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制甲（机甲 卷一、二）——书白

 文案：

 陆星熙：只有最强的骑士，才配得上我的最高杰作。 辛训阳：放心，我就是那个唯一的人选。不过……你能别让我对自己的机甲吃醋吗？ 本文主受，故事以陆星熙为中心展开。CP如上，机甲骑士X技术宅。 依旧剧情为主感情为辅。1V1，机甲战有，超能力有。 内容标签：遥远星空 灵魂转换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星熙，辛训阳┃配角：冯尧，韩泊清，曾珍┃其它：机甲 卷一：复苏 1、楔子 肋下传来的剧痛将他从深沉的黑暗中唤醒。 睁开双眼，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暗粉色的陌生星空，偶尔会有一两组巡逻监控机掠过，却没有发现地上这个角落里躺着一个需要救援的少年。 他重复深呼吸数次之后才终于聚起抬手的力气。左手缓缓抬起按上犹在抽痛的部位，他皱眉感受着那濡湿的感觉，带着些许温度的粘稠液体显然是正从他体内汨汨流出的血液。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受伤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但是他知道，如果再不采取些措施将血止住的话，老天恐怕不会给他第二次醒来的机会。 他不是没想过大声呼救，但刚张开嘴，呛入喉中的冷空气带来的刺痛便让他明白，自己就算声嘶力竭地咆哮，发出的声音恐怕也不会比刚出生的小奶猫好多少，于是他索性省下了这点力气。 咬紧牙关，双手摸索着撕开衣裳绑紧肋下的伤口，他闭目调整了一下呼吸以后，撑着身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勉力坐起，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置身在一处垃圾堆上。 没有多花时间在打量周围环境上，他本能地扶着墙壁缓缓挪动，想要找寻脑海中浮现的医疗所。那是联盟政府给普通民众们设置的公益医疗设施，无论什么身份的人，走入其中都能得到相应的治疗。 不过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找到医疗所的时候。此时此刻，每一次的呼吸，他似乎都能感觉到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自己的体内抽离。 花了大约十分钟，他才挪出堆放垃圾的这个阴暗的角落。 迎面一道白光突然照过来，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双眼时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朦胧中他听到有人疑惑地“咦”了一声，而后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慢慢向他靠近。但随后，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发现了什么情况停了下来，下一秒，对方飞快地跑开。 而在他感到自己这下大概真要死了的时候，第二个脚步声出现，一步步地来到他身边。 似乎有人俯下来轻轻推了一下。 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后，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苏醒之时，眼前有些泛黄的斑驳天花板让他感到些许的安心。 这样的天花板虽然不可能是属于任何正规的医疗机构，但至少也不会属于地府。 他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也许是失血过多的影响，他的力气甚至不足以支撑自己坐起来。但是就这短促的挪动已经足以让他确认自己的伤口包扎好了，而且他应该正躺在一张床上——虽然这张床的床板有些硬，但比起垃圾场，实在是好太多。 捡回一条命…… 他安心地叹了口气。 听到开门声时，他转过头去，见到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手里端着一个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碗，小心翼翼地向床铺这边走来。 目光与他对上的瞬间，老人愣了一下，随后眯眼笑道：“醒来了吗？正好，我还在想如果你继续昏迷下去的话，要怎么喂你把汤喝下去呢！” 他还是说不了话，但他努力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别急着说话啦，我知道你现在还没什么力气。”老人体贴地说着，把汤碗放到床头柜上，力道适中地将他扶起来，靠到竖起的枕头上，“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我们七区这边是能够深更半夜一个人到处乱晃的地方吗？你还穿得那么显眼……” 他一边努力吞咽着老人喂给自己的热汤，一边认真听着对方的絮叨。 七区？ 他不知道这个地名代表着什么，在他脑海残留的常识中似乎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地名。 从老人的话中推测，他之所以会身带重伤倒在路边，很大的可能是因为他穿得太好又深夜一个人在街上晃，所以遭遇了抢劫的缘故。他并不知道实情是否像老人说的这般，但由“抢劫”两个字从老人口中说出来这般寻常推测，治安如此混乱的地方，只可能是联盟的某个贫民区了吧？ 虽然对自己的过往没有多少记忆，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自己并非常在贫民区内活动的人。那，为何自己会深夜跑来这种危险的地方呢？ 热汤下肚之后他感觉到身体重新聚起了力量，干涩的喉咙也终于得到滋润。 于是他试着说：“我……饱了……”声音不大，但至少是能说话了，他感到一阵安心。 要知道，之前他还很担心，自己无法出声是不是天生哑巴的。 老人没有勉强他继续喝下去，把还剩下一半热汤的大碗放回床头柜上，老人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半透明的卡片递给他道：“昨晚上发现你的时候因为送去医疗所需要确认身份，所以我就搜了一下你的衣袋……这是你的ID卡，现在还你，自己收好。” 他将卡片接到手中，觉得式样似乎跟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手指轻轻划过卡侧凸起的细小纹路，微光闪过，一道光幕在卡片上竖起来。光幕上便是这张ID卡记录的身份讯息——资料上的照片是一张还略显稚嫩的少年脸庞，脸色有些苍白，目光透着无法掩盖的怯懦感。名字的部分记载着，ID卡的主人姓“陆”，名“星熙”。 资料中的这张脸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就好像不是自己的脸一般，但老人既然说是他的ID卡，那显然是已经比对过他本人跟卡中的资料了……于是他只能先将心里的违和感压下。 准备照老人说的收好卡片之际，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有些松垮的旧睡衣，根本没有衣袋。 将他怔忪的神色看在眼中，老人有些抱歉地说：“你原本的衣服不能穿了，这是我的旧衣服，你先暂时穿着，等你能下床了我再给你找外出的衣裳替换——或者你比较希望家人来接你？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 他闻言仔细思索了片刻，发现想不起任何关于家人的记忆，只得沉默地摇摇头。 “我没有家人。” 此话出口的瞬间，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老人目光中流露出同情，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既然如此，你不嫌弃的话就先在我家住下吧，等伤好了再走不迟。”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对方。 将来历不明还身受重伤的陌生人留在家中照料，这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事。 心底有道暖流淌过，他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只说：“谢谢……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附近的人都叫我‘莱特老爹’，别‘您’来‘您’去的了，我们七区可不兴上层人士的那一套。”老人爽朗地笑着，向他表示欢迎地伸出了宽厚有力的手掌。 他握住对方的手，感到自有意识以来，想不起自己身份的空虚感逐渐被这份暖意填满。 2、适应生活（上） 大约是贫民区的人流动性总是很大的缘故，对于忽然出现在莱特老爹家的陆星熙，附近的居民们都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偶尔有一两个跟莱特老爹关系不错的人问起，也被老爹以“亲戚家的孩子”这个捏造的身份轻松应付过去了。 很快，陆星熙就以极强的适应能力习惯了在七区的生活。 相对于资源丰富的其他六个区而言，七区的人们工作极不稳定，且大多是以出卖劳动力为主。在这些依靠搬运物品、照看店面和打扫卫生等粗重工作卫生的贫民中，莱特老爹算是少数的知识分子——他的工作是在七区一家机甲制材厂里面分拣和加工原材料，也即是俗称的“技师工匠”。 自从人类社会进入到宇宙历时代并分裂为主张原生人类（即古地球系人种）至上的无垠帝国和包容并收、接受一切种族的星辉联盟两个阵营之后，为了击败观念不合的敌人，双方在长达一百四十三年的战争中都不断地武装着自己的力量。而机甲这种大型战争兵器，正是于这样的背景之下应运而生。 时至今日，尽管距离无垠帝国战败解体已经过去六十多年，机甲行业的发展却没有随着战争的终止逐渐步向消亡，反而因为凶残的星际怪物“星兽”的蔓延，呈现出蒸蒸日上的趋势，最后更衍生出了专门驾驶机甲作战的“骑士”和制造机甲的“技师”，以及许多其他与之相关的产业链。 这些，陆星熙其实都没多少概念，而是在跟老爹的相处中陆陆续续知道的。 莱特老爹的职业，虽然挂上了“技师”两个字，但比起那些真正的技师来，所谓的“技师工匠”其实只能算是半个专业人士。工匠们并没有自己研制或者修理机甲的能力，只能帮助供养技师们的研究所处理一些原材料和做些类似加工零件这种低技术含量的工作。 不过尽管如此，比起普通的工作人员，技师工匠还是比较有社会地位的。 两人相熟之后，莱特老爹已经得知了陆星熙丧失记忆一事，于是这位热心肠的老人主动将陆星熙暂住他家的期限无限延长了。 “就住到你想走的那天吧！”得知陆星熙失忆的那天，莱特老爹一边大口地喷吐着廉价香烟，一边斩钉截铁地作出决定。 尽管明白多出自己这个“房客”会给莱特老爹带来不少经济负担，但陆星熙也知道，现阶段的自己离开莱特老爹的话，根本没有好好生存的能力。因此，他也只能将感激记在心底，接受对方善意的安排，并努力用最快的速度调养好身体，以期能够分担一些莱特老爹的压力。 最初的两三天，由于身上的伤势，陆星熙没能帮到莱特老爹的忙。但在他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以后，便主动接管了老爹家的所有家务。 一开始由于陆星熙看上去白白净净，一副养尊处优多年的样子，老爹相当不放心让他独自待在厨房里。但在目睹陆星熙如何动作流畅地做出一桌简单的饭菜之后，他便决定放开手让这年轻人自由发挥了。 陆星熙的手艺并不能说很好，但至少还没到不能入口的地步。 对此，莱特老爹也觉得有些奇怪。 从他捡到陆星熙时对方的穿着，以及清醒后的谈吐举止来看，他觉得陆星熙应该是出生在某个富裕家庭的少爷才对。可如果真的是少爷的话，对方处理合成食物的动作就绝不会如此熟练——毕竟那些注重享受的富裕人家的餐桌上，是绝不会出现合成食物这种玩意的。 不过好奇归好奇，在陆星熙自己都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莱特老爹也不会无聊到去问他“小子，你在哪学的手艺”之类。反倒是基于陆星熙的这点表现，莱特认真地跟他商量起等他伤愈之后，将他介绍到熟人的餐厅里帮忙的可行性。 虽然心里对到餐厅帮忙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作为一个暂时连养活自己的本领都还没有的寄居者，陆星熙知道自己没有挑剔的资格。何况，莱特老爹也是认真地想为他找一份谋生的工作。 于是一周以后，通过莱特老爹的朋友居中牵线，陆星熙在离莱特老爹所在的制材厂仅两条街的“红鱼餐厅”找到了一份服务生的工作。 得知陆星熙的工作是服务生之后，本来准备为他庆祝的莱特老爹脸上露出了忧色，“我不是交代卡尔把你安排做洗碗工之类的吗？为什么最后会是服务生？” “老板娘说我的皮相看起来不错。”陆星熙转述了当时老板娘见了他之后的评语。 莱特老爹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说得也是，你这副相貌在七区实在有些显眼……总而言之，明天开始，工作的时候要小心一些。” 陆星熙不太能理解所谓的“小心”究竟是要小心什么。 直到翌日他为某桌看上去就不像善茬的客人上菜时，其中一名壮汉笑嘻嘻地伸手抚上他的臀部。 在贫民区这种法制和道德意识都极度淡薄的地方，来自于同性的调戏，似乎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了。 陆星熙缓缓垂下头看向那只甚至开始下流挪动的手。 壮汉的同伴们发出兴奋的起哄声。 随后在这几乎要掀掉小餐厅屋顶的起哄声中，陆星熙抬起右手，稳稳地将托盘扣到了壮汉的头上。 起哄声戛然而止。 散发着热气的浓汤滴滴答答地流过壮汉茂密的卷发，又沿着他杂乱的胡须滑落到他沾着不少机油痕迹的灰黄色长裤上。 壮汉伸出的那只手已经完全僵住。 并非因为这扑面而来的餐盘攻击，而是因为在餐盘丢出的同时，抵上他咽喉的那根银亮的叉子。 “一次警告。”神色漠然地看着脸色发青的壮汉，陆星熙语气平淡地说道。 不光是壮汉的同伴们，就连周围用餐的客人，以及店里其他的服务生们也都被这峰回路转的一幕镇住了。没有人想到，这个看上去苍白文弱的少年，动起手来竟然如此的干脆且直击要害。 但凡看到陆星熙此刻眼神的人，都不会认为他刚才那句话只是幼嫩小猫挥动爪子的虚张声势。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没有愤怒、不耐等等情绪，只有绝对的冷静。 完全不将被自己威胁的人视作生命的冷静。 没人会怀疑陆星熙究竟敢不敢真的动手。 “哈哈哈！强尼，吓惨了吧？你个王八蛋总是在我的店里找麻烦，今天终于也让你踢到铁板了！” 紧绷的气氛中，突然爆出女人高亢的笑声。 那因为陆星熙“皮相不错”而把他塞到服务生队列里的老板娘扭动着腰肢，款款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环抱双臂讥讽地看着还在石化状态的壮汉，“被个小孩子教训的感觉如何？以后进我的店里老实点，要是你再开类似的下流玩笑，不小心真被小陆做了什么的话，我可是会交待所有人统一口径表示什么都没看到的。” 有了老板娘的这番警告，气氛反而缓和了一些。 那被叫做强尼的壮汉干笑着缩回手，“我怎么知道你这回招的新人这么恐怖，居然二话不说就动手了……喂，小子，都说是开玩笑了，你差不多点就算了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跟你动手动脚还不行吗？”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眼中虽然还残留着一丝后怕的情绪，却没有回避陆星熙的注视。 看来还不是无药可救的类型。 作出判断后，陆星熙收回手中的叉子，直起身子道：“不小心把托盘打翻了，稍后我会重新给您送餐过来。”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直到陆星熙转身走开了，强尼这才喘着气瘫坐到椅子上。 经此一事后，陆星熙在同事们的声望提升了不少，而代价则是——老板娘毫不留情地从他当日的打工薪水中扣除了浪费的那份午餐的钱。 还好餐具都是强化塑料制的。 结算完当日薪水走出红鱼餐厅的时候，陆星熙淡定地想。 3、适应生活（下） 小社区里消息的传播速度总是飞快。 莱特老爹家新来的年轻人跟强尼起了冲突却没有退让，还把对方镇住的消息很快便广为人知。那之后，原本以为陆星熙很好对付而蠢蠢欲动的家伙们顿时都安静了许多。 其实这倒是因为他们把陆星熙的武力值估计得太高了——别看陆星熙制住强尼时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他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与快速果断的行动力。如果当时两人真的动起手来，陆星熙是绝对占不到优势的。 别说他现在是重伤初愈，即便是没受伤……轻轻捏了捏自己的上臂，那柔软的触感让陆星熙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 虽然他并没有要把自己弄成跟强尼一样的壮汉的打算，但全身上下都没什么肌肉，对男人而言也绝不是值得称道的。 看来得安排时间适当锻炼一下才行。 正当陆星熙盘算着要给自己拟定一个健康训练表的时候，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莱特老爹从门缝外露出半边脸。 “老爹，有事吗？”陆星熙主动问道。 “呃……明天起大概要请你给我送一下午饭，食堂的厨师家里出了点事，这段时间大家都得自带午餐。”莱特老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以两人的立场而言，相处时比较局促的本该是陆星熙才对。但随着他的身体逐渐康复，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与七区居民截然不同的气质却给身边的人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以至于莱特老爹有时候跟他说话时都会表现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情况并不是陆星熙想要的，但是别人的想法也并非他可以改变。因此在听完莱特老爹的话以后，他仅是点头回答：“好的，我明白了。十二点送餐可以吗？” “当然，我会事先跟门卫打声招呼。”莱特老爹说着，高兴地关上门。 第二天中午，看着电子钟上的数字跳过了十一点半后，陆星熙跟老板娘说了一声，拿上自己跟莱特老爹的午饭，提前离开红鱼餐厅。 七八分钟后，他到达那间名为“辉煌”的制材厂。远远的，陆星熙可以看到厂院里已经有不少员工家属手里拿着食物等待着自己的家人出来午休。 这群等待着的人大多是女性，这也导致陆星熙通过守卫的检查走进院子里后，感到了些微的尴尬。 周围的女性们一开始只是悄悄地偷眼打量陆星熙，在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因此动怒的征兆以后，这些热情的妇女们开始向他靠过来，准备将他拉进她们闲聊的阵容中。 就在陆星熙难得地生出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之际，一阵铃响止住了女士们靠拢的动作。 午休的工人们开始如潮水一般涌出车间，迎向自己的家人。而莱特老爹自然也在这一人群中。只是，莱特老爹并未走进院子，只是在找到陆星熙以后，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这还是陆星熙头一回走进制材厂的内部，然而车间里各类金属反射出的光芒和特有的冰冷味道，却一点也没让他感到陌生。 当莱特老爹悄悄向他挤眼睛，告知他可以趁大伙没回来的时候随便摸摸这些加工机器时，陆星熙无法抗拒这邀请地伸出了手。 尽管肉眼发现不了，陆星熙自己却知道，他的指尖正微微颤抖着。 手指抚上冰冷的机器外壳时，一股仿佛感动的情绪从陆星熙心底涌出。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分门别类、安静地躺在传送带上等待加工的各式材料，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叫出其中大部分材料的名称，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品种，也并非全无印象。 他相信，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一定可以把这个车间里的所有材料都辨别出来。 这个发现让陆星熙复苏以来一直如死水般宁静的心湖起了一丝波澜。 莱特老爹起先让陆星熙碰触加工机器的时候，只是想到像这种十多岁的少年，多半都是对机甲很感兴趣的，所以才给对方一个实际接触的机会。但随后陆星熙那可以说是陷入呆滞的神色却将莱特老爹吓到了，还以为对方身体哪里不舒服——要知道，尽管如今的医学技术已经极端发达，可他们这些穷人也只能享受到最基本的治疗。在陆星熙伤愈后，他甚至没有足够的星币做一次彻底的复查。 “小陆，小陆？你还好吧？” 听到莱特老爹不安的呼唤，陆星熙这才回过神来，恢复到平时冷静的模样道：“我没事。老爹，制材厂这边……还招人吗？” “啊？”莱特老爹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招人的话，其实全年都在招的，人手总是不足。小陆你想换工作？可是要在这里工作，至少得有初级技师工匠的资格。毕竟这些材料都很贵，一旦加工手法有误损坏了的话，我们都赔不起。” 安静地听完，陆星熙觉得自己刚才的发现有必要跟莱特老爹分享一下，“老爹，我刚才忽然觉得，我以前也许从事过这方面的工作。这个，是萨拉达铁矿石吧？”他说着，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传送带上一块暗红色的矿石。 如果只是能辨认出萨拉达铁矿的原矿石，那还不值得惊讶，因为只要有心，这是百科全书上就能找得到的内容。但随后，陆星熙却准确地说出了萨拉达铁矿石的特性、用途和加工方法，丝毫不错。 这下，莱特老爹是真的吃惊了。 原本发现陆星熙适应力极强，学习速度也很快，而且为人勤劳能干的时候，莱特老爹已经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宝。现在，他看着陆星熙一一点过车间里大半矿物的景象，更觉得自己这不止是捡到了个宝，运气更是堪比中彩票头奖。 以陆星熙刚才展现出来这份实力，莱特老爹对把他推荐给厂长有很大的信心。而家里多一个技师工匠的话，会在多大程度上改善两人未来的生活，更是能够直接预见到的。 “跟我来！”一把拉住陆星熙，莱特老爹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了，直接带着对方朝厂长办公室赶去。 最终厂长经过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亲自考核，确定陆星熙确有真才实学后，他以略低于一般技师工匠的薪酬将其雇下。 对于薪资待遇，陆星熙并不是特别在意，只要足以维持生活基本需要即可。而且他也明白，自己虽然具备了加工材料所需的知识，却并没有取得相应的从业资格。能够进入制材厂工作，除了是因为这间制材厂确实缺人缺得厉害之外，也是因为有莱特老爹的担保吧？他看得出来，厂长对于莱特老爹这位老员工还是相当敬重的。 “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上岗？”一边将刚刚签下的为期一年的雇佣合同上传到虚拟社区备案，厂长一边问道。 “明天，我下午需要回去跟现在工作地点的老板娘交代一声。”陆星熙答道。 虽然他在红鱼餐厅工作的时间并不长，遇到的麻烦事也不少，但总体而言，老板娘对他还是很照顾的，他做不出不辞而别这种事。更何况，就算换了工作，他与莱特老爹也还要继续在这个社区里生活，能不得罪人自然是最好。 对于陆星熙的这个答案，厂长并无什么不满的地方，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位少年做事相当的干脆且有效率。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时莱特老爹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逢人便得意地宣布陆星熙将要成为制材厂新成员一事。这种仿佛溺爱孩子的蠢父亲向人炫耀自家聪明儿子的行为，让陆星熙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制材厂的大多数人对即将加入他们行列的陆星熙都表示了善意的欢迎，但离开车间之前，陆星熙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从车间的一角传来了针对自己的，明显的敌意。 他回头去看时，却只能看到机器的阴影里一道模糊的身影。 只停顿了一瞬间，陆星熙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继续与莱特老爹道别。 按照他的计划，稍后返回红鱼餐厅做完今天下午的工作并向老板娘请辞之后，还能有些时间绕道去最近的一间小超市买些食物填补家中即将空空如也的橱柜。 但陆星熙没想到的是，他从超市中出来时，却遇到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彼时刚刚入夜，露河行星特有的暗粉夜空还没有完全展露出其本色。 陆星熙照着惯常的路线走在回家的道路上，行至一半时，却发现前方出现了好几个“路障”——有人在打架。 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那群正在斗殴的人都是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其中还有几张陆星熙稍微有些印象的面孔，算是这个社区比较有名气的小混混。陆星熙曾听人说过，这个小混混组织的头儿，似乎还是参加过机甲骑士选拔考试的人。 当然，对方最后落选了。但只是能参加骑士选拔考试，已经足以说明对方的实力比普通人要强得多。 被小混混们围殴的仅是一人。 由于背光的缘故，陆星熙看不清那人的脸，也没兴趣看清。 他现在只想在交手双方发现自己之前安静地离开，避过眼前的麻烦。然而事与愿违，他刚准备转身，一个手拿铁条的人却与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4、混乱的初识（上） 那双眼睛里全是亢奋和疯狂，显然前一个倒霉鬼已经彻底挑起了他施虐的欲望，却又没有让他得到足够的满足。 拿铁条的混混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一般，缓缓地用铁条敲击着手心，一步步向陆星熙靠近的同时，以明显神经质的声音招呼着同伴们，“嘿，这里又有一个新的玩具送上门了……” “玩具”。 听到对方口中对自己下的定义的瞬间，陆星熙便判断出这伙人不是可以沟通的对象——他们的目的并非钱财，只是“找乐子”而已。 没有迟疑，陆星熙将手中提着的购物袋猛地朝拿铁条混混的脸上甩去，转身便跑。 然而才迈出两步，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诡异地僵住了。 四肢不再服从大脑的指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狞笑着抛下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那人，狞笑着向自己走来。 陆星熙目光一沉。 虽然他不知道眼前的情况是什么造成的，但显然是这些混混的手笔。他们脸上胸有成竹的笑容已经说明了这点。 迅速分析着的同时，陆星熙并未放弃取回身体控制权的努力。 终于，他右手的指尖动了动。 混混中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咦”声。 “这小子……” 剧烈的撞击声打断了对方未尽的话语。 在场的混混们，包括突然恢复了行动力的陆星熙，他们的注意力都不由得被那声巨响吸引——发出骇人响动的是混混队伍中走在最末的那人——他被原本倒在地上任由殴打的那人狠狠地掼到巷子的墙上，直接撞坏了墙上老旧的消防器材箱。 下一秒喷涌而出的灭火喷雾掩去了那出手狠辣的人的身影，只有他略带讽意的声音从白雾中传来，“C级精神力者吗？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也会藏着这样的惊喜，真是不能大意啊……” 那声音如同来自地府一般，带着迫人后退的某种压倒性的冰冷气势。 混混们此时已经顾不上找陆星熙的麻烦了。他们一边毫无意义地呐喊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器械和拳头，飞蛾扑火般冲向尚未散去的白雾，意图教训这个胆敢伤害他们同伴的陌生人。然而对方敏捷的身影却比他们更快地冲了出来，陆星熙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黑影转瞬间已经击倒三人，落到距他不足三米的地面，手中还牢牢扣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混混的脖子。 那名混混因为不能呼吸的痛苦而拼命蹬动着悬空的双腿。 袭击者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轻声道：“你知道吗？杀死滥用能力的精神力者并不触犯法律。” 鸭舌帽在挣扎的过程中掉落地面，露出那名混混因惊恐而扭曲的脸。 下一秒，袭击者右手一紧，腥红的血液从混混的喉管中喷溅而出，甚至有几点沾上了陆星熙的脸。 眼也不眨便取了一条人命的现行犯从容地转头看向身后，刚刚散去的白雾中，目睹方才那一幕的混混们全都瞪大双眼，失去了出声反抗的勇气。 当第一个逃兵出现的时候，恐慌如病毒般迅速漫延，不过数十秒的时间，原地便只剩下凶手、陆星熙和地上那具犹在抽搐的尸体。 穿过巷子的冷风卷走些许血腥味。陆星熙回过神来，迈步向前，无视那位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的凶手先生，他不慌不忙地拾起之前被自己当作武器掷出的袋子和散落的食材。 “呵。”一声低笑打破巷子里的死寂，“你还真是冷静啊，难道地上的尸体还不及你那堆食物重要？”凶手主动跟陆星熙搭起了话。 虽然并不想回答这么失礼的问题，但对方可是刚手刃了一人的凶徒……陆星熙略作考虑后，答道：“我既不是杀他的人，也不认识他。而这些食物是我的劳动所得，更别提包装袋上还留着我的指纹。” 到目前为止，他只是被卷入今天这场闹剧的无辜观众。但如果善后处理得不好的话，很有可能明天一早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了推理剧中的重要犯罪嫌疑人。杀死滥用精神力的精神力者不违法？这只是眼前这位凶手先生的说辞，谁知道是真是假。 凶手走到陆星熙面前停下。 不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陆星熙捡完东西以后，直起腰，毫不回避地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位身手超群的凶手先生竟然是个年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 对方浅蓝色的眼睛如同雪山上的冰湖一般，美丽却寒冷得让人战栗。 两人对视半晌，凶手先生先移开了目光，“你在说谎。不过算了，反正与我无关，你也不知道我是谁。”说着，他将带着血迹的手随意地插进裤兜里，姿态悠然地离开了。 陆星熙又站了一会，确定对方是真的要放自己走后，不再犹豫，快步迈过地上的杂物。 有一点，这位凶手先生并未说错，陆星熙之前所说的第二个理由并不是他小心谨慎的真正原因。他在可以作为无辜证人向警方求助的情况下，却选择悄无声息地走掉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强烈地排斥着任何会引起警方注意的行为。尽管不明原因，他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回到家中，赶在被莱特老爹发现以前，陆星熙迅速洗去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看着镜子里自己恢复洁净的脸，陆星熙却觉得鲜血粘稠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充裕的时间回顾刚才经历的事件。 在他看来，今晚的遭遇离奇程度也不亚于记忆全失地在垃圾堆上醒来，还发现自己身受重伤一事了。 自嘲地想着，陆星熙勉强牵动了一下僵硬的唇角。 原以为只是七区常见的小混混打架，其中却出现了能短时间内制约他人行动能力的C级精神力者，这本身已经是相当异常的情况了。而随后眨眼间就将C级精神力者准确地从众人中揪出来并击杀的那人，其身份也绝不平凡——陆星熙推测，对方应当是骑士，至少也是见习骑士。至少强尼就没办法像此人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雷不及掩耳地击倒三人，再生擒并击杀其头领。 对方出手时毫不犹豫的精准，不光证明了其实力，更是丰富的战斗经验的体现。 而在现今这个相对安稳的社会上，能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人，多半都是受过严酷训练的骑士吧！ 也许是进入宇宙空间后，为了适应生存环境的改变，加上与其他种族混血的缘故，现在的人类比起四百多年前的原生人类来，不光是体能上发生了一些进化，还出现了被称为“精神力”的特殊能力。 理论上来说，不论强弱，精神力是每个人都有的。但其中却仅有能力强到可以对外界造成影响的人，才会被称为“精神力者”，并根据霍普测试的结果划分为A至E五个等级。虽然统称为精神力，但实际上根据用途不同，还有更为详细的分类。 不过陆星熙对这方面的了解不是很深。在他的常识中，最为熟悉的活用精神力进行工作的例子，便是机甲技师这一族群中的佼佼者们。 随着人类探索宇宙空间的范围越来越广，获取的材料中可用于机甲制造的也越来越多。这些材料在经过加工之后，组装到机甲上时，便需要精准的“对物操控力”从中引导。是否拥有被分类为“对物操控力”的精神力、对物操控力的强弱，直接决定了一个人能否成为机甲技师，以及可以走到机甲技师中的哪一个阶级。 同时，对物操控力也是将机甲技师与技师工匠彻底分隔开来的分水岭。 另外，有传闻说顶尖的机甲骑士中也有精神力者，但由于兴趣并不在驾驶机甲这方面，所以陆星熙完全没有就这个传闻进行深入研究的打算。 虽然才迈出了成为技师工匠的第一步，但陆星熙的目标却是成为一个机甲技师。 因此，今晚的经历无形中也提醒了他一点——有机会的话，该去测量一下自己的精神力了。不过精神力测量并不包含在免费福利项目中，要攒出这笔费用，对现阶段的陆星熙来说，还是相当有难度的。 思维回到现实中来，陆星熙不在纠结于今晚这倒霉的精力，而是维持着平常的表情走出洗手间，准备换身衣服就去帮莱特老爹做晚餐。 也就是在换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今晚的霉运并未完结。 他的ID识别卡找不到了。 5、混乱的初识（下） 幽暗的巷道里，忙碌地穿梭于垃圾堆之间的老鼠发出欢快的“吱吱”声。 即便是以混乱无序为特色的七区，也没有人会在刚发生过命案的地方大大咧咧地徘徊，于是这里便成了这些顽强的小生物们觅食的天堂。 陆星熙站在泛着黄色荧光的隔离带外。 现场应该已经被警察搜索了一遍，但看上去除了地上那个白线圈出来的人形之外，其他的一切跟原来相比似乎都没什么不同。显然，警方对于这起混混斗殴致死的事件并没有多上心。等明天清扫机器人来打理一番后，人们很快就会淡忘此事吧？ 这对陆星熙而言倒是个不错的信号。 也许他不小心遗落的ID识别卡可以逃过警方漫不经心的搜查。 作为星辉联盟内部通用的身份标识，ID识别卡里储存了持有者的一切信息，也是使用所有公共设施的凭证。遗失以后要补办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手续十分繁杂。最重要的是，如果识别卡真是掉在此地的话，被警方拿到就糟糕了——即使对这桩案件再不重视，警方也不会懒惰到连送到眼前的线索都放过吧！ 打量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后，陆星熙拧亮了手中的电筒，跨过那条禁止进入的隔离带。 目光随着电筒的白色光柱仔细地扫过每一寸地面，在巷道中来回走了三次，历时四十多分钟却一无所获后，陆星熙有些心烦地关掉手电筒，在冰冷的消防梯上坐下。 他不认为自己刚才的搜索有遗漏的地方，那只能说明识别卡不在此地了。 回顾自己今天一整天的行程，唯一可能遗落识别卡的情况就是被混混盯上之际，转身逃跑的时候，所以应该没有找错地方。 如果识别卡现在在警方手上的话，也许待会回家就会发现他们已经等在门口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陆星熙心里有些发凉。 不过人毕竟不是自己杀的，就算配合调查也没有关系，情况还没糟到需要马上采取下一步行动的程度。 压下心里对“警察局”这个地名的排斥感，陆星熙站起来准备回去。 “你在找这个吧？” 一道声音从陆星熙头顶传来，他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消防梯的上方多出来一个人。 对方姿态闲适地靠在消防梯的扶手上，抬起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卡片。 陆星熙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之前的那位凶手先生。 ID识别卡落在警方手中和落在凶手手中，哪一种情况更糟糕，陆星熙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但是既然凶手先生特意冒着被警方发现的危险留在此地等着自己回来，也就是表示他有事要跟自己商量吧？若是如此，便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这么想着，陆星熙淡淡地回道：“难道刚才我在找的时候你就在一边看着吗？真是无聊得很彻底啊！” 对方发出愉快的轻笑声。 “在完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还如此大无畏地挑衅掌握你命运的人，你的勇气也真是值得称赞呢。”这么说着的时候，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似乎也变得明亮起来，“不怕我直接走人，把你的识别卡交给警察，然后说人是你杀的吗？陆、星、熙。” 自己的名字被意图不明的陌生人叫出来的瞬间，陆星熙的瞳孔急速收缩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情绪流露，但他的不快明显被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 因为随后这位不知名的凶手先生就用懒洋洋的语气安慰道：“别紧张，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有什么条件直接说吧，我还要赶回家去。”陆星熙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听对方没有诚意的绕弯子。 “条件？你身上有什么可以拿来跟我交换的东西吗？”对方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眼前这人拿到了自己的识别卡，却没有查看其中的内容，或者只是看了名字之类的好事，陆星熙压根没想过，而对方的问话也很明确地揭示了他并不是什么守礼的君子。但正因为如此，陆星熙反而更疑惑了。 既然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在贫民区挣扎求生的人，不可能给出任何好处，为什么还要跟自己纠缠呢？ 这个问题他没有直接问出，因为感觉上对方就不是会回答的类型。 在陆星熙沉默思索期间，凶手先生已经不慌不忙地从逃生梯上跳了下来。四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就像是迈过一道小坎一般轻松，毫不掩饰地昭告着不同寻常的实力。 陆星熙站在原地没有动。 凶手先生笔直地朝他走过来，停在半臂之遥的距离，然后以十分轻描淡写的态度，将ID识别卡递到陆星熙面前道：“拿去吧。” 就这样？ 陆星熙谨慎地看着对方，没有伸出手。 “啧，你是准备跟我在这里站到被哪个路人看到为止吗？”对方有些不耐烦地说完，强硬地揪住陆星熙的领子把他拉近，然后把识别卡塞进他的口袋，“小心别再搞丢了，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心的。” 说着，凶手先生松开陆星熙的衣领，还帮他抚平刚刚被自己揪出来的褶皱。 “碰”的一声闷响从两人之间传出。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凶手下一秒就有些狼狈地弯下腰蜷缩起脊背。 刚刚用膝盖给予对方要害一击的陆星熙快速地后退了几步，保持在安全距离外观察凶手的反应。 “你……”凶手先生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甚至有些文弱的家伙居然敢对自己动手，而且还是以这么阴损的方式，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只是对你擅自拿走我的东西的小挟回报’。”陆星熙说着，趁对方还没缓过气来，转身跑掉。 那只是电光火石间的直觉。 在凶手先生将识别卡放进自己的口袋的那一霎，陆星熙骤然想起早些时候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向来细心，而且之前逃跑的时候也没有很大的动作，识别卡究竟是怎么搞掉的，陆星熙也暗自疑惑过。而现在他猜到了答案——肯定是这位凶手先生趁自己放松的瞬间，悄悄拿走的。 虽然在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动手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但不知为何，面对此人陆星熙不想作任何的让步。 哪怕事后要为此付出代价也无妨，至少现在先出了这口气，他是这么想的。 不停歇地奔跑着，感受到心脏加速的跳动，陆星熙无声地笑开。 辛训阳又忍耐了几分钟才感到从关键部位传来的痛楚消失得差不多了。 他重新站直身体，盯着陆星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后，哼了一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之前就觉得这个姓陆的小子有些不简单，没想到对方胆量也不小。 身为见习骑士却被普通人偷袭得手这种事，如果被那些损友们知道的话肯定会笑倒吧？光是想象那样的情景，辛训阳就有些脸色发青。 不该好心地把识别卡送还的。 一边懊恼地想着，辛训阳一边也有些佩服陆星熙出色的反应。 对方的ID识别卡的确是他动手偷走的。 毕竟是亲眼看到自己杀人的目击证人，真的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放走的话，除非辛训阳的脑袋被清扫机器人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洁，否则绝无可能。 起初他偷走陆星熙的识别卡只是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以防万一罢了。 但在查看陆星熙ID识别卡的过程中，辛训阳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居然是见习技师工匠。 对骑士们而言，有价值的是机甲技师而不是技师工匠。但并不是每个机甲技师都是生来就直接成为技师的，他们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从技师工匠做起，再通过层层严格的考试，最终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技师。 以十几岁的年纪，在没有受过任何正统教育的情况下，可以成为被制材厂正式聘用的见习技师工匠，想必在制甲方面也是有一定天赋的吧？ 尽管没有要跟对方发展出更深一层关系的意思，但在看到陆星熙职业的瞬间，辛训阳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许亲切感。 就是这点微薄的亲切感驱使辛训阳在看完识别卡中的内容后，回到现场等待。 为什么不干脆送到那人家里面去算了？ 得知辛训阳出门目的的时候，一个朋友曾这么提议。 那也太抬举对方了吧——这是辛训阳的回答。 在他看来，自己肯回到现场等已经是很给面子的行为了。送货上门？他还没有改行做快递员的意思。哪怕要送的“货”是自己偷走的东西。 如果陆星熙发现ID识别卡丢失以后，选择向户政所提交挂失补办的申请，那自己就要空等一场了。 这种可能性当然也在辛训阳考虑的范围中。 不过他却本能地屏弃了这种可能。 去原地等，对方一定会来。 直觉是这么告诉辛训阳的。 作为靠直觉作战的见习骑士，他选择遵循直觉的牵引。 于是他就一个人深更半夜跑到那条昏暗的巷道中，安静地坐在逃生梯上守株待兔。而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怀疑自己百发百中的直觉这次终于出了错的时候……巷子口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也许辛训阳自己都没发现，在那一瞬间，他脸上露出了压抑不住的兴奋笑容。 你来了。 那一瞬间，所有杂念都从辛训阳的脑海中消失，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多年以后他回忆起这事的时候想，那时候充斥自己内心的喜悦，一定是因为终于遇到了一个棋逢敌手的对象而产生的强烈预感。 6、大消息（上） 机械运转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维持着稳定的节奏，响彻加工车间。 这是陆星熙到荣光制材厂工作的第十一天。 那晚踹了凶手先生一脚之后，他是作好被报复的心理准备的，没想到对方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对此，陆星熙只能推测为对方担心不小心下手太重触犯《平民保护法》。 由于骑士们的体能、精神力跟普通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星辉联盟为了保障普通民众的生命安全，特别制定了限制骑士对普通人使用能力的《平民保护法》。如果有骑士莽撞地违反了该法的规定，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接受最低限度二十年监禁的刑罚，或者逃亡。一旦选择后者，余生都只能在被追捕的恐惧中，跟星际海盗们一起漂泊。 不过，违法惩戒的前提也是要被人发现犯行呢。反言之，只要行动的时候小心些不留下证据的话，联盟警察也无法做什么吧？ 一心二用地想着，陆星熙操作仪器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滞碍。 除了少数稀有材料需要技师工匠们全手工制作以外，量产的材料都可由专门的机器进行加工。不过，加工的过程中也必须有工匠在一旁看着，随时进行细微的调整，以防发生不可挽回的错误。 这道工序并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因此，分配在这个车间的都是些和陆星熙一样，只是见习工匠的人。要进入那天莱特老爹工作的车间，陆星熙现在的资格还不够。 虽然这个车间的工作只需要操作机器就好，工作难度不高，但相对的，工作量很大。所以众人都无暇交谈，车间里几乎听不到人声。 那道视线又来了。 手指依旧行云流水般在操作台上滑动着，陆星熙心里却已警戒起来。 从跟制材厂正式签下合同的那天起，这道饱含敌意的视线就时不时地纠缠在陆星熙身上，而他至今仍未找到视线的主人。 虽然说对方只是看着的话，并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但这种仿佛被人明目张胆视奸的感觉也实在不怎么好。而且陆星熙很怀疑对方会不会只是看着就满足了——当发现无形的施压对自己没用的时候，对方是否会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呢？ 由于存着这样的疑问，陆星熙每天开始工作前，都会仔细地检查一遍自己负责的机器。 午休铃声响起的时候，那道视线终于离开了。 陆星熙刻意放慢速度走在队伍的最末。 初到制材厂的那天，站在阴影里的那道模糊的身影他还有些印象，所以想要通过观察这些工友们的背影做一下粗略的比对。 这个瘦了一点……那个太矮…… “陆！”一声欢喜的招呼打断了陆星熙的观察。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已经要抓到一点线索了，结果这一打岔，等他再回头看时，之前发现的那个身影已经像水滴入海一般，混进了员工食堂的人群里。 陆星熙轻叹了一声，转向招呼自己的人。 把火红的长发梳成马尾的女孩正面带笑容使劲地朝他招手。 向对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后，陆星熙随意点了个C套餐，这才向那名女孩走去。 这个叫萨莉的女孩是制材厂里少数跟陆星熙年纪相仿的员工，因为父母都在荣光制材厂工作的缘故，尽管在材料加工上没有多大的才能，却还是顺利地从厂长那里得到一份雇佣合同。由于她从小就经常在制材厂内进出，所以工作得久一些的工友们都跟她很熟了，大家还将这姑娘誉为“荣光之花”，追求她的小伙子们也不在少数，她却没有回应过其中的任何一个。 而自从陆星熙到来后，萨莉高岭之花的做派就有所改变了。 即使不刻意去观察，大伙也能看出萨莉对陆星熙的不同——她总是在午休时主动给陆星熙占座。而在以往，这都是她的追求者们为她做的。 一个是寡言俊秀的少年，一个是热情活泼的少女，在众多工友们眼中，这两个年轻人俨然已经是一对。现在就连莱特老爹也会以“不妨碍你们交流感情”为由，午餐时自觉避开跟其他人搭桌去了。 但在众人善意的戏谑目光注视下坐到萨莉对面的陆星熙却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大伙的误会。 也许萨莉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对陆星熙心动过，但在察觉少年对谈情说爱之类完全没兴趣以后，这个聪明的女孩就已经稳稳地退回了朋友的位置。 促使他们凑到一起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机甲制造的热爱。 陆星熙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总是笑嘻嘻说着“反正我学不学都一样，没有才能啦”的萨莉悄悄利用休息的空闲时间自己学习制甲知识的。当时难倒对方的那道题他刚巧有些印象，于是随口说出了答案。 那之后，萨莉就将陆星熙视作秘密盟友，总利用午休吃饭的时间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在制甲材料的知识方面，萨莉惊讶地发现陆星熙简直就像一部百科全书。但提到材料加工时，对方却弱得就比外行人好那么一点点。 “空有理论却没有实践呢……说起来，你究竟在哪学到这么多，还能都记下来的？”萨莉曾这么问过。而在得知陆星熙失忆之后，她就没再提过这样的问题，只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安慰道：“还好你的常识部分没有缺失，不然我上哪找个免费的老师啊？” 对此，陆星熙只是认真地回答：“只是互相帮忙。”他也从对方身上学到不少实际操作材料加工的技术。萨莉也许没有天分，但却很勤勉，她对材料加工精准度的把握，几乎已经相当于有数十年经验的老工匠。 按照往日的惯例，陆星熙已经作好了一边吃饭一边给对方讲题的准备，然而今天萨莉却没有照常拿出她的习题册，而是神秘兮兮地笑着压低声音道：“刚才路过厂长办公室的时候，我听到一个不得了的大消息哦……” 她本来期望听到自己这话以后，向来缺乏情绪变化的陆星熙能好奇地追问的。结果等了几分钟，却只看到陆星熙从容无比地消灭面前的食物。 最后萨莉只能叹息着放弃吊胃口的打算，平淡地说：“千极学院要委托我们厂加工一大批原料。”本来是很轰动的消息，让陆星熙这么一冷，她自己都没干劲了。 陆星熙进餐的动作终于有所停顿。 他现在的生活并不是简单的工作和休息的死循环，事实上，业余时间陆星熙一直在收集各方面的知识，了解这个对自己而言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所以，听到“千极学院”四个字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今天萨莉无心学习的原因。 那是享誉整个星辉联盟的至高学府之一。 与联盟其他学校不同的是，千极学院的背景带着浓厚的军方色彩，其主打的机甲骑士、机甲技师和战术指导等科系，都是以实战中高效打击敌人为主旨的。 每年星辉联盟新增的机甲骑士跟技师中，有约百分之七十出自千极学院。 这是一座分校遍布联盟数十个行星的庞大学府，也是所有有志于成为骑士或技师的年轻人心中最向往的所在。 不同于萨莉的兴奋，陆星熙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以千极学院在联盟的声誉，即便只是位于露河行星这偏远星球上的分校，想要找人帮忙加工原材料的话，也多的是制材厂蜂拥自荐吧？这样的好差事怎么会落到七区的荣光制材厂头上的？ 对此，萨莉只是不在意地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我很确定自己没听错……当时厂长兴奋的声音就算隔着三堵墙都能听到呢！反正啊，这次要赚大钱了，不知道厂长会给我们发多少奖金，想到就觉得兴奋了！” 还真是无忧无虑的开朗啊…… 陆星熙有些无语地看着已经双颊绯红地计划起拿到奖金后要做什么的友人。 兴奋过后，萨莉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阴霾，而陆星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 “怎么了？” 听到陆星熙的询问，萨莉欲言又止地说：“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件事想跟陆你商量。” “什么事？”能让乐天派的萨莉都感到不安的事情，想必不会是车间出现蟑螂或者老鼠这类无聊的小问题。 “我发现似乎有人偷偷盗卖厂里的材料。” 萨莉说这话时，声音低到了跟她面对面的陆星熙都几乎要听不清的程度。 见陆星熙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萨莉有些焦急地续道：“真的，我算过了，我们车间最近材料的剩余量都不太对。虽然也没有少很多，但是……” “我相信你。”陆星熙果断地说，“这事你跟别人说过了吗？” 萨莉摇了摇头。 对她而言，厂里的工友们都像家人一样，她不愿意去怀疑任何一个，也不想在还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向厂长报告。 尽管两人认识的时间还不算长，陆星熙也能看出萨莉的想法，因此两人分别之前，他特意叮嘱了一句，“别贸然行事。如果真有人在盗卖的话，迟早会露出马脚，别把你自己卷进去。” 7、大消息（下） 自己的话萨莉究竟听进去多少，陆星熙无从确认，因为接下来他很快便忙得分身乏术了。 萨莉偷听到的那个消息在正式确定之后，厂长很快便自豪地对全体员工公布。但与萨莉听到的版本略有不同的是，千极学院不光是委托荣光制材厂帮忙加工原材料，还直接租用了制材厂三分之一的加工车间。 原因是千极学院最近几个月要对校舍进行检修，所以新招录的一批机甲技师系的学员们暂时无法使用校内的制材设备，只能暂时转移阵地。 “这意思是……千极学院制甲系的学生要来我们厂里面上课？”听完厂长的话以后，有人悄声讨论道。 工人们开始骚动起来。尤其是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工匠们，此时脸上全写着期待。 既然是要动用厂里的加工车间给制甲系的学生们上课，那就意味着他们这些工作人员也有旁听的机会吧？这可是在整个星辉联盟内都数一数二的千极学院制甲系！只要能旁听上几节课，对增进自己的制甲知识都会有很大的帮助吧？ 甚至有想法比较奔放的，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无意间在千极学院的教师面前展露一下身手，然后被对方慧眼识英雄破格录用的情景了——这样的事，以前是有过先例的。只要是真有才华的人，无论年纪、出身，千极学院看中了就会直接收走。 对这部分沉浸在自己的意银中无法自拔的人，萨莉一边鄙视着，一边却悄悄捅了捅陆星熙的腰道：“哎，虽然其他家伙不太可能，但我看你还是有机会的。怎样，不心动吗？” 陆星熙沉默地摇摇头。 自己现在的水平到了哪个程度，陆星熙有着很清醒的认识。除非千极学院制甲系的老师们全体脑袋进水了，否则像自己这种程度的学徒，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可能被看中。 而且…… “我觉得对方未必会任由无关的人在一旁听课。”陆星熙道。 萨林闻言没劲地垮下肩膀，“陆，你真的很像小老头。这样下去，你的生活还有任何乐趣吗？” 陆星熙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里却是无声地回了一句“有”。 对他而言，现在最关心的不是后天就要大批进驻荣光制材厂的千极学院制甲系学员，而是还等着自己处理的那堆桑藤。刚才通知众人集合之前，他恰巧想到了一种新的加工办法，现在正迫不及待地想赶紧回去试验呢。 可惜正处于亢奋期的厂长，其思维波长跟陆星熙明显没有接轨，所以他随后又语无伦次地啰嗦了大半个钟头，这才宣布解散。 陆星熙几乎是用小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桑藤这种材料听上去很像是某种植物的名字，然而实际上却是一种伴生矿。其形状是细长的条形，一般一条长度大约在一点五至两米之间，韧性极高，通常用来制造机甲的腰部零件或者鞭状的武器。 目前桑藤的主流加工办法是用压缩机器将其尽可能地压薄以后锤炼成想要的形状。 但陆星熙却在查询资料得知了桑藤的耐热度之后，冒出了直接将桑藤溶解倒进模子里进行加工的念头——由于他操作机器的准度向来极精确，所以平时原料损耗量上比起其他人要小得多，这就让他有了稍微拿出小部分材料进行试验的余裕。 小心地用离子刃切下一小截桑藤，陆星熙清空原本用来加工明矿的锅炉，把那截桑藤扔了进去。 正当他看着锅炉上的计时器默默计算的时候，才安静下来没多久的车间内却再度骚动起来。 两队穿着整齐黑色制服的年轻人风风火火地闯入了加工车间。 不明就以的工匠刚准备上前阻拦对方，厂长的声音已经从广播中传出来，“各位，千极学院机甲系的学员们已经先到了，请配合对方的指挥退出车间，不要动任何东西。重复一遍……” “什么啊，不是说后天才来的吗？”有人不满工作被打断，小声地抱怨，“而且机甲系的学生来这里做什么？来的应该是制甲系才对啊！” 陆星熙也不明白眼前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的一个人让陆星熙彻底愣住了——他没想过会在荣光制材厂看到那位凶手。 对方身上穿着跟先进来的人同款的制服，只是外套却没像其他人那样整整齐齐地扣好，而是随意地披着，隐隐透着放荡不羁的感觉。 他目光扫过车间，在陆星熙脸上停了一瞬后，若无其事地转开，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有个看上去像小队长之类的学生跑到那位凶手先生的身边低声说了什么，陆星熙看到对方点了点头。 随后那个小队长就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喊了起来：“各位，请放下手边的工作，安静地退出车间。为了避免车间内有什么不利于我校制甲系同学们的危险物品，接下来我们将进行检查。如果各位有什么随身物品放在车间内的，请记得顺手带走。” 原来是提前清场…… 陆星熙之前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千极学院果然没有租用了场地就要免费让荣光制材厂的工匠们偷学技艺的意思。 目光转向刚刚熔炼完毕的桑藤浆液，陆星熙还在思考要不要倒出来带走的时候，他身旁的工友悄悄推了他一把。 “陆，快走，那个带头的在看我们这边了。”工友低声道。 虽然负责监督众人退出车间的是那名小队长，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后进来的那个披着外套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领头人。发现对方一言不发地看着这边的时候，工友出于好心，提醒了一下陆星熙。 千极学院机甲系的学生虽然不能说每一个都是天之骄子，但也绝不是好惹的。而且在普通人眼里，骑士及见习骑士们……可都不是什么好交流的善茬啊！ 听到提醒，陆星熙只得放弃把桑藤浆液带走的打算。 只是离开的时候，他的衣角不慎挂到锅炉边缘的倒钩，一声轻响，锅炉翻转，里面的桑藤浆液迅速融进下方盛接的模具中。 “……”事情发生得太快，陆星熙已经来不及阻止。 混进桑藤浆液的这个模子里面的明矿大概不能用了吧？这损失，能算在千极学院头上吗？ 有些懊恼地想着，陆星熙朝车间外走的时候，忍不住瞪了打扰自己试验的罪魁祸首一眼。 对方居然还气定神闲地朝他笑了笑。 8、引起骚动（上） 由于千极学院单方面更改原定计划提前到来的缘故，厂方应对起来有些措手不及。但不管怎么说，双方的地位本来就不是平等的，所以就算心里有些嘀咕，厂长也只能赔笑接待。最后，为了避免手头暂时没事做的工匠们闹出事情来，厂长无奈地宣布在他重新安排好工作时间表之前，先放众人一天假。 这消息很大程度上对几乎可说是被人赶出车间的工匠们起到了些许安抚作用。 不过，在大家都赶着回家休息的时候，也有少部分好奇心重的人自发留下来继续围观——反正厂长也没说必须所有人都离开制材厂。 陆星熙本来是打算回去换身衣服后，到图书馆打发掉这个意外的临时假期的。结果走到半路被萨里发现，这下便走不成了。 “回家？去图书馆？拜托，你才十六岁，不是六十岁，能有点年轻人的活力吗？对方可是千极学院的制甲系哎，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想再看到可没这么容易了！”萨莉拽住陆星熙，有些夸张地嚷道。 陆星熙无动于衷地回答：“去千极学院就能看到吧？他们又不是大熊猫或者飞飞兽。” 被他拿来举例的这两种动物，前者是古人类时期保留下来的活化石，后者也是被星辉联盟列为特级珍稀物种的存在。与这两者一比，即便是千极学院的学生也弱爆了。 萨莉被堵得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最终还是一旁同样蹲等看热闹的汉姆替萨莉解了围，“千极学院除了开放日以外的时间，是禁止外人进入校园的……再说跟要花大价钱才能观赏的大熊猫和飞飞兽相比，他们反正是免费就能参观到的物种，那稍微花费一点时间也可以忍受了吧？” 陆星熙想了想，觉得汉姆给出的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接受。 于是他点头留了下来。 免费参观……物种…… 听到汉姆跟陆星熙对话内容的萨莉顿时生出一种仰天长啸的绝望冲动。 如果让千极学院的那些学生听到陆星熙跟汉姆对他们的评价的话，即使是当场提出决斗的要求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啊！ 耳力很好，以至于隔了老远还听到这边对话内容的辛训阳，终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队长，怎么了吗？”注意力跟辛训阳显然不在一个方向的人听到他的笑声，好奇地问。 “没什么。