段孟启忍耐有限,赶快偏开眼避免在救屠夫前就掐死他!“墨胤,我回来再找你。”无颜面对弟弟,一言完毕段孟启便大力拖拽钱牙离开了后楼…… 被遗留下来的人神色各异:祥伯的无言、萧逸铭的万念俱灰、萧凰诗的怨恨以及段墨胤的呆滞…… 不过才一刻的光景如同经过半个世纪,段墨胤感觉刚刚就像做了场梦、一场神奇无境的怪梦……永远达不到终点。 第四十八章:暗伤 深夜的长街一前一后相伴两个高大身影,仔细观瞧二者并非如影随行而是朝前的拖着落后人往前踏步罢了。 心被愤怒填满,段孟启抛弃富家公子该具备的顾忌,在零散路人狐疑的注目中紧握屠夫粗糙的手未曾松懈。 钱牙腮帮由于遭受段孟启的惩恶铁拳至今红肿,他清楚段孟启性格温柔不爱动粗,今时今日也快被逼疯了吧!想到此钱牙自嘲地笑出声,凭良心说他对段孟启怀着微妙的歉疚,但那缺稀的负罪比起他从段家得到的痛苦完全无法抵消! “很好笑?”平硬的语调从面前飘来,伴随夜晚的凉风愈发冰冷。 “我在笑你。”钱牙无所畏惧的精神越加高涨,说到底算他赢了:听话顺从如段孟启竟然为他逆杵萧凰诗,的确使他受宠若惊感动万千。“少爷,你拉着我走也没给娘留话不怕她怪罪?莫非……你长大了扛得住呢?” “钱牙。”段孟启脚步不曾停留,对于屠夫调侃的嘲讽已练就得百毒不侵,一派镇静地将肺腑之言告诉他,“你应该知道,我救你其实有一半在后悔。” “既然后悔何必救我?少爷喜欢自虐自残的嗜好一如既往,遇见你这种绝世大善人是我的福气,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被戳软肋的段孟启清楚是自己暴露弱点让人戳,明智的缄口不语只向前跨步,任由钱牙杜撰造谣把他塑造成伪君子。 没有针锋相对的对象说再多也是吹空气的辛苦活,钱牙戏说一阵就识相的闭上嘴巴。被少爷强行拖带也不花体力,乐得安逸的钱牙转头看着昏黑的街道哼起乡间小曲,清朗净脆的音调在幽静的洛阳长街上传递了很远很远…… 来到钱牙租住的民居段孟启愕然吃惊:满室狼藉,打碎的锅碗瓢盆随处可见,整个屋子历经洗劫,殊不知哪伙强盗眼水差劲连潦倒杀猪匠的家也抢。 “我娘做的?”段孟启问话间全是了然于胸的肯定。 “不然呢?只有夫人才这么看得起我,特地使唤几个人请我去府上,当中还有你的义兄弟。”钱牙蹲到一堆破瓦前看有没有能用的,搜索半晌一个稍好的都挑拣不出。悲惨的一幕没牵起段孟启的怜悯,他毫无感情的轻哼:“你触犯我娘的大忌,她没当场要你命算你运气。” “夫人当然不会马上要我命,她还要带我去见你嘛。”拿起块碎瓷在眼睛前晃晃,黝黑的眼珠盯着锋利的断口不知在思考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夫人没猜到乖儿子会反抗她,气得脸都变形了,真可怜。” “……” “假如她知道你后悔一定感到欣慰。” “……” 钱牙扭过脑袋仰视沉默的青年,端正面孔上的虚伪关切真实到令段孟启感觉恶心,“嘿嘿,你一向人前高雅人后奔放,怎么今天搞反了似的。” “你够了!”粗鲁打断屠夫的暗讽,段孟启从衣袋里拿出一小包碎银放上桌:“心愿达成就快点走。” “嗯?”斜眼狐疑地审视那袋银两,钱牙的麦黄脸蛋挂着不理解,“你给我钱做什么?” “目的成功不是该尽早离开吗?继续待在洛阳别说我娘要赶尽杀绝你,就算我也……” “你也不放过我嘛!少爷再三重复难道患了健忘症?”男人伸手掏弄耳朵,垂视地面的双眼有些空洞,“哥哥我不喜欢欠人家东西,即便给我我将来还是会还你,何必多此一举。” “像今天这样?”段孟启点点头,冰冷的表情泄露出哀伤,“那是一千几百两。我以为你把它挥霍光又烂赌当了金牙,没想几个月来你只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叹气,满是无奈与追悔,“钱牙,我当初没发觉你的自尊心会重成这样,我承认我娘蛮横强势……但你后面做的比她更恶毒,你向我和我娘报复没关系,可为什么害墨胤?他当你是朋友对你坦诚相待,你怎么忍心。” “你弟弟那件事纯粹意外,我不想害他。”钱牙握紧拳,感情贫乏的目光逐渐掺杂诚实的怒意,逐渐猩红的眼睛直视青年涌现出波粼,“你说我自尊心过剩,等哪天有机会你试试被人拿铜钱砸,衣服被人垫鞋底……祖坟让人刨,我看你能不能退一步天阔天空!” 祖坟二字揪起段孟启的注意,他错愕地瞪圆眼:“你什么意思?祖坟被刨?你爹的墓……”没讲完他就望见老男人脸上滑下两行清泪。 “没错。我爹的坟墓被刨了,凶手就是你漂亮高贵的娘。这么阴损的招都敢使大概是她觉得福禄寿用之不竭不怕报应吧!呵呵……”灰黑的衣袖一挥抹干透明的泪水,“我是下等人,有人拿钱砸我高兴还来不及,旧衣服淌水洗洗也可以再穿,但我爹只有一个,虽然不晓得你家娘为何讨厌我到要掘坟的地步,但我绝不会罢休。” “所以想方设法打击她?”听到这段孟启只觉心寒,娘是什么人他早已没闲情议论,而眼前屠夫也并非善良憨纯的主——“其实你和我娘蛮像,你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顿了顿,“从我们再会开始你就盘算怎么利用我,每一步都是你策划好的陷阱。” “错。”钱牙露出张狂的痞笑,对衬尚还湿润的泪痕如同逼入绝境的颠汉,“我第二次见你弟弟就在算计了,有时候家族名声太大响亮也不全是好事。” 段孟启闻言沉默了很久,盯着钱牙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有正当理由怪对方,奈何林林种种的过往却提不起怪罪的底气,末了问:“你明知我娘不能惹偏要触她逆鳞,没预料过后果?” “我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瘪瘪嘴,钱牙无谓的晃着脑袋,“家世钱头脑,我样样斗不过她,她厉害多了,让她受次屈辱便是我最大心愿,哪怕横尸街头也不亏。” “这就是你尽孝的方式?”听屠夫如此轻忽性命段孟启很不悦,拧皱剑眉似乎要再揍男人一拳。 “我摆得正位置,我清楚我的命值多少钱,我认为赚了。” 段孟启彻底心寒了:“你疯了。” “疯了?好吧!”钱牙站起身,大力的拍拍手,“你说疯了就疯了。” “没疯你就该爱惜性命,你爹养你几十年不是叫你死于非命。”鼻腔有点酸痒,段孟启没考虑形成的原因。 “……” “适当放宽心结会过得舒坦,你敢说长久以来你都不累吗?” “少爷你真像圣人。”钱牙走近段孟启,双瞳在咫尺间凝望他,“可惜……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 “那你还剩什么没做?”或许段孟启才是真的累了的那个。 “嗯?”挑高尾音,钱牙冥思苦想一会儿,“没了吧!本来夫人抓我时我就安心等死了,没想到少爷为救我下跪,哥哥我感动得好想哭呢!”无论真情还是假意,说起段孟启违抗萧凰诗誓要保护自己的瞬间,连钱牙都没发觉戏语遂而柔软的变化,“怎么报答,恩人你说说。” “不需要你报答,我只要你立马离开洛阳。”段孟启态度决烈,“刚刚的钱是对你家损坏的赔偿,你别想多。” “少爷太大方了。我没东西给少爷回礼,干脆……”钱牙猥琐的笑笑,大手朝前毫无避忌的探去准备摁握段孟启的命根。 早一步洞悉钱牙行为的青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失望之后双眼留下唯一的冷淡:“你的目的完成,该走了。”翻来覆去依然是句驱逐钱牙远离洛阳城的警告,段孟启说完松开了对他的钳制,“希望是最后次见面。” “……” “后会无期。”言终段孟启径自走向大门。 “……你弟弟……墨胤,”这一刻钱牙不再嬉皮笑脸,他可以想象段孟启即将面对的全部,艰难地开口询问:“是我对不起他,你回去要怎么办?” “不知道,跟你无关。”段孟启稍稍缓慢脚步却未停留,话尾落音时已走出了陋屋…… 钱牙看着人影消失的方位,无声地呼出郁积很久的肺气。 他没事了。看情况应该没事了。 段孟启那小子救了他,从来不敢跟娘亲说不的人竟然因为他破了先例。 数月,他经历了不少精彩的桥段,为了争赢萧凰诗他耍了不少手段,如今他成功地让那女人记住屈辱的滋味,但为什么期待中的喜悦并不浓烈,相反很苦涩呢? 躺在还能将就睡人的木板床上,钱牙仰面对着房梁,睁开的双眼麻木没有焦距,在寂静的房间里他如同周围的死物一般静止了思维,静止了一切…… 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四十九章:独白 四更天段孟启踏进家门,俊秀的面颊疲惫不堪,年轻特有的精气神在他身上不着影踪,双脚像灌了铅铜般沉重,每步前行都似锥骨的考验。 几个时辰前的抉择仿若梦中冒险,如今他已抛开多余的忧愁,娘亲如何惩戒他不再成为重点,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墨胤、自己最重要的弟弟! 段孟启触犯萧凰诗的禁忌,对待逆子绝不姑息的她让墨胤知道真相等于要自己陷入被怨恨的境地,届时恨他的不光墨胤,还有……祥伯。 祥伯在段府当职几十载,亲眼看段孟启的爹段俊出生,而大夫人与段俊青梅竹马也常由祥伯照顾,相比半途进府的萧凰诗,大夫人所生的弟弟比段孟启更得老者疼爱。 段孟启不是妒忌,他只是明白某些人的心绝对不能伤害,而这次事故注定他不会被原谅! 府内一片死寂,或许是心灵孤独,即便通路上有灯照明段孟启也觉环境可怖,两旁灯光宛如幽冥鬼火引导他走向黑暗深处……远远看见弟弟房间还有亮,忧虑之余更期盼早一秒跟对方解释一切。 “大少爷你要去哪?”祥伯似乎恭候他多时,慈祥的轮廓毫无表情,挡在路中央平淡的仰望高个青年。 “祥伯你……没睡?我去看墨胤。”段孟启的回答是有生以来的胆怯,他害怕老者暗藏责难犀利的目光。 “二少爷休息了。” “我有话告诉他,让我见他吧。”明了祥伯有意阻拦,他焦急恳求道。 “大少爷。”老者狠心无视青年的心焦似焚,拒绝得斩钉截铁,“你不能去。” “祥伯……” “你懂的。”祥伯的口吻携带问责,浓烈的哀痛在眼里显现,“你们三个间发生的事祥伯不想打探,在这个家你和二少爷最亲,你怎能看他遇害也不替他讨公道!逸铭固然错,但罪魁祸首是那个男人!你可以和逸铭以命决斗却对真凶慈悲,甚至跪求夫人放他。你们是朋友你救他我理解,但你逃避他伤害二少爷的事我就不懂了。” “……我……” “大少爷心地善良,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有什么苦衷不妨跟祥伯讲。” “祥伯,”段孟启尴尬地笑笑,埋低头逃避老者的追问转移话题:“明天我再找墨胤。”话音未落就抽身疾走—— “跑有用吗?迟早你会面对!”身后祥伯的高声警示让段孟启无法躲避,悲哀愤慨的情绪瞬间展露无遗。 “我知道……”段孟启停下脚步,“我知道的。” “大少爷何苦为那种坏人让全家人对你失望灰心,不值得。你们是两类人,一辈子不该有交集。”正当老者苦口婆心规劝之际,刚刚还落荒而逃的青年慢慢回首—— “我知道我对不起墨胤,但钱牙救过我的命,所以无论如何我要钱牙活着,而且……”话语稍微顿一顿,“我喜欢他。” 祥伯震惊了,数秒钟前忠言逆耳的嘴发不出声,拼命睁大的双眼已理解无能。 “我……喜欢他很久了。” 最后的定论用尽段孟启全部勇气……终于说出来了。虽然一点也不轻松。 单手扶额,自嘲的微笑拢括太多无奈与杂情,好累,阵阵逼人窒息的压迫没有终结。 如果解脱……就好了…… ……翌日,窗外阳光普照,耳畔听不见雀鸟鸣叫,貌似时辰不早了。 临近天亮段孟启才勉强入睡,浑浑噩噩浅眠至今。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顶着俩黑眼圈且模样狼狈的家伙,可怜如丧家犬让人唾弃。梳洗穿衣完毕,他清楚必须经历的劫难马上就会到来。 餐桌上的四个人表情各异,唯一相同处是全无笑脸。厨房师傅做满一桌好菜,殊不知主人们胃口不佳,饭菜快凉光也一口没尝。 萧凰诗初见段孟启时没爆发,相反敛语落座。晶亮凤眸的锋锐未损,只垂眼看着自己相扣的十指;她右边的萧逸铭脸色和昨晚一样铁青,白昼充足的光线让人显得更加惨不忍睹,木讷的神情好像是为前景担忧…… 但这少见的情景不在段孟启关心的范围。他不时晃眼隔了一个座位的男孩;本该心灵相通的弟弟失去和他的默契,整个人神游物外,弯驼背安静坐着,罔顾别人对他的偷窥。 “墨胤。”段孟启轻唤几次不得回应,逐渐明白对方根本不想搭理他。明白是自己在二选一中选择钱牙,他没有资格回头去让墨胤不恨。 正待他想放弃时,一直没给予回应的对象竟缓缓侧过脸来,清秀的容颜苍白失血,无神的大眼睛目光胶凝让段孟启的心脏猛然抽痛。 “墨胤,我想跟你说……”话到嘴边段孟启才恍悟该从哪解释,该解释什么? “哥哥要说什么?”茫然的男孩感觉到大哥的急切,尽管很难受,假若大哥有话说,他愿意听。 把双手放桌下反复握搓,段孟启踌躇不前:“我……我……” “你没有话说?”段墨胤皱眉,样子十分受伤,“一句也没和我说的?……哥。” 一声低吟的‘哥’激得段孟启全身寒瑟,那个字既幽怨又满含渴望,希望自己能够给予一个答案,无须完美只求可以信服与安抚。可惜段孟启不会撒谎,现实也不允许他撒谎。“墨胤……我……” 他吞吞吐吐的态度让少年开始醒悟,先前迷惘的眼神渐渐染上一种悲哀的色彩。 见状,段孟启慌忙辩解道:“我是有话跟你说,但我没想好怎么开口。”说着挪过位置靠近弟弟并抓紧他透着冰冷的手,“墨胤你信我,我一定会完完整整的跟你说清楚……” ——“夫人!夫人!不好了。” 尚在段孟启表达困难之际从中岔进来一个尖细的嗓音,与声音相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进入饭厅。 萧凰诗瞪向胆敢骚扰主人用餐的婢女,让对方当即刹脚倒立一身寒毛:“说!” “这……”婢女看看饭厅里的几个主人踌躇了一会儿,继而走到萧凰诗身旁凑到她耳边嘀咕一番…… “什么!”萧凰诗顿时暴怒,狠狠一拍桌,“岂有此理!!” “夫……夫人……”小婢女吓得跪地。 “这是真的?” “是……是。” “好!非常好!”女人气的打抖却翘唇笑开,眼珠一转睖向不明所以的段孟启——“段孟启!娘过寿你真是送了好大一份礼。” “怎么回事?”青年懵懂,他很少见萧凰诗这副模样,直觉发生了大麻烦。 “你知道今天外面谣传什么吗?”萧凰诗抿笑。 段孟启摇头,不祥的预感叫他没来由的害怕。 他的无知惹来女人冷笑——“传我的生日宴被野人捣乱,说我们段家三教九流人际好,还有一个……传段府二少爷品行下作,和很多男人纠缠不清!” 听到这句话萧逸铭第一个被震惊,立马转头盯朝萧凰诗,犹如白天见鬼似的惊恐,不可置信的神情就像眼前出现黑白无常。但他很快调整了反应,埋低脑袋将脸隐藏在阴影中…… 另一位当事人段墨胤则霎时傻掉,身体像被酷刑凌虐般大弧度地颤抖。 “墨胤!”段孟启当即抱紧弟弟,担忧之情言语难表。感觉到怀中瑟缩的少年的眼泪滴落在自己手背上,段孟启真想为他承受一切痛苦! “到底怎么回事?”段孟启不分对象的大声问道。 “你觉得呢?”萧凰诗睁圆遍布红丝的眼睛,“你觉得是谁?” “……”段孟启突然缄默了,一个轮廓在脑海里隐隐成型。 “段孟启,你觉得该是谁?”萧凰诗步步紧逼,狂言控诉——“你为了那个男人毁了我们家!” 第五十章:问心 千年古刹白马寺无论何时都香火鼎沸,汇聚着各地各类虔诚朝圣的人。 金身大佛端坐铜台独处高空,冷眼下瞰川流的人潮,沉默淡静的承载着万灵祈愿,冥冥中似已将福泽挥降古城…… 钱牙在租屋从昨晚待到今早,考虑到来洛阳从没好好逛过城,随便收拾收拾就出街了。途径城里最负盛名的白马寺正逢庆典,络绎不绝的人迹让钱牙想起大清八早的菜场,顿时倍感亲切。丝毫没察觉有亵渎佛祖之嫌,天性喜好热闹的屠夫跟着大部队一起涌进寺院。 第一次踏进庙宇,钱牙对巍峨的建筑不感兴趣,几转几拐歪进了正殿,仰观雄伟佛像不免一声惊叹地,一时道不清心壑万般情丝。 钱牙不信神却笃定每个人生老病死苍天早有定数,这种信命不信神的观念有些病态,但他觉得信神是愚昧,信命则是在承认本身资质良莠的同时要尽量改变。 朝拜的信徒都带了香烛供奉,唯独钱牙两手空空嬉皮笑脸看人家忙。一些老人见他游手好闲就挤眉弄眼,窃窃嘀咕庄严的白马寺跑来个不搭调的轻浮小子,玷污佛门圣地。 钱牙耳尖马上听乐了,三十多被叫小子就表示他还很年轻。他冲着那些老人咧嘴傻笑,钱牙的疯癫猥琐吓退众老,一群人赶紧跪地磕头向佛祖求平保安,让神经病离远点。 钱牙慢慢绕到香油箱旁,可惜这样的举动安在他身上成了打劫碎银铜钱的架势。在老人们的警戒的视线下,他伸手进内衣扒出一袋碎银,数都没数便底朝天哗啦啦倒入投钱口,叮伶哐啷砸在里面的钱上相当悦耳动听。前刻还确定钱牙是盗匪的老人家立即傻了眼,明显被他的豪气征服。 ‘散财童子’抖抖钱袋,直到一点不剩才将布袋对折揣进衣兜里。付完香油金底气也足了,他大摇大摆地走到老年部落中央,双膝跪到空置的软垫上。 钱牙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释迦摩尼,没有半句祈福,唯有目光越来越专注越来越真虔,慢慢阖上眼帘双掌合十—— 我从前没信过你,但我愿从此信你。佛祖,你看得到万象,请让我看清执着的盲目,心再无所拘…… 默祷着唯一的期盼,心无杂念向佛像俯身伏拜。一瞬间他似乎了解了信佛的美好,至少现在他没有故作轻松、没有跟人逞凶斗狠,而是感觉到真正的安宁…… 临近黄昏钱牙才离开白马寺,他竟不晓得自己能在庙里待至天暗,供奉、祈愿顺便求了只签。签上咋讲的呢?他仔细回忆,好像写着‘水急舟难渡,万事莫强求’。 莫强求?和他许的愿一样嘛,凡事不要强求。 钱牙苦笑。一切从他强求开始,强求在他最孤独时突然出现的少爷,他不想对方来了又去,利用对方的良心将人栓在身边,代价则是他价值微渺的身体。 钱牙不喜欢男人,换做别人他肯定不会那样做。可少爷不同,少爷善良温柔,对于迫切想要亲人的屠夫而言如同遗世明珠般高洁温暖,即便亲身验证少爷的懦弱亦无法令身陷泥沼的他讨厌。 当初放他走就好了。钱牙不止一次的想在段孟启伤好后放他走兴许不再有接踵而来的因果,他做他的大少爷,自己仍是云香镇的穷杀猪匠,从此两人互不相干,说不定自己已实现最初摆猪肉摊的理想。 但……回到过去真如设想吗?钱牙怔了怔不太确定。被萧凰诗侮辱后钱牙打过自己耳光也骂过自己下贱,没多久却又开始怀念少爷的点滴。假若养父的坟没出事,自己一定会永远怀悼初次爱人的奇异感觉。 …… 租屋被砸得满目疮痍,只剩张木床还未散架,钱牙把段孟启的赔偿全贡献给菩萨,现在兜里一个铜板都摸不出来,寻思城门离这很近,干脆直接出城吧。这么想着,腿脚仍习惯使然的朝暂居地迈去。 发现屋外有人钱牙扬了扬眉,原以为昨夜与段孟启饯别从此就相忘于江湖。钱牙不否认见到段孟启很雀跃,但兴奋劲一闪而逝就预感哪又有了问题,因为对方疲倦憔悴的俊容更多是怒火悔恨。 “谈好再不相见怎么又来了?”钱牙率先开口,斜着脖子往段孟启瞧,“让我猜猜,啧……一是你后悔帮我脱险准备补我几刀。”面皮超厚的老男人无视青年拉长的黑脸,不知死活继续编造戏言,“二是……你后悔没接受我的‘报酬’,特地来取。” “想犯贱就去找跟你一样的货,别在我面前献宝。”段孟启出言犀利把钱牙不干净的玩笑顶回去,灰暗的脸色愈发难看:“你到底还做过什么?” “我做过的你都知道嘛。”钱牙傻笑,憨厚老实的样子直逼段孟启怒焰翻腾,想再给他几拳:“我问我不知道的那些。” “没啦!我都说了,没别的。”钱牙垂下眼,语气平和。岂知衣领下秒被段孟启狠揪,后领勒得脖子发疼。他重重呼出口气,眼睛一挑盯向近距离的青年,完全不为对方的粗暴生气:“如果你后悔了,请你这次绝对要下定决心,杀我也行、学你娘逮我见官也行,总之老子拜托你别每回犹豫拖拉的膈应人,一点不像雷厉风行的大男人,你不烦我都烦。” “你!”段孟启捏紧钱牙的领口,磨牙切齿真想一刀解决他,“你害墨胤一次不够还散播谣言,你有怨恨冲我来好了,是不是不逼死墨胤誓不罢休!” “散播谣言?”屠夫发懵,不懂少爷的意思,“我散播谣言?!” “你尽管装。”段孟启加重手上力道,“和我们有来往的人在知你昨日闹场的事,而且还……传墨胤和男人有瓜葛。” “与我何干?那男人又不是我。你闲着没事不找散布谣言的家伙反倒来找我,稀奇。”钱牙并非狼心,他只是陈述事实。其实听闻这消息他也非常紧张,他愧欠段墨胤太多,如今秘密被揭穿真的很担心。 “谁会散布?”段孟启冷笑,“知道的人只有你、我、萧逸铭、我娘还有祥伯。祥伯疼爱墨胤对段府尽忠第一个去掉,萧逸铭极好面子自尊心强,这种丑事他遮都来不及会四处宣扬吗?曾有几个背后说我家闲话的富户被我娘在生意上打击到损失惨重差点倾家荡产,她绝不允许谁损害段家的名誉利益。” 话到此钱牙算明白了,少爷认定自己搞鬼正在安名放罪了。“别拐弯抹角,你直接说我干的不就好了。”钱牙不想承认心里的难受,死盯愤怒的段孟启一字一顿道:“不妨告诉你,我的确耍过下三滥的手段做过很多坏事。” “你认呢?!” “等等,我还没说完。”高声打断青年的话,钱牙直视人的眼神没有杂质,“我以前害墨胤是我该死,但我很明确告诉你我没造过谣,我再坏也不会一而再的伤害好人,何况他还是孩子。没做过的我不会认,随你信不信!” “真不是你?”男人的辩论令段孟启暴动的情绪突然有了丝平和,抓住男人衣领的手颤抖了下。 “不是。”钱牙和他靠得近,轻易发现他瞬间卸掉紧张的松弛,错愕之余露出难以察觉的欣慰:少爷果然很善良。 “……还好。”段孟启自言自语,同时松开对男人的抓扯。 “你相信我呢?”钱牙问。 “……” “既然你相信我,那我问你件事。” 段孟启望着钱牙十分疑惑。 “当时你娘若没来找你,”钱牙明不该知问,奈何实在忍不住了,“你会不会一直和我呆在云香镇?” “你……”段孟启不想思考话中深意,尴尬的移开眼睛,“你犯病了。” “我还犯贱了。”钱牙轻笑,低头牵起段孟启的手,对方没挣脱的温顺让他笑容里无端增加了苦涩,双方交握的手晃痛他的眼睛:“我知道,我知道的……” 第五十一章:血刃 段墨胤坐在寝室前的廊木上,头靠圆柱静静仰望略显灰白的天空,雾蒙蒙的颜色好比他的心情:不安、混沌,像飘忽在半空找不着落脚点。麻木的外表和无助的内心完全是两个概念,如今除了躲藏在家里不知还能做什么。 见不得光的事正被传扬,虽然只是上流氏族间传播,二娘也在尽量想办法补救,但真实和造谣存在本质区别,掩盖都底气不足。大哥爆发了像被雷炸似的一股脑往外冲,脸庞上的凶狠和悔恨让他既心疼又惧怕。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的人要这样对待他? 在丑闻和钱牙冷酷的相比中后者更令他痛苦,一刹那连求死意念都有了。那男人为何这么狠毒,一方面像挚友般对他体贴照顾,另一方面用尽卑鄙手段使他永不翻身…… 他究竟做错什么呢?!段墨胤的眼睛包裹涛荡的泪,回忆钱牙走前说的话——‘你这傻瓜只能耍一两次,多了会腻。将来学聪明点别总以为四海皆兄弟到处是好人。’认识几个月,这几句大概才是钱牙对他最中肯的评价。 天真……幼稚……低能……只能被玩一两次…… 难道一两次还少吗?段墨胤僵着清秀的脸轻轻哽咽。他的立足地在哪?他已经不记得早死爹娘的相貌;一块长大的萧逸铭没把他当人,长期欺负已成习惯;二娘贯来以家族利益为重,连大哥都得不到她太多母爱何况是自己;剩下的祥伯疼他却始终保持主仆距离,绝不宠溺自己;而大哥……一直和他最亲近的大哥明知钱牙的作为也装聋作哑,甚至当着众人为钱牙下跪还将人带走……霎时恍然觉悟,原来他真的很笨,任何事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永远垫底。 段墨胤当时是嫉妒的,只是搞不懂嫉妒什么:嫉妒大哥拼命保护钱牙将那人摆在心中首位?或是嫉妒大哥和钱牙之间处于不同世界又极其融洽的气氛?他在嫉妒谁呢? 紧紧握拳,眼泪一滴滴向下陨坠,段墨胤感觉自己没有丁点存在意义,像草包白痴任人蹂躏又反抗不得,可能等到他归西那天回首一生亦是浑噩窝囊…… “墨胤。” 温柔的男中音传进耳蜗,段墨胤微愣,来不及擦眼睛便扭过脑袋:“哥……” 少年双目无神还挂有两行清泪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段孟启:“你中午没吃饭,祥伯很担心。”伸手拭抹少年的泪水,指头刚接触到冰凉的水渍就像火烧火燎似的难受。 “你昨天去哪呢?”段墨胤避开大哥的关心,淡淡问出他在乎的事,“才回来?” “晚上我就回来了,你睡了我没吵你。”段孟启连忙辩解,说话时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那你去哪呢?找钱牙?”谈及钱牙,段墨胤眼睛瞪的弧度加大了。 “没有。钱牙……回老家了,不是他造谣。”段孟启的话有替屠夫开脱的嫌疑,欲将责任撇清的说辞实在不普通。 “其实那不是造谣。” “你别这样说,全都是大哥的错,你怪我吧!” “怪你?”少年站起身,仰高下颚仰望兄长,“怪你什么?你跟他一样伤害我?” “墨胤……” “二娘说的是真的?你知道钱牙的阴谋也任由他?” “……” “你和钱牙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震荡到段孟启的脑神经,愕然片刻很快镇定:“我们没关系,我恨他。”说是如此可惜闪烁的眸光出卖了真实,降低了诚信。 “因为我才恨他吗?” “对。钱牙表面老实,实际心黑又爱骗人,如果我早点发觉一定不会让那些事发生。” “你早知始作俑者是他,为什么前天要救他?你忤逆二娘的模样吓到我了。” “墨胤,有些事大哥的确没告诉你,我并非故意隐瞒,我怕你受伤……”握住少年薄弱的肩膀,段孟启眼中布满内疚,“我担心你承受不了事实,被身边人陷害是很痛苦的。” 段墨胤闻言没有回覆,麻木的望着段孟启似乎不在状况中,随即晃眼对方的打扮,“你要出门?”一语点穿段孟启的动向少年等待他的后话。 “是啊……我要出去。”段孟启笑得挺尴尬。 “那你不快去。”少年好心提醒,轻推他的胸口,“先忙你的事,我等你回来。” 段孟启沉思一会儿:“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嗯。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的少年看见了大哥欣慰的神情。 目送段孟启背影离去,少年之前绽放的笑容很快隐迹,仿佛昙花一现的幻景…… “真没料到你会来送我,到底是舍不得我,还是怕我阳奉阴违躲起来不走?”钱牙瞧瞧段孟启拎来的几件新衣裳笑得十分渗人,“送衣服给我,莫非要亲手替我换上?” “都是些棉布衣服你应该喜欢。”不正面对接钱牙的猥琐,段孟启塞了把碎银给他,“路上吃喝住宿,你将就用。” 嗯?钱牙发出声意欲不明的疑问,挑眼瞥向像老嬷嬷一样帮他打点的青年,“少爷纡尊降贵给我配置行装还送盘缠,哥哥我该怎么报答你啊?” “我送你出城。”不多废话,段孟启把打包好的行囊丢给屠夫,径自往大门跨去。钱牙掂量掂量怀里的行李,不太重,翘起嘴角一甩将它挂背上,大步跟上段孟启…… 没出巷口钱牙又嚷嚷要买洛阳特产的牡丹饼和姜糖酥带回去送给胖妞,段孟启阴着脸让他别找麻烦;可老男人不听警告硬要买,拗不过这无赖,段孟启咬咬牙叫他原地待着等自己买回来。 靠着墙壁钱牙远观段孟启和买东西的小贩打交道,口袋不揣铜板的少爷拿出锭银子快速选一堆甜品,岂知还有得退,他又只好焦躁的等老板找零。 嘿嘿……嘿嘿…… 钱牙难忍笑意,看段孟启为他奔波他好开心。从心底升起的喜悦令人心跳加快,莫名的幸福感很神奇,如同有魔力似的让人眼腺发酸。 钱牙清楚这是最后期限,他要把握最终的时光仔细将那小子映进心壑,铭记他在世间唯一爱的人……铭记一辈子…… 巷子里响起轻浅的脚步声,离钱牙越发靠近,心思统统被段孟启填满的钱牙等脚步声到达身后才察觉。 嗯?待钱牙转身正面来者时,一根断口的竹条就直插进了他的胸腔,他瞪圆黝黑的眼珠,无法置信地望向胸腔与竹条相连处泌出的鲜红血液…… “是不是很突然?”熟悉的音律响起却再找不到往昔纯真的清灵,剩下痛恨后的恶毒冰冷。 “你……”感觉长而尖的竹条插透皮肉来到胸腔,锥心的剧痛让钱牙顿时头冒冷汗。 “这两天我想了好多,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段墨胤眯起的眼睛一片猩红,紧握竹条的手指缝也流出了血,“为什么你做完坏事能逍遥?为什么你伤害我还觉得理所当然?为什么你现在要笑得这么开心?!你认为你能一直高兴下去吗?!”说着,失控的段墨胤把竹条又往钱牙胸口插深了半寸…… “啊!!”钱牙痛得绷紧全身,条件反射抓住少年行凶的手不让对方继续用劲,“……你恨我没关系……青天白日杀死人就算富少爷也逃不了。” “我没关系,大不了你死我赔命好了,反正我现在比你好不了多少。”段墨胤的小脸笑出两个酒窝,止不住的热泪簌簌流落没有间歇,一副绝望后的无所谓。 自暴自弃的话让钱牙瞬间失去和少年争论的勇气。面前的孩子原本不是这个模样,本该天真无暇的洁白被自己害成半疯半狂的怪胎,他却轻易将此人的悲惨忘记,只用无聊的多情去念想另一个人…… 或许比起萧凰诗,自己更该下地狱……即使无心…… ——“你真的想我死?”钱牙沉声问,听不出情绪。 “是!”段墨胤答得斩钉截铁。 “好。”收到答案的钱牙握牢少年的手立马抽出竹条,染血的利器刚重见天日,钱牙即刻将它往自己左胸狠狠捅去,没有半分犹豫…… 第五十二章:付命 “啊!”这声尖叫出自段墨胤之口,他不敢相信钱牙竟会自己把尖竹捅进胸口,这种被动比亲身实践更加富有冲击。竹条没入钱牙的肉躯,喷溅的鲜血染红段墨胤的手,与手心原有的血混融在一起。 惊恐万分地盯着竹肉相连处,段墨胤泪像断线一般汹涌,想拔出利器可钱牙死按着他的手,任他再使劲都挣脱不开。 “……嘶。”尖锐的巨痛席卷钱牙,一贯坚强的大男人皱拢五官,拉住少年的手抵抗不了钻心的痛开始频频颤抖——“这是我还给你的信任和帮助。” 段墨胤哭腔乱颤的大声叫道:“疯子!放开我!” “你不是要我命嘛?”尽管痛得想死却强迫自己笑,钱牙的戏谑在此时更似安然赴死的祥泰,“我还你。” “把我放开!你这个疯子!”段墨胤一边叫骂一边目不转睛直瞪男人流血的伤口,“你是在自杀根本不是我报仇!你放开……”喊叫还未结束,钱牙又执起他的手向外一抽再把竹条刺进完好的右胸—— “这下是……我伤害你……还你!”身受三处伤处处伤在胸腔,就算钱牙能忍也到极限,他垂低脑袋,眼眶痛出的泪颗颗滴在少年的手背,“既然恨我就别便宜我……千万别一次致命……刺我十几次……刺在不会立马取命的地方……这样才能消气……” “可恶的疯子!疯子!!”段墨胤承受能力非常弱,刚才刺杀钱牙一半因为男人对他的欺骗,另一半则是瞧见男人真挚的微笑导致血气冲脑,劲头过去再看这般震撼的自残怎不令他恐惧。 “……我知道你怕……放心,这几下足够我见阎王……”虚弱的钱牙举起另外的空手拂过少年红肿的眼睛,“等血流干……就去了……” “疯子!”段墨胤除了骂疯子再说不出其他,他痛恨自己无聊的懦弱,明明想杀死这男人然后赔命,为什么害怕?钱牙一死那他所有的悲哀痛苦亦随之消散,为什么如今要害怕呢? 少年的颤抖与变调的话音无一不昭示内心的惊慌,面色异常灰白钱牙望向他,拂眼的手遂而抚上他的脸颊,说话时双腿开始打颤—— “你很没用。”张口就讽刺段墨胤怯懦,发觉少年抖得更厉害钱牙抿唇笑了,“但你今天很勇敢……你懂得表达情感了……愤怒……伤心的……证明你不同了,学会分辨谎话……以后不会受欺负……不会难过……” 静静听男人的奇怪言论,段墨胤感觉握住他的大手慢慢放松,然后眼前失去了障碍物,视野变得广阔,最后他听见‘咚’一声闷沉的堕地响音…… 段墨胤骇呆了。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手上抽离钱牙身体的竹条,尖利的顶峰还裹着新鲜的皮肉,散发着温热血腥的气味! 啊!下一秒段墨胤惊得丢掉竹条,一直抖动的手掌被割裂两道血口,至今不停的冒红。 少年连忙跪倒,俯视摊躺在地软如破絮的男人,依旧打颤的双手抱住男人的头颅又看向对方被血浸湿的胸膛,失声问道:“你……你怎么样?你流了好多血……你会不会死?” “……流干就会死……”钱牙失焦的黑眼睛凝望惊慌躁虑的少年,“反正我来洛阳的目的完成……无憾了……” 段墨胤哽咽,翕张开嘴呼着重气,“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疯子也不错……疯了什么都不用想……我是疯子……呵呵……”钱牙感觉他的上身麻痹了,不过这样似乎也很好——“我恨姓段的……只有你……你不一样……我真的不想害你……是你不听我的……我无法弥补你……能用我的命补偿我很高兴……” 发狂似的使劲摇头,段墨胤的眼泪摔落在钱牙脸上脖子上:“你不会死!死了我受的罪找谁报复!你不能死!” “大限到了……”钱牙淡色的唇泛显乌白,端正的刚毅容貌透露释然,不再肩负任何重担,“我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你……假若我死了你……开心就够了……就算你不开心也别难过……因为伤害你的人不在了……” 呜呜呜……段墨胤恸哭,他很清楚自己不想要男人去死,但男人变得苍白灰土的面色正表示生命逐渐流逝…… “墨胤……”钱牙唤道,“你快走……忘记现在的事……走吧……” “啊?”段墨胤愣住,随即知道这是男人要他离开不让他受到凶杀牵连。段墨胤感觉左胸某处隐隐炙烫,肿起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男人,千头万绪汇集一点,又理不清个中情愫——“你不会死,我们去医馆找大夫!你不会死的!”言终,纤瘦少年就去扶高壮男人的肩膀,可惜尝试几回都徒劳无功。力气用光的他最后次搬起钱牙的脑袋,手腕发软使对方的后脑碰撞到坚硬的石板地。 正当他心慌意乱时突闻什么掉地的声音,他被惊到慌忙抬头望去,原来是买好特产过来的段孟启。 完全没防备眼前一切,段孟启站在离两人三尺之遥的地方呆愕得连手上东西脱落也不晓得。钱牙胸膛一片鲜红,虚弱的躺在石地上,根本不像刚刚鲜活痞气和他调笑的人。 段孟启看着血腥的画幕一话难言,直到弟弟的“哥,他要死了”才缓过神来。重重咽了口唾沫,段孟启马上蹲下查看钱牙的伤势,还好都没插在致命位置一时半会还吊得住命,可血不停的留,估计撑不了太长时间。 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竹条和弟弟带血的手掌段孟启很快明白了什么,他紧皱眉头不浪费时间,一双手穿过钱牙的后背和膝盖窝小心翼翼将人抱起。钱牙混沌的视线被颠簸清明,半睁眼睛仰视到抱自己的青年,灰白的脸露出浅笑,轻轻将头往青年的胸口挨去,静静聆听他急促的心跳…… “墨胤,你先回家去。”段孟启的话依旧是大哥对小弟关切的温情,但就算是吓坏的少年也能轻易听出其中太过明显的颤抖。 瘫软的段墨胤被遗留,目送段孟启怀抱钱牙快步离去,惊吓恐惧的心理却未曾减少,比起一刻前迫切想取钱牙性命的执念,当今的他更希望钱牙平安无事,一定要平安无事…… …… 抱着钱牙跑遍几条街的钱孟启终于找到家医馆,一路他俩引来整街注目,段孟启无暇顾忌那些可能对他和段府造成影响的细节,心里只盼早点为男人医治伤势。 老大夫刚接收钱牙时很为难,由于伤势重大夫不愿意让脚踏鬼门关的人破坏招牌。看在段孟启出手阔绰,对着白花花的银两没必要驱赶财神,反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尽量救了。 经过半个时辰救治钱牙的血终于止住,上完药包扎妥当,大夫跟段孟启说他的身体很弱晚上会发烧,随后几天是危险期,能挨过就没事,不能挨过就只能等死。 段孟启听见这话稍微安心,至少钱牙不必马上死,只要好好疗养应该能渡过。大夫出去剩段孟启照看钱牙,他坐在床边的木椅上静静守着男人。一直强迫自己睁眼的钱牙见他难受举起手想去摸摸他的脸,还没挨到手又垂到床上,眼睛亦慢慢阖上…… 段孟启惊慌失措,大声叫大夫进来看看情况。大夫检查是钱牙太虚弱,要好好睡一觉。段孟启高悬的心没有底,抹去满头冷汗,望着男人脸上携带的痛苦安静地待着…… 第五十三章:烙情 钱牙睡醒时天已黑尽,耳边听见的梆子声让他知道如今丑时了。 透过窗户看不到一点星光,整个环境被微弱的油灯衬托,而床边的人手撑腮帮靠着铺面小憩,皱着剑眉表示他在睡眠中都绷紧了神经。 钱牙舒出一口气,犹记昏睡前本想摸摸旁边的青年,无奈自己双眼一黑不省人事。望向满布忧愁的俊容,试着抬手的钱牙牵扯到胸膛上的几处伤,痛得呲牙裂齿冒冷汗。 等那钻心的痛缓了缓,他看着安眠中的青年再次抬手伸往对方。距离一厘厘靠近,终于碰到段孟启脸颊的一刻钱牙十分激动,说不清的欢欣雀跃。 钱牙贪婪揉捏段孟启的脸,清俊的轮廓由于被摧残变出各种形状,这画面让钱牙扑哧笑开,可一笑马上就扯到胸肺,顿时激痛得要了老命。 “耍什么宝?”受过严重惊骇的段孟启好不容易才休息会儿,结果给无良屠夫捣破了。一把抓住乱捏的粗手,段孟启瞪着钱牙,眼神在逆光的昏暗中愈发犀利,“再不消停把你绑了。” “前边没摸到现在补上嘛。”钱牙苍白的嘴唇弯起弧度,丝毫不畏惧段孟启的威胁,“绑我干嘛?我又不能动弹随你为所欲为,何必浪费绳子。” “睡醒精神了是吧?要不要我帮你更精神点。”段孟启瞄瞄男人缠满纱布的胸部,告诫他再敢胡扯就给他尝尝苦头。 “我们可是好朋友,我身负重伤你怎狠心对我动粗?”刻意咬重好朋友三字,屠夫用可怜的目光仰视青年。 “神经!”难以忍受钱牙间歇性抽疯,段孟启骂一句想将魔爪拉离自己饱经蹂躏的脸,但是任凭他怎样掀钱牙就不放弃,“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继续和段孟启比耐力,直到对方心软不想伤到他任由他乱来,如愿以偿的钱牙眼里闪着惊喜,“捏脸挺好玩的。” “……你够了。”段孟启冷言,视线偏朝别方,“既然醒了就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 “你看见了。” “墨胤……他要杀你,你就站着让他刺?”老男人牛高马大,即便弟弟想杀他最多刺伤一处,绝无道理回回伤在正胸,段孟启对此不能理解。 “我现在半死不活,少爷不是该关心我翘不翘辫子吗?” “……”段孟启沉默,冷冷地盯着他。 放下作恶的手,钱牙适才坦言:“他捅我一下,然后我拉着他手又刺了两次。” “你……”段孟启瞠目结舌,完全不懂这家伙要搞哪样。 “你什么?”钱牙抿笑,认真时特有的凶悍被虚弱替代,举起食指指向小伙心脏部位,“这儿是不是觉得我有阴谋,用苦肉计吓唬你弟弟,好让他吓破胆不再来找麻烦?” 段孟启睖他一眼:“胡扯。” “呵呵。”钱牙继而仰望屋梁,“我的确是故意的。” “为什么?” “你弟弟怎么样你很清楚。”留恋地望着年久老旧的木梁,眸光在其中迂回盘绕——“懦弱、胆小、受不得大刺激……你们兄弟真像呢!对了,”钱牙咧嘴一笑,模样得瑟欠抽,“还有你那义兄弟也差不多是这种。一个两个都算了,夫人为何把小辈培养成废材,她巾帼霸女不知道育人吗?怎么教了群草寇出来?难道是故意的?” 被钱牙一再侮辱不生气是假,面对他触目惊心的伤段孟启又不好发火,最终郁卒地连脑袋一并转开缄口不语。 “你弟弟要杀我实在令我诧异,他胆怯怕事居然敢杀人,大概已被逼到绝境了。”把少爷逗生气的钱牙不知悔改,只将心中包藏的所有都倾倒出来:“而我不能让他杀,一来被个小孩弄死很丢脸,二来他会……后悔。” 听见钱牙最后两字段孟启的眼瞳表面闪过丝错愕,原先打定主意不理会的他瞥向床铺,当即接收到晃眼的痞笑。 “墨胤……”钱牙不习惯喊段墨胤的名字,每每都会停顿,“他拿得起放不下,今天他若杀了我他绝对得后悔,一辈子摆脱不了杀人的阴影。” 想到弟弟善良纯真的性格,段孟启承认钱牙的话具有道理:“你躲开就好了,为什么自残?你会吓坏他的!” “怨气总是要发泄的。”男人的口吻幽幽然,“这些伤足够他解气。假如还不行,下次他考虑清楚杀我时应该能承受当凶犯的心理重担了。” 不晓得如何形容钱牙的疯狂,不过段孟启明白钱牙的思想并没错:他不是怕死,他的确在为墨胤着想:“如果我没及时出现你不怕血尽人亡吗?” 钱牙干笑,仍然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没心没肺,笑着笑着眼眶逐渐发热:“我口渴,要喝水。” 段孟启微愣,想起钱牙失血过多又滴水未沾,赶紧起身去倒茶。他端着杯子伺候不方便坐立的钱牙,奈何杯口外翻不好喂,钱牙还没喝到,半杯茶就贡献给了衣裳。 “你好笨。”嘟着干燥开裂的嘴巴,钱牙毫不为自己的装嫩羞耻,只控诉段孟启四肢发达连点小事也办不好,“想弄湿我的伤让它化脓直接淋一壶好了。” “……” “看你长得正气凛然,竟然喜欢扮猪害人。” “你说你自己吧!”段孟启很想找根针缝上屠夫的嘴,免听他鬼扯。 “我还以为你真不吭声呢!”钱牙忘形大笑,把干裂的唇皮崩出一条条血口子。 跟凡事不按章法的老男人认真永远看不见光明点。深谙此信条的段孟启皱皱眉,径自把剩下的半杯茶含进口中,俯下身嘴对嘴哺给还在戏玩他的屠夫…… 两眼霎时睁圆,钱牙完全没猜到段孟启会用嘴喂他喝水解渴。迷茫中听到自己的喉咙传来咕嘟的吞咽声,待他回神时嘴上的柔软已离开—— “我还要喝。”屠夫要求道。 “……” 或许是钱牙表情太过认真让段孟启没理由拒绝,心念他缺水严重,段孟启又倒来杯茶喂给钱牙;感觉水液渐渐被钱牙吸走,觉得该结束准备起身的青年衣襟突然被紧紧逮住…… 狠瞪喝完水却不肯放开自己的男人,段孟启用眼神意示他松爪,可惜钱牙非但不松反而拽得更猛;近距离四目交接让钱牙很高兴,丰厚的嘴唇不停亲碾给予他甘露的人,湿滑的舌头窜入对面的口腔舔舐腔壁,不时触碰敏感点让段孟启打了几个激灵…… 段孟启欲推拒这明显的诱惑,钱牙却不打算罢手,几番推搡后段孟启败下阵,因为钱牙的伤势实在不允许加重。他的安静令钱牙欣喜,一双黑瞳饱含乞求,持续着深吻希望唤得他回应。 段孟启不是木头,钱牙又太懂得撩起他的悸动。处于被动的段孟启双手刚捧住钱牙头部,下一秒竟犹豫了,清楚他在坚持什么的钱牙只能更卖力忘情的献吻。 啄视努力勾引自己注意的男人,端正苍白的脸、不知何时凹陷的眼眶、以及任何时候都炯炯有神的眼睛……段孟启在可怜对方之余难免有被诱惑的错觉。 温柔抚开钱牙额前凌乱的碎发,段孟启闭上眼帘慢慢沉浸进唇舌交缠的甜蜜美好中,化被动为主动;得到回应的钱牙轻声呻吟出细碎的残音,加倍向上方人供奉出自己…… …… 两人前夜吻了很久,翌日中午段孟启回了家。 萧凰诗好几天没和他说话,看见他也视若无睹。隐秘缠身的青年异常庆幸娘的冷漠,而后向丫鬟问墨胤的消息,丫鬟说墨胤从昨天开始就待在他房间里等他,一直没吃过饭。 当段孟启真正见到弟弟时难免言塞,一夜未眠的少年默默地注视大哥走近,清秀的小脸是从未有过的淡定,不等大哥花时间酝酿说辞,他已先行提问——“死了吗?”音调毫无起伏,就像答案好坏与他无关。 “……活着。”虽然段孟启声音很细,对于少年来讲足够清晰了。 “活着?他还活着?留那么多血也没死?” “嗯,再晚点就没救了。”段孟启一边观察弟弟的表现,一边谨慎选择措辞。 “呵呵……”段墨胤顿时笑了,笑得很大声,从容镇定的脸立马被泉涌的泪冲刷,速度快到没有起始。 “墨胤!”段孟启大惊,“你怎么呢?没事吧?” “我没事……原来他没死啊!”少年大哭间又绽放安慰的笑容,“没死,没死就好了。呵呵……还好他没死……呜呜呜……呜呜……” “墨胤……”哭泣声后接踵的笑声使段孟启无所适从,一瞬间他终于体会到钱牙所谓苦肉计的真谛,假如钱牙真死了墨胤会变成怎样真的很难想象。正像钱牙说:当墨胤再次想杀他时才会随墨胤的意去死,因为那时墨胤的考虑才算成熟。 “墨胤,你没事吧?”段孟启好心疼这个哭笑纠结的男孩,想抱抱他却被他一把挡开—— “我没事……我去睡觉了……我好累……大哥……我去睡了……”使劲抹干脸上的泪水,段墨胤埋头转身往自己寝室的方向走去,一路只剩细微的哽咽和地上星点的水渍…… 第五十四章:陷害 刺杀事件搁浅了钱牙回乡的行程。作为重伤员必须躺床安养,双脚不准落地连上茅厕都要人帮忙,着实闷坏了好动的老男人。他唯一的消遣是趁少爷来医馆探病时调侃对方想念自己,晚上睡觉有没有把棉被当成自己猥亵。 屠夫的下流是长久积累的杀手锏,经历多回段孟启已练成百毒不侵的铜眼铁耳,哪怕男人在他眼前干些不见光的事也全当没见。 引诱不起效果,钱牙就改用眼神攻击,瞅着少爷一举一动,毫无波澜的黑眸是暗藏危机的利器,所以青年每次来访都被男人湿润渗人的眼神给逼走…… 那日之后墨胤表面和以前一样,可段孟启清楚弟弟对他再无往昔的亲昵,若有若无的疏远让他悲哀。亏欠弟弟是不仅仅是钱牙,他这个大哥同样亏欠了:他不曾伤害墨胤,却比伤害墨胤的人更不能原谅!如今隔阂产生,亡羊补牢亦难修复那颗幼弱心灵的缺失。 弟弟的传闻只在上流富族间游走,尽管真实性尚待考究,但空穴来风未必没缝,之所以没摆上台面,主因人们畏惧铁腕娘子萧凰诗在生意场上打击报复,只敢暗地耻笑段家家风豪放。 为破除传闻,坦然面对是最好的方法。段墨胤恢复了交友的节目,频频与富少集会。一去二来,大家都判定这内向害羞的小鬼不该嗜好龙阳,渐渐把传言当成无稽之谈。 “墨胤,来多喝几杯!” 笙歌艳舞的天姿乡客堂聚着四五个富家子,一个年轻男人死缠着段墨胤大献殷勤。 那人正是妄想少年的林公子,旁人皆笑他豺狼虎豹会吓跑段墨胤,可林公子恬不知耻说少年与他情投意合。此话一出惹来哄堂笑,薄面的段墨胤更是脸红似血。 调笑完厚颜无耻的林公子,一伙人有了女色要求,鸨妈领命带来天姿乡几个红牌陪客。林公子多多益善,一手搂过美若天仙的花姐另一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 极其讨厌的感觉让段墨胤下意识扭躲,普通人眼里男的勾肩搭背挺平常,拒绝只会显矫情,只要别太过分他可以暂时忍忍。林公子醉了,没管段墨胤的感受,将乱扭曲解为欲擒故纵,搭肩的猪手慢慢往下滑到细瘦的腰间,银笑着把他搂紧…… 公然的轻薄令段墨胤恶心得要吐,避免引起注意他强忍满腹怒火阻挡林公子揩油,岂知精神恍惚的家伙越被阻止就越兴奋,开始揉摸起少年的腰。 咬紧牙骨,段墨胤转头望向独坐角落的萧逸铭,对方头靠墙静观屋顶,麻木不仁的表情完全没发觉自己有困难。 二娘命萧逸铭看护自己,虽惧怕和他相处,可比起大哥来他宁愿跟萧逸铭相处,他和萧逸铭有过的只是场冷笑话,而大哥现在……需要去看护另外的人…… 脑海晃过某个影像,曾经乐于相见的欢喜跟如今的逃避形成鲜明对比,不再痛恶也没悔恨,只剩阵阵心凉意冷——初次爱恋只能用活该来作终结。 “墨胤害羞啦?哥哥亲自喂你喝啊!”林公子腾出抱美女的手,将酒杯递到冷颜的段墨胤唇边,不顾少年反抗硬灌进口中,辛辣的液体流进咽喉呛出少年的泪花,好不可怜。 段墨胤此刻的无助让恍惚的林公子看呆了,随即嗜虐心肆虐联合对少年的侵占欲,接二连三的倒酒逼他喝下,最后竟直接拿酒瓶灌他! 遭遇祸患挡又挡不了,各种委屈顿时涌上少年心头,力气也壮大很多,爆发猛力掀丢林公子手中的酒壶…… 旁观者听见摔碎声纷纷惊了,连忙劝阻林公子注重仪态莫丢人现眼;一直想将段墨胤据为己有的林公子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得意忘形,在朋友警告后稍稍收敛点,小啜口酒,邪笑地将目光投注边角静坐的萧逸铭—— “萧公子坐得真远,不来一起找乐吗?” 萧逸铭和段墨胤一样厌烦有钱败家子,段墨胤讨厌他们放荡不羁,萧逸铭则高傲地藐视这群只图玩乐的家伙不够资格与他攀谈:“你们玩就行。”声音没有起伏,连余光也懒赏给林公子。 “真可惜,不会玩很闷的。以前你只接墨胤回家,现在随他进出我还以为你开窍呢。”林公子在段墨胤腰上狠捏了把,角度正对萧逸铭的方向,但萧逸铭仰首望天去了,林公子窃喜之余手指放肆地朝探向少年下方…… “我听到一个笑话。”林公子笑得猥琐,糟蹋了还算俊朗的皮相,“说墨胤和男的哪个,哈哈哈哈……墨胤被保护得这么好,真有此人想必应是墨胤身边人才对。”醉意横生的林公子爆出传闻并加以推测,局外人知他爱信口雌黄也没当真,不过倒令段萧二人僵硬了身体。 “萧公子和墨胤青梅竹马该不会是你吧!墨胤那么可爱,你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也知会我一声哟。”忘乎所以的林公子对桌上其他朋友的警告眼色视而不见,作恶的手包住少年臀部,嚣张跋扈像任何人拿他没办法。 段墨胤很想把咸猪手剁了,无奈身边没刀,正欲推开林公子坐到安全地时耳畔忽闻——“林公子的喜好未必是我的喜好,并非人人能像林公子这样荤素不忌海纳百川,我对只能观赏的装饰品没兴趣。” “你的意思是我有品味咯?”不知林公子装傻还是天性愚蠢,竟觉得对方夸他。 “或许吧!”萧逸铭按按太阳穴,幽幽道来。 若说段墨胤前一刻想剁林公子的手,那这一秒就想掏萧逸铭的心,看看这薄情寡义男的内脏是什么颜色!少年清楚自己没用,没用到一次次被欺骗一次次受折磨,可他再废物也轮不到比他差劲百万倍的男人来侮辱! 思至此段墨胤不再推卸林公子的魔掌,呆望着脚边破成几块的酒壶,慢慢屈下了身体……以为少年在投怀送抱的林色胚顿时心花怒放,忙问:墨胤你干嘛? “我杯子掉了。”段墨胤声音很轻,语气里有种央求味道:“你不替我找找。” 林公子一听喜气豪窜,赶紧弯腰陪少年一齐找,哪晓得刚弯下身少年便立马拉住他的手塞进一块东西。 “这是?”桌下光线暗,待喝得发昏的林公子看清手中的酒壶碎片时,耳边就闻段墨胤说——“没你我一样行!”疑惑的林公子正想询问少年什么意思,突感手中碎瓷划到了什么软物,然后见段墨胤坐直起来…… “墨胤?”林公子跟着坐立,视野变亮后他看清眼前有片血红:段墨胤的右手腕正汨汨向外冒腾鲜血,汹涌的分量不消数秒就染湿衣服……这?林公子惊愕,在凝重的气氛和周围错愕的眼神中陡然望向自己手上的破瓷,上面还残留血渍和皮屑—— 啊?!林公子大惊,手一抖丢掉了沾血的利片。 “林公子!”少年清脆的嗓音适时响起,“你纠缠我不够,竟然还刺我?”情绪激动的段墨胤紧紧抓住林公子的衣袖,血也引流到林公子两臂。 “你……你胡说!”林公子作恶归作恶,最多伤伤筋动动骨,如今被血淋淋的人紧揪着搞得像凶杀犯,他怎会不怕。 “你骚扰我不算,我拒绝你你竟伤害我?这么多双眼看着你都无法无天!”指控中,段墨胤鼓圆双目,誓要牢记害他的人,“我忍不代表我好欺负,人证物证具有你别想抵赖!” “这个……我……”林公子左右不是人,立即向其他人投去求救的眼神,可他们一个个都埋头站起身和相伴的姑娘快速离开了雅室。 没谁想得罪洛阳最有势力的家族,姓林的自讨苦吃大伙没必要奉陪。 “你看他们干嘛?他们走了,林公子。”段墨胤将不停冒血的手腕举到男人眼前,吓得男人闭上眼,“嗯?我待会就跟你去林府让林老爷斟酌。” “你……你……”林公子赫然发觉心目中可以任他调戏的小可爱竟媲美恐怖恶鬼,心慌失措地地推开少年,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屋子…… 呵呵……呵呵呵呵…… 少年笑得凄凉,缓缓转过头望向早已目瞪口呆的萧逸铭,满脸的天真微笑——“你不帮我我也可以自救,我不一定要靠别人,我不是装饰花瓶……人都是被逼出来的。知道吗?” 一言终结,萧逸铭看见了少年眼中渐涌的眼泪…… “怎么回事?”眼看半边身子染血的段墨胤被义子扛进家,萧凰诗的脸铁青难睹。 “……”萧逸铭站在床边默默望向昏睡的少年,脑里只回荡那句‘你不帮我我也能够自救’,指控中携带凄哀如同生死不再重要。萧逸铭一直蔑视段墨胤,可少年今天真的狠狠敲了他一棒:尽管手段蹩脚,和钱牙相比既逊色又低能,但跨出了第一步,少年日后定有机会成长为屠夫的接班人。 人果然是被逼出来的,再善良的人也可以陷害他人。 “我在问你话!”义子的神游天外让女人火冒三丈。 “……对不起。”萧逸铭垂低头,不想给女人发现他的心思。 萧凰诗何种人,面前的青年那点纠结难过根本逃脱不了她的观察。她很惊奇性格高傲的义子会为少年流露这么稀奇的情感。可是人非圣贤,再自负的人做错事多多少少还是会内疚,所以她没为萧逸铭的转变奇异太久:“今天发生何事?” “……今天……”犹豫片刻,萧逸铭把整件事的过程告诉了女人。由于内心有歉疚,他没把少年陷害林公子告诉义母。 女人听完脸色愈发青寒,白皙的手紧紧捏握成拳:“这是跟段家挑衅吗?姓林的?哼!”冷声一笑,再看看床上痛苦浅眠的男孩和他腕上厚重的纱布,“墨胤的伤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无大碍,好生调养就行。” “那你好好照顾他,叫厨房的人多炖点补品。”叮嘱完萧逸铭,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五十五章:威胁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天姿乡雅室换了批面孔,鸨妈冒着得罪恩客的险将整层楼的人全遣到底楼,只剩这间房有客。 萧凰诗喜欢安静,谈事谈生意包层楼是常事,上次和钱牙摊牌如此这次亦然。作为段氏家主的萧凰诗首次踏足花街柳巷,但贵妇始终是贵妇,身处妓院依旧神情自若,高贵的气质不为污秽的环境表露一丝讨厌和不习惯。 拿起侍女斟好的茶小饮,动作缓慢而优雅,时间在她的恬静安闲中流淌,仿佛来烟花地只是突如其来的兴致,随便见识下温香软玉的据点。可一众红牌花魁又岂有她端庄大气,有她风华绝代的光环对照其他女子只是堆乌黑淤泥。 萧凰诗的悠闲让那些被请来的人心烦皱眉:女人长得美是赏心悦目,但性格强势手段高明的女人就不怎么赏心悦目了。 “段夫人,有话不妨直言。”为首的林老爷难忍压抑撂出话来。 “不急。”萧凰诗搁下茶杯,朝男人露出委婉的微笑,“我叫人备了桌菜,先尝尝再谈。” 林老爷无奈道:“大家时间宝贵,多留点空处理生意更好。” “也对。”收回笑容,萧凰诗摆出无懈可击的谈判脸嘴——“那谈正事吧!林公子做过什么,经过一天相信你也耳熟能详了。” “都是孩子在玩闹,段夫人何必劳师动众。”狠狠瞪着身旁畏缩的儿子,林老爷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腾升到极致。 “孩子?我没记错的话林公子二十多了,很多人十几岁就当家作主照顾全家,一个二十多的人还被当作孩子任凭他胡作非为,是怜惜他天生弱智还是管教欠妥啊?”女人讲话不留情面,句句讽刺。 “段夫人未免过分了。”论家世林家比不过段家,可家世差点不代表要忍耐对方施压和嘲笑。 “子不教父之过。林老爷教育失败弄得令郎败德损行,你应该检讨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 “令郎伤害墨胤当时在场的人都瞧见了,令郎拿利器割破墨胤的手腕是铁铮铮的事实,想否认也难。”抢过男人的发言权,萧凰诗两句话占取先机。 “明明是段墨胤自残栽赃我儿,有病的恐怕是他!”虽痛恨儿子花天酒地败家无能,但身为父亲的商人阅历丰富能轻易分辨真假,林老爷绝对相信儿子没撒谎。 “墨胤是我大姐的孩子,我待他比对我亲儿还好。他五岁爹娘双亡由我带大,品性我最了解,绝不是林公子那种纨绔子弟。”漂亮的凤眸轻蔑地瞟向吓得像鹌鹑的林公子,他一脸青紫想必被家法教训过,“之前外界疯传墨胤的闲言碎语,我有理由怀疑是令郎所为。” “简直血口喷人!林某看你妇道人家一直忍让,请夫人别得寸进尺。”林老爷纵横商海几十年也不是好欺负的,段墨胤一没死二没疯萧凰诗就摆鸿门宴问罪,谁知道这女人打什么算盘。 “血口喷人?令郎肖想墨胤在座各位都该听自家公子说过。”萧凰诗瞄向桌上另外几个男人,他们是那天集会富少们的爹;一个个都认同萧凰诗似的颔首,随即垂下头颅很不愿过多参与。 林老爷见状不禁挑眉怒目,还未反驳耳畔又响起让他怨恨的女人嗓音:“林老爷教子无方危害世人,非但不检讨还帮令郎洗脱罪名,慈父多败儿,林老爷也不想万贯家产被败光吧!” “段夫人想怎样?”男人笃定萧凰诗的目的不光为替大房遗子讨公道这般简单。 “我不想怎样。”萧凰诗嫣然一笑,吐露着温柔的语句,“可叔公他们想怎样我就不知道呢!” “……”林老爷愕然,“段夫人威胁林某?”萧凰诗口中的叔公就是段墨胤的二爷祖三爷祖,这些人在长安都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和不少高官来往密切。 “我没威胁你。”女人双手十指交叉神情谦和,“我大姐是二叔公的孙女,亲上加亲,大家都很疼墨胤。假如他们知道令郎对墨胤非礼刺伤加造谣,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处理?” “我……我没有造谣,那是我听来的。”即使喜爱美人的林公子也不敢直视萧凰诗,只能埋头小声的为自己申辩,“我没造谣。” “林公子无须狡辩,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 “我真没有!你相信我啊!” 儿子再没用始终是亲骨肉,性格嚣张的儿子连替自个辩解都畏惧颤抖实在可怜。看着无动于衷的萧凰诗,同样强势讨厌承让的林老爷做出了抉择——“段夫人别兜圈子了,有条件只管说。” 闻言萧凰诗笑笑:“林老爷是爽快人,那我也不浪费时间:我要你南山玉脉的合约。” “岂有此理,萧凰诗你欺人太甚了!”林老爷彻底怒了。早晓得这女人居心叵测,没想她竟对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玉脉合约虎视眈眈,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老爷,我一个女人来勾栏院已经够失格了。我要你的玉脉契约不过当是林公子对墨胤的补偿,六十万两对林老爷不算大手笔。若叔公们发火,届时要断林老爷的财路简直亦如反掌。” “你……”男人的脑门青筋暴露,明白萧凰诗所说不虚更叫他气恼。假如段家那些老不死的从中作埂肯定弄得自己倾家荡产! “林老爷意下如何?”女人笑问。 深知反抗也逃不脱这女人编制的蛛网,林老爷沉默半响终于同意——“好。既然夫人喜欢玉,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让给你。” “那谢谢林老爷的美意了。”萧凰诗笑容扩大,点缀美丽的脸庞会让人难以自制的看入迷,可惜林老爷没这心情,大度出让完合约的他郁闷得要命。 其实一切早在萧凰诗掌控中,林氏双手奉上合约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我静候合约!”胜利的女人慢慢站起身,朝一桌神情晦暗的人道别,“先走了,各位老爷慢慢玩。”言毕她领前走出了雅室…… 林老爷愤怒至极却拿她无法,郁积的怒火正想喷发又听室外传来逐渐变小的女音‘林老爷不会教子的话,我可以代劳’ ——磅! 桌子被掀翻了! 钱牙发誓他没故意找麻烦,不过今个天气好,心想会发生好事就趁着伤口封和裹着绷带偷跑出街,考虑段孟启去医馆见不到他又要拉长苦瓜脸就一阵好笑。 他买了几份驴肉丸子坐在巷口的坎上细嚼慢咽,吃了半个时辰,眼看美味的肉丸只剩两三个寻思要不要再买点,兜里面的铜板貌似还能买一份。就在数钱的当儿他不经意瞧到什么,本想起身的动作也跟着停顿—— 萧凰诗出现在天姿乡正门,美颜上挂满天下尽归她掌握的自信笑靥,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坐上了一顶奢华的软轿…… 今天钱牙上街途经自己来洛阳做第一份工的地方,刚感慨世事难测三月河东三月河西,哪知那么巧看到萧凰诗,而萧凰诗还大刺刺跨进了天姿乡;妓院进个女人不稀奇,进个可以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就奇了。 钱牙自知不是萧凰诗的下饭菜,对她的功力也很是钦佩,所以兴趣大盛准备坐观她要对付谁,可惜去不到现场只能意银结果。 是哪个倒霉蛋撞到夜叉鬼呢?钱牙腹诽,看萧凰诗那副逆我者死的样应该是功德圆满了。自己和她也算较量过,虽然胜负难定也差不多得鸣金收场。钱牙怏怏地起身,双手拍拍屁股,留下冷掉的驴肉丸子就要回医馆,以免少爷诬赖他没安好心搞鬼。 咦?钱牙这一站发现个问题,原来不光他关注段夫人,自己斜面还有一位。 那婆婆年纪大约七十,衣着简陋满脸褶皱,倒不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乞丐,从面相五官上看,年轻时绝对算美人。婆婆望着萧凰诗远走的坐轿一脸忧伤与不舍,而她满脸的疼惜追悔更令钱牙疑惑。 可能钱牙太不知掩饰,连上年纪的老太婆也察觉到他明显的监视。婆婆望他一眼,随即惊慌的埋低头走掉,由于人老她一路走一路打着偏颤。 钱牙抱臂,若有所思地望着走远的婆婆,这老人家已将他的好奇引到了极点…… 第五十六章:套话 行路匆匆的老妇人拐进了街尾土地庙旁的破巷,一直朝里走进最末间民房。 此宅年久失修,瓦漏门破光线阴森,在炎夏白昼里也透析股寒气,像极废弃的鬼屋。老妇人进入屋子拉关了木门,随时有崩碎危险的朽木仅仅起个屏风效果。她弯腰捡拾门背堆放的干柴又步履蹒跚地走到灶旁,皱黄的脸缺乏情绪,从外表看就是个冷淡古板的老太婆。 打磨打火石多次总不见火星子,老妇人叹声气倒没烦躁,继续持之以恒打磨石面。嗒嗒嗒……石头一不小心打到拇指,钻心之痛让人一时萌生死心,受伤的指头立即乌肿,不晓得淤血多久才能散除。她暗淡无光的浊睛看着手里的硝石,心忖麻烦也要填饱肚子—— “像这样打火十根指头都不够。” 颇尖的男音在身后响起惊得老妇人浑身一抖,她转头瞧去发现是妓院外有一面之缘的男子。“你……是谁?为何跟着我?”老妇人警觉顿冒,对跟踪进家的陌生人筑起戒备。 “婆婆别怕,我不是坏人。”钱牙解释。 “好人会乱闯民宅吗?”暗暗将屠夫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老妇人很不屑。 “我真不是坏蛋。”钱牙脸皮再厚也知私闯他人住所违反道德,尴尬地抓抓后脑勺,闪身蹲到她侧旁抱歉道,“对不起,我忘记敲门了。你指头不方便让我帮你吧。” 闲来多事的钱牙趁对方没留神抢过硝石,撞击两下打燃火花,先点燃枝桠放进灶底,干燥的枯枝很快大范围引烧,钱牙往里丢了几块木柴,一连串程序做得娴熟而轻巧。 老妇人沉默不言,耸塌的眼角斜瞥热心的年轻人,几欲开口都强忍下来,直至火苗大旺才启言:“麻烦小兄弟你了,剩下老身来就好,你走吧!” “婆婆,大热天的,我弄得满手灰给点水喝行不行?”