制甲系那些人到哪了？已经过了一小时，他们就算是坐古董汽车也该到了吧？”辛训阳无意说明自己的情况，转移话题道。 就在此时，一辆悬挂着千极学院校徽的空轨车响应辛训阳的话一般，稳稳地在荣光制材厂门口停下。 与骑士系学生充满压迫感的纯黑校服不同，制甲系学员的校服采用的是代表着理性客观的深蓝色。 而且就处事态度上来说，千极学院制甲系的学生看上去也比骑士系的要温和许多。 萨莉已经无法克制地对队列中的部分帅哥发起了花痴，而汉姆的目光也忍不住跟着女学员的短裙挪动。 陆星熙见状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对方的队列行进得很快，在跟骑士系做了短暂的交接之后，制甲系众人很快便朝各自分配到的车间走去。 聚集了众人欣羡目光的那些身影随着车间门缓缓合上，彻底从大家视野中消失。 萨莉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租期两个月，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看到他们。”陆星熙安慰了一句，在萨莉感动起来之前，他的下一句话泄露了自己这次善解人意的真正原因，“现在我可以回家了吧？” “……” 已经无力再吐槽，萨莉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自便。 陆星熙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没多久，他留下的那个“制作失败”的模具，在千极学院制甲系内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有一名学员出于偷懒的想法，在老师要求亲自动手制作零件的环节，把陆星熙打翻的那个试验品当做自己的交了上去。结果，老师过后检查成果时，却发现该零件的密度和标准零件有很大的差异。 不能说是做坏了，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光用明矿能做出来的东西。 检查多次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后，老师决定把上交这份作业的人叫来亲自问一问。 这下便出了问题。 那名偷懒的学员完全是捡现成便宜，哪里会知道自己上交的零件里面除了明矿以外还混了什么别的材料？支支吾吾了半天，实在没法把谎话编圆后，他抱着挂科的觉悟向老师坦白了真相。 “这么说，你只是随手抓了一个零件来充数，根本不知道这里面加了什么材料？”听完对方的坦白后，金森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今天他让学员们试做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初级机甲零件，一般是用于外部装甲的。由于从第一台机甲诞生以来，外部机甲一直是研究中最基础的基础，所以发展至今，除了根据不同机种，零件外形会有所不同外，使用的材料之类，已经基本上定型了。难得有学生弄出别样的成品来，他本来还以为学员又出了个怪才，还兴奋了一下的…… 从激动到失望之间的落差太大，一时间，金森都没有追究眼前这个学生作弊事件的心情了。 随便教训了对方几句，并布置下惩罚性质的补充作业将人打发走后，金森沉思了片刻，突然转过弯来——虽然东西不是这名学员做出来的，但是也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总有把这个零件做出来的人才对。 只要找到对方，自己的疑惑就能解开。 “刘易斯！” 刚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走出临时教职员室，却又听到老师在叫自己，刘易斯心脏差点没从胸腔里跳出来。 颤颤巍巍地停住等着老师跑进，他正以为对方要加重惩罚的时候，却听到金森问：“那个零件你在哪拿的？” 虽然今天的授课已经结束，但加工车间里却不乏生性勤奋的学生留在里面继续练习。 辛训阳懒懒地靠在墙上听着车间里传出的细碎响声，默默打了个呵欠。 这次，他们骑士系的学员之所以会跟着制甲系跑到七区的这个制材厂里面来，一方面的原因是校方让他们负责保护制甲系的学员们，顺便也当社会实践；另一方面则是给骑士系和制甲系这两大重点科系的学员联络感情的机会。毕竟骑士跟技师这两个职业的联系十分紧密，双方关系和谐与否，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未来合作的效果。 感觉真像集体相亲啊！ 辛训阳的某个不正经的损友听说他们这次的行动以后，曾经如此评价。 对此，他只是一脸无趣地摊了摊手。 虽然说想要成为最顶尖的机甲骑士，有一个优秀的专属技师是必须的。但实际上，有一定传承的家族出身的骑士系学员，家里都已经帮他们留意过合适人选了，根本不需要他们自己再来费心挑选。 所以这次的任务对辛训阳来说相当无聊。 如果不是刚好有事需要到七区这边办，又不想引起某些人注意的话，他根本不会主动报名。 伸了个懒腰，辛训阳正准备提醒里面还在废寝忘食的那些人，好歹替他们这些负责保护工作的同学想想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奔跑声。 他回过头，就看到制甲系最有人气、以稳重可靠的成熟男人形象大受女学生们推崇的金森老师，疯子一般拽着一个长相相当路人的男生朝这边的车间狂奔而来。 “老师……”辛训阳的招呼都还没来得及说完，金森已经一阵风般从他面前刮了过去。 闭上嘴，辛训阳被对方这反常的举止勾起了些许好奇，便默不作声地跟过去一探究竟。 金森这番行动惊动的自然不止辛训阳一个。 当他被刘易斯领着来到陆星熙使用过的那个工作台前时，还滞留在车间内的学生们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放下手头做到一半的事，聚过来了。 “就、就是在这里拿的……”发现围观人数比自己想象中要多时，刘易斯越发心虚地低下头。 虽然并不是考试中作弊，但平时作业拿别人的成品当自己做的交上去，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如果被同学们知道的话，会被鄙视很久啊！但这时候也轮不到他来请求金森给自己留面子了，毕竟是他犯错在先。 实际上，金森压根没想过刘易斯此时的心理变化。 对金森来说，刘易斯就相当于一个导航仪，当他把自己带到目的地以后，便失去使用价值了。此刻吸引金森注意力的，只有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工作台。 把工作台上残留的每一件物品都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后，金森沮丧地叹了口气。 见状，旁边围观的学生们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老师，您在找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 “难道是丢了什么东西？” “刘易斯，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傻事给老师添麻烦了……” 被叽叽喳喳的问题吵得有些头疼，金森赶紧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没什么，只是刘易斯说这个工作台好像有点不对劲，所以我来帮他看一看而已。已经没事了，大家继续做自己的事去吧！”在查清楚详情之前，他决定先不要告诉太多人这件事。 这番解释让众人有些失望地散开，却没能打发掉辛训阳。 目光跟辛训阳这个骑士系新生里的名人对上，金森心里刚叫了一声糟，就看到对方朝他露出了猛兽捕猎时一般的笑容。 “老师刚才说的不是实话吧？如果您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也许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个工作台之前是谁在用哦。”辛训阳施施然地抛出了诱饵。 9、引起骚动（下） 到底要走怎样的霉运才会不幸地引起这小子的兴趣啊？ 终于意识到除了自己跟刘易斯以外，旁边还有其他人在的金森头疼了。 虽然作为制甲系的讲师，他平时跟骑士系的学生并没有多大的交集。但介于两个专业之间拆也拆不开的特殊联系，骑士系发生的事情，制甲系多多少少都会听说，反之亦然。 作为骑士系新生第三名，辛训阳刚刚进校的时候，也曾经跟韩泊清和利夫·赛门一样，是骑士系的老师们饱含热情想要玩命培养的潜力股。只是好景不长，在他连续打破千极学院的逃学记录，跟校外人士斗殴，惊动风纪处仍不知收敛，最后甚至惊动了校长亲自出马才摆平以后……全校师生就明白了一点——天才不一定都是里德·莫尔，也有可能是魔星萨尔菲。 在大部分人都是脚踏实地向上爬，努力提升自己实力的千极学院内，总是懒散放纵的辛训阳就是一道特殊的风景线。经过半年的磨合期之后，现在，只要是出自千极学院的人，都知道辛训阳是那种身上贴着“危险勿碰”标签的存在。 “老师？”迟迟没等到回答，辛训阳提醒地又叫了一声。 他的音量并没有特别提高，但是金森却能明确感觉到对方语调中隐约透出的不耐烦。暗暗打了个寒颤，金森赶紧回答：“没什么，只是制甲方面的一些问题，辛同学你应该不会感兴趣……” 辛训阳的眼神并没有就此结束疑问的意思。 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才十多岁的少年，眼神却能给自己这么大的压迫感，金森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后，不厚道地将难题丢给正努力装隐形人的刘易斯，“我稍后还有个教职员会议要参加。事实上，现在赶去都有点迟了……所以，需要说明的地方就由刘易斯给你解答吧，他也知道的！” “诶？！”莫名躺枪的刘易斯瞪大眼。 “对了，”逃跑之前，金森还不忘再叮嘱一句，“之前使用这个工作台的人，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们能把他找回厂里来，我想当面问他一些问题。就这样，拜托啦！” 无视掉刘易斯求助一般伸出的手，金森离开的速度跟来时相比也不遑多让。 周遭密切关注这边动静的人此时全都摆出了目不斜视专心学习的姿态。 刘易斯一脸惨白地看向辛训阳，对方笑吟吟地说：“那，刘易斯同学，现在开始说明吧。” 得知原来只是材料加工上多了不明成分后，辛训阳有些失望。 他也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理。明明陆星熙都摆明了两人素不相识的态度，他却忍不住要去关注一下对方的动向。而且，在发现金森关注的问题跟陆星熙有关后，他还破天荒地问了一下。 是期待陆星熙有什么隐藏的才能吗？ 虽然在心底问了自己一句，辛训阳却没有一定要找出答案的执着。 一把抓住想要偷偷开溜的刘易斯的衣领，辛训阳有些跃跃欲试地说：“老师交待的事情不做好可不行啊。正巧我现在有空，就陪你去找找那个人好了。” 被强硬拖着朝厂长办公室走的刘易斯，绝望地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其实辛训阳还记得陆星熙ID卡中记载的住址。 但考虑到事后被人问起时回答起来两人认识的过程会很麻烦，所以作为掩饰，他还是拉着刘易斯去问了问厂长。 “陆星熙？他做了什么冒犯各位的事吗？！”听完辛训阳二人的来意后，厂长第一反应就是紧张地反问。 虽然在他看来，那个寡言冷淡的年轻人并不像会惹事的类型。但也许，他的态度会让被人追捧惯了的千极学院学生们看不顺眼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必须想办法从中周旋才行…… 不知道厂长的心思已经绕了好几个弯，辛训阳回答：“没什么，只是我们的一位老师有些问题想要跟他讨论一下。”具体是讨论什么问题，他却没有详说。 然而，就是透出的这一点点消息，已经足以让厂长自由地发挥想象力了。 连千极学院的老师都要找小陆讨论问题，难道这孩子其实很有才华？再联系到以往千极学院从社会各界发掘并引进人才的实例，厂长不禁有些激动——也许，今年千极学院的第一个特招生会从自己的工厂里诞生啊！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提升荣光制材厂的声誉会有很大的帮助…… 想到这里，厂长很干脆地翻出了陆星熙登记的个人资料，传送到辛训阳的终端上。 地址跟自己记得的一样嘛…… 辛训阳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资料便关闭了弹幕。 这时，厂长却提醒道：“现在你们去莱特家不一定能找到小陆。那孩子很勤奋的，通常休息日都会到社区图书馆打发时间。”为了给陆星熙多争取一分被特招录取的可能性，厂长也算是搜肠刮肚了。 这倒是个有用的情报。 把社区图书馆的位置记下后，这次辛训阳的道谢终于有些许诚意了。 跟露河行星其他的六个区相比，七区的贫穷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比如说，目前已经遍及星辉联盟各地的公共空轨车，在七区就根本还没投入运营。 与身强体健的辛训阳不同，作为制甲系的一名普通学员，刘易斯觉得顶着烈日步行去社区图书馆的这个过程就是一种煎熬。 抬手抹掉额头滑落的汗水，刘易斯一边微微扯开衣领散热，一边小声嘀咕道：“其实要找人的话等他回来上班再找也可以吧……金森老师又没说要马上见到对方……” “嗯？你刚才说什么？我听力不太好。”辛训阳一脸平静地看过来。 刘易斯赶紧闭嘴。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挂着“七区图书馆”招牌的那栋灰蓝色建筑终于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对缺少娱乐的七区居民来说，免费供众人使用各种文娱资源的图书馆是少有的乐土之一。 辛训阳跟刘易斯进门之后，看到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象，一时间还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的确是图书馆，不是社区休闲中心，更不是菜市场吧？有在里面下棋的老爷爷和织毛衣的老奶奶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带婴儿的少妇和练街舞的小混混？ 各类人群说话的声音就像一首完全不和谐的嘈杂大合唱，让五感都很敏锐的辛训阳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真如荣光制材厂的厂长所说，陆星熙平时业余时间都是在此处渡过的，那光是这份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就值得称赞了。 “要不，直接用广播的方式叫对方出来吧？”刘易斯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图书馆大厅，顿时有些发悚。 他虽然不是什么一流世家出身的，却也没见过这种混乱的情况。 “不必。”抿了抿嘴唇，辛训阳抱着某种赌气一般的决心大步踏入社区图书馆的大门，“猜也猜得到他会在什么区域。” 既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陆星熙都能从容地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自己没理由被一些小老百姓吓退吧？！ 真正深入社区图书馆之后，辛训阳才发现情况其实没他之前在门口想的那么夸张。 图书馆最热闹的区域其实就是大厅附近。越往里走，其中活动的人就越少。 等辛训阳二人来到标明“机甲制造”的阅览室门口时，基本已经看不到什么人迹了。因此，他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独自在这间阅览室里徜徉的陆星熙。 对方神色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光幕，光幕上的文字随着他不时滑动的手指跳动出斑驳的色彩，映得陆星熙淡漠的脸上仿佛也多了几分鲜活的表情。 他甚至没有发现走到他身后的辛训阳跟刘易斯的存在。 “《论ST620系列引擎在重型机甲使用上的局限性》……真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烦躁的东西啊。”辛训阳念出光幕上陆星熙正在浏览的文章题目。 换了是其他人正专心看书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多半都会被吓到。然而陆星熙的反应却是皱起眉头，一脸不快地瞪向辛训阳。 这表情，充分说明了他被人打扰时的真实感想。 “有事吗？”食指在光幕上轻点了一下添加书签，陆星熙单刀直入地问。 “你之前在车间里做的玩意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因此我们制甲系的老师要求你回厂里说明一下情况。”辛训阳迎着对方看蚊子一般的眼神，缓缓笑道。 闻言，陆星熙还没说什么，刘易斯反而张大了嘴。 这、这跟来之前金森老师的交待完全不一样了吧？为什么明明是“请”人回去，却说得好像逮捕犯人一样啊？ 刘易斯很想质疑辛训阳的说法，可他不敢。 但，对陆星熙而言，刘易斯的表情变化跟直接说出来也没多大区别了。 “看上去你的同伴跟你有不同的观点。”对自己不小心毁掉的那锅桑藤浆液，陆星熙本身也很在意。现在对方找上门来，虽然应该不是那锅浆液真的引发了什么不好的事，但是既然是跟那锅浆液相关的问题，陆星熙也很有兴趣走一趟。所以，质疑完辛训阳的说法后，他又表态道：“不过看在你们特意找来的份上，我倒是不介意回去看看情况。” 这隐隐透着傲慢的说法让刘易斯瞠目结舌。 作为一向被人以羡慕的目光注视的千极学院学生，即便是平时跟老师们交谈，也很少会领教这样的语气啊！凭什么这个在七区小小的制材厂里面打工的家伙，却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们？ 将陆星熙的态度解读为挑衅，刘易斯心里的不快直接表现在了脸上，并且有些恶劣地期待着辛训阳给对方一点教训。 然而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辛训阳被陆星熙用仿佛施恩一般的语气说了之后，却完全没有动怒的迹象。 相反的，辛训阳少有地拿出足以让平时被他拒绝的仰慕者们玻璃心碎一地的风度，含笑朝陆星熙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定是我今天起床时睁眼的方式不对…… 浑浑噩噩地想着，刘易斯脚步漂浮地跟在辛训阳跟陆星熙后面，走出七区图书馆。 10、捉贼（上）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无视掉体力跟不上，落后两人一大截的刘易斯，辛训阳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不用介绍也没关系，我对你是谁没有多大兴趣。”陆星熙冷淡地回道。 “只对我什么时候从你的生活里消失有兴趣吗？”直白地点破对方心里真实的想望，辛训阳忽然一把抓住陆星熙的手。 他这番举动让陆星熙跟后头的刘易斯都吃了一惊。 在陆星熙作出反应之前，辛训阳已经自顾自地卷起他的衣袖，研究起他手上的联络终端来，“啧，这么老的款式居然还在使用吗……”说着，辛训阳将自己的终端机与陆星熙的对接。 系统光幕猛地弹出红字警告：双方程序无法兼容，建议采取手动输入方式，避免程序对冲导致重要数据丢失！ 可说是预想中的发展让辛训阳觉得麻烦地哼了一声，干脆卸下陆星熙的终端机自己摆弄起来。 因为知道阻止也没用，陆星熙沉默地放任了对方的行为。 说起来，这个古董级的终端机还是上次ID识别卡被辛训阳盗走之后，陆星熙才从旧货市场上逃回来的。虽然是很老的型号了，但好在这些年ID识别卡的规格并没有太大改变，所以还能顺利装载进去。 当时二手杂货店的店主一口判定这台终端机已经损毁，所以是按零件的价格出售的，标价才三百星币。陆星熙买回以后，自己花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将其修好。 其实找出故障的地方并没有用掉陆星熙太多时间。只是，在拆解终端机的过程中，他脑海内闪过了一些模糊的画面——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当时他身边仿佛还有谁陪伴。 为了将记忆的碎片拼凑得更完整些，那天他把“分拆－组装”的过程重复了无数遍。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放弃为止，他也没想起更多有用的内容。 “好了。”辛训阳说着，把数据输入完毕的终端机丢还给走神的陆星熙，“你这家伙生活也真是单调啊，除了工作同事外，连我在内，居然才两个联系人？” 将终端机重新扣回手腕上，陆星熙回应道，“我没时间跟太多人来往。而且……‘隐私’这个词怎么写，你不知道吗？” 辛训阳对这含蓄的指责回以一个不痛不痒的笑容。 得知辛训阳跟刘易斯竟然真的把陆星熙找来了，金森完全忘记自己之前随口说的“教职员会议”这个借口，飞快地从临时办公室里奔出来抢人。 辛训阳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星熙已经被金森拖到其个人研究室里面关起来了。 这是头一回，辛训阳认真地怀疑起“机甲技师在体能上与骑士不可同日而语”这常识的可信度。貌似在某些特别的场合，机甲技师也会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潜能嘛……比如刚才的金森。 因为以往有交情的人中一个机甲技师或者技师学徒都没有，所以辛训阳在陆星熙被金森拖走以后，做了一个让他过后每次想起来都还会懊悔不已的决定——等陆星熙一起吃饭。 结果他这一等就等到华灯初上。 陆星熙出来时看到那个坐在花坛上的人影，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就这么无事可做吗？” 听到陆星熙的问话，等得全身都有点发僵的辛训阳翻了个白眼，“不用你说，我现在也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喂，你们这边的食堂已经关门了，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吃东西吗？” “谁付账？”陆星熙十分现实地问。 “……”为免饥饿状态的自己一时冲动掐死对方，辛训阳选择沉默地抽出自己的卡晃了晃。 “出门左转五百米就有一家夜间也营业的餐馆，不过合不合你的口味我不做任何保证。”陆星熙说完，走在前面带路。 路过八号车间时，陆星熙隐约听到里面好像有什么响动，然而车间的灯却是关着的。 他不禁想到千极学院这些人来之前，萨莉跟自己提到的有人盗卖材料一事。 如果只有陆星熙一个人在场的话，他绝不会冒险去一探究竟，但……侧过头看了辛训阳一眼，陆星熙按下终端机上的照明键。 在陆星熙看向自己时就已经有些不好预感的辛训阳见对方一声不吭地转了向，不禁皱眉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我吃不饱的话心情会很不好，别怪我没事先告诉你。” “反正都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了，再耽搁片刻也没什么关系吧？”完全没把对方疑似威胁的话放在心上，陆星熙很快便已走到八号车间门口。 抬手轻轻一碰，发现车间大门如自己料想一般没有上锁的时候，陆星熙的态度立刻变得谨慎起来。 其实刚才那声响动，连陆星熙都听到了，辛训阳自然不是全无察觉。 只是想到现在不是自己值勤的时间，所以辛训阳压根不想多管闲事地跑去检查。结果他没想到自己没动，陆星熙却动了。 “……真烦。”抓了抓垂落的刘海，辛训阳低声抱怨一句后，还是跟过去。 想也知道，走前面的那家伙会这么大胆都是仗着有自己撑腰的缘故……看在对方还算识货的份上，就卖他个人情好了。 想到这里，辛训阳朝陆星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关掉照明灯。 尽管知道没有亮光自己跟个睁眼瞎差不多，陆星熙还是决定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所以配合地关掉灯光。 不过，车间里如果真的有人的话，刚才他们的交谈早就被对方听到了吧？现在才来隐藏行踪还有意义吗？ 陆星熙刚这么想，就感到辛训阳一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肩。 虽然辛训阳没有说话，但陆星熙却莫名领悟了对方的意思，脚步微微挪动了一下，他堵在门口，让辛训阳独自走了进去。 深夜的车间因为少了人气的缘故，显得比白天要空旷许多。 厂区跟住宅区毕竟不同，没有外面透进来的灯光，走进去以后感觉就像踏入了一个深邃的山洞一般。 不过，这种对普通人而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对辛训阳来说却根本不算什么。 陆星熙眼中漆黑一片的车间，在辛训阳眼里与白日无异。 正因为骑士体质的这种特殊性，辛训阳才会让陆星熙关掉照明。如此以来，除非车间里藏着的人在掌握不到己方动向的情况下，只能陷入完全被动。 辛训阳的移动速度很快，然而却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堵在门口的陆星熙侧耳倾听了半晌，捕捉不到任何声音后，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是亲眼看到对方进入车间的话，根本不会想到此时正有一个人在车间里走动吧？ 片刻后，辛训阳锁定了目标。 对方藏身在一个车床地下，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武器…… 辛训阳微微蹲身，下一秒，他就像踩了弹簧一般高高跃起，直接跳到被窃贼当做掩体的车床上。 辛训阳落地的轻响就像开战的讯号，车床下的窃贼猛地抱头一滚的同时，朝辛训阳的方向丢出一枚椭圆形的物体。 下一秒，极度刺眼的白光在车间内炸开。 “靠！” 没想到对方手上的“武器”居然是闪光弹，为了能在黑暗中视物而调整了视觉神经敏感度的辛训阳这下算是吃到不小的苦头。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双眼暂时看不清东西便慌乱起来。 相反的，在中了对方算计的情况下，辛训阳反而越发地冷静。耳朵迅猛地接替眼睛的工作，捕捉目标的动向。当听到对方奔跑的声音正朝大门方向去以后，辛训阳保持着双眼紧闭的状态，凭着来时的记忆闪避着路上的障碍物飞速追去。 闪光弹炸开的瞬间陆星熙也看到了。 但因为他站的位置距离辛训阳跟窃贼的位置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中间又有不少大型器械阻挡视线的缘故，受到的冲击并不像辛训阳那么严重。 相反的，借着闪光弹的余威，陆星熙看到了窃贼的身影。 对方穿着一件橘黄色的连帽衫，整张脸都被护目镜跟口罩遮了个结结实实，一时间陆星熙也判断不出这究竟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但，他跟对方都很清楚，刚才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还留在厂区内的其他人，所以现在是双方竞速的时候。 如果陆星熙能稍微拦一下对方，那接下来这个窃贼就插翅难飞了。 对方显然也明白形势对自己而言是何其严峻，于是一边发着近乎崩溃抓狂的咆哮声，一边挥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朝陆星熙冲来。 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到，陆星熙冷静地后退半步，按下墙上的某个开关。 他旁边那台机器紧接着发出轰鸣，一米多长的机械手臂照设定好的程序流畅地运转，恰好拦在暴走中的窃贼前进的路上。 窃贼这垂死挣扎的冲刺，反而把自己撞到了机械手臂上。 不等捂住胸口的窃贼重新站起来，追来的辛训阳已经一脚踩住对方，“让我看看，敢朝我扔闪光弹的家伙究竟长什么模样……” 说着，辛训阳一把打掉对方的护目镜并扯下其口罩。 11、捉贼（下） 窃贼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 陆星熙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不是我们厂里的人。” “你确定？你们厂里至少也有三百左右的员工吧，每一个人你都认得吗？”辛训阳有些怀疑地问。 “我见过一次的脸绝不会忘记。”陆星熙平静地回答。 也许他不能叫出荣光制材厂里每一个人的名字，但只要人站在他面前，他就能认出对方是不是自己人。 看着陆星熙自信的神色，辛训阳忽然觉得，再进一步的质疑都是多余。 于是他又踢了窃贼一脚道：“那就送给保卫处的人处理好了。” 此时，听到动静跑来查看的保安们也到位了。 让陆星熙感到意外的是，到场的除了荣光制材厂夜间巡逻的保安以外，还有几名千极学院骑士系的学生——他本来以为等自己等到现在的辛训阳是个特例的，但照眼前的情形推测，比较像是千极学院的这些人直接在厂里住下了？ 即使是没关注过千极学院以往行事风格的陆星熙，也能判断出此事不合常理。 他本来想向辛训阳问个究竟的，但这时周遭活动的人太多，千极学院的领队老师也到了，正好把擒获窃贼的辛训阳叫去问话，所以最后陆星熙只得暂时按下自己的疑问。 因为不是多复杂的情况，保安们随便向陆星熙问了问事情经过以后就把窃贼押走。而千极学院众人也跟着领队离开，包括辛训阳。 结果今晚还是逃不脱饿肚子的命运啊…… 陆星熙叹了口气，正准备按保安们委托的锁好八号车间的门，却发现门缝处卡了什么东西。 他弯腰鼓捣了一会，从门缝里掏出一枚菱形的深褐色金属物件。 陆星熙知道这种金属名叫“褐辛”，但是却不知道自己捡到的这玩意究竟是什么用途。 也许这就是那个贼得以潜入原本上锁的车间的原因吧？ 虽然作出这样的推测，陆星熙却没有立刻把东西上交给保卫处的意思。 反正人已经抓到了，想来也翻不出更大的风浪。现在再跑去保卫处交东西的话，今晚上就真别想好好休息了……之前跟那位金森老师讨论的内容还在陆星熙的脑子里翻腾，他现在急需一个不受打扰的环境好好消化一下信息。 于是，最后陆星熙只是随手把捡到的那个菱形物件揣进衣兜里，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家后陆星熙才发现莱特老爹给自己留了晚餐，盛着浓汤的碗下面还压了一张叮嘱他早点休息的纸条。 陆星熙拿着那张小纸条，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总觉得……以前应该没人为自己做过这样的事。 这让陆星熙更加犹豫要不要告诉莱特老爹，之前金森对自己提出的建议。 对方在问过陆星熙把桑藤浆液混进明矿里面的经过后，对陆星熙敢于打破常规的思维方式很欣赏。但同时，金森也指出了，光是有推陈出新的创意还不足以让陆星熙以特招生的身份加入千极学院。 如果要入校就读的话，陆星熙必须得先通过插班考试才行。 当然，千极学院的插班考试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的，可以得到金森的引荐已经是件幸运的事。但，通过考试加入千极学院的和特招加入的有很大一点差别就是，前者需要自行支付学费，后者则由学校方面负担所有费用。 如果让莱特老爹知道这事，已经把陆星熙视如己出的老人肯定会全力支持他去赌一把。但这样一来，就会给老爹造成很大的经济负担了——对自己能否通过插班考试这个问题，陆星熙反倒不是特别担心。 还是瞒着吧，就算不进千极学院，自己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学习机甲制造。现阶段来说，照顾好上了年纪的莱特老爹更加重要。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陆星熙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翌日陆星熙到制材厂上班时，他昨晚跟辛训阳一起抓了个贼的事情已经广为人知了，一路上都有不少好奇心重的工友前来打听。 其中，有个人让陆星熙特别留意了一下。 跟主要问窃贼长什么样子、抓捕过程究竟如何的大部分工友不同，那人问的问题是“对方偷到了什么”。 这种问法让陆星熙感觉相当微妙，只是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态度如常地回答：“这个可能就只有保卫处的大哥们清楚了，我当时只是堵在门口不让对方跑掉而已，后来忙着回家吃饭，其他事都没关心。” 那人“哦”了一声，连再见都没说就走了。 陆星熙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的背影。 这人跟他虽然同在一个车间工作，但彼此之前从来没有交谈过。年逾三十的男人似乎觉得跟才十多岁的陆星熙做同样的事、领同样的工资有些不公平的样子……萨莉曾经悄悄跟陆星熙提过，对方在私下的场合跟交情不错的工友表示对陆星熙有些意见。 能够让对方不惜放下成见主动来跟自己交谈，是因为好奇心太重，还是因为……利害关系呢？ 早上陆星熙刚醒来就发现终端机里有一封来自辛训阳的留言，对方大致说了一下，那名窃贼没有惊动防盗系统进入厂区的办法目前还不清楚，但他个人推测，也许是用了厂内某个员工的识别卡。 现在保卫处应该还在进行排查吧？ 如果刚才问自己问题的那人是窃贼的同伙的话，的确有沉不住气的理由。 沉吟片刻，陆星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看完留言后忘了回复辛训阳——不过也不需要他再回复了，因为对方已经直接找上门来了。 目光在陆星熙身上停留了一瞬，辛训阳前进的方向却是另一个方向。 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转移到辛训阳身上。 “你……” 辛训阳刚刚抬手指出一个人，对方就猛地把手上的零件朝他掷去，转身欲跑。 但既然是有计划地来抓人，辛训阳自然不会像昨晚那么仓促。看到目标逃跑的时候，他甚至连追都懒得去追，只环抱双臂站在原地等。 稍后，刚刚跑出去没多远的那人就被两个骑士系的学生押了回来。 辛训阳慢条斯理地走到对方面前调出终端里储存的资料，“吉姆·格雷……就是他了，带走。” “等等！”跟大伙一样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此刻刚刚回神的车间组长鼓起勇气拦到千极学院一行人面前，“请问各位找吉姆有什么事？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厂里的员工，如果有任何问题，也应该由我们厂里决定处分办法……” “关于这点，”辛训阳说着，从衣兜里抽出一页纸向车间组长展开，“这是贵厂厂长的授权书。如果还有任何疑问，你可以直接联系他本人确定。” 四周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了。 再迟钝的人此时也意识到这次的事件也许并不是厂里进了个小偷那么简单，刚才冒失地跑出来质疑的车间组长，顿时紧张得满头是汗。 “鉴于你刚才的表现，如果稍后有问题需要你解惑的话，我们会再来找你，请一定……别随便乱跑，以免增加彼此的麻烦。”辛训阳意味深长地说完，朝同伴们点了点头。 直到一行人离开快半个钟头后，车间里才终于又有了交谈的声音。 这一天，注定谁都没心思专注在工作上。 事后千极学院的调查情况并未向荣光制材厂的人公布，大伙唯一知道的是，在学院的领队跟厂长闭门密谈了两个小时后，厂长宣布从今天起将全体员工分成三批，二十四小时轮替工作，以便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陆星熙作为年纪最轻的一批员工，不幸分到了午夜这个时间段。 “小心一点，发现什么不对劲也别像昨天那么大胆地跑去看了……千万别出事。”厂长新立下的规矩让众人都有些不安，晚上陆星熙出门的时候，素来爽快的莱特老爹难得地多叮嘱了几句。 “嗯，我知道。”认真地向对方保证过不会再冒险后，前往工厂的陆星熙心里其实并不像其他人那么紧张。 昨天刚出了事，晚上想也知道会是警戒最严的时间段，那位窃贼如果还有同伙的话，怎么也不可能挑这种风口浪尖来挑战极限吧？除了作息规律被打乱有些不便以外，午夜的这个班次，说不定反而是最安全的。 事实上，前半夜的工作进展也如陆星熙所料一般顺利。真正出问题的时候，是后半夜的休息时间——他没料到自己只是趁着休息时间在院子里走动一下透透气，却碰上了受伤的辛训阳。 12、交流（上） 一开始陆星熙并未察觉到危险，所以当他走过休息室的拐角，却忽然被人捂住嘴拖进一旁的树丛中时，已经来不及挣扎了。 对方的力气很大，可以说两人完全不在一个级别段上，陆星熙随后的反抗完全没对偷袭者造成任何影响，对方似乎很轻松地就把他的手臂反剪到身后。 正当陆星熙怀疑自己的右手会不会就这么被对方折断时，那人低低地“咦”了一声。 就是这细微的一声疑问，让两个人同时停止了动作。 “陆星熙？” 听到这两天老跟自己纠缠不清的某个声音响起时，陆星熙本来应该愤怒的，却下意识放松了全身。 他这番举动对身后的人似乎起到了些许安抚的作用，因为下一秒，对方撤去了捂住他嘴唇的手。 陆星熙转过头去。 虽然他看不清偷袭者的长相，但他知道对方能看得清他的脸。 果然，片刻的停顿之后，对方叹了口气，放开陆星熙的手。 “怎样的孽缘啊，怎么又是你？” 听到辛训阳这么说时，陆星熙真有再狠狠踹对方一脚的冲动。提醒着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陆星熙咬牙道：“同样的问题我也还给你好了，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这么刺激……嗯？” 之前因为情势紧张的缘故，陆星熙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细节。现在危机解除后，他才发现被辛训阳的手抓过的地方有些黏黏的濡湿感。 抬起右手凑到鼻头下嗅了嗅，明显的血腥味让陆星熙皱了皱眉。 “该称赞你精力充沛吗？又是哪里的倒霉鬼不幸被你收拾了？”由于初次见面时对方给陆星熙留下的凶悍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他完全都没考虑到受伤的其实是辛训阳这种可能性。 直到辛训阳站不稳地跌到他身上。 陆星熙下意识地扶了辛训阳一把，立刻感觉到手扶住的地方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这种触感，让陆星熙想起了他在垃圾堆上醒来的那天。 辛训阳猛地甩开陆星熙的手。 那一瞬间，陆星熙感觉到了明显的杀气。他是没有跟大型猛兽正面接触的经验，但此时的辛训阳在他看来，就是一头因为受了伤所以攻击性格外强的猛兽。 “……不需要我管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马上走开。”并没有主动再跟对方接触，陆星熙语气平稳地说。 而后他听到辛训阳重重地喘了口气。 “有没有什么安全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可以让我安顿一晚上？我这个样子不能让人看到。” 在陆星熙都要以为对方用沉默作为让自己离开的回答时，辛训阳忽然说话了，而且这一开口就给陆星熙出了个难题。 不会被人发现、可以躲一晚上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对才在荣光制材厂工作不到一个月的陆星熙而言，完全属于未接触的领域。 辛训阳是看过陆星熙档案的人，自然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对象，“算了，我现在脑子有点不清醒，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吧。”他这么说着，却看到陆星熙完全不理会自己地将手伸向终端机。 不等陆星熙再做进一步动作，辛训阳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抓住他的手。 “你要做什么？”有些后悔刚才确定对方身份后就放松的心态，辛训阳冷着声音问道。 陆星熙没有挣动，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辛训阳就是个随时可能被点爆的火药桶，经不起进一步的刺激。所以，他只是低声回答：“当然是找人帮忙……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事。” 辛训阳沉默地抿紧嘴唇。 “反正我通话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看着不是么？觉得情况不对的话，即使是重伤的情况下，你要对付我也很容易吧？”陆星熙继续道。 这一次，他的话很有说服力，辛训阳认可了。 抽回手，一边想着明天手腕上肯定会淤青，陆星熙一边拨通了萨莉的终端——出于照顾女生的原则，这位虽然也是年轻人，但却没有分在午夜组。 “陆？你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难道是终于想通了，找我带你去体验一下精彩的夜生活？”萨莉精神十足的声音传出来，“咦，怎么看不到画面？你的那个古董终端机难道又坏了吗？” 其实是没开启视频功能。 陆星熙暗自反驳了一句，打断道：“萨莉，我刚结束工作，觉得有点累了想将就在厂里面休息一晚上。除了休息室以外，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过夜的吗？” 得知陆星熙找自己不是为了玩以后，萨莉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无精打采，“过夜的地方啊……有哦，就是三号车间往东走四百米左转，有个废弃的仓库。平时我们偶尔会在那边开party什么的，所以重新整修过，设施齐全，应该也还算干净。啊，不过那边是锁着的，钥匙在仓库门口的那个破发动机里面。” “好的，谢了。”记下重点后，陆星熙礼貌地道完晚安，结束通讯。看向辛训阳，他问：“你还走得动吗？感觉我要扶着你过去那边的话，难度有点高。” “呿……你们这些技师工匠真是太没用了。”埋怨了一句，辛训阳的情况倒是没陆星熙料想的那么糟，勉强还能自己走动。 陆星熙并未因对方的话不快，而是冷静地回道：“术业有专攻而已。先别动，现在出去的话，顶多五分钟就会遇到今晚巡逻的人。” 辛训阳闻言停住。 两人沉默地并肩站了几分钟后，果然有脚步声从树丛外经过，听交谈，正是今晚负责巡逻的人。 辛训阳等到对方远去以后才笑道：“你什么时候连他们的巡逻时间都了如指掌了……看来我们调查的时候，漏掉了一个关键的危险人物啊！” 这明显没几分认真的话陆星熙根本懒得回答。 而辛训阳也已经习惯了陆星熙并不会每句话都给自己回应的冷淡态度，极其自然地转了话题道：“其实反正已经知道了地方，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然后由着你自己胡搞一通，把仓库弄得乱七八糟，让萨莉来问我为什么里面会有血迹吗？”陆星熙犀利地说。 因为他说的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实在太高，所以，辛训阳有些心虚地闭嘴了。 13、交流（中） 萨莉所说的仓库虽然距离三号车间也就四百米左右的距离，但实际上已经很接近厂区边缘了。所以到这边以后，巡逻的人也明显少了很多。 从休息室方向一路撑到这边来，辛训阳终于也因为失血过多有些站不稳了。 他往后靠到仓库的墙上，重重地喘了口气，“喂，怎么还不开门？” 在藏着钥匙的破发动机跟前站了半晌的陆星熙闻言，有些纠结地说：“我不想把手伸到这里面去。” 眼前破旧的发动机长满了青苔，外壳上除了黑色的油渍以外，似乎还有酒水和不知道什么饮料留下的痕迹。就在陆星熙说话期间，在场的两人还亲眼看到两只蟑螂从上面爬过。 陆星熙见状直接又后退了两步。 辛训阳无语地看着对方的举动，半晌放弃地叹气道：“扶我一把，我来拿。” 对比起把手伸进那光看着就倒胃口的破发动机里面掏钥匙，和握住辛训阳还沾着血的手两个选项后，陆星熙觉得后者更能接受一些。于是他扶住辛训阳，撑着对方大半的体重，直到辛训阳终于找到钥匙直起腰来。 “之前也没看出来你有洁癖啊。”一边摸索着打开仓库的灯，辛训阳一边取笑道。 “我没洁癖，只是不想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碰会让自己觉得恶心的东西。”陆星熙用发表申明一般的语气答着，甩开了辛训阳的手。 仓库里面的卫生情况比起外面来要好一些，不过也就是“还算干净”的程度而已。 陆星熙在角落的洗手池里面清理了一下自己以后，把仓库中所有的抽屉都翻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长得像急救箱的东西——想来也是，就算喝高了玩得夸张了一些，厂里这些人毕竟也还是普通人，哪里会闹到受需要急救的伤的程度？ 就算见习骑士体能超出常人许多，毕竟也还是血肉之躯，陆星熙可没白痴到觉得把辛训阳扔在这里，伤口就会自动止血愈合。 正当他觉得有些烦恼时，一把造型奇特的银色钥匙忽然朝他的眼前飞来。 陆星熙本能地抬手接住，随后听到辛训阳说：“我的运输车停在你们的地下车库里面，顺便帮我拿一套换洗的衣服，谢了。”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被当做跑腿小弟的陆星熙看了看刚到手、还带着些许余温的机甲运输车钥匙，终究没吐槽辛训阳什么。 “老实呆着，别给我惹麻烦。”留下这句话，陆星熙关上仓库的门。 没有某个伤号拖后腿，陆星熙在厂区里的行动要方便许多。就算偶尔遇到巡逻队的人，因为他身上穿着荣光制材厂员工的衣服，也没人会特别跑过来仔细询问。 不过因为是第一次来地下车库，所以路上陆星熙还是不小心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刚靠近地下车库的瞬间，就有几名穿着千极学院制服的学生警觉地将他拦住。如果不是他随后立刻出示了辛训阳的那枚钥匙的话，别说进入地下车库，甚至有可能直接就被对方捉了。 认出陆星熙手上的钥匙是辛训阳的以后，那些学生脸上一瞬间都闪过了一丝畏惧的表情。之后，他们也不敢多问陆星熙什么，直接把路给他让了出来。 看来这些人平时没少在辛训阳手上吃苦头。 陆星熙有些感兴趣地分析着，在那些学生半是好奇，半是监视的目光注视下，镇定自若地走进地下车库。 下一秒，他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 十四辆几乎顶到车库天花板的机甲运输车如同休息的巨兽，安静地伏在车库中，全金属的坚硬外壳在蓝白色灯光的照射下更添冰冷无情的气势。除了在图书馆的资料中看过照片以外，陆星熙还是头一回一次性看到这么多辆机甲运输车并排而列——逼面而来的压迫感，甚至足以让比较胆小的人直接腿软。 千极学院果然是家底丰厚且人才辈出，只是新生中的一部分骑士系学员，就能有这样一直配备齐全的机甲小队。 如此感慨着的陆星熙自然不是那种会被蛰伏不动的机甲运输车吓得寸步难移的人。 经过了最初那阵短暂的震撼后，陆星熙很快便放松下来，在缓缓走过每一辆运输车时，抓住机会一饱眼福。 真想知道这些运输车上装载的机甲，又是什么样子啊…… 虽然这么想着，陆星熙好歹没忘记自己来此的正事是什么。 按下钥匙上突起的开关，一辆暗红色的运输车响应陆星熙一般，低低地鸣叫了两声。 这显然就是辛训阳的车了。 老实说，即使是在钻进运输车内部的时候，陆星熙仍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没想到辛训阳会如此干脆地把机甲运输车的钥匙交给自己。 难道就不怕自己随手做点什么手脚吗？ 虽然运输车的价格不像机甲那么高昂，但也是随便一辆的卖价就够七区的居民不吃不喝奋斗两辈子的。更重要的是，作为装载机甲的设备，运输车通常是不会让骑士和维修的技师以外的人碰触的东西。 可以说，重要性仅次于骑士自己的性命和机甲本身。 不过，也有可能是辛训阳觉得自己只是个工匠学徒，根本没有能力驾驶机甲，就算动邪念能造成的损害也很有限，所以没有必要防范吧？ 如此一想，陆星熙就淡定了。 没有去研究锁着机甲的后车厢，简单地在驾驶室里搜索了一下，陆星熙便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急救箱，以及辛训阳换洗的衣物。 找到所需物品后径自离开的陆星熙却不知道，他今晚的行为导致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千极学院内部的八卦交流中，都不可避免地跟辛训阳的名字绑定了。 不管陆星熙跟辛训阳实际上是什么关系，在其他人看来，他是辛训阳信任到足以托付机甲运输车钥匙的对象。 返回仓库以后，把钥匙交还给辛训阳时，陆星熙发现对方浅笑的表情有些古怪。 并不是虚假或者让人不舒服之类的古怪，而是……太真实了，反而不像辛训阳的感觉？ “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有点适应不良。”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想后，陆星熙从急救箱里翻出绷带跟止血剂，“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早些时候还像孤狼一般不让陆星熙仔细监视自己伤口的辛训阳，这次却是干脆地摊开双手，一副懒得动弹的模样靠在仓库的旧沙发上。 “你帮忙吧，我没力气了。”辛训阳说。 看着对方坦然的态度，陆星熙总觉得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 14、交流（下） 换气扇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深夜的仓库里单调地重复。 陆星熙检查了一下刚才撒上的止血剂，确定止血剂形成的薄膜已经把辛训阳的伤处全部覆盖住以后，仔细地在外面又加了一层绷带。 整个过程中辛训阳一动也没动，呼吸平稳得几乎要让人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然而当陆星熙合上急救箱的盖子时，却忽然听到辛训阳问：“你昨天有没有在八号车间捡到什么东西？” 八号车间。 听到这个关键词的瞬间，陆星熙想到的便是他那天捡到的那枚奇怪的金属物件。 手上的动作一顿。比起回答辛训阳的问题，陆星熙更好奇的是对方如何得知自己可能捡到了什么——不可能是那个被捉住的贼自己说出来的，如果他肯坦白的话，千极学院一方早该来找自己讨要才对。而且也不会用“东西”这么模糊的说法，应该直接问出东西的名字才对。那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辛训阳今天受的伤跟自己捡到的东西有关。 从陆星熙短暂的迟疑中，辛训阳已经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于是他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捡到了什么，不过你最好趁早把那个东西交出去。” “因为危险吗？”这一次，陆星熙没再用沉默回避对方之前的问题。 辛训阳耸了耸肩，指指自己胸腹间的伤口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受伤的？别看我这个样子，好歹也是见习骑士了，一般人可没办法让我受这么重的伤。” 陆星熙闻言神色有些凝重。 听辛训阳刚才这番话中暗示的意思是，伤他的人至少也是见习骑士？ “对方是骑士哦，我很确定。虽然只是常阶骑士，不过一次性出动四个人，也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轻松笑出来的事态了。”辛训阳又补充道。 目前星辉联盟的骑士分级标准已经完全确定下来了。共分为天阶、地阶和常阶三种。其中常阶骑士虽然是最低级别的，但雇佣费用也是以每月十万星币起算。一次性出动四个常阶骑士，只为了抢区区一个微型机器……不，比起对方不惜代价的做法，更可怕的是辛训阳这人的实力吧？以见习骑士的等级独自对抗四个常阶骑士还能生还，他如果正式成为骑士的话，至少也是地阶以上了。 陆星熙感慨的时间只是一瞬，很快他便从辛训阳的话中分析出了目前形势的严峻程度。没有反驳对方的建议，陆星熙只是在更加细致地思考之后说：“我的确捡到一个奇怪的微型机器。不过要交出来的话，就这样私底下交给你也不妥吧？” “嗯？”辛训阳疑惑地挑起眉。 “第一，我交给你的话，现在没人见证，难保日后袭击你的人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也列为攻击目标。”陆星熙依次缓缓屈起左手手指分析，“第二，你今天虽然好运气地逃掉了，但是这次堵截不成功，也等于是告诉对方，今天这个程度的武力不足以压制你，那他们下一次再来时肯定会增加人手，甚至直接派更高级别的骑士来。只要他们还认为东西在我们手上，我们就不可能安宁。” 听到此处，辛训阳已经明白了陆星熙的意思，“所以你想在一个人多眼杂的场合再把东西交出去？” 陆星熙点头。 “那，你准备交给谁呢？”辛训阳虽然是在提问，眼中却写着了然的笃定。 陆星熙的回答也很干脆，“当然是交给你们学院领队的老师。如果这东西真的是拿在手上就会引来杀生之祸的危险物品的话，那目前制材厂内的人，也只有他有可能保得住这东西了吧？”他说着，将一直贴身藏在衣兜里的那个微型机器拿出来，在辛训阳面前晃了晃。 由辛训阳的神色中，陆星熙看得出来，对方显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略作展示之后，陆星熙很快将东西重新收好。 既然确定了陆星熙捡到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他会交给学院处理，辛训阳就再没什么需要问的了。精神略微放松之后，他顿时觉得有些饿。 但辛训阳刚准备得寸进尺地要求陆星熙帮忙准备点夜宵时，却见陆星熙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星熙说这话时声音很平稳，但是辛训阳的直觉却告诉他，这根本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因此，他谨慎地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试探道：“你想问什么？如果是超出我的解答范围的，我就算想答也答不上啊！” 这装无辜的口吻并未动摇到陆星熙提问的决心，他淡淡地说：“放心，我要问的这个问题，答案你肯定知道——千极学院这次来荣光制材厂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陆星熙问出这个问题后，废弃仓库内部瞬间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辛训阳忽然轻笑出声，“还以为你要问什么……我说，你明明看上去也不是个很笨的人啊，为什么还要问已经知道的事情呢？学院这次来荣光制材厂，当然是为了租用场地给制甲系的新生们练手。” 陆星熙肃然的神情并未因辛训阳的回答而有所缓和。相反的，他更进一步地逼问道：“只是租用场地给制甲系一年级的新生们用，就要出动骑士系高年级的学员保护？” “哪有高年级的……” “你刚才说过，我不笨。”陆星熙打断了辛训阳未出口的掩饰话语，“骑士系一年级的新生里面会有十四个拥有个人定制机甲的人？即使是人才济济的千极学院也不可能吧！” 这一瞬间，辛训阳真有些后悔之前让陆星熙去地下车库帮自己拿东西的这个决定了。 对方的确没有借此机会窥探他运输车上锁着的机甲，但，对方注意到的细节却也不少。 机甲运输车这种东西，只有一定水准之上的机甲才有资格和有必要配置。而且因为运输车的外型各不相同，所以让陆星熙这种立志成为机甲技师的人看到了，推理出里面装的都是个人定制机甲，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无奈地叹了口气，辛训阳捂住自己的伤口仰靠到沙发上，“学长们只是太空闲了，所以听说这次能离开学院到七区来以后，就纷纷报名参与。” 陆星熙闻言连眼也没眨一下，摆明了完全不相信这套说辞。 即使是真如辛训阳所说，千极学院高年级的那些学员只是想趁这次护送任务的机会离开学校透透气，那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些高年级学员没有光明正大地跟新生们一起出现在荣光制材厂众人的面前，而是悄无声息地跟那十四辆机甲运输车一起藏在地下车库内。而且，个人定制机甲在性能上比起量产的制式机甲要高很多同时，日常维护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非必要的情况，拥有个人定制机甲的人都不会没事开着这样的奢侈品到处乱跑……会让学生们把个人机甲带出来，还一带就是十四架，只能说明，千极学院这些人在来荣光制材厂之前，就已经作好了可能会发生机甲战的准备。 本来，千极学院的人打着租用场地的旗号做点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或者跟哪一方盘踞在七区的地下势力起了冲突，这都不是陆星熙关心的事。但现在，对方的行为却扯上了荣光制材厂，这是他跟莱特老爹赖以生存的地方。 如果不问清楚千极学院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的话，也许不知不觉就做了炮灰，那未免太冤了。 辛训阳脸上的笑容并未因陆星熙紧逼的注视而消失，但他眼中此时却也已没了笑意。 陆星熙知道，此时此刻，两人之间无声的较劲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点，如果现在自己稍稍后退一步的话，那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看到辛训阳仍是没有坦诚以告的意思时，陆星熙忽然站起来朝废弃仓库门口走去。 他走得并不是很快，但稳定的步伐中却透出一种决然的意味。 直觉告诉辛训阳，情况已经超出了他预期的控制范围。赶在陆星熙走出门去之前，他出声道：“你打算去哪？” “警卫室，告诉他们这里有一个千极学院的学生受伤了，需要帮助。”陆星熙推开仓库的门，缓缓回头道。 他这是在跟辛训阳赌。 赌对方是会不惜让今晚的事曝光也要替千极学院保密，还是会为了保住其偷偷外出的这个秘密，吐露千极学院此行的真实目的。 看出陆星熙并没有任何虚张声势的意思后，辛训阳的目光有一霎变得冰寒无比，一如两人初遇那晚，他出手击杀那名精神力者时一般。 但随后，辛训阳身上涌现的杀气就仿佛被清风吹散的雾气，眨眼间消散无踪了。 “我不喜欢受人威胁。”辛训阳收起之前伪装出来的和善，冷冷道。 “但你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陆星熙毫不退缩地回应。 又僵持了片刻后，辛训阳投降似的摊了摊手，“好吧，我可以稍微透露一点点实情给你知道，但你不能再告诉其他任何人，否则我们俩都会有危险。” 15、拒绝，帮忙（上） 陆星熙重新关上仓库的门，走到离辛训阳还有两三米远的另一张椅子旁坐下。 “我接受你的交换条件了。”他说。 如果是平时，这两三米的距离实在不足以被辛训阳放在眼里，只要他想，瞬间就能将这短短的距离化为乌有，彻底制住陆星熙。但，他今天受的伤实在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重，失血过多也导致他暂时还发挥不出以往四成的实力。两三米的距离……目前而言，是一个陆星熙想逃跑的话就能成功逃掉的安全距离。 由陆星熙的这点小动作推测出对方并未忘掉自己刚才刹那流露的杀气时，辛训阳有些讶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不快的情绪，反而有股想笑的冲动不断在心底翻腾。 他稍稍换了个姿势，伤口牵动的痛处帮他从这份突如其来的热切情绪中冷静下来。 “要从什么地方说起呢……”仰头看了看废弃仓库那斑驳的天花板，辛训阳顿了顿，“简单来说的话，就是学院是借这次的合作做掩饰，来这附近找某物。至于这个某物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可以保证的是，学院并没有对荣光制材厂的任何人不利的意思……这么说的话，你觉得安心了吗？还是，你仍然无法相信我说的话？” 陆星熙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出你这个时候还要编谎话骗我的理由。不过，即便千极学院没有对制材厂不利的意思，现在制材厂也被卷进来了——那天偷偷潜进八号车间却没有盗走任何物品的贼，以及今天袭击你的那四个常阶骑士，他们的目的其实都跟千极学院一样吧！” 对此，辛训阳也有相同的猜测，所以听陆星熙这么说以后，他只是笑了笑，算是默认。 “唉，真是倒霉，我都很久没有偷溜出去了，今天难得想回味一下夜游的生活，居然才走出去没多久就被人盯上。”辛训阳忽然半真半假地叹起气来。说话间，他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扫陆星熙，看到对方如自己所料一般，流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他双臂舒展开来，向后搭在沙发靠背上，笑道：“你是不是又有问题想要问我了？” 陆星熙仿佛能看到对方身后有条狐狸尾巴在晃来晃去。 因此他果断地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撇过头道：“不，我对你的私事没什么兴趣。时间不早了，个人建议你还是抓紧休息一下，然后在被人发现之前养足体力，潜回你休息的地方去吧。” 尽管还想再挑拨一下陆星熙，辛训阳却很清楚，对方这话不光是避开自己的锋芒，也是很实际的建议。 所以他抓了抓头发后，没有反对陆星熙的建议，就这么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慢慢进入了睡眠状态。 翌日陆星熙是被萨莉惨叫的声音惊醒的。 他睁开眼睛，只看到萨莉被辛训阳反扭着手压倒在地上的景象。 “什么情况？” 听到陆星熙的询问，辛训阳转过来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残酷的神情，“这个女人悄悄摸进来……” “我只是来探望陆而已！你这人刚睁眼就莫名其妙地动手才奇怪吧？！”萨莉高声反驳道。 大概想象得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的陆星熙不得不上前将两人分开。 很显然是萨莉在他跟辛训阳熟睡时跑进来仓库里，然后趁机凑近打量辛训阳，结果却把对方惊动了。而且……似乎是第一时间就被判断为敌人处理了啊。 经此一事，陆星熙相信，以后至少不会听到萨莉跟他说辛训阳是她喜欢的长相之类的话了。 大约是受惊过度的缘故，重获自由的萨莉立刻躲到陆星熙身后，甚至都没有跟平时一样八卦地问为什么应该只有陆星熙在的废弃仓库里，会看到辛训阳。 “差、差不多要到上工的时候了，我是顺路来给你送早餐的。”从一旁的矮桌上拿过装着面包的纸袋递给陆星熙，萨莉低着头从辛训阳身边跑过，“那我先走了！” 辛训阳对着对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沙发上。 陆星熙顺手将早餐扔给对方。 辛训阳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道：“美女给你送的爱心早餐哦，就这么给我没问题吗？” “我马上要回去陪老爹吃早餐，这个用不上了。”陆星熙说着，抖了抖被压得满是褶皱的外套，披到肩头。 明明饿了一晚上却还是很挑剔的辛训阳一边翻捡着纸袋里的面包，一边调侃道：“你这样糟蹋别人的好意，小心以后找不到老婆……” 话音未落，陆星熙忽然伸过手来拿走他手上的袋子。 “嗯？”辛训阳疑惑地抬头。 “虽然我暂时没有关于未来结婚和组建家庭的计划，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浪费别人的好意是不对的，所以这份早餐我还是带走了。”说着，陆星熙轻笑了一下。 没有料到会看到对方的笑容，辛训阳愣了一瞬，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早餐已经跟着陆星熙消失了。 “……啧。” 将散落的头发重新束好，辛训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视线不经意扫过这住了一晚的仓库一角时，他顿了顿。 