钱牙摊开乌漆抹黑的手掌给老人瞧,可怜兮兮的哀求有点贡献功劳后邀功的错觉。 “……” “婆婆行行好,我只要点水喝。” 高壮的屠夫不断央求老妇人慈悲为怀,诚恳老实的模样任谁都不忍推拒,若不清楚他本性绝对会被真假难辨的表演骗过,所以——“你喝完水就走吗?”老妇人看他本分便没追赶,问他是否喝完就离开。 “嗯。”生怕婆婆反悔的钱牙连忙点头答应,不等屋主指引就自主寻找起杯壶,寻着寻着‘无意’踏进小小的内屋…… “那边是我睡的床,没有茶水。”他乱窜乱瞧惹老妇人很不高兴,“你不渴了就赶紧走,老身家徒四壁,想捞油水必定白费心机。”老妇人是讨厌拐弯抹角的性情中人,钱牙鬼祟的行为和审视的目光像预谋偷盗的贼,欺她人老好骗。 “婆婆家没宝贝,能用的却不少。”钱牙笑谈丝毫不为老妇人的驱逐脸红,厚颜无耻的旋窜观赏残破的陋室,了然于心的觉悟渐渐取替最初的好奇,眉宇间的戏谑也不再收敛。 老妇人不懂钱牙的企图,想了想说:“我这有点柴和肉,若你需要尽管拿去。” “我不是土匪,只是有疑问请教婆婆。”被误会成恶霸土匪的感觉实在糟糕,钱牙赶紧摆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绝非婆婆假设的那样。 “一个穷老太该知道什么,你找错人了。” “婆婆是单独住吗?儿女呢?”,钱牙翻整屋里为数不多的破旧家具,根本不在乎老妇人的拒绝和她愠怒的脸色。 “屋里就一张床,当然是我一人住。” 钱牙手痒搬弄着灶上土缸里的鲜猪肉,用盐稍稍腌制足够老人吃几天:“婆婆无儿无女平时做什么维生啊?可以买肉吃生活还好哦。” “……”起初缄默的老妇人眯眼压低了声线,“我不懂你的话,你想要就全部拿走。”缓缓支撑起年朽的身体,拿住栓肉的麻绳往钱牙手里推,“拿了快点走。” “婆婆误会了。”钱牙接过腌肉当即放回缸中,笑呵呵地安抚些微激动的老妇人,“我不要你的东西。” “不要就快出去。”老妇人嗓音瞬间提高两阶,拉着钱牙的袖子大步向门口拖拽。 粗鲁对待老人是钱牙痛恨的恶行,所以他乖乖顺婆婆意往外走;看着头顶只到自己肩膀的瘦矮老人犹豫了下,问—— “段夫人是你什么人?” “!!”突兀的问犹如天雷般重击老妇人的神经,陡然停顿所有动作呆怔得如雕塑,紧抓钱牙衣袖的手更凝固得像朽硬的枯枝。 这情景让钱牙愈发肯定内情复杂,其实他完全没必要掺和,不过主角有萧凰诗叫他不得不感兴趣:“婆婆和段夫人眉眼有点像啊,该不会是母女吧?” “……”闻言老妇人把头埋得更低,微颤着不作回答。 “咦?”钱牙假装惊奇,“但以婆婆的年纪当段夫人的娘似乎又大了点,莫非是亲戚?” “我不认识什么夫人。”隔了老大一会儿老妇人才矢口否认。 “不认识?婆婆,我眼睛好着了。”钱牙调侃,他要想磨人套话简直轻而易举,一个不懂掩藏的老太婆不在话下,“我怕我忍不住把消息透露出去,到时左邻右舍知道你认识段家夫人必定巴结你。” 昭彰的威胁已经迫近底线,老妇人抬首仰望莫名出现的男人:“小伙子年纪不大,胡说八道会招来灾祸。你叫我声婆婆那婆婆奉劝你少惹事,想惹也找你担待得起的。小流氓也有小流氓的活法,何必自寻死路?一时冲动毁掉自己太不划算。”沉稳的话语是警告狂胆无知的愚蠢小辈,作茧自缚当心连尸体也不剩。 比起逆耳的忠告钱牙更汗颜被她当成小流氓,自己一把年纪了,这些老人家怎么不看实际情况?什么小流氓不小流氓!非要叫流氓也得是老流氓才正确—— “谢婆婆提醒,但我有惹事的资本。有人紧张不就证明我的话是事实吗?” 钱牙缕开遮挡视线的刘海,一边嘴上给老人施压,一边假设究竟是刘海和蜈蚣辫太幼齿还是他长相本来就显嫩,“婆婆你忙吧,我先走了。” “……” “婆婆放心。”从老妇人松开的手里轻轻拉出袖子,钱牙一脸真诚的保证,“我不会乱讲。”说完干干脆脆离开了,丝毫没之前的死皮耍赖惹人厌,“有空我再来帮你生火。” 瞎闹的屠夫走后破旧老屋恢复了一贯的谧静,老妇人后他一步把门关上再搬来凳子抵上没栓的门。送走瘟疫本该松口气,但对方有意无意提起今天的事并无端揣测自己与贵妇的关系,实在是很不安啊! 背靠着门,斜看向灶底那团红火,老妇人内心不禁泛衍隐隐的担忧…… “你去哪呢?” 果不其然,钱牙刚回医馆就见到恭候他多时的段孟启。少爷英气的俊容满是阴晦,对他的擅离显然很恼火。 “哥哥我半个月没下床,今个天气好就出去转转咯。”钱牙摊摊手表示逛街很自然,小孩子才大惊小怪。 “你伤刚封口就乱跑会把它弄破开的,拿段时间不搞事很难吗?”段孟启一番好意天天来照顾他,可老家伙根本故意耍他,瞧那双手脏兮兮的,不知又在预谋啥。 “哎呀。我知道你关心我的伤,关心我被人寻仇。我答应过你离开就绝对遵守承诺。” “……” “来洛阳几个月都没好好游览,感觉蛮可惜的。” “……少花点精力害人你就有很多时间看风景。”听钱牙说的话是有点同情,不过大部分是他自找的,想到他做的混账事段孟启的语气变得有些硬梆梆。 “我反省过了。”眺望窗外的漂浮白云的蓝天,钱牙的心情并无虚假。 “……”段孟启踌躇片刻,“下次我和你出去逛。” “啊?”钱牙惊诧。 “以后由我陪你出去。” “真的?” “嗯。” 第五十七章:蜕化 世事无常,即便洞悉规律的先知亦无法预测突变因素的搅局。萧逸铭不是先知,高傲如他现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愚笨。 萧逸铭从小瞧不起弱者,甚至裁定父母亡故、存在感薄弱的段墨胤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若非出生富贵,要对方浮生于世简直太残酷了!想法保持多年,奈何数日前的陷害事件彻底颠覆萧逸铭信仰的观念,令他深切懂得了物极必反。 段墨胤的嫁祸害林氏损失六十万两的玉脉,更使外界四传段墨胤隐藏在天真下的阴险狡诈,说他为段家的生意不惜以色相达到目的。若放以前段墨胤必气怒得跳脚找人理论,如今他非但不恼还笑对流言毫不在乎。 段墨胤手腕留下疤痕,萧凰诗送了双名贵的波斯金腕带给他遮伤,不让他和那群富家子攀关系,免得又遇见意图不轨的家伙。意外的是段墨胤婉拒了,说多结识朋友对自己和段家都有益处,假若担心林公子之流那就让萧逸铭在旁保护。由此萧逸铭成了少年的专属保镖,除了府内,只要外出萧逸铭必须伴身不离一步。 萧逸铭直觉少年在报复。每回集会段墨胤总叫自己跟他坐在一块,再难见以往和自己待处的畏缩逃避,而自己稍有怠慢他便会当着所有人面给自己下马威。尽管内心不愉快也唯有听令。萧逸铭并不害怕少年,只是在他割腕后夫人对他的爱护急速上升,萧逸铭不愿因为这点小事惹义母不悦。 一堆无所作为的富少相聚是没正经事可谈的,都知段墨胤是条隐匿数年的导火索,大家就没像平时那般夸张,讲笑议人都添了几丝含蓄。 “各位公子一天到晚道人是非当消遣不腻吗?” 段墨胤冷不丁冒句话让室内顿时鸦雀无声,连气温也骤降到零度。众脸同时变色,目光不约而同地避嫌。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年其实心眼险恶,若非老父们命他们应邀,他们绝不与他聚会,免成林公子第二。 看着这些为难的嘴脸,段墨胤微微一笑:“你们闲话多年,有没有议论过他啊?”说时他将目光投予旁边的萧逸铭,其他人见势尴尬地干笑几声,没敢搭腔。 “……”萧逸铭皱眉,不清楚变质的男孩准备搞啥花样。 然而段墨胤并非凭空捏造,他说的是听过的饭桌谈资。以前人家笃定他懦弱怕惹祸,在他面前也不顾忌,因此他对谁谁谁的闲言都有耳闻。 关于萧逸铭的有两种:一种是别人看不惯他狂妄高傲,背地胡编些来损他名誉;另外种则是猜测他和萧凰诗关系匪浅,倘如不是私生子又岂能和段家俩少爷平起平坐。然则后者太过找死,段墨胤刚听某醉鬼提了两句,醉鬼当即就被人拖走,生怕自己听清向萧凰诗告状。段墨胤装傻将此事隐忍,他明白二娘若要知道,造谣者与其家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们以前常常谈论他,今天聚首更应该畅言甚欢。”段墨胤抿笑,偷瞄萧逸铭震惊的眼神不禁一阵愉悦。 “议论我?我有什么好议论的?”满心不安的萧逸铭秉持风度,摆出自认有亲和力的笑容跟正对面的富少提问。 “这……呵呵……没什么。”不幸被点中的人面窘,只能打哈哈应付这个狠角,“萧公子想多了。” “但我没听错。”段墨胤适时岔入,身为证人的他发话再无人敢驳,“我替他们说吧。”臂拐撑桌少年面朝萧逸铭—— “他们说你高傲自负,实际上很蠢。明明无德无识偏装得高深莫测,一个外姓人狐假虎威看了就想吐,好在脸长得有几分优势,骗骗喜欢小白脸的有钱老女人,就算哪天失势被赶出段家也可以找到靠山……” 啪!! 接应段墨胤一通坦言的是杯子被捏碎的脆裂声,刺耳的声音震撼在场每人的耳朵。除了段墨胤,所有人静若寒蝉不肯抬头直视发威男的恐怖。 段墨胤冷瞧碎片划破男人手心流出的血,再瞧对方犹如罗刹般的怒颜,缓缓开口道:“你想打我?”遂而凑近,“以什么资格?我的兄长?弄清楚,你不过是个外姓人,你的‘萧’是二娘看你可怜赏赐你的。” “你报复我?”戾气十足的萧逸铭质问少年,当下遭遇简直让他想吐血。 “没有。我是告诉你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们没胆讲就由我代劳罢了。” “你也长了不少本领。”萧逸铭恨恨道,嗖地站身就要拂袖离去。 “萧逸铭。”身后传来少年缺乏往昔纯净的清脆嗓音,“别忘记你的一切是段家给的。再说难听点,我是少爷你是下人,不管你跟这里坐的家伙多瞧不起我,身份注定全部,你是二娘派给我的护卫,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将她的交代完成,否则你就不忠不孝!” 一番话把萧逸铭急行的脚步拉回,他瞪着血丝猩红的眼睛,翕开的嘴不住哈出寒气;静静站立片刻终于作出了选择,几步归回先前的座位,沉默地坐下算是低头认输…… “呵呵……”段墨胤笑笑,拿起酒杯晃晃觉得中伤讨厌的对象非常惬意,“大家怎么都不讲话,继续谈啊!”环视周围一圈正襟自危的富家公子,少年秀致的脸笑得愈发灿烂了…… …… “大少爷要出门?”午后,安排完新进仆役的祥伯在后院遇见要外出的段孟启。 自从二十天前那场惊悚的惩罪会后段府貌似有什么已逐渐走形不复当初,暗潮纷涌的畸变破坏殆尽原先维持的和谐,就像努力保护的祥泰一朝裂缝再无圆满之日。祥伯为段家奉献了几十年,他十分不想它因些错误散掉,家里任何人对他而言都重要。 “嗯。”段孟启含笑点头。 “是去钱兄弟那吗?”这段时间大少爷尽往外跑,祥伯很想规劝几句,奈何寻不到正确时机。 “……对。”不爱撒谎的青年坦诚道。 诚实并没得到老者赞赏,相反让对方忧虑:“少爷为什么还跟他往来,你……真的喜欢他?”回忆那夜段孟启的惊世剖白,祥伯至今仍是难以置信的态度。 “是,我真的喜欢他。”说过一次的话再回味似乎更容易说出口,段孟启分毫不觉难堪。 “他害段家鸡犬不宁,你怎能去喜欢这种人?他是个大男人啊!” “他是男人,但他放弃身为男人的尊严将一切统统给了我,那种牺牲是我做不到的。”话至此他顿了顿,“相比伤害,我得到的恩惠更多。最对不起墨胤的那个其实是我。” “……何必呢?”老者的心很难受。 段孟启摇摇头:“对与错没有绝对,区分它们很难呢……”…… 大少爷几时走的祥伯并不清楚,他只记得青年的话令他处于迷茫中,醒神时已经来到前堂,视线所及之处的人物由段孟启变成了扶额低叹的萧逸铭…… 第五十八章:经年 萧逸铭不爱长吁短叹,但现实逼迫,就算否认终究也是自欺欺人:一个是真少爷,一个是假少爷,薄薄的屏障一朝被点穿才感觉自己难堪得可悲。 这些年他得到的优遇不输段氏兄弟,在时光荏苒中渐渐麻痹了主仆的界限,自诩与段孟启不分伯仲,以为能和少爷们平起平坐,最后被段墨胤说穿时就跟从梦境醒了一般。 未时有聚会,他像即将行刑的死囚等待死亡的号召,只觉自己比以前的段墨胤更讨厌这种无聊的集会;但他不能抱怨不能拒绝,甚至得全程听从少年吩咐…… 究竟几时变成了这样?!不详潮涌而来,让人陷入无数怪圈爬也爬不出来。 萧逸铭始终不明义母为何看钱牙第一眼就恨之入骨,假使在云香镇他没惊扰屠夫的祖坟,后来一切噩运便不复存在,不会被报复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你和二少爷还回来吃晚饭吗?”祥伯走近他,轻易感受到他四周低迷的气息。 “嗯。”萧逸铭很不想说话,轻轻应声就无下文。 “那个……”老者欲言却止,隔了会儿嘱咐他道:“二少爷手腕刚愈合,你陪他出门得万事小心,别让他伤着。” 祥伯嘱咐他好好照顾段墨胤听入他耳朵就像魔咒,不厌其烦如同庙里念经的禅师誓要将他渡成佛——“难道我很健忘,必须天天提醒才记得住?我答应夫人保护好他就不会让夫人失望,所以请祥伯你宽心。”暴躁顿露的他推开椅子起身,打算回房休息躲开唠叨。 “不是我啰嗦,我认为有必要提醒你。”祥伯沉下脸,苍老的眉间皱起几道深纹,“这些年你总和大少爷过不去,还老欺负二少爷,孩子间闹闹我也没话可说。可你如今愈发不像话,我警示你是关心你,不希望你继续犯错!” “我犯错?”萧逸铭气不过,停驻脚步猛然转回身面对老者,“你明明知道是姓钱的搞鬼,为什么还要怪我?你这是偏袒,你看段孟启维护那个男人就跟着倒戈把负责推卸给我,太过份了!” “一派胡言!”被顶撞没关系,不过祥伯最恨遭人诋毁,萧逸铭的辩驳正是对他的极端侮辱!“你的意思不管大少爷干什么我也巴结讨好他?你说我诬陷你冤枉你?那你告诉我那些事究竟有没有发生?之后你又怎么处理的?” 萧逸铭让祥伯追问得哑口无言,眼神些微闪烁,默默蠕动的嘴唇像被攻击的蚌壳一样紧闭。 “我不晓得那人和你们几个有何过节,我只确信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除非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否则他断然不会来害你。”祥伯说话中途指指自个胸口,“你怎么对待别人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无论你把行为掩饰得多好也会露马脚,身为凡人就做不到十全十美,你受的惩罚是在还那人的债。可是没还清又欠下了新的,一辈子别想摆脱良心给你的谴责!” 闻言萧逸铭长呼口气,纠扯这个麻烦挠心的话题还要招架祥伯犀利的指责,强压下心头的悲愤,他说:“祥伯你对我是好,但和他俩相比就显得待遇有别了。”微微低头,用手抚摸腰间悬挂的萧字玉佩,“我一直努力赢过段孟启,段墨胤却说我是外姓人不配和他们平起平坐,他是少爷我是下人……身份注定一切,我再拼搏也难改本质差距。”这或许是萧逸铭长久以来最真切谦诚的一次剖白,而对象还是萧凰诗以外的人,他说得很慢很仔细。 “你只记得自己委屈,怎不记得你讽刺少爷他们?”祥伯与他相处十多年,他的性格祥伯拿握得太准了,“你常说大少爷无能庸懦处处比不上你,说二少爷弱小像花瓶时时需要别人保护,还总提他爹娘早逝不受人重视,你的话才伤人!他们从没跟你计较,反倒你变本加厉,难道你真不认为你有错?” 萧逸铭对此不作回答,偏开了脑袋。 见他逃避自己的目光,祥伯反而放心,这样证明他还是懂的:“我对你们几个一视同仁,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没因他们是少爷就偏袒帮衬。可我对他们的喜欢的确多些,你知道原因吗?” 萧逸铭咬咬牙带动脸上的肌肉神经,沉默地等待答案。 ——“因为他们比你重情谊。”祥伯说出了心声。 “重情谊?”三个字让萧逸铭拧眉,“祥伯是说我薄情寡义?叫任何人来评论都会反驳你。” “情谊不光是孝义。”老者淡淡道,“情谊有很多种,朋友和给予恩情的人,你和他们建立的就是情谊。就像夫人吩咐同一件事,你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做成,大少爷则会思考做了会不会伤及无辜。这就是你们的区别。” “莫非违背娘亲交代的责任就是重情谊?那重了别人的情谊失了亲人的情谊又怎么算?”在这点上萧逸铭有顽固的坚持,谁也说服不了,“夫人养育我还让我认她做干娘,她给了我从未有的母爱,我为她倾尽能耐难道不是重情谊的表现?” “为了报恩什么都愿意做?”祥伯问他。 “对。” “好,那你更该感谢二少爷。” “为什么?!” “因为你进段府是他的功劳。”老者一语道破天机,“当年你跪在街上卖身葬父,那时你只有六七岁。老爷和我还有二少爷经过,老爷给你锭白银叫你敛葬亲人无需为奴,你头也不抬就把银子推开说不要施舍,脾气和现在一样又倔又好面子。段家人多不需要幼仆,老爷看你拒绝也不勉强你接受就抱着二少爷走了。二少爷一路求老爷带你回家,说天冷你会冻着。老爷不同意二少爷就哭了,哭到家时眼睛哭肿了,老爷无计可施才派人去把你买下接回……” “……”听完老者的话萧逸铭好大会儿没反应,神情有点错愕的麻木。 “所以你最该感谢的不是夫人,是二少爷!你明白了吗?二少爷那时才四岁这件事他已不记得,假如他知道他的善良日后会让自己受创,你说他后不后悔?” 紧闭眼帘只觉心口阵阵的气堵,祥伯的话像符咒似的钻进大脑,令萧逸铭无法正常的运转思维。究竟怎么呢?他瞧不起的蠢货居然是他走向新生的福星? 哼……开玩笑吧! “我知道祥伯喜欢帮他们说话,辛苦你了。待会儿我陪二少爷参加聚会要打整下行装,先走了。”萧逸铭冷冷一笑,僵冷着一张脸很快离开了堂厅。 “不管你信不信都是事实!你不承认也没用!” 祥伯对青年迅速走远的背影大声喊道,失望至极的他并没看清对方两侧捏紧的拳头…… “你很闲啊?” 惯例的敲门声让老妇人惊讶不起来,搞不懂钱牙总来贫民窟乐趣何在,除了帮她生火煮饭根本没消遣。 “帮婆婆做事可以减肥,很有意思的。”钱牙嬉皮笑脸的闪进屋,“婆婆和我混熟了就能放心和我聊天嘛!” “做梦也有醒的时候。我没话可说,你白费精力了。”反正这年轻人不会谋害自己,老妇人也就放任他进出,约法三章的是想问什么绝不可能吐露半句。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其它没有就耐力足。”他冲老妇人神秘地邪笑,那猥琐样让人想拿锅铲拍他。 “那你慢慢磨。”老妇人不置可否,“柴没了,麻烦你去外面打点回来。”既然有免费劳工自然不客气,老妇人指使他去打柴。 “好啊!我派人去。” “你派人?”老妇人有点疑惑。 “喂,你进来。”男高音放声一唤,门外便踱起个脚步声,正在老妇人疑惑加重时一张温柔俊朗的脸出现在门口。 霎那,老妇人的眼睛瞪直了…… 第五十九章:假象 “这娃非跟着,我只好带他来。他跟我一样是好人。”将老妇人的惊愕尽收眼底,狠拍段孟启背脊,钱牙笑容带着虚伪的歉意,“对不对?孟启。” 段孟启黑着俊脸掀掉摧残自己脊梁的魔爪,钱牙的厚颜无耻让他不得不服:“你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哟。”顽强不息的手指继续捅段孟启胸膛,钱牙黑黝黝的眼睛包含戏谑兼引诱的暗示。笃定老妇人注意不到那么多细节,于是大胆骚扰正经好青年,指腹在隔着衣物的胸肌上画小圈,“明知我是坏东西还缠着我,我去哪你去哪,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你最好适可而止。”超想剁了那根食指的段孟启偷瞄着老妇,内心担忧屠夫的异举引起对方怀疑。孰料这一瞄让段孟启迷茫了,那婆婆盯他的眼神不太对劲,似乎挺震惊——“这位是……” “她是……”故意话慢两拍观察老妇人的反应,与预料中一样她正用眼色警告自己小心说话,“她是我镇上的邻居,十多年前来洛阳寻亲,我碰巧遇到她看她孤苦伶仃,得空就来帮她做家务。”钱牙睁眼瞎编还满脸诚恳,心忖这程度的刺激恰到好处,若踩重别人痛脚就蠢了。 “原来如此。”段孟启接受了钱牙的谎言,环望陋室想她来洛阳必定没找到亲人。想想心头一紧真心替她难过,随即轻牵婆婆枯黄如柴的手细声安慰:“婆婆受累了。我和钱牙很熟,有需要尽管告诉我。” “……呃……”青年的温柔让老妇人双手不自觉的发颤,片刻后她僵硬地移开视线:“谢谢你。婆婆很好不需要帮忙。”没过几秒,才转移的目光再度窥视段孟启,她浑浊的瞳里全是极力隐藏的欣喜。 “婆婆尽量说,不用客气……” “你没瞧见婆婆差柴火嘛,去给她弄些来,柴火总该认识吧?要干的那种。”老婆婆的推辞使心慈的青年酸楚,想请她别拒绝却被屠夫从中岔进数落了一通。 “你!”每次谈事钱牙总喜欢从中加料弄得段孟启很无语。他帮婆婆还不就是帮钱牙,这家伙狗咬吕洞宾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我什么我?你不去难道我去?我是很想替婆婆捡柴,但我带着伤,你让我劳累想盼我早死啊?” “……能死就不叫祸害了。” “少啰嗦。”不容他耽搁钱牙抓住他的衣服往外面推,丢出句‘拣多点才准回来’顺道把门拉上了…… 脚步声逐渐远走,钱牙心情却是另外番风貌:善良的少爷任何时候都平等对待众生,似暖阳一样的他也备受寒冻者的追逐,不过……对谁都温柔是有罪的,让别人心存幻想却又无法接触,这种人不能被原谅! 脑里统统是晦暗的色彩,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真实感悟让钱牙难免自我厌烦,笑容缓缓隐去只剩无名的伤感…… “干嘛带他来?”老妇人再忍不住心焦惊诧,质问中携带浓浓的怨念。 “他是我朋友,人品好又是富家公子哥。”钱牙答非所问。 “你明知我的意思,不要装傻!” 闻言,笑里藏刀的钱牙开始一来一往和她打太极:“婆婆既然和段家没瓜葛何必在意我带谁来。” “欺负老婆子有意思?”老妇人淤火爆发,今天定要弄清这男人有何阴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怎会认识他?” “凭什么我不能认识他?我和他关系好得很。”歪嘴邪笑最能表达钱牙猥琐,虽不愿和老人家抬杠,可不下狠招岂能撬开顽固婆婆的嘴。 “你们很熟?”婆婆吃惊,那善良的孩子与这阴险的人相处绝对会吃亏,“你对他做过什么?你不会害他吧?” “就算做什么也是他对我做。”钱牙保持狞笑走近她半步,“看来婆婆很喜欢那小子,一见如故把他当亲人还担心我害他。其实我认识段家很多人,你叫得出名字的我大概都见过,婆婆既然喜欢姓段的,干脆哪天我多叫几个来陪你煮饭。” “你……”老妇人赫然觉悟眼前的人不是随便打发掉的角色,他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生活范围,在她松懈时出其不意叫她防不胜防。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用谢我。” “……你到底想怎样?”猛楸钱牙领口,踮高脚尖的老妇人将皱纹满布的脸凑近,欲似将他拆骨扒皮,“你怎么才肯罢休?!” 对于老妇人的疯狂钱牙无动于衷——“萧凰诗是你什么人?” “!!”一句话瞬间制止了老妇人的抓扯,动作随之缓慢。 “只要你告诉我,我发誓再不纠缠你。”冷酷的提出唯一条件,钱牙的模样依旧无毒无害。 “……知道太多没好处。” “好处坏处由我决定,婆婆告诉我就成。放心,我也舍不得伤害那小子……我做事讲良心绝不祸及无辜。” “祸及无辜?你以为你可以祸害谁?”老妇人大笑,明显被钱牙的豪言壮语刺激到笑神经——“你非要知道婆婆不妨告诉你:我和段夫人的确有血缘,她娘是我妹妹。” “身为姨母竟住这种地方?”早预料她与萧凰诗缘分匪浅的钱牙并不惊讶,“就是她派人常送肉蛋来,她富可敌国送栋房子给你不成问题吧?” 屠夫的挑刺使老妇人神色越来越黯淡:“我害过她,她报复我。” “报复还送食物?闻所未闻哦。”钱牙嗤鼻,“一包老鼠药就解决了。” “这么简单就不叫报复了。”老妇人背过身看看自己简陋的居所,以幽魂般的嗓音讲述过往,“我好歹有地方遮风挡雨,冬冷夏热总比露宿街头强。她要我用最卑贱的活命去瞻仰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在她觉得惩罚足够前我必须苟延残喘。” “婆婆能自由行走,干脆离开啊。” “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将欠她的统统还光才对得起良知。是我害了她,当年我若阻止她姨父卖她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陷入回忆的老妇人轻轻抽泣,“我对不起妹妹,她临终将女儿托付给我……我鬼迷心窍,家里穷多养一个都是负担,她姨父说老鸨愿意出三百两买她……我反对过,但一想日子苦还是从了……” 萧凰诗被卖妓院的消息像颗炸雷在钱牙脑海沸腾,他再能瞎猜也猜不到手段高明心地城府的段夫人不仅与妓院有缘还是贱民出生,搞笑! ——“她留在妓院多久?” “她没进过妓院。”老妇人继续说。 “啊?” “她一直没反抗,我们对她的看管也很松懈。进妓院前一晚她失踪了,结果第二天段家老爷来我们家用一千两买下她。段老爷很年轻和凰诗差不多大,凰诗当了他的妾室,没一年他们大儿子就出世了。”痴痴守望着段孟启离去的破门,奢望青年能让她多看几眼,奈何对方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之后凰诗开始了报复,她先叫人骗光我们卖她的一千两,在她姨父染上疟疾时串通城里的大夫不许医治……她姨夫病死了,没敛葬费只能拖到乱坟岗……她找我,说我养过她她记得,我伤害她她也记得,她要我一辈子留在城里看她风光,不许我离开也不许我死,要像蝼蚁一样想方设法活着让她看见我的惨况,只有我的凄凉才能抚平她所受的苦难……” “果然是个疯女人。”默默听完的钱牙给出结论,萧凰诗这女人让他佩服到极限,自己和她还真没在一个阶级上。 “你说她疯?”老妇人转身仰视钱牙,吐露出惊天的事实—— “你刚才威胁我的模样就很像她。她疯,是由于我亏欠她,你疯又为什么?想报复她?”苍老沧桑的脸展出苦涩的浅笑,“你报复不了,你不是她的敌手……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以前的她。” 第六十章:隔阂 段孟启没捡到柴便从樵夫那买捆现成的交差,被聪明狡猾的屠户识破后免不了一顿讥讽。他原本不准备留下来吃饭,但婆婆盛情难却,钱牙又一副享定免费午歺的丑恶脸嘴,考虑会儿没扫俩人的兴。 吃罢午饭与婆婆道别,段孟启清楚看见她眼中对自己的不舍和疼惜。返程路上不断琢磨陌生婆婆的心思,毕竟她的淡淡哀伤并非任意就能表露的,段孟启将它理解为某种讯息的传达,只是不明白个中含义。 “婆婆怎么呢?看我的时侯好奇怪。”既然绞尽脑汁都揣摩不通,不如直接问钱牙省事,奸诈老男人必知些内幕。 自从出了老妇人的家,钱牙一路沉默不似以往话痨。起先段孟启在想问题无暇管他,如今有疑团相求才觉得屠夫反常——“你听见我说话没?” “……”钱牙皱皱浓眉,“听见了。” “一句话都不讲太不像你了。” “偶尔假装下斯文和你这个贵公子走在一块才称啊。” “斯文?”段孟启挑高剑眉十分不屑,“我怀疑你根本不会写。” “我不识字你让我怎么写?”钱牙反问,淳朴的笑容里暗藏杀机。 “……是我不会说话。”自己前面句话是不受听,摸清屠夫生气路数的段孟启为避免不必要的争吵很快道歉。 “你主动承认错哥哥我就大人大量原谅你好了。想问什么?” “那婆婆……我总觉不太对劲,她看我好像很惊讶。”将隐藏的疑惑和盘托出,段孟启依旧想不通。 钱牙抿笑:“……她是惊讶。” “为什么?” “你和她孙子长得像。她孙子吃喝嫖赌样样沾,对她又不管不问,她第一眼见你以为你是那混蛋,当然会被惊吓。” “……是这样?”猛然睁圆两眼,青年不禁埋怨屠夫不懂人情世故,“你明知婆婆的遭遇还让我见她,你故意刺激她?” “貌似是你非要跟来。” “……那她孙子现在在哪?是不是已经被你收拾呢?”深知老男人爱打抱不平,估计不孝的孽根祸胎早给他修理惨了,三餐能不能维续都成问题。 “死了 。” “啊?”段孟启先一愣,“你杀了他?” “杀人又不好玩,真收拾我绝对要他生不如死。那祸害年春生花柳病死了,我想整他都没机会。”眼前少爷满脸惊愕,让轻描淡述的钱牙腹里笑开了花。 “……这种败类死掉一了百了,只是苦了婆婆。”段孟启乃性情中人,跟随屠夫唾弃‘孙子’的报应,孰不知等真相大白他会气成啥样,“以后婆婆生活有困难我会帮忙。” “少爷又装慈悲了。” “我不是假慈悲。”认真答覆钱牙不正经的调侃,青年的诚挚不允许被怀疑,“婆婆无依无靠够可怜了,我能给她的只有财物。而你又在乎邻里关系,回到云香镇必然牵挂她,我只希望你安心启程毋须为此事烦恼。” 少爷的解释虽煽情却不妨碍钱牙心中衍化的感动,由于清楚段孟启字句出自真心实意,才更加令他难以言喻。 下一秒他抓住段孟启的手腕,一路朝前把人拉到拐角巷子里,眼睛环顾左右确定无人就立刻凑过去吻上段孟启的嘴…… 段孟启大惊失色,使劲挣开被握紧的手腕推远屠夫——“你疯啦!光天化日被人瞧见怎办?”搞不懂钱牙间歇性发癫的缘由,在随时有人经过的地方作出惊世骇俗的行为,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若是普通百姓还好,没人认识也就罢了;但自己身为段家少爷,名盛家旺,届时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 “我刚才有留意,没人的你放心吧!” “你太没廉耻了。”做错还不知后悔,气得段孟启撇开脑袋懒得看他。 “谁叫你说那种话害我感动,无以为报只能亲你几下咯。”钱牙有反省片刻前的豪放大胆,可当一个人到达了激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内心的冲动,“我喜欢你才不顾情况,男子汉要大气量别小鸡肠肚。”嘴巴要段孟启大方,双手却环搂他的脖子轻摇,高壮的屠夫带着撒娇的安抚让人止不住的冷颤。 “每次都说我小气,你怎没想想你做的事?是人该做的吗?”扬扬下巴,青年根本不接受他的说辞,“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在算计我弄不清,所以不得不提防。”狠心的讽刺一半出自担忧,一半则是让男人与自己保持距离,只要不再越矩相信终有归回原位的那天。 “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会记恨我,你翻旧账没关系,但我快离开洛阳了,临走前亲近你不过分吧!”怏怏撤回手,钱牙明白某些事不可再三强求。 “……” “我们回医馆。”丢下此话,钱牙率先朝小巷另一端迈行;男人头也不回让段孟启很不是滋味,尽管明白随口撂出的实话刺伤了钱牙,但现实谁都不能替他粉饰曾经的恶毒。 钱牙潇洒的走掉,段孟启也静静跟上他的步履,与前方挺拔的身形保持固定的距离,没想去靠近,只是看似坚挺的背影隐隐透露着莫名的脆弱,令故作冷酷的青年产生一丝心疼的幻觉…… 只是幻觉而已。 “申时了,二少爷不外出吗?”侍女在房外敲响段墨胤的卧室门,娇柔的女音恭敬地提醒他时辰到了。 “我现在不想出去。”少年单手扶额,闭上眼帘对外边的人说。 “祥伯说若二少爷不出府就去饭厅用膳。” “……我不想吃,麻烦你跟祥伯说一声。” “是,二少爷。” 耳畔响起轻盈的步履声,它慢慢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段墨胤才确信这只剩下他一人。 躲在密闭的空间终于能感受到丝安全,厚重的护卫裹紧他,让他的情感和心灵不会一瞬间崩塌销毁……不会痛得马上死掉…… 今天可能是难逢的破日:假如中午他没神使鬼差跑去逛街就错过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眼不见心静,此刻他肯定还像昨天一样平淡面对生活;奈何见了,努力抹煞都难逃强硬钻进脑海的画面…… 狠捶檀木圆桌,段墨胤突然站起身,急躁地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不过双手打颤将茶水撒了杯子一圈,晃荡的水渍仿佛是嘲笑他的鬼脸,映入他眼中加剧了怨恨! 磅一声将茶壶摔在桌上,段墨胤转身走向出口,拉开门扇大步跨了出去…… 饭厅内,萧逸铭与萧凰诗正等着仆人盛饭。 萧逸铭原先制定的计划是用完晚膳就去后花园练功,只不过没等他拿起碗筷,少年就来了。 “该走了。”段墨胤不为吃饭,轻轻叫他一声意示该出发了。 原以为少年今天不出门的萧逸铭愣了愣,随即跟萧凰诗报备:“夫人,那我去了。”讲话时脸上再没有不耐烦。 “嗯。”萧凰诗喝了口汤,淡淡道:“路上小心,照顾好墨胤。”她看看不远的少年,“墨胤,和那些人交往别跟上次一样莽撞,注意安全。” “我记住了,二娘。”段墨胤小声答应道。 “去吧。” “是。”两人得令一前一后的走了…… 搁下汤碗,萧凰诗眯细凤眸所有所思,眼瞳闪过犀利的精光,紧盯萧逸铭离开的背影,对他不同寻常的态度一时捉摸不透…… 第六十一章:激将 饭馆里,萧逸铭眼看少年一杯杯灌酒进肚,玩命的喝法连老酒鬼也自愧不如;秉持观望态度的萧逸铭越看越觉不对劲,像段墨胤现在这种恐怖的行为根本脱离了常规。 “老……老板还要两瓶……酒。” 段墨胤脸颊通红,结巴着要添酒。小二随即端来两瓶好酒,恍惚的少年一见瓶子立马精神,拿过一个酒瓶仰颈畅饮…… 萧逸铭双眼睁圆,这段日子他虽见证少年由楞头青成为一代酒仙,酒量增长之快让人望尘莫及,可满桌空瓶令人怀疑酒仙下一刻将魂丧于此!伸手抢走少年的瓶子,萧逸铭恼道:“想死也别害我!” “我害……你什么?”酒被抢人被骂,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段墨胤甩甩脑袋,微变清明的眼瞳看着在耳边叫吼的男人流露出冷笑:“我喝……酒也害你?怕我死了……难脱干系?那我做什么你才……安全?你不……有大智慧吗?聪明人懂趋吉避凶,你都能避祸了还怕谁害你?”话音刚落,少年抓起了另一瓶酒…… 讥讽让萧逸铭神情变得严肃,他不明白自己的忍耐为何变强,以前段墨胤懦弱本分自己尚觉碍眼,对比自己现在忍耐段墨胤的惹事生非诋毁讽刺,简直是天壤之别,假如他能像以前一样抽身就走不管这小子死活就清净了。 萧逸铭没修炼出大气量,他清楚自己不是大方的人,一切变化只源于祥伯说的陈年旧事。祥伯正直不阿决计不会撒谎 ,何况依少年个性向那时推溯,自己入段府还被夫人收为义子可能真要归功于对方仁慈的哭闹,否则哪有如今的光采! 萧逸铭淡漠地望着嗜酒如命的人,片刻后又夺走酒瓶禁止少年近乎自残的暴饮。 “你有病啊!想喝不会自己喊吗?!”这一次段墨胤没再姑息,心情极差的他给一连两次打搅兴致,不禁怒火狂冒,烧得醉意蒸发了不少,“老板再来几瓶!”抢就抢,当赏叫花子好了。 无视段墨胤的怒意,萧逸铭一记冷酷的眼神逼走上酒的店小二:“我叫他们送一车酒回去让你喝。” “你从不管闲事的,我做什么你当看不见就行了。” “夫人命我保护你怎么当看不见?我不管闲事,可我讨厌你哥借题发挥。”萧逸铭口是心非,其目的不愿被少年察觉自己对他有关心的成份。 “你放心,我不会在二娘面前嚼舌根。你也无须担心大哥,他很忙,绝对顾不到我。”提起段孟启,少年带着嘲笑的黑瞳明显黯淡了几分,那个令他全心依赖信任的哥哥不知何时变成了他避之不及的对象:若说对萧逸铭是厌憎的躲闪,那对大哥就是遭逢背叛希望破灭的逃避——“我还要喝,你看不惯可以去街上逛几圈再来。来人,上酒。” 店小二刚才被萧逸铭狠瞪一眼还没缓回神,这会叫他上酒不是要他撞刀刃嘛!畏缩地看看催促要酒的段墨胤,又瞄瞄旁边满脸阴霾的男人,实在无法抛开人身安全去做生意。最终,还是那个冷酷的男人开口说—— “送两车酒去段府。” “两车?”店小二咂舌。 “对……” “萧逸铭你搞什么?”不等男人继续,段墨胤便气急败坏打断他的话,“送两车你喝啊?” “是少爷你喝。”萧逸铭轻轻哼了一声,“你可以好好喝个够。” “……”段墨胤恼火的要命,假如酒送到段府肯定要闹事,他可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受人念叨。带着一肚子怨气强撑起身,打了个酒嗝向外走去,虽然极力保持常况可身体的微晃还是出卖了实情。 麻烦的家伙自动移驾省了萧逸铭不少工夫,冷颜付了一桌酒钱,走前对店小二说了句‘那两车不必送了’…… 想以烈酒抹煞中午一幕带来的郁闷却被人破坏了,段墨胤憋着满腔火无处宣泄,在酒精影响下双眼泛着猩红暴露的血丝。 刚刚他喝酒少说有两斤,可能是神经高度绷紧又坐着的原因处于人醉心不醉的状况,如今疾行加速血液循环让酒精充斥全身各部位产生软绵绵的拖沓疲倦,胃里阵阵波涛翻腾直冲喉管,痛苦地弯下腰杆,嘴巴里泛滥的清苦口水使他忍不住想呕…… “你怎么呢?想吐?” 低垂的视线多了个眼熟的人影,段墨胤郁卒的情绪愈发烦躁,猛抓住萧逸铭的衣袖想把他推开,猛一使劲反而重重刺激胃部,一股热流自食道逆流而上,喝进去的酒全吐在了萧逸铭整洁昂贵的衣服上…… …… “啧!”厌恶的脱掉散发酒臭的衣裳,萧逸铭青黑的脸色比在酒馆过之而不及。脱了外衣,他犹豫要不要脱掉内衣和长裤,因为段墨胤那一吐几乎将胃袋里所有东西送给了他,从外到内统统湿漉漉的,恶心得他深锁的眉头能夹死苍蝇。 萧逸铭狼狈是狼狈过,被屠夫作弄报复好歹只一两个人看见,而今在街上被吐得一身污物受路人侧目简直是曝露大丑于天下,而床上一副神游物外的少年让他觉得头要爆掉—— “你还不收拾?”他们现在在客栈的房间里,要萧逸铭用那糟糕至极的形象去面对义母不如让他死还痛快些! “我又不需要整理,有空提醒我不如顾好你自己,浑身臭死了离我远点。”吐光酒,脑袋也清醒了,坐在床上的段墨胤摇晃着双腿嘲讽男人该干嘛干嘛。 萧逸铭被他气得发狂,明明好心问他哪不舒服,岂知被吐了全身不说还得被取乐,难道真不该对这小子存半分歉意,免得到头来自找苦吃? “如果你不想回去那我先走了。”没空等客栈伙计买新衣服,萧逸铭准备就穿脏衣服离开。 “等等。”大声喊停他,段墨胤下床来到他身前,双眼含笑静静地仰视他一会儿,突然踮高脚去亲吻他冰冷的唇瓣…… 萧逸铭一惊,立即退后两步拉开两人距离,横眉骂道:“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讨厌我亲你?” “疯病。”懒理段墨胤的疯癫,萧逸铭择路要走。 “别想走!”精准的抓过萧逸铭手里的外衣,丢下地再用鞋底狠踩,在湿衣服上印了数个脏脚印,这下真的不能将就穿了。 “你!” “萧逸铭,当初你强暴我有种多了。跑什么?难道你还会吃亏?”段墨胤展颜,“你可以走,反正我名声不好听,我待会就出去说和我有一腿的人是你,我倒看你如何挽护你的面子。” “你敢!” “我敢不敢试试便知,干脆赌一局啊。” “混账!”一瞬间萧逸铭仿佛看见了屠夫的翻版,同样令人发自心壑的厌恶。 “你也是个混蛋。” “……那你别怪我!!”既然他非要犯贱,自己也没必要留情。而且这人差不多疯了一半,萧逸铭实在不能笃定他会怎么做。 一手扣住段墨胤的后脑勺,萧逸铭把矮自己大半个脑袋的男孩往上提,然后狠狠吻上那张愈显犀利的红唇,没有任何技巧的啃咬让段墨胤发出痛苦的单音。 恐怖的吻使少年联想到被暴力侵犯的那夜,纤细的身体不可自制的大弧颤抖,连同全身体温骤降了几度。虽然是他引诱在先,实际发生还是好难去接受。 感察到少年变化的萧逸铭并未罢手,甚至将他的腰杆箍得死紧,抱起他一步步迈向客床……看着衣服被男人层层剥开,段墨胤一度绝望,绝望之余内心竟逐渐产生了平静的坦然。 裸裎相见后,段墨胤红着脸闭上双眼,双腿分开架在萧逸铭的臂弯,胯间私处毫无保留的映入男人眼中,敏感的菊穴口被粗糙的食指按压几下便插了进去,并兼顾揉捏着自己前方的肉芽。当段墨胤稍微放松后,萧逸铭将硬挺肿胀的楠根顶进了他紧致的甬穴…… 一开始就非常剧烈的抽插让段墨胤清秀的脸很快变形,他咬紧牙根极力不发出呻吟,发觉男人慢慢伏身他立即环住对方脖子和对方贴近,这样不仅减轻身体上痛楚还不用看见身上人的容貌…… 其实只要不见脸也不算很难过啊……段墨胤想着,絮乱的心绪稍稍安稳了一些。 萧逸铭自认疯了,当源源不断的快感从下体那个被柔软甬道挤压的部位传遍全身,他不禁觉得疯一次也没关系。 落日最后的余晖从木质的窗户透进房间,床上两副紧密交缠的肉躯都泌出了情热的汗渍,为皮肤打染出妖异的光泽;紧抱萧逸铭颈脖的男孩在他耳边轻轻的呻吟,隐忍的嗓音诱惑让人忍不住血气的茂旺,当他加快腰的动作后那嗓音显得有些飘,也更加的……好听…… 萧逸铭已经完全进入情欲的漩涡里,耳畔响着承受者的吟叫,一种开心的情愫油然而生……但没多久,柔弱的嗓音中携带的两个字瞬间浇熄他的激情,害他僵直了身体,他听见的那两个字有着凄哀的色彩……很真实的说着—— ……钱牙。 第六十二章:密变 深夜吹起的风寒凉刺骨,回府路上身着薄衣的段墨胤微微瑟缩着。傍晚的情事耗费了他全部体能,双腿间红肿的隐蔽处正火灼火燎,从入口一直延伸内部全是破皮热辣的感觉,钝痛使他步伐飘忽,仿佛踩着软软的云层没有实际落脚点。 与他相伴同行的萧逸铭也是一路沉默,英俊的脸上失去一贯漠视万物的冷傲,只剩无名的灰丧。早察觉少年摇晃的身形,萧逸铭知是自己的鲁莽凶狠让他受伤,却不去扶他:一是不想表露无聊的温柔,二是笃定他不喜欢与自己接触。 说到底萧逸铭终究是个凡人,是凡人就跳不出俗世的框。尽管清楚少年恋慕屠夫,自己甚至讥讽过他和屠夫的关系,可听到他在床上激情缠绵时叫出其他男人的姓名,还是像愚夫一样不可自制的愤怒……被当成替代品真不是滋味! 二人一直在微妙诡异的气氛中前进,黑夜的混沌让本就缄言的他们距离愈发飘渺迷离…… 进了府邸,段墨胤想回房好好睡一觉,喝酒又吐酒以及跟萧逸铭交欢让他濒临极限,再不休息或许他即会一头倒地永远不起。 “墨胤,你回来了。”段孟启因为担忧一直在等他,守到亥时一见弟弟出现立即迎了过去。 段墨胤朝大哥笑笑,侧身躲开他要碰自己的右手:“有点闷,所以逛久了点。” “……”弟弟疏远的躲避令段孟启心痛。他看看含笑的少年,又斜瞥不远的萧逸铭,沉声道:“和他有什么好逛的。”萧逸铭对墨胤的侵害时刻牢记在段孟启心里,若没必要他希望这二人隔远点。 “我一个人很寂寞,有人陪比没人陪好。大哥你成天忙碌,为外面的事焦头烂额,估计也没闲情陪我。”段墨胤仰高脖子打量着兄长的反应,话中带话的傍敲侧击相当铿锵。 “我……我只是照顾他而已,他就快回去了……”段孟启迫于对视弟弟的双眼尴尬地垂下,不过顷刻间赫然瞪大—— 仰高下颚的段墨胤将纤细颈项完全露出,更将形色艳丽刺目的深红痕迹表露无遗;遇见钱牙前段孟启是张白纸,和钱牙情感迸进后段孟启很快掌握要领,作为过来人自然知晓那奇妙的红印代表什么。 怒意猛烈窜升,段孟启眼神霎时冒出嗜杀的威火狠瞪向萧逸铭:“畜牲!!” “你骂谁?”萧逸铭不甘示弱,随时准备反击。 “真有脸装傻,你对墨胤干了什么天知地知人知,唯独畜牲不懂!” “段孟启你够了!”辱骂让萧逸铭恼羞成怒,可段孟启言之确凿叫他无法反驳,最后唯有哑口承受对方的指控…… “是谁过分!上次能说有人害你,今天怎么解释?我一定要娘把你逐出段家!” “你……” “行了。”段墨胤半途岔进话,语调竟是事不关己的慵懒,“其实也不严重,我和他都是男的谈不上欺负不欺负,哥哥关心我我知道,但这事没必要放心上。” “墨胤……”段孟启从未想过腼腆的小弟某天会说出这种轻浮的话,五雷轰顶的感觉使段孟启就像濒死前见到鬼差似的惊愕。 假装没看见哥哥的惊诧,段墨胤稍稍偏头凑近旁边的萧逸铭:“都回来了,你是不是该滚远点?” “……”知道少年帮自己解围的萧逸铭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一直待在这段大少肯定不依不饶,想了想还是先避避的好。 “别走!”段孟启哪容他逃,正欲去逮他时段墨胤却挡到中间,势不让大哥穷追猛击,“墨胤……你到底怎么回事?”俯视矮一截的弟弟,段孟启只觉胸口闷痛。 “我没事。天很晚了,大家都休息吧!” “墨胤,你怎可以当没事发生?”段孟启急躁如同困兽,看萧逸铭越走越远不禁捏紧拳头。 ——“如果把任何事谨记,人根本活不下去。打击接二连三,总要想办法去面对。”段墨胤主动搭上大哥的手,“我没说错吧。” “墨胤?” “仆人们都睡了,我们也各自进房歇息吧。哥哥……”侧过身,少年思虑一会儿,“明天带我见见他。” “你……想见钱牙?” “嗯。” …… 萧逸铭最后的记忆是那两兄弟交谈的画面,他不纠结段孟启骂他畜牲,只在乎少年如何应付。会不会被赶出段家不是他所决定的,少年的态度才是关键。起初他搞不懂段墨胤为何引诱自己,当屠夫响亮的名讳如雷贯耳,他才顿悟……做了次莫名奇妙又该死的替身! 途经后廊遇到萧凰诗的侍婢,女孩通告他去萧凰诗那。尽管疑惑义母为何夜深不眠召见自己,但孝顺的青年仍旧快速前往。 敲门进屋后,他见萧凰诗站在窗边仰首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今晚没有一点星亮,深邃的苍庐犹同覆网的幕布,会网住人的神思…… “夫人。”萧逸铭的轻唤使赏夜的女人转过身来,灯火辉映下的她明艳的丽颜上绽放微笑,不过笑容里饱含太多慑人的隐威让自己心颤—— “终于回来了。”卸妆后的女人一颦一笑比白日更显温柔慈祥,“陪墨胤去哪玩的?差两时辰就天亮,连衣服都换过了,乐不思蜀成这样想必很有趣咯。” “……对不起,我不知道夫人你等我。” “我们当了十几年的义母子,彼此了解,不是每句话都需要讲明。心中无我,我说再多也枉然。” “不是的!逸铭心里岂会没夫人,我最尊敬的只有夫人!”不愿女人多心,萧逸铭赶紧表态。 “娘看事比较透彻。”萧凰诗慢慢走近他,迫使他心灵的慌张逐渐流于表面,“人一旦有了二心就不会继续专注,从而破坏和睦,破坏坚守的原则。” “夫人……”女人的暗喻令萧逸铭迷茫的同时衍生股无来由的恐惧,“我对夫人永远尽忠执孝,绝没二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现在没想透当然不承认。”说着她收敛笑容,犀利的目光逼视青年双眼,话语落地有声——“你已经违背过娘一次,有一必有二。” 萧逸铭错愕至极,对义母翻出的旧帐他早想忘记,因为那件事确实超越了他的底线:“夫人,我违背你的吩咐是我错,可我真的做不到,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难道让你暴露呢?” “……”皱眉的萧逸铭痛苦地摇摇头,“我办不到……” “所以说你变了,从那会儿起丁丁点点的变了。一个人只要产生变化就很难回归从前,再补救也是伪装。” “……我……”被萧凰诗的话堵得失语,他停顿了片刻,说,“我不知解释什么,但请夫人相信我绝没存外心,夫人视我为亲人是天赐予我的福祉,我愿用一辈子珍惜。” “是吗?”耳闻青年真实的赞美萧凰诗脸色微现悦意,“那你老实告诉我,你除了说不出口外,还有没有其它想法。” “……” “说吧。”女人慢慢引导着,“对娘不要有所隐藏。” “……我……”他犹豫很久终于道出隐忍多时的想法,怕义母生气他声音逐步缩减,“……我觉得不对。”。 “你觉得我不对。”萧凰诗抿笑,美丽的面孔丝毫看不出恼意,“娘知道了,你出去吧。” “夫人……” “夜深了也该休息了。”女人依然笑着。 “……好。” 萧逸铭领命走出了房间,一心离去的他并未看到背面的女人原本含笑的脸瞬间阴霾…… 第六十三章:如果 临水楼榭上,模样清秀身形消瘦的忧郁少年倚窗而坐,手肘靠着窗框,看似空洞却包涵太多思绪的黑瞳投望下方一汪绿水,微风吹皱水面,眸光也随波纹轻轻荡漾…… 段墨胤坐等了很久,面前叫的一桌菜几乎凉掉,香气流失在四周,残存一点淡淡的余味。 耳畔响起轻快熟悉的脚步声,在他未看见来者时便闻:“对不起,我来迟了。”偏高的男音携着戏谑,是段墨胤记忆深刻的音符,虽让他绞心哀伤却不抹煞它曾经带来的欣喜。 段墨胤侧首仰望站在身旁的男人,俊俏的面容隐去先前的一些愁绪,浅笑着答覆:“我刚等一会儿。” 他的说辞与满桌凉食相呼应显得很讽刺,钱牙默叹口气,不像往昔一语拆穿蹩脚的谎言,只请示对方“我能坐这吗?” “坐。”段墨胤颔首。 钱牙落座到对面,发觉少年依然凝视他不禁有些踌躇,本到喉头的话怎么也展不开,丰厚的嘴唇几张几合最后还是闭紧了。 “菜冷了,我叫老板拿去厨房热热。”少年受不了两人对坐无话,特地替男人安排的饭局,希望他能吃好喝好。 “不用麻烦。”钱牙连忙执筷夹起最近的蒸肉饼直接送入嘴巴,肉饼的香顿时在口中弥漫,心中竟隐隐涌起一股酸涩的苦意。 “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凉点好吃。”向段墨胤回以满足的微笑,钱牙像要证明所言不虚似的大吃起来。 “你喜欢就好。”男人好胃口的样子令少年发自真心的高兴,怕他噎着还倒了杯茶放在他左手边,融洽的一幕丝毫找不出当日行凶者和被害者的影子,只有契合的安宁…… 大概受不了这么诡异的祥和,钱牙停住手的动作:“你别招呼我,你自己也吃点,人瘦了两圈,平时肯定没好好吃饭。” 钱牙的话让少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数秒后尴尬地扯开嘴角:“我不饿,烧鸡牛肉都是你以前叫过的,我知道你喜欢吃。” 这下钱牙尴尬了。同样的菜品、同样的酒楼、同样的位置……是自己与段墨胤第一次外出吃饭的情景。 当时自己带着目的一步步接近纯洁的男孩哄他进瓮,男孩则将自己当成救过他的好人;而现在的自己在不入流的阴谋里破坏了一个完璧,在璧玉中央留下无法修复的裂痕,只能无奈地追悼逝去的光阴,。 时光流转,过去的永远回不到从前…… “我穷惯了是素肠子,大鱼大肉吃太多会坏肚子的。”钱牙嬉笑着抠抠后脑,极力隐藏即要外泄的莫名情绪。 见他搁下筷子段墨胤也没劝他,垂下眼帘道:“哥哥怎么和你说的。” “他说你想见我一面。” “就这些?”少年莞尔,“他没让你小心安全,他不担心我再捅你一刀?” “胡说什么。他担心也是担心我会不会伤害你,刚才他还警告我别乱来。”段墨胤的话让钱牙心悸,但为人江湖的老油条很快把话圆了。 “为什么担心我?” 段墨胤突然的懵懂让钱牙裂嘴一笑:“你是他亲弟,他肯定担心坏人欺负你。” “可是……弟弟和情人不都更偏护情人些吗?”段墨胤表情异常认真,没有一丝伪装,好像没察觉几秒前说了什么惊世骇论。 冲击性的语言使钱牙重重愣住,呆讷中他听见自己唾液吞咽及心跳加速的声音。关于他和段孟启的私密除了萧凰诗再无人知,萧凰诗会不会为达企图说出来他不知道,可他确信段孟启绝不会对小弟说! “你编故事比我还厉害。”钱牙打起哈哈,想用玩笑的拉过这个话题,“谁是你哥情人?我都不知道,你介绍我认识啊?” “我亲眼看见你们在巷子里亲吻。”段墨胤自认挑得够明了,不过屠夫的装傻让他焦躁,终于忍不住将困扰他两日的东西吐露出来,如今内心卸下负担却谈不上轻松。 钱牙没预料那天自己强吻段孟启会被少年撞见,看来胆子太大夜路走多终有天会遇鬼!他深呼一口气:“既然你看见了我也没必要掩饰,我和他是有些关系,就像你想的那样。”合盘托出不欺骗少年算是他微不足道的弥补,弥补少年缺乏的求知。 “你们在一起多久?从你来洛阳开始?”段墨胤一直记得大哥为救屠夫下跪的画面,在气节名誉方面大哥和萧逸铭一样看重,所以才苦恼他至今。 “不。”钱牙瘪瘪嘴,“在我老家云香镇就开始的。” “原来时间那么长。”本以为自己把时间设定得够久,怎知事实更震撼人心。段墨胤露出苦笑,又问:“为什么你要来洛阳?想追回大哥?” “我来报仇。” “报仇?报谁的仇?” “为一个很重要的亡魂向你二娘报仇,我誓要弄得段家鸡犬不宁……”他顿了顿,“可惜我没她手段高明,前功尽弃。” “……设计害我也是你计划的一部份?”段墨胤说话间声音在打颤,他拒绝去想答案的可能性。 “我的确骗你对姓萧的下药,但我并没想过害你,我提醒你别去管他……” 啪!! 没等钱牙讲完段墨胤就伸手煽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响震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你是说一切是我自找的?我活该被人污辱?”气到极限的段墨胤很想再拿刀剖开男人的胸腔,瞧瞧他的腑脏是什么颜色,“哥哥才是二娘亲生的,你直接报复他不是更好!难道因为你喜欢他舍不得害他,就把矛头转向旁人?!” “我没有……” “你敢说你没私心?”黝黑的大眼睛瞬间泪涌,段墨胤此刻不止恨男人,更恨透无能的自己,“你太自私了!” “……” “没话说了,呵呵……”少年仰天长笑,真是……可笑到极点了。 “我……我无话可说。”钱牙伏下头颅,沉声向段墨胤忏悔自己不可饶恕的罪:“如果我死能抚平你的伤我愿意立即去死。但在没死前我能做的就是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只有对你我是后悔的,我真的后悔了……” “够了。”听不下屠夫念经似的忏悔,段墨胤站起身,“这种废话不该出自你的嘴。” “……”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盈满水光的双瞳盯着男人埋下的刺猬头——“如果你先遇到我,你是否会……对我好些?” 疑问耗尽段墨胤全部的勇气,可惜等了很久也未得到任何回覆。苦笑一声,他径自起身要离开,走了两三步后面便响起了男人偏高的音线—— “会。如果先遇见你,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分毫的伤害。” 赫然受惊的段墨胤一时缓下脚步,俄尔又恢复了速度,垂下脑袋来掩饰奔涌的眼泪,大步朝外走去…… 摊牌的饭局结束了,让钱牙感到沉积的恩怨得到一个了结,怅然若失的落寞也如影子般紧随而来。他刚才的表达并非虚假,倘若先遇见段墨胤或许历史会改写,奈何命中注定的一切无法篡改,说得再多也只是如果! 对着隔窗外微晃的碧潭,眼眶在他察觉酸热之前已然落下追悔的泪…… 这世上……没有如果。 第六十四章:孤思 一整天萧逸铭都无事可干,他不想出门,段墨胤也明讲今日要清净不需要保镖陪同,所以他很清闲。 吃完中膳便进房从午时睡到申时,醒来那会儿太阳已达西山,随便整理下睡乱的发髻和衣裳准备到后院坐坐。途中有侍女唤他吃饭,他让对方转告义母说自己不饿。 坐在凉亭里看深秋时节满园泛黄的植物,心感一年欣荣即将逝去。树上枯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最终纷纷掉枝,在半空飘扬盘桓一阵才降落于地,为庭院铺上层薄薄的叶毯…… 貌似好几年没静心欣赏风景了,不懂自己怎突发兴致来做这么无聊的事,只晓得内心某种渴盼在驱使。背靠亭柱,轻闭眼帘聆听落叶簌簌磨擦发出的细微声音,意外地使大脑变得白茫茫,空旷的感觉很舒服。 片刻后,萧逸铭听见了敲瓶声,时而又变成瓶子划擦地表的声音,断断续续扰人安宁…… 静处被破坏,烦躁的他便要去制止罪魁祸首的愚蠢。但当他找到假山后制造噪音的人和满地的酒罐子时却顿时哑了,须臾,皱眉质问—— “你又喝酒呢?” 席坐于地的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吓,发现是萧逸铭就挑高了眼角:“酒是厨房里囤的,本来想喝但我没喝。”细白的手指滚动着瓶子,瓶内装载的酒液在颠簸中发出晃荡撞击的动静。 “昨天没疯够?是不是真叫人送几车来给你过瘾?”眯细眼睛,萧逸铭再次肯定少年是个脑思维偏离常规的傻儿。 “你发火干嘛?现在在家,我喝死也赖不到你头上。眼不见为净,你避远点。”段墨胤抿笑,说话间依旧伴随瓷器摩擦石地的声音,那种声音让他神情放松,好比不可缺的精神寄托。 “不可理喻的东西!”萧逸铭咬牙忍耐着不发作,若非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倒巴不得他多喝点,反正是废物,一醉一辈子不醒都行! “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你最近老迁就我,为什么?”段墨胤思索很久始终不太明白理由。 “神经病!我迁就你?你白日作梦吧。” “我这的确不太好使。”段墨胤举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抿嘴笑得愈发真诚,“不过我弄清了一件事。” “……”萧逸铭懒得瞧他一眼。 “你蛮真的。” 嬉笑的话语瞬间打愣了萧逸铭,他睁大双眼等少年往下说。 “你性格高傲不屑说谎,特别是你心里讨厌我,说话和行动都会表明讨厌,把对我的任何想法全堆在脸上让我一目了然。以前我恨得你牙痒,如今我很开心。”滚烫的泪珠顺着笑脸滑下,快到让人瞧不清过程。段墨胤并不知自己在哭,所以连眼泪都不擦的继续说着,“……我最讨厌的人居然对我最真,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你做的事说的话没有欺骗……你是唯一没有骗过我的人……” 安慰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静静听他诉苦。萧逸铭不是喜欢安抚人的主,对于段墨胤,他没立场更无义务去帮扶。从少年的口述他能品出一些内幕,世上可以让对方发出厌世感言的除了姓钱的屠夫就只剩段孟启了;段墨胤喜欢那个杀猪男早已形成了疯魔执念,而记忆中段墨胤对段孟启的依赖永远像孩子粘乎着长辈,信任和崇拜,视为敬仰的明灯…… 萧逸铭推测着可能性,竟开始同情起以玩耍酒瓶取乐的少年。那次自己失控侵犯他,他的表现只是自闭和躲避,而现在他宛如另一个陌生个体,冷静、无所谓、以及偶尔的颠狂。 人要受到哪种刺激才会改变如此彻底? 萧逸铭觉得自己知道一些,不过太深层的隐晦他不懂也无须懂。事不关他,本该转身离去,可现实他留在了原地,依然静静地望着抚瓶流泪的少年,任光阴无意义的流逝…… …… 转眼过了十天,段府迎来京城长安的一行客人。这群熟面孔里最位高的是萧凰诗叔公的女儿,换句话说就是段墨胤的外婆。 六十多岁的老人家见到久未谋面的亲外孙立即红了眼。她夫早亡就一个女儿,女儿死后留下个幼子。她三番两次想接段墨胤到长安陪伴自己,但段墨胤总不愿离开大哥。两人兄弟情深做长辈岂有分隔之理,而且墨胤每年都去长安探望她与父亲,想想心里宽慰了些。 “老夫人大驾光临,凰诗已为你设好晚宴。”对待来者,萧凰诗的态度恭敬不失格调。 “有心了。”老夫人轻轻颌首。萧凰诗身份虽是妾室,但十多年来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生意越做越大,对女儿留下的孩子也尽了母亲的义务,不管心思如何,她对萧凰诗还是挺有好感,没其它长辈那种‘女人不可当家’的腐朽观。 接风宴一完,思念外孙的老夫人便拉着段墨胤往后花园聊天散步。 期间除了询问孙子的情况,习惯使然地将话题扯向愿不愿意去长安陪自己住的方面。段墨胤最初的沉默让外婆认为他舍不得这边的一切,开始冒起的那丝期待神采很快消失了。 “外婆你别不开心嘛。”老还小老还小,点点不乐都会表现在脸上, “既然外婆希望我去,那等您要回长安的时候我就陪你去住段时日。”不久,段墨胤笑着朝外婆说出会令她欣喜若狂的答案…… 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不容易藏心事,才盏茶工夫段墨胤要去长安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府邸。 夜里,少年等外婆睡了才回寝室,在长廊与萧逸铭正对走过,擦肩瞬间萧逸铭停下脚步询问道:“你要走?” “是啊。外婆那就她一人,挺孤单的,我该去陪陪她呢。”段墨胤极平淡的语调似乎在谈论别人的事,只有提及外婆才展露出一点温情。 “你……去多久?” “不知道。可能一年半载,也可能三五十年……”少年想象着时间不禁长长呼出口气,“段家有二娘、大哥和你,但外婆只剩我了,我得陪她让她开心。” “你变了。”萧逸铭不清楚少年讲话时知不知道自个的模样有多超脱,潜意识的认定那表情不合适他。 “早该变了。生命几十年,从生到死一如既往的人少之又少。我不过变了一次,你已变了两次。” “……” “中途你讨厌得要命,伤害人也不内疚,但现在竟能替人考虑,脾气也没那么傲了……呵呵。” “不需要你来评论。”萧逸铭从不喜欢谁对他品头论足。 “我从始至终不觉得你坏。” “为什么?我常欺负你的。” “因为你帮兔子治疗,虽然它最后死了,但你在树边挖坑埋了它。” “你知道?”挑挑刚毅的眉毛,萧逸铭很意外小时候刻意隐藏的事被他发现。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你跪得全身发抖都不肯接受我爹白赠的钱,真有骨气……”段墨胤笑谈,完全没看萧逸铭此时的反应——“有骨气的人都不坏。大家都少不更事,笑笑就忘了,我不计较。” 什么?!这席话对萧逸铭震撼甚大,毕竟听祥伯说是一回事,段墨胤亲口说又是另一回事。 印象里依稀记得卖身藏父那天有双富贵的小锦鞋晃进了自己垂低的眼晴,老实说当时他内心是妒嫉的,有些人生来好命,有些人草革裹尸连下葬的钱也没有;所以当他进入段府就把自己层层防御保护,得到夫人的关爱后更是把性格塑造成完美高傲,来达到他曾经妒嫉过的层次…… 可还是有区别,还是有不同。他没做到预想的完美,他好像伤害了他的恩人之一,不过还没去偿还什么就被原谅了……被原谅了?! 一阵夜风吹来,唤醒了追忆中的萧逸铭,他的眼眶有些湿润,而长廊上除了他已无谁的踪影…… 第六十五章:恐言 段孟启听闻段墨胤要走的消息一时难以消化,想早些向弟弟问明原因,奈何他陪伴外婆很晚,自己根本没机会介入,当二人说上话时已是翌日上午。 “你真要走?”段孟启在前院守到弟弟,立马问出烦恼他一夜不得安寝的题。 “嗯,我想去长安和外婆住。”段墨胤语速轻快,陪衬清爽无杂质的微笑感觉像个过年领红钱的孩子,充满了开心与期盼。 “但……几时回来?” “还没考虑,外婆独住身体又不好,我年轻力壮是该照顾她了。” “墨胤……”段孟启欲言又止,他打心底不愿墨胤离开家,因为他总有种强烈预感,弟弟这次离开或许往后不会再回来!越想越焦虑的他急切捉起少年的手腕,言神诚恳地求他留下,“以前外婆叫你去你不也没去吗?如果想外婆,我们可以常去看望她。” 段墨胤被他捏得有点痛,瞧瞧他慌张的俊容再瞧瞧他死拉自己的手,不禁默叹口气。如今的段墨胤性格虽变,本质依然是从前那般心软,大哥瞒骗他,但他却不想大哥焦急似火,他一点也不会觉得解气。