靠墙边放的某个柜子似乎没摆好，从柜子后面的缝隙中，辛训阳感觉到有股细小的气流吹拂到自己的脸上，“这家制材厂还真是让人惊喜不断啊……” 不费吹灰之力地移开那个柜子，看着后面可容一人弯腰侧身钻过的缺口，辛训阳笑起来。 当天回住处稍事休息后，中午时陆星熙又往荣光制材厂走了一趟，当着午间用餐的工匠们和千极学院那些学生的面，把自己捡到的那个微型机器交给了千极学院的领队老师。 对方看上去似乎有些疑惑陆星熙捡到这个东西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但最终却只是礼貌地笑着向陆星熙道谢并收下了机器，并未追问什么。 之后的一段时间荣光制材厂内很是平静，陆星熙也没有再跟辛训阳私下接触过。 不过，虽然没有从辛训阳口中问出千极学院来七区的真正目的，陆星熙却没有放弃过对学院一方的观察。花费了大约一周的时间以后，他总结出了两点——其一，从三天前起，千极学院的那部分高年级的学员会在深夜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开着机甲运输车离开厂区外出，每次大约出动四台运输车，每次都是凌晨四点工匠们换班之前回来；其二，制甲系有两个老师从来没有参与过授课，而是成天关在厂里特意给其腾出的小车间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陆星熙曾经借晚上外出透气的空隙看到过两名高年级的骑士系学员往小车间里面送过几个箱子……就对方手臂使力的姿态来看，那几个箱子里装的东西应该很沉。 结合自己观察到的这两点讯息，陆星熙推测，千极学院应该是在七区找寻某种材料之类的东西。 与露河行星中央三个区相比，七区虽然经济等方面都落后很多，但是也有其优势在——七区之外就是大片未开发区域，在潜藏危险的同时，也有不少有待研究的资源。 不过如果只是为了搜寻新资源的话，完全不必这么引人耳目啊，只需要向行星政府提交正式申请，获得审批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采取行动了。 这点，让陆星熙有些想不明白。 至于他上交的那个微型机器……就跟之前被捉的贼一样，仿佛从未发生过的事一般，压根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小陆。”多日不见的金森忽然出现在陆星熙工作的车间外，朝他招了招手。 看到对方的瞬间，陆星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对方跟他提过的插班考试一事。在自己忘掉这事的期间，金森却还记着，而且还居中安排，这让陆星熙有些意外。 看在对方这份心意上，拒绝的话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因此陆星熙跟车间组长打了声招呼后，跟着金森走了出去。 金森要说的果然是插班考试的事，“该说是你运气不错吧！那天我跟校长联系的时候提了一下想引荐一个人参加插班考试的事，结果得知因为今年申请插班的人里面有位大人物的关系户……呃，刚才这话别说出去。总之，因为有个特殊人物也要插班，所以今年的插班考试会提前进行，时间大概就是下个月十五号，你没问题吧？” 严格来说，这个时间上有些紧。但是对要考千极学院的人来说，临时抱佛脚根本是没用的，早就该准备好才对，所以也不能说是苛刻的条件。 陆星熙对着对方期待的目光，发现有时候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是艰难的技术活。 不过他最终还是说出口了，“有问题。” 16、拒绝，帮忙（下） “呃？”金森明显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情况，不由得有些发愣，“是时间上排不出来吗？我可以帮你跟厂长说一声……” “不是。我不打算参加考试了。”陆星熙道。 金森瞬间有些接不上话。 在他的观念里，得知有机会进入千极学院的人，无一不是积极欢喜地争取，从没想过，还有人会在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时，对机会说“不”。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侧面打听和亲自观察，金森知道，陆星熙并非一个狂妄自大、出尔反尔的年轻人，也不是那种会做冒失决定的毛头小子。所以，经过最初的愕然后，他很快冷静下里，和蔼地问：“可以告诉我，你改变主意的原因是什么吗？” “七区还有需要我照顾的人，我如果去千极学院的话，会给他造成很大的负担。”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陆星熙就坦然地回答了。 打算引荐陆星熙之后，金森就查过对方的资料，自然知道他现在跟一个叫莱特的老工匠住在一起。 这些技师工匠的经济水平，作为机甲技师的金森是很清楚的。的确，要供一个人上千极学院很困难。虽然千极学院也有扶持贫困学生的计划，但所谓的扶持，只是给家境贫寒的学生一个公平的受教育机会而已。在涉及到具体的学习实践的时候，骑士系的学员还好，可以租用机甲进行训练。而制甲系就没这么简单了，除了课堂上的试验之外，私下还需要学员们自己做大量的练习，普通人是绝对负担不起的。 因此，制甲系的学员们往往需要跟一些机甲研究所提前签订一些互惠合同，对方提供经济上的援助，而学员们顺利毕业之后，则为机甲研究所提供几年廉价的服务作为回报。不过，能顺利跟机甲研究所签订合同的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罢了。 明白陆星熙的难处以后，金森并没有勉强对方，只道：“如果有机甲研究所需要找见习生的话，我会通知你。”这也是他目前能提供的最大程度的帮助了。 “谢谢。”朝对方点点头，陆星熙礼貌地告辞。 他没想到的是，刚出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送到眼前的好机会就这么放过，你的神智还清醒吗？其实以金森老师的老好人程度，你稍微求一下他，也许他就愿意先个人援助你了。” 陆星熙回过头，只见辛训阳正靠在办公室门边的墙上。 “偷听不是好习惯。” 听到陆星熙这么说，辛训阳摊了摊手，“那要怪你们厂的房间隔音效果太差。言归正传，我刚才说的那个办法，你就没考虑过吗？” “没有。”这么说着，陆星熙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他知道辛训阳如果愿意，自然会跟过来。 而对方果然跟过来了。 “为什么？”辛训阳问，“你可别说是为了所谓的自尊心之类的。” “真遗憾，就是为了自尊心。”陆星熙完全不介意地回答，“而且，我个人很不喜欢欠人情。” “呵，你这样可没办法在社会上混得很好。”辛训阳吐槽道。 再往前走就会走到工匠们的休息室附近了，到时候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很容易被人看见，陆星熙并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于是停下脚步。 “直说吧，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麻烦事？” “你这样的说法好像我每次出现都会给你带来麻烦一样。” “难道不是吗？” 面对陆星熙的问题，辛训阳发现自己还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事实并不像对方说的这样。于是他干脆也不谈这个话题了，直奔主题道：“你今天是晚班吧？我需要你帮点小忙。” 陆星熙想也没想地就要拒绝。 “当然，不是免费的，我按时付你小费怎么样？”辛训阳很快地补充道。 “能先问问报酬多少吗？”听到有钱可赚后，陆星熙露出思考的神色。 辛训阳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所以从容地回答：“一小时一千星币，如何？” 这相当于陆星熙月薪的三分之一了。 尽管条件如此优渥，陆星熙却没有失去理智地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继续问：“危险性方面呢？” “果然没法混过去吗……”有些伤脑筋地叹了口气，辛训阳苦笑，“出事我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陆星熙沉默地看着对方。 一时间，辛训阳也拿不准自己最后会等到怎样的回答。不过感觉上，是被拒绝的可能性较高。 “好吧。”陆星熙最终出乎对方意料地答应了。 “虽然你肯答应我挺高兴的，不过我还是想多问一下你同意的理由。”辛训阳好奇道。 “机会总是伴随风险的。”陆星熙很看得开地说。 这是辛训阳首次发现，在陆星熙冷静老成的表象下，也隐藏着敢于冒险的因子。 当晚两人在陆星熙的工作结束之后，重新在废弃仓库里碰面了。 由于这些日子工匠们的工作时间总是错开的，所以此地已经许久没有举办任何的小聚会，倒是也免去了两人避开人群的麻烦。 陆星熙发现辛训阳今天换下了千极学院机甲系学员的制服，穿得就如他们初次见面的那次一般。 黑色的T恤有些松垮，不像制服那收腰的设计完美地勾勒出辛训阳经过长期锻炼练出来的好身材，但却格外地凸显出了辛训阳慵懒神秘的气质，让他从还有些青涩的少年，蜕变成了足以吸引女性们目光停驻的英俊男子。 不过作为同性，陆星熙只是短暂地打量了对方一下以后，就转开了视线。 从仓库的衣橱里翻出事先放在此地的便服，陆星熙褪下工匠学徒的橘色连体服，换上了方便行动的衬衫牛仔裤和暗灰色的外套。 尽管不像辛训阳那么彻底，他这一身打扮在夜色中行走也不扎眼。 对此，辛训阳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开玩笑地点评了一下对方的品味。 “衣服只要达到蔽体保暖的功能就够了。”面对嘲笑，陆星熙淡定地说，“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一下，我今晚到底该做什么了吧？” “路上说。”辛训阳答着，挪开上次他发现的那个柜子，露出后面的缺口。 没想到这个仓库里还藏着这样一个不像话的“密道”，陆星熙有一瞬间都有些怀疑是辛训阳后来弄出来的——如果不是缺口处墙壁上的痕迹明显已经有了些年头的话。 “应该跟警卫室说一声。”钻过缺口，穿过一小段绿化带走到外面的大路上时，陆星熙说。 “别这样没情趣好吗？你会毁掉多少工友的小乐趣啊！”辛训阳这个外人反而义正词严地谴责起来。 其实陆星熙也就随便说说而已。 如果不是有千极学院这些人在的话，荣光制材厂压根也没有高度警戒的必要。既然辛训阳这个千极学院的人自己都不急了，那他也没什么必要多管闲事。 辛训阳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用汽油做燃料的汽车在现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了，七区的落后再次让辛训阳咋舌。 “待会你的工作其实挺简单，就是替我下注而已。”为了避免前座的司机听到，辛训阳凑到陆星熙耳边低语。 喷在颈间的热气让陆星熙忍不住缩了缩。 “下注？你难道要去……” 不等陆星熙说完，辛训阳已经对司机说：“到C街77号。” 听到这个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意味深长地看了辛训阳一眼后，二话不说地踩下油门。 原则上来说，星辉联盟并不禁止赌博这种活动，只是开设正规的赌场需要通过相关的渠道提交申请，赌博项目会受到一些限制，并且得定期向政府交纳高额的税金。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难免就会有一些想要避税、且危险性较高的地下赌场遍地开花。 而辛训阳带陆星熙去的七区C街77号就是这众多的地下赌场中的一家。 只是与其他众多地下赌场不同的是，77号这个地方开设的赌博项目只有一种——虚拟机甲战。 昂贵的机甲虽然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但商家们却不会疏忽掉普通人也有机甲梦的这个商机。因此，在当今社会，就有一些游戏公司推出了极受欢迎的“机甲拟真战斗系统”。在跟系统配套的驾驶舱中，玩家可以完美地体验到如同亲身驾驶真机的刺激感，而且还没有任何的生命危险。所以，这个拟真战斗系统偶尔也会被一些条件稍次的机甲学校用到日常教学中，供学生练习。 不过，介于普通人跟骑士在体质上不可抹消的巨大差距，骑士学员用的拟真战斗系统跟一般人用的在设定强度上有很大的区别。而用作赌博的虚拟机甲战，为了更真实的感觉，采用的都是前者使用的战斗系统。也即是，只有有一定潜力可以成为骑士的人才能操作的。 陆星熙偶尔会听到喜欢热血战斗电影的工友们休息的时候讨论到虚拟机甲战这种东西。但是身临其境地观看这种战斗，还是头一回。 辛训阳驾轻就熟地带着陆星熙走进77号的大门。 17、初窥地下世界（上） 这个地方显然是买下了整层楼打通框架之后改建的，内部空间与正门相比，有些不成比例的宽敞。 陆星熙刚走进其中，就被正对大门的那个巨大的三维投影平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都忽略了周围闹哄哄的人群。 在中央的平台两侧，还有一些投影屏幕，每个屏幕上的景象都不同，显然是在转播着每个屏幕下方对应的对战驾驶舱的战斗情况，以供狂热的赌徒们观察下注。 两人刚在原地站了片刻，已经有眼尖的侍者向他们迎过来。 “欢迎来到飞熊赌场，请问需要我向二位解说一下相关的规则吗？”对方客气地说着。 辛训阳不废话地朝对方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银白色卡片。 侍者的神色微微变了变，随后更加恭谨地说：“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希望二位玩得愉快。” “二位？”辛训阳嘲讽地笑了笑，“旁边这个穷小子可不是我的同伴。一段时间不来，你们这里的人眼光差了许多啊！”说着，他似乎很无奈地耸了耸肩，抛下陆星熙自己走开了。 被辛训阳这么讽刺后，侍者显然有些尴尬。而且得知陆星熙并不是辛训阳的同伴后，他接待的态度也冷淡了不少，“客人，需要我说明一下规则吗？” 没有受对方的态度变化影响，也没有去追先走一步的辛训阳，陆星熙平静地回答：“嗯，我是第一次来，就请你详细解说一下好了。” 其实飞熊赌场的赌博规则很简单，每个初次到来的客人都能在服务台处交纳押金以后登记一张卡片，作为自己参与虚拟机甲战，或者参与赌博的账户。卡片上登记的名字可以是真名，也可以是假名，唯一不可违抗的最大限制是，参加虚拟机甲战的人不能押注自己参与的战斗，以免出现假赛的情况。 得知限制条件后，陆星熙大概明白了辛训阳找自己一起来，又装作两人素不相识的原因。 不过，辛训阳打假赛？感觉他应该是那种骄傲得即便是作假，也不愿意输给任何人的性格啊……而且能以一年生的身份拥有个人定制机甲，其家世应该也不差，没到需要为了挣钱不择手段的程度吧？ 正当陆星熙沉思时，手腕上的终端提示他有新的消息。 “到服务台另一张卡，然后告诉我账号，我会把下注用的本金转给你。”辛训阳在消息中说。 “具体怎么押呢？”既然是谈好了报酬的工作，陆星熙便抱以很认真的态度询问。 “全押我赢就行了。”辛训阳很快回复。 这样的答案跟陆星熙想的有些不同，但是，却又跟他刚才分析的辛训阳的性格十分相符——找一个人一起来，只是为了能够自由地押他自己胜利。这是怎样狂妄的一种自信？ 得知工作内容如此简单后，陆星熙就完全没有压力了。照辛训阳说的取了个“X2”的假名开通自己的账户后，由于辛训阳的战斗暂时没排到，他把账号发给对方以后，还有些时间随意地看一下赌场里其他人的战斗转播。 因为要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很麻烦，陆星熙并没有跑到那些小投影屏幕下面凑热闹的打算，而是直接把目光投向了正中央的平台。 那里刚结束一场对战的直播，正在载入一个新的场景。 丛林场景载入完毕的瞬间，两台机甲的立体投影也分别出现在场景相对的位置。 秃鹫E02。 没等解说员进行介绍，陆星熙脑海中已经自己冒出了左边那台鹰型机甲的型号与相关的数据资料，自然得就像他曾经无数次研究过这款机甲一般。这是自上回那个杂乱的梦境之后，陆星熙第二次感觉到想起了什么。 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另一台拟蛇形态的机甲，他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就在此时，解说员踩着浮游飞行器飘到了投影平台上空，以激动的声音说道：“各位尊贵的客人，相信你们已经看到了刚才两台机甲的模样。如果是经常关注影风公司主页的客人，也许已经认出了右边那台造型怪异的机甲——没错！这就是影风公司去年十一月推出的新款陆用机甲‘捕猎者17’！该款机甲退出至今虽然宣传不断，但却一直没有开放虚拟对战的使用授权，我们飞熊赌场也是这个月才刚刚高价买下这台机甲的虚拟数据……而今天，我将跟大家一起，见证捕猎者17在飞熊的首战！” 浪潮一般的呼喝声随着解说员高举的双手炸开，陆星熙皱眉忍住捂耳朵的冲动。 陆战专用机甲，对战场景是丛林。 在解说员宣布下注开始以后，抓住这两个关键点的人都毫不犹豫地把星币押到了那台捕猎者17的身上。 然而陆星熙看着场景中两台开始活动的机甲，却总觉得捕猎者的行动略有不对劲的地方。再结合这台机甲的虚拟数据这个月才刚刚引进的这个事实……与被解说员煽动得激动过头的赌徒们不同，陆星熙冷静地看到了操作者跟机甲磨合度不够的这个可能性。 这把庄家会赚得很开心吧？可惜自己没什么余钱，不然也能押一把。 陆星熙刚这么想了一下，他的终端机就再度响起——辛训阳的战斗开始了。 不同于中央平台上那场备受瞩目的对战，辛训阳这边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都相当平静。 从陆星熙按照系统提示下注，到辛训阳从战场中取胜退出，全程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也许他的对手现在还在呆坐在操作舱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怎么落败的吧？ 显然辛训阳并没有同情败者的兴趣，结束战斗后，他随意地发消息问了一下陆星熙收入情况，得知只赚了两万星币以后，这位瞬间话痨鬼附体似的对陆星熙抱怨了半天。 “奇怪，就算我那对手是个废物，平时这种对战的下注人数也不可能这么少啊……我今天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还专门换了台不常用的机甲来着。”抱怨到最后，辛训阳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中央平台那边太吸引人的缘故吧？啊，结果出来了。”陆星熙漫不经心回应着的时候，秃鹫VS捕猎者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结果如他所料，作为旧机型中以稳定着称的秃鹫E02成功击败了赌徒们的新宠捕猎者17。 众人大合唱一般的叹息声跟刚才的抢着下注时的狂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辛训阳直到这个时候才直到，飞熊赌场这次居然引进了新机型。 “有点意思，我去挑战一下那个捕猎者看看。” 从最新的这条信息中，陆星熙可以轻易地想象辛训阳此刻跃跃欲试的神情，所以他回道：“现在去肯定很多人押你，分下来还是没什么赚头吧？” 中央平台上正在重播刚才陆星熙错过的秃鹫VS捕猎者的一些精彩场景，后者的操作者那让外行人看着都觉得恶心的烂技术回放，成功赢得了输钱的赌徒们词汇丰富的咒骂。很显然，此时再有人跟捕猎者17对决的话，大伙都会毫不犹豫地押另一方获胜。 面对这个提醒，辛训阳从容道：“所以，我等他再打几场才去。” 等对方输得更悲剧以后虐落水狗发泄压力么？ 似乎能感应到陆星熙心里吐槽的话一般，辛训阳又追加了一句，“这里面的玄机大着呢，你等着看戏吧！” 18、初窥地下世界（中） 说完那番话之后，辛训阳就像忘了此事一般，又开始到处寻觅对手。而在辛训阳连番取胜，开始引起人们注意的同时，那台捕猎者17也如陆星熙预言的一般，一败再败，声望跌落到冰点。 “啧啧，好好的新机型就这么让一个菜鸟糟蹋了，有这么晦气的开始，以后还会有人敢用捕猎者吗？” “喂！小子，玩够了就快点哭着回家找妈妈去吧！别在这儿浪费大伙的时间了！” “就是就是，下次再来这里骗人的话，杀了你哦！” 人们围在捕猎者17的操作舱外面大声地起哄。此时还在观看其对战的，都不是在下注，而是等着看这注册ID就叫“捕猎者”的菜鸟还能怎么输。 陆星熙看了一眼刚才那场对战花费的时间。 十八分钟三十七秒。 比起最初每次都是十分钟不到就落败的速度，捕猎者坚持的时间正在逐渐增加。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适应期过后，操作越来越熟练是必然的事，陆星熙从中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可以验证辛训阳所说的“玄机”。 难道是只有骑士才能看出的问题吗？ 如果是这样，陆星熙就不觉得挫败了，他对自己不具备骑士资质的这点认识得十分清楚。 人群中忽然冒出此起彼伏的“咦”声。 “FOX挑战捕猎者？我是不是看错了？”有人疑惑道。 至今为止，除了初战是庄家安排的以外，捕猎者的对战都是由他自己主动邀请的。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反过来挑战捕猎者，而且这挑战者，还是今晚保持着全胜记录的FOX——也即是辛训阳。 为了刺激操作者们的积极性，每场对战结束的时候，飞熊赌场都会给赢家相应的赌资分红。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应该都很乐意挑战稳输的捕猎者。然而事实是，由于捕猎者败势太过明显，根本没什么人愿意再投资到他身上，胜者分到的赌资自然就十分有限，说不定还得额外负担使用设备的租金。而且捕猎者的操作技术太烂，跟他对战对于提升自己的实力也没什么帮助……所以不管是以钱为目的，还是以增加经验为目的的人，都不愿意与之交锋。 也正因为如此，辛训阳的这个举动就让人想不通了。 “是不是挑对手的时候不小心点错了？” “啊！可能是FOX还不知道捕猎者有多弱吧？毕竟FOX之前一直在对战中嘛！” “蠢材，就算他没看捕猎者的对战也可以查询对方的资料，又不是第一次来的菜鸟……” “你说什么？谁是蠢材了？！敢跟老子一战吗！” “唉唉，别吵别吵，我觉得你们都想得太复杂了，说不定FOX只是打了一晚上有点累了，所以想虐虐菜鸟放松一下呢……” 最后这位和事老的推测显然比较符合赌徒们的价值观，刚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闻言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接受了这一说法。 意见统一地认为辛训阳只是为了虐菜以后，众人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多地朝着迟迟未接受挑战的捕猎者起哄。 “小子！继续打啊，说不定奇迹出现，让你赢了今晚最强的FOX呢！” “哈哈哈，那得FOX放水放到什么程度才行啊……” 潮水一般的讥讽声中，注意到这边热闹的庄家立刻分了个投影屏幕给辛训阳跟捕猎者。 似乎受不了人们的冷嘲热讽，捕猎者终于接受了挑战。 屏幕两端开始载入双方的机甲。 捕猎者操纵的依然是捕猎者17，而辛训阳的机甲一露面，却仿佛证实之前那位和事老的推测一般，引起了赌徒们的会心一笑。 与外形看上去就充满杀伤力的捕猎者17不同，辛训阳选择的，是现有机甲造型中最古老的一款——球形机甲。 在机甲开发之初，以球形机甲为代表的几何形机甲也曾风靡一时。但随着时代变迁，机甲骑士的出现改变了机甲造型简单的局限，超出常人的能力让他们可以驾驶操作步骤繁杂许多的兽形甚至人形机甲，并取得更辉煌的战绩。现在，几何形机甲基本上只有地阶骑士中的弱者才会使用了。 辛训阳选择这样的古老机型对战捕猎者17这样的高端新机型，在旁人看来，跟让赛无异。 原本只打算围观的赌徒们见状有些蠢蠢欲动。 虽然说FOX今晚的战绩十分傲人，但是在双方机甲实力相差过大的情况下，也许捕猎者真能赢一次呢？不不不，就算是玩，FOX应该也不会打全无把握的战斗吧…… 同样的念头在赌徒们的脑子里不断翻腾，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之后，陆陆续续地有人调出自己的账户界面。 “赌一把玩玩算了……”不少人都是如此嘟哝着。 陆星熙在捕猎者确认接受挑战之后就接到辛训阳发来的消息。对方的指示是，今晚收获的全部赌金都压在这一局上。 反正这场玩笑般的对战不论输赢，花的都是辛训阳的钱，陆星熙并不担心，不过他还是要确定一下—— “如果发生意外的话，你还剩可以支付我报酬的金额吗？” 这样的问题显然让辛训阳有些无语，他半晌才回了陆星熙一串省略号跟“放心”两个字。 离开厂区之前就该让对方立个字据的……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晚了。 抱着让辛训阳知道后肯定会吐血念头，陆星熙最终还是照其所说的，调出面板下注。 等做完这一操作重新抬起头来，陆星熙才发现投影屏幕上的对战场景已经载入完毕了。 砂岩区。 投影屏幕上，烈风卷着漫天黄沙，不断穿梭于嶙峋的岩山之间，可视度相当差。 这样的环境，倒是对哪一边都不偏袒了。 倒计时结束，辛训阳的球形机甲“R3”快速地冲进对战场景，隐藏到一个岩洞中。而捕猎者17也无声地进入岩区，以谨慎的态度游曳在岩山的阴影之下。 19、初窥地下世界（下） “喔……这回的起手还像点样子嘛……”有经验比较丰富的人看了捕猎者17的动作后来了兴趣。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就让众人都郁闷了—— 辛训阳跟捕猎者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开启周边扫描系统守株待兔。 在双方都选择不主动出击的情况下，这样的对战就成了对场外观众们的折磨。谁知道这两人的耐心究竟有多好啊？万一他们就这么各自潜伏着，一两个小时都不动怎么办？ 虽然大伙心理都在嘟哝，但这时倒也没人跑到操作舱外面去起哄了。 陆星熙看着阴影中一动不动的捕猎者，心里始终有一丝违和感挥之不去，总觉得似乎不小心忽略了什么。之前他好像看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但细想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灵光又怎么都抓不住了。 就在此时，捕猎者17忽然动了起来！ 与之前的小心翼翼不同，这一回，捕猎者的行动十分迅速，如果这不是虚拟场景中的对决，而是现实中的战斗的话，在场的赌徒们大概只能瞄到捕猎者的一丝残影，而等人们回过神的时候，他早已远去了。 身在场中的辛训阳或许不知道，但场外的观众们却看得很清楚……捕猎者这次出击的目标正是辛训阳的藏身之处！ 没有任何的迷茫，也没有丝毫的迟疑，捕猎者似乎一开始就很确定辛训阳的位置。 这样的情况让观众们都有些不解，直到有人在呆愣过后，忽然想起来捕猎者17的一个特殊功能，“是潜伏探测啊！捕猎者17的有一个广告说过的，可以在回避现有扫描系统的情况下进行一定范围内的探测侦查！” 新机型有新性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在此人点破玄机以后，大伙都由最初的不解转为了然，继而兴奋起来。 陆星熙此刻的心情也有些激动。 但让他情绪起伏的原因并非是对战况的关注，而是对捕猎者17的设计概念的兴趣——以陆地战为主的重型机甲，还配置了专门针对复杂地况的潜伏探测功能，这款机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偷袭之类作战方式设计的吧？ 现在场景中捕猎者的移动速度极高，却几乎没有扬起什么沙尘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可见其技师在这方面花费了多大的心思。 那……辛训阳会怎么应对呢？ 尽管没有确定过，但陆星熙不相信一个普通赌徒都能记得的捕猎者特性，辛训阳这个见习骑士会忽略掉。场景中造型圆润，看上去毫无威胁力的R3虽然还是在原地停留着，可在陆星熙眼中看来，对方的危险性甚至更高过刚才隐藏在阴影中的捕猎者。 从双方距离上判断，顶多再过一分钟，R3跟捕猎者17就会发生第一次的接触战。 这时候人们都已经忘了之前捕猎者那惨不忍睹的战绩，因为从其现在的操作中，大家已经看不到丝毫的生涩，有的只是猎手对于猎物的冷静计算。若不是捕猎者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操作舱的话，有人都要怀疑他其实悄悄换人作弊了。 在大家的屏息期待中，捕猎者终于进入R3的扫描范围内。 几乎是捕猎者出现的瞬间，R3光洁的外壳开始变化，数根黑黝黝的炮管从灰白色的外壳下面探出来，下一秒，交错发射的炮弹织成的密集火网已经把捕猎者17彻底笼罩住。 “开始了！” 在观众们压抑不住的喊声中，捕猎者17身周两米左右的范围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防护罩，把R3的攻击全都拒之门外。 如此一来，捕猎者的操作意图也已经很明显了。 他就是要仗着自己的机甲比R3高端许多，所以采取正面强袭的方式。 顶着防护罩，捕猎者速度不减反增地直冲向R3，看上去，体型只有捕猎者四分之一大小的R3似乎注定要被对手逼死在狭小的岩洞中。而辛训阳此刻仿佛真的束手无策了一般，在又进行了一番炮轰，发现自己的攻击无法对捕猎者造成有效伤害后，他操控着R3有些慌乱地退进岩洞深处。 “唉……FOX这回是大意过头了啊，如果他好好选个像样点的机甲……” 没有理会旁人的点评，陆星熙运用观众权限调出了岩洞的剖面图。 辛训阳选择藏身的这个地方远比人们表面上看到的要深得多，而继续往里移动的话，洞穴开始出现往下走的曲折线路，且通道也越来越窄。陆星熙继续调取之前众人关注捕猎者的行动时，辛训阳角度的画面重播。他发现在捕猎者假装防守，实则主动采取潜伏探测寻找对手的同时，辛训阳也没有闲着发呆，而是朝山洞内派出了数个小型探测机器人。 这种小型探测机器人在现在的新机型中已经很少配备了，当初设计出来的时候，原本是给负责星域开荒的机甲们作辅助，探测并绘制相关地图用的。 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出现这本已经被大众遗忘的资料后，陆星熙可以断言，此时辛训阳的面前肯定摊着洞穴的整个立体图。 而急功近利地追着辛训阳进洞的捕猎者，他是否有足够的谨慎细心，会去探索一下自己到了怎样的地形中呢？ 答案是，不会。 由于辛训阳尺度把握得很好地且战且退，给了捕猎者一种他是在垂死挣扎的错觉，所以捕猎者追击的过程中，简直就是横冲直撞地迫近。 转过第三个弯道时，一直朝捕猎者射击的R3忽然有几炮射偏了一般，打到了洞壁上。 赌徒中有人大声地哀号起来，“我操！阵脚已经完全乱了吗？要是老子早知道FOX的水平就这样，我死也……” 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完，场中的情景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 那几发看似打偏了的炮火引爆了辛训阳事先在洞穴中埋下的地雷，连环爆炸之下，整个岩洞顿时被毁得面目全非，就连R3还未涉足的区域都出现了崩塌迹象。这时候，R3比捕猎者17体型小得多的优势就完全体现了出来。 在纷飞的落石和尘土中，R3的行动几乎没有丝毫的凝滞，而捕猎者……勉强又追了一段之后，卡住了。 这戏剧化的一幕使得旁观者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伴随着捕猎者用力挣动发出的轰鸣声，R3身上的炮管全都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环绕其外围一圈的粒子振动刃。 一看R3的这个变化，捕猎者瞬间也猜到了辛训阳的意图。 这是准备直接从关节处入手，彻底分割掉捕猎者17啊！ 发现危机逼近后，捕猎者的操作变得疯狂起来。蛇形机甲的鳞片褪去了几块，鳞片下的光束炮不等完全伸出已经凶猛地展开了射击，目标范围乃是捕猎者身边的整个山壁。 在捕猎者仿佛想同归于尽的猛烈火力攻击下，卡住他的落石于R3彻底近身之前纷纷被打成了碎屑。 前半部分恢复自由的捕猎者头部高高扬起避过了R3的第一次冲击。 随后，捕猎者17灵活地一个收缩，黑色闪电般扑下，将R3整个包裹住。 就好像是大自然中的蛇捕食猎物一般，捕猎者周身收得越来越紧，死死地缠住了R3。后者的振动刃慢慢失去了活力，机甲被挤压得变形的嘎吱声不绝于耳，如同临死前发出的悲鸣。 终于，R3的身影整个消失在捕猎者17压迫感极强的机身覆盖下。 “输了……唉，如果这是实战的话，FOX现在已经跟机甲一起全身粉碎了吧？”看到此处，有人叹息道。 陆星熙终于忍不住说一句，“系统还没宣告结果。” 本来已经准备散去的人群听到陆星熙这话后，有一部分停下来，另一部分则说着“反正也是迟早的事”走开。 而留下来的那部分人，有幸亲眼目睹了辛训阳的反击。 炽烈的白光忽然从捕猎者暗黑色的机甲中冲出，仿佛日出时被耀眼的阳光撕破的阴霾一般，捕猎者17庞大的身躯被这道白光切割成无数的碎片，两台机甲同时爆炸的冲击终于把整个岩洞夷为平地。 就在人们以为这是辛训阳设置R3自爆打出的同归于尽结果时，烟尘中，一个小小的逃生舱从洞穴的废墟中摇摇晃晃地升起。 系统宣告：胜者FOX！ 原本辛训阳绝地反扑，不惜发动自爆从内部破坏捕猎者17的时候，已经远超许多人的意料了。再到后来发现原来自爆之前辛训阳早已悄无声息地乘逃生舱脱离了R3以后，赌徒们一时间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半晌过去，押注在辛训阳身上的人们才回过神来，调出自己的账号卡查看收益纪录并欢呼出声。 同时，捕猎者17的操作舱猛地弹开，整晚藏在里面不露面的操作者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那是一个年纪跟辛训阳、陆星熙相仿的金发少年。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此时还残留有三分难以置信和七分的愤怒。 身手敏捷地跳出操作舱，在人们发现他之前，少年已经朝着辛训阳所在的方位跑去。 然而此时此刻的飞熊赌场内大家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那一战，秩序极其混乱。即便是少年身手不凡，好不容易挤到闪着FOX名字的操作舱前面时，也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辛训阳早已没了踪影。 少年不甘心地冲到接待处要求查看FOX是否换了操作舱，却只得知，对方刚刚已经提取完分红部分离开了。 “可恶！”一拳打凹了接待处的合金柜台后，少年在接待员们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憋屈地走出飞熊赌场的大门。 20、变故（上） 陆星熙把衣领拉高了一些，冷风却还是见缝插针地往里钻，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刚从银行里出来的辛训阳见状，嗤笑着扒下自己的外套丢过去，顺手摘了陆星熙的终端机。 对辛训阳这种事先完全不跟人打招呼，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行为陆星熙已经懒得说了。既然对方好意把外套贡献出来，他也不客气地穿上——让陆星熙意外的是，辛训阳这外套看上去挺薄，但穿上身以后却意外的暖，就像自带了什么加热系统似的。 辛训阳捣腾完毕一抬头，就看到陆星熙在研究自己的外套，不禁好笑地把终端机递还给对方道：“你不知道叠云布？这布料会随温差变化自己进行调节的，是多尔星的特产。” 原来不是有什么缩微的热循环系统。 明白其中玄机根本出在材料上以后，陆星熙顿时失了兴趣，随口问道：“要价不菲吧？” 辛训阳耸耸肩，“反正也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他这话让陆星熙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疑问，“看你也不像缺钱的样子，为什么还要跑到地下赌场里面去……赚钱？” 之前他们离开飞熊赌场的时候，曾经有几个图谋不轨的人尾随其后，只是因为辛训阳很警觉，所以发现之后稍微费了些时间，还是顺利地把对方甩掉了。那些人被甩开之前，还有人气急败坏地朝两人开了枪。 从辛训阳从容不迫的态度和绕路时几乎不需要思考的快速反应中，陆星熙看得出他对付这种事的经验相当丰富。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想不通辛训阳为什么明知道会有风险，还是要来这样的地方赌博。 天生喜欢冒险吗？虽然辛训阳总给人一种狂傲不羁的感觉，但陆星熙不认为对方是为了冒险而冒险的无脑之人。 面对陆星熙的疑问，辛训阳只是笑道：“我很缺钱啊！” 这话陆星熙压根就不相信。 但辛训阳没给陆星熙继续追问的机会，转移话题道：“刚才存款的账户我已经输入你的终端里面了，密码就是今天的日期。” 他俩甩开了尾随的那些人之后，辛训阳要给陆星熙发今晚的报酬时才得知对方居然没有个人账户，这也是两人大半夜的跑到银行来的原因。 陆星熙本来是要求辛训阳现金支付的，只是他这要求就换得对方一个白眼。 “这年头谁还没事揣着大叠现金到处跑啊？”在陆星熙觉得辛训阳这人简直无法沟通的同时，辛训阳也觉得陆星熙难以理解，“银行开个户也就几分钟的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弄。” “知道，不想弄。”陆星熙如是回答。 最后受不了其固执的辛训阳就拿自己的ID卡重新开了个账户然后转给陆星熙用。 账户上的分红比陆星熙所算的多出来不少，他不禁抬头看了辛训阳一眼。 对方似早就料到他这反应一般，摆了摆手道：“我心情好愿意多分点，你就别问了。对了，除了今晚我存进账户里面的这部分星币以外，建议你以后需要存款之类别用这个账户，不然可能会惹上麻烦。” 陆星熙闻言微微皱眉。 辛训阳却是若有所思地笑道：“不过，说不定已经给你惹麻烦了……好在等这次的任务执行完毕以后，我们应该就不会有交集，倒不用太担心。现在这部分钱够你报名参加插班考试了吧？” 陆星熙这才反应过来，辛训阳非要找自己一起来飞熊赌场“帮忙”的另一层意思。 “谢谢。”发现对方跟自己原本想象的并不一样以后，这句道谢的话，陆星熙可以很坦率地说出来。 倒是辛训阳，似乎有些别扭地转开了脸。 两人快天亮的时候才悄悄溜回荣光制材厂的厂区。 辛训阳几乎是倒头就睡，而陆星熙却是毫无睡意地对着刚到手的账户计算自己这笔意外之财应该怎么分配。 辛训阳分给他的部分何止够报名参加插班考试，甚至还够他一个学期的学费。 如此，就不怕给莱特老爹添麻烦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当天下班以后，陆星熙把自己准备报名参加下个月千极学院插班考试的消息透露给了莱特老爹。 一开始，莱特老爹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陆星熙并非跟自己开玩笑以后，欣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要去买菜给陆星熙好好庆祝一下获得金森赏识，一会又说要去取钱给陆星熙……在对方表示费用方面的问题已经解决以后，莱特老爹还不信地盘问了半天。 从平时相处的过程中，陆星熙感觉得到莱特老爹是很讨厌赌博的人，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居然跑到地下赌场去冒险的话，八成会被训得很惨。所以，陆星熙给出的解释是金森老师帮忙找了一个公司赞助自己。 听到这话以后莱特老爹才放心。 等心情平静一些，有关插班考试的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之后，莱特老爹才忽然想起地说道：“对了，听说你最近跟千极学院的一个骑士学员走得很近？虽然说交到新朋友是好事……星熙啊，我还是建议你跟他们保持距离。” “嗯？”在陆星熙印象里，莱特老爹并不是那种有“地位悬殊的人彼此之间不该有交集”的顽固想法的人，所以他有些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忽然对自己的交友状况有了意见。 莱特老爹显然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有些不好，于是沉默了半晌才又说：“我怕你被卷进危险里面去。听说，这次千极学院来七区其实是为了调查离我们厂很近的那片荒原有没有新资源……而且据说还有别的势力跟他们竞争。” 千极学院那些人的动向，陆星熙能察觉，制材厂的其他人自然也有可能发现——毕竟对方的机甲运输车每天进出厂区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只是陆星熙没想到，莱特老爹他们居然能把千极学院的任务目标都打探出来。 该说群众八卦的力量不容小觑吗？ 这么想着，陆星熙看着莱特老爹那张写满关心的脸，轻笑了一下安慰道：“您放心，我跟那个人只是碰巧以前见过，所以偶尔会聊几句，并不是什么朋友。既然他们的事这么复杂，我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 莱特老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就算莱特老爹没有说这番话，陆星熙也没有进一步跟辛训阳成为“朋友”的意思。 昨晚辛训阳说的“这次任务结束以后两人就不会有交集”的话，还残留在陆星熙脑海中。他本就不是什么热心交友的人，在辛训阳已经表露出划清界线的意思以后，就更不会去纠缠对方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辛训阳没来找过陆星熙，而陆星熙也没有主动跟对方联络过。 倒是千极学院一行人似乎终于有了什么发现，平时常常能看到学院的老师们上课上到一半忽然被人叫走的情形。而专供教职员们使用的实验室跟办公室，更是经常彻夜亮着灯，显然是在研究着什么。 终于，在陆星熙的插班考试时间定下来的时候，千极学院众人即将离开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得知此事的时候陆星熙正在食堂里跟萨莉一起吃饭。 其实在主要目的暴露之后，学院方似乎也没了继续遮掩的意思。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制甲系的学员们已经陆陆续续撤走了不少，工匠们的工作生活也开始逐渐返回正轨。大伙私下也议论过好几次，觉得学院方大概快离开了。 但等确切消息传出来以后，众人忽然又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些日子看着那些穿着千极学院校服的年轻人们在厂区里来来去去，俨然已经算是荣光制材厂的一道风景线。工匠们每天跟这些学生相处，也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更厉害了一般。忽然道别的时候到了……心理难免有些落差。 陆星熙没想到的是会看到辛训阳出现在食堂门口。 因为大伙都忙着讨论千极学院要离开一事，穿着便服的辛训阳倒是没引起什么注意。 陆星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想到回头看一下，然后就这么看到了辛训阳。总之，双方目光碰上以后，后者似乎笑了一下，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这大概就是辛训阳的告别方式了吧？ 这么想着，陆星熙朝对方点了点头。 而后辛训阳就这么转身走掉了。 陆星熙以为这之后，到他正式入读千极学院之前，两人应该都不会再见面。却没想到，重逢的时候来得如此快，而且还以那样一种让他猝手不及的方式—— 陆星熙前往二区参加千极学院插班考试的那天，荣光制材厂遭到不明势力的袭击。 21、变故（下） 考场对面的大屏幕上播放这条消息的时候，陆星熙正好拿着精神力鉴定的测量报告走出来。 荣光制材厂遇袭的消息影响到的不止是陆星熙，还有在场的千极学院员工们——他们派往七区的人尚未归来。 “快！跟七区那边联系！”前一秒还微笑着鼓励考生的女教师，此时再顾不上端庄娴静的形象，匆匆对身后的巡视人员喊道。 新闻画面中，冲天的火光把半边天幕都染成了赤红色，那些陆星熙熟悉无比的厂房，如今在熊熊烈焰中扭曲成了奇形怪状的黑影。虽然消防人员正来回奔忙着，但从火势来看，如果火场中此时还有人的话，可以断言生机已经基本为零了。 陆星熙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尝试联系莱特老爹，然而对方的终端机却没有任何回应。心中奔涌而来的不安使他完全没有心思等到成绩公布，而是匆匆搭上了返回七区的空轨车。 即便是如此迅速地采取了行动，等到陆星熙回到荣光制材厂时，昔日井井有条的厂区早已变成一片燃尽的废墟。 焦黑的土地上，遇难工匠的亲人们痛苦的哭声此起彼伏。 陆星熙在人群里看到了萨莉的母亲。 往日总是和气笑着的胖阿姨此刻两眼都肿成了核桃，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避免再出意外，警方没有让闻讯赶来的人们继续滞留现场，很快便开始组织人们疏散。 陆星熙在遍寻不着莱特老爹的下落后，跟随人群麻木地离开现场，回到莱特老爹的家。 屋里跟他离开时的情形差不多，只是餐桌上多出来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写着陆星熙的名字。 陆星熙缓缓地拆开了信，莱特老爹那熟悉的笔迹写着—— “To星熙， 唉，我这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本来要早点还给你的，结果你走了我才想起来——信封里面装的这块芯片是跟你的ID卡一起捡到的。因为东西太小，不留神弄丢了，这两天我好不容易才把它找出来。里面记了什么我没看，不过也许对你找回记忆有帮助……看在最后还是找到了的份上，你可别怪我。 另，晚上别做饭了，我们一起去红鱼餐馆庆祝一下。以你的本事，通过考试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信末莱特老爹偷懒地只签了一个大大的“L”。 陆星熙看完信轻轻抖了抖信封，一枚指甲盖大小、鱼鳞一般的幽蓝色芯片反射着冷冷的月光落到他的手心里。 窗外橙光一闪，设定好时间的路灯自动亮了起来。 但今晚红鱼餐馆里订好的那个位置，注定不会有人去坐了。 袭击事件的伤亡情况是翌日早晨七点公布的。这次的事件中，连同三十名千极学院制甲系学员、十八名骑士系学员和五名教师在内，当时在制材厂中活动的一百一十三个人全数遇难，无一生还。 光是尸体的清点辨认就花了法医们大半个月的时间。 陆星熙刚跟其他工匠的家属们一起料理完莱特老爹的后事，便到了去千极学院报到的时候。 由于荣光制材厂事件的影响，这次通过插班考试的插班生并未像往年那样引起众人的关注。但学院方面还是按照惯例，妥善地安排了引导人员。 连陆星熙在内，此次考核通过的插班生一共五十三人，其中制甲系跟骑士系合起来，只有十八人，而陆星熙是制甲系第三。 因为今后各人主修的方向都不太一样，所以这五十多人只在校门口打了个照面，就由各自科系的学长们领走了。 在制甲系的八个插班生中，有个特别招人注意的对象。 不管是外形还是气质，对方都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陆星熙推测，这大概就是金森提过的那个让插班考试提前的“原因”。 与掩饰不住好奇心，悄悄打量校园的其他人不同。这名叫“楚宁”的男生一路上的表现几乎可以用“目不斜视”来形容。尤其在有人因为学长的话发出惊叹声的时候，他更是一副恨不得站得远远的，跟这些同学彻底撇清关系的表情。 如此表现，让本来心情很差的陆星熙看到，不禁生出些许想笑的冲动。 就个人而言，陆星熙并不讨厌楚宁这种自诩清高的姿态，因为对方这样的表现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以前也曾跟这种性格的人打过交道。 领路的学长在一栋纯白色的塔状建筑前停下来道：“这里就是我们制甲系的学生宿舍。你们来报到之前应该已经收到《住宿需知》了吧？一会申请住校的人自己去找舍监领钥匙就行了。学生食堂往左边的岔路直走大约十分钟就能到，右边那条路则是通往骑士系的宿舍的——作为前辈忠告各位一句，虽然技师跟骑士之间的工作联系很紧密，但是双方日常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那些家伙……跟我们的思考方式几乎是完全不同啊！” 众人纷纷表示明白。 说到此处，学长看了看终端机上的时间，宣布解散，“还有疑问的人，未来半个月之内随时可以跟我联系。那么，今天就先这样吧。” “多谢学长，再见。”大伙忙不迭地道别。 前辈一走，插班生们的表情立刻就放松了不少。有性格比较开朗的，这时候已经跟未来的同学们搭讪起来。好不容易忍耐到结束，楚宁此时可没有继续跟众人攀谈的打算，一个转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同样是不合群的性格，陆星熙在楚宁之后，也趁着众人互相交换终端号的时候低调地走掉。 所有的插班生们都没发现，楼上某个房间的窗户后面，有人正密切注意着他们的动静。 “除了那个楚宁以外，今年的插班生里面好像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人啊！”房间内，有人嘿嘿笑起来。 “嗯，第二名之后的成绩都不算很突出。”有人赞同道。 之前说话的人语调里就带上了几分得意地说：“那，‘欢迎仪式’就照惯例来了？” “记得避开楚宁，听说这人是冯尧内定了的，动了他的话惹上麻烦就不好了。”缩在沙发一角的人有气无力地提醒道。 “明白明白，你当我头一天在学校里混吗？”被提醒的人夸张地摆了摆手。 屋内众人又低声谈笑了一会后，各自散去。 由于并不是强制住校的缘故，千极学院的学生宿舍住户并不多，陆星熙就幸运地申请到了一个单间。 他刚把装着换洗衣服的袋子放下，终端机就发出一声轻响。 是辛训阳发来的信息，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恭喜”。陆星熙看完以后没有回复，直接将信息删除了。 如果说这次荣光制材厂遇袭事件中，还有什么对陆星熙而言算是值得欣慰的事情的话，那边是出事时辛训阳跟金森都不在厂内。这样，至少这世上还存在着跟陆星熙比较熟悉的两个人。 不过，虽说这两人跟陆星熙都比较熟悉，出事后对他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金森在事发当时就联络了陆星熙确认其平安，事后也因为担心陆星熙想不开一直跟他保持联络。而辛训阳，则仿佛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般，直到今天才给陆星熙发来这么一条简短的信息。 陆星熙虽然并不会因此生出什么不满的情绪，但也从辛训阳的态度中推出，对方是真的不太想跟自己保持之前那样如同朋友般的关系。所以，他便也配合地与辛训阳疏远了。 宿舍内由于有清扫机器人定期整理的缘故，并不需要陆星熙再作打扫。 他把自己的衣物整理好以后，第一时间用识别卡登陆了千极学院的校内网。 因为莱特老爹意外身亡的影响，直到这个时候，陆星熙才终于能够冷静地调查之前自己在飞熊赌场中的发现——关于他掌握的机甲资料，究竟截止到哪个时期的问题。 虽然在七区的图书馆里面也能查到一些机甲的讯息，但要论资料的齐全程度，千极学院校内专供本校学生使用的情报网才是相关资源最丰富的地方。 陆星熙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为自己拟出了一张大概的时间表。 如果千极学院的机甲资料记录没有疏漏的话，那他所掌握的机甲知识，都是星际历400年之前的情报。只要是星际历400年之前现世的机甲，即便不能说出详细的数据，陆星熙也能说出其名字或者型号；然而星际历400年之后出产的机甲，无论是特殊的定制机还是量产机，陆星熙对它们的了解程度都几乎等于白纸。 这是很不自然的情况。 按理来说，作为今年还不到十七岁的年轻人，最了解的应该是自己懂事之后出产的机甲才对。而星际历400年之前……陆星熙才不过四岁多的年纪，怎么也不该把那些十多年前的机甲数据记得如此清楚。 从校内网退出以后，陆星熙将视线转向手腕上的终端机。 在这普通人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古旧终端机里面，藏着莱特老爹留给陆星熙的那枚古怪的芯片。 陆星熙曾经尝试过查看芯片中的内容，但不管他将其嵌入怎样的解读器里面，最后都只能得到“无法识别”的提示，最终他只能推测也许是自己使用的解读器配置还达不到芯片的要求。 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从金森老师那里借一个最新型的解读器好了…… 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终端机的表面，陆星熙又坐了片刻后，终于熄灯休息。 22、相遇（上） 离被称为“白塔”的制甲系宿舍不远的骑士系“黑塔”中，辛训阳看了迟迟不见动静的终端机一眼，自嘲地笑了笑，刚准备丢开，暗金色的终端机忽然响了起来。 辛训阳目光一闪，看清光幕上显示的名字后，顿时失了兴趣。 他语气恶劣地按下接通键，“又有什么事了？我来这边以后不是都按你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待着了吗？” “你所谓的‘老实’是指拿你那些狐朋狗党的帐号去赌博？”屏幕上与辛训阳长得有六七分相像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辛训阳神色一冷。 “别以为你私下的那些小动作真的没人知道。我早就说过，钱财方面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别老抱着以前那些烂习气不改……” 看着中年男子不断开合的嘴，辛训阳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他这动作让对方看得眉头紧皱的同时，终于停下滔滔不绝的训话。 “说完了？”辛训阳挑眉问。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这回没闹出什么事就算了。不过，如果你自己断不掉跟那些人的关系，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用不着。”听到此处，辛训阳终于忍不住作出反应，“不过是因为要借帐号才跟他们有往来的。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我自然不会再找他们。” “喔？意思就是，你以后也不会再去七区吧？”中年男子追问道。 辛训阳懒得回答地摊了摊手。 中年男子这次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很好。记住，你要做的就是专心练习，早日通过骑士考试。让你在露河行星待着只是暂时的，等上次那事的风波平息，格林家安静一些以后，我会派人接你回来。”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我期待得都快哭了呢。”辛训阳冷淡地回了一句，切断通讯。 对方此时会是什么反应，辛训阳完全没兴趣猜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跟七区的朋友们联系一下，确认他们是否真的安全无恙，但考虑到这时候与其联系会引发的可能后果，他忍住了。 用力踹了面前的椅子一脚，辛训阳将自己摔到床铺上，扯起被子盖住头。 直到迷迷糊糊睡着为止，他仿佛还能听到各种让人心烦的声音缠着自己喋喋不休，而他只能麻木地听着。 翌日辛训阳心情恶劣地走出寝室，只见几个同学贼笑着从走廊上跑过，边跑还边说：“快快，制甲系那边的好戏要开始了！” 制甲系？ 提到这个词，辛训阳便想到某张有些缺乏血色的冷漠面孔。 关于针对插班生的“欢迎仪式”，在骑士系也有同样的传统，所以辛训阳大概能猜到制甲系那边准备做什么。 本来他只是随便听听就要走开，却在听到后面的讨论时停住脚步。 “……这回还是头一次动用真机吧？好期待！” 只犹豫了一瞬，辛训阳便向刚才说这话的人走去，在对方作出反应之前他已经勾住了对方的脖子，“喂，刚才你们说的真机是什么意思，也说给我听听吧……” 作为有轻微起床气的人，陆星熙对着眼前大清早把自己吵醒的陌生同学实在拿不出什么好态度。 “今早应该没课吧？” 其实陆星熙询问的语气很平常，但来敲他门的人还是被盯得完全失了之前的气势，变得畏缩起来。 “呃，就是因为没课，所以班上大家说欢迎一下新同学。啊，其他人都已经在下面等着了！”对方说着，扬了扬手上的终端机。 陆星熙没吭声。 与这些家境不错的同学们不同，在七区生活的经验让陆星熙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有了明显的优势。眼前这人说话时声音不稳、目光闪烁，明显是有什么问题。 不过，最终陆星熙并未点破对方，“稍等，我梳洗一下。”说完，他当着对方的面关上门，把人隔在外面。 碰了一鼻子灰的男生悄悄“呿”了一声。 五分钟以后，陆星熙跟其他插班生在白塔下面会合，在场的其他学员仅有两人，而且，不见楚宁的身影。 当有人问起是不是忘了通知楚宁的时候，之前负责叫醒陆星熙的那个男生笑道：“啊，楚同学已经先去欢迎会的现场了。大家走这边，会场因为是借用骑士系的练习场馆的缘故，要从他们的操场上面经过……不过，可以借这次机会近距离接触机甲哦！” 这个诱饵一丢出来，在场的插班生都露出有些心动的表情。 需要通过插班考试进入千极学院的，除了楚宁这样的特殊分子之外，大多是对制甲感兴趣也有天赋，却基本没什么机会实际碰到机甲的人。一想到还没正式开始上课就能先看看真正的机甲，不等引路的人催促，大伙已经自发地加快了脚步。 与没课的时候普遍过了九点才起床的制甲系不同，虽然才过七点，骑士系的操场上已经有不少在锻炼的身影。 不过，制甲系插班生们的兴趣完全不在这些早锻炼的人身上，从踏入操场的第一秒起，众人的目光就下意识地集中到了操场北面的某个角落——在那里，五台铁灰色的机甲正安静地停泊着。 “是‘铁犀’……”插班生中有人低语。 作为量产机中的高端机种之一，铁犀在军队中的运用也很广泛。然而在千极学院，它却只是摆在操场上供骑士学员练习的练习机。 “能考进来太幸福了！喂喂，能靠近一些看吗？”有人兴奋地问。 引路的劳特闻言笑道：“当然，想要碰一下也可以的，我跟那边的骑士系学长说一声就行了。”他说着已经积极地朝铁犀旁边坐着休息的高个男生跑去。 众人满是期待地看着劳特跟对方交流。 片刻后，那高个男生朝这边点点头，劳特也朝这边招了招手。 大伙立刻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 “因为不是上课时间，所以里面暂时不能进人，你们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小心别碰坏什么地方，会被扣学分的。”高个学长在一旁提醒道。 “明白明白……好激动，我居然能亲手碰到铁犀的机身……” 这么恍惚地说着话的插班生不止一两个。 在高个学长退开以后，众人忙不迭地围住铁犀，一边绕圈打量，不时摸上一两下，一边讨论起自己看过的关于铁犀这款机型的性能资料。 陆星熙没有过去凑热闹。 虽然就本能而言，他也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真机，但是心里总有一种违和感，让他觉得保持距离才是正确的选择。 变故说发生就发生—— 当其中一名插班生正在弯着腰查看一台铁犀的腕部时，机器的轰鸣声忽然响起，那条手臂猛地抬高，将该名学生带得狠狠地摔倒在地。而且这异动还没完结，在挥动了一下手臂之后，铁犀的腿部微微一动，蓦然向前迈出了一步。 陆星熙眼疾手快地把倒在地上整个愣住的那人往后拽开。 “怎、怎么回事？！” “啊啊啊，都说碰的时候小心一点，你们是不是动到什么不该动的地方了？！”当插班生们疑问的时候，劳特用比他们还大的声音指责道，“学长好不容易才同意我们碰一碰的，这下要怎么跟老师交代……” 被劳特这么一说，本来已经有些慌神的插班生们更是急得快要哭出来。 混乱中，陆星熙冷静道：“坏掉的话修好就行了吧？” “诶？” 不等劳特作出反应，陆星熙已经捡起旁边地板上放着的小杠铃用力朝铁犀的腋下部位掷去。 “哐”的一声巨响过后，“失灵”的铁犀嘎吱嘎吱地叫着，缓缓地停下来，跪倒在地上。 劳特见状瞪大了眼。 “练习机为了以防意外，在腰部以上，肩部以下的位置，一般都会加装一个强制停止键。”陆星熙说着，甩了甩手。 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当其他人缓缓回过神来的时候，铁犀忽然又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众人哗然散开。 在大家紧张又好奇的注视下，铁犀内部传来一个人细微的叫声，“喂！快帮我一下，怎么操作舱的门打不开了？喂……外面的人呢？不玩了！快让我出去！” 内部拍打的声音持续不绝。 外面的人却是面面相觑，尤其那个高个学长跟劳特等人，更是尴尬得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这根本就是串通好了捉弄插班生们的一个恶作剧。 “总、总之先把人放出来吧……”一直保持低调的另一个引路人这时候才小声地建议道。 高个学长闻言，表情更加苦闷了，“练习机因为意外状况锁住的话，想要打开驾驶舱得找老师来才行。” “……”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陆星熙。 “啊，”陆星熙泰然自若地笑了一下，“本来是听说里面没人我才这么做的。既然里面有人，那里面的同学直接用紧急联络找老师会比较快吧？放心，需要说明情况的时候，我想在场的各位应该都不介意作证的。” 想到之前劳特说过出了问题可能会被扣学分的情况，插班生们一旦被老师问到今天这事的前因后果，会作出怎样的供词可想而知。 劳特一伙顿时脸色有些发青。 这时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人见情形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哎哎，一点小问题哪里用得着作证什么的！各位不是还要参加欢迎会吗？骑士系这边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就行了，你们快走吧，不用担心……” 出了这种事也没人愿意多待，当下插班生们对视了一眼后，丢下劳特跟他的同伴，自行朝场馆的方向走去。 旁观了全过程的辛训阳这时才暗暗笑出来。 同时，站在练习场馆二楼看完整场恶作剧的楚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无聊。” 他身后的人笑了一声道：“如果不是我先打过招呼的话，现在你也是那些无聊的人里面的一个了。” 这话让楚宁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你觉得我是那种连机甲里面有没有人都看不出来的草包吗？”楚宁问。 一头金发的少年耸了耸肩道：“埃蒙森大师的关门弟子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不过，你并不打算让人知道你的这个身份吧？” 这回，楚宁无话可说。 金发少年兴趣缺缺地走到楚宁旁边，靠在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 当见到混在插班生队伍中走过来的陆星熙时，他的周身散发的气息都为之一变，明显到楚宁都发现了。 “你怎么了？” 听到楚宁的疑问，金发少年只是沉默不语地握紧了扶在栏杆上的手，“没什么。”话虽如此说，他看着陆星熙的眼神却是森冷无比。 23、相遇（中） 眼前逆光而来的身影，让冯尧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数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当他解决掉纠缠了自己一路的敌人时，一回头看到的就是眼前这道身影。他不知道对方何时到了自己身后，也不知道对方听见了什么。而当他准备警告一下对方，或者直接动手解除后患的时候，却因听到了别的动静而不得不放弃打算，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事后他也曾让人回到原地去打听消息，但除了知道那些被他击杀的敌人已经被警方当作抢劫案受害者处理以外，没有找到任何跟目击者有关的消息。 而现在，那个目击者却光明正大地来到他的面前了，以同学的身份。 也许是冯尧的视线太过明显，下方的陆星熙忽然抬起头来。 冯尧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把自己隐藏到阴影中。 “你们认识？”将冯尧的异状都看在眼里，楚宁忍不住问。 冯尧这才想起来还有旁人似的，微愣之后，略带警告地说：“不关你的事，最好别过问。” 楚宁闻言不悦地抿紧嘴唇，“虽然我受你父亲的援助，但是不等于成了需要听你命令的部下。” “我知道。”冯尧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虽然你不是我的部下，可也不是我爸雇来看管我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各过各的，只在需要的时候再找对方好了。你觉得呢？” “我怎么觉得，结果都一样吧？”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楚宁转身回到楼下的会场内。 由于恶作剧没达到预期的效果，欢迎会会场里的气氛很沉闷。 楚宁一进场，轻易地便看到了身边仿佛隔出一条真空带的陆星熙。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陆星熙的处境并不像楚宁所见的这般尴尬。作为揭穿了同学恶作剧并反将一军的人，他是很受其他插班生欢迎的，大家也都愿意跟他亲近一下。然而因为陆星熙冷淡且不爱废话的性格，大伙聊了一会，想问的话都问完了，再无话可说的时候，也只得无奈地退去。 以至于现在出现了这种陆星熙被孤立的假象。 不过，作为当事人，陆星熙自己倒是对这种处境毫不介意。自顾地吃了一会后，在各方暗暗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笔直走到主持欢迎会的学长面前。 下意识注意着陆星熙动静的楚宁觉得，这一刻肯定有不少人屏息等待着陆星熙将要说的话。 然而，陆星熙问出的却只是—— “请问，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提前离开吗？” “……” 好几声杯盘落地的声音杂乱响起，还有人呛得咳了出来。陆星熙却是神色如常地等到主持的学长满脸无奈地说出“可以”之后，就礼貌地道别离开了。 从会场出来，陆星熙朝操场北边的角落看了一眼。 一个身形像瘦猴一般的骑士系学员正伸长了手臂让人从驾驶舱里拽出来，旁边还有位戴着眼镜的老师正一脸不满地念叨着什么。 陆星熙看着那位瘦猴一脸晦气还不得不低头认错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这一刻，他才真正正正的，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最终分班的结果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传到陆星熙的终端机上，他被确定为制甲系412届A班的一员。不过就学号上来说，其排名相当靠后，是倒数第一，34号。但这是相当正常的现象——千极学院向来以上学期的考试成绩排学号，插班生们因为是中途入学，没有参加过期末考试，排名自然就靠后了。就连楚宁，学号也只是比陆星熙高两位而已。 想到之前欢迎会上的情景，陆星熙本以为早上那种被孤立的情况还会继续，却没想到下午他走进教室的时候，还有人会主动靠过来。 而且对方还是“土着”。 “嗨！坐你旁边不介意吧？”肤色微微泛紫的少年笑问。 微愣后，陆星熙答道：“随便，反正教室不是我的房间。”说完，他自顾在眼前的光幕上输入自己的学号，慢慢浏览起教材来。 对方坐下以后安静了没多久就开始好奇地盯着陆星熙看。 虽然无视其存在也不是办不到，但一直被人沉默不语地盯着的感觉还是略怪异，陆星熙不得不分了些注意力给对方。 “有什么问题吗？你这样我没法看书。” 听到这隐含指责的话，对方非但没有害羞，反而更开心地笑起来，“陆同学，你的脾气果然跟传闻的一模一样啊！” 短短半天就变成“传说中的人物”，陆星熙自己其实也有些无语。 见他不追问自己传闻是怎么说的，紫肤少年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道：“呃，其实我们学校一直都有这种捉弄新人的习惯的，大家也没有很大的恶意……” “我不介意。”在对方继续往下说之前，陆星熙打断道。 这并不是客套的话。 虽然一般人遇到这种被人引进圈套里面等着看自己出丑的事，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很不快，但在陆星熙看来，既然是制甲系的学员，恶作剧的内容又是与机甲有关的，那看不穿中计了就是学艺不精的结果，没什么可气的。 紫肤少年显然没想到陆星熙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在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他是真的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陆同学，你的处世态度很成熟呢……而且看我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任何不舒服的表情。啊，该说是像大人一样的包容力吗？” 陆星熙大概明白对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跟解体前的无垠帝国不同，星辉联盟对宇宙中生存的不同种族采取的是包容共处的态度。然而官方的立场并不能完全影响民间的习惯风向，所以，像紫肤少年这种不同种族之间的混血儿，在露河行星这种比较边陲的地方，就难免会接收到人们一些异样的目光。 “是萍柯星吗？”陆星熙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一句。 紫肤少年打了个响指，“没错！不过，我还是地球系这边的血统比较重一些，除了肤色以外，基本没有跟萍柯人相似的地方吧？所以也不能去那边生活。” 这是几乎所有小地方的混血儿都会有的困扰——无法找到归属感。 陆星熙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好在紫肤少年似乎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在稍微低落了一瞬后，便又乐呵呵地对陆星熙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萨雷亚。听说你当时砸中强制停止键的身手很帅，改天有机会的话示范一下给我看看吧！”他友好地伸出了手。 也许是对方偏红的发色让陆星熙不经意地想起了萨莉，所以他伸出手跟对方握了握，也从此交上了学生时代的第一个朋友。 24、相遇（下） 艾萨雷亚在A班排第26名。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什么时候被踢到B班去都不奇怪”的水平。但即使如此，他也有其独特的天赋——迅速跟人混熟的才能。 当天的全部课程结束时，艾萨雷亚已经自来熟到可以跟陆星熙勾肩搭背了。 得知陆星熙没有经济来源，正准备找份兼职后，他十分热心地表示可以帮忙，且当晚就抱着一大堆招聘传单跑到了陆星熙的寝室。 看着花花绿绿的五彩传单被走廊里的穿堂风吹得不断飘落到寝室的地板上，陆星熙隐隐觉得有些头疼。 数十份打工情报中，艾萨雷亚向陆星熙强烈推荐的有两个。 一个是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薪资较少，但工作性质比较单纯；另一个则是…… “执事咖啡馆？”陆星熙茫然地念出艾萨雷亚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张怎么看怎么可疑，底色为粉红色的传单上印着的花体字。 “这份工作很受女性欢迎哦，工资待遇也很好！”说着，艾萨雷亚露出向往的神情，“以陆的资本，要通过面试我觉得是很轻松的事，而且千极学院制甲系学生的身份也可以为你加分不少。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心动？” 陆星熙不语地看着传单上列出的时薪。 的确，这所谓的“执事咖啡馆”开出的时薪在艾萨雷亚拿来的传单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优渥，而且兼职时间可以跟老板商量过后具体调整，可说是相当人性化。只是……联系刚才艾萨雷亚一脸荡漾地说出的“很受女性欢迎”这句话，陆星熙总觉得恐怕不是自己能胜任的工作。 “所以，这侍者的工作就是点单端托盘吗？”以防万一，他确认道。 闻言，艾萨雷亚露出惊讶的神色，而后笑得极其怪异地回答：“大体上差不多啦，只是偶尔还需要陪客人们聊聊天什么的……” “跳过。”陆星熙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 “诶？你好歹等我说完再决定嘛！”艾萨雷亚一脸遗憾地抗议，“要知道好多同学想做这个兼职都因为硬件跟不上而被刷掉了，陆，你应该珍惜一下自己天生的好条件啊！” “意思就是卖笑吗？”陆星熙认真地问。 “……” 发现双方在价值观上悬殊很大以后，艾萨雷亚很快明智地放弃了说服陆星熙。 把那堆花花绿绿的传单推到一旁，艾萨雷亚无奈地看着天花板道：“其实，我打工的那个地方也不错，就是有个讨厌的家伙在，我本来不想推荐给你的。” 陆星熙看向对方。 “嗯……机甲零件导购员的工作，你觉得如何？” 几乎在听到“机甲”两个字的瞬间，陆星熙就已经作出决定了。 翌日，趁着午休的空当，艾萨雷亚带着陆星熙到他打工的零件店去面试。 在陆星熙怀疑地问这样会不会太过仓促草率的时候，他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最近因为有两个同事辞职的缘故，店里正缺人手。店长说了，只要能记得清初级机甲零件的采购单，就能被录取。唔，说不定我推荐你成功的话还能赚笔奖金。” 后面这话陆星熙就当一句玩笑听了。 原本他以为艾萨雷亚打工的店铺只是露河三区商业街上寻常的一家小店而已，没想到的是，这家零件店居然是烽火财团旗下的连锁店之一。 目前星辉联盟有三大财团。其中，生产上次飞熊赌场引进的那台捕猎者17的影风财团以自主开发并贩卖机甲的一条龙产业排名第一，主要业务是星际货物运输的科姆财团排名第二，而第三就是横跨机甲、日用杂货和连锁酒店等方方面面生意的烽火财团了。 如果是烽火旗下的连锁店，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薪酬待遇很好。 陆星熙刚跟艾萨雷亚走进零件店的大门，一声咆哮就猛地在他们耳边炸开—— “忘了？！我从两个月以前就付了定金，就等着零件到位，现在你居然跟我说忘了？！”一名身高快有两米的壮汉双手握拳，狠狠地捶到玻璃柜台上。 特制的强化玻璃虽然没有被壮汉这一下敲坏，但巨大的动静也触发了自动报警系统，很快刺耳的警鸣声就跟大汉的吼声混合在一起，响彻整间店铺。这一闹，别说店里其他客人都在埋着头悄悄撤离，就连店员们都纷纷一脸煞白地闭上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时机不对啊……”艾萨雷亚干笑着，拖住陆星熙的手缓缓朝店门外挪。 “放着不管没问题吗？”看着完全被笼罩在壮汉阴影里的那名店员，陆星熙问道。 “如果我是骑士系的我就去了。”艾萨雷亚苦着脸。 刚才壮汉那一击虽然没有直接把柜台拍碎，但视力好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柜台最上面出现的裂痕，再加上其与店员的对话内容，轻易就能推断这是一名骑士。 见店员迟迟不回答自己的质问，只顾着在那里发抖，壮汉哼了一声后，单手把对方小鸡一般从柜台后面拎了出来，“叫你们店长出来，我倒要问问他怎么负起这个责任！” “唉……汉姆这次倒大霉了，我还是悄悄去报警……喂喂，陆，你要做什么？！” 艾萨雷亚原本还在自言自语，却发现身边的陆星熙与尽量退远旁观的其他人不同，居然主动向着风暴中心走过去了。 就性格上而言，陆星熙绝对跟“热血”这个词挂不上钩，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可以做那种正义感爆棚的拯救世界的英雄。 之所以会贸然接近那名发飙的骑士，只是因为陆星熙看到了对方腰间摇晃的那把钥匙。 青灰色的螺旋纹钥匙，简单硬派的造型让陆星熙看了就有一种亲切感。 “请问，你的机甲是青岗吗？” “哈？” 壮汉骑士本来还在气势汹汹地教训工作失误的店员，忽然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机甲，立刻面色不善地转过脸来。 看到问话的是个瘦削的少年时，他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啧，哪里来的小孩，这里没你的事，看你未成年的样子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赶紧滚蛋别妨碍爷办正事。” 陆星熙没理会对方的驱赶，反而轻松地低头从壮汉腋下穿过，拿起之前被对方拍在柜台上的那张订单。 “臭小子——” 把陆星熙沉默的行为视为挑衅，壮汉骑士丢下已经被摇晃得只剩半条命的店员，伸手抓向陆星熙。 忽然有人介入两者之间，钳住了壮汉骑士的手。 这短短几分钟内峰回路转的变化，让周围紧张的观众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陆星熙抬头看了帮自己忙的人一眼，对方金色的头发在店内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刺眼。 虽然不认识此人，但对方却穿着跟自己类似的制服。而且能拦下壮汉一击，应该是骑士系的学员吧？ “谢谢。”目光从对方脸上轻轻滑过，陆星熙轻轻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订单，“如果你买的这款零件是要给自己的机甲用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取消订单比较好。” 因为被横空出现的冯尧挡了一下的缘故，壮汉的气势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狂暴，这时再听陆星熙说话，也仅是皱起眉头。 “E10虽然是打着‘全型号兼容’的招牌上市的，但实际上却只适合轻型机甲使用。你的青岗属于重型机甲，而且老实说，已经是比较旧的机型了，换上E10以后不光零件本身无法承受青岗挥臂时的强度，顶多持续使用一周左右就会断裂，人工智能的程序兼容上也很容易出问题。”陆星熙语气冷静而有条理地解释道。 本来还满脸不悦的壮汉听着听着，渐渐地，表情平静下来。 甩开冯尧的手，壮汉问：“那照你说的，我应该换哪个型号的零件才对？原来跟青岗配套的零件现在几乎都已经停产了……”说到此处，壮汉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伤感。 没有去思考壮汉的这丝感伤是为自己还是为机甲，陆星熙回忆了一下以后，转头问还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店员道：“影风出的Y系列零件，店里有吗？” “呃？”店员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陆星熙过来以后，硬着头皮跟上的艾萨雷亚插口道：“有，要几号？” “7号。”陆星熙答完，这才对壮汉说，“Y7在传动和稳定性方面比E10更适合青岗，而且价钱也要便宜近一半。如果你同意的话，可以要求店里修改订单……毕竟这次的事是店方的失误，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反对用修改订单并退还部分货款的方式表达歉意。” 这回，没等壮汉表态，忽然有人接道：“没错，我们很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对您作出补偿。不知您意下如何？” 来人是一名三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左胸前的金属牌上标记着他的职务。 正是这家零件店的店长。 正主露面，在交际方面就强了陆星熙不是一点半点。在店长顺利将壮汉请到一旁详谈补偿方案后，冯尧这才对陆星熙说：“还记得我吗？” 陆星熙茫然地回视对方。 25、损失（上） 眼前之人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开玩笑，但是自己又确实对他没什么印象…… 陆星熙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曾经失忆过，现在只记得最近几个月认识的人了。” 听到陆星熙这么说，冯尧并没有放心的感觉。且不论陆星熙失忆的说法是真是假，他们俩初次碰到的时间，可不就是几个月前吗？ 冯尧还想再问，这时店长却已经跟壮汉骑士沟通好了，转到他俩这边来。 见店长的目光在自己和陆星熙之间探究地来回，冯尧一皱眉，转身走出店铺。 没有分给离开的人太多注意力，店长好奇地看着陆星熙道：“请问您需要购买什么零件？为了感谢您刚才的帮主，我可以做主给您打个六折。” 视线从门外转回来，陆星熙回答：“谢谢，不过我是来应聘的。” 因为有之前帮忙解围的那一幕，店长对陆星熙的学识和应对能力都有足够的信心。所以，得知他原来是来找兼职的以后，两人直接跳过面试环节谈起了合同。等一切处理完毕，陆星熙跟艾萨雷亚从店里出来，回学校的路上还有点空余的时间解决一下午饭问题。 接过艾萨雷亚递来的剑柄，陆星熙刚要道谢，就因看到街角的一个身影而愣住。 只穿了衬衣，把千极学院骑士系的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肩头的辛训阳，正跟几个打扮貌似走抽象风格的青年说笑着。 “是他啊……陆，你跟辛训阳认识？”艾萨雷亚顺着陆星熙的视线看去，发现目标后，疑问道。 “在荣光制材厂时见过几面。”陆星熙有所保留地回答。 荣光制材厂遇袭案至今没有任何进展。虽然说时间会慢慢冲淡人们对事件的关注度，但是作为千极学院的学生，提到这事时艾萨雷亚还是有些不舒服。摇摇头甩开郁闷的感觉，艾萨雷亚道：“唔，只要不是常常来往就没问题。这人是我们这届出了名的叛逆分子，仗着自己有些天分，老爹后台又硬，总是胡作非为的，老师们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陆星熙头一回听人具体地说起有关辛训阳的事，不禁有些好奇，“后台？” “你不知道？”艾萨雷亚惊讶地看了看陆星熙，又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响指，“忘了，你是后面才来的。当初辛训阳入学的时候可是引起过很大骚动的，毕竟是联盟第二军团军团长，辛将军的儿子嘛！当时还有军用空轨车亲自送他来学校……” 陆星熙想过辛训阳的背景应该不简单，却没料到对方的身世完全可以用“显赫”来形容。 星辉联盟的联盟军一共有十个军团，能成为十个军团长之一的，都是军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而辛将军，则又是是个军团长中资历最老的医院，就连对军事方面没多大兴趣的陆星熙都听说过。 “不过啊……”见陆星熙听得认真，艾萨雷亚也来了谈性，“听说他是闯了大祸才被辛将军发配到露河行星来反省的。不然这些高官子弟，都该在本院学习才对。” 所谓的“本院”，指的便是千极学院在联盟首府“宸星”上的本部，真正万里挑一的天才们聚集的地方。 想到宸星这个地名的时候，陆星熙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也许是他的脸色变化得太明显，艾萨雷亚都忘了继续聊八卦，而是关心道：“陆，你没事吧？看上去脸色发青的样子……” 陆星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栋华美却冰冷的建筑，心里则涨潮一般涌出来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这样激动的情绪变化对陆星熙而言太过陌生，就好像是别人的感情强行灌注到他的身体里一般。 无意识地抬起手按住头，好半晌，陆星熙才将方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异样感觉压制回去，缓缓回道：“……没事，可能昨晚上没休息好。” “哦……”艾萨雷亚将信将疑，仔细看了一会见陆星熙的确开始恢复常态后，这才长舒一口气地笑起来，“看不出来，你也是会为能不能顺利找到兼职紧张得睡不好的啊，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都很淡定呢！” 陆星熙勉强笑了笑。 “糟糕！光顾着聊天，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得赶紧赶回去才行！”终端机尖锐的提示音响起，艾萨雷亚立刻慌慌张张地嚷道。 两人朝空轨车站跑的时候，陆星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见辛训阳的踪影。 难道骑士系下午没课吗？看他之前的走向，应该来不及赶回学校吧？ 辛训阳的确没打算赶回学校。不过倒不是因为骑士系下午没课，而是他翘课了。 “……那些家伙真跩啊！一进门就凶巴巴地问‘FOX是谁’，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提醒狐狸跑路，最后他们就扑空了。哈哈哈，快点称赞一下小爷的机敏！”穿着鼻环的青年咧嘴笑道。 “就你那偷溜的时候还差点碰掉东西惊动对方的本事，还好意思说机敏？喂喂，小C，你知道‘机敏’这词怎么写吗？”其同伴取笑道。 辛训阳默默听着。 虽然被人冲到窝点里面找碴这件事大伙都是当做一件好笑的事来说的，但也只有他知道，狐狸这群人好运地避过了怎样的麻烦。 知道这些朋友不喜欢客客气气地谢来谢去，辛训阳等他们闹够了，这才说：“是老头子派的人。你们这次跑掉了，他下回还会再让人来，不达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狐狸……考虑一下带着大家换个地方混吧。” 一群人里，也就只有把账号借给辛训阳用，绰号狐狸的青年知道他的来头。 所以当其他人还在嬉笑着问辛训阳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就为了躲他老爹就要大家换地方混的时候，狐狸却是认真的考虑着。 “情况真恶劣到不走不行了？”可能的话，一般人还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所以狐狸想了半天，忍不住问。 辛训阳点点头，“老头子控制欲太强了，就算我保证以后不再跟你们来往，他也不会放心的。对他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是找个理由把你们全都关起来。” 这次，狐狸明显地皱起眉头。 察觉到气氛凝重，刚才还互相取笑着的其他人渐渐安静下来。 其实他们这些人跟辛训阳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当时初到露河行星的辛训阳甩开其父派来盯梢的人跑到七区闲逛，被狐狸这群人遇到，本来想吓吓这个一看就是公子哥的少年看能不能诈点钱用，没想到却被辛训阳揍了个半死，结果反而不打不相识了。 像他们这种在社会上漂泊不定的人，交朋友讲的就是一个对不对胃口的问题。所以至今为止，没人问过辛训阳的来历，却都愿意二话不说地帮他的忙。 小C摸了摸下巴道：“喂，阳子，你今天把我们约到这边来难道不光是为了请我们吃饭而已？” “嗯。”辛训阳应着，笑了起来，“还是给你们送行。空轨车的车票我都给你们订好了。” 这样的发展显然远出众人的预料，沉默了一会后，脾气比较爆的就要冲过来扯辛训阳的领子，“靠！你什么意思啊？一点解释都没有就要我们走，当我们是什么？！” 其他人赶紧在中间拦住。 “要解释吗？简单来说，就是我爸知道我跟你们混在一起以后很不高兴，现在要找你们的麻烦。我也觉得你们继续留在露河会造成我的困扰，所以希望你们配合一点，马上离开，明白了吗？看在勉强也算朋友的份上，我才客客气气地跟你们说的。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配合的话，我也不介意用武力达成目的……你们是知道我的身手的。”辛训阳一把推开阻拦的人，压迫感十足地逼近之前吵着要解释的那名青年。 对方显然被镇住了，瞪大眼一言不发。 此时的辛训阳，感觉就像初次跟他们见面的那个时候一样，整个人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人看一眼就失去跟他讨价还价的勇气。 狐狸终于出声，“要我们走也行。不过，你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吧？不然大伙换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混，吃什么？” “狐狸？！” “老大！” 听出狐狸话中的含义，其他人纷纷不敢置信地叫起来。 “别吵！”一句话止住众人的抗议，狐狸继续有些挑衅地看着辛训阳。 迎着对方的目光，辛训阳拿出一张纹着金线的浅绿色卡片道：“放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这是给你们的安置费。” 狐狸干脆地接过，把卡插进终端机里面查看余额，“这个价格还能接受。好吧，事到如今，我觉得再说什么也没意思，我们这就走……闹成这样，大家也没兴趣跟这小子吃饭了吧？”说到后面，他扭头去看伙伴们。 其他人脸上都是忿忿不平的表情。 狐狸耸了耸肩，撇嘴道：“行，既然都这么想，那我们就走了。”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刚才还跟辛训阳有说有笑的众人，立刻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迈开大步与之擦肩而过。慢悠悠吊在最后面的狐狸，在经过辛训阳身边时极小声地低语道：“这些钱，哥就先帮你保管着了，我的联络方式不会改，以后有机会再联系。” 辛训阳仿佛没听到一般，面无表情地走掉。 远远缀着跟踪辛训阳的人见他真的与狐狸一伙闹翻了，这才悄悄缩回角落里，跟自己的头儿联系。 26、损失（中） 陆星熙放学回到宿舍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索自己的识别卡最近几年内的交通记录，结果如他所料一般，记录中的确有跟宸星有关的部分。而让他不解的是，从宸星到露河的这次航班居然是他的识别卡上时间最久的一桩记录。 在从宸星来到露河之前，他的个人经历是一片空白，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这样的情况虽然不在陆星熙的预料之中，但他也并未因此乱了阵脚——来露河之前的经历消失得干干净净，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就是换过身份。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通过正常渠道改名换姓，还是通过黑市伪造身份的…… 沉吟片刻后，陆星熙调出露河行星户籍管理处的网页，输入ID卡的编码。 两秒后，屏幕上跳出他的个人讯息，在曾用名一栏并没有任何记载。 这个发现让陆星熙下意识地交叠起双手。 如果他是通过户籍处的正常手续改名的话，那在系统中应该能够查到曾经使用过的名字。可现在的查询结果却正好相反，也就是说……他更换身份的时候走的不是正常途径。不过，既然可以正常登陆户籍系统，那就表示这张ID识别卡还是合法有效的，这算是夹在一堆坏消息中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吧？ 推开椅子，陆星熙站起来走动了几步。 八成是从黑市买来的ID识别卡的存在，解释了他以前总是下意识地避开跟警方有关的一切事情的行为。但是，却也增加了他的疑问。 就年龄上来说，一个十六岁多的少年，究竟得遇到怎样的事，才需要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个人，孤身逃到人生地不熟的边陲行星上？从身体素质来说，自己作奸犯科的可能性很低。那么，是政治犯吗？因为家里的情况受牵连……从这方面考虑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自从无垠帝国解体以后，联盟的政局一直都很稳定，如果有株连全家的重大政治事件发生，绝不可能瞒得过公众的视线。因此，后面这种推测也可以直接丢开。 走过窗边时，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让陆星熙愣了愣。 因为夜幕降临的缘故，现在的窗户就像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他冷静无比的神情。 这完全不像是思考跟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时会有的表情啊…… 手指抚过玻璃窗上自己的脸颊，即便是对感情方面看得相当淡的陆星熙，这时候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对劲的地方。 就像在替别人分析一般。 他自嘲地笑了笑，回到书桌前坐下。 在网上能搜索到的与宸星相关的图片资料中，陆星熙找不到之前回忆起来的那栋房屋的任何踪迹。但这并不等于那栋房子就是他的幻觉，只能说明那栋房子不属于宸星的旅游景点或者标志性建筑而已。 最终还是只能从这边入手吗？ 视线转向终端机，陆星熙小心地从中取出莱特老爹还回的那块缩微芯片。 学校里面因为还没有进行到实践课的缘故，一年生们暂时接触不到解读器之类的工具。不过今天顺利通过了零件店的面试，倒是为破解芯片提供了另一条途径。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取得店长的同意。 权衡了一下，觉得现阶段就提出想要借用一下店里最新的解读器的话，成功的可能性不高，也许还会引起店长的反感后，陆星熙只能先按下这个念头。 临睡前他照以往的习惯打开窗户透一下气，眼角余光却看到楼下的树林中似乎有人影一闪。 晚上悄悄溜出寝室去玩的学生吗？ 这么想着，陆星熙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的是，树林里的人却是冲着他来的。 “怎么样？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了吗？”树影中，有人压低声音问。 “逆着光怎么可能看清楚，你当我是猫头鹰啊？只能白天再试着接近一次了……冯尧这家伙也真是的，要我们帮他教训人结果连个影像资料都提供不了，难道要我们直接跑到A班的教室里面把人叫出来？”之前被陆星熙瞄到一眼的人不满地嘟哝道。 “你疯了吧，那可是A班，真闯进去你以为学校会放过我们吗？如果是D班也就算了。”另一个人有些紧张地说。 “总之，这几天先观察看看吧？反正冯尧又没说具体的时限。”最早出声的那人建议道。 其他两人想了想，的确也没更妥当的办法，便点了点头。 “只是可惜钱要晚点才能到手了，啧，我的沙狼只差二十万就能配个边炮了……” 一行人念叨着，徐徐走远。 翌日陆星熙迎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听到坐门边的同学叫自己的名字说有人找时，陆星熙还想着难道是辛训阳又抽风了忽然跑来，结果出门一看，来人竟然是金森。 作为老师，在陆星熙成功通过插班考试进入千极学院之后，由于要避嫌的缘故，金森跟他的来往次数反而要少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是通过终端机进行联系。 今天会亲自过来找陆星熙，照金森自己的说法，是因为看到了陆星熙的兼职申请书。 但凡未成年的学生要在校外打工，都必须有家长签字同意才行。而像陆星熙这种孤儿，就只能由校方代理家长的职责了。 “你的情况我也明白，不过这个学期的费用不是都交清了吗？我觉得比起去找兼职，你专心追上同学们的进度，争取期末拿奖学金会更好一些。”走出人来人往的走廊后，金森说道。 陆星熙知道对方这样的提议是为自己着想。 但他却没有改变自己决定的想法，“奖学金我当然也会争取，不过多一笔稳定点的收入在我看来也是必要的。毕竟升上二年级的话，需要做试验的地方就越来越多了。” “那也可以申请援助……”金森话说到一半，看清陆星熙的表情之后，停顿了一瞬，“小陆，你是不是不想跟任何企业签订援助合同？” 千极学院里面家境比较一般的学生，通常都会竭尽全力地争取获得跟大企业签订援助合同的机会，同时对自己跑出去打工这种事都是免则免的态度。即使是艾萨雷亚，他打工的本意也只是赚点零花钱买新游戏之类，并不是想借此攒起可以作为研究经费的钱。但刚才陆星熙话中透出的意思，却让金森忽然意识到也许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上好选择的援助合同，对陆星熙而言却不然。 见对方终于察觉了这点，陆星熙坦然地点点头，“总觉得签订援助合同以后，就不能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你这样的说法真是……”金森想说对方的想法有些自大。但出于不打击学生的原则，他还是咽下了。 陆星熙知道金森想说什么。但他回避援助合同的另一层原因，却是不能对金森说的——在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谁，究竟为了怎样的麻烦背井离乡的情况下，将自己暴露到关系网庞杂的大公司面前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抱歉。”最终，陆星熙只能这么对金森说。 叹了口气，金森苦笑道：“看来就算经历了一些变故，你这孩子的性格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啊！这样也好，制甲师的这条路没有一定的坚持和怪癖，也许还走不下去呢。我就不勉强你改变自己的价值观了，不过，如果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困难时，不要不好意思，可以找我帮忙。” 这话，让陆星熙忽然想到也许想要破解芯片并不需要花费想象中那么长的时间。 因此他说道：“以后会不会遇到需要老师帮忙的困难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现在的确想请老师帮一个忙。” “哦？”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这么干脆地就请求帮助了，金森感兴趣地扬了扬眉。 27、损失（下） 得知陆星熙只是要借自己的解读器用一下之后，金森虽然显得比较失望的样子，但还是干脆地同意了。 “放学以后到我的办公室来拿吧！”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金森拍拍陆星熙的肩往回走，“对了，真没其他更重要点的事需要我帮忙？” 对方这不死心的样子让陆星熙哭笑不得，只能摇摇头。 等他回到教室，还没坐下，艾萨雷亚就嚷嚷着扑了过来，“上次老学究留下的课后习题你做了没？快借我看一下，昨天忙着打通流星火瞳的第九关，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陆星熙避开对方的飞扑以后习以为常地把自己的电子板递了过去。 艾萨雷亚一边埋头研究习题，一边不忘聊天，“听说之前B班的金森老师来找过你？陆，你今天真抢手，刚才也有几个高年级的来打听过你呢。不过，很可惜的一点是，不是美女，是一群糙汉。” “哦。”陆星熙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把解题过程背下来的艾萨雷亚见状夸张地叹了口气道：“我说，你好歹好奇一点啊！难道需要有台机甲跑到门口来找你，你才会有点兴趣吗？” 陆星熙顺着对方的话想象了一下门口站着台最新款的机甲说要找自己的情形，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些笑意来。 结果不等他回答，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的艾萨雷亚就无力地趴到桌子上哼哼道：“完了，你没救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我追女朋友的时候找你帮忙递情书什么的也不怕被撬墙角。” “情书？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吧，而且还能发电子邮件，何必找人送呢？”陆星熙质疑道。 “你不懂爱。”艾萨雷亚一本正经地回答，那模样，让人看了极想直接把电子板拍他脸上去。 因为这番偏题严重的对话，陆星熙完全忘了问找自己的另一批人目的是什么。 把刚到手的解读器装好，陆星熙向金森道谢出来后，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原本他是打算拿了东西就走的，结果来的时候看到金森在研究一张机甲推进器的设计图，于是忍不住站在旁边看了一会，等回神的时候，已经错过食堂的饭点了。 这个时间只能到贩卖机那里买快餐了吧？ 一边想着，陆星熙一边加快了脚步。 “陆同学，有点事想问问你，能等一下吗？”花坛的另一边忽然有人喊道。 陆星熙疑惑地回过头去。对方的身影大半都笼罩在教学楼的阴影下面，看不清什么模样。不过千极学院的安全管理很严，外人轻易混不进来，而对方又能准确叫出他的身份，显然也是学院的学生。 陆星熙朝对方走了过去。 行至一半时，他才发现那人的旁边还有两个同学在。当看清第二个人的身形时，陆星熙忽然顿住了脚步。 对方显然没料到陆星熙会忽然停下，下意识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是这个小动作，让陆星熙确定有问题，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跑。 “靠！” 眼看就要踏进陷阱中的猎物忽然逃脱，对方也顾不上掩饰了，一声低咒之后就追上来。 陆星熙感觉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自己就被三人围在了中间。 骑士系！ 这样的行动力，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而双方面对面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三个人脸上都戴着头盔，完全看不到长相，显然是有备而来。 莫非是上次被自己揭穿恶作剧的那几个人找了帮手？ 一边冷静地观察着局势，陆星熙一边猜测着。 对于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他并不是特别担心。好歹也是在校园范围内，怎么也不可能闹出人命来吧？至于受伤之类……这里虽然不是人来人往的主道，但也不是完全没人经过的禁区，万一自己受伤了不能移动，那就等路过的人救好了。 虽然已经判定了自己这次必然是要吃亏的结局，陆星熙还是抓紧了装着解读器和电子板的袋子，随时准备还击。 “看不出你小子文文弱弱的样子反应还真不慢。喂，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让我们揍一顿大家都轻松，像刚才那种行为再来一次的话，万一我们一着急不小心下手太重了，到时候吃亏的可只有你自己。”三人中的一个“嘎吱嘎吱”地活动着指关节警告道。 陆星熙一边觉得对方这种说法很可笑，一边还是按照对方的话稍微放松了肩部，“好吧，反正跑不掉，我也不介意配合一下。不过，你们能保证揍完之后告诉我是谁出的这个主意吗？” 听到他这么问，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都说制甲系的人头脑很好吗？怎么我看你好像是个另类啊……”其中一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一把抓住陆星熙的头发。 这个动作让陆星熙下意识地皱起眉毛，但他克制着自己没有反抗。 时机还不到…… 压抑着自己的反应，以及故意问可笑的问题，都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而事实上，效果也如陆星熙预计的一般，三人中有两个人已经拿出了猫玩老鼠一般的态度，只有一个站在最边上的人还堵在路口的位置，毫不动摇。 当其中一人的拳头朝陆星熙挥来的同时，他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传来。 这一瞬间，那个堵在路口的人稍稍分散了注意力。 陆星熙抓住这个时机，在被人击中腹部的同时，把手中的袋子当作武器狠狠地朝面前之人的脸上抡了过去。 响亮的撞击声响起的同时，陆星熙已经飞快地一矮身，擦着路口那人的身侧跑开了。 对方既然能堵住他第一次，当然就不会轻易让他逃掉。陆星熙刚刚突破包围圈，立刻回身把手中的袋子朝地上扔了出去。 后面追着的三人显然没料到他还会来这么一手，追在最前面的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被绊得一个踉跄，这又为陆星熙争取了些许的时间。 跑回去白塔显然是不现实的，但这里距离黑塔却要近得多。 陆星熙在对方抓住自己之前，提高声音喊道：“快来人，有外面的人混进来袭击学生了！” 此处离黑塔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以骑士学员们的听力，陆星熙相信足够惊动一些人了。果然，下一秒就有数道身影从黑塔的大门蹿出来，直奔他所在的方向。 不管平时各系之间有什么明争暗斗，当维护自己的学校时，众人还是很齐心的。 后面的追兵在听到陆星熙喊出声的时候就知道要糟，因此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撤退。然而在大伙都是正常衣着的校园中，他们三人头上顶着个头盔奔跑的样子实在是醒目无比，因此，经过一番追逐之后，三人最终还是被揪了回来。 头盔一掀掉，看清下面藏着的脸之后，骑士系众人傻眼了。 “琼斯、李波和……布朗？你们三个这是干吗？”本来就奇怪外人怎么混进校园里来的，现在再一看被抓的都是自己的同学，带头抓人的学长满脸疑惑。 “我们跟人开玩笑来着……哈、哈哈……”布朗干笑着回答。 站在黑塔门口静待结果的陆星熙闻言，立刻接道：“可我完全不认识三位，也不知道究竟怎样的玩笑要让骑士系的学长对我一个制甲系的新生动手。” 听到陆星熙的话，其他人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 骑士对普通人动手已经是耻辱，对制甲师动手，更是一大禁忌。他们虽然都还只是学生，但是已经从小就牢牢地记住了这样的行事原则。 而今天居然有人无视规则，对付自己学校的制甲系学员。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后，有人不禁低语，“如果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损伤的话……” “我可以现在就到校医院去请校医验伤。”陆星熙打断道。 刚才这三人出手可没有特别留情，他完全是撑着一口气跑到黑塔，现在腹部的被打中的地方一阵阵地抽痛，疼得他额角都出了虚汗。 从陆星熙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伤得不轻，领头的学长当机立断，让人把陆星熙送去校医院。同时，该学长亲自留下来看守惹事的三人，派别的同学跑到教务处通知了年级主任。 陆星熙刚被人送到校医院门口就昏了过去，等他醒过来时，只看到被两个同学按着肩膀押在床边椅子上坐着的艾萨雷亚正一脸愤怒地喘着粗气。 “啊，他醒了。” 听到按住自己的同学这么一说，艾萨雷亚立刻扭过头来，连珠炮般问道：“陆，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惹到骑士系那些人的啊？除了腹部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你可别瞒着，我们大家会帮你讨个公道的！” 陆星熙有点跟不上对方这飞快的语速，激动的时候，艾萨雷亚好像连他们露河行星的土话都说出来了。 旁边的同学看不下去地把艾萨雷亚拨到一边，“还是我来说吧。陆同学，你被骑士系的学长攻击一事现在全校都知道了，那三个人现在被暂时扣押在警卫处等着校长他们决定如何处罚……保守估计，最轻也是记大过吧。以前就听说有些骑士系的人私下会欺负我们制甲系的学生玩，但是像你遇到的这种恶劣的事真的很少见，就当被疯狗咬了吧。”说到后面，该人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 得知那三人正等待处分后陆星熙放松许多，回道：“只希望不要经常被咬就行了。” “不会的。”另一个按住艾萨雷亚的同学笑起来，“这次的事一闹，学校已经决定彻查系别之间存在的这种欺负事件了。下次骑士系的如果还有人这么做，我们制甲系全体就会抵制跟他们搭档训练……你之前躺着没看到，艾萨都差点要冲到黑塔去找骑士系的人要说法了，要不是我们拦住他的话，现在肯定被人打成一张皮扔出来了。” “滚滚滚，你们才被打成一张皮！”艾萨雷亚听到这里忍不住抗议地嚷起来。 见陆星熙似乎没什么大碍的样子，那两个同学又坐了一会儿就道别离开。而艾萨雷亚这时才神秘兮兮地凑近道：“之前金森老师来过，人太多他就没进来，还让我转告你，那台坏掉的解读器不用担心，他会去找惹事的那三个人赔偿，让你好好休息。” “是吗？那我得去向他道谢才行。”陆星熙道，“可惜东西还没用就弄坏了。” “你要解读器做什么？现在我们又还没开始学习机甲的搭载智能编程。”艾萨雷亚很是不解。 了解艾萨雷亚的为人后，陆星熙觉得可以透露一些真相给对方，于是说：“养父留给我的一块芯片一直没法解读，我想可能是原来用的机器型号太老了的缘故，所以找金森老师借用了一下他的解读器……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闻言，艾萨雷亚贼笑起来，“谁说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你要是早说的话，我就可以帮你啊！这样，后天轮到我值班的时候你到店里来，下班以后我悄悄开器材室用一下就行了，平时大家偶尔有需要时会借用一下店里的机器，店长都是默许的。” 觉得只是用解读器解读一下芯片不是什么大事的两人没想到，两天以后，陆星熙的那块小小的芯片直接让零件店里最新款的解读器报废了。 28、身份揭晓（上） 在陆星熙跟艾萨雷亚借用零件店器材室的稍早之前，最终被校方定为留校察看的那三人找上了冯尧。 “有事？” 听到冯尧这么问，布朗神色阴沉地说道：“事情闹到现在这样，你觉得呢？” 冯尧闻言笑起来，“你们自己办事不力搞砸了，我还照样付了全款已经很厚道，难道你们还想要我再做点什么？” “至少多给一些报酬！你也知道这次的处分对我们将来的前途影响有多大吧？！”李波吼起来。 冯尧耸耸肩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事先谈好的条件我已经做到了，这笔生意早就两清。” “两清？”布朗冷冷一笑，“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们就来谈笔新的交易好了……你给封口费，我们就不把你其实才是幕后主谋这件事说出去。” 得不到好处就干脆一起灭亡的疯狂想法，让布朗等人完全忽略掉潜在的危险。 冯尧甚至没有跟他们废话便直接出手，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把三人彻底击倒在地。 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三人，冯尧慢条斯理地说：“只是叫你们给那小子制造点麻烦，让他觉得在学校里混不下去自己离开，结果你们却弄出这么一场满校皆知的闹剧，导致我以后想再做点什么都束手束脚……这样我已经没跟你们计较了，还想威胁我？喂，你们知不知道，这世上想让不听话的人永远消失，其实有很多的办法？学长们。” 从他的话中，布朗听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察觉到眼前这个学弟的背景也许不止是寻常富家子弟这么简单后，三人终于意识到他们自己招惹了怎样的危险。 “这个……”琼斯想要解释。 冯尧看了对方一眼，打断道：“而且，你们最蠢的地方，不仅仅是任务失败掉过头来威胁委托人，还有被人跟踪了，居然都没有发觉……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辛训阳？”他的目光笔直地投向十米外的树荫处。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茂密的枝叶中间出现了辛训阳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唔，看来实力排名还是挺靠谱的，都这样了你还能发现。那三个，可是连我跟了他们二十多分钟都没察觉到。”一边说着，辛训阳一边麻利地从树上跳下来，走近对峙的四人。 虽然不明白辛训阳跟踪自己有什么目的，但对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鄙视，还是让布朗三人尴尬得满脸通红。 冯尧看了三人一眼，“你们还不走？难道真的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明白这话的意思是暂时放过自己了，布朗赶紧爬起来朝同伴们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慌慌张张地离开。 现场只剩下一派轻松的辛训阳跟满面疑惑的冯尧二人。 作为412届骑士A班的第三名和第五名，冯尧跟辛训阳平时虽然没有多少接触，但却免不了会听到跟对方有关的消息，久而久之，对彼此的性格多少也有一点点的了解。冯尧觉得，辛训阳就是那种典型的只要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懒得过问的极端自我型性格，因此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今天是抽什么风，居然会跟踪布朗他们。 “看来你的好奇心比传说的要重得多。”见辛训阳一直不说话，冯尧只好主动开口。 辛训阳闻言一笑，“毕竟是惊动全校的事情嘛……” 冯尧也笑了，很直接地问：“虽然你刚才什么都看到也听到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无聊到跑去跟老师打小报告吧？” 辛训阳不答话，只定睛看着对方。 半晌，看到冯尧克制不住地微微皱了皱眉后，辛训阳才笑道：“也未必，看我的心情。” 冯尧闻言冷下脸。 辛训阳仿佛挑衅一般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也想像之前对付那三个一样收拾收拾我？话先说在前头，虽然排名上我稍微靠后一些，但是徒手打起来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这是实话。 千极学院骑士系列出的实力排名是理论知识、格斗技巧和机甲操作的综合分数排名。辛训阳的排名靠后只是因为被理论知识这块拖了后腿，格斗技巧这项，他的分数甚至还超过了第一名的韩泊清。真正单对单的话，冯尧没有绝对把握能拿下对方。就算能拿下……这可是辛将军的儿子，跟布朗那种想让他消失就能让他消失的人是不一样的。 真烦。 被辛训阳意图不明的行为严重影响了心情，冯尧有些粗暴地撩起自己的刘海道：“你有什么话就不能直接说吗？这样绕来绕去的很浪费时间，你应该也没有这种磨嘴皮子的嗜好吧？” “的确没有。”辛训阳摊了摊手，“那我就直说好了。我不知道你跟陆星熙之间有什么矛盾，不过他跟我有点交情，我不希望你再派些脑子有问题的家伙去找他的麻烦。” 这答案让冯尧意外地瞪大了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陆星熙跟辛训阳有交情？冯尧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但辛训阳自己都这么说了，显然也不会有假…… 他犹疑不定地沉默着。 如果眼前要求自己停手的人不是辛训阳而是别的谁，冯尧都会怀疑对方有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但是辛训阳的话……想到自己听家里说过的，关于辛将军家的父子矛盾，冯尧觉得辛训阳连唾手可得的权势都不要，就更不可能为了谋利而威胁自己了。 “考虑好了吗？”辛训阳状似无辜地催促道。 “如果他不找我麻烦的话。”冯尧给了个有所保留的答案。 “呵呵，那家伙可是我见过的最怕麻烦的人，他主动找别人麻烦的情况，我想象不了。”要到冯尧的承诺后，辛训阳就准备离开。 冯尧忍不住道：“老实说一句，你们俩的身份不太适合做朋友。” 辛训阳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谢谢忠告。” 冯尧不爽地哼了一声，正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做什么都不顺利的时候，他的终端机响了起来。 领班头疼地看着面前垂头听训的两个少年。 虽然店里的工作人员借用器材室的机器做点私事是店长默许的，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但像这次这样直接报废掉店里最新款解读器的豪迈做法，还是首例。 一想到刚才店长那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的脸色，领班就觉得这两个孩子死定了。 “一会店长回来就老实道歉，我试一下能不能劝劝他，扣你们打工的薪水慢慢还。”拧了拧眉心，领班小声道。 艾萨雷亚感激地看向对方。 其实机器到底怎么会坏掉的，至今他都想不通——似乎是芯片刚放上解读器，解读器就爆炸了，还差点波及到站在一旁的他和陆星熙。 也许是那解读器本身就有问题呢？ 艾萨雷亚很想这么说，但这时候还说这样的话，感觉很像推卸责任，而且对已经发生的事也没什么弥补效果，还有可能更加激怒店长，所以他忍住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陆的那芯片似乎没损坏，太好了。 艾萨雷亚有些欣慰地悄悄看向陆星熙。 陆星熙却没注意他的小动作，而是抬起头来对领班说：“可以只扣我一个人的薪水吗？” “嗯？” “诶？！” 领班跟艾萨雷亚闻言都是一脸惊讶。 陆星熙道：“是因为我的请求，艾萨才带我到器材室来的。也是因为我操作失误，解读器才会炸掉……所以我觉得，应该由我自己负起全部责任。” “陆……”艾萨雷亚闻言有些感动。 他不后悔帮陆星熙的忙惹上麻烦，但对方这份出事以后揽下责任的担当，还是让他觉得自己没有交错朋友。 领班也有些动容。 十几岁的少年，像陆星熙这样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觉悟的，实在不多。 但不等领班说什么，刚才匆匆出门的店长就回来了。对方显然在门外听到了陆星熙刚才的话，进门以后，店长打量了陆星熙一眼，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一听这话里似乎有同意陆星熙要求的意思，艾萨雷亚顿时急了，“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帮忙的，要扣就两个人的一起扣吧，店长！” “别闹。”店长一句话便把艾萨雷亚镇压了，“威廉，你带艾萨出去，我再跟陆具体商量一下赔偿的问题。” “我……” 艾萨雷亚还想再争取一下分担责任，领班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拎着他的脖子把人拽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的时候，店长也收起了之前那隐隐带怒的表情，换上了生意人精明的嘴脸，“直接地说，如果你要靠打工的钱赔偿坏掉的解读器的话，哪怕你一分钱不拿地做白工，起码也需要五年的时间。而如果只是每个月从你打工的薪水中抽出一部分偿还的话，时间就更长了，也许要七八年甚至更久。我觉得这是很没有效率的做法。” “所以店长，您有什么好提议吗？”闻弦知意，陆星熙主动提问道。 29、身份揭晓（中） 店长满意地笑了笑。 从第一次见面时起，他对陆星熙就很有兴趣。丰富扎实的学识、敢于出头的勇气，和远超实际年龄的冷静判断力……他毫不怀疑，假以时日，这位少年会闯出一片天地来。 所以签下陆星熙的当天，店长就跟上级汇报了这件事，并且得到了尽量争取与陆星熙签下援助合同的指示。然而，平时接触的时候他试探了几次，却发现陆星熙似乎并没有争取任何大财团援助的打算，这让店长有些头疼，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结果今天，机会却如此突然地送到了眼前。 抬手示意陆星熙坐下，店长绕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缓缓向陆星熙展示了一下标题。 陆星熙看清上面的字后，目光微沉。 那是一份援助合同。 “签下这份文件的话，你今天给店里造成的损失就一笔勾销。在你今后的学习生活中，需要动用资金的时候只需要说一声，我们财团就会给你帮助。”店长道。 “听起来好像百利无一害。” “事实上也是。”店长笑起来，“虽然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免不了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真的出于惜才的想法才会提出这个解决方案。只是，商人嘛，免不了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这点我也不瞒你。” “如果我拒绝的话？”陆星熙试探地问。 店长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相信我，答案绝对不会让人愉快的。说不定你前脚刚踏出这道门，下一秒就会接到通知，今天你跟艾萨损坏的不止是一台解读器，而是整个器材室了。” “而且只要你愿意，还可以顺便再给我们编点别的罪名是么？”陆星熙没有动怒，仍是冷静地问着。 店长见状，心里越发满意，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即使将来陆星熙在制甲方面没有很大的突破，就凭他的心智，也可以在财团内部争取到一个不错的位置了。而作为陆星熙的举荐人，自己可以获得的利益也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此，他也不想跟陆星熙闹得太僵，便缓和语气道：“你可以先把合同带回去看看，里面的条款，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话虽如此，陆星熙却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刚才店长提到罗列罪名时说起艾萨雷亚的名字并不只是顺口提起那么简单。陆星熙相信，只要自己现在说一个“不”字，那立马就会连累艾萨雷亚。对方的确是精明的商人，看准了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处境，也不会害朋友吃苦头的这点。 伸手接过店长手上那份合同，陆星熙淡淡道：“给我几天的时间。” “一个星期，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考虑了吧？”店长很干脆地说。 知道这已经是对方最大限度的让步了，陆星熙没再讨价还价，默默点了点头。 目送陆星熙离开后，店长摘下眼镜舒了口气。虽然对方还没有明确答应下来，但是除非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意外事件，否则这桩“生意”，他是肯定谈成了。 “不过……那位怎么也对这事这么热心呢？”想到之前的通话内容，店长自语道。 从店里出来，陆星熙没有看到艾萨雷亚，也许是被领班先劝走了。 这样也好，陆星熙想，他这个时候的确需要静一静。艾萨雷亚虽然是个讲义气的朋友，但性格太能闹腾，在别人需要思考的时候，他就是个很大的干扰源。 烽火财团的援助合同对很多人而言是梦寐以求的东西，但今天的事在陆星熙看来，却透着一股诡异——且不说他还没在千极学院里考出什么成绩来，就算他是A班前几名，也还不至于到了烽火财团要不择手段收入旗下的程度吧？再怎么说，这也只是露河分院而已。 总觉得幕后有什么人在推动…… 由于现阶段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陆星熙无法确定那位幕后推手作出这样的安排，真正的目的究竟是好还是坏，但鉴于对方强硬的态度，他觉得不要乐观估计比较好。 这么一路想着，等陆星熙回神时，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寝室门口。 而让陆星熙相当意外的是，门口居然还站了个人。 辛训阳抬起左手朝陆星熙挥了挥，“哟，终于回来了？” 陆星熙懒得理会这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家伙，自顾绕开对方开门。不等他把门关上，辛训阳已经相当自然地跟着走了进来。 “……”陆星熙无语地看向对方。 知道自己再不说出来意的话，以陆星熙的性格，很有可能会直接开门朝外面喊又有骑士系的人来找他麻烦了。所以辛训阳这次没再卖关子，直接道：“你怎么得罪冯尧的？” 这问题简直比辛训阳忽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要匪夷所思。 陆星熙皱起眉头，“我根本不认识他。” “不可能吧？”辛训阳见陆星熙不肯告诉自己，也跟着皱眉了，“如果不是结了仇，他怎么会费那么大的劲雇人找你麻烦……哦，你可能还不知道，之前袭击你的那三个人就是冯尧派来的。” 这个真相给陆星熙造成的冲击不小。 一个根本不认识，只在零件店见过一面的人，居然不惜花钱雇人来找自己麻烦？别说辛训阳不信，就连陆星熙自己，换位思考以后都觉得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他是不是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想来想去，陆星熙只能如此猜测。 要不是知道陆星熙完全不是会开玩笑的性格，辛训阳都要以为他这问题是在嘲讽冯尧了。但是看陆星熙认真觉得有这种可能性的模样，他只能忍住喷笑的冲动。 “好吧，我相信你跟他不认识了。也许他真的有病也不一定，不然堂堂烽火财团的少东家，为什么会跟一个贫民区出身的人过不去……” “你说什么？”陆星熙忽然打断。 辛训阳不解地重复道：“我说也许冯尧真的有病。” 陆星熙摇了摇头道：“不是。你说他是烽火财团的少东家？” “啊，我不小心说出来了？你要记得忘掉。”辛训阳毫不紧张的态度，让人根本无法相信他真的是不小心说出来的，“那小子可是烽火财团总裁最看好的接班人，所以为了他的安全，很少让他在公众面前露面……还特意隐瞒他的身份送到露河这么边远的行星上求学。不过，到底能不能瞒过所有的敌人，也难说吧！” 隐瞒身份……敌人…… 刚听到的这些情报在陆星熙的大脑中旋转不休，到某一个点时，忽然，思维的洪流静止了，一个在昏暗街道上带着强烈压迫感朝他慢慢走来的身影浮现出来，跟上次零件店里冯尧说话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那就是对方找自己麻烦的原因。 但，那却不是陆星熙第一次看到冯尧。 就像终于打开了卡住的门扉一般，庞大的信息不断涌出，灌进陆星熙的脑海。那些偶尔在梦里才会看到的画面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如幻灯片一般舞出特定的规律。 宸星……烽火财团……冯尧……芯片…… 还有，叶家。 “叶曦……”嘴唇轻动，陆星熙低低地念出这个刚刚回忆起的名字。 房间里的气氛让人倍觉压抑。 辛训阳没想到他提及冯尧的真实身份会让陆星熙变得如此异常。 