细想想钱牙的诡计大哥起初不知情,后面刻意隐瞒也是保护自己不受二次伤。 思至此段墨胤神情中冒出些许黯然,大哥和钱牙的瓜葛他未曾预料,假如没撞破两人的暧昧,大概他穷其一生都被蒙在鼓里,而男男之恋并非随意能对外人言,保密也合情合理。 “墨胤?”一旁久等的段孟启因弟弟的淡然无法平心静气,猛地将少年细瘦的身体拉近迫使他给予观注。 整个人被迫靠到大哥胸前,思维偏乱的段墨胤唯有直视他,晶亮的珠眸全是苦郁的色彩:“我需要轻松,我不想像疯子样自寻痛苦,留下只会胡思乱想。” 深切的低咆宛如刀子一下下割入段孟启的心脏,弟弟讲的他都懂,可叫他放手他只能一个劲摇头:“我知道你想什么。都是大哥错,大哥求你了,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汹涌如潮的挽留让人能轻易感受到其中声嘶力竭的呐喊,包含的感情真实却沉重。受不了被渲染扩大的悲剧气氛,段墨胤使劲挣脱掉他的牵制,脑海里莫名衍生的恶念立即冲口而出——“我可以不走,但你永远不见钱牙。” 段孟启迟疑了下便快速点头,接受了具有交换意味的条件:“从今以后我跟他一刀两断!” 他语气坚定毫不拖延的保证使起先有点坏心的段墨胤闪了神,段墨胤尴尬地移开眼睛,察觉没啥意义后再度仰视大哥:“你又骗我了,你做不到的。” “我做得到!该他的情我还完了,绝不再和他牵扯。” 端摩他发誓的认真段墨胤很不是滋味,并非不信,只是某些事不是说到就能做到——“你做不到,除非你不喜欢他。” 秘密被弟弟揭露的段孟启顷刻呆愕,睁大的黑眼闪现诧异和无名的羞愧;高大的青年无声滑动着喉结,吞咽清苦的唾液,在关键时刻容易口拙的他望着段墨胤似乎放弃了任何挽回的借口…… 大哥的沉缄让段墨胤相当失望,调整心绪后问道:“你喜欢钱牙?” “……是不是你们见面钱牙说了什么?”回神后的段孟启语气里携带着愠怒,笃定钱牙从中做了手脚,“他的话你信?” “他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我只问你究竟喜不喜欢他?” “……我……” “我要你摸着良心告诉我,我只想听你的真话。”不容对方多想,言辞铿锵的段墨胤厌倦了猜哑谜,他只需要一句不虚伪的实话。 片刻之后——“我……我喜欢他。”大局已定否认也没用,段孟启埋头沉声道。 果然。段墨胤垂下眼帘,了然了心的同时不禁感同身受:钱牙粗俗缺乏涵养,却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多变的魅力时而霸道时而温柔,交岔穿叠着市井质朴,即便习惯性流露些低俗猥琐也掩饰不住原始的美。无法一言道清的感觉使出身大家的段墨胤着迷,日子渐久,遂而演变成朦胧的爱意…… 段孟启见弟弟沉思难免又提高了悬挂的心:“墨胤,喜欢不代表认同他的作为,过几天他就回乡了,我与他再无往来,你相信我!”段孟启一激动狠狠的握住弟弟臂膀摇晃,决心斩断孽情的他努力去忽略心底微乎其微的纠结。 段墨胤本意不是真要逼段孟启给保证,他只想知道事实罢了。僵着脸试图挣脱桎梏,无奈被箍得太紧不是他能抵御的强势:“别说了,我觉得是我逼你你才妥协,我像罪人!” “与你无关!他城府太深还是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交付真心,我早就看穿他了,等他离开洛阳一切就结束!”为了留住弟弟,用心则乱的段孟启什么都做得到。 “不可能……”大力摇晃着头,段墨胤不愿再听无意义的保证。 “我能……” “不可能!”打断他追迫的发誓,突然扬起下巴直视他的段墨胤睁圆的眼眶渐渐显红—— “哥哥从来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再之后便是一片寂静…… ‘拿得起放不下’确实是段孟启的人生死穴,自知之明不缺的他很清楚。但墨胤是多么单纯的孩子,他以为对方稚嫩,可现实证明他太武断了,墨胤聪颖,或许很早就发觉了他这个哥哥的无用之处。 太过震撼的揭底让段孟启无言以对,瞳孔骤缩的眼睛先是睁大在慢慢闭小,像完全失去语言功能的哑巴紧紧封上了数秒前妄图辨论的嘴,最终彻底僵化…… 段墨胤本意并非要打击他,不过怨愤沉积再遇到他信誓旦旦难免一朝爆发,虽然自己指出事实没错,但对于神经敏感的人就是巨大的重创。 唉……一声叹息后,少年轻轻抱住大哥的腰,将额头靠在对方温厚的胸膛上,耳边聆听的心跳显得比正常时迟缓了两拍…… “哥。” 尾音拖得稍嫌长了,体现出好久不见的亲昵撒娇:“在我走前多陪陪我吧,哪都别去。” 可惜无人回应。 “哥……”段墨胤不甘心又唤了对方一次,而且把他抱得更紧。终于,段墨胤察觉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放松了力道,并也环抱他把他拥进怀里,一声犹豫的温柔的‘好’字尔后从上方传进了他的耳朵。 清秀的脸苦涩地笑笑,段墨胤动了动身体,愈发贴紧了血亲的体温…… 偌大的堂厅里回响着婆孙两人和乐融融的欢声笑语。欣喜的段老夫人由于孙子应允跟她去长安,所以段墨胤随便一两句话都能逗得她开怀大笑。段孟启坐在他们旁边,一脸温柔的笑容,不多话也不插嘴,只有在老夫人话里捎带他时才会出声附和。 段府难得热闹,原本忙于生意事务的萧凰诗也偷闲陪着他们。品尝侍女剥好的蜜桔,女人含笑的眼睛欣赏这幕温情的画面,艳红的唇跟着翘起了圆弧。 萧逸铭看她心情貌似挺好,好像合适将自己的情况呈报给她,便凑近她耳边细音道:“夫人,我有事相告。” 半是恭敬半是紧张的萧逸铭虽不寻常,异样却未引来萧凰诗一丝疑惑,漂亮的凤眸微微一偏:“换个地方谈。”于是二人中途离开堂厅来到了萧凰诗处理事务的书房。 萧逸铭在她的示意下说出自己想跟段墨胤去长安的目的,战兢谨慎的他屏气观察女人的表情变化,直到最后对方依旧静水平湖,冷淡得……可怕。 “呵呵……”萧凰诗放声大笑,通透的嗓音让人莫名畏惧,“我还想你几时才敢请示我,看你拖这些天还以为你放弃了,你真有始有终啊。” “夫人?” “你的行装收拾得太少,需不需要娘再替你添置?” “你知道了?我……”一向薄面的萧逸铭面上卷起一股热风使他煞是尴尬,他没料悄悄备好的行李会被发现,而一切早就尽归义母掌握。 “你和墨胤有了那层关系就爱意横生呢?”轻叹口气,萧凰诗眼神是十足的轻蔑,“一心两顾迟早要出事,这么快被我料中我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不止段孟启这逆儿,连对她言听计从的义子也敢为不容于世的男欢男爱背叛自己,多年教育一朝成灰,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扑通一声萧逸铭双膝下跪,惊慌解释道:“夫人,我对二少爷绝非情爰,只是从我进府以来欠他不少恩债,逸铭自当要竭力还清。” 女人闻言眯细了眼睛:“恩债?怎么会?我没发觉你有这意识啊,我理解你不常撒谎,可这个也太蹩脚了点。” “我没……” “好了。”不等他解释,女人挥挥衣袖,“有恩就有恩吧!这些年你如何对他世人都看在眼里,若非我对你知根知底我都认为你另有图谋,对了……千万别给人发现你对他做过的事。” “……!!”萧逸铭惊呆了,害怕的意念霎时从心底爬起,立即望朝女人但对方只是淡淡笑着。 “我讨厌什么你应该清楚。”萧凰诗抿笑着走到门口,背对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的青年轻声说——“娘不介意再毁一个。” 第六十六章:获行 入冬的气候僵寒,段府各屋各厅都添置暖炉。萧凰诗身不畏寒,独睡在无暖源的大屋里依旧红润如昔。冬天天亮得晚,当贴身侍婢们进了卧房来到她的床边,外面仍然一片浑沌昏暗—— “夫人,辰时了。” 房间太大,微细的声音造成了明显的回振。接收到呼唤,一贯谨慎浅眠的萧凰诗眼皮弹动几下便掀开了眼帘,连呵欠也不曾发出的慢慢坐立起身体。才刚苏醒尚带一丝迷蒙的她凤眸往床边斜瞟去,看到众女手捧的洗漱用品后轻轻呼口气,很快伸手将其中干燥的棉帕浸进了温热的水盆中…… 今天段老夫人一行将返回长安,萧凰诗早为长辈准备了很多礼物,包括精品的苏绣绸缎以及洛阳的名食特产。老夫人对着街上大车小车的东西有些犯难,毕竟来玩已是打扰萧凰诗做事了,如今走了还让她花心思,像老夫人这种传统刻板的性格实在过意不去。 看出老夫人的想法,萧凰诗笑笑解释特产都是些零食罢了,苏绣锦缎则是专门请师傅按图调色绣染,原本就要差人送到长安给老夫人的。 老夫人闻言一愕,似乎要讲些表达感谢的话,但萧凰诗先于她说道:墨胤此去长安全劳老夫人费心,而且不在家的日子她做二娘的会牵挂,希望墨胤历练历练后早些回来,段家不能缺少任何一个孩子。 一席话真情流露言辞恳切,说得满心欢喜老夫人感触良深:墨胤将来会继承一半家业,在他正值学习各种经验的时侯要他离家远游,老人不禁开始自责自己是否任性了——“放心吧!孩子在长安陪陪我这老婆子,最多一年就回来,我也不想让你太担忧。” “凰诗谢老夫人关爱,墨胤就劳烦老夫人了。”萧凰诗脸庞带笑朝段老夫人微微福身,尔后对旁边站着的义子萧逸铭吩咐,“送老夫人上车。” 话说了一会儿无人理应,萧凰诗皱眉,眼神瞬变犀利:“逸铭,你没听见吗?” “……夫人……”萧逸铭被她暗藏冷刺的问语惊了下,连忙给予回覆,双脚却杵在原地没挪动的趋势。 这有违常理的状态使萧凰诗有种不悦兼不祥的感觉,当着众宾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压制愠火柔声道:“送老夫人和墨胤出城。” “夫人……”萧逸铭埋着脑袋不置可否,反而呑呑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你究竟要说什么?”萧凰诗眯细眼睛聚拢了睛光,声音提高一阶更具威慑力。 低头的青年在强势的压迫下不得不抬头,畏缩唯诺的神情一接触义母视线竟有些心境转变,鼓起勇气说—— “我想跟随老夫人去长安,一路好生保护。” 短短十多个字出口惊到的不止萧凰诗一个,在场的人或多或少受到震荡,而段孟启和段墨胤兄弟则是较重的那种。 段孟启虽不懂萧逸铭的企图,但他决计不想姓萧的与弟弟牵扯:“你去干嘛?墨胤和外婆有不少随行的护院,无须再多你一个。” 没被义母反对倒先让无能的大少爷阻挠,萧逸铭强忍心中燃起的无名火,没和段孟启冲突,只冷着一张脸,沉默地等待义母的发落。 “想去长安怎不早告诉我,现在才说好像仓促了点。”尽管美丽的容颜挂满随和,实际上萧凰诗的胸口已充斥着团团怒涛。几天前在书房她警告过萧逸铭,她觉得那种赤裸的训诫只要不是笨得无药可救的蠢货都能听懂,后来的确没见他再有什么小动作,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岂料关键的时候又闹了出来,叫她气愤郁卒! 萧逸铭心性高傲,同时也极度忠孝,在某些方面她宁可对萧逸铭推心置腹也不会对亲生的段孟启坦言……哪晓得如今忠孝的憨儿改变了方向,全部迹象正表明自己快要失掉这个有能力又容易控制的好孩子,令她如何不狂暴?! 义母噬人的冰冷目光让萧逸铭浑身泛了层薄汗,嘴上努力保持平稳的语速,尽量不让自己张惶失措:“我一直充当墨胤少爷的护卫,他远走外地,我……不放心。” “你真敢自作主张,难道墨胤在长安会不安全?应该比我们家里更安全舒心才对。”萧凰诗怒极反笑,不过鲜少人知道她此时的和蔼是潜藏的愤怒,更加听不出她话里隐含的尖锐讽刺。 “不……只是二少爷一个人去不放心……” “别说了。”萧凰诗冷笑着打断他的辩论,“你要跟也得看墨胤愿不愿意,他是去游乐,不是受刑,身边多个碍眼的家伙你说烦不烦?”三两句就把本来萧逸铭挫击得哑口无言。 诡异迷惘的气氛让之前惊讶的段老夫人适时回神,看情况这年轻人与外孙也算一起长大的异姓兄弟,感情深厚,突然分开任谁也会舍不得—— “凰诗。”段老夫人开了口,“我看就让他随我们一块吧!有熟人陪着墨胤他也不会闷。有孟启在你身边,多走一个人应该没关系吧!” “可是……要以墨胤的意愿为主啊。”确信段墨胤的心里怨恨萧逸铭,萧凰诗将矛头转向了少年。 “哦,那简单。墨胤你愿意他和我们回长安吗?”段老夫人询问外孙的意见,却只见段墨胤直直望着对面的青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墨胤?” 段墨胤埋下头,对着外婆起皱的手掌笑了笑,回忆数秒前萧逸铭那双不可一世的眼里出现的渴望与乞求实在太新鲜了,至少在自己看来是那样的眼神——“……随他好了,外婆。”貌似没犹豫太多,在段老夫人再次的疑问中,少年微笑着应允了萧逸铭的要求。 “那就这样。”段老夫人只要孙子高兴她就很高兴,笑眯眯地看向萧凰诗:“凰诗,两个孩子我都带走了,段家就全靠你操劳了。” “……哪里,凰诗不辛苦。”在违背真心的温柔笑容后,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人清楚她的愤怒,不过在当下,一个因为逆杵她的意愿而畏惧缄默,另一个则为了弟弟奇怪的决定处于无限的错愕中…… 一大行车马渐渐远去,萧凰诗维持的完美笑脸也几近崩塌。白皙的手捏得青筋乍现,却宣泄不了她的恨与怒焰! 转过身避免去看让她讨厌的人物,准备回房好好冷静,孰料旋转的视线撞上了不远处总管祥伯那副凝视祝愿的模样,祥和的喜悦在他沧桑的皱纹老脸上清晰可见,就在萧凰诗琢磨那可疑神情的时侯,祥伯向她侧过了脸——一张带着胜利色彩不加掩饰的笑脸! 萧凰诗紧咬牙,一个可能的猜忌在她心中成形,碍于人多眼杂她也不想在此摊牌,径自大步地跨进了府门…… …… 城南陈氏医馆。 “大兄弟,你这是要走?”毕竟钱牙是长期住在自己医馆的病号,日子一久难免产生感情,上年纪的大夫一进房看钱牙正将衣服裤子折叠装包,就问他是不是要离开。 拍拍打好结的布囊,钱牙冲老大夫点点头:“我伤痊愈也该挪地方了,待在这只会占用屋子。” “说什么呢?”老大夫一听坚决不同意,“你住医馆的时候那位公子可给了大价钱,怎能说占用,只要你愿意休养多久都行。” “谢谢你的好意。”钱牙向老大夫报以发自内心的纯善笑容,“我来洛阳大半年,该玩的该看的全见识过了,终归得回家的。” “你不是我们这的人?难怪听你口音有异。”后知后觉的老大夫赫然醒悟。 “我是个乡下庄稼汉,和洛阳没一点关系。” “那么……”老大夫皱着眉头,偏长的眉须很快挨拢,“你不跟那公子打招呼就走吗?你们是朋友,还是互相知会声吧。” “谁和他是朋友。”捕捉到老大夫话中稽点,钱牙讪笑反驳,“我们有几面之缘,他人好,看我受伤救了我。他差不多十天没来了,我想说谢谢也没对象啊。” “哦。”老大夫在脑子里回忆段孟启的外貌,像那种心肠好的豪门富少太少见了,富人有富人的事,估计很忙没空来探望曾经救过的平头百姓。 “呵呵……”钱牙干笑两声,拿起整理好的包袱准备站起来。 “等等。” “怎么呢?”钱牙茫然地望向老人。 “都下午了,你赶不了多少路天就乌漆抹黑的,露宿山野很危险。反正待也待了这么久,留下吃顿晚饭,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走吧!” “我……” “就这么定了。”老大夫嘴快地截断钱牙的推辞,说了句‘我叫孙女煮饭,你休息会儿’便踏出了房间。 应付顽固的老年人并不是钱牙擅常的,况且对方一腔热情,吃饭过夜就吃饭过夜吧,一宿而已,睁眼就过了。 这般思考着,他渐渐放低了拿在手里的布包…… 第六十七章:渴求 老大夫的孙女弄好了四菜一汤,有鱼有肉又有蛋,菜的品相不好,闻着味还蛮不错。整个医馆只剩老大夫与十七岁的遗孙为伴,小姑娘一看就知管教很严,眼神纯得没接触过外界;毕竟是怀春思季的年龄,医馆长期住个成熟的男子自然会好奇,一双大大的杏眼老在有意无意的偷瞄。 钱牙不因她的含羞带怯产生愉悦感,小妹妹见异思迁,两次碰见来探望自己的段孟启,那妹子的表情简直万分痴迷。段大少以前在云香镇光靠张脸就能惹出一堆烂桃花,现在财貌双全了魅力立即窜升十级,还不让众女心狂意乱。 钱牙暗笑,搁下空碗一边感激老大夫的招待一边向桌上的小妹道谢,称她厨艺高超将来必是贤妻能妇,几句话说得小姑娘的红了脸。钱牙对那红苹果小脸视而不见,抠着乱糟糟的稻草头扬长而去…… 在院里打热水洗了脸,钱牙仰望漆黑的天空,预计明儿要天不亮出城,然后入夜在途经的小村找户好人家落脚歇息一宿。 倒掉水摆好盆,他便走回住的房间,转身欲关门时门外突然出现一个人,他怔了怔又把门拉开,站到旁边留出条通路——“没想到你还来,我以为你弃暗投明乖乖听娘话不跟坏人为伍呢。” 段孟启冷着脸一声不吭跨进屋里,然后站在一个地方,高挑挺拔的身体动都不动形同雕塑,一对黝黑的眼珠静静望着钱牙…… “没病吧?”钱牙承认刚见到段孟启很惊喜,但要他面对对方乌云盖顶风雨欲来的架势再多的喜悦也冲刷干净了,“不舒服就让陈大夫替你瞧瞧。”倚着门框,钱牙扭开视线免得瞧少爷发神经。 段孟启盯了他一会儿——“墨胤走了。” 闻言钱牙皱眉,面向摆脸色的少爷:“走?什么意思?” “外婆接他去长安。” 段孟启说话时无任何表情,善于发掘细微点的钱牙仍旧捕抓到他声线的颤抖:“走了就走了,这么大人总有想做的事,何必老拴着他。” “你说什么鬼话?!”被老男人事不关己的态度刺激段孟启顿时横眉怒目,“若不是你……我们的错他会走?他以前从未离过家,可现在我怎么求他都不听!我当他是需要冷静,不过萧逸铭提出要一起走,墨胤居然同意了!我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话到后面已经是近乎咆哮的困兽之姿,段孟启瞪着钱牙,眼睛表面覆盖了层薄灰,其中没印出钱牙的影像。 钱牙没给予安慰,倒露出淡淡的笑容:“他走了是我们的错,这个我们主要指你还是我?” 段孟启通红的眼中闪现丝水光,抿成细缝的嘴开启道:“在墨胤的问题上我的确过失很大,我不会将责任全部推给你。” “既然你知错还干嚎什么?既然你明白道理干嘛装成受害者跑来指责我?”钱牙往后仰高脖子,蔑视的神色瞬间泄露,“知道他宁可要姓萧的跟他走也不为你留下吗?” “……” “因为你是他最亲最喜欢的人,你给他的伤比侵害他的混蛋更大。”钱牙狞笑,“其实除开我对姓萧那小子的恨,凭心而论他比你坚强,在情义方面比你专一,认准就不会三心两意!以前他是个乖儿子,为你娘做了伤天害理的蠢事,今朝醒悟马上去补救,明知会遭你娘报复也依从自己的意愿……这点差别你弟弟应该也发现了。” “一派胡言!”自命正直如段孟启,他绝不愿被拿去和萧逸铭做对比。 “我胡言?你是假笨还是真笨?”钱牙端正的脸洋溢着笑,双手下意识捏紧成拳,有些激愤又有些悲伤的情绪弥漫在胸间,讲完方才那番话就已觉得很累,他对提点少爷的任务早厌倦了:“不管对我还是墨胤你都抓不住重点。当初你娘羞辱我时你无能为力,你对我有愧,所以我陷害墨胤你不忍对我下狠手还一直护着我……如今墨胤执意要走,你又觉得是我造成的来找我兴师问罪……小子,善良是你的特点,不过说通俗难听些就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没勇气承担责任,懦夫!” “你!”段孟启咬紧牙,状似钱牙再说一句就当即杀了他,“你真无耻!” “说实话也无耻?”继续保持屠夫式的佞笑,钱牙走了过来,直视段孟启面容的眸子一片冰冷,“那你岂不是更糟糕。” “……”盯着老男人逼近的模样,段孟启气得发抖。段孟启不善与人争执辩论,遑论对手还是心机深沉的钱牙。段孟启也弄不明白为何来找钱牙,或许开始是想找点慰藉,但申诉过后被讥讽一顿,纯粹自取其辱。 自己的无聊和愚蠢令段孟启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中,对钱牙他无话可说,对‘段孟启’则极度怨恨,像他这种搞不懂需求何物的人正如行尸走肉……不想再讨没趣,段孟启绕过钱牙往敝开的房门迈去。可刚越开老男人手腕就被对方牢牢抓住,段孟启火起,愤愤转回头:“你要怎样?” ——“你爱不爱我?”没有犹豫,钱牙直截了当的问出二人都回避的隐晦,端正具有男人味的脸上是令人窒息的严肃。 “你……”他的直接让段孟启哑巴了,瞪大的眼睛不知摆哪好。 “你爱我对不对?” “……” “你爱我。” “神经!”像是想冲破畏惧似的吼道,段孟启猛一发力将钱牙摔了开,被甩出去钱牙额头先磕到墙壁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整个人又弹倒在地……段孟启见势慌了,赶紧上前蹲下检查他的情况,看着他半闭眼睛迷蒙痛苦的样子,段孟启为自己的不知轻重后悔到死:“钱牙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我去叫大夫……” “……不,我没事。” 钱牙讲话口齿清晰应该是没关系,但头撞墙的响声太过惊悚,段孟启依然不安:“叫大夫看看,伤到脑袋后果可大可小。” 青年的慌张让钱牙露出不易察觉的浅笑,双臂搭着段孟启的肩慢慢使力,段孟启以为他要起身便去扶他,在抱起他上半身的瞬间眼前一暗,嘴唇同时接触到一个温软的热源…… 钱牙搂住段孟启的脖子,激烈地狂吻青年由于惊讶而翕张的嘴,最初的不得回应让他很快改变方针,把舌头伸进那同主人一样呆板的口腔里四处搅动,继续刺激年轻身体的敏感…… 鼻息间尽是男人的气味,外加被舔弄发痒的口腔使段孟启随即回了神。他试图推开钱牙的紧抱,可钱牙几乎粘在了他身上,一想到刚才那幕又不敢用粗,只有捌转头躲避对方积极又满含挑逗的亲吻。 “为什么连亲也不行?”抱住的脑袋用力摇摆逃开了自己的主动,钱牙不甘心被拒绝再次吻了去,而且不停用膝盖摩擦段孟启两腿间的软物,一下轻一下重的挤压揉按让那里产生了生理变化…… 身为男性的本能让段孟启感到羞耻,不容事态蔓延他再度用狠挣开钱牙的臂环,并将那双手死按在头两侧防止男人作恶:“钱牙,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这样很下贱。” “下贱?”钱牙翘高带着两人唾液的厚嘴唇,就算手被压制他还剩两条腿,一只勾住段孟启的大腿根,另一只继续摩擦对方的胯下之物,“你都硬了,我让你发泄不好吗?你不爱我可我爱惨你了,求你把这个给我。”蹭着下面愈发坚挺的部位,钱牙不在乎自己究竟多龌龊,反正要走了,在段孟启销声灭迹的这些天他想过很多,他短短的人生中遇见不少人,只有段孟启在他心底留下无法消逝的印痕。 最初相识那会儿钱牙就喜欢上这年轻人,所以段墨胤问钱牙先遇到他会不会喜欢他时钱牙没有立即回答。段墨胤与他哥哥相比输掉的或许是时间,却也是钱牙不想考虑的方向……因为世上没有如果。 想着想着钱牙的眼眶晃出了水光,仰头望着沉默的段孟启说:“我真的想要,你全当可怜我啊。” “……”老男人最会掌握人心,段孟启猜测不准他哪句真哪句假,看他泛出泪水感情凄然的眼睛,恼他爱演戏的同时难免又怜悯他。 “小子你到底要纠结多久?”轻细的询问不是钱牙的作风,可不这样又能怎样,慢慢的循序渐进剥掉对方的防御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段孟启考虑很久,垂低眼帘尔后望朝大敞的门扇,浅声道,“你总得等我去关门。” “好。”钱牙答应后放下紧勾段孟启的腿让他起身。 从钱牙身上爬起来段孟启几步渡到门边,逃匿之路就在眼前,他一脚踩出去便可泰然自若的离开,钱牙皮再厚也断然不敢在外面跟他拉拉扯扯……段孟启愣愣地看着夜色中的院落,手搭着门缓缓地阖上,将室内室外两相隔绝。 深吸一口气,段孟启才敢朝后转身,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一切便被冲过来的钱牙捧住脸颊狠狠亲吻…… 第六十八章:交融 段孟启瞬间瞪大眼,迷茫与纠结在瞳中酝酿,但一想是他默许的,睁圆的眼睛逐渐恢复到正常。感觉段孟启走神的钱牙十分不悦,他很珍惜自己丢弃尊严求来的温存,少爷宽厚善良是致命点,他也需要利用这致命点留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钱牙将整个身体紧贴段孟启怀里,啃咬似的吻离开对方两片薄唇,湿滑的糙舌从脸颊舔至耳根再到颈颚,每一处都留下被亲舔的唾液,他的双手抱着段孟启胡捏乱摸,试图引起那人隐忍的欲火。 钱牙的主动如火如荼,加上纠缠中银腻又急促的喘息,令一贯在他面前定力薄弱的段孟启难以把持。被诱惑的青年开始回应钱牙,双臂箍牢钱牙健韧的蛮腰,发觉这家伙比之前更热情的扭动,誓必逼出自己的兽性。 钱牙成功了。段孟启迷惑了心智遭本能控制,不遵程序循序渐进,直接把人压倒在门旁的木桌上。 木桌小,钱牙躺平后掀掉不少东西。他没空去管,只积极地张开双腿圈牢段孟启,一面抬高头向对方索吻,一面拉扯对方整齐的衣衫。段孟启下身早有反应,此刻钱牙的胯部磨蹭催化那处愈加坚硬,隔着几层布直直指向他脆弱的股缝。 钱牙伸手解段孟启腰带被段孟启挡开,在他疑惑时段孟启抽掉他的裤带,粗鲁地从他松垮的裤子拉出一条大腿扛在肩膀上,再拉下裤头露出自己昂立滴泪的男物,朝着他门戸大张的穴口抵去…… 未扩张润滑的内穴闯入粗硕的利器像从中被撕成两半,幸亏二人欢爱多半野蛮,钱牙很快适应了。他翘首偷望陷入身体的男物,想它由淡肉色变成紫红的功劳在于自己就欢喜得难自抑。 敏感膨胀的器官被绵紧的肠壁深深包裹,完全捣进男人体内的刹那总会令段孟启有种归属感,像刀与鞘的配合。轻轻蠕动的软穴正在讨好吸附他的肿胀,雄欲蓬勃到极点再无法矜持,发狠地在穴中穿撤。一连几十次冲撞让男人呻吟不止,耳听那银荡的叫声,段孟启陡然抱起男人的背脊,胯更凶猛地撞顶湿热的桃源乡…… “啊……啊啊……”反常的体位加重负担,钱牙扛在段孟启的腿绷得酸麻痉挛,体内耸动横行的楠根狠戳肠壁,好几次都让钱牙有被捅穿的错觉。 “孟启……孟启轻点,好痛……” 钱牙哀求段孟启多点温柔,可段孟启听后伏首以唇堵住老男人求饶的嘴,四下只剩私处交合的猛烈拍击与越来越清晰的水渍声。毫无怜惜的行为表明了段孟启的态度,钱牙心中泛苦,不过细想痛也好快乐也罢,总之是他和他的事跟外人无关。 段孟启阻截了钱牙可怜的哀鸣,狠劲向他强健的肉躯发泄道不清感受的欲望,激慨的动作不仅使双方晃荡,还把承接屠夫重量的质劣木桌摇得快散架,桌缘碰撞墙壁发出“咚咚咚”的巨响…… 钱牙在摩擦的疼痛中渐渐寻到快感,目光逐渐迷离,他在野蛮的摇摆里就似一叶轻舟随波逐流。段孟启动作遂而加快,全身哆嗦的钱牙来不及吐露爱意,一大股滚热的激液便冲射进他肠道,灌满了腹腔……钱牙被烫得失神,当他被放平到桌上时才醒悟,连忙拉住企图脱离自己的青年—— “别走……”毕竟已三十大龄,消耗过多体力让钱牙的音容显得沧桑且憔悴,微微沙哑的嗓子比平常性感低沉。 “我达成你的要求,你该放我走了。”段孟启淡淡道,缓缓放下肩膀扛着的那条麦色大腿。 “你不够!我知道你不够!”尊严和原则在深爱之人面前遭到钱牙丢弃,贱格的乞求只为留人一宿,“孟启,我爱你,我好爱你,你再继续。”说着他突然收缩穴道,企图叫高朝后软化的肉柱苏醒。 “你!”刚泄过的地方又开始充血硬挺,段孟启皱紧剑眉,一边瞪着钱牙一边厌恶轻易被撩起欲火的自己。 “受不了就证明你不够。”缓缓摸上青年神色复杂的俊脸钱牙露出浅笑,“你需要我。” “……” “我爱你,孟启。”疲乏的腿再次夹住段孟启的腰,钱牙捧着对方脸颊啄吻还摆动臀部挤压又胀大的肉根。 段孟启的喘息变得粗重,理智上虽想远离满身银邪的男人,可惜本能与情感使他狠不下心:“让我先出来。” “不……”见他一心要走钱牙不禁绝望了,“你这样会很难受的,晚点好不好?” “……我去吹灯,亮着外面都看见了。”门上了栓没人进得来,可透过纸窗屋内人什么动向可谓一清两楚。段孟启头皮发麻的说着吹灯,眼睛却不敢对视男人爱情满溢的黑眸。 “陈大夫他们睡得早不会夜出的,吹不吹灯都行,你多和我待会儿。” “……桌子硌人,去床上吧。” “没关系,这样就好。”钱牙关节僵了,嘴上努力笑谈着无碍。 段孟启闻言脸色有些暗沉却没说什么,就着相连的姿势抱起钱牙,慢慢走向床塌;钱牙知道自己的挽留生效,把全身紧挂在青年的身上放松了神经…… …… 第二日卯时。 陈大夫担心钱牙回乡误了时辰,特地天不亮起身唤他起床。敲叩几下门,老者轻声问钱牙起身没,片刻后听屋内人回话说昨夜失眠想多睡会儿。老大夫知他想多睡也不便再吵他休息,轻声细语的说起床后用完餐早些上路便转身离开了。 “这老人家真好。”封闭的屋子里躺着两副高大的裸躯,狭窄的木床勉强容纳下两人。黑暗中段孟启仰视房梁,右手搂着钱牙的摇杆把老大夫的话全听在耳里。 “陈大夫慈善,平日非常照顾我。”钱牙头靠着段孟启的肩,食指在眼前肤白宽阔的胸膛上划着圆圈,享受难得温存的幸福时光。 “你准备走?” “是啊。”钱牙坏笑,“舍不得我?” “……祸害早点滚蛋。” “呵呵。” 在无情的谩骂下钱牙笑容不减,笑声对段孟启而言含讽带刺,环抱着男人腰的手也慢慢放开,途中无意扫过男人的屁股察觉从穴内流出的粘液已经糊成一片,段孟启心悸之余更觉羞愧——“我打水帮你清洗。” “随它好了。” “可是……” “其实我在想,”男人认真思考会儿方才展言,“假若我是女人,从我们第一次算起,大概都生了。” 异常真挚的语言所述的竟是谬论,段孟启本不该作任何评论,但此刻他自认有些反常——“真是这样还好,管肚子去了就没精力干坏事。” “难得见你开玩笑。”钱牙吊眼望着他,戏谑中携带羞涩,“我若怀胎,你娘必定想方设法弄掉这来历不明的贱种。” “……” “孟启,我又不想走了。多待一天是一天,最好能看见你成亲。” 段孟启一惊,转头盯向他:“你打什么主意?”不是说钱牙穷凶极恶,不过他实在不算个善人,受过他‘恩惠’的青年条件反射质问他目的。 对方毫不掩饰的防御让钱牙苦笑:“哥哥我老了蹦不起……我爱你,从没害你的打算。你该清楚如果我以前要害你,凭你的脑子防不胜防。” “需要谢谢你吗?” “不用客气。希望你看在昨晚的份上抱抱我,对我来讲什么也比不上你重要。”钱牙戏谑道,刚从少爷越来越难看的俊脸上移开视线,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便搭上他酸软的腰。钱牙微微吃惊,不过翘起的嘴角透露了喜悦…… 第六十九章:隐怒 早知一时仁慈会招致灾害,段孟启绝对会克制对老男人仅存的怜悯和被撩拨的情欲,避免之后打蛇上棍的困局。 源于那夜激情,本该低调做人的屠夫又开始嚣张得瑟,不但常常奚落段孟启还总提些过分要求,尽管没理睬过他,但他孜孜不倦乐此不疲的态度实在叫人烦躁。 每当这时段孟启都会想自己何不心狠手辣,把钱牙教训一顿扔出城老死不相见,或者打断四肢让那家伙一辈子无法作恶……脑海假设很多,最终半个也未实施。 其实钱牙的话经常打中段孟启七寸,想想也是,连单纯的墨胤都看穿兄长的本质,更何况钱牙这老江湖。他的不幸段孟启难辞其咎,却不成为他为非作歹的武器。钱牙的欺骗算计令段孟启几度想杀之而后快,又在紧要关头停手,作祟的除开少爷懦弱的性格以及没向钱牙表示的感情,完全印证了一句话:既提不起又放不下! 这缺陷明显易见,观察入微的娘竟忽略了它,没有替他指出,也未旁敲侧击来提醒,只笑看着举旗不定的儿子透露出满意。从小到大段孟启循规蹈矩,娘亲的话等同圣旨,即使不苟同也不会违抗,除了下跪求娘放走钱牙那回的惊天骇地,他牵着钱牙离开段家的奇迹估计谁都没料到。 