见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地呆站着，他也没去打扰，只是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透气。 窗扇滑动的声音唤回陆星熙的神智，他看着辛训阳，似乎有点不明白眼前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人一般。 即便是年纪轻轻就经历过不少风浪的辛训阳，此时也被陆星熙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 “怎么了？开个窗而已，不用判死刑吧？”察觉到自己气势上弱了许多后，辛训阳开玩笑地问道。 “辛训阳？” “喂喂，你没问题吧？”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不对劲，辛训阳走过去，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陆星熙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陆星熙避开对方的手，“我今晚上有点累，你如果没别的事可以离开吗？” 辛训阳伸出的手顿住，“就这样？” “谢谢你提醒我，我会注意的。”陆星熙补充道。 莫名不喜欢对方这种疏离的态度，辛训阳冷哼一声，收回手。 “放心，你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女，就算你哭着喊着求我留下来多坐坐，我还没兴趣呢。”甩下这句有些负气的话，辛训阳摔门而去。 但走到楼下之后，抬头看了看陆星熙的寝室窗户，他却又想起了对方刚才无意识地说出的那个名字。 叶曦。 这是什么人，又跟陆星熙和冯尧有什么关系？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做，查查看好了。”自语了一句，辛训阳完全忘掉之前的不愉快，甚至还哼起小曲来。 30、身份揭晓（下） 不知道自己刚才不小心透露了一点讯息，陆星熙此时只觉得大脑很混乱。 自己看到了冯尧被人追杀并反击的现场，所以他担心自己暴露他的身份，因而采取应对手段收拾自己，这应该是这段时间遇到的一连串事件的起因。如此一来，烽火财团的援助合同是出自谁的手笔也是一目了然了。 因为强硬的驱赶不成功，所以想双管齐下，利诱封口吗？ 但也有可能只是对方的权宜之计，先把自己纳入麾下，到时候要打死还是放生，都要容易许多。 还有“叶曦”这个名字…… 想到与这个名字一起，瞬间充斥自己脑海的那些不知道是记忆还是幻觉的凌乱片段，陆星熙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决定今晚先休息。 然而睡着之后，梦魇却没有就此放过他。 陆星熙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一位笑容慈祥的老人朝他伸出手。与对方双手交握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缩小，一直缩到五六岁孩子的模样。 老人牵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周遭是各式各样尚未组装完毕的机甲。 “这些啊，是爷爷我的骄傲……但是你父亲跟哥哥对这方面都没什么兴趣呢。小曦，将来你愿意走跟爷爷相同的路吗？愿意的话，爷爷就给你一个宝贝哦。”老人低头看向陆星熙。 见到他点头后，老人开心地笑起来，“是吗是吗，唉，我们家还是有对制甲感兴趣的人啊，这就好……喏，这个东西，你收好，无论谁要也别给。里面是我以前的一个同事留下的东西，他是个天才，可惜英年早逝……等你能看懂它的那天，应该就是一个合格的制甲师了吧？那时候你一定要记住，替爷爷完成这位同事的研究。” 老人摊开的手掌上，一块幽蓝的鱼鳞状芯片闪闪发光。 陆星熙仰望着老人苍老而略带憔悴的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对方的名字。 然而就在他要叫出名字的瞬间，一个漩涡在扭曲了老人的脸，待摇动的波纹重新静止下来时，他已经置身在一个铺着厚实羊毛地毯，挂着精美壁画的华美房间里，眼前的人也变成了一个轮廓跟老人十分相似的中年男子。 “这桩婚事对我们家十分有利，对方愿意要你这个废物也是你的荣幸……这是你为家族做贡献的唯一机会，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差错，明白吗？”中年男子好像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瞪视着陆星熙。 这样的眼神，让陆星熙感觉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深沉悲伤在心底升起。 随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明白……” 然而在安安分分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后，他做的事却是用最快的速度找出祖父悄悄留给自己的账号卡和芯片，以要出门散心为由，两手空空地逃离了那座让自己窒息的大宅。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越走越快，最后终于忍不住奔跑起来。 十六年来最大的一次冒险，他终于义无反顾地为自己做了一次决定。 陆星熙感到身体仿佛有另一个人在控制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前狂奔，直到眼前的场景忽然一暗，前方无尽的道路，还有周围林立的大厦都不见了。他发现自己孑然独立在某个星际列车的站台上，身边川流不息的旅客们神色漠然，而站台对面则有一个穿着大衣，用围巾遮住整张脸的男人正朝他招手。 冥冥中一股力量牵引他前进，一直走到男人的面前。 对方用低哑的声音问：“钱带来了吗？” “我、我要的东西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相当陌生的怯懦感觉，小心翼翼地问着。 男人低笑了几声，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抽出来些许，让他看到了夹在指缝间的ID识别卡一角，“都准备好了，绝对是系统能够检测到的合法卡，照你的要求，名字还没输入，你可以自行更改。怎样？满意的话……” 他抖着手，把存了几乎是自己全部积蓄的账号卡递上。 男人饥渴地夺过账号卡，把ID识别卡塞到他手中以后，一转身，很快融进人流之中。 站台上又只剩下陆星熙一人。 下一秒，脚下的站台分崩离析，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几乎要惊叫出声的时候，忽然，纷乱的景象稳定下来，他发现自己坐在一辆空轨车中。 手指一遍遍抚摸着录入自己影响资料的识别卡，他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祈祷一般，喃喃低语：“已经换了身份……只要离开了这里……一切都会变好的……” 然而事实却是，他刚走出空轨车站，踏上露河七区的土地，就被抢劫的凶徒一刀捅伤要害，夺走所有仅剩的钱财后，把他扔在了垃圾堆上。 泛着粉色星辉的夜空是他眼中最后定格的景象。 陆星熙睁开眼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眼角残留的湿润泪痕。 这大概是死去的叶曦留在这世界的最后一点痕迹了。 轻轻碰了碰眼角，陆星熙双目清明地坐起来。 梦里杂乱的回溯让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这个身体的真实身份的同时，也让他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 “叶丰年……”低低念了一遍梦中出现的那位老人的名字后，陆星熙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终端机，飞快地换好衣服后，匆匆下楼赶往学院的图书馆。 将芯片连接到学校的解读器上，无视掉无法解读的提示，陆星熙的十指在虚拟键盘上轻盈地舞动，一串串指令犹如汇成优美乐章的音符一般，一点点地敲开芯片自我保护的外壳。 现有的机器无法解读这块芯片并不是机型不够高端，而是方式不对。 如果不是梦中看到叶曦的祖父将这块芯片交给他时的情景，那陆星熙也许还要很久以后才会想起来正确的解读方法。 最后一重防备解除，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些数据映入陆星熙的眼帘。 放松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因为刚才激动的情绪变化微微颤抖着——芯片的加密代码能够顺利解开，证明了他心中的猜想并非妄想，一件非现实的事情的确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是叶曦，而是陆星熙。 但并不是伪造身份的“陆星熙”，而是曾经活过、病逝，却又作为另一个人再度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陆星熙。 是叶曦的祖父叶丰年口中的那个留下了许多未完的研究死去的年轻制甲师。 “这是缘分吗，还是该说，宿命呢……”看着屏幕上发着绿色荧光的文字，陆星熙喃喃自语。 他当年托给叶丰年保管的芯片，经过多方辗转，最后传到了叶丰年最不受重视的孙子叶曦的手上。而叶曦因为自幼受叶丰年的言行影响，在得知要被父亲作为政治联姻的棋子“出售”，逃离叶家改名换姓的时候，却又选择改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名字。 叶曦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跟陆星熙一样的制甲师。 也许就是这份渴望和同样的名字，把自己从另一个世界牵引到了现在吧…… 勉强拟请思路后，向来不信神佛的陆星熙也不禁要作如此想。 听到外间有其他人走动的声音传来，陆星熙赶紧把芯片退出，嵌回终端机内。 死去的叶曦并不知道这块芯片的价值，只是本能地保护着它。事实上，这枚芯片里面保存的很多设计构想，都是现阶段还未投入制造的新型机甲。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一旦披露，足以引起现有机甲体系的大动荡……是陆星熙前生费尽心血研究的东西。 可惜现在的自己没有能力继续研究。 心中涌起的热切情感被现实的处境压了下去，陆星熙缓缓呼出一口气，迈出图书馆。 “多谢了，老叶。还有……叶曦。”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后，陆星熙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苍穹。想到记忆里残存的，这个身体的主人最初也是最后的单纯愿望，陆星熙向已经往生的叶曦许诺道：“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作为自己，不受任何束缚，不向任何人屈服地，自由地活下去。” 接到来自陆星熙的通讯联络时，零件店的店长相当意外。 “我还以为你会用完一周的时间才给我答复呢！”大概是回去以后冷静了一晚，终于意识到跟烽火财团合作的好处了吧？说到底，一般人都不会拒绝这巨大的利益的……想到这里，店长脸上不由得浮现胸有成竹的笑容。 但下一秒，陆星熙的回答却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陆星熙说：“我是回到寝室才忽然意识到的，这样简单的一个选择题，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久的时间思考——您的提议，请容我郑重地拒绝。” “你……” “啊，还有，”顿了顿，陆星熙淡淡地笑了一下，“替我向冯尧问好，顺便转告他，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卑鄙。如果他还留有一点未来骑士的尊严的话，就不要再来找我这个小小的贫民的麻烦了。对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而言，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好的。” 说完，不等店长反应，陆星熙果断地切断了通讯。 31、要合作吗？（上） 关掉通讯弹幕，陆星熙一抬头便看到堵在自己去路上的辛训阳，“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个时间点，你除了寝室和图书馆以外还会去别的地方吗？”辛训阳道。 “也有可能去打工了。”陆星熙挑刺一般反驳。 辛训阳笑起来，“但是这边比你打工的地方近得多啊，找起来不费力。” 这倒是个很实际的答案。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走在图书馆外的林荫道上，远看去像是各走各的的，却又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辛训阳忽然发难道：“据说叶上校的次子叶曦今年二月时病故了。可巧的是，我无聊在网上搜了一下叶曦的遗照，发现自己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连年纪都相同的人……你说奇不奇怪？” 看到辛训阳出现时就知道对方肯定带了什么麻烦来，陆星熙倒不是很意外听到这样的质疑。 “还好吧。”他淡淡道，“比起长子七年前就战死，次子才十三岁，却又多出来一个十六岁儿子的辛将军家，我觉得叶家的事也没什么值得吃惊的。” 下一秒，他被人揪住衣领重重按在路旁的树上。 辛训阳低下头逼近问：“你调查我？” “你不是也调查我了吗？”陆星熙觉得好笑地反问。 就双方的行为来说，都谈不上什么光明正大，所以辛训阳一时间也无法反驳陆星熙的话——在自己先私下调查对方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立场指责陆星熙做了同样的事情。 缓缓松开对方，辛训阳摊了摊手表示暂时休战。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好奇，“如果我问你，为什么传说中已死的叶家次子会出现在露河行星上，你会回答吗？” 陆星熙平静地看向对方道：“你这个问题的前提首先就是不成立的，这里根本没有叶曦。” 辛训阳微微挑眉。 “叶家不是都宣布了吗？他们家的次子是‘病故’。”想到自己回忆起一切后，上网看到的消息，陆星熙的语气中不禁也带上了几分嘲讽。 叶家人只因为叶曦没有成为骑士的素质，就把他视作一个多余的摆设，直到需要跟别家结成利益同盟却没有合适的人选时，才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个可以“废物利用”的人。而在叶曦偷偷逃离后，因为找不到人，为了避免“未来亲家”找上门来要说法，便干脆宣布叶曦已死。 从叶曦逃走到对外宣布他的死讯，只不过花了短短三天而已。 如果陆星熙不是经由叶曦才能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也许作为旁观者，他还会对叶航远这种六亲不认的决断力给点肯定吧？但在体会了属于叶曦的那份强烈的情感之后，现在提到叶家人，陆星熙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被影响。 背心忽然一暖，陆星熙意外地转头看向辛训阳。 对方没对自己的行为作任何解释，只是安抚一般，又拍了拍陆星熙的背。 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渐趋缓和的时候，面若寒霜的冯尧来了。 辛训阳的目光颇感兴趣地在冯尧跟陆星熙的脸上来回了几转，这才半开玩笑地对后者说：“也许今天之后，你该考虑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规律。” 即使他不说，连续被两个人不费吹灰之力找到的陆星熙自己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碍于辛训阳在场，而且很有厚着脸皮不走的架势，冯尧不便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问道：“你之前让人转告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陆星熙答，“‘井水不犯河水’这话很难理解吗？” 冯尧眯起眼，显然不相信对方的要求真就这么简单。 最终打破两人无声对峙的，还是辛训阳这个旁观者。他状似随意地挡在陆星熙的前面，对冯尧说道：“如果你们两个当中有一个的性别稍微换一下的话，刚才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情侣闹分手的现场了呢。” 这不恰当的比喻引得陆星熙忍不住从后面轻踢了对方一脚。 冯尧显然也被辛训阳这话雷得不轻，脸上的表情扭曲了好一阵后，他才继续道：“或者你开个条件出来，我觉得还是做个明确的交易比较让人放心一点。” “交易？难道你要拟个类似‘不得泄露我冯氏继承人身份’的合同给我签吗？” 听到陆星熙这么问的时候，冯尧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脑子肯定坏掉了。 眼看着双方就要这么一直僵持下去的时候，陆星熙忽然道：“其实你犯不着这么担心，毕竟我有别的大树可以乘凉，完全没有必要从你身上谋什么好处。”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辛训阳微讶地回过头，结果却发现陆星熙在看自己。 “……喂。”恍然领悟过来自己就是对方口中的那棵“大树”，辛训阳顿时觉得头有些痛。 “哈，你是插班的不懂规则，难道辛训阳也不懂吗？”冯尧忽然笑起来，“虽然都是A班，但排名悬殊那么多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搭档的，难道你要说，辛训阳大方地决定支援一个不可能成为他搭档的人？” “排名这种东西，只要一次考试就会发生变化了吧？”陆星熙不为所动地回道。 “真有信心呢，不如来打个赌？如果下学期你们俩没成为搭档的话，你就收拾行李离开千极学院如何？”冯尧划出了死限。 而后，随着陆星熙点头答应，事情就在辛训阳都来不及插嘴的情况下成为定局了。 好歹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吧？事关搭档人选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这么不商量一下擅自决定了，到底把别人的人权置于何地？还是……因为自己重新搭起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给了对方可以随便摆弄自己的错觉？ 辛训阳无言地瞪视着刚才挺随意地挖了个坑就把他也推进去的陆星熙。 “抱歉，情势所迫，暂时要借你的名号用一用了。”被瞪的人神态自若地说道。 “你看上去完全不像真觉得愧疚的样子啊。”辛训阳指出。 陆星熙闻言一笑，“因为是你给我这个机会的不是吗？刚才如果你真的想要拆穿我的话，并不是没有机会吧！” 心里那点盘算被人直接地点出来，辛训阳不爽地“啧”了一声。 虽然以前的陆星熙也没让他觉得好对付过，但是今天对方给他的感觉是格外的棘手。就好像终于打破了什么禁锢，所以毫无迷惘地展现出其原本的面目了一般，对方敏锐的洞察力和每次都直指要害的说话，让辛训阳觉得有点难以招架。 “话先说在前头，”抓了抓头发，辛训阳目光有些飘移地说，“搭档的这件事如果成真，可说不准谁带给谁的压力更大。” 从辛训阳的话中，陆星熙察觉到一丝对方掩藏得很深的不安感觉。 但他并未因此动摇，“从答应跟冯尧打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觉悟了。” 既然决定了要一起朝成为搭档的这个目标努力，那继续像以往一般各干各的显然不实际。但由于辛训阳这边的情况比较复杂的缘故，照他的意思，两人也不适合在人前频繁接触。所以几番商量后，两人最终将平时交流的场所定在虚拟社区中。 作为覆盖整个星辉联盟的开放性网络，人们在虚拟社区里的自由度相当高。想要专注盯梢某个特定对象的话，得花大价钱专门雇第一流的黑客才行。 “老头子基本不管我在虚拟社区里面的活动，反正我的账户全部在他的监视之下，没必要再花大价钱雇人跟踪。说起来，作为联盟的十军团长之一，如果带头雇佣黑客违反网络安全法的话，一旦曝光了也是大麻烦呢。”两人在虚拟社区中碰头后，辛训阳分别之前有些自嘲地说道。 陆星熙没有就辛家父子俩的关系做任何评价，只是就事论事地说：“讲到账户的问题，我从之前就想问你了——你很缺钱？” 联盟十大军团长之一的辛将军的儿子居然会缺钱，这样的事说出去任谁都会当做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吧？ 向来显得放浪不羁的辛训阳此时却没有笑，而是一脸冷峻地回答：“我缺的是能够自由动用的钱。” “为了什么呢？”陆星熙追问。 辛训阳一时间没有说话。 但陆星熙却猜到了他的理由，“是为了……脱离辛家，脱离你的父亲吗？” “我可不不会叫他‘父亲’。”辛训阳丝毫不掩饰他心中对这个称谓的反感。 如果没有看过叶曦的记忆，陆星熙也许会奇怪世间怎么会有辛家父子这样把亲人当做敌人般看待的相处模式。但见过叶曦的经历以后，听到辛训阳方才的话时，他只觉得对方应该也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理由。 想到此，陆星熙缓缓道：“其实我手上有一个可以自由使用的安全账户。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借给你用。当然，里面是没有任何存款的。” 32、要合作吗？（下） 辛训阳闻言面露好奇。 “知道不记名账户吗？”陆星熙问。 所谓的不记名账户，是在ID识别卡在全联盟范围内彻底普及开之前的产物。不同于现在的账户都跟身份绑定的做法，不记名账户不存在开户人姓名，只要是持有账号卡的人就可以任意动用账户中的存款。这种特殊账户的特色就是保密性极高，而安全性极低。 辛训阳当初曾经动过给自己弄一个不记名账户的念头，然而由于近年来联盟对不记名账户的限制越来越严格的缘故，他的计划最终因为找不到门路而作废。 现在，陆星熙却说他有一个不记名账户？ 听说这点时辛训阳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戒备，“如果我问你这个账户怎么来的……” “我祖父留给我的。”陆星熙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如何？你想要的话，就跟我走。” “去哪？” “取卡。账号卡我没带在身上，不然早就在当初被人抢劫的时候丢了。”说着，陆星熙没有等辛训阳作出决定，就自顾向前走去。 虚拟社区的街道上，奇装异服的人们来来往往。眼看着陆星熙的身影就要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辛训阳咬了咬牙，沉默地追上去。 前方的陆星熙走动的速度并不快，但却透着一股独特的韵律，将他跟周遭的路人轻易地区分开来。 辛训阳加快脚步与对方并肩，“把账号卡借给我用，你不会什么代价都不取吧？” “当然，我又不是做慈善的。”陆星熙笑了笑，“我要提成。” 他这么不掩饰地说出目的，反而让辛训阳觉得放心许多，于是也跟着笑出来，“哦，你要提几成？” “三成吧，我不贪。”陆星熙心里暗自评估了一下后，说出他觉得比较有把握的数字。 这个程度的提成的确在辛训阳可以接受的范围，于是他没有异议地摊了摊手道：“成交。话说，我们走的地方好像越来越偏僻了。” 两人此时走的路已经偏离主干道许多，周围建筑的风格也从极具现代特色的高楼大厦变成了复古式的砖楼。同时，周围可见的行人也减少了，整条街道都给人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睡的压抑感。 就好像光线到了此处，也被吸收进去一般。 “别担心，反正虚拟社区里无法抢劫。”陆星熙淡然道。 觉得对方这话似乎在暗指自己这个见习骑士很胆小一般，辛训阳顿时不爽地哼了一声，大步走到了陆星熙前面。 始终是个大孩子啊！ 看着前方辛训阳的背影，陆星熙有些好笑地想。 其实算起来，前世他病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比辛训阳虚长了八岁，更别提这中间间隔的十二年光阴。因此，想起自己是谁以后，他看辛训阳的目光就改变了不少。 如果以前是看待猖狂的同龄人的话，现在就是前辈看着任性的后辈吧？ 回过神才发现辛训阳走过头了，陆星熙赶紧拉住对方，“已经到了。” 眼前的这间小楼十分不显眼，如果不是陆星熙陪着的话，辛训阳自己来找，恐怕不经意地就走过去了。小楼的装修看上去很像人类尚未进入星际时代时的那些绘本中的巫师小屋，从门上那造型怪异的网子，到店里昏暗的烛光，都透着一股诡异劲。 走进小楼的辛训阳有些不自在地四下看了看。 “欢迎。”一个虚拟形象是披着灰褐色斗篷的小妖精的人出现在二人面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来拿寄放的东西。”陆星熙道。 小妖精闻言凑到陆星熙面前，举高手中的油灯有些失礼地照了照他的脸，而后咧嘴一笑道：“生面孔。你要取的东西是什么？” “一本书，星际历400年1月28日寄存的，寄存费用当时已经付清了，匣子编号是5337。”伸手推开对方的灯，陆星熙回答。 “唔，我查一查，稍等。” 随着“沙沙”的布料摩擦声，小妖精踱到柜台后面，调出光幕搜索起来。 这短短的时间内，辛训阳也大概摸清了这家店是做什么生意的——简单概括的话，大概类似于黑市中介吧？对方挂在店内一角的那个印着黑色恶魔头像的徽章，辛训阳曾经听人提起过，是联盟黑市的代表标志。 他不知道陆星熙为什么能如此驾轻就熟地找到这样的地方，但既然是黑市中介的店，不记名账户应该就不是陆星熙随口乱说的了。 “有了，请问东西要给你寄到什么地方，由什么人收取呢？”小妖精问道。 “露河行星七区邮局，我会自己去拿。” “呵呵，不方便透露名字的客人吗……好吧，我明白了。因为地方比较远的缘故，请一周以后再来店里，到时候我会把邮局的邮箱号告诉你。”说着，小妖精一手支着下巴，轻轻敲了敲柜台的桌面，“那，邮寄费用的问题……” 陆星熙看向辛训阳。 “这也要我出？”后者有些不满地抗议。 “我很穷，你知道的，现在还是负债状态。”陆星熙满脸无辜。 虽然由于有辛训阳做挡箭牌的缘故，冯尧没再指示零件店那边给陆星熙施压，但他损坏的东西还是得照价赔偿。而且，毕竟是撕破脸了，打工的事就此告吹，陆星熙的话倒也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 明白这点的辛训阳只得不情愿地从自己的虚拟账户中提出一部分星币来。 该不会这家伙一开始就是打着让自己签单的主意，所以才会把他有不记名账户的这件事说出来的吧？ 完成交易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辛训阳仍在怀疑着。 “啊。”陆星熙忽然停下脚步，仰起头看向天空，“是翼龙……” 随着他的话，一道巨大的黑影从两人头顶掠过。总长超过三十米，外部覆盖纯黑色甲片的小型战舰“翼龙”，即便是虚拟的形象，仍是充满了压迫感。 就连辛训阳一时也忘了之前的不快，专心致志地看着对方低吼着在天空中驶过。 那家黑市中介店的办事效率与他们的高昂收费是成正比的。 一周以后，陆星熙拿着小妖精告知的邮箱号码，顺利取到了装着书的盒子。 辛训阳当天收到消息以后，当晚就等不及地偷溜到陆星熙的寝室，以求一睹传说中的不记名账号卡的真面目。结果进了房间，最先吸引住他目光的却是陆星熙手上的那本古书。 硬牛皮上嵌着镂空金属花纹的封面和泛黄的内页，昭告着这本书悠久的历史。 “是星前时代的产物了吧？把这东西卖掉，你就不用再操心解读器赔偿金的问题了。”从陆星熙手中抽过那本书翻了翻，里面的古地球系文字看得辛训阳一阵阵头晕，很快便把东西还了回去。 小心翼翼地接过书，陆星熙目光怀念地说：“那可不行，就算卖掉自己，我也不会卖掉它。” 辛训阳还是头一回看到陆星熙脸上出现这样柔和的表情。以往对方即使是笑着，感觉也是冷的。 但不等他细问，陆星熙已经恢复了常态，“对了，这是说好的账号卡。” 出现在陆星熙手上的是一张比扑克牌略小一圈的黑色卡片，上面仅用银色暗纹在右下角刻印了一串应该是账号的数字。 “小心别搞丢了，这东西不能补办。”陆星熙提醒道。 辛训阳若有所思地把玩了一会账号卡后，忽然笑问：“你真的只是叶家那个没用的老二吗？”如果叶曦本来的性格如陆星熙现在展现出来的一般，那叶上校还要把他逼得背离家族的话，也太说不通了一点。 从对辛训阳说出不记名账户时，陆星熙就作好被对方怀疑的准备了。但这一步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两人以后真想好好合作，很多事情他就不能藏头露尾。 “为了更好地相处，做个约定如何？” 辛训阳不置可否地看向对方。 “互不过问对方不想说的事。”陆星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 “如果一定想问的话？”想到心里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的疑惑，辛训阳不确定自己真能守住承诺。 陆星熙微微一笑，站起来转移话题道：“你该回自己的寝室了，目标消失太久的话负责盯梢的人会不安吧？” “哼……真是简单粗暴的逐客令啊！”被赶的人不快地皱眉。 陆星熙已经从容地拉开了门，“手段不重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拿对方没办法，知道现阶段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更深入地了解眼前之人了，辛训阳只得耸耸肩，顺应要求离开。 其实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怀疑，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秘是陆星熙故意的行为。但不可否认的是，正因为对方这莫测的部分，才勾起了他冒险与之合作的兴趣。 “就这点来说，我还真是完全遗传了你的性格啊，老妈。”看着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的投影，辛训阳自嘲地笑道。 33、起步（上） 拿到不记名账号卡之后，辛训阳就像终于出笼的猛兽，课余时间都驰骋在虚拟社区的对战场中。 与之相对的，便是陆星熙账户里的数字也逐渐增加着。 不过，陆星熙并没有就此靠辛训阳吃饭的打算——机甲技师这就是个烧钱的职业，越到后期，做的试验越多，损耗就越大。仅靠从辛训阳那里获得的分成，是不现实的。 当账户里的星币累积到十万的时候，陆星熙终于开始下一步的动作。 他到虚拟社区的交易行里面拍下了一堆初级材料。 以前因为记忆不完整的缘故，只能做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兼职。但现在把自己的过往记起来的陆星熙，要随手做一些简单的机甲零件出售并不困难。 唯一比较伤脑筋的，就是材料买来以后堆在哪里。 搬进寝室里存放并不是不行，但空间有限，而且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对着地址一栏发了一会呆之后，陆星熙接通辛训阳的终端机道：“能借你的运输车用一下吗？”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不太像征求我的意思。”辛训阳回道。 “那就是同意了……谢谢。”陆星熙笑道。 “哼。”切断通讯时辛训阳才想起来，完全忘了问对方究竟想用他的运输车做什么。 不过，已经答应的事再来反悔也太没意思了一点，所以稍晚他还是按照约定的那样，把运输车的钥匙放到图书馆二楼的桌缝里。 “如果不小心搞丢了就有意思了。”自语了一句，辛训阳没有多作逗留。 而陆星熙则在对面的房间里耐心等着辛训阳离开了十来分钟后，才装作不经意地靠近之前对方坐过的座位。 银色的运输车钥匙这是第二次落到陆星熙手中，然而对比第一次的情况，很多事情都跟当初不一样了。 陆星熙有些感慨地把钥匙收好。 他购买的材料最后是分成几批寄到学校里面的，因为收货时刚好被艾萨雷亚看到，对方主动要求要帮忙，陆星熙只得让人跟着。 跟零件店撕破脸一事，最终陆星熙没能成功瞒过艾萨雷亚。而虽然不知道详细的过程，却直觉认定朋友被欺负了的艾萨雷亚，一怒之下也干脆辞掉了导购员的兼职。 对此，陆星熙一直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朋友。 因此只要艾萨雷亚的要求不过分，他都会答应对方，算是无言的补偿。 抱起装满材料的箱子，艾萨雷亚夸张地咧了咧嘴，“哇，你到底买了什么？这么沉……” “这次到的应该是小型加工机、灰星矿和辰砂。”陆星熙答道，“过几天还会到一箱金草。” 艾萨雷亚差点一个手滑摔了刚抱起的箱子。 “陆……你难道抢银行去了？”他心惊胆跳地压低声音问。 “拿什么抢？”陆星熙无奈地反问，“前面左转，不去宿舍。” “哦。这个方向再往前走就是骑士系的停机库了啊！”艾萨雷亚光顾着提醒，倒忘了关于陆星熙买材料的钱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 陆星熙径自走到前方，经过监测处的时候，拿出辛训阳的钥匙按到扫描器上。 千极学院的设施实在要比当初的荣光制材厂先进太多，因此停机库这边都不需要真人看管，全是由中央系统控制，倒免去了陆星熙二人被盘问的麻烦。 艾萨雷亚从走进停机库开始，整个人的嘴巴就没合拢过。 陆星熙完全能理解对方这种浑然忘我的状态——任何一个真心喜欢制甲的人，面对眼前这些机甲和运输车，都很难保持淡定的。 等艾萨雷亚终于回神，看到陆星熙的目标后，他再也忍不住地惊呼起来，“这、这台是辛训阳的车啊！你手上的钥匙是他的？” “嗯。”陆星熙一边答着，一边已经驾轻就熟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二层还有足够的空间，太好了。麻烦你把箱子从下面递给我一下。” 见他如此平常的态度，艾萨雷亚只能先把满肚子的疑问吞下去。 等到陆星熙把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好，坐下休息的时候，艾萨雷亚才忧心忡忡地问：“陆，我前几天听人说起一个传言，本来没在意的，但是……呃，我就问一下，你不方便回答的话可以不说。” 陆星熙看着对方，心里大概已经对传言的内容有数了。 “骑士系那边说，辛训阳打算跟我们班一个排名靠后的人组成搭档。该不会是你吧？” “是。” 几乎没有停顿的，陆星熙立刻就给了肯定的答案。 艾萨雷亚烦恼地抱住了头。 按理说，朋友可以跟排名个位数的骑士A班学员搭档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当对方可能的搭档是一个恶名远扬的家伙时，就实在不是能让人轻松笑出来的情况了。从跟陆星熙的接触中，艾萨雷亚看得出对方是相当有主见的人，因此他直接陷入了要如何说服对方再好好考虑考虑的烦恼里。 “不用担心，他不像传闻的那么恶劣。你看，知道我没地方做研究以后，他不是还大方地把自己的运输车借出来了吗？”陆星熙安慰道。 其实事实跟他说的出入挺大，不过也没必要再说出来增加朋友的烦恼了。 反正结果一样的话，过程一点都不重要。 陆星熙暗自想。 听到他这番话，艾萨雷亚脸上的愁云总算散去了一些。 机甲运输车对骑士而言是多重要的存在，艾萨雷亚也很清楚。辛训阳能这么大方地把钥匙交到陆星熙手上，甚至没跟过来监视……至少，他应该没存有什么戏弄的意思吧？ “你觉得好就行了。”最后，艾萨雷亚叹息道。 说起来，比起担心陆星熙上辛训阳的当，现在看起来，他更该烦恼的是自己的搭档问题啊！眼看着期末马上就要到了来着…… 陷入自己思绪中的艾萨雷亚完全没发现，一旁的陆星熙在判断谈话结束以后，已经自顾自地忙碌起来了。 等艾萨雷亚回过神来，陆星熙手里的零件已经初现雏形。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 陆星熙手里的零件并不是多么高端的东西，只是一个乙级机甲的能源板而已。但，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刚入门的一年级生能够轻松制出来的东西。 “你……” “原来你借我的运输车就是要做这种东西啊！” 被忽然冒出来的第三者的声音惊到，艾萨雷亚回头看向忽然冒出来的辛训阳。 对方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扎在腰间，额头和肩臂上都挂着不少汗珠，显然是刚从训练场上下来。 陆星熙头也不抬地回道：“这边环境够隐蔽，不用担心别人看见。” “那你还带个外人进来？”辛训阳意有所指地看向艾萨雷亚。 对“外人”这个称呼的不爽情绪，让艾萨雷亚完全忘了眼前是他平时一再叮嘱陆星熙要尽量避开的煞神，一脸不满地跟辛训阳争执起来。 最终两人一起被嫌吵的陆星熙从运输车二层推了出去。 及时稳住重心的辛训阳取笑地看向四脚朝天摔在地上的艾萨雷亚。 “你看上去有点眼熟，好像经常跟陆星熙在一起吧？” “怎么，你嫉妒？”一边揉着摔痛的地方，艾萨雷亚一边挑衅地问。 辛训阳的回应是一声轻蔑的冷哼。 他嫉妒？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在制甲系显然也没什么名气的路人甲有什么值得自己嫉妒的？不就是个靠着厚脸皮跟陆星熙混得比较熟的家伙吗……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在意刚才陆星熙全无戒备地任由眼前这人坐在旁边的情景后，辛训阳的脸色顿时黑了。 “说起来，停机库是禁止骑士系以外的人进来的，陆星熙就算了，你这家伙怎么还留在这里？赶紧走。”不想承认自己的情绪被对方说中了一点点，辛训阳索性开始赶人。 艾萨雷亚本来想据理力争一下的，奈何这世上有一种霸道的规则叫“用实力说话”，于是他不畏强权的结果就是被辛训阳抓着后脖子拖了出去。 “对了，”松开手之前，辛训阳忽然压低声音道，“陆星熙在这边做的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如果你真的算是他的朋友的话。” 什么人啊？！ 感觉从接触辛训阳开始就被搞得一肚子火，艾萨雷亚离开时还在严重怀疑着陆星熙之前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这人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恶劣？陆的意思该不会是这人其实比传说的要恶劣得多了吧？！ 完全不在乎自己又成功拉了一个人的仇恨，辛训阳转回运输车内。 这次陆星熙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一眼，“你把艾萨送走了？” “舍不得吗？”辛训阳靠在门框上，问完之后，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哦，你其实是在等我来帮忙撵人？” “准确来说，只是刚好你来了，所以顺便利用一下而已。”陆星熙坦然道。 “怕他跟你走太近又被连累吗？”辛训阳戳破对方的心思。 陆星熙没吭声，把完成的能量板放到一旁的盒子里。 “说到底能跟你毫无顾忌相处的，好像也只有我了啊！”辛训阳笑道。 “这点不是彼此彼此吗？” “呵。” 听到陆星熙承认这点后，辛训阳懒洋洋地走到对方旁边坐下。 34、起步（中） 起初的时候，辛训阳对陆星熙在做的事还有些兴趣。但看了有半个小时，发现陆星熙只是重复做着最普通的能量板后，他觉得自己还是回寝室继续玩线上对战算了，至少还能增加些实战经验顺便赚钱。 “喂，我先回去了。”走之前，辛训阳试图刷一下存在感。 “不送。”陆星熙果断地回答。 这到底是谁的运输车，谁的地盘啊？ 听了陆星熙的回答后，感觉自己的重要性似乎还不如对方手上那块正在成型的灰星矿压缩板，辛训阳郁闷地甩上二层休息室的门。一回寝室，他随便冲了个凉，洗掉身上的汗渍后就登陆虚拟社区，到竞技场找人对战去了。 当初辛训阳刚到竞技场玩的时候因为懒于取名，ID就是一个简单粗暴的编号7704。但这个泯然大众的ID，伴随着这段日子辛训阳稳中有升的胜率，已经渐渐成了沉迷网上机甲对战的年轻人们心中闷骚狂霸拽的标志，同时也成了不少靠网上对战赚钱的玩家的噩梦。 说到底，正式的骑士就算打虚拟对战，也不会在竞技场的普通区里出没，这边顶多偶尔会来些各个学院的骑士系学员。而作为千极学院露河分院新生第五的辛训阳，其实力在露河虚拟社区里面基本可以横着走。 登陆快十分钟还没人来挑战以后，辛训阳有些失望，转而把目标投向了更广袤的空间——也许是时候，该试试露河虚拟社区以外的世界了？ 星辉联盟的虚拟社区虽然大体上是对应各个附属星球划分为不同的区域，但整体却还是相连的，只是人们一般习惯于在自己居住地的虚拟社区中活动罢了。 由于露河这边已经没有想要挑战辛训阳的人，他这次直接跳到了星辉联盟虚拟社区的总网竞技场内。 此地的规模比露河社区大了至少二十倍。 站在空旷的大堂中，辛训阳还没来得及调出竞技场内的待机名单，就有一个挑战邀请发到了他的面前。 果然不愧是总网，热闹得多了。 一边这么想着，辛训阳一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来自用户“凛风”的邀请。 双方刚传送到单间内，凛风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亮起了代表准备完毕的灯。一般在双方都准备完毕之后，系统就会开始随机选图，并将对战者传入地图中了。 辛训阳并未受对方的节奏影响，而是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地挑选着机甲。 “快点。”凛风那边发来催促的信息。 辛训阳见状窃笑。 这个凛风估计年纪不大吧？居然被自己这么稍稍一拖，就把性急的特点暴露出来了。 “不急，我还没选好机体。而且，我不大没彩头的比赛。”辛训阳回道。 对面发来一串省略号，显然是没料到自己居然遇上了毫无骑士精神的对手。 赶在对方直接退出之前，辛训阳轻描淡写地挑衅道：“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的就该押彩啊，还是，你觉得自己输定了？那就赶紧走，我可不想陪小孩玩。” 这一次，对方没有再跟辛训阳交流，而是直接在赌彩的那一栏押了自己十万星币。 辛训阳不禁吹了个口哨。 出手阔绰，看来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就是不知道，对方的身手是否跟这狂妄的自信相对应了。 被挑起了兴趣，辛训阳也押上十万星币。而且这一次，他没再拖延，而是迅速地进入了备战状态。 对方的实力比辛训阳预料的要好得多。 这个发现让他彻底兴奋起来。 说到底，会选择虚拟机甲对战这样的方式挣外快，主要还是因为他自己对于机甲的热爱。如果要排一个先后顺位的话，对辛训阳而言，打得痛快是排第一位的，取胜赢钱只能列在第二。 以实力论，凛风跟辛训阳的差距并不大。 但是就性格方面而言，一开始就被摸清性格中弱点的凛风，就要落后辛训阳太多了。 一个灵活的空转躲开对方光速炮的射击，辛训阳手指飞快滑过操作面板，他驾驶的机甲猛地下坠，借着遁地的特殊性能，闪电般钻进土层里。 上方随即传来强火力轰炸的声音，凛风果然没有耐心等待辛训阳重新出现。 知道对手这是想逼自己出去，辛训阳完全不为所动地坐在不断震荡的拟真驾驶舱中，任凭机架上搭载的人工智能一遍遍地提醒着情况危急。 一直等到凛风的猛烈轰炸告一段落的前一秒，辛训阳机架上附带的冷兵器钩索才借着凛风炸出的烟尘掩护，倏然弹出，牢牢地拖住了凛风浮在空中的机甲。 对方选择的机型是轻型空战机，被辛训阳的钩索扣住以后，不由自主地朝地面摔下。 辛训阳片刻不停地变换着指令，很快，他的机甲响应要求，迅速变形。刺破地面、张开刀刃等待着凛风落下的机甲，就如其名“鬼花”一般，像等待进食的异变植物一样，在凛风落入其怀抱中的瞬间，就立刻绞紧了对方的机甲。 粒子刀飞快震动，把凛风的机甲分割成了碎片。 对方的驾驶舱弹射而出，却被辛训阳发射出的飞弹毫不留情地追击炸碎。 系统宣告7704完胜。 “谢了。”想到账上又进了一笔巨款，而且打得还挺痛快，辛训阳心情甚好，退出房间之前还特意跟凛风打了声招呼。 他不知道的是，在距离露河相当遥远的宸星上，却有一名少年从虚拟社区退出来就气得砸了整个联网设备，而且还动了查他来历报仇雪恨的心思。 靠着辛训阳后续打到自己账上的分红，陆星熙很快付清了材料及相关设备的尾款。 等到辛训阳想到再去停机库那边看看陆星熙最近的动向时，他的运输车二层已经快被陆星熙改造成一个小型的机甲零件加工车间了。 下意识地踮起脚尖避过散放一地的零碎部件，辛训阳在一台切割机下面找到了熟睡的陆星熙。无语地确认了切割机的电源确实已经断开后，仍觉得不大放心的辛训阳把对方挪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你这家伙……该不会这段时间直接住在这边了吧？”看着被自己搬动还没醒来的陆星熙的睡脸，辛训阳轻轻拨了拨对方垂落的刘海自语道。 见了陆星熙这么拼的模样，他都不好指责对方擅自把自己的休息室改造得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这件事了。 辛训阳觉得，虽然方式不同，但陆星熙喜欢机甲的程度肯定不亚于自己。不，或许更胜过自己也不一定。 想到陆星熙每次看到机甲时，两眼就像在闪闪发光的神情，辛训阳无意地笑了笑。 “……唔？”睁眼就看到旁边有个人在诡异地笑着，陆星熙瞬间就清醒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几分钟之前。”辛训阳说着，忍不住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说，就算是我同意你自由使用这里，好歹你也该给我留出个至少可以坐的地方来吧？” 被对方这么一说，即便是在这方面神经比较粗的陆星熙，也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了一点。 他歉然道：“抱歉，不过就这两天了，等把货交出去以后，我会给你恢复原样的。” 闻言，辛训阳再没兴趣关心休息室能不能恢复原状的问题，“交货？你那些能量板有人要吗？” 一般来说，这种半成品零件需要的都是直接从厂家那里大规模订购吧？居然还有人收散货……辛训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陆星熙揉了揉眼道：“不是能量板，是能量匣。” 莫名被对方这小动作震了一下，辛训阳别开脸，“能量匣？那不是要二年级才能做的东西吗，你已经会了？” “嗯，成品在那边。”陆星熙抬手指了指。 靠墙的地方堆着大约三十个半米长的方形金属盒，其规格跟市面上流通最广的能量匣有很明显的区别。 辛训阳看过以后愣了愣道：“浮游3号的特制能量匣？” 陆星熙看对方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赞赏，点头道：“嗯，一个五万星币。”其实可以卖得更贵的，只是他用的材料不够好，一个能量匣只有两千里尔左右的能量，相当于通用能量匣中的丙级品，所以就算是定做，价格也高不上去。 浮游3号是大约四年前曾经流行过一阵子的中型机甲，综合性能虽然不错，但是现阶段一般都是一些中末流的骑士佣兵团在使用。 辛训阳不禁有些好奇陆星熙哪里来的门路，可以接到这些佣兵团的订单。 “只靠网络联系的话，你不怕上当了血本无归？”他问道。 “不可能，我有中介商。”陆星熙很有把握地回答。 辛训阳顿时想起了上回他们俩一起去过的那家黑市中介店。 看来在采取每一步行动之前，这个人都已经预先作好计划了啊…… 有些感慨地看着陆星熙，辛训阳再一次确认，他们俩真的有不少相似的地方。所以他随口问道：“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你要改行做快递员的话，就能帮到我。”陆星熙道。 辛训阳顿时觉得，对眼前这家伙，什么体贴都是没必要的。 不过见识了陆星熙轻松作出能量匣的技术之后，辛训阳对对方期末考的成绩完全不担心了。同级生里面能有陆星熙这种本事的人……算起来一只手也够数了吧？ 35、起步（下） 事实证明，辛训阳高估了露河分院制甲系的平均水平。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时，除了楚宁之外，其他人跟陆星熙的分数差的最少的，也有足足二十分的差距。 虽然不能说原班生就一定比插班生优秀，但年级前二名都被插班生占了，还是让412届制甲系的土着们面子有点挂不住。 这种时候，还能不受气氛影响笑出来的，大概只剩下艾萨雷亚这样的乐天派了。 看完排行榜，艾萨雷亚的第一反应就是闹着要陆星熙请客，“不但完胜了其他人，还赢了楚宁，必须好好庆祝一下啊！之前有些人还说这次的第一肯定是楚宁呢，结果他还不是差了你十一分……哈哈，真爽！” 412届的插班生中，陆星熙跟楚宁是有名的不合群。但相对于陆星熙只是不大爱说话的淡漠，傲气逼人的楚宁就要不招人待见得多了。平时碍于他却是有本事，很多人不爽归不爽，却也不好说什么。但这回楚宁输给陆星熙，却给了这些压抑已久的人一个幸灾乐祸的好机会。 哪怕实际上，楚宁就算不如陆星熙，也还是甩了他们一大截。 作为当事人之一，陆星熙自己对于这次的排名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一来他跟楚宁平时没什么交集，对方的态度如何根本与他无关；二来，他前世可是十八岁就通过技师资格考试，获得“博士”称号的人。现在倒回来跟一群刚踏入技师门槛的少年考试，说白了，根本就是胜之不武，没什么可得意的。 因此，听了艾萨雷亚的话后，陆星熙只说：“楚宁其实很不错了。” “噗，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奇怪。”艾萨雷亚刚说完，一回头就发现楚宁黑着一张脸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站多久了，顿时吓得他差点没尖叫出声。 其实陆星熙评价楚宁的话是出于真心实意。只是他说这话时是站在前辈的立场评论后辈，而听在不知情的外人耳中，就怎么听都像是胜者对败者的怜悯。 恰好听到陆星熙那番话的楚宁此时心里五味杂陈。 骄傲的性格让他很想对陆星熙吼一句“用不着你同情”，然而骨子里的自制又让他无法如此失礼。尽管形式不同，骑士跟技师却都是强者为尊，实力说话的职业。 最后，楚宁只能拼命克制着对陆星熙说：“明年，我不会再输。” “加油吧。”陆星熙淡淡地答道。 他没有否定楚宁未来的可能性，但要说一年的时间就胜过自己……这是绝无可能的。 向来是天子骄子的楚宁，这回也终于体会了一次被人俯视的滋味。陆星熙那句平淡的“加油”，对他的杀伤力更胜于真枪实弹的攻击。 见楚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来存心看戏的艾萨雷亚赶忙打岔道：“说起来，骑士系那边的比试还没结束吧？走走走，围观去……”挂着一头的冷汗，他匆匆地推着陆星熙去了。 比起制甲系那种只有内行才看得懂的，不是笔试就是各自埋头倒腾零件的考试形式，骑士系学员驾驶机甲与考官对战的考核方法明显要有看头得多。 艾萨雷亚拽着陆星熙过来的时候，骑士系的操场旁边已经围了不少其他科系的学生。 这当中，甚至还有个别的老师也忍不住来凑热闹。 为了公平起见，场上考官跟学生们使用的机甲都是同款的铁犀。这给围观群众造成了一点困扰——想要区分哪边是考官哪边是学生，就只能看机甲肩部的编号颜色。问题是在对战的情况下，双方都在不停移动着，一般人的动态视力水平哪里跟得上啊？ 艾萨雷亚眯着眼瞅了好半天才把场上两台铁犀区分开来，“咦，现在接受考核的这人技术很不错啊，肯定是骑士系的前十名之一吧？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是辛训阳。”陆星熙肯定地回答。 艾萨雷亚顿时傻眼了。 难道这就是搭档之间的心电感应？不然怎么也解释不通，对方怎么透过那厚重的机甲看出里面的操作者身份来的啊！ 在艾萨雷亚开始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的时候，陆星熙解释道：“虽然机甲一样，但是每个人的操作习惯不一样。辛训阳战斗的时候动作一般很少，也不怎么喜欢跑位。”但动作少不等于被动，他其实是那种不动则已，一动就肯定要拿到点好处的类型。 后面这部分因为是关于性格分析的，陆星熙就没说，只补充了一句，“辛训阳的机甲每次转弯的时候花费的时间都比其他人的短。” 发现自己刚才的猜测完全是外行人想法，艾萨雷亚羞愧地低下头。 同为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机甲技师为目标的人，他就没有看出这其中的细微差异。 千极学院骑士系的老师都是从正值壮年的职业骑士中聘用的，其实力毋庸置疑。一般情况下，普通学员能抵挡住他们三波以上的攻击就算不错了。然而此时的场上，辛训阳跟考官已经正面交锋了至少四次。 察觉这点的观众们隐隐兴奋起来。 “好强……我记得上次第一名的利夫曾经跟老师打成平手过，这回辛训阳会不会也打出一样的成绩来啊？” 毕竟不是生死相搏，在这种以竞技为主要目的的考试中，为了鼓励学生们的积极性，考官一般不会出全力。那打成平手，似乎也不是很过分的期待。 “如果辛训阳也打出个平手的话，那以后骑士系的排名要怎么排？”有外系的学生小声问。 “笨，看评分啊，打完以后考官会综合学员在对战中的各项表现给出一个分数的。不然那些在考官手下还撑不到十分钟的人怎么办？”有人科普道。 “喂！快看！好像……好像要逆转啊！”没参与讨论，一直在关注对战的人忽然嚷起来。 不过由于并不是骑士系学员的缘故，他对自己的眼光显然不是很有自信，说到“要逆转”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 即便如此，还是吸引得不少人下意识地向前了几步，好像这样就能将场上局势看得更清楚。 因为只是校内考核，为了避免波及到围观的人，骑士系的考试中限定了只能使用冷兵器，范围攻击的各类远程武器全都没有装载。 这也导致对战中常常会出现精彩的操作——近距离搏击，往往是最考验骑士微操能力的。 此时，辛训阳跟考官第五次撞到了一起，他手中代替振动刀的钢铁长剑朝着考官机甲的头部刺去。对方下盘一沉，看似笨重的机甲却相当灵活地屈膝蹲地，左臂一扬，重盾挡住了辛训阳的剑。接着，考官毫不犹豫地在成功挡住一击后马上抛开了重盾，向前迈步的同时，铁犀的双手齐齐收在腿部装甲中的短刀。 这个距离，长剑已经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倒是短刀更能灵活地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发起攻击。 观众们见状，不由得发出遗憾的叹息，都觉得辛训阳这次要败了。 然而，场上辛训阳的铁犀却好像是因为他太过紧张操作失误了一般，居然失去平衡地向后仰倒。 “哎哟！失误啊！”有人都忍不住喊出声了。 可辛训阳的这个后仰，却刚好避过了考官两把短刀压出来的十字斩。 随后，一阵轰鸣声响起，辛训阳那台铁犀背部装载的小型推进器喷出火光，本来已经要倒地的机甲斜向上冲起，向后滑飞速出了一段距离。 “砰”的一声响，辛训阳的长剑掷中考官那台铁犀的胸腔部位。 场上的两台机甲同时停止了动作。 “结、结束了？”光是观战就不由得紧张起来，艾萨雷亚说话都有些打结，“那到底是哪边赢……” 骑士系学员爆出的欢呼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辛训阳那台铁犀后背的装甲向外掀起，他单手撑着舱口，从里面跳下来。而后抬起左臂挥了挥，算是对同学们欢呼声的回应。 “被虐了两个学期啊啊啊，终于有人把考官推了！”骑士系的一些学员满怀感动地喊道。 这下，谁是骑士系新的第一名，已经不需质疑。 虽然还有少部分学员的考试还要继续，但这时候已经没人注意这个问题了。不光骑士系的人，连其他系的观众都不由得向辛训阳所在的方向靠拢。而考虑到学生们此刻激动的心情，老师们也没有强行制止众人的行动。 辛训阳没有回答身边追着的那些人的问题，笔直地朝陆星熙走来。 “怎样？”他笑问。 冰蓝的眼眸映着阳光熠熠生辉，眉头轻挑的模样看上去意气风发。 受对方感染，陆星熙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朝辛训阳伸出手，“作为搭档，勉强算是合格了吧。” 辛训阳嗤笑了一声，压根没理会对方伸出的右手，直接上前给了一个拥抱。 ——卷一·复苏·完—— 卷二：变奏 36、搭档登记（上） “快点快点，前面都好多人过去了！” “帮我看看表格这么填对不对？” “把这边的印章补上就行了吗？没印章的怎么办？啊，还要录入身体资料？我的搭档是……我靠！简，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 向来安静的千极学院校园内，新学期刚开始便是反常的鸡飞狗跳，到处可见学生们来回奔跑的身影。不过，老师们对这样的现象却没有任何训斥阻止的意思——虽然这样的情景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上演，但由于每年参与其中的人都是不同的，所以他们完全能理解学生们面对这重要的第一次选择时，那焦急紧张的心情。 让众人忙乱不已的这件事，就是骑士系跟制甲系学员的搭档配对登记。 尽管学生时代选择的搭档未必就是将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那个人，但一般而言，二年级时等级的搭档，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们未来四年，直至毕业为止的重要伙伴。因此，众人对配对登记一事都很重视，暑假的时候，这两个科系的一年生们甚至九成都留在了学校里，就为了更详细地了解未来可能跟自己搭档的人。 一般而言，校方是鼓励学生们自由组合的。只有在部分学生找不到搭档，或者找到的搭档很不合适的情况下，老师们才会介入提供帮助。 搭档登记从九月九日开始，为期半个月。在截止期之前出现反悔情况的，都可以申请更改，可谓相当人性化。 如冯尧跟楚宁这种早就确定搭档关系的，都在九月九日当天便完成了登记手续。而这个时候还在手忙脚乱、大声嚷嚷的，多半是根据成绩排行榜，联系了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之后，经过短期磨合决定登记的人。 艾萨雷亚就是手忙脚乱大军中的医院。 因为有陆星熙时不时的指点，艾萨雷亚在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中排名提高了不少，上升到了A班的中段。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他在挑选搭档的这个问题上遇到了困难——众所周知，最上游的优等生和最下游的差生都属于没多大选择空间的类型，所以决定起来相当轻松。反倒是人数最多的普通学生，此时的情况无比混乱。 看着手中仍是空白一片的登记表格，艾萨雷亚重重地叹了口气，苦恼地说：“我看，我还是去找个骑士系吊车尾的人登记吧！” 闻言，陆星熙放下手中的《星辉机战期刊》，疑惑地抬起头，“为什么？在可以挑选的情况下，当然是尽量选最好的才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 “没自信？” 听到陆星熙这一点都不委婉的问话，艾萨雷亚一脸受伤地捂住胸口道：“陆，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是，稍稍含蓄一点啊！” 陆星熙想了想，改口道：“出于担心软件配不上硬件，以至于引发故障的考量，所以选择更有把握的低端产品以确定稳定性？” “……”艾萨雷亚发现自己被说得更想撞墙了。 其实陆星熙大概能明白友人到底在纠结什么——相比A班的其他人，艾萨雷亚的底子打得不算好，就算成绩有所进步，他也只觉得这是临时抱佛脚的成果。跟骑士系中段的学员搭档的话，自己的技术能够跟得上对方的需要吗？从二年级开始，各种演习的数量会陆续增加，万一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却无法解决的话，会被搭档鄙视的吧？ 此时缠绕在艾萨雷亚脑海中的，大概都是这样的念头。 有路过的同学听到艾萨雷亚的哀号后，笑着插嘴道：“哎，其实比起骑士系那些人来，我们压力算比较小的了。你们知道骑士系那边的老师在他们做搭档登记之前的动员大会上说了什么吗？” “诶，什么什么？别卖关子，快说啊。” “就是，直说嘛！” 其他人耳尖地听到了这边的对话，纷纷好奇地凑过来。 之前插嘴的那位同学一看自己成了大伙瞩目的焦点，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模仿骑士系老师的语气道：“‘虽然不想给你们增加额外的负担，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们，选择搭档的技师对想要成为一流骑士的人而言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其重要性甚至更超过你们选择将来的配偶！结婚的对象选错了，顶多是过一段时间糟糕透顶的生活，但是搭档技师选错了的话，也许未来你们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性命’……呐，很夸张吧？” 制甲系众人听完都傻眼了。 这样的说法，自己以前好像也听人提过呢…… 陆星熙微微走神地想。 “我觉得胃更痛了。”艾萨雷亚趴到桌子上。 “你抱的是头。”陆星熙提醒道。 “真羡慕你啊……好歹跟辛训阳那边确定下来了，不用烦这些糟心事。”艾萨雷亚放下双手，哼哼道。 “唔。”陆星熙应着，翻书的手微微顿了顿。 察觉到这个细微的变化，艾萨雷亚脸上慢慢浮现愕然的神色，“喂喂，陆，虽然这么问好像不太好，不过……你跟辛训阳，难道还没去登记？”他本来以为这对搭档应该也是九号就完成登记手续了，但是现在看陆星熙的模样，事实跟自己想的貌似有出入啊！ 陆星熙有时候还真有些佩服艾萨雷亚这种一到八卦的时候就无比敏锐的直觉。 “我们有点小分歧。” 听到陆星熙这么说，不光艾萨雷亚，其他同学也露出了“求详情求真相”的表情。 可惜的是陆星熙淡定地无视了他们散发出的八卦电波，以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为由，轻轻松松地遁了。 然而他不经意透露的这个消息引起的后续波动，才刚刚开始。 原本一个是制甲系第一，一个是骑士系第一，组成搭档的话就是强强联手，旁人实在没什么资格质疑。所以，那天看到辛训阳考完试后走向陆星熙的那一幕的人，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两个人即将绑定的事实。 可是现在，登记时间都过去大半了，辛训阳跟陆星熙居然还没交表，而且，据说是意见有分歧？ 得知这消息后，原本已经死心的那部分人，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鉴于辛训阳那过分“辉煌”的记录，敢去找他的制甲系学生还比较少。但陆星熙这边就不同了，当天下午，他就先后遇到了三个人跑来邀请他共组搭档。 陆星熙开始后悔当时如实回答艾萨雷亚了。 为了不给图书馆里的其他同学造成困扰，陆星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缩回寝室里面避一避风头。结果他刚从图书馆出来，就遇到了骑士系原第一名，现在排第三的利夫·赛门。 就今天跑来找过陆星熙的四个人中，这也算是个重量级的人物了。 对方朝陆星熙笑了笑，刚准备开口，忽然有人伸手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拨到了一边。 利夫不满地转过脸，便对上辛训阳那双仿佛要把人冻住的冰冷眼眸。 利夫心中一沉，却不甘心试都不试地就此退却。稍稍稳住心神后，他挥开辛训阳的手道：“你们俩还没确定登记，每个人都有竞逐搭档的资格。” “哦，你的意思是我们俩较量一下？”辛训阳平淡地问。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利夫觉得只要自己点头，辛训阳立刻就会动手。 为了争取陆星熙而得罪辛训阳，划算吗？ 就在利夫心中迟疑的瞬间，陆星熙打断道：“从之前我就很想说，各位来找我的时候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利夫的注意力从辛训阳身上转了过来。 “虽然我跟辛训阳之间存在一点分歧，但这分歧并不是关于要不要做搭档这件事。这点，我其实也对之前来过的那三位解释清楚了……所以，你其实不必浪费时间精力的。”陆星熙道。 这话彻底打消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目送利夫·赛门无奈地离开，辛训阳将两张盖有自己私章的表格递到陆星熙面前。 “我让步了。所以你赶紧签签，免得又有脑子不清楚的苍蝇蚊子跑过来凑热闹。”这么说着的时候，辛训阳的表情仍是很不爽。 陆星熙接过表格看了看。 上面搭档年限的那一栏，辛训阳填了个“一”，而不是他原本说的四年。 这便是陆星熙跟辛训阳之前争论的核心——为防夜长梦多，辛训阳的意见是直接一次性签到毕业，这样即便其父想要从中干涉，也无法改变经过学校承认并存档的事实。然而陆星熙的观点却是，四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中途不知道会遇到哪些状况，他不想一开始就签订把自己跟辛训阳绑定四年的契约。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陆星熙的想法只是纯理性的考量。然而他这番想法却激怒了辛训阳，两人因此整整快一周没有联系过对方。 现在，辛训阳却放下架子，拿着按陆星熙的想法重新填写的表格来了。 陆星熙看着手中的表格，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歉疚的情绪。于是考虑过后，在还空着的“是否专属”那一栏，他下笔极稳地打上了一个勾。 37、搭档登记（下） “你确定？”看到陆星熙的举动，辛训阳不禁问道。 所谓的“专属协议”，是相对于普通协议而言的。骑士与技师之间的普通搭档协议，只是在双方都方便的情况下给对方提供优先的帮助。而专属协议，则是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以搭档的需求为最优先考虑——这种排他性极强的协议最初拟定出来时，主要考虑的是技师一方可以节省一些精力，不必分散注意力到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骑士一方在搭档关系中渐渐趋于优势地位之后，专属协议对技师们而言便成了一种桎梏。 因此，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很少有技师愿意签下专属协议。 比如陆星熙前世的时候，就先后拒绝过数十名骑士的专属请求。因为在他看来，跟某个骑士签下专属协议以后就得以对方为中心行动，对继续自己的研究是很大的阻碍。 但……辛训阳的话，感觉是那种就算签了专属协议，也不会就此仗着协议的约束力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的类型。而且，只是为期一年的学员之间的专属协议，效力跟彼此通过相关的资格考试以后正式签署的协议相比，要弱得多了。 如果这样一个让步可以让先表现出包容的辛训阳觉得心情比较好的话，陆星熙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 因此他答道：“你觉得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辛训阳看着陆星熙淡定的脸，半晌，忽然笑了笑，拿过表格在自己那一栏也勾上了“专属”的选项，“那我拿表去交了，你要一起吗？” “一起吧，我觉得老师看到表格的时候或许会有一些需要确定的事。”陆星熙道。 听着身后不疾不徐跟着自己的脚步声，辛训阳心里却是微微泛着苦。 本来陆星熙主动签下专属协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没错，但由于对方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平淡了，好像专属协议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一样……这就让辛训阳完全乐不起来了。 感觉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就像是给可能闹腾起来的孩子发颗糖做安抚一样。 辛训阳如是想。 不过即使如此，他却还是接受了陆星熙这难得的主动示好，没有揭穿对方行为下隐含的另一层意思——反正来日方长，先把人绑定了，想法什么的再慢慢改也不迟……对吧？ 辛陆两人提交搭档登记表的时候，果然如陆星熙所料的一般，引起了一阵骚动。 其实出于好玩和“试试看”的心态，每一届骑士系跟制甲系的学员进行搭档登记时，都会出那么几对选择专属协议的人，老师们顶多也就是提醒一下就随他们去了。但是这一回……陆星熙跟辛训阳签专属协议？ 负责登记的老师苦恼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位少年。 不管哪一方的表情都不像是开玩笑呢。但就因为这样，才更叫人想叹息啊！ “呃，你们不再考虑考虑？”虽然问的对象是两个人，但是负责登记的老师眼睛却只看了陆星熙一个。 就现在的观点来看，签专属怎么说吃亏的都是技师这方嘛！ 在专属协议的作用下，骑士需要尽的义务无非就是配合技师的要求，帮忙测试技师制作出来的东西的性能罢了；而技师呢？一旦签订专属协议，则绑定的骑士就拥有了对搭档的作品随意挑选并使用的特权。 像陆星熙这种进步神速的学生，可以想见将来必然能发展到可以独立制作机甲的水平。现在就被专属协议限制住……太可惜了。 如果不是还存有一些理智的话，这位老师都想替陆星熙撕表格了。 “不用了，这样就行。”陆星熙答道。 最终负责登记的老师还是按照程序收下了两人提交的表格，盖章认证之后，扫描录入搭档系统中。 陆星熙跟辛训阳的终端机当场就收到了通知。 通知的内容是关于更换宿舍的。 一般来说，学员之间登记了搭档关系的话，校方只是开放彼此进入对方寝室不需要通报的特权而已。但签了专属协议的搭档们则又更特殊一些，为了方便他们平时的沟通，千极学院特意为这一小部分的学员开辟出一个专门的宿舍楼，与黑白双塔对应，名为“灰楼”。 “积分制？”看到关于灰楼的寝室分配原则上写着的这条，陆星熙有些不解。 “听说刚进去的话都是住普通的双人寝室，随着积分提高可以申请到设施更好的……顶级配备的话，似乎包含有技师的小型工作间跟骑士的健身房吧！”毕竟比陆星熙多混了一段时间，辛训阳对千极学院的各种古怪的规则还是比较了解的。 听到小型工作间的瞬间陆星熙就心动了，“积分要怎么获得？” “考试成绩、演习表现和对学校的贡献之类？”由于以前没想过自己会有在读期间就跟人签专属协议的一天，辛训阳对这方面了解得不够详细，“等搬过去以后，应该会有供人查询的细则吧！” 既然迟早都是要搬的，两人无意拖拖拉拉，从登记处出来就准备各自回寝室收拾东西。 结果刚走没多远，陆星熙就看到两个显然是校外人士的男子慌慌张张地朝他们跑过来。 辛训阳见状，上前一步将陆星熙挡在身后，“干吗？不是说过没事别随便在学校里露面找我吗？” 一听对方是跟辛训阳认识的，陆星熙便知道来者的目的了。 于是他安静地站到一旁。 “二少！你还说没事……那个协议，如果让将军知道的话……我、我们没法交代了……”跑在前面的人脸色极其难看地说。 千极学院的二年级生这段时间在进行搭档登记一事并不是什么机密，对方关注也属正常。但这么快就知道了辛训阳的动向，也太夸张了一点。 陆星熙看着辛训阳面无表情的样子，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已经习惯了类似的事情发生，辛训阳听完对方的话以后，冷淡地回答：“你们怎么交代关我什么事？老头要是不高兴的话，强迫学校违规操作，把我们的搭档关系撤销好了。” 这一刻辛训阳忽然很庆幸陆星熙当时的决定——不管是一签四年，还是一年专属，总之都会惊动老头子的。但是四年的普通协议以老头子的能力还可以想办法解除，专属协议却是受机甲协会保护的，任何人，只要还想在星辉联盟的机甲界混下去，都不能违背。 尤其是辛将军这种身份显赫的人，更不能带头破坏规矩。 被辛训阳如此讽刺之后，那两人也只能闭嘴了，“我们……会照将军的吩咐把这件事如实上报。” “随便，没事的话赶紧滚，看到你们就觉得碍眼。”辛训阳摆摆手道。 虽然被派来做这种像保姆一样的监视工作，但这两人毕竟也是职业骑士，被辛训阳这么一说，顿时脸色铁青，气得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 辛训阳这才低笑道：“看到了吧？你找了个脖子上挂了狗链的搭档……所以说你当时应该多考虑考虑的。” “你这话是侮辱我的智商吗？”陆星熙问道。 他这反应太奇怪，以至于辛训阳都没心思消沉了，茫然地转过头来。 “在没有考虑清楚所有可能的情况之前，我是不会随便做任何决定的。大概像你们这种完全凭直觉做事的野蛮骑士们，是无法理解所谓的理性思维的吧！”陆星熙慢条斯理地说。 这明明是讽刺的话，但被讽刺的辛训阳听了，却有种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的感觉。 哼笑了一声，他一把搭上陆星熙的肩膀道：“全凭直觉做事的野蛮人？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你那些乱七八糟又重得要命的东西，还需要我帮忙搬啊？” “你不帮忙也可以的，反正以后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是我用……” “……” 两人斗着嘴走远。 整个宿舍搬迁活动花费了辛陆二人大半天的时间。衣服用具之类还是小事，主要是陆星熙的制甲材料等等比较麻烦。 东西全都存放在辛训阳的运输车里面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所以在确定过新宿舍还有多余的空间可以放些杂物后，陆星熙就指挥着辛训阳把他作好的成品零件，跟一部分经常会用到的材料搬了过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把最后一箱东西靠墙摆好后，辛训阳看了看一派悠闲地抱着电子本看书的陆星熙，心里极度不平衡地说。 “能者多劳啊，这方面我还是很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你的。”陆星熙头也不抬地回道。 最终辛训阳只能告诉自己别跟某个一捏就死的脆弱技师学员计较。 又花了半小时，一起把该整理的东西大致整理好之后，两人这才可以静下心来打量一下“新居”。 对签订专属协议的学员，校方可以说相当大方。 灰楼这边的格局与其说是一间寝室，不如说是一个套房。进门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小厅附带浴室，左右两侧则各有一间卧室，能够保证双方在经常接触的环境中，仍能拥有自己的隐私。 不过…… “原来这边也是要收住宿费的。”看着《入住须知》上写着的费用，陆星熙难得地鄙视了一下学校。 辛训阳靠过来念出后续的内容，“如想节省住宿费，请努力赚取积分。哈，这是为了防止有些人看中灰楼的福利，随便签个专属协议混进来享福吧？”关于这点，他倒是真相了。 视线从《入住须知》转到陆星熙脸上，辛训阳刚在考虑要不要跟对方商量一下，好歹庆祝庆祝彼此成为新搭档和新室友这件事，陆星熙的终端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会在这个时候联系自己的人，陆星熙不用看通讯提示都能猜到。 果然，他一接通，光幕上就出现了艾萨雷亚写满“难以置信”的脸，“陆！你搬去灰楼了？！” 38、野外演习（上） 本来这事迟早也是要通知艾萨雷亚的，陆星熙便顺势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艾萨雷亚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地嚷道：“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有这个打算？”知道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会劝对方多想想啊！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陆星熙道。 “临时……”艾萨雷亚无语了，“我说，你不会是不知道专属协议的重要性？莫非是辛训阳……” 陆星熙将自己的终端机转了个方向，让对方可以看到此刻坐在自己旁边的某人。 辛训阳十分配合地朝通讯光幕挥了挥手。 艾萨雷亚的声音顿时像被人掐断了电源的留声机一样，歪出一个古怪的音调后戛然而止。好半晌，他才又颤颤巍巍地说：“呃，其实我主要是想跟你说，我也找到搭档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至于其他的话，可以等某人不在时再慢慢聊。 之前还在自己面前不顾形象地哭号着没人要的友人，一转眼就改口说找到搭档了，如此快的变化，让陆星熙想不好奇都不行，“对方是谁？”如果艾萨雷亚像之前自暴自弃时说的那样，随便找了个骑士A班吊车尾的人搭档的话，他肯定不会到处宣扬。能让他这么迫不及待地通知自己……莫非，对方有点来头？ 面对陆星熙的问题，光幕上的紫肤少年居然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曾、曾珍……”艾萨雷亚用仿佛蚊子哼哼一般的音量说。 闻言，陆星熙的第一反应是对方结巴得厉害。但随后他就看到了辛训阳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问道：“是名人？” “唔，这次的第四名。顺带一提，也是我们412届骑士系的‘女神’。”辛训阳笑道。 陆星熙总算明白艾萨雷亚的表情看上去怎么那么荡漾了。 能够得到个位排名的骑士系学员青睐已经是很不错的际遇，而对方还是个美女…… “恭喜。”这话，陆星熙是很诚心地说的。 但艾萨雷亚还是在短暂的得意之后就消沉地垂下头叹息道：“不过，虽然说是搭档，我其实也只是对方的三个搭档技师中的一个罢了。怎么说呢？也许她只是看到拿着张空表在登记处外面晃来晃去的我，觉得有点可怜，所以顺手捡走吧……” 这话让陆星熙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 在他还被人称为博士的那个时候，技师跟骑士之间的地位并不像现在这样悬殊。不过是短短十二年的时间，骑士居然就可以一个人拥有三个技师，而技师还要觉得这是荣幸了？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可以休息了吧？晚安。”辛训阳忽然打断两人的对话，而且相当自我地直接替陆星熙切断了通讯，“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低声对陆星熙说道。 这点陆星熙自然再清楚不过。 其实机甲技师的地位短短十二年内，相比当初下降了这么多，也是有其客观原因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在近年推出的新型机甲上，并没有很明显的突破，因此导致了在硬件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想要取胜就要更多地依赖于骑士本身的能力这种现象。于是骑士的地位节节攀升，而技师……再这么下去，地位就要沦落到跟机甲整备士（负责帮骑士调适机甲和日常维护的人）差不多了吧？ 陆星熙想起来他恢复记忆后查询自己死后至今的制甲师工会记录，十二年间获得“博士”称号的新人只有四十名，相比于巅峰时期曾经一年涌现三十多名博士的成绩，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辛训阳见陆星熙一脸凝重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也不打扰对方，径自进浴室去了。 闹得沸沸扬扬的搭档登记过了截止期之后，终于划上一个句号。 九月二十五日，骑士系二年级的学员们迎来了这个学期的第一次野外实地演习，同时，这也是制甲系的学员们第一次尝试跟搭档配合的机会。 演习的时间不长，也就两天而已，但陆星熙还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活动，不禁有些茫然。 他前世是野路子出身的机甲技师，在被大师顾景安看中并正式收为弟子之前，所有关于制甲的知识都是靠自学。而成为顾大师的弟子之后，需要重新学习的东西太多，他根本就没有跟任何骑士签署搭档协议，并与之一起实战演习的空闲，时间全花在了协助顾大师研发机甲上。 在接触实战上，除了看影像资料外，陆星熙顶多也就是需要测试新机甲的性能时，看过受雇于顾大师的骑士进行示范操作。 野外演习需要带些什么，有哪些注意事项？陆星熙完全没概念，也拉不下面子去问辛训阳。 陆星熙死要面子的结果就是，临出发的早上辛训阳看到他收拾出来的，甚至含有睡袋的背包后，一张俊脸差点没扭曲成粗麻花，最后忍无可忍地动手把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丢到一边的墙角。 “带两天份的压缩食品和工具箱就够了……又不是去野炊。” 听到辛训阳最后那小声的嘀咕，陆星熙尴尬地别过脸去，耳根都红了。 这一番折腾稍稍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俩赶到停机库的时候，堪堪赶上老师点名。 确定全员到齐，领队的老师手一挥，骑士系众人立刻驾轻就熟地爬进自己的运输车或是机甲。而茫然四顾的制甲系学员们，瞬间就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跟着辛训阳钻进车厢内的陆星熙见此情景，微妙地感觉到一丝欣慰。 好在这种情况也在校方的预料之中，很快就有老师出来进行组织。搭档有运输车的学员们此时成了其他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全级四个班，有机甲运输车的学生不到二十人。除开这部分以外，由于机甲内部的驾驶舱不适合带搭档，所以直接开机甲出去的骑士系学员，其搭档最后只能坐到校方准备的大拖车里面去。 由领队老师的四辆机甲运输车在前方开路，后面的排列就按照班级编号，有个人机甲的学员排在前面，其他人随后。 陆星熙忽然接到艾萨雷亚发来的消息，“看后面看后面。”他探头出去一看，只见隔了两个车位的后方，艾萨雷亚正从一辆暗红色的运输车里面探出半边身体，兴高采烈地朝他挥了挥手。 陆星熙不禁头疼地想到了出发前辛训阳吐槽字句的那句“又不是去野炊”……这话其实对后面这位搞不清状况的朋友说更合适吧？ 演习的地点是在七区郊外的荒漠里面。这边的危险系数比起丛林要小得多，正适合这些大部分才学会操作机甲做基本战斗动作的学生们练手，而不怕出什么严重的意外。 抵达目的地时正好到午饭时间，辛训阳从车厢里拿出两个速食饭盒丢给陆星熙道：“帮忙加热一下。” “……” 本来陆星熙是想抗议的，但是看到辛训阳朝后面装机甲的车厢走去后，他沉默了。 虽然认识的时间算起来也有大半年了，但他还从未看过辛训阳的机甲究竟长什么样。 把速食饭盒放到便携加热炉上温着，陆星熙随着后车厢振动的轰鸣声跳下车。只见原本呈密合梯形的运输车后车门缓缓开启，先是两条钢轨伸出车厢，随后一台人形机甲从足部开始，沿着钢轨逐渐从车厢中滑了出来。 暗青色的人形机甲，看装甲材质应该是诺德合金。由于是横躺着装进运输车内，又有固定支架阻挡，所以暂时还看不清其全貌，但陆星熙已经有了计较。 “这是‘飓风’的改良版？” 正在遥控钢轨竖起的辛训阳闻言笑道：“我发现你真的只有在涉及机甲的时候才会这么精明。没错，这款机甲叫‘飓风L’，是飓风的二代升级，另外还找人根据我的操作习惯做过一些细微调整。” 周围早就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其他学员闻言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平时因为上课的时候要求所有人都使用练习机甲的缘故，除了上回跟辛训阳一样到七区荣光制材厂走了一趟的人以外，大部分同学都跟陆星熙一样，是头一回看到辛训阳的个人机甲。 “不愧是辛将军的儿子，居然用得起飓风改版，还有专人调整过……”仗着跟陆星熙关系好，艾萨雷亚光明正大地蹭过来看。 此时辛训阳已经坐进驾驶舱里，正等着内部系统自行检查完毕。 低头看了看下方正眯着眼看着这边的陆星熙，他顺口问道：“要上来看看吗？”说着还主动放下了登机拉索。 “好。”陆星熙干脆地应了。 没有跟人搭档过的陆星熙不知道的是，两人这番互动看在其他人眼里多让人吃惊——虽说搭档的技师按理是可以随意碰触骑士的机甲的，但像辛训阳这样，刚登记搭档没多久，就允许对方在自己调试机甲时在旁边观看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仰头看着探进驾驶舱半个身子，跟辛训阳认真讨论的陆星熙的模样，作为朋友的艾萨雷亚都不得不承认，他羡慕死对方了。 39、野外演习（中） 辛训阳的飓风L自从七区事件之后就没有再开动过，因此现在系统自动检查起来也比较费时。但总体来说，因为有定期送到相关的机甲维修厂里面进行保养的缘故，总体上状态仍是很好，陆星熙上去也就看了看辛训阳驾驶舱里的情况，大概了解一下他的操作系统，并没有失礼地到处乱碰。 在与人搭档这方面，他俩都是新手上路，所以彼此接触时更该注意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细节。 “你这操作系统比较旧了。”看着主屏幕上检查进度的提示，陆星熙道。 “嗯……系统是沿用飓风原本配套的老系统，这些年来都没有升级过。你以后准备专修这方面？”说到一半，辛训阳忽然问。 “只是兼修而已。”陆星熙答道。 反应过来对方这话里包含的真正意思后，辛训阳惊讶了。 对不了解情况的普通人来说，“机甲技师”的工作似乎就是设计和组装各种机甲。但实际上，技师们还有更细致的分工——比如新型材料研究、机甲搭载系统开发和机甲整体设计等。一个能设计出整架机甲的技师，未必就能开发出可以启动该机甲的完美系统……这是只有技师跟骑士们才知道的常识。 能够在硬件和软件两方面都擅长的技师，即使是在同行中也是数量很少的佼佼者。 陆星熙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操作系统比较陈旧，足以说明他在这方面的天赋，然而……这居然还只是他兼修的科目。那也就是说，他是准备硬件开发和软件设计双管齐下了。 “越来越觉得我好像赚了个大便宜了……”辛训阳摸了摸下巴笑道。 虽然是表示认同和称赞的话，但是被对方用这样的表情说出来，感觉总是怪怪的。 陆星熙无语地退出驾驶舱，“虽然现在临时帮你升级一下程序也可以，但还是等今天的演习结束以后再做具体调整吧。你没意见的话。”他想了想，才补充后面一句。 辛训阳不表意见地朝下降中的对方挥了挥手。 也许陆星熙自己没有察觉，但辛训阳这个跟他接触最多的人还是发现了对方言谈间，有时候无意识地流露出的傲慢与强势。 那并不是不知死活的自满，而是基于对自己能力的绝对信心产生出的骄傲。 “叶家那个全是武夫的家族居然能养出这么一个奇葩……是叶丰年的教育成果吗？”辛训阳自言自语后，又觉得这理论上说起来正常的推论，逻辑上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真是在制甲上有才能的后代，就算不能做骑士，也应该不至于被传成废物啊！”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看到领队老师发出集合的信号弹之后，辛训阳也只得先把这方面的疑问抛开，专心投入到这次的演习中去——别的姑且不提，这可是他赚取灰楼积分的好机会。 随着拿扩音器的老师大声宣布完这次野外演习的规则，上百架机甲疾驰而出，向着广阔的荒漠中冲去。 这次的演习，除了部分水平实在太差不能操作真机的学员以外，骑士系二年级，全级四个班近一百五十人基本都到了，规模相当大。 初始阶段并没有制甲系学员们的事。 首次参与演习，老师们并没有奢望这些学生可以帮自己的搭档进行战前整备之类的工作，之所以把制甲系的学生们带来，主要只是为了让他们感受一下现场的氛围罢了。而只有他们的搭档结束演习后，才需要制甲系的人帮忙清洗机甲，并根据损坏情况尝试修理。 演习的内容比较像是让骑士系的学员们驾驶机甲在荒漠里来一场障碍赛，具体的关卡，校方已经事先让人来这边布置过。 留在营地里的人可以通过通讯车的转播看到骑士学员们的具体表现。 像陆星熙这种搭档有运输车的，就不必去跟大伙挤通讯车了，因为运输车里面直接就接通了对应机甲的主显示屏，他可以透过传输画面直接看到辛训阳此时所见的风景。 障碍赛这种东西对辛训阳而言根本算不上有什么难度，因此不一会儿，陆星熙就看出了对方明显是在划水，“稍微认真点行吗，出发的时候是谁说要去赚大把积分的？”出于做什么事都喜欢全力以赴的心理，陆星熙实在有点不能忍辛训阳这种玩耍一般的态度，忍不住按下通讯键。 “哦，你在看啊？没办法啊，出发之前我是认真想要好好运动一下的，问题是，你也看到了，这样的障碍对我来说根本不够玩。”辛训阳一边答着，一边操作机甲进行了一个小弧度转身，避过迎面射过来的漆弹。 真是无药可救的性格。 陆星熙抚了抚额，提醒道：“照艾萨的说法，曾珍应该接近你那边了。”也许有个竞争对手，这家伙会稍微有干劲一些？ 果然，一听说后面有人追赶过来后，辛训阳就有精神多了。 从传输画面上看，他的机甲移动速度明显有所加快。 不多时，一台朱红色的女用机甲出现在辛训阳飓风的视野内。线条纤细流畅的轻型机甲，跑动时腰部裙摆一般的平衡器仿佛凤凰尾羽一般飘动，看上去相当赏心悦目。 对方似乎有要跟辛训阳一较高下的意思，很快就追到了几乎跟辛训阳齐头并进的距离。 在这种情况下，骑士系这些优等生目无法纪的特色也开始掩饰不住地暴露出来了——辛训阳跟曾珍一边操作机甲避过地上的重重障碍，一边朝对方发起了攻击。 不过从负责监督的老师没有叫停来看，这种行为显然也是默许的。 于是在这两人的带头作用下，荒漠里很快就传出此起彼伏的金属碰撞声。这次演习的真正重头戏，内部对抗开始了。 虽然限制了不能使用热兵器，但冷兵器交锋引起的骚动规模也不小。 乱斗开始以后，很快转播画面中就只看得到漫天飞舞的黄沙跟一道道模糊的黑影，已经很难看清楚交战的具体情况。 辛训阳的视野中，曾珍那台红色机甲的身影忽然看不到了。 “是变装涂层。”陆星熙看到此处，身体微微前倾，也来了兴趣。 所谓的变装涂层，是为了提高机甲在实战中的隐蔽性而开发出来的东西，就原理来说，就跟古地球上的变色龙差不多的概念。在陆星熙前世的时候，这种变装涂层刚开发出来不久，实际运用的例子还比较少，所以也难怪他此时看到一个实例的时候激动起来。 “想隐蔽起来偷袭吗？”辛训阳自语一句以后，手指在主面板上进行了一系列操作，飓风狂暴的轰鸣声顿时减小许多，几乎被荒漠里的风声完全盖了过去。 陆星熙明白，对方这是关闭了主引擎减小能量输出，只留下几个副引擎以便在发生意外情况的时候可以及时闪避。飓风这款机甲的特色就是在背部和腿部分别安置有三个副引擎，相对于其他的中型机甲在灵活移动上有很大的优势。 副引擎因为功率比主引擎要低不少的缘故，声音会小很多……辛训阳应该是想借此听出曾珍的动向。 曾珍那款女用机甲属于轻型，但是对上飓风，在速度方面的优势并不是很明显，如果她准备偷袭辛训阳，必然得竭尽全力来个关键的一击，那么那一瞬间，她机甲的输出功率就会跳到最大——在这种沙尘遍布，妨碍电子侦察的环境中，靠听声辩位锁定其动向还是有实际操作的可能的。 就在陆星熙专注地看着这场个位排名之间的较量的时候，忽然，屏幕一角出现的一个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就黑影的大小来判断，那个距离显然不会是曾珍，那么，那是什么呢？移动的模样看上去也有些怪。 陆星熙刚准备问辛训阳一句，那道黑影忽然蹦了起来。 巨大的碰撞声伴着一声女生的惊呼响起，陆星熙所见的那道黑影似乎是跟曾珍斗到了一起。 “……什么情况？” “是星兽。妈的，为什么荒漠这边会有星兽出没，校方事先难道没有做过清扫吗？”辛训阳一边答着陆星熙的疑问，一边已经操纵着自己的机甲朝曾珍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传输画面中很快出现了伪装涂层破除的曾珍的机甲，和趴在其机甲背部的一只体型庞大、身长约十五米左右的青紫色异兽。 这是无垠帝国解体以后，联盟骑士们最主要的敌人之一。 名为“星兽”的生物，谁也不知道它们起源于何处。生命力和食欲都很旺盛，而且可以在宇宙中自由漂泊，其所过之处，多半都会变成荒芜死寂的废墟。是凭肉身就足以跟机甲匹敌的怪物。 “我去通知老师！”想到星兽往往是集体行动的特性后，陆星熙丢下这句话，匆匆推开运输车的门下去了。 辛训阳抽出飓风腿部内置的光剑，狠狠地朝那头星兽的腹部刺去。 40、野外演习（下） 陆星熙还没跑到通讯车处，营地里的人就都听到了从荒漠深处传出的星兽嘶吼声。 “……什、什么情况？”从未真正接触过星兽的学生们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已经本能地感到恐惧。 陆星熙回过神，稍微镇定了一下后快速说道：“老师，辛训阳跟曾珍在前面遇上了一头落单的星兽，现在应该已经开战了。” 闻言，本来已经准备通知骑士系学员们中断演习的教师们更是加快了动作。 留下制甲系的老师在原地安抚学生，骑士系的老师们纷纷搭上自己的机甲，兵分两路，一路去组织其他的骑士学员退回营地，另一路则去帮辛训阳和曾珍。 见状，陆星熙心中稍定，随后他一回头，便看到一脸无措地站在曾珍运输车旁的艾萨雷亚。 对方显然也是看到了传输画面里曾珍遭遇星兽的情形。 “我要开车过去接应辛训阳，要一起去吗？”陆星熙问道。 艾萨雷亚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荒漠中的沙暴变得更大了一些，严重影响了运输车上的雷达搜索，但好在陆星熙下车通知老师之前就已经预先设定好了坐标锁定，所以他与艾萨雷亚驾车去找辛训阳二人时，倒是不必担心跟丢目标。 自之前那一声嘶吼之后，他们就再没听到很明显的响动，只能从传输画面中推测，辛训阳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太糟。 冷兵器要刺穿星兽那坚硬的表皮难度太高，光剑虽然比重剑之类威力要强得多，但辛训阳那把光剑为了能收纳进腿部，做过一定的改动，威力只有普通光剑的一半左右。且因为演习不让用热兵器的缘故，他的热兵器都留在运输车上了。 “还好吧？”一边不断朝导航系统中输入修正坐标的指令，陆星熙一边按下通讯键问道。 “还行，曾珍的情况不太妙，主引擎好像被星兽一开始的那下偷袭打坏了。”辛训阳很快回答。 画面里此时暂时看不到星兽的影子，不知是否辛训阳刚才那下攻击惊到了它，所以暂时隐蔽起来。 “她、她有没有脱离出来？！”听到辛训阳的话，艾萨雷亚忍不住插嘴问。 “嗯？你旁边还有其他人啊？”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没什么紧张感的辛训阳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后，才回答道，“这种情况下从驾驶舱里面脱离出来反而更危险，我让她待在机甲里面原地等老师救援了。放心吧，之前我的攻击应该有起到把星兽引开的效果……” 辛训阳话音未落，传输画面一阵剧烈的震动。 陆星熙跟艾萨雷亚同时听到了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打上了辛训阳的机甲。 “靠！” 低骂了一声，辛训阳再顾不上闲聊。 一只只有三指，仿佛枯黑树枝一般的尖锐爪子在传输画面中一闪而过，随后星兽张着血盆大口的面部特写忽然出现在画面正中央，似乎是扑到了辛训阳的飓风上。 由于这种似乎要被对方咬住的感觉太强烈，艾萨雷亚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画面再度剧烈地晃动起来，一阵天翻地覆之后，飓风似乎被星兽推翻在地。 “安静。”陆星熙拍了艾萨雷亚一下，“辛训阳，你现在的坐标在哪？我们正朝之前你跟星兽初次接触的地方去，但是照你的说法，你换过位置了？” “你们来这边做什么……啧。”推动器加速的声音跟辛训阳说话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趴在飓风上的星兽似乎被他踹了一脚，高高地飞起，而后辛训阳很快重新蹲站起来，“具体坐标现在没空查，位置大概在刚才那个地方的东南面一点——话说，你最好还是老实回营地里待着，万一周围还有其他的……” 仿佛要证明辛训阳就是个乌鸦嘴一般，他这话刚说出口，不远处就又传来几声咆哮。 艾萨雷亚整张脸都白了，看上去随时会晕倒的样子。 陆星熙二话不说地调转方向盘，朝修正过的坐标赶去。 “陆！要不我们发个信号弹通知老师们就先回去吧！运输车在这种时候万一遇上星兽，运气不好一下就被撕烂了。”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艾萨雷亚马上建议道。 “不行，等老师赶过来那边就出事了。”想也知道，老师们肯定是先去位置比较确定的曾珍那边，等他们从曾珍口中得知辛训阳所在的位置再赶过去，怎样都会耽误些时间，反倒是自己这边离得近一些。 把运输车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陆星熙离开座位。 “你去哪？” “我到后车厢检查一下有哪些武器能用的，你注意看着前面，万一有星兽拦路的话，方向盘右下角那里有烟雾弹的按钮。”交代完以后，陆星熙打开了后车厢的门。 艾萨雷亚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坐到驾驶座上——他从没想过，陆星熙遇到事情的时候态度会是跟外表截然不同的强硬。不过，拜陆星熙这种毫不退缩的态度影响，他发现自己刚才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有所好转了。 “不能输给陆啊……”双手握拳给自己打了打气，艾萨雷亚振作起来。 陆星熙二人赶到的时候，辛训阳正处于被三头星兽包夹的惊险境况中。 不用人提醒，艾萨雷亚二话不说就以辛训阳为中心连发了几枚烟雾弹。陆星熙从旁边俯下身体，调出后车厢的操作面板。 “准备接武器，我们在你后面大约五十米的地方。” 听到陆星熙的提醒，辛训阳猛地从烟雾中抽身而出。设定好弹出轨道的重炮随着后车厢顶部的天窗开启，朝着辛训阳后退的方向射了出去。 烟雾散开的瞬间辛训阳也成功接到了重炮，当即锁定最早与他交手的那头星兽。 如雷的炮声响起，那头飞扑而起的星兽瞬间带着飞溅而出的血花远远地弹了开去。腥臭的绿色体液酸雨一般降下。 “快退。”陆星熙按住艾萨雷亚的肩道。 同类受重创这件事刺激到了其他的两头星兽，作为有相当智力的怪物，它们很快就分辨出了这边的运输车乃是辛训阳的同伴。于是其中一头拦在辛训阳面前，另一头则冲向了运输车的方向。 只不过一个纵跃，拖着长尾的星兽已经拦到运输车前面。 陆星熙猛地炝过方向盘扭转方向，随着“轰”的一声巨响，运输车差点被这头星兽的尾巴抽翻。 虽然因为及时转向的缘故减轻了损失，但后车厢还是被抽出了一个凹痕。 辛训阳见状顾不上自己这边也很危险，硬挨了星兽一记扑咬的同时，将光剑朝着运输车这个方向狠狠掷出，正中另一头星兽的右眼。 受创的痛苦和失明的恐惧让袭击运输车的星兽陷入短暂的混乱，而后…… 骑士系教师们的机甲终于赶到了。 为了应付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教师用机甲上装载的武器都很齐全，再加上全是职业骑士，对付起剩下的两头星兽来要容易得多。 但等到全部战斗结束，也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 这次遇到星兽袭击的并非只有曾珍跟辛训阳，其他比较深入荒漠的学员也有一部分倒霉地撞上了星兽。而且因为机甲档次较差，学员水平也要低一些的缘故，不同于辛训阳只是机甲部分损坏，其他的学员还有受重伤的。 最后清点时，领队老师的脸沉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明明事先派人来清扫过演习场所，结果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究竟是先行来清扫荒漠的人疏忽大意，还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问，然而答案只有等到返校安置好一切以后进行调查才能知晓。 两天的演习因为意外出现星兽，只能提前结束。 辛训阳的飓风最后送回运输车里面的时候，能源几乎都要耗尽了。然而他本人却似乎没有什么经历过生死大战后的不适感，整个人瘫在放倒的座位上休息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来度假的。 把运输车的返校路线设置好，全部交给自动驾驶系统去处理后，陆星熙拿着电子本沉默地研究着从飓风里面取来的战斗数据，直到辛训阳忽然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 陆星熙惊讶地微微睁大眼。 辛训阳轻轻一笑道：“脸上装得若无其事的，结果手在发抖啊！” “……” 本以为瞒过去了，结果却还是被对方发现自己的真实情绪，陆星熙有些不快地抿了抿嘴，试图抽回手来，但辛训阳却握得更紧了。 “就说像你们这种非战斗人员不要随便跑到危险的地方凑热闹……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贸然行动。”明明说的是很欠揍的话，辛训阳的声音却难得地温柔。 首次近距离地参与到这种生死相搏的战斗中的惊慌感，似乎正被对方的体温和声音慢慢驱走。 陆星熙安静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后，他才甩开辛训阳的手道：“我会习惯的。还有，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应该好一点，至少也该跪下高呼‘多谢大人搭救’之类的。” “啊？开什么玩笑！你这人……到底是谁快被拍成肉饼的时候，靠着英明神武的本少爷一记飞剑救下的啊？该哭着说多谢的人是你才对吧……” 41、兄弟重逢（上） 这次演习意外虽然给露河分院造成了一些损失，但也不是完全没收获。 增加学员实战经验这种纯精神层面的东西姑且不论，星兽的尸体本身就是有很多用处的——坚硬的外皮分拆后经过强化，可以做成机甲的外部装甲；锋锐得能直接咬穿机甲的牙齿能加工成近战用的武器；绿色的体液由于腐蚀性强的特点，在某些特殊工业上有很大的用途……就连骨头和眼珠之类的东西，也有些兴趣比较诡异的有钱人专门收藏。 因此，把学生们护送返校后，骑士系的老师们又组了两支队伍去搜索荒漠，寻找可能被遗漏的星兽。同行的，还有些听到消息来凑热闹的高年级学员，其中又以灰楼的学生占的比例最大。 因为可以赚取积分。 当晚，灰楼几乎成了空楼。 不过，这一切的热闹都跟飓风需要整修的辛训阳无关了，他能做的无非是站在窗前目送其他人兴致勃勃地离开宿舍。 “好歹你之前也击杀了一头星兽，而且综合考虑当时的情况，积分应该会加得比较多。”陆星熙看了看辛训阳那副全身上下都不舒爽的模样，安慰道。 “唔，我现在比较关心的其实是校方愿不愿意报销我的机甲维修费。”拉上窗帘，辛训阳回头道。 全心投入战斗的时候打得是很爽，但一想到过后那高昂的维修费用清单，他就觉得胃疼。 “我会尽可能帮你节约点成本的。” 闻言，辛训阳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有搭档技师的人了。不过……刚升上二年级的技师学员，动手修理坏掉的飓风？这事听起来怎么那么玄幻呢？ 看一眼辛训阳一脸纠结的表情，陆星熙大概也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 “信不过的话你可以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陆星熙说完，注意力重新转回电子本的光幕上。 辛训阳仔细研究了一下对方的表情，确定陆星熙这话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之后，这才凑过去看对方正在做的工作，“你还在折腾飓风的操作系统？” “嗯。”陆星熙看着屏幕上跑到一半再度卡住的指令，皱起眉头，“你这个系统里面有个奇怪的设定，不知道密码的话无法修改……是你自己设的？”他感觉辛训阳不像是会做这种多余事的性格。 面对这个问题，辛训阳刚才还一派轻松的脸色沉了下来，“果然有问题吗？我就说老头子怎么会那么大方，在我闯祸以后还送我一台机甲。那个设定是关于什么的？” 得知又是辛家父子之间的矛盾后，陆星熙明智地不再问，只就事论事地回答：“紧急情况下通过该密码发出的指令优先于其他一切指令。” 至于究竟怎样的情况算紧急情况，那就完全看辛将军那边的判断了。 辛训阳狠狠一拳捶在桌上。 在机甲操作系统这方面他虽然完全没研究过，但是作为飓风的使用者，平时驾驶飓风时他偶尔也会感觉到一些违和的地方。正因为这种自己无法完全掌控的感觉很不舒服，所以他才想避开家里那个老头子，自己攒钱另外买一台机甲。 如今猜测得到了陆星熙的证实之后，辛训阳更是下定决心要加快计划的执行。 失控只是一瞬，认清现状之后，辛训阳很快冷静下来。 “没事了？”陆星熙问。 “嗯。改不了就这么放着吧，万一惊动宸星那边，老头子又要给我添堵。”辛训阳说着，仿佛很疲惫地坐到一旁。 连夜跑出去清扫荒漠的那两队人马最终的收获并不像预想的那么丰厚，不过据说很有经营头脑的分院长还是把“七区荒漠出现星兽群”的这个消息卖了个好价钱。 而结束善后工作后，校方也根据各位学生在野外演习中的表现，分别予以奖励。 作为独力击杀一头星兽的人，辛训阳不负众望地得到了校方的特别褒奖——机甲修理费用由校方支付，并且奖励两百灰楼积分。 不过在辛训阳把飓风送去修理厂维修之前，一份来自宸星的大礼先到了。 辛将军让人给辛训阳送来了飓风的替换部件。 在签收单上写上自己名字的辛训阳，心情可不像外表那么平静。不同于其他感叹辛将军对儿子果然很好的乐观主义者，辛训阳看到清单上列出的详细的替换部件时，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在通过这种行为提醒自己，他对自己的一切了若指掌。 然而更可悲的是，即使明知道这是辛将军的示威，辛训阳仍是无法拒绝。 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并不像期望的那么傲气，素来目中无人的辛训阳难得地消沉起来，以至于陆星熙刚打开寝室门，就被缩在沙发上名为“辛训阳”的阴气团吓了一跳。 “怎么了？” 辛训阳抬手指了指桌上那张清单。 陆星熙拿起来看了一下，没发现任何问题，“都是最适合飓风的替换部件啊。” “老头子让人送来的。”辛训阳闷声道。 陆星熙总算明白问题出在了哪儿。 想了想，他说道：“如果不喜欢的话，卖掉如何？” 辛训阳讶然地抬起头来，看向说出这提议的陆星熙。 “我说错什么了吗？既然是不喜欢的东西，丢掉又可惜，那不如卖掉，换到的星币还能用在自己感兴趣的地方。”陆星熙说着，把清单放回原处。 下一秒他刚转过身，就被辛训阳从后面用力抱了一下。 “干嘛？！”被偷袭成功的陆星熙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辛训阳笑道：“我这是表达感谢啊……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嗯，反正这些东西算是额外收获，干脆换到的星币就给你练手好了。” 万一陆星熙失手把飓风玩坏了，那也还有学校承诺的那笔修理费垫着。 还真是自我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打算…… 陆星熙无语地看着一扫刚才的颓废，满脸得意的辛训阳，再三提醒自己，对方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要小得多，不必跟他计较，这才忍下教训人的冲动。 决定好要怎么做以后，对于怎么把那些替换部件卖出去，辛训阳也有自己的门路。一边联网查看求购信息，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提道：“对了，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嗯？” “过段时间会有本院那边的交换生过来。”辛训阳说。 从二年级开始，千极学院本院跟各个分院之间就会定期进行学生之间的交流活动，也算是本院指导分院，同时提升自身声望的一种方式。 虽然说在虚拟社区里面也可以掌握到现在联盟流行的新型机甲的咨询，但是关系到制甲秘诀和骑士操作技巧之类的东西，仍是各学院看家的机密，想要了解到只能靠这种内部交流活动。 辛训阳自己对于即将到来的三名交换生还是很期待的，因此推测陆星熙大概也会有兴趣。 果然，他说完以后侧过头一看，只见陆星熙的双眼都隐隐发着光一般。 辛训阳觉得陆星熙只有提到制甲的事情时才显得最真实，不像平时，不管做什么，总像跟人隔着一层雾。明知道他就在那里，也看不清。 见陆星熙有兴趣，辛训阳就多说了几句，“不过目前制甲系那边会来哪些人还不清楚。骑士系的话，听说这次院长交了好运，抽到了韩泊清。”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兴奋地握紧了手。 韩泊清这个名字，但凡跟辛训阳年纪差不多的骑士学员，大多都听说过，平时更是没少被老师们拿来作为激励众人努力的标杆——他本人是千极学院412届骑士系的第一名，其父则是跟辛将军并列为十大军团长之一的韩鹏将军……是名副其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 更难得的是，跟当初被辛训阳打残的那几个官二代不同，韩泊清这人很低调。 低调得辛训阳离开宸星之前，都没什么机会与之接触。 “这次大概有机会交手了吧……”辛训阳自语道。 由于比起三名交换生是谁这种八卦的问题，陆星熙更关心的是对方会带来怎样的新资讯，所以差不多是全校跑去迎接交换生的那天，他却是按照以往的步调，继续到灰楼的机甲维修处打理辛训阳的飓风。 对方虽然对陆星熙的实力并不是十分有信心，但至少做到了说话算话，把辛将军送来的配件卖掉之后，就将飓风的维修工作全权交给了陆星熙。 截止今日，陆星熙已经顺利换掉了上次被星兽打坏的那部分装甲，只剩下最后的调适了。 正当陆星熙抬头看着自己这几天的工作成果，考虑要不要换掉飓风原有的引擎和能源匣时，他忽然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 “停机库那边暂时还排不出位置来，你们的机甲就先放在这里面好了。不必担心，这边的安全系数比起停机库要高得多，使用的人也比较少……” 正在说话的这个声音似乎是楼长，而且听起来，对方似乎正带着什么人越走越近。 陆星熙想了想，觉得与之打招呼太过麻烦，便中断调适，摘下手套先一步离开。 后面进来的几个人只来得及看到他的一抹背影。 楼长带进来的客人中，看上去最年轻的那名少年蓦地停住脚步道：“刚才那个人是？” “嗯？”楼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谁，“应该是陆星熙吧！这几天他都在这边帮他的搭档修理机甲……很厉害哦，虽然只是二年级，但是我看他的水平说不定已经超过我的大部分同级生了。” 另一名看上去温和有礼的男生微微笑道：“辛训阳是辛将军家的那位吗？原来他到露河这边来了。” “哼，闯了祸的丧家犬，也只有这边能收留他了吧！”最先出声的少年不屑道。 楼长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 少年这话明显把整个露河分院都鄙视进去了。即使对方是贵客，这样的态度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能忍。 同行的其他人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便慌忙插科打诨地把话题转开去，以免本院跟分院的人见面第一天就闹得不愉快。于是，关于陆星熙跟辛训阳的讨论，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次来的本院交换生共十二名。骑士、制甲，战术和军事史这四个科系每个科系各三名。虽然只是这么点人数，但他们的到来引起的骚动，却远远胜过了当初插班生们入校时——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想来也正常。一则本院来的学生在分院的大部分学生看来，就是高了些档次；二则……这次来的骑士系跟制甲系的交换生，都是些俊男美女，尤其以韩泊清为典型。 艾萨雷亚有些羡慕嫉妒恨地对陆星熙说：“听说我们学校里的一些花痴已经开始准备组建一个‘韩泊清后援会’了，至于吗？他再帅，也不过在分院这边待半年而已。” 陆星熙习以为常地无视掉对方，任凭艾萨雷亚碎碎念。 “照我说，跟韩泊清一起来的那个小子看上去要阳刚得多了。虽然不像韩泊清这样很早就名扬联盟，但是叶子翎好歹也是跳级的天才……” 陆星熙抬起头来，“叶什么？” “叶子翎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就是那个二十岁就进中央军部工作的天才叶子封的弟弟。他们的老爹叶上校自己的水平虽然一般，这两个儿子倒是相当厉害。”艾萨雷亚不明就里地说完，就被陆星熙的脸色镇住了，“陆，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话是这么说，陆星熙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分毫。 叶子翎……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叶曦的弟弟。怎么就那么巧合地来了露河行星呢？ 虽然也许对方来到露河行星真的只是碰巧抽签抽到了，但陆星熙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抵触。 交换生们要在分院这边待上半年，如果跟叶子翎碰上的话，对方肯定会认出自己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陆星熙暂时无法预料。但可想而知的是，以记忆中叶子翎对待叶曦的态度，等他发现陆星熙是自己失踪的二哥之时，绝不会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感动之类美好的情绪在两者之间产生。 42、兄弟重逢（中） “你好。” 一声招呼打断了陆星熙的沉思。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相当陌生的脸。 对方笑着朝他伸出手道：“我是乔·格林。你是陆星熙吧？” 陆星熙看了看对方伸出的手，沉默地点点头，却没有与之握手。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格林面对陆星熙这种淡漠的态度，脸色都没变一下，依旧风度良好地笑着，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 两者似乎无言地较上了劲。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艾萨雷亚看不下去地悄悄在陆星熙耳边说：“这是我们系这次来的交换生之一。” “哦。”陆星熙这回终于有了反应，“你好。”他敷衍地对格林说完，收起自己的东西离开教室。 艾萨雷亚左右看了一下，干笑着对格林解释道：“不好意思，他今天心情貌似不太好，并不是针对你……陆，你去哪？等等我啊！” 随着艾萨雷亚也跑开，格林算是被彻底冷落了。 当他放下举得有些酸的右手，收起脸上的笑容时，刚才还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少年，瞬间就变成了不好惹的角色。 原本还打算来安慰一下这位交换生的人见状，纷纷打消念头，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 陆星熙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离开以后，格林变脸的情况，但是心里已经对这个人生出了警觉——且不说今天欢迎交换生的时候他并没有参与。就算他到场了，那么多学生，除了干部之外，老师们也不会一一为彼此做介绍。而格林却能够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显然是事先就做过调查。 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宸星来的人注意的？ 陆星熙不管怎么分析，答案都跳不出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叶家那边来的追踪者。但如果是叶家来的，明明叶子翎已经到了，实在没理由再找一个外人来；另一种可能则是…… “出什么事了？”看到来自陆星熙的联络，辛训阳第一时间便接通问道。 “你有没有听说辛将军除了那些替换配件以外，还给你送了别的礼物来？”陆星熙问。 “……” 怎么听都觉得对方这话很耐人寻味，辛训阳想了想道：“下午剩下的课都翘掉吧，回寝室谈。” “嗯。其实，我现在已经快到寝室了。” 听到陆星熙这回答，辛训阳不禁失笑。 虽然说了要逃课，但真正实施的时候，辛训阳却因为跟人说话耽搁了一下，想跑时正好碰到来上课的老师，于是被堵了个正着，只能生生挨到放学的时候。 紧接着，他前脚刚回到寝室，后脚门铃就响了。 陆星熙跟辛训阳对视了一眼。 住在灰楼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除了自己的搭档之外，很少跟别人交流的类型。他们俩搬进这里之后，今天还是头一回有“客人”来拜访，实在是有些稀奇。 “会不会我一开门外面就直接来个端枪扫射？”辛训阳一手悬在开门键上，开玩笑道。 “你三流电影看太多了。”陆星熙给出评价。 门外来的客人让陆星熙剩下了跟辛训阳说明情况的过程——格林在门开以后，没等辛训阳邀请，就已经自发走了进来。 不过他才迈出一步，就被辛训阳从后面牢牢扣住了肩膀。 辛训阳语气慵懒地说：“非请勿入没听说过吗？” 忍着肩胛骨仿佛都要被捏碎了的疼痛，格林道：“我是你父亲派来的。”他以为这话会让辛训阳收起敌意。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话完全没起到预期的效果，辛训阳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不，他甚至更加重了些力道。 “二、二少。”忍耐到额头都冒出虚汗的程度时，格林终于端不住架子，示弱地叫了一声。 辛训阳这才轻巧地一把推开对方，自己走到沙发旁坐下，“真是多余的废话。除了老头子，谁还会那么无聊成天派些苍蝇来烦人？” 被说成“苍蝇”的格林脸色有些发青，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旁观了一会，觉得这件事交给辛训阳自己去处理更好些，陆星熙站起来道：“我回房间去了，没事别叫我。” 见陆星熙识相地闪人，格林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辛训阳显然不想跟这人多浪费时间，所以刚才顺口嘲讽了一句后，便单刀直入地问：“老头让你来干什么？”其实这问题的答案，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格林清了清嗓子，直起腰板道：“辛将军希望我能成为你的专属技师，帮助你得到更好的成绩。” 辛训阳闻言眯起眼。 他先斩后奏与陆星熙签订专属协议一事，的确让家里的老头子十分不满。但是再不满……也不该随便找个傻子就想取代陆星熙吧？ 虽然嘴上没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但此时辛训阳看格林的眼神真的是看傻子的眼神。 什么叫“帮助你得到更好的成绩”啊？ 作为一个内心相当自傲的人，辛训阳听这话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你来晚一步。”告诉自己别跟傻子计较以后，辛训阳说话的态度还算得上心平气和，“难道老头没告诉你，我已经有专属搭档了吗？” “只是一年而已。”格林接道。 其实他觉得自己来做辛训阳的搭档已经有些委屈了。 对方除了是辛将军的儿子以外，也不过是露河分院骑士系的第一名而已。更别提都已经有了个专属搭档，居然还要他这个本院的a班第三跑来这边远行星上迁就对方……如果不是有辛将军许诺的大好前途——将来毕业后进入中央研究所的引荐信——哪怕给他再多的钱，他也不会接受这个委托。 不过，就算只是分院的第一，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吧？只要经过一番对比，自己跟陆星熙这个贫民区出来的家伙谁更优秀，辛训阳一定能判断出来。 对此，格林很有信心。 两人各怀鬼胎地沉默了半天，辛训阳忽然打了个呵欠道：“这话题太无聊，害我差点都睡着了。我根本不打算换人这点姑且不论，做我的搭档需要具备怎样的素质，你根本都不清楚吧！” 他说着，忽然站起来一把拎起格林的衣领。 还以为自己要被揍了，格林紧张得闭上眼，却听辛训阳说：“看吧，首先，胆小的就不行。” 而后格林就发现自己被辛训阳直接从寝室里扔了出去。 把门铃的电源切断，辛训阳一把推开陆星熙的房门，“你之前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事？” 私人空间被入侵的陆星熙不爽地回过头来，“你知道‘敲门’是什么意思吗？” “反正你又没上锁。”辛训阳理直气壮地回道。 “多谢提醒，我下次会记得。”略带讽刺地回了对方一句，陆星熙很快恢复常态，“格林只是我想跟你说的两件事之一。还有一件事……叶子翎来了。” “谁？” “叶子翎。我的……弟弟。” 说到后面这个称谓时，陆星熙相当不习惯地皱了皱眉。 他前世是孤儿，从来没学过怎么跟兄弟姐妹之类的相处。更别提，对方还是个非常讨厌“他”，而他对对方也没什么好感的人。 顺着陆星熙的话回忆了一下，辛训阳才想起来，今天骑士系来的交换生里面好像的确有个据说是跳级上来的小子。 “你们两兄弟长得不怎么像啊！”辛训阳的关注点完全落错了地方。 “据说我长得比较像奶奶。”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叶丰年在三个孙子里面最宠叶曦的原因之一吧。 短暂地八卦后，辛训阳这回注意力总算没又落到奇怪的地方，“他来露河这边做什么？难道是跟韩泊清一样，巧合地抽到了‘上上签’？” “不知道。”陆星熙摇了摇头，却见辛训阳正笑得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怎么？” “你麻烦大了。如果被那小子看到‘死而复生’的哥哥……”辛训阳有些幸灾乐祸地扬起眉。 陆星熙见状，顿时觉得自己当初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才跟这么个家伙签下专属协议。 不过不等他再说什么，辛训阳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放心，有我在呢，他如果要找麻烦，我就帮你教育教育他。” 听上去相当可靠的声音，让陆星熙一时忘了抗议对方这种冒犯的行为。 等辛训阳施施然地关门离开，陆星熙才回过神来——居然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二货安慰了。 虽然心里很清楚，真跟叶子翎碰上的话，事情就不止是被这个便宜弟弟找麻烦那么简单了。但陆星熙还是得承认，有辛训阳刚才那番表态，自己心里要踏实得多。 至少真发生什么的时候，不用担心周围都是自己的敌人。 回过神，陆星熙重新调出刚才辛训阳忽然推门而入时，被他隐藏起来的那个机甲立体设计图。 这是他前世完全自主设计的作品之一，暂时只完成了一半，还有一些地方需要修改，不过大体的构思已经定下来了。 将整个虚拟模型旋转查看了一番后，陆星熙满意地点下保存键。 43、兄弟重逢（下） 翌日，辛训阳大清早醒来就听到浴室里面有淋浴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陆星熙大敞的房门内，没有找到应该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后，终于确定，这一大早就抽风爬起来洗澡的人的确是自家那位平时生活相当自律的室友。 想到昨晚睡前陆星熙提到的那件事，辛训阳觉得也许自己应该稍微关心一下对方的状况。但是没等他靠近，浴室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陆星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这段时间又长了一些的刘海几乎完全遮住陆星熙的眼睛，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辛训阳一眼道：“不知道你等在外面，不好意思。” 辛训阳皱着眉，一把拉住陆星熙，然后又从浴室里拿了块大毛巾搭到对方头上。 “这种天气洗冷水澡？你是准备用这种方式激发潜能吗？”发现自己说话时情绪有点失控，辛训阳一顿，丢下陆星熙自己钻进了浴室。 留在原地的陆星熙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慢吞吞地抓起毛巾擦头发。 不用辛训阳说，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的情绪不太对，所以才大清早的起来自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昨晚睡着后做的一个梦——他在梦里看到年幼的叶曦被叶子翎打翻了踩在地上挣扎的情景。梦中他想上前阻止，结果却见叶子翎冷笑着回过头来说：“你算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家的事？” 这个梦让陆星熙醒来之后心情变得相当恶劣，几乎是莱特老爹过世之后的情绪最低谷。 辛训阳洗漱完了出来见陆星熙虽然还呆站着，但好歹在打理他自己，便问了一句，“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他本来的意思是想问问陆星熙有没有什么郁闷的事想要跟自己倾述一下。 辛训阳自认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吐对象，因为他从来不会安慰人，但是如果陆星熙不介意，他听听倒是无妨。 结果陆星熙嘴唇动了动，最后说出来的却是…… “你的飓风修好了，要去看看吗？” “……” 辛训阳难得地觉得有些无力。 不管怎么说，飓风毕竟是辛训阳重要的伙伴。所以尽管有些腹诽陆星熙这人简直是块石头，他还是在得知飓风修好的消息之后，没出息地被对方牵走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陆星熙修理飓风期间辛训阳一次都没来看过。于是此刻看到焕然一新，连驾驶舱好像都改装过的飓风后，他呆住了。 “我给飓风换了个新型的能源匣，然后在原操作系统的基础上加装了一个辅助操作系统。因此原来的处理器有点不够用，只能把驾驶舱也拓宽一些了……不过你放心，缓冲层我换了轻便结实的蚕树皮，安全性方面只会比原来更高。”顺着辛训阳的目光落处，大概能猜到对方介意什么，陆星熙解说了一下。 他不知道的是，辛训阳听了他这番话后的第一感想居然是——看来想让他多说话，就得问制甲方面的问题。 难得机甲修理好了，还做了不小的变动，辛训阳听完解说后心里自然有些发痒。 仗着之前击杀星兽奖励的两百积分还没有用，他这次干脆花二十个积分租用了灰楼地下的练习场。 在这个练习场中练习的好处除了不会受人打扰之外，还有最具特色的一点就是有陪练机甲。 虽然陪练机甲是由智能电脑操作的，在实战中反应稍嫌呆板，但是比起自己一个人瞎晃悠来，还是有趣得多了。 终端机在练习场的扫描器上刷完积分以后，设置难度时，辛训阳豪迈地选了最高的a级。 而等他适应好新加的副操作系统，陆星熙早就挑好旁观的安全位置坐下了。 看辛训阳开着飓风在场中跟陪练机甲战斗的情景，让陆星熙不禁想到了前生自己跟着老师每次开发出新机甲时，就跑到练习场看骑士们试操作的过往。 他不禁微微走了神。 大清早跑到练习场里面消磨时间的除了辛陆二人之外，还有别的一些灰楼的住宿生，以及……新来的三个交换生。 叶子翎在对决中再度败给韩泊清以后，郁闷地叫停。 “休息一下，顺便看看分院这边这些人练习的情况。”叶子翎说。 虽然明白叶子翎根本是输得面子挂不住了，但是韩泊清跟约瑟夫都宽和地没有戳破他找的这个烂借口。 毕竟叶子翎比他俩都要小一两岁嘛，就当让自家弟弟了。 被韩泊清二人那几乎可以说是“慈爱”的目光看得汗毛倒竖，叶子翎硬着头皮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手指在练习场的场地使用列表上飞快地滑动。 当看到辛训阳的名字时，他下意识地停住了。 本来相约准备去吃早餐的韩泊清跟约瑟夫一看叶子翎挑中的观战对象，不由得也来了些兴趣，暂且停步观望。 辛训阳的大名对他们这些来自宸星的人，也许比对露河分院的同学而言更加传奇。 除了对方那流传甚广的出身之外，更为出名的就是他揍残了宸星相当出名的几个二世祖——尽管以如今的医疗水平，只要人没当场断气，撑到医护人员赶到的话总能救回来。