屠夫与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让自己理解了本身压抑的情感和卑劣的欲求,而男人隐藏于猥琐粗俗下的人格魅力在一开始就吸引骨髓里流淌寂寞的自己……无关恩仇,要将他从记忆拔除确实太难。 段孟启吃罢早饭离开饭厅时正逢萧凰诗进来,四目相对时毫无语言。段孟启尔后垂下脑袋闪躲娘亲如炬的目光,而萧凰诗辛劳数日挂满疲惫的丽颜在面对儿子亦表现冷漠…… “见了娘也不问侯?礼仪学哪去呢?”女人率先打破沉默,走到段孟启旁边坐下,丫鬟很快为其备上碗筷。最近她忙于生意,从墨胤和萧逸铭离开洛阳算起母子俩就没打过照面。 女人美丽的凤眸遍布血丝,皮肤苍白泛青,熬了几夜才有的衰色让段孟启心揪,暂时打消离开念头慢慢落了座:“……娘要注意身体。” “注意身体?”萧凰诗对青年的关怀并不领情,眼神锋锐得叫人心生畏惧,“我怎么可能有空休息!这单生意搅得我头痛,为了你们姓段的家业再辛苦也要忍耐。你年纪不小了,与其跟我讲废话不如多学精髓,免得以后坐吃山空丢人现眼,让外人指着我脊梁骨骂‘萧凰诗养儿不教’!”不留情的发泄一通,她双手端起盛好的汤,“我忙的这段时间你似乎也不清闲。” “……没有。” 萧凰诗闻言冷笑,皱眉的模样带着悔不当初的意味:“孟启,娘后悔以前管你太严。” “……”段孟启不解。 “任何事我都不允许你擅自胡为,弄得你逆反心强,越被制止越要去碰。如果我要求不那么高,不需要你德才兼具谦谦君子,随你游戏人间当混世魔王,你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受不了诱惑跟那屠夫藕断丝连的勾缠。” “——!!” “娘没说错你何必震惊。”萧凰诗抿着笑,伸指轻戳呆儿脖子上没被衣服遮掩的地方,暧昧刺眼的红痕形同刀子晃痛她的神经,下意识咬牙咒骂:“那屠夫分明故意的,简直是卑鄙无耻的贱娼!” 隐私被娘所知,而优雅从容的贵妇竟能骂出常人难以启齿的粗话,两者同时发生令段孟启一时间无法消化。不过他能感觉到钱牙对自己纯粹专注的爱情,听见别人用‘娼’来污辱,既便是亲娘也激起他不满的愠火。 轻易捕捉准青年面部表情的变化,就算不太明显萧凰诗也肯定十之八九,唇角上勾,眯细的眼睛全是没经掩饰的鄙夷:“你生气?” 段孟启一语不发,默认了她的说法。 “难得。”搁下汤碗,女人嘴角依旧噙着冷笑,“娘今个开了眼界。” “……” “我不吃了,去补下眠。”萧凰诗留下段孟启起身离去,途中斜瞟他一眼—— “希望睡醒可以听到更带趣的事。” …… 萧凰诗睡醒之后究竟有何行动段孟启无从得知,防范于未然,他当即赶往医馆确认男人是否安全。被青年风风火火的架势惊到,钱牙傻愣一会儿笑呵呵调侃他被踩着尾巴了。 段孟启没空闲扯,直奔主题问他多久滚出洛阳。生硬蛮横的问话在钱牙故意板下脸瓮声回覆的“我偏不走”中戛然而止。发狠的青年揪住男人松垮的衣领低声警告:“我不管你为什么非留在这,但我娘你惹不起,我也不可能时刻顾你周全,稍有不慎你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听完少爷的老生常谈,钱牙点头含笑说:“她准备怎样?” “她知道我和你还有关系,加上你以前对她的冒犯……”话说到这,段孟启的视线移往一旁,“她不会善罢甘休。” “啧。”钱牙咂嘴,“夫人对付我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天涯海角全是她的五指山,跑得了才怪。” “我不否认你……” “不否认就对了。”钱牙截过少爷假设的意图,立马换上轻声细语循循善诱,“而且我一走可能再看不见你了,你狠心赶我?如果不放心,我便待在医馆,你告诉我你娘出没的地方,我避开她。” ……无聊。段孟启碎碎念道,没办法解决眼前这根老油条,任由他的意愿来办更不合适。想多了,年轻的俊容遂而满布阴霾。 “傻瓜。”见少爷露出挫样,钱牙快速在对方薄唇上重重亲了口,偷吻成功的他笑容愈发邪恶:“世人说嘴皮薄的男人薄情寡义,貌似言过其实了。你小子不止重情还热情得要命,哪次干那事下边都禽兽得很,没四五次绝不歇的……” 话题突然转到有色私隐,老男人的大胆狂言让段孟启膛目结舌,滔滔不绝的轮番轰炸震得他耳鸣。回神后才想如何还击这恬不知耻的乡野屠夫,但要段大少挑明这家伙的银荡他又羞于启齿,绞尽脑汁也没适合的辩驳,最终只能翻个大白眼以表不屑。 …… “你们下去吧,让掌柜给你们一间有炭炉的房间,点些东西吃。”萧凰诗坐到临湖的窗边,吩咐随伺的婢女退下取暖。她从不苛刻身边人,对于娇弱的小姑娘该宠的时侯她会宠。 “谢夫人。”女孩们听见安排欢欢喜喜的谢过出去了,大寒天里没什么比一盆炭火一碟可口糕点更贴心,同龄少女围着火炉聊天吃点心,想想都惬意。 婢女离开后剩下萧凰诗一人,她端起冒出腾腾热气的茶杯望着窗外的风景。今年冬天雪很少,天空飘着细如糖砂的雪粒,慢慢自灰白的苍庐降临至人间,落到湖面就不见了踪影,只有草木上隐隐蒙着层白色的薄纱…… 风向稍变,窗外的雪粒向屋斜飘,一些挂上了她的发梢一些则融进了香郁的热茶里。看了看参杂雪水的清茶,她轻轻摇晃几下放下它,再度望向窗外—— 心情很烦! 萧凰诗很多年没这样烦躁了,说不清数目的烦心都指向了‘钱牙’!从遇上此人开始就跟中诅咒似的,本该完美掌控在手心的东西纷纷偏离正轨,他像鬼魅如影随行,逐渐破坏自己拥有的一切!这个阴险又下贱的贱民一步步瓦解了自己固如金汤的城墙。不想考证缘由,她只晓得这男人是她最恨的对象! 赏雪中途陡然暴戾的女人下意识咬紧牙骨,捏紧的秀拳在颤抖,连带桌子也微微摇晃着…… ——“咚咚咚。”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女人愤怒的想像,她清清嗓厉声道:“谁?”难道是那些丫头?早下令她独处时不准人打搅,没有重要事千万别来烦她。 门外人听到声音也不答话,确定她在里边便自顾自推开了门,冷风拥拂的的侵袭和对方不礼貌的行为让萧凰诗冷颜,等到可以看清门外人时,她的表情愈发冷酷了…… 第七十章:莫名 萧凰诗全身瞬间散放戾气,目光似钜,狠狠割剐着来者身上每寸皮肉,瞳中寒冰般的暗焰仿佛要缠住对方拖入地狱才可罢休。 那人并没畏缩在她媲美罗刹的气压之下,眯眼含笑跨进房里,衣着不整还一步三摇走到萧凰诗对面,高大的身形具有视觉上的逼迫感,不输萧凰诗的煞气亦在隐约间绽露,端正醇厚的相貌搭配和蔼像佛祖的微笑突显出强烈的反差。 “我没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怒到极限,萧凰诗脸上一派风轻云淡的平静,口吻温柔丝毫不像仇人相遇该有的态度。 钱牙展笑,满副受宠若惊的真诚:“我知夫人找我找得急,怕你久等特地敢来。”边说边找凳子坐下,又伸手倒杯茶来喝,一系列动作简直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由,横行霸道完全不拘谨。 从鼻腔发出冷哼的女人凤眼眯细,仰起下颚睥睨对岸的杀猪匠。原先以为是只低贱会耍些阴招的脏狗,尽管碍眼却不曾当做重点防御,如今岌岌可危的形势让萧凰诗认清低估他所带来的祸患——“你好像有备而来。” “刚好路过,想起有点话要和夫人谈。” “我们有话可谈吗?”萧凰诗挺直脊梁,鄙夷地打量穿衣随意松垮的男人,抿紧红唇显然为他下作的外表不齿。 “这不一定。”指关牙一下一下叩响桌面,钱牙表情十分严肃,“我清楚夫人对我存在诸多误会,夫人自称‘老娘’的神威一直铭记我心让我寝食难安,我希望能与夫人言和,毕竟我还没活够。” “少在我跟前演无聊把戏。”淤火的眼眸狠瞪他一眼又立即转向窗外,努力忽略掉面前的贱人,“马上滚!” “夫人到底有何对策?倘若夫人不愿罢休,我只能依靠少爷了。”钱牙低声道,慎重得像述说一个秘密——“少爷每时每刻都很关心我,常留宿我房里也是为我安全,相信他不会让我遇险。”手拐靠在桌上,不经意的动作不经意间拉大松垮的领口,现出锁骨周围点点红斑…… 因为男人一句‘依靠少爷’转回头的萧凰诗毫无悬念瞥见那些可疑痕迹,早就阴沉的脸瞬间刷青了几层。盯着深浅不一的椭圆看了一会儿,她愤恨的情绪缓缓流于表面,充血含毒的凤眸移视故意炫耀战果的男人——“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骚的男人,我真没想到你这个长相堪庸的老家伙也能凭色相兴风作浪!” “嘻嘻……哈哈哈……”萧凰诗的唾骂并没引起钱牙反抗,反倒引起男人更恶劣的笑声,笑过后他无所谓地道:“多谢夫人抬举,兴风作浪愧不敢当。我再骚也得少爷喜欢,骚得进他的心坎才行。” “你……” 不待对方回击钱牙继续抢白:“我也知道我五大三粗甘为雌伏辱没尊格,可惜我克制不了。好比夫人高贵孤傲,背地竟是阴谋算计的行家,在许多方面和我有一拼,大家既是同类,何苦挖我暗疮。” “荒谬。商人算计乃天性,你算什么东西,岂能与我相提并论?!”屠夫拿她跟他作比较令女人感到没来由的恼怒,提高的嗓音显出了失态。 “我肯定无法和夫人比对,不过任何富甲最初都是白手兴家。段氏百年家业蓬勃茂发,全仰仗第一个吃尽苦难的先人才有后世的舒逸。”稍微停顿片刻观察萧凰诗,见她依旧冷淡钱牙不禁荡起了浅笑——“夫人高贵雍容,嫁入段家相信亦是门当户对,可我从未听少爷说起夫人本家,甚感好奇,故想探夫人祖居何处?又是哪代先人庇佑?” 钱牙言有所指萧凰诗岂会听不懂,狭长的眼睛随即眯得更细:“你有资格问吗?” “瞧瞧我这记性,又不分贵贱呢。”恍然大悟的钱牙尴尬的拍着后脑勺,“其实我很想告诉夫人,就算不借助任何前人庇佑,时来运转,凭你的能耐,绝对可以一夕之间平地建楼飞黄腾达,让我等升斗小民顶礼膜拜。” 钱牙早知萧凰诗身世,如今一番感言无非暗讽她山鸡变凤凰忘根无义,她心思缜密必定品出内里的异味,隐守的秘密被讪谈,不晓得她会怎样处理自己。光是幻想没来临的各种死刑,钱牙就莫名兴奋了。 ——“你真有本事。”听完话的萧凰诗适才开口,习惯性地端起茶杯慢慢摇晃,“从哪探到的?” 她没否认还饶有兴趣的问消息来源,弄得起初以为她要否认逃避的钱牙挑挑浓眉甚感惊讶:“夫人无须担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为什么?”女人声音很冷。 “我爱孟启入骨,怎能让外人以此讲他闲话。”钱牙选择性的回答萧凰诗,并满脸甜密的扯出段孟启。 “原来我儿的魅力竟大到可以收服你这种小人。” “是呀!夫人难道没感觉到?两情相悦就该这样,为另一半分担嘛。” 真是听不下去了!冷漠的美丽容颜终于有了裂痕,萧凰诗拍响桌案斥吼道:“你一再进犯我的底线,纵然我顾念孟启以和为贵也绝不养奸为患!让你人间消失的方法有上百种,假如你想一样样尝试的话!” “用不了那么多,一样就够我死翘了。何况夫人只是没时间,要我死不过迟早的事。”抱住脑袋往后仰了仰,钱牙谈言间把无赖的嬉皮笑脸体现到淋漓尽致,贯来高昂的音线却有一丝意外的低磁,慢慢拂过女人的脑神经,“我很疑惑,夫人恨我破坏段家和你的安宁我理解,但夫人从开始就恨我恨到刨坟泄愤我就不懂了。以常理推断,一眼就痛恨上某人大多因为那人和自己的仇家类似才会迁怒,不过像夫人这般厉害的主应该没对手,不知……你是看我像谁呢?” 等钱牙把要说的说光萧凰诗表情有点微变,不算特别醒目。 “我壮胆拜见夫人还有一事想问。” “……” “墨胤,你的‘儿子’。”提起那单纯善良的少年,一阵阵心痛就无法抑制,抽痉的激流让始作蛹者的钱牙忘不掉自己犯的罪孽,“知道他受污辱的只有在场几个人,他跟姓萧的不可能说,孟启不会说,你们家的老总管爱护小辈也不会说,剩下我们两个,我说没说我最清楚,到底是谁在散播,答案呼之欲出。”末了,他有意无意地瞟了门一眼。 小动作落入萧凰诗眼底,她不善的表情越发阴冷。随着钱牙的视线她也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幽声道:“你想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不不,夫人误会了。”钱牙脸上一惊,连连摆手否认,起身走过去拉开门,可是外边什么人也没有。顺手向外指指,钱牙笑说:“我从来不喜欢东施效颦,学得不像可要惹人笑的。夫人临危不乱还从谣言中为段家谋取几十万两的福利,我是钦佩夫人物尽其用的本领。而且……”又一次露出幸福的神情,“对我而言最恐怖的就属你了,孟启不允许我跟你碰面,若晓得我找你肯定要抓我走的……” “你想证明什么?”萧凰诗打断男人使她恶心反胃的自我陶醉,维持的冷面快要因内心的暴雷濒临崩溃边缘,“难道要证明你一直被我的不孝子保护着?” “不证明什么,只是我这装不下事。”钱牙痞笑,指了指太阳穴,“若放下全部成见,夫人应该也觉得我和你几多相似,按理有不少共同话题,我衷心盼望我们哪日能交流交流,让我有机会向你偷师,不管是算计别人还是算计自家人。” “放肆!”萧凰诗自掌权开始何时受过这等闲气,屠夫再三的指摘讽刺让她气血逆流,正欲招人拿住对方却不想男人狞笑着先一步离开了…… …… 走出酒楼来到人来人往的街上,钱牙心中的烦扰仿佛顷刻空灭。他来见萧凰诗是有目的,他也确实没通知段孟启来暗里旁听,要让少爷知道的话自己早就做了,完全不必等今时今日。 这次见面后萧凰诗会恨不得将他饮血噬骨,一个擅长呼风唤雨运筹帷幄的女帝遭到下等人奚落,钱牙想想不禁可怜起对方来。 又走两步手臂突然被谁扯住,钱牙莫名奇妙地回过头看见段孟启站在身后。 “巧啊!逛街也能遇见你,缘份果然神乎其神,红线太短了。” 无视钱牙的疯扯,段孟启直入重点:“你干嘛还去招惹我娘?” “你娘?在哪?”男人装傻。 “我当时在外面。你们……讲的全是真的?”段孟启皱眉,眼里携满难过和怨怼,“是她散布墨胤的事?” “少爷怎老爱趴门偷听呀?你娘不知道还以为我学她,一世英名被你搞臭了。” “我去医馆找不到你,刚好在街上看见你进酒楼。” “看我看得这么紧。”钱牙嘟囔道,“怕野老婆跑了啊。” “别岔开话题。”段孟启声音骤大,正色问道,“你在楼里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有关系吗?唉,有时候谣言也挺好的,你家靠它多赚了几十万两,你该偷笑哦。” “钱牙!”明嘲暗讽的言语惹怒了段孟启,他瞪着男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家了。”钱牙答得干脆。 “你……” “你之前有说过送我回家,男子汉说话顶天立地,别赖帐哟。” “……” “嘻嘻。”钱牙笑看心爱的青年,不顾对方脸上怒气遍布,轻轻牵过了对方僵硬而温热的手…… 第七十一章:论情 耳听窗外清脆的鸟鸣,萧凰诗只觉一生中最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刻就是现在,被人扣住无法翻覆的焦躁感溢满胸口。 年少寄人蓠下,嫁入豪门后饱受非议,以及丈夫死去力排众议当家掌权……每段经历都有不同的难关,挫折与厄运却都被她看作一种会带来成功的挑战。这叫麻木不仁吗?可能吧!最初的她并非这般,很久之前她同样拥有纯净炽热的真心,奈何全在亲人的背叛中变质。 她尽努力回报抚养自己的长辈,反倒落得要被卖烟花柳巷的下场;她对段孟启的爹段俊虽有情,可对方在明明有未婚妻的前提下竟因她携带目的的献身失去把持,即使担负责任娶她为妾也难恕其朝三慕四的罪过! 以一事看万般。世间没有什么绝对,放出真心是傻,从一而终更是荒谬,唯强者才能立于不败! 萧凰诗看透真谛的二十年不断汲取经验做到最上层,不仅为自己,也为还段俊当了自己踏脚板的恩,给段家挣下不少的财富。而财富积累哪样不是通过算计统筹,她讨厌一切不被控制的事物。 因此当她初次看见钱牙时,那浑身包覆伪装的男人才会令她特别憎恶。他的感觉实在像极多年前还需要受摆布的自己,昔年内心的悲愤痛苦似乎再次降临,所以只一眼她便恨上了陌生人,同样也是对无能改变命运的年轻萧凰诗的怨念,她最大的仇入便是自己确实印证了屠夫的说法。 段孟启走进卧室,瞥见坐在窗边似在思考的娘亲时,眉毛由于惊讶微微起伏,神情随后复位如常:“娘。” 萧凰诗一改往昔犀利简扼的教育态度,听到段孟启唤她也不回应,只是意味悠久地仰望曾经很听话的儿子,不眨眼地默默凝视…… “娘。”她的诡异令段孟启有点忐忑。 “你上午去哪呢?”女人声音轻柔,在慢声细语间关注青年的神情变化。 起初段孟启想隐瞒,不过以对方的能耐,欺骗到头来只是自欺欺人—— “我去找钱牙。” 他的坦白使萧凰诗愣了愣,继而笑道:“你对娘真是越来越不放在眼里了。”尽管了若执掌,她也没料段孟启敢如此明目张胆。 段孟启垂目低语:“我不想骗你。” “不骗我?呵呵……”萧凰诗站起身慢步走近他,白皙的手缓缓抚过他的脸颊,唇角勾勒出浅浅弯弧:“孟启……你跟你爹太像了。模样、脾性完全是一个模子,太容易受坏人蛊惑蒙蔽……我真担心呐。” “娘。”以为她又想拿钱牙说事的青年考虑几秒,决定今天无论如何把话谈开,不然只有越结越牢的死结,“他斗不过你的,放过他吧!我知道你这辈子最恨之入骨的就是他,可你们完全不是同一世界,何必和不够资格的人计较。他为他的过错也付出了代价清楚了利害,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马上回老家不会再作乱,你权当他死了,行吗?” 萧凰诗闻言冷笑,原本平和的目光瞬息锋芒外露:“你不管何时何地首先考虑的都是那男人。他害墨胤清白尽毁,你这做兄长的非但不替弟出头还处处袒护始作俑者。他有什么魅力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你跟你弟弟十几年情谊也抛掷不顾!” 谈及墨胤,段孟启不可自制地想到今天在门外听到的真相:墨胤的不幸遭遇竟是娘亲散布的,令自己由此更痛恨钱牙,还不忘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她究竟有没有深思过对墨胤造成的伤害?他们这些小辈……不,这些活着的人对她这个家主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我知道我对不起墨胤,可对不起他的岂止我一个。”口述刺探的言辞,段孟启暗暗观察萧凰诗的反应,可惜她依旧冷静得可怕,失望至极的青年内心慢慢清明——“我、钱牙、萧逸铭……我们都对不起他。但伤害他已经受了,我即便天天在他面前忏悔又改变得了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以后保护好他,不使他再受任何侵害。” 段孟启的宣誓让萧凰诗嘲讽的笑容有些变味:“娘一直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果然和什么人待久了就学成什么样,太可悲了。” “娘……”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应该跟那种货色认真。”萧凰诗掐断段孟启的话,“对他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夹着尾巴躲远远的我也懒得多瞧,免得污了眼。” “谢谢娘。”娘亲性格狠厉,答应的事却一言九鼎。钱牙的安全让段孟启不禁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萧凰诗闭上双眸,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 “我跟你俪伯父商量过了,给你和水吟先定下亲事,年后再行大礼。”女人浅浅的语调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在说儿子的终生大事,反而像谈论天气般随意。 段孟启抿紧唇,片刻后才回答:“这样的安排我并不知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现在不告诉你呢。” 萧凰诗的淡漠与自我中心让段孟启十分心凉:“水吟不喜欢我,她喜欢墨胤。” “那又怎样?”萧凰诗定定地看着他,残酷地道出,“墨胤也不喜欢她,墨胤喜欢那个杀猪匠,你不很清楚吗?世上没有从一而终的爱情,十全九美就不错了。缺乏感情可以培养,两个人处得来就好。” “……” “好了,话我说完,先回房了。”言毕,萧凰诗就要离去。 ——“娘!”没等她走两步段孟启大声叫住她,“连这种事你也要替我做主吗?” “不行吗?水吟美丽乖巧是贤妻良母的典范,我不觉得有谁比她更合适当段家未来女主人。” 段孟启面色严肃,态度坚决:“我不爱她!” “那你爱谁?”心感滑稽的萧凰诗退回儿子身前,玩味地仰视他的眼睛,“叫钱牙的屠夫?那个毫无寡廉鲜耻的男人?他能把身子供同性取乐就已够银秽下贱。我自认有罪把你教得太好,审美失格,这么个丑陋的贱货也入能你的眼。”言语难听的她笃定儿子不敢叫嚣,段孟启什么脾气没人比她这娘更懂,不过—— “我爱他。”段孟启清晰的讲出那三个字时严肃的神情开始柔和,回望母亲的眼睛眨也不眨,“他不贱,他跟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我。就算算计我也是事出有因,我不会忘记他的错,可我也不会忘记他的好!爱他出自我真心实意,不是发泄更不是什么幻觉……” ——啪!!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房中,萧凰诗毫不留情的耳光煽红儿子脸颊也打痛了自己,寒冷的眸光像刀子一样在段孟启身上来回切割:“我真是太纵容你了!你跟我说这些想干什么?想让我点头默许你们肮脏的关系?你们姓段的祖宗的脸全给你丢尽了!” 段孟启顶着红遍的脸颊,双眼浸透了心灰意冷:“你生气打我就因为我不听你的话?我没有给段家丢脸是给你丢脸了!对你来说我是什么?是亲生儿子的话你为什么从来没有一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听了你整整二十年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的作为就算我明知违背良心也硬着心肠不闻不看……你还不满足吗?” 被段孟启爆发的言语攻击的女人赫然瞪大了丹凤眼,震惊的神色似乎完全没料到一直懦弱的儿子会说出如此直切重心的东西,突然间懵了…… “……娘。”段孟启缓下激动的情绪,以求平静地面对她:“钱牙明天离开洛阳,此生不再踏入这座城……我要送他回乡。” “送人回去之后呢?”难以接受现况的萧凰诗木然着表情,幽幽问,“你准备也在乡下安顿造家?” “我送他到家就立即回洛阳。” “不会的。你有前科,若有机会出去根本不想回来。没错吧,孟启。”萧凰诗说不清此刻心里的絮乱是何物,但她清楚自己当下的感觉:某种长久以来的平衡被人为破坏的恼怒,而凶手是亲生儿子一次次招惹来的瘟神! “我不会去哪,我的家在这里。”段孟启给出保证依旧无法使萧凰诗信服—— “不行!段孟启,你乖乖给我待在洛阳,至于那男人我自会放他生路。” “我答应他的,不能食言。”段孟启无畏娘的强硬,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底线。 “看来你真的不把我当回事了。”萧凰诗对他苦笑着摇摇头,罕见的涩然表情令段孟启发了呆。 “娘……” 对段孟启的喊声置若罔闻,萧凰诗径直迈步走出了屋子…… 她越行越远,良久,蓦地停住脚步,微微侧首遥望段孟启寝室的方向,美丽的脸庞遂而露出了一丝飘忽的笑意…… 第七十二章:观探 “怎么还没来?该不会睡懒觉睡过头了。” 坐在医馆门外的钱牙无聊地摇晃双腿,嘴巴虽不断损着段孟启是头懒猪,浓眉微皱的他实际思虑着萧凰诗肯不肯放行。毕竟那家伙一向是听娘话的乖崽,就算为自己破过戒,终究还有本性难移的可能! 一等再等,等过约定的时辰仍未瞅见段孟启的踪迹,面色平淡的钱牙下意识抓紧怀中行囊的手出卖了他故作营造的冷静。 哼!答应我的事办不到那我就不走了!!钱牙嘟哝,刚刚打定主意看不见人就赖在洛阳,几秒后又泄气的弓起背脊。 其实他明白很多事是不可抗力,何况一个软柿子在强权高压面前能抵御多久。他明白这太为难段孟启,以对方的性格肯为他做到那些程度已值得庆贺了。 钱牙笑了,可惜眼晴的发酸令他失措,末了唯有将头埋至两腿才暂时脱离现实给予的讽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钱牙。”熟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他迅速抬高头颅,黑黝的眼睛直楞楞望向来者似有些不认识的茫然。 男人的反应令段孟启不解,微红的眼眶更是晃人眼目:“你怎么呢?”说着伸手探向他的眼角,“好红。” 木木地接受段孟启的关心,原本一片迷惘的男人心里激起千层波浪,猛地跳起身来扑进段孟启怀中,丢开包袱的双臂紧紧抱住对方的脖子,将整张脸埋进肩窝,闷声道:“我以为你不来了。” 段孟启敛眉:“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左右环顾一番,又说,“这里人多显眼,你先放开。” 钱牙充耳不闻,依然紧抱着不肯松手。 “钱牙!”不想强行推开男人固执的桎梏,段孟启提高音量再次唤道。 这回钱牙总算听劝妥协放开了手,但眼睛却不离不弃地定格在青年脸上,毫不动摇。 “你……东西收拾好了?”段孟启试图缓解当下胶着迷蒙的气氛,他不擅长在这种环境中与人交流,哪怕那人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我东西不多,全是你买的。”钱牙弯身拾起先前丢弃的小包囊举到段孟启眼前,笑得牙龈都露出来,“我爱惜着呢。……你的呢?”看着两手空空的青年,他反问道。 “我带了盘缠。” “就知道你少爷喜欢用新的。”钱牙搭上段孟启的肩膀,指着远方畅声说:“走吧!现在出城大概能赶四分之一的路,我记得有村子可以歇脚。” “嗯。”段孟启点头,“我帮你拿包袱。” “不重。你真想减轻我的负担干脆把我一并背上。” “……” 一路上,两个人像离家多年既要归乡的旅人一样,心里百感交集。 尽管钱牙情绪诸多,面对心爱的男人还是笑颜盛放,不烦不厌地跟相对沉默的青年开玩笑。情形颇有些在云香镇相依生活的熟悉,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回到老地方也只是向征离别! “小子,以后见不到面你都要常常想起我!知不知道?” 同样的调侃钱牙今天讲了七遍,听入段孟启耳朵并不是滋味,如今他已能听懂男人藏在邪笑猥琐下的炽热深情,抛却曾经的阴谋诡计,其实男人时刻包容着自己。 天色渐晚,他们行至一个小村寻了家农户旅店,交完租金便住下了。面临必须与另外一人睡一张床的境地,肌肤相亲无数度的二人应该毫无障碍,奈何不久后即要分离甚至此生无缘再遇,段孟启便迈不过心中的坎。 钱牙没他考虑得多,二话不说直接拿手臂挽上他的脖子将之拽进了房…… 夜幕下,这片土地在最后盏煤油灯熄灭后变得万籁俱寂。冰冷刺骨的夜风吹拂起萧索的枯叶送向沉睡中的村落,黑暗里十几双眼睛带着狰狞的精光虎视耽耽地望着两人歇息的那方…… …… 翌日清晨,从房间出来的他们一个表情坦然抿笑,另外个却愁眉幽怨,不用想也知道有人又破坏了自己原初定下的决意。 没负担物的二人轻装上路,傍晚时分来到途中某镇,这天又该落脚过夜,之后再赶两天路就见到家门了。 镇子倒底比村子强,钱牙不帮段孟启省银子,一进牌坊先找家最好的客栈,要间最好的上房把自己少得可怜的家当扔给床铺,然后逮着人前往吃饭的前厅。 “焖牛肉,烧酒鸡,香卤凤爪,小笼包子……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先这样吧。”钱牙吃人不嘴软,指手划脚连点数菜都觉不够,架势恨不得多来几本菜单统统上桌。 段孟启黑沉下脸:“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我想吃就点咯。难道你不舍得花钱?怕我把少爷你吃穷?” “……”以他点菜的风格,段孟启觉得很有可能,自己也的确没带太多钱。 不理会青年表达的同感,钱牙扭头询问还站在身旁的店小二,“你这可有什么特色小吃?” “有!出门往左的那条街一直走到底有个王大豆花,他家的芙蓉豆花是我们镇出了名的。” 钱牙听闻止不住肚里的馋虫,当即怂恿段孟启“你去给我买。” 段孟启满脸不乐意:“天晚了,估计关店了。” “不会,不会。他家生意好,一般要买到子时。” 不会看脸色的店小二尽职的解释让贯来好脾气的段孟启想揪起他暴打一顿。钱牙倒挺高兴:“听见没?别啰嗦,快点去办。” 无法违抗吃货的命令,段孟启郁卒地起身给男人买豆花去了。 就在青年转身离开的那刻,钱牙原本挂在脸上期盼食物的神情全数退散,余下淡淡伤怀的恋慕。店小二看见他这幅忧伤的模样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聪明的退下不再打扰,让他静静地在记忆的河流中徜徉…… ——“别动。” 伴随着陌生声音的是一把利刀抵上后腰。钱牙因为眼睛一直追寻着段孟启的身影,忽视了周围的境况。突然身陷无名险境,被刀威胁生命僵直身体的钱牙目光霎时凛冽…… 第七十三章:智者 当排完长龙的段孟启拎着热乎喷香的豆花返回客栈时已不见钱牙踪影。眼望无人的饭桌,他觉得男人一把年纪不可能没事玩消失,找来店小二询问,可店小二一直在忙碌,也没注意到这桌的食客几时离开了。 满腹疑惑的段孟启赶回客房,本以为推开门就能看见屠夫,但事实除了早先被扔在床铺上的破旧布包,屋内半个人都没有。 奇异的情况不禁令段孟启萌生出不好的预感,那感觉如燎原之火顷刻间蔓延到全身神经!焦虑中想起男人经常挂着邪笑的脸,青年的拳头下意识握紧了…… …… 与此同时,由于受陌生人的持刀胁迫,无计可施的钱牙唯有按对方的话照办,以免反抗招致歹徒狂性大发,那时真得白刀进红刀出了。 走出客栈他才发觉危胁他的不是一人而是一群。骇人的阵仗使他愕然呆滞,片刻后理清了思绪:自己一穷二白哪个劫匪会闲来发疯绑架他,能如此看重他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对他恨之入骨,连啃他肉都觉不够解仇的人。 “大哥,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抓我为什么呀?”钱牙被带到镇外一处破屋,又被凶神恶煞的家伙捆在柱子上。一时拿捏不准他们的动向,钱牙只好嬉皮笑脸地旁敲侧击。 看似老大的中年壮汉坐在屋子中央的木桌上打着盘腿,寒天也光裸的膀子肌肉纠结,斜瞥被捆得死紧的钱牙,冷哼道:“别说你,连我们都是懵的。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有人花大钱买你命,我们兄弟当然依吩咐办。” “……绝对弄错了!我一个杀猪匠平日不敢得罪谁,哪会有人要我命?!花大钱?