而断肢瞎眼之类的残缺，更是能直接用基因培植的新器官替换，不会留下什么缺陷……但是被辛训阳狠揍的阴影还是让那几个二世祖从那次交手之后提到他的名字就发抖。 因此，尽管辛训阳被他老爹出于避风头外加惩戒的目的送到露河行星快一年有余，他的“威名”却仍在宸星的年轻人之间流传，经久不衰。 即便是韩泊清这种家教良好，一般不参与任何八卦的人，对辛训阳都有些好奇。 不过观看了一会儿辛训阳的练习之后，韩泊清就明白了，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看出对方的真正实力是不可能的，因为辛训阳的行动明显只是在测试他的机体性能而已。 “还是哪天直接找他切磋一下吧……”自语了一句，韩泊清刚准备离开，就见叶子翎脸上露出相当震惊的表情。 他一愣，转过头去看屏幕中辛训阳的练习，却没发现任何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然而叶子翎已经不管不顾地撞开不小心挡到路的约瑟夫，朝着辛训阳所在的第五训练场跑去了。 一路上与叶子翎相遇的人只觉得面前有阵风刮过一般，想要打招呼时，他已经跑出老远。 虽然使用的机甲不同，但是刚才辛训阳那个灵活的回转动作，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是……当初在虚拟社区的竞技场里面打败自己的家伙，最擅长的动作之一！ 陆星熙看了看终端机上的时间，站起来朝辛训阳的方向招了招手。 对方很快就把飓风开到他面前停下。 “试得差不多了的话，可以收工了吧？还是你不准备吃早餐，打算再玩一会？那我就先走了。”陆星熙道。 他因为上辈子身体不好的缘故，现在很重视养身，每天生活都是尽量规律的。而说起来，两人一起吃早餐的习惯，还是辛训阳死缠烂打磨出来的，以至于现在陆星熙本来可以直接走人，都习惯性地先问他一句。 由于发现修理过的飓风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不小心玩得太投入的辛训阳此时也清醒过来。 打开驾驶舱的舱门跳下，一边用遥控给飓风下了个自己回库的指令，辛训阳一边道：“走吧。” 但两人刚走到门边，练习场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辛训阳按住陆星熙的肩膀一把将他拉开，避过这迎面撞来的不速之客。 “辛训阳！你……”擦肩的瞬间就发现了目标，叶子翎刚准备吼一句“你敢不敢再跟我较量一次”，却因为看到了站在旁边的陆星熙，整个人哑了。 即便对方的气质跟自己印象中相差了许多，但毕竟是被自己从小欺负到大的人，这张脸，叶子翎确信绝不会认错。 “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一次性说完吗？我们还赶着去吃早餐。”辛训阳有点无奈地看着眼前突然冲出来，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的陌生人。 而后他感到陆星熙悄悄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眼珠一转，辛训阳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名少年究竟是谁了。他微微侧了侧身。 这个明显是要保护陆星熙的动作让叶子翎眼中疑惑的神色更重。他想问叶曦怎么会跑到露河行星上来，又是怎么跟辛训阳搭上关系的。 但是没等他问出口，落后一段的韩泊清跟约瑟夫也来了。 “我说小叶，你有什么事不能慢慢来啊，风风火火地乱冲，当心被人笑我们本院的学生沉不住气……”约瑟夫念叨道。 叶子翎咬紧了嘴。 哪怕此时他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他至少明白一点——叶曦已经“死”了，自己不能当着韩泊清他们的面，叫破对方的身份，否则会给家里惹来很大的麻烦。 因此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陆星熙身上转开，看向辛训阳道：“我要跟你切磋。” 44、交锋（上） 辛训阳轻笑了一声道：“我拒绝。欺负小孩子没什么意思。” 叶子翎闻言猛地冲前一步，被约瑟夫眼疾手快地拉住。 “这事本来也是子翎你太草率了，真想切磋，也该好好跟人约个时间。哪有你这种忽然提出来的？”韩泊清也打圆场道。 他与辛训阳目光一触，已经大致估算出彼此的实力。 韩泊清的站位进可拦住辛训阳，退可控制住濒临暴走的叶子翎，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丝漏洞。 辛训阳在自己的同龄人中，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等级的人物。 看在韩泊清的面子上，他没再继续刺激叶子翎，只转头对陆星熙道：“走了，再晚一点好菜都没了。” 陆星熙刚转过身就听到叶子翎低吼了一句，“废物！” 他脚步不停，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完全无视掉叶子翎存在地走开，把韩泊清等人好奇的注视也抛在身后。 目送辛陆二人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约瑟夫这才把叶子翎放开。 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同学虽然平时有些傲慢，但总的来说算不上冲动无脑。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莫名其妙跑来挑战辛训阳也就算了，最后那句“废物”到底是说谁？总不能是说辛训阳吧…… 面对约瑟夫打量的目光，叶子翎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太失态了，此时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圆回来。 却听韩泊清问：“刚才辛训阳旁边那人，子翎你认识吗？看上去不像骑士系的人，难道是制甲系的学生？” “不认识。他是制甲系的学生？怎么可能！”叶子翎冷笑道。 这样的表现，简直就是证明了他那句“不认识”完全是睁眼说瞎话。 不过不管叶子翎跟辛训阳和另外那个人有什么恩怨，都与他们这两个旁观者无关，只要叶子翎别闹得太大，连累交换生们一起倒霉就好了。 约瑟夫抱着这样的想法，悄悄递给韩泊清一个眼神，示意他别再问下去。 韩泊清见状笑了笑，不再提此事。 从练习场里面出来，辛训阳忽然道：“你这几天注意别落单，尽量把艾萨雷亚那家伙带上。虽然那小子没多大用，但是嗓门还是挺大的。” “……” 陆星熙很想知道艾萨雷亚如果得知自己被辛训阳当成了活动报警器，会有怎样的感想。 不过即使辛训阳不提醒，陆星熙也知道，今天跟叶子翎遇上以后，麻烦就会接着来了。虽然当着韩泊清他们的面，叶子翎就骂了一句而已，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憋了一肚子的火过后肯定要找个发泄途径。 “你当时不该刺激他的。”想到辛训阳之前嘲笑叶子翎是小孩儿的情景，陆星熙不禁摇了摇头。 辛训阳耸了耸肩。 他活到现在从没想过要顾及谁的心情，叶子翎自然也不会成为例外。 两人到食堂里解决了早餐，各自回自己的科系上课。 等到中午换教室的时候，陆星熙刚走过一间空教室门口，忽然就被人拽了进去。在看清对方是谁之前，陆星熙就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终端机上的一个开关。 “噼噼啪啪”的电流声响完，他站稳，目光跟捂着左手，一脸愤怒的叶子翎对上。 以叶曦记忆中叶子翎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性格来推断，陆星熙早料到对方很快就会查明自己现在的身份找过来。不过，只是半天不到的时间对方就来了，这速度还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如此的效率，只能判断为叶家还有其他人跟来露河，专门帮叶子翎做事。 以叶上校那偏心到底，又对叶子翎宠爱有加的脾性，会作出如此安排倒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手上麻痹的感觉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失，然而被这么一激后冷静下来的叶子翎，却不敢像之前那样冒冒失失地就对陆星熙动手了。 鬼知道这人究竟在身上藏了什么！居然连身为见习骑士的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 冷冷地瞪了陆星熙一会，叶子翎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废物二哥变得好陌生。 以前的叶曦除了跟祖父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气定神闲地与自己对峙——如果是一年前，叶曦此时早该抖得站都站不住了。 “背叛了家族，亏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由于摸不清叶曦离家出走，更名陆星熙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叶子翎想了想，决定先劈头来一番指责压压对方的气焰再套话。 陆星熙不为所动道：“好像是你自己厚着脸皮跑来找我，我本来已经当不认识你的。” 叶子翎无言以对。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是他自己跑来找陆星熙。 咬了咬牙，叶子翎又道：“听说你现在叫‘陆星熙’？你居然能混进千极学院，不会是拿爷爷留下的遗产买通的关系吧？” “那你是拿叶家的钱买通的关系？”陆星熙反问。 再度落败的叶子翎整张脸都涨红了，“别把我跟你这种废物相提并论！你有多少斤两我还不清楚吗？就因为你没有做骑士的天赋，智商也低得要命，所以害得父亲跟母亲每次参加宴会都被人嘲笑。就连我跟大哥都……” “那还真是抱歉。”陆星熙打断道，“既然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不存在最好，那现在的情况对你们而言不是最理想的状态吗？叶曦已经死了，我不打算跟你过不去，只要你别来找我的麻烦。” 从这话中听出了隐隐威胁意味的叶子翎惊讶地瞪大眼。 在他心里，从未想象过有一天自家的废物二哥会有这样强势地站在自己面前警告自己的时候吧？ 想到叶曦在他自己的家人心中是这样没用的一条可怜虫，陆星熙替他感到了一丝悲哀。 “没其他事要说的话，我就走了。”不想再跟叶子翎废话，陆星熙转过身。 “站住！” 好了伤疤忘了疼，叶子翎追上来要抓陆星熙。只闻“咔”的一声轻响，一枚食指大小的金属管落到他脚边，下一秒，刺眼的莹蓝色电流猛地织成一面网。关键时刻本能地后跳避开的叶子翎，站定之后才发现自己衣角沾到电网的地方直接变成了焦黑一块。 他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这样大的能量如果正中自己的话……死是不会死，可是估计得在病床上躺一两个星期。 “忘了骑士们的这条守则吗？‘别轻易得罪机甲技师’——我跟当初已经不一样了。”陆星熙看着叶子翎脸色煞白的模样，微微一笑，“还有，分院这边因为过去发生过一些事的缘故，尤其忌讳对制甲系学生动手的骑士学员，你要当心了。下次要是刚好有人路过看到……” 意味深长地给叶子翎留了一点自己想象的空间，陆星熙离开前体贴地替对方关上了教室的门。 这边的走廊虽然现在路过的人不多，但刚才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不少人驻足观望。 陆星熙看了看周围呆站着的同学，淡定地解释道：“试验走火了。” 这句解释配着他身上制甲系的制服，十分有说服力。早就习惯学院制甲系的怪人们时不时搞出点小爆炸的同学们，听了陆星熙的解释后纷纷见怪不怪地带着“我们懂”的微妙表情散去。 人群后面，本来是来找叶子翎的韩泊清就这么暴露出来了。 刚才随口扯的那句谎话，陆星熙不认为能骗过眼前这人。 虽然主修的方向不同，但是陆星熙从韩泊清身上，能够感觉到“同类”的气息。对方比起凭直觉行动的骑士们，给他的感觉更接近于精打细算的机甲技师。 “唔……我在找叶子翎，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就是早上你看到过的那个冲动少年。”僵持片刻后，韩泊清主动道。 这样的开场白，隐晦地表明了他不打算过问刚才发生的事。 既然彼此都有略过此事的意思，陆星熙便也配合地说：“没看到，这边是制甲系的校舍，他如果没迷路的话，应该不会逛到这边来吧？” “说得也是，我再去别处找找好了。”韩泊清礼貌地点了点头，无视掉叶子翎所在的那间空教室，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了。 陆星熙将对方的表现看在眼中，只觉得这人有些意思。 回寝室打开门，看到一脸郁气坐在沙发上的辛训阳时，陆星熙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怎么了？” “下午一个不留神让叶子翎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他有没有去找你？” 说着，辛训阳仔细打量了一下陆星熙，见对方好像没有什么受伤的迹象之后，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但下一刻，陆星熙的回答就让他神经又紧绷起来。 陆星熙道：“来了，跟我聊了几句。” 鬼才信那个感觉是直接用拳头思考的小鬼会有跟人闲聊的耐性。 辛训阳不屑的表情表现得太明显，顿时让陆星熙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看来，辛训阳也好，叶子翎也好，都是小鬼。 不过这话当然是不能跟辛训阳照实说的。 45、交锋（中） “真没事，不过有点经济上的损失。”说到这个，陆星熙觉得有些心疼。 下午他用来对付叶子翎的东西，不管是终端机上加装的微型防护系统，还是后来那个电壁手雷，原本都是准备卖给黑市商人的试做品。 这下倒好，全用在叶子翎身上了。 只希望对方被吓了这么一回，往后这段时间稍稍安分点。 提到经济上的损失，辛训阳才想起来，这个月的分成他还没给对方，于是没好气地揉了陆星熙的头发一把道：“晚点我转账给你。” 看在土豪这么大方的份上，陆星熙决定暂时不计较对方没大没小的行为，转而问道：“你最近还是在虚拟社区里面打竞技场？” 辛训阳点点头。 又犹豫了一下后，他才缓缓道：“其实，最近还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陆星熙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有几个佣兵团的探子跟我接触。”辛训阳说到这儿，眼睛隐隐放光，“说是想拉我加入他们的团队。” 星辉联盟由于其自由开放的民风，各类组织都有。而佣兵团们，就是除军方之外，拥有最多职业骑士的组织。对厌恶军方束缚的骑士们而言，跟着有实力的佣兵团在联盟各行星之间旅行，顺便替人们解决些麻烦事换取报酬，是很值得向往的事。 陆星熙回忆了一下前世自己接触过的那些佣兵，感觉虽然他们的言行举止比较粗鲁，但与其相处还是挺愉快的。 “你打算毕业以后做佣兵吗？”这么问的时候，陆星熙发现他有点无法想象辛训阳跟那些佣兵一样，裸着上身端着一杯盛得满满的啤酒，放声大笑的样子。 虽然辛训阳行事风格中有一些跟佣兵们相似的地方，但本质上……他还是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面对陆星熙的询问，辛训阳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不。我想进军方。”但绝不是在家里那个老头的安排下。 辛训阳这么说时，神情中除了坚定以外，还有些复杂的成分，陆星熙分析不出。 想了想，陆星熙转移话题道：“反正离毕业还早。你告诉我这消息……难道就是为了向我炫耀，你虽然才二年级，但是已经强到连职业佣兵团都注意到的程度了？” “是啊，告诉你免得你不知道遇见我这个世间少有的超强搭档，你占了多大的便宜。”辛训阳不正经地笑道。 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陆星熙白了对方一眼。 笑完，辛训阳忽然正色道：“那些佣兵透露消息说，最近露河周边不太安全，已经有一些中型团队准备过来探路了。” 说到这，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野外演习的那天遇到的星兽。所谓的不安全，是指星兽群吗？连有防御系统的露河行星上都出现了星兽的踪迹，那周边的未开发区域里出现大量星兽，似乎也很正常。 懒洋洋地靠回沙发上，辛训阳盯着天花板道：“我在想，下一次演习时，学校会不会直接把场地搬到附近的小行星上。” 辛训阳的想法是很有创意，不过守旧的校方思维模式显然跟他波长不合。 二年级接下来的时间里，骑士系联合制甲系又进行了两次演习，场地都是选在对学生们而言早就没惊喜的荒漠里面。 以致于后一次演习时，辛训阳直接进行到一半就装病退出了。 “会中暑的骑士？”早就从别处听说自己搭档退出演习的光荣借口，陆星熙在对方打开车门的瞬间，便取笑地看了过去，“而且现在是秋天了吧？” 辛训阳动作一顿，眨了眨眼道：“领会精神就行了。”这种地点重复的演习，能拿到的积分实在太低，在他看来，跟自己付出的劳动完全不成比例。 陆星熙没再说什么。 事实上，辛训阳能坚持到第三次演习的中段才偷懒，已经远超他的预料了。 抱着电子板往旁边挪了挪，给辛训阳让出足够的空位后，陆星熙刚准备继续投入之前被打断的工作中，就被辛训阳一把将电子本夺了过去。 “喂。” “……你居然连这个网站都找得到。”看清陆星熙在浏览的是什么网页之后，辛训阳有些佩服地说。 全黑的页面上没有任何网站名称，仅用几朵漂浮不定的赤红火焰做装饰。 这页面，跟他听说过的黑市交易网的模样完全一致。 辛训阳忽然明白了最近没看到陆星熙一箱箱材料往寝室里搬的原因——这人改成直接在黑市交易网上给人提供技术指导了。 “看够了的话还给我，别人还等着我回答呢。”陆星熙道。 “不急这一会儿吧？”辛训阳见对方根本没有介意自己看的意思，便得寸进尺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陆星熙会任由自己看他的邮件了……因为看也看不懂。技师之间交流用的专业语言，外行人根本就看得云里雾里。更别提陆星熙的邮件中似乎还用了些黑话，看起来就更艰深了。 将电子本还给陆星熙，辛训阳忍不住问：“你在哪学到的这些？” “我爷爷教的。他在世时介绍过几个当佣兵的人给我认识，所以我现在还记得一些黑话。然后再自己刷一段时间的网站观察，就什么都懂了。”反正叶丰年已经过世，辛训阳找不到能对质的人。 其实陆星熙能想到跑黑市交易网上给人提供技术援助，多半还得感谢辛训阳那天提到佣兵团这事。当年曾经跟陆星熙接触过的那些佣兵里面，有个人就在他面前说过，如果哪天他不想在研究所里面待了，可以去黑市混。 “以你的本事绝对没问题”——当时那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拍着胸脯向陆星熙保证。 而那位大汉怂恿顾景安大师的爱徒走歪路的结果，就是被轻型机器人扛起来丢出了研究所，同时被列入研究所的客户黑名单整整三年。 虽然当初陆星熙没有受对方煽动，但从大汉那里学到的东西，对此时的他而言却很有用。 不知道对方还活着没有……如果有机会见面的话，一定要向对方道声谢，哪怕对方会觉得很莫名其妙。 陆星熙想。 一只修长骨感的手在陆星熙眼前晃了晃，他不由得看向辛训阳。 “没事。”捣乱的辛训阳笑了一下，把靠椅放平，“我睡一会，有情况叫我。” 已经习惯对方偶尔抽风的行为，陆星熙懒得与之计较，点了点头。 而闭上眼的辛训阳脑子里却是异常清醒。 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了，陆星熙有时候跟人说着话说着话，就会自顾自地发起呆来。那种时候的陆星熙，就像刚才一样，给人的感觉如同泡沫幻影一般，充满随时都会消失的不真实感。 辛训阳不太喜欢这样的陆星熙，就如他有时候会不喜欢陆星熙看自己的眼神。 虽然没有恶意，但是那种仿佛长辈似的眼神，会让辛训阳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对方的心里与他并不是平等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知道陆星熙就是叶曦这件事，已经是了解了对方全部的秘密。但是现在看来……这想法似乎有点太天真了。 不知道身边躺着的人不但没睡着，而且还在想关于自己的问题。陆星熙把需要回复的邮件一一回完以后，习惯性地跳到二手机甲交易板块打发时间。 说是二手交易板块，实际上里面出售的机甲并不都是二手机，只不过品色崭新的那种，来路多半都不太正当而已。 陆星熙原本的打算，是等自己攒够钱可以租一间工作室的时候，再淘些汰换下来的二手机甲拆零件。结果今天不经意的浏览，却让他发现了前世就很想要，但是一直没找到人卖的一款老机型。 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陆星熙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他这点小小的变化当然没逃过辛训阳的感应。 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凭借骑士远超常人的视力，辛训阳一眼就看到了吸引陆星熙全部注意的东西。 外观看上去只是一台相当老旧的中型机甲而已，至于像发现什么珍宝一样吗？ 心中泛起疑问的同时，辛训阳看到陆星熙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他心里有根弦似乎就被对方这无声的叹息拨动了。 把陆星熙看中的这台“古董”的型号记下，赶在被对方察觉之前，辛训阳重新闭上眼。 运输车外传来演习结束的同学们交谈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有人站在运输车外轻敲车窗。 陆星熙降下车窗一看，站在外面的人居然是韩泊清。 上次叶子翎被陆星熙挫了威风之后，直到目前为止都还算安分，就像接受了陆星熙的提议一般，跟他就算碰到也是一副陌生人的态度。连带的，韩泊清跟陆星熙自然就没再发生什么交集。 对方这时候主动找上门来做什么？ 似乎知道陆星熙不喜欢跟人绕弯子的性格，韩泊清开门见山道：“我的机甲好像出了点小问题，因为没带搭档来的缘故，可以麻烦你帮忙看一下吗？” 46、交锋（下） 这要求有些奇怪。 就算没带搭档来露河行星，但也还有同行的本院交换生吧？根本犯不着找个分院的陌生人。 陆星熙刚准备拒绝，韩泊清已经又补上一句，“拜托了。” 这种客客气气的态度正好戳中陆星熙的死穴。简单来说，他就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 于是侧头看了一眼辛训阳似乎还睡着的样子，陆星熙无奈地点点头道：“好吧，你带我去看看，不保证能修好。” “谢谢。”韩泊清笑起来，还主动替他拉开门。 然而等陆星熙跟着韩泊清走到他停放机甲的地方时，看到的却是一台状态完好无损的水蓝色机甲。 陆星熙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但是不等他发作，韩泊清已经先一步道：“不记得我了吗？小曦。” 这称呼让陆星熙微微一怔。真实身份被对方识穿，他并不意外。但是听韩泊清这语气，似乎他跟叶曦原来就认识？ “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但是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跟着叶爷爷到我家来的样子。”韩泊清笑道，“看上去瘦巴巴的，却敢抢我的东西。” 陆星熙闻言大囧。 敢情这位现在是来算小时候玩具被抢的帐吗？但是这具身体的原装灵魂早就不在了，他可不准备替原主担起责任。 “我……” “放心，不是来找你算账的。”韩泊清打断道，“看到你平安无事就好了……其实叶爷爷过世之前曾经托我照顾你。结果你们家出事的时候，我耽搁了一下没来得及跟你联系，再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自己跑了。” 陆星熙没想到对方主动找上自己，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 不过，叶丰年托这个跟叶曦同年的少年照顾他，会不会有点太不靠谱？虽然如果对方端出韩家来，叶上校肯定得闭嘴，但陆星熙不认为韩泊清跟叶曦的关系有好到让对方动用家族力量保护的程度——证据就是韩泊清来了露河一个多月了，现在才来跟自己接触。 那么，是别有所图吗？ 默不吭声地打量着韩泊清，陆星熙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除非是叶丰年死前，把蓝鳞芯片的秘密告诉韩泊清了。 想到这种可能，陆星熙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腕上的终端机。 将陆星熙戒备的姿态看在眼中，韩泊清道：“今天主要就想跟你打声招呼。受叶爷爷所托，却没有帮到你，这事我一直觉得很遗憾。现在既然巧合地碰上了……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说。至于子翎那边，我也会帮你拦着他。” 难怪叶子翎安分了这么些天，他本来还奇怪这个便宜弟弟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小了呢。 韩泊清没有挑明目的，陆星熙也不便细问。但从对方明显是想拉近彼此关系的言行来看，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担心他对自己不利。 斟酌片刻后，陆星熙自然地说：“好的。要交换终端号码吗？”仿佛他刚才按住终端机不是准备通知辛训阳，而是打算跟韩泊清交换通讯方式。 刚回来陆星熙就看到辛训阳一脸不耐烦地抱着手靠在运输车上的模样。 “等我？”他问。 “不等你难道我还欣赏晚霞吗？”辛训阳翻了个白眼。 “之前你在装睡吧，怎么不在韩泊清来找我的时候打断他？”陆星熙道。 “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很想跟他去。”辛训阳没什么诚意地摊摊手，“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陆星熙想了想，简短概括道：“叙旧。” 叙旧还需要遮遮掩掩的也真是稀奇了。 辛训阳本想提醒陆星熙防备着韩泊清一点，但是看对方的神色，他又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么多余。 陆星熙这人最大的优点和缺点，不就是随时都能从最理智的角度判断情况么？ 打了个呵欠，辛训阳决定不再讨论这件事，反正真需要自己插手的时候，陆星熙肯定不会客气。于是他改为提起刚接到的通知，“下次演习的时间和地点都决定了。” 看到辛训阳笑意满满的双眼，陆星熙瞬间了然，“要到卫星上去？” “是啊，九号卫星，十一月三日开始。”顿了顿，辛训阳嘴角忍不住扬起，“这次的演习还要顺便选出参加明年全院对抗赛的人。” 这才是他忽然干劲十足的真正原因。 千极学院的全院对抗赛，对整个星辉联盟而言都是值得关注的盛事。每年，从各分院选出来的代表会跟本院顶尖的学员齐聚在宸星，通过公平的竞技，决出名次。其中表现特别突出的学员，除了可能被转到本院学习以外，大多会得到军队、大财团或者有名佣兵团的邀请，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前世的时候陆星熙曾有一次受邀参观千极学院的全院对抗赛，但是由于跟他当时必须参与的一个技师交流会冲突，所以最后没能成行。 “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陆星熙并未明说是为演习作准备，还是为对抗赛作准备，但辛训阳已经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到九号卫星上演习，跟在郊区演习的性质完全不同。为此，学校专门放了一周的假，让骑士系跟制甲系的学生们好好作准备。 放假的第一天，不少家在本地的人就包袱款款地回家跟亲人团聚顺便求经济援助去了。 而辛训阳则一大早就把陆星熙叫醒，理直气壮地说：“走，陪我逛交易行去。” 如果他说的是其他的地方，陆星熙绝对会直接把门甩上。但是，交易行……想到可以顺便去扫点新材料，陆星熙忍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路上对辛训阳说的话，他都没多大反应。 所谓的交易行是星辉联盟很权威的交易中介机构，跟机甲学院有些相似，都是全联盟连锁的。 露河行星最大的交易行名字有些奇怪，叫“梅花”。辛陆二人到的时候，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交易行里来往的人并不多。 陆星熙走到材料区门口脚步就挪不动了，辛训阳见状，无奈地摆摆手表示分头活动。 逛了二十多分钟，陆续买了两三样材料之后，陆星熙才忽然想到——既然到了这边都是分开活动，那辛训阳干嘛非要自己一起来不可？ 不知道自己的怪异举动已经引起了陆星熙的疑问，辛训阳跟对方分开以后，立刻便直奔中古机甲交易区。 之前陆星熙在运输车里面一见钟情般看了许久的那台机甲，辛训阳查到了今天会在梅花交易行这边展出。 与其他区域相比，中古机甲交易区这边明显要热闹得多。 纯粹把二手机甲当装饰品参观的普通人、手头拮据但是想要买一台属于自己的机甲的落魄骑士……以及来淘货的商人们。交易区里人头攒动，每个人不管懂不懂，都乐于对展出的机甲评头论足地发表一番见解。 虽然都是二手机甲，但是彼此受欢迎的程度也还是有差别的。 总体来说，较新的款式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其次则是以前比较有名的经典型号。至于陆星熙感兴趣的那台其貌不扬的古董，完全被冷落在一旁，就几个似乎是跟大人走散了的小孩儿在那边比划。 面对这样的情况，辛训阳还挺高兴的。 感兴趣的人少，一会竞拍的对手就少了。 这么想着，他低头看了看终端机上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啊……” “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 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辛训阳愕然抬头，就发现陆星熙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边，正抬头看着眼前那台古董机。 “怎么找到我的？” “除了新品展销厅和中古交易区，你还有可能去别的地方吗？”陆星熙反问道。 无法反驳对方的话，辛训阳默然。 本来是打算拍下这台旧机甲以后给陆星熙一个惊喜的，现在都被对方发现了，辛训阳也懒得再遮掩什么，索性直接问：“这台机甲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看你那天看得很投入的样子。” “这是很早以前推出的一个机甲系列中的一台。”陆星熙答道，“全系列共二十一架，这架是‘隐者’。” “小兄弟很有眼光。” 一个人忽然介入辛训阳跟陆星熙的交谈。 看对方大腹便便的体型，显然不是骑士。而由其西装革履的打扮和彬彬有礼中又透着精明的气质判断，很有可能是商人。 “塔罗系列是星际历310年由十数名制甲大师联合制作的，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啊！可惜到了今天，能认出它们，甚至能记得它们的人，都寥寥可数了。”这位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看着“隐者”，感慨地说道，“你们应该是哪个机甲学校的学生吧？” “嗯。”陆星熙应了一声，没有说明自己来自哪个学校。 而辛训阳更是直接对中年男子采取了无视的态度。 发现自己的存在似乎不太受欢迎后，中年男子摸着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苦笑道：“戒心别这么重嘛！虽然你们还年轻，但迟早也是要步入社会的，有时候态度稍微温和一点，说不定就多一个朋友……” “要开始了，找座位去吧。”辛训阳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拍了拍陆星熙道。 47、矛盾（上） 中古机甲交易区这边的规矩比起新品展销厅要随意得多，座位也不像展销厅还分个三六九等，全是先到先坐。 辛陆二人坐下以后刚领了号码牌，便见之前那个中年男子也入座了。 视线对上，对方还朝他们挥了挥手。 “你说这人跟我唱对台的可能性有多高？”辛训阳随口问。 “那要看你们想要买的是不是同一件东西。” 想要的是不是同一件东西，这不是很明显吗？ 看着陆星熙气定神闲的样子，辛训阳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苦逼——这家伙总不能迟钝到不知道自己打那个“古董”的主意是为谁吧？ 来买中古机甲的人一般目标都比较明确，而由于落魄骑士们手头大多不怎么宽裕，扫货的商人之间又有一定默契的缘故，一般而言，竞价也不是很夸张。因此，在一派和谐的气氛中，拍卖很快地进行着。 看到下一件拍卖的东西就是“隐者”后，辛训阳微微坐直了。 “接下来的这台机甲，也许很多人对其都很陌生，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在属于它的那个年代，它曾是一个辉煌传奇的一部分……310年集十数名制甲大师的心血打造的‘塔罗’系列之一——‘隐者’！” 听到解说员前面的介绍时，有些本来对这台机甲没什么兴趣的人都不由得集中精神期待起来，然而当灯光打到隐者身上后，现场众人失望的叹息顿时交织成了大合唱。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解说员，这时候都有些尴尬。 “呃，别看‘隐者’其貌不扬，可也是联盟里独一无二的机甲。底价五十万，现在起拍！”草草说完，拍卖员悄悄抹了把冷汗。 不管之前解说员把这台机甲吹得如何天花乱坠，此刻价钱一报出来，立刻就暴露了其真实价值。 目前联盟内的机甲，即便是乙级机甲里面烂大街的量产机，售价也是两百万星币以上。而中古机甲虽然比较便宜，一般也不会低于一百万。五十万的机甲，那基本上就是台废品了吧！买回去有什么用？ 别说目的是给自己买台机甲回去用的骑士们，就连扫货的商人，也都认定了这玩意没多大剩余价值。 就算是拿回去拆零件……一百年前制造的机甲，拆下来的零件现在还能给谁用？ 交易区里一片死寂。 辛训阳见状，刚准备报价，那名中年男子就抢先举牌了，“大师之作怎么能这么低的价格……两百万。” 这价一报，周围的人看中年男子的眼神都像看神经病。 而中年男子却像享受众人的目光一般，慢悠悠地转过头来，朝辛训阳笑了笑。 这是十足的挑衅。 辛训阳皱了皱眉，刚准备举牌，手忽然被陆星熙按住了。 就在他被耽误的这一瞬间，又冒出来一个人报价，“三百万。” 众人闻言哗然——一台其貌不扬的报废品，居然能引出来两个人夸张地竞价，难道是这台机甲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优点？ 这么一想，本来只打算看热闹的人不由得也有些蠢蠢欲动。 辛训阳低声问道：“你不是想要这台机甲吗？” “嗯。但是这么拍性价比不高。”陆星熙平静道，“剩下的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你没事的话，去帮我搬一搬材料？” 这不就成落荒而逃了吗？ 想到之前中年男子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辛训阳满心的不情愿。 陆星熙也不跟他多说，直接站起来先走一步。见状，辛训阳也只能叹息着跟上。 其实就算留下来，照其他那两个人的报价，自己也争不过吧？ 意识到这点，辛训阳心里想要变得更强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两人拿着打包好的材料从库房里出来的时候，从广播里得知了“隐者”最后成交的价格。 五百万，足以买一台顶尖的乙级机甲的价格，直接打破了中古交易区的历史记录。 “难道那台机甲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下，连原本很笃定那台隐者基本不能用了的辛训阳，都不禁怀疑起来。 陆星熙闻言一笑，“它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属于塔罗系列，别的没什么了。” “那……” 辛训阳刚准备再问，陆星熙的衣兜里忽然传出一阵“哔哔”声，然后他就看到对方一脸坦然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台终端机。 通讯光幕上，一名瘦骨嶙峋的男子有些神经质地搓着手道：“你要的东西我拍到了，是给你送上门还是你自己来取？” 辛训阳认出此人就是之前跟中年男子竞价的疯子二号。 陆星熙回道：“先放你那边吧，我晚点过去看，顺便履行约定。” 瘦男人闻言，蜡黄的脸上浮起笑容，“真的？！那太好了，恭候你的大驾！地址我稍后传给你……” 耐心等到陆星熙结束通讯，辛训阳这才问：“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一笔交易。”陆星熙收好终端机，“我帮他修理机甲，他则替我拍下隐者。” “所以我打算做的事一开始就是多余的。”郁闷到了极致，辛训阳反而笑出来。 “我没想到你会动这样的念头……”有人会注意自己的举动，发现自己想要什么，而且还准备悄悄采取行动……这对陆星熙而言是很陌生的感觉。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已经习惯了遇到问题靠自己的力量解决。 由于这个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辛训阳闷不吭声地帮陆星熙把东西搬回寝室以后都没休息一下，就马上又出了门。 虽然陆星熙在这事上没有做错什么，但想到辛训阳的心情，他对终于拿到隐者这件事，也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但不管怎么说，答应了别人的事还是得做。 陆星熙照着瘦男人给的地址，找到露河三区的一间机甲维修厂。 对方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一听见陆星熙跟自己打招呼，立刻便迎过来道：“就、就是你吗？刚才交易行已经把隐者送来了，就停在里面，你、你要先检查一下还是……” “先看你的机甲吧。”陆星熙道。 男人大大地松了口气，突地一把拉住陆星熙往修理厂内跑。 周围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男人，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两人在一台暗紫色的机甲面前停下。 陆星熙认得，这台机甲的型号是根据十多年前曾经风靡联盟的“幽灵”系列作的改装。外装甲上虽然残留有不少战斗的痕迹，但是总体来说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 “这个警报声停不下来吗？”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台机甲会放在隔音车间里面了。 瘦男人焦急地擦了擦额头流下的汗道：“是、是的。原本一切正常，但是上个月我做一单生意的时候跟别的骑士打了一场，回来以后，第二天发现它就变成这样了。警报声一直停不下来，输入的指令也全部无法执行……修理厂这些废物都说没办法！后来我在交易网看到关于你的消息……”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神色古怪地看了看陆星熙。 之前两人联系的时候，陆星熙都没有开启终端机的影像传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网上颇负盛名的这位“高人”，居然这么年轻。 看上去也许十八岁都没满吧？这样的小孩子，真的是网上那个帮很多人解决难题的人吗？ 不是没发现瘦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危险，但陆星熙仍是不为所动地说：“在下面看不出问题来，升降梯在哪里？我需要进驾驶舱检查一下。” 他这种冷静的态度，又让刚刚起了疑心的男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先生，你究竟还需不需要我帮忙？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就走了，隐者你愿意怎么处理都可以。”陆星熙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瘦男人才想到自己已经预付了五百万星币的代价。 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瘦男人叹了口气道：“在这边。”他说着，带头左转。 本来技师检查机甲的时候，骑士都不会跟着的。但是因为已经怀疑上了陆星熙的实力，所以陆星熙钻进驾驶舱时，瘦男人固执地站在驾驶舱外守着。 就像在守护自己的恋人一样。 发现自己想到的这个比喻有些荒谬，陆星熙摇了摇头。 “怎么，你也没办法吗？”看到他的动作，瘦男人立刻问。只是这回，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小心翼翼，而是带上了杀气。 “机甲本身没有大问题，是搭载的人工智能太旧了——你这台机甲装的人工智能不是原配吧？”陆星熙不慌不忙地问。 瘦男人身上那一触即发的危险感觉瞬间消失了，他愣了好一会，才缓缓道：“你……看得出来？” “这个人工智能早就过了报废期，再加上也许是你之前的战斗太激烈的缘故，能量输出也有些超负荷。简单来说，必须更换人工智能了。”陆星熙道。 男人闻言，呆立许久后，忽然咆哮。 48、矛盾（下） 两辈子的经验相加，陆星熙自认也经历了不少风雨，对很多情况都能处变不惊。 但当一个之前还杀气腾腾，似乎随时准备拧断自己脖子的男人突然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的时候……他手足无措了。 这时候陆星熙就很后悔之前没不管不顾地叫住辛训阳，让他陪自己一起来。 虽然辛训阳实际年龄比他小得多，但是在处理人际关系这方面，陆星熙必须得承认，辛训阳比自己成熟得多了。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因为觉得对方没有耐心相处的必要，所以辛训阳懒得配合而已。 默默坐在驾驶舱里，因为不知道能对男人说些什么，陆星熙只好把注意力放到驾驶舱中的东西上。 由于长年跟机甲相处的缘故，大多数骑士都有在驾驶舱里放私人物品的习惯。 瘦男人似乎也在“大多数”之列。 陆星熙在对方驾驶舱的主屏幕右上角，看到一张立体投影照片，画面中是一个看上去很开朗的女人正搂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大笑的情景。以瘦男人的年纪推测，这也许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吧？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瘦男人似乎终于发泄完情绪，抬手抹了抹脸，他再开口时，整个人比起之前那神神叨叨的模样，居然正常了许多。 瘦男人问：“这个人工智能真的再也不能用了吗？还有没有别的挽救措施？如果有办法的话，你尽管开条件，我能做到的都会做。” “这个人工智能对你而言很重要？”陆星熙问。 虽然听说过有些恋爱观比较奇怪的人，会爱上自己的机甲甚至人工智能之类无生命的存在，而且瘦男人之前的表现也很神经质，但陆星熙还是觉得，事实应该不是这样。 果然，瘦男人木然地说：“这是我妻子留给我的东西。我们的孩子死得早，妻子做了这个跟女儿名字相同的人工智能，说这就是沫儿的生命延续。她也去世以后……这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陆星熙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他走神之下不小心碰到人工智能的开关，一段不太稳定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爸爸……笑一个……爸爸……” 瘦男人听着，再度呜咽起来。 陆星熙沉默了片刻道：“我可以把这个人工智能的核心程序导出，不过就算修复，也不能再负担作战计算的工作了。这样可以吗？” 瘦男人惊讶地瞪大眼，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当晚陆星熙回寝室时心情有些沉重。 他不太喜欢跟其他人有太深的牵扯，就是因为不大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感情。没想到在黑市交易网上接笔生意，还能遇到这样的意外。 寝室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辛训阳没好气地说：“干嘛站在门口不进来，难道还怕我钱没花出去揍你泄愤不成？” 一句话就把陆星熙从些许感伤中拽了出来。 “原来你是遗憾败家计划不成功啊。”开玩笑地回应着辛训阳，陆星熙跟着对方走进门，打开主灯才发现，辛训阳一身都是灰，“你这是跑到垃圾场打滚了吗？” 听到陆星熙这形容，辛训阳眼角抽了抽。 之前的不愉快似乎被两人默契地遗忘了，他们如往常一般，随意聊了几句以后各自坐到自己习惯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陆星熙抬手拿电子本的时候，发现小几上落了张银灰色的卡片。 不等他看清楚上面的字样，辛训阳已经火速地伸手夺过卡片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这是我的。”辛训阳道。 “放心，我不是食纸兽。”陆星熙安慰道。 “……” 心里默默重复几遍“认真就输了”之后，辛训阳捡起之前被自己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拍了拍灰道：“一跟你说话就觉得自己智商降低了。我睡觉去。” 本来陆星熙还想顺着对方的话开一下嘲讽技的，但话到嘴边…… “你有没有特别想念的人？想念到即使只是他的替代品，都珍视不已的那种。”陆星熙也不知道为什么瘦男人的事会一直在自己脑海中纠缠不去，甚至让他问出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 辛训阳古怪地看了陆星熙一眼，“你发烧了？” “没，当我刚才什么都没问吧。”也许愚蠢是会传染的，自己一跟辛训阳说话，似乎智商也会不由自主地降低。 陆星熙垂下头，准备用无尽的方程式淹没自己。 这时他却听到辛训阳说：“目前的话，没有。特别想弄死的人倒是很多。” 后面补上的那句话让陆星熙不由得笑了笑。 “对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我现在准备给你下战书。”辛训阳道。 陆星熙茫然地抬起头来。 辛训阳直视他的双眼道：“也许还需要点时间，不过我一定会让你认真地把我视作搭档的。” “……我现在就把你当做搭档的啊。”陆星熙道。 辛训阳闻言一笑，似乎觉得跟他说不清楚一样，摇摇头把房门关上了。 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方当成了不懂事的小孩一样，陆星熙难得有种拍门把辛训阳叫出来把话说清楚的冲动。 “变幼稚了啊。”自语了一句，陆星熙忍下刚刚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 辛训阳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陆星熙大概听不懂。 他这个搭档，处理跟人无关的事情时精明得跟妖怪似的，但是一牵涉到人际关系，就变成了蹒跚学步的孩子。 现在就把自己当做搭档的？ 这家伙八成不知道，所谓的搭档，是彼此信任和依靠的生命共同体，才不只是简单的利益合作关系。 有时候辛训阳真的很好奇，叶家究竟是怎么教陆星熙的……好好一个大活人，养得跟机器人培养出来的试管婴儿一样，全部的能力都用在了数据分析上，一谈到感情方面就当机。 看了看方才从陆星熙手上夺回来的卡片，辛训阳自嘲地笑了一下道：“可别让我这次的投资血本无归啊！” 银灰色的金属卡片左上角是一把长剑的图标，图标下方用端正的字迹刻着“公正、荣誉、牺牲和英勇”——这是星辉联盟门槛最高的骑士俱乐部“朔月”的会员卡，辛训阳放下面子去找其父帮忙，才弄到这么一张。 朔月俱乐部除了跟其他俱乐部一样，配置了各种适合骑士锻炼的硬件设施之外，其最具特色的一点，是定期邀请联盟成名的职业骑士兼职教练，在各分部巡回指导想要提升自己实力的人。 辛训阳就是冲着这个特色项目去的。 今天他去朔月俱乐部体验的时候，客座教练还没上任。但仅是常驻教练，就已经把他揍成了现在这灰头土脸的样子。 真正的强者果然只有在现实交锋中才能遇上。 虽然身上被打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辛训阳的眼中却像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无法让搭档依赖的这个事实，是推着他前进的动力。 可惜的是，因为很快就要出发去九号卫星上演习的缘故，到俱乐部里面学习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将会员卡收好，辛训阳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冥想。 跟完全靠体能的普通骑士不同，他是兼具精神力和体能的平衡型，因此日常除了锻炼身体之外，还需要进行精神力方面的训练。只是以前辛训阳对这方面不是很重视，今天在俱乐部里吃了苦头之后，才又踏踏实实地练起来。 像当初在七区被个小混混偷袭得手的这种事……决不能再发生了。 如此想着，辛训阳很快就进入了入定状态，外界的响动再也影响不了他的心神。 这之后直到出发去九号卫星之前，陆星熙发现自己这个搭档变得越发神秘了——每天一大早他还没起床就听到辛训阳出门的声音，而对方这一出去，至少要到黄昏的时候才回来，每次回来，辛训阳都会带回一身的灰尘和新增的小伤口。 至于两人一起吃早餐的惯例，早不知道被辛训阳忘去了哪里，倒叫陆星熙有些不习惯。 而随着出发去演习的时间越来越近，辛训阳身上新增伤处的数量也在慢慢地减少。从陆星熙的角度看，同时减少的，还有对方身上那原本还带着些青涩的气息。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辛训阳正在飞快地蜕变。 从少年变成男人。 看出辛训阳应该是在秘密特训以后，陆星熙也被带起了干劲，赶在假期结束之前，对飓风进行了三次细微调整跟强化。 十一月二日，收假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返校，辛训阳也暂停了特训，留出半天的时间修养。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默默努力的这些天陆星熙肯定也不会闲着，但是看到除了外观以外，几乎完全变成了另一台机甲的飓风时，他还是愣住了。 “以前的话或许有点困难，但是现在的你，应该能完全驾驭这种性能的机甲吧。”跟辛训阳并肩看着自己这一周的成果，陆星熙淡淡道。 49、九号卫星（上） 为了千极学院的这次演习，露河行星政府方面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五艘运载舰。 如此大的动静，除了让人们再次见识到千极学院在星辉联盟内部不可动摇的第一学院地位之外，也惊动了先一步到九号卫星上“打猎”的人们。 “啧，我说千极学院也太贪心了点吧？平时有什么好处都优先他们也就算了，这次我们在卫星上打点野食他们也要插手？”一艘伪装成民用舰的小型战舰内，接到消息的佣兵不爽地说道。 “哈哈，要是不贪心的话，它也就不会是如今的联盟第一学院了。”其同伴笑道，“不过听说这次来演习的主要是二年级的学生，就那些菜鸟，不被星兽吞下肚就不错了，想来跟我们也形不成竞争。” 其他人闻言跟着笑起来，“就是，阿德你对我们也太没信心了吧？要是让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抢了我们的风头，那咱们团不如就地解散了的好！” “说起来，别到时候千极学院还要反过来请我们帮忙救援他们的学生啊……这边的情况，他们应该还没有准确的情报吧？”一个看上去比较像军师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 “如果真是那样就有意思了。”被称为阿德的人闻言，终于不再一脸便秘的表情。 舱内的气氛随着这番对话变得热烈起来，有人站起来举杯道：“让那些温室里的小花们看看咱们的本事！” “噢！”其他人大声地回应着。 嘈杂的声音让那名军师型男子皱了皱眉，放下酒杯走出食堂，来到外面走廊的窗边。 从他们的战舰停靠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九号卫星东面草原的情况。从收到这边有星兽出没的消息，到赶过来打猎，近一周的时间里，他们的收获还算丰盛。唯一遗憾的是，至今仍然没有发现星兽们的老巢。 要是被千极学院抢先找到…… 想到此，之前一派冷静的男人不禁皱起眉头。 “哟，渥兹华斯先生，原来你又一个人跑出来了啊？”阿德忽然来到男人身后，“放心，合同既然已经签了，无论是谁挡在我们前面，也一定会完成你的委托。” 渥兹华斯配合地笑了笑，“我对各位的实力当然是有信心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暗含恭维的说话让阿德很受用，然而当他准备邀请对方一起喝一杯的时候，渥兹华斯却恰到好处地抢先一步说要回房了。 阿德只好把到嘴边的邀请咽下，等人走得看不见了才喃喃道：“这些生意人还真是麻烦……” 运输舰从露河行星出发，到九号卫星需要半天的时间。 舰船从航空港驶出后，没离开过本星的学生们纷纷兴高采烈地跑到走廊里透过舷窗打量外面的风景。而早就体验过星际旅行的辛训阳跟陆星熙，则没去凑这个热闹。 看到陆星熙上船以后就专心致志抱着电子本研究的样子，辛训阳本来是准备埋头睡到九号卫星的。结果他刚躺下去，就有人来敲他们房间的门了。 辛训阳本以为来的人大概是通知事务的老师或者学生干部，结果门外站的却是韩泊清跟阴沉着脸的叶子翎。 “你们果然是在房间里休息啊，难怪走廊上找不到。”无视辛训阳按在门框上，明显透露着不欢迎入内讯息的手臂，韩泊清笑道，“到九号卫星还需要好几个小时，要不要一起玩一会游戏打发时间？” 看到对方手上那套便携虚拟机战装置后，辛训阳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吞了回去。 有游戏可玩，陪练的还是天才韩泊清，错过这机会未免有些可惜。 “进来吧。”辛训阳终于侧过身子。 陆星熙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有些搞不懂这次的行动究竟是谁的主意。 如果是叶子翎想要找辛训阳较量，肯定不会叫上韩泊清来碍事。但若是韩泊清提议来找辛训阳“玩”的，为什么又只带了叶子翎，没带约瑟夫？总不会是事到如今，他还想要居中协调一下叶家兄弟之间恶劣的关系吧？ 运输舰内空间有限的缘故，每个房间里除了两张单人床以外，就一把椅子一张小桌。 辛训阳三人把便携机战装置摆到他的床铺上，猜拳决定第一轮对战的两个人，之后的几轮就由对战的结果来决定换下败者。 叶子翎手气不好，第一轮就轮空了。 于是在辛训阳跟韩泊清戴上头盔开始对战时，他只能干坐着跟陆星熙大眼瞪小眼。 自上回那不欢而散的重逢之后，几个月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再次跟陆星熙面对面相处。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对方。 在叶子翎印象里，他跟叶曦从来没有这样平等地坐在一起过。虽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由于天资上的差异，他们在家中享受的待遇也是天差地别。叶曦在叶子翎心目中的地位，就跟管家的儿子差不多……不，后者反而还更得他的欢心一些，因为对方是会讨好他的属下，而叶曦却是让他丢脸的兄长。 叶曦对此也很有自觉，在家中的时候，除了必要的情况外，很少走出他自己的房间。即使偶尔兄弟碰上了，他也是立马低头回避的那一个。 然而，现在面对着陆星熙，叶子翎却觉得忍不住想要低头避开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 为什么？眼前这家伙就算性格变坚强些了，也有了点本事，但也不过是个技师学徒而已！为什么……自己居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视线与抬起头来的陆星熙不经意碰上的瞬间，下意识地别开脸的叶子翎，倍觉屈辱地默默握紧了手。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上次被陆星熙给了个下马威之后，他现在心中还残留着些许的阴影。 陆星熙忽然站起来，叶子翎立刻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肌肉。 结果却只见对方淡定地走到小桌旁，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瓶水。 “要喝吗？”其实从刚才起就感到叶子翎一直在看自己，但因为察觉不到很明显的敌意，所以陆星熙打算姑且把对方当做一个陌生人和平相处。 叶子翎脸色一僵，抿嘴道：“不要。” 就在这时，辛训阳跟韩泊清的对战结束了，叶子翎忙不迭地抢过前者的头盔，匆匆进入准备状态。 因为心神不宁的缘故，到下船的时候，叶子翎输得脸都青了，后面直接把韩泊清丢下自己招呼也不大就跑掉。 “这小子吃错药了？”辛训阳不解地问。 陆星熙摊了摊手。 他对这便宜弟弟的想法既不了解也没兴趣了解，比起去研究对方的心态，他更愿意把时间花费在听老师说明演习细则上。 比起以往的几次演习，这回由于危险性明显要提高不少的缘故，规则上略有改变。 首先，以往演习都是各顾各的，所有自己和搭档以外的同学都是竞争对手。而这一回，校方却强制给把骑士系跟制甲系的学生分成了十五组，按骑士系学生的成绩，依照高分段、中间段和末尾段各一人的规则选出成员，而制甲系的学生则对应自己的搭档一起行动，每组六人。 “……期限是一周，以最后猎得的星兽数量分高下。”解说完新规则后，领队老师顿了顿，“我们会搭侦察机在上空巡视，如果遇到自己应付不了的危险情况，或者需要援救……不要死撑，立刻放出信号弹。明白吗？” “是！”众人齐声回道。 “很好。各组长上前一步抽签，决定小组编号和投放的坐标。其他人可以先行离开，做最后的准备。”领队说完，一挥手，示意众人原地解散。 听到居然要抽签决定随机投放坐标的时候，少部分学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九号卫星对他们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里的地表除了行星政府修建的几个信号塔之外，基本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可以说是完全的原生态。即使不考虑星兽的存在，光是土生土长的野兽们，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万一运气不好，组长直接抽到某头猛兽家门口的坐标…… 这时候，怯场的人们心里不禁羡慕起由于水平太差，不够格参加这次演习的d班全体，和那些因为没有搭档或者其他不可抗力缺席这次演习的同学来。 抽签很快结束，辛训阳回来以后直接朝自己的组员们招了招手，“这边，我们是5号。” 运输车留在总营地里，众人带上必要的装备后，各自按照抽到的号码走进投放舱内。 落地的晃荡过去之后，五号队的六个人走出投放舱时，发现已经置身一片茫茫的草海中。 陆星熙从背包里拿出微型雷达确定了一下方位，“我们现在在东南面。按照资料，这边应该没有特别凶猛的野兽。” “诶？你事先查过了？”有人下意识地问。 陆星熙无语地看了对方一眼，“事先就知道演习地点是九号卫星了，那么顺手存一些相关资料是理所当然的吧？” 休假期间，心思都花在如何强化机甲上的其他人闻言，纷纷心虚地垂下头。 见此情形，作为组长的辛训阳都觉得有些前途无亮。揉了揉额角，他道：“总之，先找个地方扎营，然后再分头搜索周围吧。” 50、九号卫星（下） 隆隆的雷声从天边传来，正在扎营的辛训阳等人抬头看去，只见乌云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他们头顶汇聚。 “靠。”有人低骂了一声。 之前光想着方便取火，所以他们特意选了个低洼地。结果现在帐篷没搭起来，眼看就要下雨了，到时候，六个人直接别睡觉，改泡冷水澡算了。 虽然满肚子怨气，但是天公不作美，谁也奈何不了。第五小组全体只好把刚搭了一半的帐篷拆下来，往稍高一点的地方挪。等最后临时营地建成时，六人也都变成落汤鸡了。 三个帐篷呈三角状排列。因为晚餐一起吃的缘故，现在六人都在中央的帐篷里面待着。 辛训阳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对其他两名骑士学员说：“一会抽签守夜。” 叫韦兹的人脸上顿时露出不乐意的神色来。 “雨势太大，会盖掉不少警示的声音。没人守夜的话，说不定等不到明早，我们就全变星兽肚子里待消化的食物了。”辛训阳说完，顿了顿，“当然，如果有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担守夜的责任的话，我也不介意遇到危险的时候直接把他腿打断，丢给星兽为其他人争取点逃跑的时间。” 这话听得陆星熙以外的人都是一副适应不良的表情。 而许久没见辛训阳耍狠的陆星熙，见此情景，居然还有些怀念。 “别说得这么可怕啊，本来这就是大家都该做的事，我看也不必抽签那么麻烦了。辛同学你今天守上半夜，我负责下半夜，明天上半夜就由韦兹守……如果中途出现别的情况需要调整，那又再商量，如何？”身材中等，相貌平平的那名骑士学员道。 陆星熙记得对方好像是叫霍顿，机甲是陆战用的“蜥蜴”。 两票对一票，韦兹虽然不乐意，也只能认了。而且霍顿安排时特意把他排到明天，已算是够意思——他倒没动过叫制甲系的三位也来分担责任的念头。 确定下来后，辛训阳也不废话，草草擦干了头发，随便吃点加热食品，换了身衣服就跑到飓风脚下。 既然是要防备突发状况，那在机甲里面待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驾驶舱里面比起下方湿漉漉的地面要干爽得多，但是因为操作椅的空间很小的缘故，真要作为休息的地方也不太舒服。出于节约能量的考虑，辛训阳钻进驾驶舱以后没有打开调温系统。随着夜色渐深，雨势减缓的同时，他也开始逐渐感觉到了九号卫星上温差的威力。 “喀”的一声轻响。 辛训阳猛地从操作椅上蹦起，探头看向下方，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朝自己摆手。他松了口气，把升降索放下去。 “怎么了？别说你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害怕啊！”两人一照面，辛训阳就嘴欠地调侃道。 陆星熙自动开启无视大法，直接递给对方一个保温杯，“咖啡，提提神。” 这少有的体贴倒让辛训阳有些受宠若惊。 陆星熙没看对方的脸色，而是将视线投向漆黑一片的远方。 其实辛训阳刚才那话也不算完全说错——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在环境这么原始的地方过夜，陆星熙的确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自己不适应，还是源于某种无法言喻的不祥预感。 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这样的念头在陆星熙脑海中生成之后，便固执地扎根发芽，以至于他辗转半天，始终找不到睡意后，索性爬起来煮牛奶，顺便冲杯咖啡便宜守夜的辛训阳。 