那是多少钱呀?各位大哥真弄错了。”钱牙装无辜可怜相,揭力撇清关系。 可惜头领对此嗤之以鼻:“订金一千两,事成后再给九千两,足足一万两的生意你说我们会不会笨到搞错人。不晓得你哪辈子烧的高香,一条烂命竟值一万两,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杀……杀人……要见官的……”钱牙吓得浑身哆嗦,拉扯着面部肌肉变形了。 “这不用你操心,像你这种人死掉就跟死条狗没分别。本来我们想手脚利落点,但人家要求必须让你死得很痛苦。一时间我也不清楚哪种死法合适,所以得好好考虑一晚,你也好好过完你的最后一晚,希望将你的尸体送到跟你一路的小白脸面前别吓傻他。哈哈哈……” 破屋中的匪徒纷纷跟着老大高声嘲笑起来,这群人性抿灭的禽兽把杀人当做赚钱的乐趣,丝毫不顾及受害人心情。然而正为一万两雪花银欢呼的他们并未察觉本该惊慌恐惧的男人慢慢曝露出冷酷的表情,那种隔空看世的神态仿若生死与自己无关,像是站在高处俯瞰这些卑微的蛇虫鼠蚁。 只不过……孟启,你娘对你真够狠毒的。 叹了口微不可闻的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夫人,用膳了。” “知道了,出去吧。”萧凰诗一声令下,送晚餐的婢女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她的房间。 眼无旁物的萧凰诗坐在窗边瞄也不瞄下仆精心准备的食物,只思考着脑海里盘桓杂乱的问题,连有人敲门都忽略了。 门外人敲了很久却不得回应,迟疑一会儿便推开了尚未上栓的门扇…… 开门的动静终于打动女人淡漠的面具,转头的瞬间迸射出冰寒的戾色。当看清来者面貌,她又迅速收敛过份慑人的目光—— “祥伯有事?” “夫人。”老者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看看桌上的饭菜,轻声道:“家里缺了几个人,吃饭也变孤单了。和和美美不是挺好吗?何必要自寻烦恼。” 祥伯言语中包含的责令萧凰诗一听即明,她没有恼火没有反驳,而是讪讪一笑:“祥叔,我好多年没称你为叔了。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叫夫人,我总觉得你在讽刺我,其实你才是最厉害的人,这么多年我的一举一动根本没逃离你的法眼。” “夫人错了,你说的那些我从未想过,我只是懂得宠辱不惊,放下自在罢了。” “放下自在?呵……我一直提到起放得下。”萧凰诗莞尔,“我自知亏欠你们小姐,所以从我进了段家大门就不曾和她争抢过夫婿,在她死后尽义务抚育她的儿子。祥叔你应该不会因为我让她与相公感情太好,后来跟着殉情的事记恨我吧。” “阿祥没有记恨夫人,我肯定夫人多年来为段家作出的辛苦贡献。只不过夫人的某些行径确实太失格了。”祥伯淡淡地盯着她,“你说你放下了执念,那为什么要严酷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难道不是想在其中找到你小时受压迫的慰藉?你让姓钱的男人不得安生,难道不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出自己曾经的过往心生怨恨?你让你的长辈一直求死不得苟活蝼生,难道不是报复以前她犯的错误?!” “……”萧凰诗听完祥伯一篇长谈竟毫无动容,冷漠如昔的她半晌后才说:“我早知祥叔你暗地派人送吃的用的到我姨母那,今天真要好好谢谢你了。”关于身世,她并不担心祥伯泄露,这个对段家尽忠执守的老古板是绝不允许任何损坏家声的事外传,而另外个知情者不久后也将会人间蒸发。想想,她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欢愉轻声浅笑。 女人的冷酷祥伯虽然很早就明鉴于心,可此时此刻看见仍会令他感到心寒。末了轻叹口气:“夫人,其实当初我清楚你想引诱老爷的企图,你明白我为什么没点穿吗?” 萧凰诗没回答,脸色微变难看。 “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而且我认为你性格恩怨分明,不可能恩将仇报……只是,”老者缓步走出门——“我似乎猜错了。” “……” “万事留条后路,等老来才不会后悔。” “之前我摆摊好像是看见这么个人呢。”街头买糖葫芦的老头听了段孟启描述的钱牙,回忆之前的确有个神似的男人经过。 “他往哪去的?”段孟启得到线索焦急地追问,内心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往牌坊那边,大概出镇了。” “你没看错?”皱紧峰眉的他完全搞不懂男人去郊外干嘛。 “怎么可能看错?”糖葫芦老头不乐意被人质疑,当即提高音量嚷嚷,“就算天抹抹黑,一大群人也显眼得很。” “一群人?他跟别人在一起!” 老头嘟哝:“是啊!个个凶行恶状的,就你提的那人面善些。” “……”对话到这,段孟启高悬的心不由自主地沉到谷底…… 第七十四章:相携 一万两的杀人买卖是从史以来第一遭,天降的财运令匪徒高兴得昏头,个个忘乎所以的提坛豪饮喝到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呼呼大睡至翌日清晨也没醒的迹象,对比之下,被捆绑在柱头上的钱牙则渡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被迫竖立一宿的钱牙脑海里装满了段孟启的全部,就算偶尔会想到绑匪头目的威胁,他却分毫不惧。若是以前或许还会害怕,可这一年来经历的风雨太多,他早将一切看淡,再怎么爱惜生命终究逃不脱死亡化灰的结局,况且曾经拥有的真情完全能够让他弥补此生的缺憾。 他唯一弄不懂的是那个女人,那个所谓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如果因为恨而想杀了他他能理解,可杀了他后还把尸体送到儿子眼前才甘休,这种人的心灵该如何的扭曲?! 呵呵……钱牙仰望遍布蛛网的破旧房梁翘起了嘴角,饱含叽嘲的笑意从此流泄。不过嘲弄归嘲弄,最末炯亮的眼神渐渐过渡成木滞,牵带出涩然的无奈:死前无法见段孟启,死后尸首竟要被当成炫耀品送到他面前。在可怜性格柔软的少爷会吓痴呆的同时,钱牙也心疼届时痛不欲生的他。 假如必须得死,钱牙只希望死在渺无人烟的地方,至少消失成谜不会去惹人哀悼。闭上双眼于思绪中一笔一划勾勒着某人的轮廓,清俊的相貌,眉宇间贯来不变的温和神韵……一点点回忆着,让生命在最后的时光里寻回最初的价值…… ——钱牙! 一声刻意压低的呼唤此刻在他耳畔响起,熟悉的音色霎时重燃了钱牙即将熄灭的心火。他不敢相信自己正听见的,恍惚间又传来一声‘钱牙!’这次话语中明显增加了着急焦躁的程度。 慌忙转过头,钱牙在后侧的窗外看见了自己一直念想的青年的脸,一开始的欣喜之余不免担忧现今的状况,努力冷静的扫视整屋酣然好眠的土匪,未有放晴的内心更加乌云密布。自信如他亦不能确定这回会否像以往一样平安闯过,他实在没法估量最后幸与不幸。 听了糖葫芦老头指示的段孟启当时立即出镇搜寻那群人的行迹,自己买东西没花多长时间相信他们也走不远,天色渐晚,一行人应该不会趁夜赶路,就地露营几率比较大。 找了一整夜,段孟启在神经紧张、注意高度集中的双重压力下疲惫不堪。在太久看不见人迹的森林里寻觅让他的情绪愈发低迷,夹杂身体的疲劳使呼吸也变得不畅。幸好正在他想咆哮发泄心中郁积的暴乱时发现了不远处的旧屋,它在这片广大的森林里似乎是唯一能遮风挡雨的良地。 带着试探的心理快速靠近,原本就紧张的段孟启透过木头栏成的窗户往里看赫然一惊——钱牙像粽子一样被捆着,而狭小的屋内更是躺了十来个精壮大汉,随地乱摆着一把把明晃晃的长刀! 段孟启稳住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压沉声线唤出男人的名讳。男人在他第二次喊时才回过神,他不知对方的真实想法,只觉得眼下的全部将这个天不惧地不怕的屠夫骇到了。 段孟启大致瞄了瞄屋内环境,靠着门上打鼾的壮汉打消他正面潜入的意图。看看近在眼前的隔窗木,他就近握住其中一根朽木稍稍使力就轻松折断了,不算刺耳的响音并没惊醒睡梦中的土匪。 连折三根木头,段孟启一个跃身跳了进去,蹑手蹑脚走到钱牙身旁,迅速为他解去缠身的麻绳。 此刻的钱牙仿佛忘了身在魔窟,眼含喜悦嘴边伴着苦笑,默默地凝望专心解绳子的青年,难以正确形容的激动在胸口逐渐弥漫开来,为自己能爱上这样一个人而无限骄傲。 绳子解完,段孟启细语:“从窗户翻出去。” 钱牙点点头跟着他小心翼翼走到窗前,并在他的意示下先行翻往窗外。但长时间的捆绑让钱牙全身的经脉麻木,他才刚把一条腿环上窗台另外一条腿就不受控制地向地下跪倒,膝盖压碎了被土匪乱丢的酒瓶,瓶子的爆裂音把熟睡的大汉们惊了一大跳,纷纷转醒过来。 段孟启暗道不妙,将心一横果断地拉起钱牙往门口冲去,没等靠门上的土匪拿到身边的刀便提腿一脚狠踢对方的手腕,伴着手骨折断的脆响和杀猪般的痛嚎他再将那人踹飞到角落,挑开闩子拉开门就要带钱牙朝外跑…… “别想走!”受惊清醒的土匪统统举刀冲过来。钱牙被磕碎的酒瓶刺破膝盖陷入皮肉里,疼痛让他行动迟缓,来不及跨出门槛肩头就给劈来的刀削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段孟启见势两眼霎时发出凶怒的光芒,旋身护住受伤的男人,拦在门口截下众多的攻击。可肉拳毕竟难敌铁刃,尽管一开始撂倒几个,可匪徒前仆后继的亡命而他还捎了位不会武功需要保护的对象,情况实在燃眉紧急! 不多时段孟启胸背大腿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刀伤,一声不吭奋力支撑却无法脱困,并非长久之计。钱牙被他挡在安全处被动跟随他的移动,略微呆愣的眼神锁在段孟启一条条或深或浅的伤口上,想起这景色跟洛阳赌坊何其相似。不过钱牙那时完全在冷眼旁观看热闹,如今的他除了满腔的心疼担忧只剩想替代对方承受刀割痛苦的祈愿!一贯妄自阴谋家的他无能应对,而对方身上染红外衣的可怖痕迹让他的心抽紧再抽紧。 这时段孟启夺过了一人的武器顺势朝前横劈,正好与土匪头领的刀相碰撞。段孟启运起真气将对方的刀震掉,孰知头领的刀脱手时飞弹到他自己的面门上,尖端恰巧刺中了左眼。 土匪们见老大遇刺全数涌到他身边,段孟启趁空隙立马扯着钱牙朝密林中奔逃。头领捂着鲜血急流的眼睛痛吼一阵,强忍住后大嚎下令:逮到他们都杀了!!明明知道买家要求不准动段孟启,但被弄瞎的眼睛势必要有人付出代价! “……你别管我了,你一个人走吧。”钱牙不时回头目测土匪与他们相隔的距离,自己本就跑不快,身负重伤的段孟启还得拖着他这个巨大的累赘,他不敢想象被那群人追上将会是什么下场,唯一可行的是段孟启放手独自逃离方博一线生机。 “闭嘴!有精力想那些不如给我振作点。”喘着粗气的青年喝止男人的提议,下意识把对方的手握得更牢,聚精会神注视前方择路奔跑,温热的血由于剧震顺着他的臂腕往下淌,染湿了两人互握的手。 “孟启……”钱牙红了眼眶,垂低眼帘注视那刺目的血色,喃喃自语,“你不该遇到这些的,是我的错……你不该受这种罪……” 他还未自言自语完,段孟启就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深深望了他一会儿:“不该受罪的人是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前我没有挺身而出现在才需要补救,你值得我这样做!” 面前人敷着血迹的俊脸与苍白的唇皮使钱牙的眼眶瞬间充斥满了泪水,嘴唇蠕动着却讲不出任何话。段孟启没有多余的闲心去跟他感概,眼看快蜂拥而至的土匪凛了凛神色,继续带着男人向前跑…… 第七十五章:守护 “你怎么呢?!” 段孟启和钱牙潜入一处灌木丛,茂密的草木遮掩住两个大男人特意蹲矮的身躯。谁知才片刻功夫段孟启忽然就瘫趴在地,突如奇来的异况吓坏了旁边的钱牙,赶忙扶紧明显有恙的青年迫切问道。 “我……没事……”搭上钱牙的手背,段孟启困难地说了几个字,孰不知自己失血惨白的脸与刻意逞强的安慰让男人难受得想死。 “不要吓我!”强忍着哭的冲动,钱牙将段孟启慢慢放躺在草地上。 段孟启虚弱的笑笑,摇头让他不要担心。即使惨白骇人的俊容挑明这是破绽百出的谎话,钱牙也没和他认真辩驳,不忍他继续耗费精力做无意义的解释。 “……嗯。”撩开他散在眼角边的发丝,钱牙暗暗观察他全身上下多处伤口,虽然没有自己背上那道来得严重,就怕积多成患。好在习武人体质不错,那些伤已被凝固的血块止住了淌势,只要能静静休养,气力攒回一部分,届时再逃。 正当钱牙计划未来的逃跑路线,突然间惊闻——“找着了吗?”一声虎吼在离他俩很近的地方炸响。 “还没。”另外个回答完,紧接又是阵杂乱重踏的脚步声。 钱牙大气也不敢出,轻轻伏下身子盖住段孟启,双臂抱牢他的头颅,全然一派护卫者的姿态。奈何起了薄汗的掌心和瑟瑟颤抖的肌肉向对方出卖了真相,昭示了恐惧。 虚弱的段孟启意识还算清晰,男人的反应自然传递给了最贴近的自己。怜惜地拍拍他宽厚的背,希望给予他一点点勇气…… 瞎了只眼的独眼龙头目满身恶煞,狰狞的相貌配合半面血污更似地狱饿鬼。剩下的那只眼睛布满审察扫视周围一圈,考虑片刻后,道:“他们受伤跑不远,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来!” 头目吩咐完,一堆人便三三两两分头搜索,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继续靠近钱段二人所处的矮灌木。暂时性的安全根本无法缓解钱牙的担忧焦躁,段孟启如今的状况丝毫不允许再遇见任何危险了。 “别担心……会平安的……”拍拍男人的大腿,段孟启的微笑有气无力,“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于当下缺乏真实度的安慰出自心爱青年的嘴,竟然奇异的令钱牙原本纷杂的心境慢慢平静了波浪:是啊,总需要有人来保护的。 钱牙俯望着躺在身旁的人,须臾,手指缓缓抚上他缺血惨白的脸颊,细细留连那让自己一生也忘不掉的触感…… “钱牙……”迷惘于男人的举止,段孟启出声呼唤男人名讳。可对象仍不为所动,依旧在自我的感受中沉沦。 许久之后,男人终于带着温暖的笑容开了口——“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以为你是老天送到我身边来陪伴我的。” “……”段孟启不明白他干嘛讲这些陈年旧事,不管回忆或翻旧帐眼前都不是最佳时机。还不待自己打断,钱牙又说:“你一看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富少,却跟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不同,你谦和上进心地善良……我从没碰到过你这种人,就算是男人我也打从心底喜欢。”说到喜欢,他木讷的表情开始变得生动起来,“失身给你,我不气恼,我很高兴。” “……现在不该聊这些。”无法正确形容此刻的男人,段孟启只晓得他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内心总有种需要制止他再讲下去的强烈预感。 钱牙对他的话语只给予淡淡一笑,并未停歇自己不合时宜的慨叹。 “你娘来了我自然要让你走,舍不得也要放手。她蔑视我污辱我没关系,那点苦我权当喝口凉水,可她居然挖我爹坟墓……那是我的恩人啊!没他就没我,所以我追来洛阳报复你们……但我在这作了人生最错误的决定,我利用墨胤伤害墨胤,在指责别人造孽的同时我也造了孽……你掐我脖子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你心能够狠辣些,那么我就可以赎还一点罪。” “全部过去了……事实已铸……墨胤了解到真相他一定会原谅你……”段孟启仰望不寻常的男人,皱褶的剑眉传递出忧心忡忡,极力劝解着:“暂时不要去想以前好吗?我们应该先思量如何脱困……” “你不是他怎知他心中没有芥蒂,再单纯善良的人也有心灰的一天吧。” “钱牙……” ——“我喜欢你,孟启。” 一句唐突的告白打懵了极力规劝男人恢复常态的段孟启。他瞪大双眼愕然盯向露出昫日微笑的男人,看着对方瞬间蓄满眼眶的泪水从两颊滑落,温热的水珠像断了线的晶珠急促地滴在他脸上,顺流淌下汇聚到唇角,浸进他口中,咸咸的…… “你答应送我回乡,你没按时来,我当时想你如果不来我就不走。”仿佛不晓得自己汹涌泛滥的泪势,钱牙依旧浅笑着凝视段孟启,“你来了,很守约。可我又舍不得走了……我不想走。” “你哭了……”震惊于眼前的一切,段孟启呆呆地呢喃着这个事实。 “呵呵……”钱牙轻笑,“我说不清几时把你当成了我的第一位,尽管经历过很多好与不好,我仍感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你。”言毕,他伏下身在段孟启的鼻梁印下一吻,轻柔拂过,余温瞬间挥散—— “我爱你。” 事到如今若段孟启还看不清男人的意图就妄活二十多年。他慌忙挣扎着起身欲打消钱牙荒唐的念头,谁知泪流满面的男人突然目露狠意,抱住他的头猛地往草地撞去,咚的一声闷响段孟启只觉脑袋震成了一团浆糊! 钱牙控制好的力道最多让他昏迷,不致于有性命危险。但段孟启在意识混沌前依然牢牢拽着男人的衣袖不肯松懈,即将闭上的眼睛只来得及看到对方对他宠溺的微笑和他轻轻柔柔的说‘你要平安’…… …… 弄昏了段孟启,钱牙又将四周的枯叶聚拢推在他的身上,一层又一层直到看不出丝毫的破绽才功成收手。 忍着膝盖和背部的疼痛,额头早已泌出汗水的男人站直身体一步步挪出灌木丛。发现土匪们还在四分寻人,他咽下口唾沫以壮胆声势,随即故意搞出不小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那群家伙的注意力。 目的一达到,钱牙马上对着某个方向气愤地高喊:“臭小子!你不是说要救我吗?看见人多就怕了,夹尾巴跑了真不是爷们!!”混淆视听的话蒙蔽了淤火的土匪,在兵分两路后,土匪头领带着一半狗腿向他这边追来。 钱牙不惧,最后望了望掩藏爱人的灌木丛,即时打起万分精神往未知的森林跑去。 嵌入腿肉的碎片在高速的运动中一次次摩擦到骨头和经脉,钱牙也不曾停缓过自己强行加快的步伐,被坏蛋抓到杀死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再跑远点让段孟启脱离危险的范围,不受任何伤害。 时间在追逐游戏中一点点流逝,他的脑海里也轮转了很多遍从二人相识之初到现在的一切……不知经过了多久,靠着强大毅力奔驰的他眼看就要跑出这片方圆近百里的森林。可惜伴随阴暗的光线渐渐变得强烈,他也终于看清自己来到的只是森林的尽头,不远处的深涧或许就是他的最终归所。 土匪们追到此地时钱牙已经站到了断崖的边缘,知道他跑不掉,血染满面的独眼龙面露凶色,挥手命令手下过去捉住他…… “各位大哥真是辛苦了。”远看那些走过来准备瓮中捉鳖的大汉,钱牙歪开嘴露出招牌似的猥琐邪笑。 “我会先把你们四只眼睛挖出来再杀了你们!”剩下一只眼的狰狞头目残忍说道。 “好啊。不过……收了夫人的银子竟敢对少爷动毒手,你们是嫌命长吗?” “什么鬼夫人?我根本不知道,如果你跪下来钻裤裆求我,我会考虑给你留全尸。”话虽如此,头目内心却想怎么叫他死得最惨。 “呵呵……”钱牙嗤笑,“也对,凭你们这种东西哪有资格面圣。”左右瞄瞄来抓自己的喽啰—— “笨女人。” 品评的三个字刚刚结束,钱牙便毫不犹豫地翻身跃下身后的断崖,连忙追来的土匪们只来得及看见重物落水溅起的白色水花…… 第七十六章:掌握 ……周围安安静静,除了屋外偶尔一声鸟鸣,仿佛死寂无垠的世界只余自己一个尚有呼吸的活物。 段孟启躺在熟悉的床榻上,一动不动,睁大的双眼仰望床幔,眸中无半分光采流动,呆滞得如同静止蒙尘的装饰。 脑中犹记那时昏厥后醒来的他发疯般到处寻找钱牙的踪迹,即使满身血迹斑斑招人指指点点亦全然不觉。终于在他精神肉体到崩溃边缘时,不知从哪闻讯赶来的府里人将他救回了洛阳,经过几位有名大夫的医治调理身体也逐渐恢复,只是他的意识似乎停留在了男人用性命拯救他的那一刻,耳边总会时不时的回响钱牙最后的‘你要平安’,完全没想过日月交替了几番,不知今夕为何年。 冷清的环境,暗淡的光线,交织着臆想出来的人相……让痴茫中的段孟启蓦然间感觉到一种莫名无状的悲哀,遂而加深的心灵压迫令神情麻木的他颤了颤嘴角,眼泪刹那蓄满了眶底再慢慢流下,悄然落入枕头剩下一丝余温…… …… 朦胧中,柔软纤长的手指抚摸上他冰凉的脸颊,让正在浅眠的他面部神经轻轻颤了颤,但却没有丁点苏醒的意愿。 萧凰诗满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眸深处竟然是无可估量的叽嘲,如同观赏了一场滑稽闹剧,除了笑再无其它的表扬。 多么的可悲呀!看吧,从未有过爱恋经历的人在第一次爱人时便经受到死亡的巨大打击,因此无法承受而神智飘离脱轨,像个被挫折击垮的傻儿一样颓废自闭起来……心智如此脆弱不堪,真是令人可怜又令人唾弃。 凝视从小就没得到过她过多温柔关怀的儿子,不禁觉得还是这样无助缺乏防备的他更能引起自己怜爱,不会忤逆,也不会心生二意。 萧凰诗笑容倾城,愈发认定帮段孟启成长太必要太正确了。作为母亲本身就有义务剔除对孩子影响恶劣的因素,她无需愚子去明了她的苦心,因为对牛弹琴也要牛会听才行。 “孟启,好好休息吧!等你脑子睡醒了就会知道娘是对的,娘是为你好。” 萧凰诗轻轻笑道。她在这几天内以亲儿遇险为由,请府尹派出大量人马再加上各方面的势力剿灭了那群土匪,一个不剩。本是拿钱办事的一伙人被过河拆桥成了不怎么无辜的替罪羊,萧凰诗为儿报仇,亦不必给余下的酬金,更重要的是死人才能保守秘密。钱牙一死她就再无克星,相信一切很快会复原成从前的面貌,她依旧还是运筹帷幄的女主人。 好好睡吧!体贴的为儿子拉好被褥她就旋身离去,孰料在她挥袖转身间,段孟启悄缓地睁开了双眼,毫无机质的移望向她的背影,直至她阖上门扇也未有所改变…… “段夫人,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在郦府的别院中,郦檀对着有要事到访的萧凰诗发出了疑问,“成亲乃人生大事,孟启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三天后定亲会不会太仓促。” “正因孟启遭遇凶险我才想先让他和水吟定亲冲喜。”萧凰诗轻抿一口茶,微笑解释道。 “可我看好的黄道吉日是下月初八,现在貌似太早啦!” “郦老爷,你大概不知孟启遇到危险那天也是个黄道吉日,对我来讲黄道吉日跟危机四伏没区别,所以你也别执着于形式了。”紧接,她话锋又转,“还是说,郦老爷准备另择人选。其实墨胤也是良婿,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无论谁与水吟结为夫妻都是我们段家的福气,趁还没昭告外界,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郦檀连忙否认。段孟启虽是妾房所出,可萧凰诗身为家主有见识有能力,这点就不算问题;而段墨胤虽失去亲亲父母,但他长安的娘家尽是不得了的人物,个个长辈都愿意当他是宝,所以他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往昔他觉得二子旗鼓相当,奈何前段日子自己听到关于段墨胤龙阳放浪的传言颇不舒服,很多东西看似夸张虚假,实际上无风难以起浪,若将女儿的幸福交予这种人才真叫失父职。 “既然如此就照这样办吧!”萧凰诗展颜。 “好吧。”碍于她之前提出的言论,郦檀想想确实如此便放弃了日期的坚持,“定亲不若成亲繁锁,就按照段夫人的意思办吧。” “额……怎么还叫段夫人,应该是亲家才对。”萧凰诗举茶敬向郦檀,抿笑纠正。 “对对,亲家母。”跟着拿起茶杯的郦檀与对方相敬一礼,双双仰首将茶饮尽…… 帐房中,手执毛笔在帐薄写写记记的老者专心致志,根本不为外界噪音打扰,以致于当萧凰诗叫到他时,晚了几秒才回应过来—— “夫人来查帐吗?” 萧凰诗侧头望望门外渐黑的天色,轻灵一笑:“段府由祥伯主管事事都万全了,不过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 “谢夫人关心。”合拢手上的本薄,祥伯把它放回桌屉内,站起身来向萧凰诗微微埋头示礼。 “应该的。”女人审视的目光扫过老者,“对了,三日后孟启要和郦小姐定亲,一切相关事宜就请祥伯你操劳了。” “……定亲?”祥伯诧异地睁大眼睛,透析出来的全是错愕震惊,“大少爷他……”突然停顿一会儿,老者愕然的神情渐渐滋生了严肃,“这究竟是大少爷自己想要成亲,还是夫人你的决定?” 闻言女人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有分别吗?” “当然有!”祥伯皱拢眉毛直言女人的错误,“夫人不能够罔顾少爷自身的意愿。”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劳祥伯费心了。倒是孟启那天穿的礼服做好还未试穿,你派人给他送去看哪需要修改。” “夫人……你真想一意孤行?”和她说话已经令祥伯感到十分无奈了,作为与段府情谊深厚的一份子却仍旧告示着对方,不管听与不听,该提醒的就得提醒,即使是无用功。 “我的路很宽广,独行也未尝不是好事。”话毕,萧凰诗转身离去,仿佛落日带走最后片泛亮的云彩让留下的人心中夜幕降临…… 第二天,被听令的仆人半强迫扶下床的段孟启麻木的随他们摆弄,等穿上了陌生的新衣发觉稍微有点宽松便立即替他脱了下来,赶紧送去裁缝店修改尺寸,好让他在两天后穿上。 身体僵硬如行尸走肉的青年在衣服窸窸窣窣且无人言语的环境中完全丧失了自主权,只是偶尔能亮光闪现的黑眼珠昭示了此君意识尚存。默默地用心眼遥望着一群局外人在他身上耗费劳力,不禁轻叹一口微不可闻的气,仰高下颚,用充满迷茫的脸面对朝冰冷的屋梁,骤然收缩的瞳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定…… 第七十七章:醒行 那天非常热闹。 本该低调从简的定亲放到段姓者身上无形中提升为不一般的大事,闻讯来祝贺的不计其数。何况女方同为大豪富之家,更使巴结的人趋之若鹜。 雍容华贵的美丽妇人立于段府正厅向宾客报以完美无瑕的微笑,举手投足间气质超然绝伦,让这场宴的主题黯然失色,变成称托她耀目光辉的戏台。 不多时,宴会的主角双双登场。郦水吟身着桃红色华服含羞带怯站在郦檀背后,垂低的头与勾绞在一块的双手不知说明她腼腆,还是心存异愿。反观身穿改好大小的宝蓝色锦衣的段孟启,他跟先前的状态相差不大,依旧一脸神游物外的迷惘呆讷,丝毫没有与心爱女子两依互伴的喜悦……两人两种截然的迥异体现出一个可能:被强迫结合的无奈。 段孟启受安排坐在主桌的位置,旁边依次是萧凰诗和郦氏父女。耳畔回荡众人贺喜恭维之辞,却没有谁理解他麻木面具下包藏的真我。 他一语不发静观全场,直至与郦檀谈笑的母亲准备向人们宣布婚约之时他终于启唇,眼不斜视语调淡漠地轻问——娘,你满足了吗? 咦?被突然打搅的萧凰诗停下宣告,微微瞪大凤眸有些意外的审视着他。 “究竟我要怎么做才能达到你的期望?”转头看向自己称为娘的女人,段孟启黑亮眼睛中一贯柔和的温度消逝得无影无踪。 “你昏头昏得发傻呢?”萧凰诗压低嗓音斥吼,面上维持的笑颜没给旁人看出她情绪陡转的破绽,“我对你期望不高,只求你本本分分当个大少爷,少弄点惊世骇俗的举动就行。” “……本分?”他迷茫,“什么叫本分?” “本分都不懂?”萧凰诗咬紧牙瞪向他——“譬如在今天这种日子你该谨言慎行,而不是跟娘啰嗦些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人就要学会寡言安静,像从前那样当只蜷缩的鹌鹑鸟多好。 “呵呵……”段孟启显然没因这变相的警告停止内心喧嚣奔腾已久的怨愤,看着一副天威被冒犯的母亲,忽然间理解了人在愤怒中哈哈大笑的矛盾感情,真是何其滑稽。 “为什么你不直接讲我是没用的东西?我没主见没担当我是废物,任何事我按你要求听从你的编排,莫非听也错不听也错……” “闭嘴!!”女性的低吼在人声纷杂的环境里不显突兀,可坐在旁边的郦檀被猛地惊到,尔后带着十分不解的神情注意过来。萧凰诗冲对方歉意一笑又回头对段孟启说:“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全等宴席结束再谈。” 段孟启摇摇脑袋,不接受她的建议:“我忍不住了。娘,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忍耐的余地了。”无视女人剜毒凶煞的眸光,青年颓丧多日的神采缓缓褪去,换上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钱牙死了。” 隐约预算到他会提这个,女人冷笑一声,无所谓地挑挑眉:“死了就死了,与我何干。”她当然晓得那屠夫死了,一早就有人汇报过,只是不能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让她总觉得不圆满。 “……”段孟启定定地望着女人欲言又止,片刻后说,“他为了救我而死,你知不知道?” “呵。”萧凰诗的浅笑里包含了无数讥讽:“他那么爱你,为你死去不正体现了他人生的价值。死得如此其所,相信他这辈子无憾了。” 寒至极点的心未因女人一席话再掀涟漪,但思及钱牙在最后刻为保护他的绝烈,青年左胸深处的某物猛地剧痛难当。 “……我知道……他是心甘情愿用命保护我的。”垂下眼帘,鼻子开始酸涩,“为了我……他可以不顾一切去付出。” “你自己知道就够了!难道到今时今日你还准备提醒我,你俩多么情深意重?”萧凰诗忍耐快濒临爆发边缘,她着实不想讨论那个早该死千百次的杀猪匠。 哼。从小尊师重道的段孟启破天荒冷哼了,对象还是他一直视作天地的娘:“我知道了,但娘你又知不知道……他是为保证我不受你派来的杀手伤害,不惜砸昏我也要引开他们才丧命。” “……”萧凰诗怔然一惊,双眼先睁大继尔渐渐眯细,途中不曾发出半句反驳。 “不解释?你连欺骗我都觉得没必要吗?” “为什么认定是我?” “为什么?”段孟启嗤笑,“两个普通的旅人能吸引一群劫匪的注意?还趁我离开才掳走钱牙,他到底何德何能?他性格八面玲珑不招人怨,这世上最恨他的除了娘你,试问还有谁?” “……” “别惊讶。对娘而言我是愚笨,可我不是傻子,很多事经过推敲便能得出结果,以前我只是没去计较罢了。”面对唯我独尊只我不错的母亲,段孟启只剩下中气不足的颓败感以及灰心寒意,不再具有任何力争上流的妄想——“为一个人甘愿赴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这种觉悟我不太清楚,娘你肯定也无法领会……” “段孟启!”狠狠打断他的话,萧凰诗置于桌下的手紧紧捏握出青筋的痕迹,“你够了!” “不够!!” 比她更凶悍的一声低吼从软弱的儿子口中响起,不仅惊得四座谈笑风声的人疑惑侧目,也将一贯表现云淡风清游刃有馀的女人震到无法摆出正确回应的地步。 “……段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呢?”郦檀早已察觉气氛不太对劲。萧凰诗被儿子顶撞竟然默不作声,段孟启沉浸悲伤的愤怒模样亦非常诡异,行素谦逊温和的小辈呲牙露齿的怪态令他内心忐忑,预感有坏事发生。 “没事。”萧凰诗强行挤一丝敷衍的僵笑,震惊过后的她胸中尽是熊熊燃烧的业火。深吸口气,克制即将喷发的恼怒平静地对段孟启说:“如果你还清楚自己是我儿子就立马停止犯疯,今天不是你能胡来的时候。” “我当然当你是我娘,可你有当我是你的孩子吗?”段孟启毫不退让,很多问题都不可逃避,全到了了结之时,“你派人害钱牙那会儿有没有想过你的亲骨肉也在其间?你是相信我能自保所以不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根本未考虑到我的存在!你说外人心叵测,然而钱牙对比你的蛇蝎毒辣简直有神魔之别!” “住口!你果真要造反吗?”睁圆的美丽凤眸遍布扭曲的血丝,使她绝色的容颜显得惊悚狰狞,宛如罗刹。“你再不适可而止让娘怎么原谅你!” “你做了错事却要来原谅我?”段孟启失笑,‘娘’的威慑对他已不起任何效果,他甚至后悔二十年中为何从没反抗过。若最初在云香镇,钱牙被她羞辱时自己挺身而出,一切历史面貌全将改写吧! “他好傻。明知是我的母亲害他为何还要救我……拼命救我……我不值得你那样做……” 回归低潮的青年喃喃自语,无意识的自责比他的逆言使萧凰诗愈加恨入骨髓。为了个男人,为一个该死的贱货变成这副死活混沌的衰竭相……影响如此巨大乃她始料未及! “不要耍性胡搅了。今天我没精神跟你计较,你再蠢也该懂我的苦心,我在为你好!”耐着性子把话说一通,望过去仍旧一片麻木不给回应,萧凰诗彻底火了,咬牙训斥道:“那个屠夫有什么魅力把你迷得丢魂?死了就死了,你难道还想为他跟家里开战不成?不管你从前做过些什么都一笔勾消,娘说了原谅你!听见没有,我原谅你……”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段孟启吼声震动四方,瞬息将在场宾客的注意吸引了,都悄悄地观察起厅中最显眼的母子俩。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重复一遍刚才的发言,段孟启的神情经过短暂的清明又变得木然,“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原谅。”双眼虽直视母亲,幽暗失焦的瞳孔却不知透过她遥望着谁。 “你……” 不等萧凰诗发作,段孟启先行一步站起身来。没看怒发冲冠的女人,他调转目光盯向斜对面依然埋头沉默羞涩难当的女孩——“水吟,我有句话问你。” “啊?”遭到点名的郦水吟隔了小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答应,“孟启哥哥?”仰视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男子,不善于言辞的女孩搞不清对他该抱以何种情绪。 “你跟我定亲是自愿的吗?你喜欢我?你爱我吗?” “……”一连几个问题使生性害羞软弱的郦水吟红透了白嫩的脸蛋,完全不知怎么回覆。单单论及段孟启此人,她有好感却不构成相伴今生的爱意。 “孟启世侄,你干什么呀?突然这般叫段夫人情何以堪?”郦檀紧忙打起圆场,两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现场的情况,只希望段孟启快点放弃不何时宜的癫狂。 可惜段孟启不予理会,继续询问郦水吟:“你对我没有感情,对吧?” “……我……” “我不喜欢你。”没给郦水吟发言的机会,段孟启便把内心的话说开,“水吟,两个没有爱的人在一块或许日子长了会有感情,可孟启哥哥不愿随波逐流。人一生总得要拥有自我,哪怕只有极短的时间,也应该为自己去活。我是……你也是……”他朝女孩展露出温柔的笑容,眼中并没映出对方纤细的身影,“……我知道我需要寻找的是什么了。” 正在郦水吟因段孟启的笑容怔愣那刻,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萧凰诗双膝下脆,不顾她青白交替的脸色,诚诚道:“娘,谢谢你生下我。”说完他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即撑身站起。 无法形容这一瞬胸口泛滥的又气又恼又无奈是什么感受,萧凰诗紧盯着径自脱下礼服不顾他人奇异目光的儿子,这样的儿子令她太陌生,想掌握他竟不晓得从哪入手,束手无策地让对方自己控制了局面。 “我要去找他。生也好死也罢,终归要有个结果。” 其实段孟启存有小小的私心,明明无需这般麻烦,他特地等今天才摊牌兴许是想补偿钱牙以往受过的侮辱,故意令萧凰诗出点丑吧。 做法实在幼稚可笑了些。 他扭过身迈向正厅大门,背后的女人忽然大声吼道——你敢走出这里就再不是我萧凰诗的儿子! 威胁意味浓厚的话让他稍微顿了顿,须臾,毫无犹豫地继续自己选择的道路。 ——“段孟启!!” 喊声被他远远甩在后方。 他不后悔。 走出段府大门,看着冬日里稀罕的晴朗天空,广阔的视野使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回头望望段府两字烫金牌匾,仿佛重担全已卸下。嘴角微翘,他没再停留,大步流星朝前行去…… 向着未知的前途。 第七十八章:寻心 “啊!你是……是……段少爷?”住在破巷的婆婆打开门瞧见这位意外的访客,瞠目结舌得说不出一句简单完整的话。 段孟启温柔展颜,轻声问候:“婆婆好。” “……好!我好!”受宠若惊的婆婆忙不迭称好,生怕迟了一秒。携带畏缩又关切的眼神定格在青年的脸庞,她弱弱询问:“你……今天定亲?”段氏在洛阳势力影响极大,短短两天消息就传遍大街小巷。 段孟启抿唇沉默片刻,在婆婆的期待下如释重负地坦白:“已经不用了。” “啊?” “我不喜欢她,不想成婚。”他淡淡地解释,“从头至尾都是我娘在安排。” “……你忤逆她?”听见内幕的婆婆先是愕然,继而忧心忡忡,想那萧凰诗唯我独尊喜爱掌控一切的性子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她……不会原谅你的。” 闻言段孟启笑了,连婆婆一个外人也这么清楚娘的性格,她还真是声名远播,“她原不原谅对我来讲不重要,我已经离开家了。” “为什么?!”婆婆突然拉住段孟启的手臂追问,有些混浊的眼瞳散放出极度焦虑的幽光。 段孟启没去怀疑老妇人行为的急切与眼中隐含的关爱代表了什么,他轻轻握上她抓着自己的干枯皱褶的手,柔声道:“我要去找人。等我找到他,就和他一起再来看望你。”不过……可能一辈子都来不了了。 话到此婆婆就知他指谁,眨眨搭耸的眼皮问:“他怎么呢?”提起钱牙,婆婆虽明了这人当初带着目的接近自己,可换位想想,若非他的关系自己大概永远不可能跟段孟启说上半句话,所以对他还是保存了些感激之心。 “……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在哪,此番我就盼望找到他。”段孟启抿唇浅笑,“婆婆要保佑我。” “……孟……你要离开洛阳吗?”十分渴望叫声他的名字,但老妇人瞬间忘记的曾经终究敌不过现实摧残。硬生生改回称谓的她蹙紧眉,脸上愁思一片:“……多久回来?” “不清楚。”青年的笑容泛着苦涩,那是某种对未来迷茫的表现。垂下眼帘,他忍着酸涩把手掏进自己内衣的口袋,“婆婆,这有十几两碎银请你收下。你年纪大又一个人生活,一定得好好注意身体。” 离家时孑然一身,将身上馀银分了大半给婆婆。段孟启拍拍对方手背意示她多多保重就转身离去,独留老妇人在原处留恋地张望那寂寥却又似焕发了新生的鲜活背影…… …… 段孟启找遍当日遇袭森林的每寸土地,最后来到森林后方的陡峭断崖。明明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可光是站在崖边往下望着深涧,他竟有种无尽的莫名悲伤,仿佛透过它看到黄泉彼岸的风景,峡谷底呼啸的风声像似哀嚎悲泣的挽歌。 走的时侯他甚至没勇气回头去看一眼,因为这地方他潜意识地讨厌,担心行动缓慢半刻就会被绝望的氛围感染…… 之后每天段孟启就穿梭于各个小镇小村,见到背影肖似的人他都会追上去查看清楚,尽管老被骂神经病也毫不在乎,继续执着于他的寻人之旅。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孰不知是否真有那般机会可以让他弥补往昔的错失,他只明白他愿怀揣没有止境的飘渺追逐一直寻觅下去! 来到云香镇时他已经离家一个多月了。 小镇的草木房屋与他当初回洛阳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故地重游不免让他产生回首昨日已惘然的情绪,无所适从又无可奈何,此般心情在靠近钱牙的那栋破旧小屋时遂而泛滥。 “孟……孟启哥哥?”身材肥胖的女孩显然不敢相信出现在眼前的俊男是他,有些惊喜,也有点敬畏。 “……小美,你在帮钱牙看家?”记忆中女孩有个与她相貌不符的名字,段孟启以前叫这名老觉得浑身不自在,如今再叫却倍感亲切。 “你……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熠熠生辉的眸光从她细小的眼睛中迸发,配着惊喜的笑容纯真又质朴。 嗯。段孟启轻轻点头,内心涌现股莫名的暖意:一颗诚挚善良的心胜过一切,上天虽有不公正,但知足常乐的快乐是人心不足蛇吞相的美貌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钱牙回来了吗?”开始还问女孩是否为屠夫看家,后面又问他回来没,段孟启自知自相矛盾仍旧会衍生侥幸心理,祈望男人下一刻就能走出屋子,用那种没心没肺的戏谑语调喊一声带着讽刺意味的少爷。 “没有。牙哥走之前嘱咐我好好替他看家照顾大黄,上路了才告诉我他要去洛阳。几个月见不着影,一个人在外边也不晓得过得好不好。”胖妞不清楚段孟启的真意,嘟哝着厚嘴唇非常诚实地道出了她的所知,其中流露的关心紧张发自肺腑。 闻言,段孟启稍稍放晴的俊容又恢复连日来的阴霾。当胖妞为他的表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从屋子里突然窜出一条黑影,迅猛地朝他们直直冲来…… 段孟启条件反射伸手阻挡,掌中马上感觉到一个带毛的球体,以及掌心被湿热物舔舐的痒痒—— “大黄?”段孟启欣喜地喊出狗儿的名,屈膝蹲下去抚摸它的脑袋。狗儿欢喜的摇晃尾巴还用清亮纯粹的眼睛仰视他,令他想起当初流落此地发生的一段段大糗又无奈的往事,回放脑海中真是何其珍贵。 “小美……”笑看对自己撒娇的大黑狗,段孟启随即将视线移到女孩脸上,满怀诚挚地坦呈自己曾经的恶俗思想,就算由此被骂也心甘情愿:“其实我心口不一,比起像你这样……普通的姑娘,我更愿意跟好看的人接触。你每次靠近我我总想你离我远点,几次差点出口伤人……你能原谅我吗?” 段孟启缓缓垂下头,眼框隐隐泛开波粼。胖妞发觉他的模样有异一下子慌了,赶紧安抚道:“没什么的。我原谅你,真的没关系。” “不……我错了。看人光看外表是最错误最肤浅的方式。”段孟启的心情因为以往的过错刹那低到谷底,“……明明早知道你的好,当时为什么没珍惜?每回我都放任事情发生,胆小懦弱,不敢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你寻个公平……你绝对会怪我吧……” 在胖妞面前怀悼着另外个人并忏悔的青年陷入了自我营造的痛苦中,胖妞不懂他跟钱牙的那层隐晦,当她听到段孟启说到‘早知道你的好为什么不珍惜’,圆嘟嘟的粉脸先是欣喜若狂,然后皱起眉头纠结万分,最末则是从纠结中挣扎脱身的决然,神情可谓精彩无限—— “孟启哥哥,你想通了我很高兴,可惜……可惜太晚了!” 胖妞鼓足勇气大喊,将满心忧愁的段孟启诈唬得一愣一愣,转念思及对钱牙的亏欠又不能不承认她的话有理::“对。我明白,可是……” “没有可是!”胖妞很不礼貌地打断他的剖白,扭开头异常坚决地说:“孟启哥哥,小美承认以前很喜欢你,你也说了那时不懂我的好。这么久以来,我找到了真正的爱人,就算你现在后悔也已经迟了!” 啊?!段孟启抚摸大黄的手被吓得猛地一抖,不晓得该为胖妞解释的真相摆出什么表情,终末,他唯有哭笑不得沉默以对。 胖妞认定他悲伤欲绝,本想安慰安慰,却因走进院子的一个胖男人止住打算。 “大乔。” 胖妞开心地叫出胖男人的名字,立马小碎步跑过去把人带过来,稍嫌扭捏地用两根指头拉住男人的衣袖,细声介绍道:“孟奇哥哥,这是大乔。”说时小心翼翼地盯着段孟启的脸色生怕他情绪失控,那样就太让自己为难了。 段孟启早被胖妞的语言震飞了两魂,好不容易收回来发觉给蹂躏得残破不堪。他定定望着面前的一对同样肿胖的璧人,淡漠的外表映衬内心波涛汹涌,很久才趋于平静…… “呵呵……呵呵……”他扶额大笑,在胖妞恐慌的注目下发出由衷的祝福:“小美,孟启哥哥很高兴你找得如意郎君,我祝你幸福快乐的过一生。” “孟启哥哥……”胖妞见他如此明理不禁心生感激,同时为此生与他无缘暗暗鞠了把眼泪,“……谢谢你的理解。” “呵呵……”段孟启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好干笑两声,就让她误会下去吧。 跟那两人聊了一会儿,段孟启了解到大乔也是个杀猪匠,但对方一看就敦厚老实没心机,作为同行和钱牙那家伙的落差感还真大啊。 看过钱牙的家,段孟启没想要在云香镇逗留太久,摸着大黄的尖耳朵,他说:“我想带大黄走,可以吗?” “这个……钱牙哥还没回来,这样好吗?” “我就是带它去找钱牙,请你同意吧!”段孟启用充满乞求的眼睛仰望胖妞,极度需要她首肯的无助模样令她无能拒绝。尽管不明白段孟启要求的原因,胖妞却相信自己答应他没错。 “好吧,你可以带走它,可是一定要照顾好它哦!这一年我没让它掉过一两肉呢。” “嗯。”恍如得到恩赐的段孟启绽放出笑容,“我答应你。” …… 带着大黄在云香镇四处转了一圈,夜幕就降临人间。天黑赶不了路,段孟启决定先歇一宿明早再走。 进了家带住宿的小饭馆,他点了两个素菜。离开段家没带多少钱,中间还赠了些给破巷的婆婆,现在仅够两天的食宿。等这点钱用尽大概得连路打短工支撑了。 饭馆老板年初才来云香镇做生意,对食客们很热情,对待只点了素菜的段孟启仍旧满脸堆笑。段孟启看着老板离开的背影笑了,俯视脚边的黑狗喃喃着“好人真多”又进入了沉思,根本没留意狗儿接下来奇怪的骚动,直至—— “免钱送的米粥。”随着一声呼呵,一碗混合了褐红色物体卖相不太好的稀饭搁到段孟启面前,泛着恶心感的粥体让他感觉阵阵熟悉,一边麻木地思考几时见过,一边慢慢抬起头…… 第七十九章:逢遇 眼前的高大男人眉宇间挂着记忆中的嘲讽,携带猥琐感的笑容更加亲切得晃眼。抛开右脸颊两道刚刚脱痂的粉色疤痕以及相比之前消瘦的体形,环抱双臂作夜叉状的男子正是段孟启刻入骨髓的模样:平凡也超脱,玩世不恭也守诚专一……渐渐,他看得呆了,张着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发觉段孟启满脸不可置信的蠢相,男人于心底叹着气,斜身屈膝摸了摸在自己腿边打转的黑狗,故作生气地质问青年:“你打算带我家大黄去哪?” “……钱牙。”憋了很久,段孟启总算能够平静地发出声音和男人对话,内心波涛翻腾的他已经习惯不表现出真实情绪,只不过颤抖沙哑的嗓音透露了无可估量的惊与喜,“我准备跟它一块去找你,没想到……”伸出的手爬上男人刚毅脸孔上的丑疤,心忽然间狠狠揪了起来,“……你自己回来了。” 原本天姿俊雅的青年如今狼狈得胡渣丛生憔悴不堪,钱牙若说不心疼是假的,顺着他轻抚的动作坐在旁边与他俩俩相望,心中却不打算将一切经过告诉他—— 跳下断崖的瞬间钱牙根本没幻想生存,这样的解脱他不害怕,甚至为能替段孟启牺牲而兴奋。最后他并没有成就自己的理想,居然被激流冲到下游的河滩上,捡回了一条命实属万幸。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全然无事是不可能的,除了被礁石划烂的脸还有……想着,不动声色的他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左腿,内心所有悲苦都展现在这个莫名的动作上。 “钱牙,我找你很久了。”一心装载着男人的段孟启无暇顾及其它,毕竟钱牙人本身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 “嗯。”轻应一声,钱牙嘴角噙笑点了点头,用心回覆着对方听不见的答案:我知道。 自钱牙捡回性命时就想着要找段孟启,奈何接下来的事实一再打击了他的坚定:破相对粗糙爷们不算啥,难看好看当不了饭吃;内腑被震伤,只要没致命还能慢慢调养;可摔断条腿成为瘸子就有问题了,虽然没达到毁坏的地步,凭他的毅力也能拖沓缓慢的行走,但他实在无法联想这样和段孟启站在一块的场景,那是健全与不健全的强烈对比! 他可以不理会由于贫穷被人瞧不起,可以忍受身份卑微被人欺负作贱,却不能不在乎他作为一个残废跟段孟启在一起。 这些念想一直在他脑袋里盘桓旋转,不过行动远不如考虑来到理智。拖着残破的身体返回洛阳,形如乞丐的他听见的第一件传闻便是段氏大少爷和同为豪富的郦家千金结亲,就算只是订亲也能从全城相传的状况中看出意义非凡。 钱牙想过段孟启对自己的死痛不欲生,还想过对方和女人订亲是他那娘强迫的圣旨……无奈最终仍敌不了现实的压迫。不晓得身患残疾的人是否都抱有阴暗的心思,钱牙竟恶毒地揣测段孟启兴许早巴不得甩掉自己,重塑他富贵骄傲的人生。 定亲那天,守在段府门外的钱牙看着段孟启一身素服走出来内心是极度震惊的,特别是对方像似永别地望了牌匾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踏步离去,那潇洒的姿态钱牙从初识至今都没见过。 钱牙没有立即表明存在,反而神使鬼差地跟上了他步伐…… 转瞬一月多余。期间钱牙见证了段孟启所有的行动全以寻找自己为唯一目的,任何事也不能动摇吸引他的注意。他不管别的,甚至未发觉紧随着他数十尺之遥的自己。 钱牙开始的确觉得人心不会长久,不表明身份是因为自惭形秽,而跟着段孟启也不过想知道这尚没断奶的青年几时放弃,回到娘亲的翅膀之下。 可惜钱牙始终没看见想像中的事,段孟启确实改头换面与昔日的他挥手再见分道扬镳。如果自己继续隐藏,他定会带着大黄天地浩浩任我行。 “你活着……为什么不去找我?”既然活着为何没找他?由于人近在跟前,苦笑的段孟启摒弃了理智,不禁幼稚地埋怨男人的狠心,“刚回家的那段时间我真想跟你一块走,免得活成行尸走肉。” “但你没死啊。”听了青年的悲怨,钱牙不仅不安慰还落井下石,语气淡漠得如同跟陌生人问路,“人活人世,谁少了谁活不下去是哄小孩子的。你说你想死却没有死,证明你已经挺过来了,我并没有影响到你的人生,现在就应该忘记过去各自重新开始。”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忧伤的感慨被毫不留情的诋毁,段孟启脸色骤然垮下,“你认为我骗你?” “没有没有。”钱牙摆摆手,急切的解释带着一丝残酷,“你瞧瞧我。自从认识你没遇过一件好事,如今弄花了脸还瘸了条腿,一瘸一拐的连我自己都受不了,我又不是九命猫,再勉强指不定哪天老命真丢了。我想清楚了,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段孟启望着桌上的猪血粥沉默了一会儿,问:“如果这是你的决定你何必还出现在我面前?” “你要牵走我的大黄我当然得现身制止,我和大黄的感情岂是你能懂的。” “……我懂。”段孟启低头盯向男人明显歪撇的左腿,心疼一波连着一波。 “你懂?”恍然大悟的拍拍手掌,钱牙惊诧道,“我终于知道大黄干嘛喜欢亲近你了,原来是同宗。” 侮辱性的词汇成功令段孟启露出了愤怒的神情,他敛言直视钱牙似笑非笑的脸,老男人形如无赖的可恶表情让他有些痛恨,又有些说不出的怜惜——“我与它同宗,你和我关系匪浅,你说你又算什么?” ……额……钱牙的讽刺被一下子反堵回来,哑了一会儿他漫不经心道:“该算什么就是什么。”顿了顿,“哥哥我现世了,你也不必带走大黄。喏,喝了粥赶紧回家吧。” “我不回洛阳,我会留在这里。”段孟启异常认真的陈述自己的决定。 呵呵……呵呵呵…… 钱牙大笑时牵扯到脸部神经,愈加弯曲的伤疤扭成狰狞恐怖的凶残悍貌,旁人见到大概要惧怕,段孟启却是心痛远大于一切。 等钱牙笑够了,才打着嗝声说:“少爷你留不留自便,不过夫人她找上门来咋办?我快被她玩死了,你也为我这陪睡的着想一下,行行好让我活得安稳点。” “你赶我走?” “不是赶,是送。请神来送神走。” 段孟启凝望微笑的老男人久久不语,眼里尽是复杂的情愫;而钱牙我行我素保持着贯来猥琐的讪笑,同样沉默相对,似乎非要等少爷先开口。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钱牙稳若泰山,最终段孟启忍不住打破了寂静:“我不会走的。” 嗯?钱牙知道他还有下文,偏着脑袋等待接下来的话语。 喉咙滑动了一下,段孟启慢慢朝钱牙靠了过去,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嘴凑到他耳畔轻声道——“……你在哪我在哪。我永远跟在你身边。” 闻言,钱牙身体微微震了震,带着不可置信的颤音:“我现在……不喜欢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我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了,没有人再能掌控我,我为我而活。”抱着男人的力道紧了紧,段孟启安逸的枕着男人宽厚的肩头,“钱牙,我不是以前的我了。请你相信,从今起我只是单单纯纯的‘段孟启’,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只有跟你在一块的决心。” “真的?” “是。”段孟启的回答掷地有声,坚定,没有犹豫。 勾起一边唇角,钱牙此时的笑容终于有了以往的温暖熟悉。明知段孟启放弃婚约煞费苦心的寻找自己,也知他言而有信,办不到的不会应承,答应了就会付诸承诺,而自己更需要这番保证,所以一定要将话逼出来。 若段孟启没找自己,那钱牙决定当全部不存在;但他既然来了还表明了心意,自己就不会放手,直到死…… 带着某种莫名奇妙的小媳妇心态,钱牙缓缓回搂着段孟启,耳朵忽闻—— “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段孟启笑得腼腆,有些少年向真心人告白的羞涩。从来都是钱牙在付出感情,到今天总该有所收获了。 “什么话?” “……我爱你。” 尾声 清晨的菜场是城镇中最热闹的地方,人头攒动要喝不断,既是生活也象征着无限活力。 一群女人拥挤在一个肉摊前,成婚的与未成婚的,看似买肉实则另有图谋—— “我要这块。” “孟老板切这块给我。” “把猪心替我包起来吧,孟老板。” …… 如此卖肉的速度,案板上的整猪很快被分割殆尽,就连最不好的血脖子也找着了买主,着实让其它肉贩各种羡慕忌妒恨。 女人们买了肉却舍不得走,找着机会和开始收拾的老板搭讪,希望他能和自己多说句话。肉摊老板只笑不语,待他弄完一切才对众女柔声道:“我收摊了,各位要买明天请再来。”温煦如春风的笑容一下子迷到了那些女人,大伙也不计较他的寡言少语,各自美美一笑,准备回家就把买的肉做成菜吃掉,明天好又来。女人们哄散后,年轻老板则带上刀锥,推着小木车往家的方向行去…… 在那日之后段钱两人留在了云香镇。 这几个月中,段孟启不止一次想让钱牙与他另寻归处,可男人偏偏摆手不答应,固执地说什么这是他的老家是他的根,无论生或死最后都要留在这片土地。 见他此般坚持段孟启亦不再勉强,内心担忧却一天没减少。洛阳那方面虽然一直没有动静,依照段孟启对自己娘亲的了解,实在不好替萧凰诗妄下判定。 至于遭遇的那场追杀两人都心照不宣闭口不谈,但不提不说不代表事没发生,时至今日段孟启不能继续拿男人的安全当玩笑:钱牙是自己欠之一命的恩人,同样也是爱人,从今往后唯有以自己的全部为代价去保护他,即使威胁是‘娘’也不会妥协了! 段孟启推着修理的小木车回到小巷,迎面走来胖妞小美跟她的情哥哥大乔,二人你侬我侬的依偎在一块,两个圆滚滚的身体互相磨蹭着。 “……孟启哥。”胖妞每次见到段孟启都十分尴尬,她自认有负于他,而段孟启之所以留在镇上多半是因为想待在她身边不远处……如此想来,胖妞深感自身罪孽太深重,死后肯定会受到上天惩罚。 段孟启没空揣摩女孩的纠结心思,浅笑着对他二人打了声招呼继续推着车往家赶,只可惜他的和颜悦色又一次被胖妞理解成了强颜欢笑。 “今天卖得也很快嘛!果然少爷有卖肉的本钱,那些大闺女小媳妇明天还会来的。” 段孟启放好全部东西走进屋,刚跨进一条腿就听钱牙略带讽刺的调侃。峰眉一皱,扫了眼坐在灶边手上好像拿了一页纸的男人,并不打算回答任何话。 实现最初理想的钱牙如今拥有一个小肉摊,家里还有个任劳任怨的免费长工。有段孟启在,每天的猪肉等不到中午就倾销一空,在家当甩手掌柜当得不亦乐乎的钱牙只管当条米虫,以及洗涮卖完肉回家的段孟启。 “从下个月开始我准备每日杀两条猪,你觉得如何?有你坐镇摊点,不到下午就卖完了,赚得也多……”钱牙自顾自地滔滔不绝,等他噼里啪啦的啰嗦好大会儿才警觉段孟启根本没吱过声,“少爷你说话啊!”抖着手中的纸张,深感丢了面子屠夫大嚷起来。 “两条就两条,你别闹腾行不行?我知道了。”无论一条或几条全由段孟启一人操办,钱牙丝毫力气也没出过。这里边除了钱牙想当只拿钱不干活的老板外,其中还有段孟启不愿身有残疾行动不便的男人为生活劳累的因素。 “你脾气不好啊!凶什么?” 男人得了便宜卖乖的德行真不招人喜,段孟启没力气辩驳,象征性地解释一句:“我哪有凶你。” “哼。”钱牙冷哼一声,用劲将手里的东西又抖了抖,“今天收了封信。” 嗯?段孟启很是意外的挑挑眉,条件反射地询问道:“写的什么?” “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想你之类。” 听了男人的话段孟启脑里不禁泛出疑惑:“谁写的?” “呵呵。”钱牙抿笑,“总不可能是你娘吧!” “……”段孟启皱眉,“究竟是谁?” “这个嘛……嗯……”满腹坏水的老男人故意吊了吊青年的胃口,见对方已是一脸严肃方才缓缓说,“你弟弟。” “墨胤!”段孟启瞪圆双眼惊呼,语气逐渐从镇静转变为欣喜若狂,“他……他真的写信给我?”仿佛不相信耳朵所听见的,他立马连问两遍,“真的是墨胤?你确定?!” “瞧你高兴得那猴样。”对快要手舞足蹈的青年报以蔑视的眼神,其实钱牙自个内心同样喜悦非凡,“莫非我骗你不成。” “可墨胤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小少爷好像找了你几个月,从你离开洛阳之后就在找。”钱牙呶呶嘴,故意叹息道,“你段大少是什么身份,遇险和避婚的大事还不传得远远的。他晓得了这些着急得不得了,让人到处寻你。今早你那义兄弟找上门来,就给了我这封信。”说着,男人起初不太正经的模样也逐渐严肃了,黑瞳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异彩,像似兴奋也像似欣慰,“看到上边写的内容,我虽不清楚他是否对你还存有隔阂,但他真的在为你担心,想你念你也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 “……是萧逸铭送信来的?”段孟启细想想,似乎只有那个家伙才能这么快找到力求隐世的人,尽管他们隐得并不彻底。“他人呢?” “走了。” 段孟启一听,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拢了:“你为什么不留住他?” “我留他干嘛?”忍不住发笑的男人再一次认定少爷的思想单纯得可爱,“我跟他有仇的,若真要留下他那便是想找时机弄死他。而且他见我和见鬼一样,怎么可能待在这找麻烦。” “……哦。”轻轻应了声,段孟启不能不承认自己心里的失落,即使以前很讨厌萧逸铭,在如今远离故乡的环境下讨厌也渐渐淡了,剩下的只有丝丝对故人故事的缅怀之情。 想到许久未谋面的段墨胤,段孟启不由自主的柔软了神经,那如阳春花般的少年是他此生最心疼的小弟,如果得不到对方的谅解,将是他穷其一生都无法填补的巨大遗憾。 还好,弟弟关心着自己的近境安全,关心自己的一切,这些关心让段孟启有信心将他俩的感情复原如初,就算会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也一定会令弟弟重新信任他这个失职过一次的蠢兄长。 缓缓从欢欣中平静下来的青年开始隐隐期待与小弟相见的画面,在此同时还察觉了起先被遗漏的某个地方—— “……你识字?!”段孟启当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向钱牙,为这个事实惊诧不已。 “嗯。”男人似笑非笑地承认了事实。 “你……你不是说你不识字?”段孟启说不出现在的感想,虽然被骗了,但又称不上气愤,毕竟这构不上严重的范畴。 被突然问到的钱牙丁点不慌张,依旧满脸无赖的嗤笑道:“我以前喜欢开玩笑嘛。” “……” “行了行了,芝麻绿豆的事情少爷你还想计较。”钱牙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一脸复杂神色的青年,并郑重的将信纸交予他手中:“信我交给你,你慢慢看,我明白你等他的回应等了很久,今天就好好感动吧。”言终,钱牙伸了伸懒腰,活动着久坐没运动的身体。 段孟启拽紧那张承载了重要东西的薄纸,诚如男人所说的那样满心的激动。 ——“我们下个月去长安。” 男人冷不丁的一句建议令本就心智飘忽的段孟启更加恍神,吊高眼角傻呆呆的看向对方:“你说什么?” “我还没去过长安,那绝对比洛阳繁华多了。”钱牙歪开嘴角冲段孟启邪佞一笑,不怀好意的模样使心性正直的青年打了个寒颤。 “你……” “就这么决定了。” 讲完自己最新的决定,钱牙越过段孟启走出屋子,抬头仰望蔚蓝无垠的晴空,慢慢,闭上双眼,感受白天喧嚣中的宁静,心绪似乎也瞬间飘远了…… …… 很广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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