知道陆星熙沉默不语的时候，通常也是被人戳中真相的时候，辛训阳举杯遮住嘴边的笑容，没再趁胜追击，只道：“放心吧，虽然还没有足够的科学数据支持，但是一般来说，深夜出没的星兽很罕见。这点倒是挺有趣的，明明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星兽跟人类的作息时间却很相近。” 陆星熙看了对方一眼。 辛训阳这话听起来是安慰，但又借了讨论星兽的名目，倒是让他不好死顶着说自己完全没觉得不安。 转着手中的保温杯，陆星熙想了想道：“我以前查过一些资料，在星际历350年之前，并没有星兽这种生物的记载。” “350年啊……那不是帝国解体一年之后吗？关于这个我也听过一种说法，说是，星兽其实是帝国亡魂化成的怪物。”辛训阳说到这，眼里闪过恶作剧的光芒。 可惜他想吓唬的人不为所动。 陆星熙道：“也有科学的解释是，当时的人们探索范围还不像今天这么大。” 闻言，辛训阳叹了口气，“你真是缺乏浪漫的想象细胞。” 在九号卫星上度过的头一晚，比陆星熙想象的要平静得多。 翌日一早众人从帐篷中钻出来，看到阳光照射下，露珠在青草叶上滚动发光的景象，不由得精神一振。 辛训阳看了看时间，“霍顿留在营地里补眠，我跟韦兹四下搜索一下。” 因着昨晚发生过的对话，韦兹现在看到辛训阳就有些发悚，根本不敢再反对他的意见。于是两人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机甲，迎着晨曦出发了。 陆星熙简单地收拾一下以后，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个看上去像铁制音乐盒一般的东西。 其他两个制甲系的人见状，对视一眼后，相继好奇地走到陆星熙身边。 布莱尔问：“陆，你这是什么东西？” “探测仪。”陆星熙说着，一手已经揭开铁盒的盖子。 折叠在其中的机械随着他的动作展露全貌。 这台小型雷达探测仪是还在运输舰上的时候，陆星熙心血来潮做的。搜索范围比起机甲而言当然要窄得多，但是用在对营地的保护上倒是很实际。 与小型探测仪一起放在盒子中的，还有三个眼球状的小机器人。 陆星熙道：“让它们帮着分担点探索工作。”他说完，按下开关，三个小机器人伴随极细微的“嗡嗡”声浮了起来，各自朝着主人设计好的方向飞去。 布莱尔跟于兴看得眼睛都瞪圆了。 “这个有意思，是可以遥控的吗？能不能给我玩一下？”于兴摩拳擦掌道，“我其实也悄悄带了个小东西来，作为交换，可以给你看。” 本来就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高科技，陆星熙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十多分钟后，营地周围多了一圈于兴布置下的微星警报器。 “必要时候警报器连成一线，可以释放出足够电倒黑背虎的电流。不过如果这样用，能量瞬间就会清空，警报器也就等于废了。”于兴有些遗憾地解说道。 陆星熙对他这设计颇有些兴趣。 从原理上来说，于兴的这个设计跟陆星熙上次做的电流壁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而最妙的是……两者都是用一次就报废的消耗品。 看到陆星熙跟于兴都露了一手，布莱尔有些尴尬。 但随后发生的状况，很快就把布莱尔从这尴尬的境况中解救出来——草原西边，靠近森林的地方升起一颗橙黄色的信号弹。 出发前老师让众人背过各种信号弹的意思，橙黄色，代表着“危险”和“求救”。 刚才还很融洽的气氛瞬间就被这枚信号弹给冻结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回的演习风险不低，但是才过去一晚上就有人被淘汰了，这速度还是让陆星熙等人感到惊诧。 于兴有些慌地问：“要、要不要通知韦兹和辛训阳他俩小心点？” “没必要吧，刚才那信号弹他们肯定也看见了……”陆星熙话说到一半，终端机就猛地响了起来。他心头一跳，反射性地立即按下接通键。 辛训阳郁闷的声音从终端机中传出，“找了这么半天，别说星兽了，连野兽的毛都没看到一根。院长不会是花大钱买了个假消息吧？”尽管他想不出有谁那么大胆子敢拿假消息糊弄千极学院的分院长。 “也许是你找的方法不对。”陆星熙道。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放点饵试试？” “……我可没带那么高端的东西。” 两人这一番言语往来并没有回避其他人，倒让布莱尔跟于兴看得新鲜。 陆星熙终究没辛训阳那般厚的脸皮，被两个同学这么盯着，他适应不良，只得转移话题道：“刚才我已经把搜索机器人派出去了，回头把它们探测到的情况共享一份给你。” 闻言，辛训阳略感惊讶地扬了扬眉道：“好。” 本来辛训阳是没指望搜索机器人能发现自己都发现不了的东西的，然而跟陆星熙连线共享后没多久，好消息就传来了——其中一个小机器人似乎误打误撞碰对了地方，传回来的画面中有星兽一闪而过。 随后小机器人就被闪过的星兽拍烂了。 陆星熙迅速调取地图，锁定坐标，“在东北面的山洞里。” “了解，我这就去给你的机器人报仇。”辛训阳嘴上开着玩笑，眼神却认真起来。 听出辛训阳的意思是他要一个人先去，陆星熙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刚才传回的画面中虽然只看到一头星兽，但是谁知道画面没照到的地方还有没有其他的危险潜伏着？上回在荒漠里，辛训阳一对三完全是情况所迫，这回明明有选择余地，何必冒险？ “你等等……” 陆星熙话没说完，辛训阳那边已经挂断了。 “……” 小心翼翼看了眼陆星熙的脸色，于兴道：“呃，我把霍顿叫起来去支援？” “嗯，顺便把韦兹也叫回来。”陆星熙面上冷静得看不出任何想法，“这是小组活动。” 其他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霍顿原本睡得正香，忽然被摇醒，不禁有些茫然。但是一听到发现了星兽的踪迹，而且辛训阳已经先追过去了之后，他立刻腰不酸腿不疼，瞌睡虫也飞了。 “方位是哪？”一边披着外套冲出来，霍顿一边问。 “东北方岩山附近。”陆星熙答着，跨上浮空车。 这次出于节约能量匣的考虑，众人都没带机甲运输车到九号卫星上来。而作为代步工具的，便是这种靠太阳能充电的浮空车了。 韦兹收到通知后很快赶回来跟队友们会合。但一起行动了片刻后，他就不耐烦了，“我跟霍顿先过去，你们三个后面慢慢来吧！” 浮空车的移动速度比起机甲要慢得多，而且制甲系的三个人又是非战斗人员，这样的安排倒是没人反对。 于是等落在最后的陆星熙三人赶到岩山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了。 “辛训阳已经先进去了，韦兹在后面跟着，目前没发现其他星兽的痕迹。”霍顿正在操作机甲分解倒在洞口的那头星兽尸体，见陆星熙他们到了，立刻挑重点说。 “我们还要继续跟进去吗？”布莱尔看着幽黑的洞穴深处，有些却步。 其实他跑到半路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一时冲动下跟着出来了——他们是技师啊！又不是骑士，跟着出来做什么？不是只要待在安全的后方，给自己的搭档提供技术支持就够了吗？ 陆星熙没吭声，跳下浮空车站在洞口看了看。 这里的地形，跟那次辛训阳在飞熊赌场里面对战捕猎者的地形倒是很相似。以辛训阳那次的表现，陆星熙觉得暂时不必太过担心对方。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山洞里忽然响起复数的星兽嘶吼声。 布莱尔脚一软，差点直接坐到地上。一直比较镇定的霍顿跟于兴也有些脸色发白。 陆星熙这才想起来，虽然上回荒漠演习的时候出现过星兽，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正面跟星兽碰上的。现在他这些队友……很显然，都是头一回接触这传说中的凶兽。 一块碎石从陆星熙头顶的山坡上滚下，他条件反射地抬头一看—— “啊啊啊啊！”布莱尔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在他们头顶的山坡上，不知何时来了三头星兽，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布莱尔的尖叫声就好像是开战的信号枪，当中那头星兽脊背微微一躬，如离弦之箭向着他俯冲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霍顿及时挡在布莱尔前面，仗着“蜥蜴”抓地力极强的特点，这才没被星兽直接撞飞。 “进洞！”朝面前的星兽发射了两枚炮弹，稍稍压住对方的气势后，霍顿高喊道。 陆星熙跳上浮空车，用力拽了还在发呆的布莱尔一把。于兴也很快反应过来，匆匆跟上，撤入山洞中。 51、被困（上） “尽量往狭窄的通道钻。”为防队友们忙不择路，陆星熙提醒道。 于兴闻言，车技极好地握住方向盘向左甩去，他的浮空车划出流畅的曲线钻进左侧一个缝隙里。 陆星熙随之跟上。 而布莱尔，这时候只知道抓救命稻草一般，死命抱紧陆星熙的腰。 被对方勒得差点喘不上气，陆星熙低头道：“你要是再这么派不上用场，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跟辛训阳混久了，他发现自己做起威胁人的事来，也有些得心应手了。 布莱尔嘴巴动了动，终究不敢抗议，在车速稍稍缓下来以后，他松开陆星熙，改抓紧浮空车的护栏。 于兴担心地不时回头看向洞口的方向。 霍顿是他的搭档，对方有多少实力他很清楚。单枪匹马对抗三头星兽？这种换辛训阳来都很有挑战性的事，霍顿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战斗的声音逐渐转进山洞里。 于兴听到了，反而觉得松一口气。 陆星熙迅速拨通辛训阳的终端机，“你跟韦兹到哪儿了？快退回洞口这边，霍顿正在跟三头星兽周旋……” 辛训阳那边传来剧烈的金属碰撞声。 “我们这边也遇上麻烦了。这边看上去好像是个星兽巢穴的样子，你们现在的坐标是多少？”辛训阳回道。 陆星熙很快报出坐标。 “跟我们在相反的方向啊……这样，你们三个目标比较小，先自己找个合适的位置躲起来，我直接跟霍顿联系。” “好。” 三言两语商量好对策，陆星熙猛地刹住车。 “怎、怎么不跑了？”布莱尔抖着声音问。 “刚才的对话没听到吗？先找地方躲起来。”丢下这句话，陆星熙走下车，蹲身检查了一下地面的痕迹，“这边洞壁的高度星兽应该进不来，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其实一般来说，有星兽盘踞的地方，其他野兽根本不敢靠近。不过也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生物，叫“皮冻虫”，有点像星兽身上的寄生虫，带有剧毒，而且喜欢在岩石中打洞栖息——陆星熙刚才主要就是检查地上有没有藏着手指粗细的圆孔。 三人在地上盘坐。 布莱尔双手合十，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向哪个宗教的神明祈祷。于兴则跟霍顿联系了一次，得知搭档成功跟辛训阳他们会合，现在正利用地形逐渐控制住局面后，稍感安心地叹了口气。 而陆星熙则忙着摆弄他从营地出来时顺手带上的探测仪。 此时此刻，他们都以为，眼前的困境只是如何摆脱这些成群的星兽。 “阿德！喂喂，怎么办？好像有千极学院的学生跑进星兽巢里面去了啊！”距离陆星熙他们跑进去的山洞大约两百米开外的地方，一个躲在岩石后面的佣兵有些焦急地说道。 “哈？这些小崽子怎么会找到那边去的……靠！”收到报告的阿德忍不住唾了一口。 这个星兽巢是他们花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才终于锁定的，本来计划今天彻底扫荡一波，完成委托就离开九号卫星，结果临要行动的时候，却让辛训阳等人抢先了。 佣兵们大多不喜欢跟军方和学院之类正规组织打交道。 结果现在他们没去找对方麻烦，对方却来妨碍他们了。 “啧！那些小崽子不要命了吗？星兽巢这种地方哪里是他们这些二年级生能够对付的……”在原地来回踱着步，阿德如同被困在笼子里的雄狮一般，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啊啊啊，烦死了！这些小苍蝇们！千极学院的那些草包老师到底怎么教的？！” 有人建议道：“要不，我们的计划先暂停，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反正是他们自己跑进去的，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自生自灭个屁！他们这些学院做演习都要定期联系的，等晚上校方没有收到固定联络出来搜索，很快就会发现那个星兽巢了！到时候被人知道我们对他们的学生见死不救，这麻烦就大了！”阿德咆哮道。 出馊主意的那人赶紧缩着脖子躲到一边。 渥兹华斯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进舰桥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团长，为什么你的人还没有行动？” 阿德脸色一僵，“呃，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问题……” “九号卫星这边的地形很复杂啊！”渥兹华斯打断道，“而且岩山附近风沙又大，偶尔看漏点什么也正常。” 听出对方言下之意，阿德皱起眉头。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看到有人进岩洞了，这边现在在‘打猎’的佣兵团又不止一个。我没记错的话，佣兵之间的同行竞争，是生死不论的，不是吗？”渥兹华斯笑道。 他这是在替阿德准备万一行动暴露，被千极学院发现时，用作解释的借口。 听到后面，阿德眉头一展，嘿嘿笑道：“是啊！敢跟老子抢猎物的同行，被老子搞死了也是应该的。兄弟们！准备好，二十分钟之内赶到岩洞那边！现在在星兽巢附近活动的，给我听好了，照计划行事——我们这是跟‘同行’竞争，挡路者死！” 一直在祈祷的布莱尔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见好像什么东西在钻地面的声音？” 陆星熙跟于兴闻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布莱尔神色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我有长耳族的血统，听力比较敏感……” “有东西钻地面的声音？”陆星熙重复了一遍对方刚才的话。 “嗯，听起来有点像打井的样子。”布莱尔点头道。 长耳族是生活在星辉联盟西边的一个和平种族，其种族名称的由来便是远超常人的卓越听力。所以，陆星熙并不会怀疑布莱尔听错了。只是这样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跑来钻井？九号卫星上可是没人居住的，总不能星兽里面变异出了穿山甲吧？ 探测仪上有四个红点闪了闪。 陆星熙一看，面色微变道：“洞口附近有炸弹的反应……” 他话音未落，随着四声爆炸的声响，整个洞穴都猛地震了起来。 等到震动结束，陆星熙派出的小机器人也传回了消息——洞口处被人炸毁，他们出不去了。 得知洞口被封，布莱尔当场便崩溃地大哭起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哭得像个要不到糖的三岁孩子，抽噎着说：“我、我不干了，我要退出演习……”说着，他掏出随身带着的信号筒。 陆星熙回过神，无语地看了对方一眼，“你在山洞里放信号弹给谁看？” 布莱尔闻言呆住。 远处传来机器轰鸣的声音，正以很快的速度向三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布莱尔惊弓之鸟一般蜷缩起身子，正准备向他们长耳族的守护神祈祷时，却看到陆星熙居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迎过去了。 “喂……”觉得这举动不太妥当，于兴抬起手欲拉住陆星熙。 “是飓风的声音。”陆星熙笃定地说，“辛训阳他们过来了。” 几分钟后，飓风果然在他们藏身的通道口停下，辛训阳从驾驶舱里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三人面前。 上下打量了陆星熙一番，确定对方没有缺胳膊少腿后，辛训阳才问：“怎么回事？” “似乎有人把洞口炸掉了，具体是什么人还不清楚。”不过肯定不会是他们的同伴。 闻言，辛训阳目光一沉。 于兴靠近问：“那个，我的搭档呢？”只看到辛训阳，却没看到韦兹跟霍顿，他有些不安。 “在后面，韦兹的机甲坏了，霍顿留下保护他，我是来看情况的。”辛训阳说着，拉过一辆浮空车坐上去，“你们要在这边等我，还是先进去和他俩会合……” 陆星熙二话不说，坐到他身后。 “好吧，陆星熙跟我去看情况，你们先进去。”辛训阳说着，给飓风下了锁定休眠指令。 韦兹的机甲坏掉的这个消息，就像是让布莱尔冷静下来的咒语一般。得知搭档出事以后，身为技师的责任感让他用力抹了抹脸站起来道：“你们小心点。” 兵分两路。 陆星熙他们躲进山洞的时候并没有跑得太远，不一会就重新回到洞口处。 试着推了推堵在眼前的巨石，辛训阳皱眉道：“这感觉……可能把机甲开过来也打不穿啊！”这种时候挖掘机说不定还比他们的机甲好用点。 他们人在山洞里面，机甲开过来也不可能直接开炮把这些岩石轰开，到时候一不小心，搞不好还会造成二度坍塌，直接把自己活埋了。 陆星熙没吭声。 辛训阳一屁股坐到地上，“先休息一下。”他脸上露出些许疲态。 陆星熙从浮空车的储物箱里拿出一瓶水递过去。 辛训阳笑起来，“有吃的吗？” 他只是好奇问一句，没想到陆星熙还真从储物箱里掏出一条压缩饼干。辛训阳不禁好奇地亲自检查了一下储物箱里的存货，只见除了食物和水之外，陆星熙还在里面放了三个能量匣。 “你真是……”想了想，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对方。 “我喜欢准备充分。”陆星熙淡定道，“你觉得这次爆炸是谁的手笔？” “某个佣兵团吧！”辛训阳想也不想地答道。 他们这些根本没出社会的学生基本上没可能有想要他们命的仇家。就算辛训阳背景特殊点，被他那个牛逼的老爹连累……分组的时候是抽签的，即使有杀手，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他的所在。 而且这爆炸的威力控制得很好，除了堵死洞口外，并没有造成格外破坏。很显然，爆炸之前，对方已经来这边实地调查过。 “看来应该是我们不小心闯进哪个佣兵团的猎场了。”陆星熙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辛训阳仰头灌下半瓶水后，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道：“去找他们吧，这事还没完。” 52、被困（下）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回去跟其他人会合的路上，陆星熙忽然问道。 平常两个人相处时，辛训阳总是话比较多的哪一个，但这回他却很沉默。同时，陆星熙也注意到浮空车的速度比他们来时要开得快多了，就好像在赶时间一般。 辛训阳闻言，一脸无辜地笑道：“嗯？没有啊，我只是想着，少了我这个英明神武的组长领导，那四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一般他说类似的自恋的话时，都会立刻被陆星熙无视掉。然而这回，辛训阳却感到看着自己的陆星熙的目光不但没有移开，反而更凌厉了些。 他的笑容不禁有点撑不住了。 “今天这事不正常。”见辛训阳始终不肯说，陆星熙索性自己提起来，“既然是有计划的狩猎，那佣兵团应该会在这附近留人盯梢，不可能没看到我们进入这个山洞。但是，他们却没跟我们打声招呼就把洞口堵了……莫非，是偷猎？” 按星辉联盟的法律规定，不管是个人还是组织，到某行星政府下辖的区域内打猎，都需要事先提交申请备案，并在事后根据捕猎所得交税。由于这部分的税率并不低，因为总会有些想要多赚点的人想方设法绕过行星政府的监视悄悄行动。 这种情况在比较繁华的星球上稍微少见一点。至于像露河行星这种边缘的地方，行星政府实力不足，对偷猎之类的事，只要别闹得太大，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但是，今天这个不知名佣兵团直接炸毁山洞的行为，显然跟“低调”搭不上边。 “你觉得佣兵团的人会杀我们灭口吗？”陆星熙直截了当地问。 “你真是……我本来想着少让你们受点惊吓的。”辛训阳叹息道，“其实除了觉得佣兵团来意不善以外，还有一点我也不能放心。” “什么？” “兽潮啊！”辛训阳道。 佣兵团的人会下手堵死主要的出入口，说明他们很确定此处是个颇具规模的星兽巢穴。那么，下一步他们布置好包围网之后，必然就要采取行动驱赶星兽们了。自己栖身的巢穴被人摧毁，同时生命也受到威胁……这样的情况，很容易引起星兽集体暴走。也就是被人们称为“兽潮”的事件。 这下，陆星熙知道为什么辛训阳会这么急着赶过去跟其他人会合了。 算算时间，入口被炸掉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佣兵们差不多该采取下一步行动了。霍顿他们那边人数虽然多一倍，但布莱尔和于兴没有战斗力，韦兹的机甲又坏了，如果遇到危险，很难想象靠霍顿一个人可以完全护住同伴们。 又有几声隐约的爆炸声在山洞的隧道里响起。 辛训阳面冷如冰，忽然从外套里掏出一把枪丢给陆星熙道：“这个你留着防身。虽然对付机甲没什么用，但对星兽和人好歹有点威慑力。” 陆星熙接过。 因为要去取飓风的缘故，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才赶到其他人休整的地方。 只一眼，陆星熙就看出韦兹机甲的能量回路彻底毁掉了，现在这台机甲就是块根本无法启动的废铁。 “怎样？入口那边还能出去吗？”正给霍顿包扎的于兴急切地站起来问道。 辛训阳摇了摇头，“那边出不去了，找找别的出口吧。韦兹的机甲反正无法启动，先留在这里，等我们出去以后再请学院的回收队来回收。霍顿的伤不妨碍操作吧？” “没问题。”想着此时能保护小组的人就剩下辛训阳跟自己了，霍顿赶紧回答。 没有继续在原地逗留，稍微收拾了一下后，由辛训阳领头，霍顿断后，全员开始搜索别的出口。 走了一会，布莱尔忽然低声道：“我说，你们怎么能肯定一定有别的出口？万一这洞就只有入口那边可以进来……” “因为这里是某个佣兵团的猎场，他们自己要狩猎的话，不可能把唯一的通道堵起来。”辛训阳不耐烦地答道。 “佣兵团？！”这答案让其他人都惊讶了。 稍微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后，韦兹嘟哝道：“既然是佣兵团干的，那等他们进来以后问他们出口在哪不就好了，我们这么到处乱跑，越走越迷路怎么办？还能顺便找他们帮忙搬一下我的机甲……” 这天真的反应简直让人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好在，辛训阳的领导风格从来不是宽和地与众人讨论，而是彻彻底底的独裁，所以在辛训阳完全不理会自己的情况下，韦兹也只敢小声地念叨，不敢公然吵闹。 但即便如此，还是很烦。 陆星熙见韦兹一时半会不消停的样子，只得替辛训阳解释道：“也不能肯定对方一定会走到我们休息的地方。佣兵大多是唯利是图的，哪怕我们发求救信号，他们收到了愿不愿意理会也得另说。而且，作为千极学院的学生，只是一台机甲坏掉了就需要向外人求救，传出去也不太好吧？”最后一句他微微加重了语气。 自尊心受到刺激的韦兹这次牢牢地闭上了嘴，以此表示他绝不是那种坏了一台机甲就大惊小怪的怂人。 辛训阳无声地笑了笑，刚准备调侃陆星熙两句，前方传来的动静却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把浮空车的防护罩打开！” 前方冲过来的星兽像是蝎子跟蛇的混合体，腹部坚硬的鳞片爬过地面时发出让人牙酸的碎裂声。 辛训阳的飞弹打断了对方头顶的一根触角，星兽“嘶嘶”地叫着扭动它粗壮的身体。 碎石跟星兽伤口中淌出的体液飞溅在狭窄的甬道中，很快洞壁各处就冒起了岩石被腐蚀冒出的白烟。 因为防护罩张开的很及时，陆星熙等人并未被波及。 后方霍顿反应极快地喊道：“我负责援护！” 有他的炮火辅助牵制，飓风身上新配置的重剑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辛训阳显然在近战方面尤为擅长，切换武器之后没多久，便成功斩下星兽的一只大螯。而后在对方发狂地竖起身子时，他将重剑垂直竖起，一个滑步闪入星兽腹下。 巨大的伤口随着辛训阳的动作，以星兽的下颚为起点，一路延伸到尾部，将其活活地剖两半。 深绿色的液体瓢泼一般洒落地面，甬道里升起的白烟让于兴差点把浮空车撞到山壁上。 一片混乱中只闻辛训阳不爽的声音在说：“下次能不能给机甲配把防腐蚀雨伞之类的，这样的事多来几次的话，我的飓风又要送修了。” 作为搭档的技师，陆星熙完全无视了对方这无理取闹的要求，而是反驳道：“既然知道飓风的机甲不能这么糟蹋，你难道不该好好练一下自己远程攻击的本事吗？” “我觉得我的近战技能已经足够应付这些突发情况了。” “但是却不足以避过星兽的体液。” 两人针锋相对地说着，在其他人都以为他们会就这么闹翻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前方有三个热源反应。这个能量输出……两台迪兰，一台朋库。是佣兵团吧？”陆星熙说道。 “避开比较好。”辛训阳立刻作出判断。 “诶？避开？” 对辛训阳的指挥，韦兹只是质疑了一秒，随后佣兵一方的机甲射过来的飞弹就打碎了他全部的幻想，让他狼狈不堪地紧追队友们逃命。 不过，即便是逃命途中，韦兹也不忘表达自己的强烈抗议，“这些该死的佣兵！眼瞎了吗？在往哪里攻击啊，我们又不是星兽！等出去以后我一定要向校方反应，让佣兵工会的人给个合理的解释！” “不错的想法，不过你先活下去再说吧。”辛训阳道。 韦兹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来自佣兵团的攻击还未完全甩掉，前面又有两头体型较小的星兽拦路。 辛训阳二话不说地直接将对方轰开，不太满意地说：“没有正式取得资格以前可以使用的武器太有限了，遇到这种情况完全不够用啊！” 陆星熙闻言道：“飓风右边的弹仓被我换成了巴吉特飞弹。” “哈？但是我这边看到系统上说的还是普通的……”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辛训阳不说话了，沉默地一脚踩住正要重整姿势爬起来的那头星兽，朝着对方的头部放了一颗巴吉特飞弹。 被集中的星兽身体飞快地分解，印证了陆星熙所言不虚。 于兴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巴吉特飞弹由于其危险的破坏性，属于正规的骑士才能装备的弹药之一，没取得骑士资格的人使用是严重违反联盟法律的。可是刚才，陆星熙好像用十分寻常的语气说，他把辛训阳的普通飞弹换成了巴吉特？而且，辛训阳知道以后，还就这么顺手无比地用了？！ “你、你们……”韦兹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只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你们不会有意见吧？”陆星熙问。 “没意见！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本来是六人中胆子最小的一个，此时求生的本能反倒让布莱尔成了最快作出决定的人。 在他率先表态的影响下，本来对此还存有疑问的其他人也都默认了辛训阳跟陆星熙的行为。 联盟法？在需要保护自己的时候，这东西能比真枪实弹更管用吗？ “注意！有一大波飞行星兽正在靠近……” 辛训阳话音未落，旁边的岔道里已经猛地蹿出十数只惊惶的鸟型星兽，而在它们身后，还有荷枪实弹的五台机甲正在追赶。 对方出手的时候完全没顾虑到可能误伤这边的学生们。 辛训阳堵在岔道口用飓风硬扛了一下炮轰和鸟型星兽的飞扑，为陆星熙等人争取到逃入右边甬道的时间。而陆星熙用右手操作着浮空车方向的同时，左手飞快地在探测仪的操作板上输入指令。 一个一闪而过的信号引起了他的注意。 “辛训阳！” “嗯？”且战且退的辛训阳听到搭档的呼唤，立刻分神回道。 “前面五十米左右好像有个地下设施，我们先避到里面去……” 夹击而来的炮火打断了陆星熙后面的话，他那辆浮空车险些被爆炸的气浪掀翻。 见状，辛训阳目光一冷，狠狠掷出光剑射爆对面一台机甲的头部的同时，飓风左臂上的炮管伸出，照陆星熙所说的位置轰了两炮。 地上炸出个巨大的窟窿，下方果然如探测仪显示，居然是个人工建造的地下设施。 顾不上多想，赶在这个区域因为连续性的爆炸崩塌之前，辛训阳一行人钻进地下设施中。 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杂乱响动停止后，飓风刚刚炸出的那个窟窿被坍塌的岩石完全地堵住，同时也隔绝了星兽跟佣兵团的后续追击。 53、偶遇（上） “团长，怎么办？这样追不到那群小子了啊！” 追得太紧，以至于差点被掉下的石块活埋的那名佣兵脸色隐隐发青。 “慌什么！我们这次来又不是专门来杀人的，跑就跑了，算他们狗屎运好。”阿德一声怒吼镇住场子，“你们出来之前都按我说的把机甲上的团徽遮掉了吧？只要没被对方看到我们佣兵团的标志，就不用担心什么。倒是这边的大动静迟早会引起千极学院的注意，赶紧抓紧时间完成委托才是正经！” 由于之前打得太顺手，都忘了己方这次的任务主要是捕猎星兽，其次才是杀人灭口的这伙人此时总算清醒过来。兵分几路，朝窜逃的星兽们追去。 陆星熙听到上方的机甲运行声逐渐远去，这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他们藏身的地下通道其实并不像阿德那群人想象的那么深，刚才如果对方丧心病狂地往地上来几下炮击的话，也许他们的性命今天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还好，毕竟没有私怨，对方也没有非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稍感安心后，陆星熙抬起头便看到刚才岩石坍塌的时候，挡在自己的浮空车上方的飓风。 出发前修理一新的机甲此时又成了伤痕累累的模样，外装甲上，有的地方被腐蚀得已经可以看到下方的线路，有的地方则带着爆炸后的焦黑印子。 不过此时，比起飓风，陆星熙更担心的是坐在其中的辛训阳的情况。 虽然他给对方的驾驶舱加固过，但毕竟经历了激战，里面的人不可能完全不受冲击。尤其是……他看到飓风腰部，靠近驾驶舱左边的地方不知何时添了个大裂口的时候，心跳不受控制地失序了。 “辛训阳、辛训阳，还活着吗？”陆星熙对着驾驶舱的方向喊了两声。 “唔……还活着。”飓风那边传来辛训阳的有些含糊的回答。 “你把驾驶舱打开。”不看到对方的实际情况，他无法相信对方的话。 从陆星熙极尽平稳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紧张，辛训阳顿时有些想笑。只是刚才爆炸时撞到的头一阵阵抽痛，让他的笑刚扬起一半就再度跨了下去。 用力吸了口气，辛训阳坐直道：“就算你要给我来个感谢的拥抱，也要先换个合适的地方啊！这里不知道还会不会垮第二次，我们先往前面走一段吧！” 还能说这么厚脸皮的话，应该没有大碍。 确定这点后，陆星熙恢复平时冷淡的模样。 这处地下设施大约是行星政府在卫星上安设防御系统的时候留下的，从通道中一些设施的老化程度判断，至少有一二十年没有使用过了。但总体来说，保存状况还算良好。 地下通道的高度对机甲而言不太够，只是勉强可以通行的程度。 第五小组一行人在蜿蜒的通道中行进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一个比较宽敞的休息点。陆星熙推测，这个地方大概是留出来给以前修建这个地下设施的工业机甲调整和修理用的中转站之一。 命令飓风仔细搜索了一番，确定此地没有什么危险后，辛训阳这才让其进入待机状态，从驾驶舱里出来。 布莱尔等人看清辛训阳的状况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鲜血缓缓从辛训阳按住头部的左手指缝中流出，其驾驶服的左边肩头几乎都被染成了红色。 陆星熙上前拉开对方的手检视伤口。 “毁容没？”辛训阳笑问。 “……”有那么一秒钟，陆星熙真想让这人自生自灭算了。 虽然看起来流的血似乎不少，但伤口真正的情况却没其他人想象的那么严重。喷上止血剂之后，辛训阳的伤处很快便结痂了——这也是骑士们被常人视为怪物的原因之一，超强的恢复能力。而且实力越强的骑士，恢复速度就越快。 于兴试着联系了一下大本营那边，结果只听到“沙沙沙”的电波杂音，“看来这下面有什么干扰装置……” 满怀希望的布莱尔闻言丧气地瘫坐到地上。 递了瓶水给辛训阳让其自行洗掉脸上的血污，陆星熙借着浮空车的灯光，仰头打量了一下这片地下设施的顶部。 前世由于精神力方面比较弱的缘故，为了弥补自己不足的地方，他对很多领域的知识都有涉猎。此时看了一会顶部管道的走势，便大概推测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稍微休息一下，往左边走，大概可以找到出口。”陆星熙道。 韦兹习惯性地想要唱反调，结果刚抬起头就撞上辛训阳冰冷的眼睛，赶紧闭嘴。 因为一直靠浮空车的车头灯照明，时间的流逝并不容易感觉到。 但当第一个肚子叫的声音响起时，很快，第五小组众人都产生了强烈的饥饿感。 韦兹贪婪地看了手中的水瓶一眼，舔了舔嘴唇，终究忍住了喝水充饥的想法。谁也不知道他们还得在这该死的错综复杂的地下设施里晃悠多久，没有食物已经很糟糕了，要是连水也没有，那简直就是绝望的噩梦。 此时他们正朝着陆星熙之前说的方向走，一路上，每过一个弯道，陆星熙就要停下观察一番。 虽然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走出这迷宫一般的地下设施的希望，但陆星熙坚定的声音却让其他人忍不住相信，他终会带自己离开这鬼地方。 “休息一会吧。”又过了一个岔路后，辛训阳道。 “有必要吗？我们又不是步行……”韦兹小声地说。 已经认清了这人的脾气就是不管谁说点什么，他总要提反对意见的风格，大伙淡定地无视了其意见。 从临时营地赶到山区这边的时候，因为没想过会有回不去的情况，所以除了原本就放在浮空车储物箱里的几个能量匣和水之外，布莱尔跟于兴都没带多余的东西。至于韦兹跟霍顿就更不用指望了，很少有骑士会在自己的驾驶舱里面堆杂物。 然而辛训阳接下来的行动却打破了他们的这个常识——辛训阳的确没在驾驶舱里放多余的东西，但是他却从飓风的匕首槽里面拖出了一包吃的。 “……” 大伙的目光不由得跟着辛训阳的动作，集中到他手中那袋食物上。 如果是平时，速食盒饭绝对入不了韦兹等人的眼，但在没有其它选项的情况下，即便是速食盒饭，看上去也有了满汉全席的效果。 迎着队友们期盼的目光，辛训阳开始分发盒饭。 他自己一盒，陆星熙一盒，没了。剩余的都被辛训阳放回原处。 “喂！”也许是太饿了的缘故，韦兹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感知危险的能力，使得他有勇气朝辛训阳发出抗议。 “出门在外，衣食住行都该自己打点好，妈妈没教你吗？”辛训阳戏谑地说。 韦兹涨红了脸，埋怨地看向布莱尔。 后者不知所措地握紧了双手。 两人这个小动作看得陆星熙皱起眉头。这算什么，把机甲技师当做全能管家了吗？ 把自己手里的盒饭递给布莱尔，又从储物箱里拿出压缩饼干分给霍顿和于兴，叮嘱众人省着点的同时，陆星熙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在布莱尔把盒饭让给韦兹之前开口道：“不用给他。” 韦兹闻言怒视陆星熙。 “失去机甲又缺乏觉悟的骑士不值得技师继续为之提供服务。反正骑士体质好，饿上几顿死不了的。”陆星熙不为所动地说。 夹在他与韦兹之间，布莱尔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更好。 觉得自己从来了九号卫星就没遇到过一件顺心事的韦兹，终于忍无可忍地扑向陆星熙。 但是没等他碰到对方，一颗子弹已经擦着他耳侧飞过。 韦兹僵硬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向双手平稳地握着手枪的陆星熙。 “我没练过枪法，下一次也许就会偏到不该打到的地方了。”陆星熙道，“顺带一提，因为你只是随机抽到的队友，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有照顾你的必要。如果不愿意服从队伍的安排，你可以离开，分你一辆浮空车。” 这时候韦兹终于想到去看理论上是这个小组组长的辛训阳，结果却见后者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他说了算。” 一咬牙，韦兹抢过布莱尔那辆浮空车，自己盲目地挑了个方向开远。 “这、这个……”在陆星熙跟布莱尔起冲突之前，没人预料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布莱尔焦虑地咬起指甲。 “一会你跟我乘一辆车。另外，我建议你回去以后换个搭档。”陆星熙看了一眼韦兹离开的方向，“放心，学校的浮空车上面都有追踪系统，等我们出去以后告诉老师这里的位置，救援队可以找到他的。这些通道里面用了特殊的涂料，应该不会有星兽愿意待在里面。” 布莱尔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就担心韦兹单独行动会遇到危险，现在既然陆星熙说得这么明白了，那么……让韦兹一个人冷静一下，也没关系吧？ 经过这一番闹腾，接下来进餐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 辛训阳理所当然地端着盒饭坐到陆星熙旁边，低笑道：“我给你枪的时候可没想到你会这么用。” “你也没说不能这么用。”陆星熙淡淡道。 “说了的话，你就会听吗？”辛训阳好奇地问。 “不会。”陆星熙斩钉截铁地回答，“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觉得技师只是骑士的高级随从，但是我觉得必要的时候，还是该让产生这误会的人好好清醒一下。” 这话让辛训阳想到之前就有好几次，当提到人们普遍把技师当作骑士的附属时，陆星熙曾流露不悦的情绪。他忍不住问：“在你看来，骑士跟技师的关系是什么？” “互相依存。” “我还以为你会说，骑士才是技师的附属。” “如果技师一方实力超出很多的话，是的。”陆星熙道，“机甲技师是创造者，而骑士只是使用者而已。” 他略带挑衅地看向辛训阳。 真是个骄傲的家伙……发现自己听了陆星熙这番颠覆常规概念的发言，虽然也有些许不爽，但是更多的却是跃跃欲试的征服冲动后，辛训阳苦笑起来。 这可不是个好搞定的家伙。 54、偶遇（中） 休息之后又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在于兴开始怀疑他们已经快要横贯九号卫星的时候，前方出现了微弱的自然光。 众人精神一振。 正准备加足马力向前方光源处冲刺的时候，辛训阳忽然听到一点异常的声音。他停住飓风，其他人见状，不由得也跟着停下来。 “怎么了？” “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听力最好的布莱尔代替辛训阳作出回答。 有长耳族的布莱尔这句话，辛训阳就能确定刚才不是自己的错觉了，“你们继续向前，我一个人去看看即可。” 已经在地下待了太久，大伙此时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尤其布莱尔，还惦记着出去通知校方来找韦兹。因此，听到辛训阳说他准备自己到声音传出的那边去看看的时候，虽然心里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但其他几人还是沉默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飓风脱离队伍。 陆星熙跟其他人一起又向前走了一段，忽然停住，将自己做的那台雷达扫描仪递给于兴。 “按下这边的按钮就可以指挥派出去探测的小机器人，具体的探测范围可以在这里输入坐标……”陆星熙解说道。 其他人都从他这举动中察觉到了他接下来准备做的事。 霍顿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准技师交流技术，等他们说完了，这才笑道：“小心点啊！” “这话送给你们三个好了。”陆星熙说着，调转车头。 身后照过来的光线让辛训阳放慢速度。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看到来人的确是陆星熙时，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愣着，开路啊。”浮空车开到飓风身边，陆星熙道。 辛训阳从善如流地继续前进。 越往前走，光线就越暗，当之前看到的那点自然光彻底消失的时候，辛训阳发现，自己之前隐约听到的那点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他若有所思地停下来。 是因为发觉自己靠近，所以沉默了，还是一开始就只是打算把人引过来，然后偷袭？ 在这两种可能性中，辛训阳拿不准是哪一种——如果是前者，那么对方很有可能也是千极学院的学生；而如果是后者，就是佣兵团那些人了。猜错对象的话，结局就是生和死的差别。 “应该不是佣兵团的人。”仿佛知道辛训阳在想什么，陆星熙缓缓道，“他们要对付我们根本用不着这种手段，直接冲上来就是了。” 刚好也想到这点的辛训阳笑了笑，“同感。” 说完，他直接打开飓风的扩音器道：“这里是千极学院骑士系a班辛训阳，前面有人吗？” 同样的话重复了三遍，前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稍后，一个全身都是灰的少年从一台废弃的旧机器后面钻了出来。 其身上跟陆星熙一样的制服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那个，我是制甲系c班的，叫胡安。我这边有人受伤了，能帮帮忙吗？”看到除了机甲之外，还有一台浮空车时，少年眼睛一亮。 陆星熙拿着急救箱向对方走去的时候，压根没想到，所谓的伤者居然还是自己认识的人——当他绕到那台旧机器后面，只见叶子翎表情戒备地瞪着自己。 可以看到叶家这位小霸王狼狈不堪的模样的机会可不多，在看出对方受的伤虽然不轻，但是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后，陆星熙索性抱起双手淡定地站在原处欣赏起来。 叶子翎此时恨不得蹦起来戳瞎对方那双写满幸灾乐祸的眼睛，可惜他失血太多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稍后，一直没见陆星熙有动静的辛训阳也好奇地靠了过来。 于是围观叶子翎的人就变成了他此时最不想碰到的两个。 一个是废物兄长，另一个则是打败了自己就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的混蛋。 他郁闷地转过脸，准备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估摸着这小子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陆星熙终于放过他，转而问那位正茫然地来回看着他跟叶子翎的胡安，“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面来的？他的机甲呢？” 想起逃进此地之前的情形，胡安脸色有些发白，“我、我跟搭档按照小组的分工到这边来巡逻的时候，遇到了一群暴走的星兽。杰夫……呃，就是我的搭档，他的机甲被暴走的星兽们撞倒，我跟他不小心就被冲散了，本来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的时候，叶同学忽然出现救了我一命。但是，因为星兽数量太多，最后叶同学只能从驾驶舱脱离出来……我们逃到山的这边，刚好浮空车能量用尽，好在看到山脚有个洞，就躲进来了。” 他的叙述还算有条例，陆星熙很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因为发现星兽好像不喜欢这边的味道，都不进来的样子，我们就想先在这里躲着，等老师们来找。”全部说完以后，胡安这才用力换了口气。 对叶子翎居然会主动救人这事，陆星熙觉得还挺稀奇的。不过，客观地想一想，也许再差劲的人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优点，只是他受叶曦的记忆影响，完全没兴趣研究叶子翎不为人知的一面。 把急救箱递给胡安，陆星熙摆明袖手旁观地退到一边。 能够碰巧遇到同学，还得到对方的帮助，胡安显然已经觉得自己很幸运了，所以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微妙的气氛。 发现给自己上药的是胡安时，叶子翎心情矛盾极了。 一方面，不用欠陆星熙的人情，他觉得松了口气；另一方面，自己都这样了，陆星熙却丝毫不为所动，简直就是完全忽略了彼此之间值得诅咒的那丝血缘关系！ 想着想着，对后者的介意逐渐压过了前者，叶子翎暗暗磨牙，倒害胡安以为是他下手太重了，战战兢兢的。 辛训阳跟陆星熙走到一边低声商量。 “那个，怎么办？”右手拇指朝叶子翎那边转了转，辛训阳问。 照他的看法，反正叶子翎伤口也紧急处理过了，这边也还算安全，那留他在这边等学院来“回收”就行了。但毕竟要死不活躺那里的是陆星熙的兄弟，也许他会有不同的看法呢？出于别得罪搭档的谨慎，辛训阳觉得还是问一问的好。 陆星熙抿了抿嘴，“一会把他们捎上吧，顺便可以让胡安带路。” 这并不是多高明的一个理由，不过已经足够传达他的意愿。 辛训阳笑了笑，“行。” 不过没等他们整顿好重新出发，通道里就响起了很大的动静。 听到通道中连绵不绝的奔跑声，辛训阳跟叶子翎同时脸色一变。 “是星兽！该死，我以为它们不会进来这里面的。”叶子翎低吼道。 “快上车。”根本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辛训阳扛起叶子翎扔沙袋一般往浮空车上丢去。 陆星熙也拉起惊慌失措的胡安。 理论上来说，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星兽们应该都不会进这个到处都涂了特殊涂料的地下设施里面。但是现在……也许它们已经被佣兵团那些人逼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吧？ 本来辛训阳他们是准备全速前进，在跟星兽群撞上之前逃出地下的。结果才跑到岔道口，星兽群已经横冲过来了。 发生在胡安跟他的搭档身上的事再度重演，辛训阳还来不及阻止，载着陆星熙三人的浮空车便星兽群带着，像被巨浪席卷的小舟一般远去了。 辛训阳刚准备追过去，终端机忽然收到一条来自陆星熙的信息。 内容只有三个字——去叫人。 握紧了双手，在一番理智与冲动的拉锯之后，辛训阳一咬牙，决定照陆星熙说的做。 暴走中的星兽根本没注意到还有“食物”被夹带进了它们的队伍中，这对陆星熙等人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在星兽们你推我挤的混乱情况下，浮空车显得那么渺小，一路颠簸着，好几次都差点被撞翻。 在又一次剧烈的冲撞之下，叶子翎忽然被甩了出去。 那一瞬间，陆星熙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对方，结果就是两人一起摔到地上。 好在，因为惯性的作用，他们没有正好掉在星兽们脚下，免去了直接被踩成肉饼的悲剧。 叶子翎一阵剧烈的咳嗽，勉强坐起来后，看着摔得也够呛的陆星熙，目光复杂。 就之前陆星熙发现他受伤时那无动于衷的反应，他真的想不到，在自己被甩出车的时候，对方会不顾后果地伸出手拉住自己。 而事实上，不光叶子翎惊讶，就连陆星熙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 莫非这就是血缘关系的影响吗？就算心里完全没有那个念头，身体也还是会在关键时刻下意识地作出选择。 这种体验，对前世是孤儿的陆星熙而言，还蛮新鲜的。 不过此时不是就这个问题深入研究的时候，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需要解决。 轻轻碰了碰手肘处蹭破的伤口，陆星熙皱了皱眉，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完全是在瞪着自己发呆的叶子翎，冷静地问：“站得起来吗？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大概会有个丧心病狂的佣兵团追着星兽的踪迹来这边，碰上他们的话，我们就死定了。所以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你这个伤员的情绪，如果你自己走不动，我就只能把你留在这里自生自灭。”他不认为自己能拖得动叶子翎。 看吧！就是这态度，完全看不出是刚才拼命拉住自己的那个人！ 尽管心里忍不住对陆星熙这变化吐槽，叶子翎却也不是白痴。看陆星熙的脸色，就知道他刚才那番话是有依据的。所以，叶子翎挣扎着站起来，扶着通道的墙壁道：“走哪边？” 这时候原路返回显然是不靠谱的想法，所以左右看了一下后，陆星熙选择了一条高度较矮的通道。 临进去之前，他在通道口的灯柱后面贴了个微型信号器。 以辛训阳的办事效率，他相信对方很快就会回来找自己，剩下的，只是在救援队伍赶来之前，尽可能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之后又有两波暴走的星兽群从陆星熙二人藏身的地方路过。 拜此所赐，星兽们狂奔的痕迹彻底掩盖了陆星熙二人的足迹，所以佣兵团的人们经过的时候，没有特别停下来搜索一番。 而陆星熙则借此机会记住了其中一台比较特殊的机甲。 即便对方隐藏起团徽，只要记住这台机甲，陆星熙也有信心，事后把对方找出来。 55、偶遇（下） 辛训阳赶回千极学院大本营的时候，这里早已乱成一团了。 大部分学生不到彻底撑不下去时，一般都不会主动地放出信号弹求救。也因此，当他们不得不放出信号弹的时候，往往也延误了最佳的救援时机。 从医疗组旁边走过的时候，辛训阳还听到一位老师在抱怨，“蒙托夫和马奥他们在教学生如何对付那些野蛮的星兽之前，就不能先教教他们怎么选择适当的逃命时机吗？再这么下去我们带来的药品都要不够用了！说到底为什么会把二年级生送到卫星上来啊？” 蒙托夫跟马奥分别是骑士系跟制甲系的系主任，显然，他们俩的智商现在受到了医疗组的严重怀疑。 穿着白袍的医生跟护士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辛训阳的出现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每一刻都在有新的受伤的学生被巡视组救回营地，他这个还能自己走动的显然不在大伙优先照顾的范围。 抓住一个正帮着急救组给伤员们上药的同学，辛训阳问明蒙托夫主任的位置之后，大步流星地找到对方，“主任！” 正跟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教师说着话的蒙托夫闻言转过头来，看到叫自己的人居然是辛训阳时，他的国字脸上毫无掩饰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辛训阳？连你也退出演习了！” 如果说之前退出演习的都是一些本来实力就比较差，完全在老师们预计中的学员，所以根本没人会因此觉得遗憾的话，像辛训阳这种个位排名的学生退出演习，就是很让人失望的事了。 没有理会蒙托夫此刻是什么心情，辛训阳抓紧时间道：“我的小组在东北面的山洞中无意间找到了星兽巢……” “什么？！”蒙托夫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既然九号卫星上有星兽出没，那当然就会有星兽巢，然而他们却至今没有找到。结果现在辛训阳却跑回来说，他的小组无意间遇到了。 蒙托夫兴奋得满脸红光地摩挲着双手，然而正当他准备就这个问题让辛训阳做详细的说明时，目光与对方交汇，他怔住了。 辛训阳看着他的目光写着明显的鄙视和愤怒，那仿佛冷火在燃烧的眼神，使得蒙托夫有一瞬间忘记了眼前之人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只感应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强盛的杀气。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因为很快辛训阳就主动垂下了双眼。 “除了星兽群以外，还有来偷猎的佣兵团。现在我的搭档陆星熙、组员韦兹跟叶子翎和一个胡安的同学都被困在里面了。山洞里面有个废弃的地下设施，电波信号在那里面无法传出来……他们需要帮助。”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后，辛训阳飞快地说明情况。 偷猎的佣兵团！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冷水从蒙托夫头上狠狠地倒下来，让他那颗因为发现星兽巢的消息，而沉溺在发财梦里的脑子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快！把伍德跟诺威两个组的人召回来，准备前往救援！”蒙托夫高声喊完，又转向辛训阳，“遇到这样的事，想必你现在已经很疲惫了，但是巡视组回来以后需要有一个了解情况的人带路，所以，希望你现在抓紧时间调整一下你的机甲，再坚持一段时间。” “没问题，我本来也有此意。”辛训阳干脆地答道。 距离他从地下设施里面出来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在不知道被星兽群冲走的陆星熙现在状态如何的情况下，让他坐在大本营里等消息？不可能！ 辛训阳从未想过，除了他的母亲之外，还会有能让自己为之担忧得坐立难安的人出现，而且那个人还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自己起点小争执的陆星熙。 但现在并不是就这过分紧张的情绪进行深入思考的时机，他很快回神，跑向停放飓风的地方。 在那里，辛训阳看到了一个让他很厌烦的身影。 格林站在飓风的面前，仰头看着腰部那巨大的裂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他第一天找上门表明来意的时候，辛训阳就已经明确地说了拒绝。然而这人脸皮却是很厚，那之后陆陆续续地又私下找辛训阳谈了几次，目的都是向他推销自己，让辛训阳觉得烦不胜烦，最后连公共练习场都不去了，才算把他避开。 而在陆星熙出事的现在，这人居然又阴魂不散地冒出来了。 辛训阳面无表情地走过格林身边，把对方当做了隐形人。 虽然他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但是屡遭辛训阳无视，格林早就已经对这种情况面议了。面对辛训阳的冷脸，他还能如常笑着打招呼，“你回营地整修？” 这样明知故问的废话辛训阳根本懒得回答。 格林看他已经麻利地钻进了驾驶舱里，又问：“你的搭档呢？机甲都坏成这样了，他还不帮你修理一下，也太不称职了吧？” 这句话轻易地撩起了辛训阳的怒火。 飓风猛地跨前一步，差点把格林踩在脚下。 他脸色铁青地等着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飓风的左脚，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这样的招呼方式，也太粗暴了点吧？” “手滑。”辛训阳冷淡地回答，“谁让我的机甲破成了这样，搭档又被困在星兽巢里，没办法帮我修理呢。” 听到陆星熙被困的消息时，格林的目光闪了闪。 “真是不幸的消息……那你现在是要去找他吗？我可以帮忙啊！” 辛训阳闻言看向对方，格林极力在自己的脸上摆出一副诚恳的表情道：“或者，在找到他之前，我可以先帮你修理一下飓风。你应该知道，它现在的状态要再度出击实在有些勉强了。” 不得不说，他后面补充的话要有说服力得多了。 然而辛训阳只是迟疑了一瞬，就坚定地摇头道：“别碰我的机甲，能够对它做调整的只有陆星熙。”说完，他驾驶着飓风，朝巡视组的停机场走去。 留在原地的格林倍觉屈辱地咬了咬牙。 伍德跟诺威这两支队伍赶回大本营的时间比辛训阳想象的要长。直到晚一些回到营地的霍顿都把机甲重新调整好了，被系主任钦点的那两个小队才回来。 看到蒙托夫居然一句责备都没有，只顾着跟伍德、诺威二人说明情况的时候，辛训阳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一般来说，巡视组除了执勤小队之外，大部分都是待在大本营里面待机的，为什么伍德跟诺威两队会在大本营外面游荡？蒙托夫没有责备对方的集合速度，是因为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吗？ 虽然心中有很多疑问有待解答，但在被任命为临时营救队负责人的伍德高声喊出“出发”的时候，辛训阳还是立刻收敛了心神。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优先的事是把陆星熙找到。 从营地里出发的时候，有些听说老师们这是要去星兽巢的学员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想跟进，结果被伍德不客气地吼回去了。 “这可不是在玩！你们是打算让我们找到被困的学生以后，又再分精力去救你们这些菜鸟吗？！都老老实实待在营地里！实在没事干的话，就发消息通知你们的同学统统撤回大本营来，清点一下有没有其他失踪的学生！” 如雷的吼声在大本营上空回荡，听到这声音的蒙托夫苦笑着摇了摇头，“伍德这家伙，性子还是这么急。不过这一届的学生们是被诅咒了吗？每次演习都出事……” 制甲系主任马奥心有戚戚焉地拍了拍他的肩。 少了拖后腿的学生们，营救队赶到山脚的速度很快。 辛训阳离开时就沿途做了记号，不一会，众人便进到了地下设施里面。 看着眼前先后承受了几批星兽的蹂躏，因而直接被踩出不少凹陷的地面，辛训阳面色凝重。而最糟糕的消息是，当他们继续往里深入的时候，看到了被踩成废铁的浮空车，以及全身骨折、奄奄一息的胡安。 “快！用急救胶囊裹起来！”蹲下查看胡安状况的骑士喊道。 辛训阳有些失神地看着胡安支离破碎的身体被老师们小心翼翼地放入急救胶囊的胶体中，同时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周围好像没有其他生命活动的迹象了……失踪的学生是三个吧？” 原本应该跟胡安一起待在浮空车上的陆星熙去了哪里？是中途被甩出车，掉到了别的地方，还是…… 正当辛训阳因想象中最糟的情况心烦意乱的时候，飓风的主屏幕上一个鲜红的圆点闪了闪。 微微一怔后，辛训阳很快锁定发出信号的地方，驾驶飓风赶了过去。 陆星熙留下的发信器在被星兽们踩得稀烂的夹缝里顽强地闪烁着。 辛训阳自己都没察觉地松了口气。 既然能留下发信器，至少说明到这里的时候，陆星熙还有行动力。 想到此，辛训阳重新冷静下来，调转方向朝岔道里走去。 56、“隐者”的用途（上） 今年一定是自己的厄运年。 按住似乎脱臼了的右肩，陆星熙自嘲地想。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眼前这样的话，应该在叶子翎瞎折腾的时候就直接敲晕他的。 陆星熙难得的有些懊恼。 就在大约十分钟之前，他跟叶子翎好好端端地待在安全的角落里等待救援。然而当敷在伤口上的止血剂逐渐发挥作用后，感觉到身体正在康复的叶子翎便不安分起来，一再试图用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 遗憾的是，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如他预期的那么顺利。 当叶子翎第七次因为乏力摔倒的时候，他弄出的声音终于惊动了正在消除同伴们活动痕迹的佣兵。 狩猎行动大丰收的战绩显然十分有效地刺激了佣兵们的肾上腺素生成，当发现陆星熙跟叶子翎的存在时，无视了他们只是两个受伤的少年这一事实，对方如同饥饿的狼一般扑过来。 陆星熙当然第一时间就予以回击。 但是能够镇住韦兹的子弹，对习惯了腥风血雨的佣兵并没有威慑作用。在第一发子弹打偏以后，对方没有给陆星熙再次扣下扳机的机会，直接一个冲刺来到他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于是在枪被甩出去的同时，陆星熙的右手暂时也被废掉了。 唯一值得他稍感欣慰的是，刚一交手就轻松把敌人撂倒的战绩似乎让神经紧绷的佣兵稍稍放松了一些。再确定陆星熙丧失反击能力以后，对方站着休息了一会，紧接着便把目标转向了叶子翎。 虽然叶子翎身上的伤势比陆星熙要重，但是由于其骑士学员的身份，反而更引起佣兵的忌惮。 对方直接朝叶子翎的伤处踹了一脚，那力道，陆星熙光是旁观都觉得身上好像也跟着痛了起来。 不过叶子翎却咬牙忍住了惨叫的冲动。 佣兵面容扭曲地“嘿嘿”笑了两声。 这人的精神状态不大正常…… 发现对方的瞳孔似乎有些发散，陆星熙暗暗皱了皱眉，目光转向被踢到老远的手枪上。 不行，这距离太远，没可能在佣兵发现之前拿到。就算拿到了，也有可能只是最初那一幕的重演，反而会更加刺激对方的疯狂。 就在佣兵准备再给叶子翎来一下的时候，别在他腰间的终端机响了起来。 “汉姆，你那边清理得怎么样了？外面说千极学院的那些家伙刚才好像往这边来了，动作快点！” 被首领催促后，这名叫“汉姆”的佣兵动作顿了顿。随后，他蹲下来，开始搜叶子翎的身。 把叶子翎身上值钱的玩意一扫而空后，他转过头，看向陆星熙。 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财物的陆星熙表现得很镇定，唯一让他反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恶心感觉。 没有搜到钱财的佣兵不满地哼了一声，突然伸手摘下了陆星熙左手戴着的终端机。 看到他的动作，陆星熙目光一紧。 “妈的，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种破烂玩意！”没有察觉陆星熙的表情变化，汉姆骂了一句以后，用力把终端机朝地上摔去。 随着“咔哒”的一声响，那本来已经很年迈的终端机彻底变成了废铁。 而藏在其中的蓝鳞芯片则跟着散落的零件一起掉了出来。 陆星熙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出声。 向来不信仰任何神明的他头一次在心里祈祷，希望这名利欲熏心的佣兵不要发现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幽蓝光芒。然而神明显然不愿意为临时抱佛脚的伪信徒提供庇护，汉姆显然注意到了蓝鳞芯片掉落时的闪光，好奇地朝着蓝鳞芯片掉落的方向走去了。 意识到自己上辈子倾尽毕生精力积攒的研究成果就要被一个不懂行的武夫捡走时，陆星熙的身体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 他猛地从地上蹦起，用尽全力撞向那名佣兵，在对方失去平衡的同时，陆星熙的左手牢牢地抓住了芯片。 下一秒，一阵剧痛在他左手的手背上蔓延开来。 汉姆不满地踩着陆星熙握紧的左手，“你藏了什么东西？是要自己拿出来，还是要我把你的手砍断？嗯，干脆选后者好了，反正你们俩，很快也用不到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了。”他的话中透出明显的杀意。 一道刺眼的光芒忽然闪过，陆星熙下意识地闭起双眼。 脂肪燃烧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的同时，他感觉到有重物砸到了自己的背上。 陆星熙挣扎着将佣兵的尸体推到一旁，缓缓坐起来。 刚刚将佣兵一击毙命的飓风，此时像一座安静的堡垒，平稳地停在不远处。 辛训阳从驾驶舱里跳下。 两人目光相触，无声对视了一会，在辛训阳以为陆星熙要对自己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对方说：“你怎么都不请人帮忙修一下飓风就这么开出来了？这样对它太可怜了。” 好吧，幻想这人能够软弱一次是自己的错。 辛训阳朝天翻了个白眼，感觉刚才缠绕住彼此的那一点点暧昧的气氛，全被陆星熙这句话吹成了飞灰。 搜救队的老师们赶到现场只比辛训阳稍微慢一点。 开玩笑，已经搞丢了叶上校的小儿子，要是再把辛将军的儿子跟丢，导致对方出意外的话，即使是千极学院，也很难承担军方的责难啊！ 从死去的佣兵身上，老师们并未找到什么可以标明其身份的东西。 不过他们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对方，而是将汉姆的尸体一起运回了营地，准备交给医疗组解剖。 原本搜救队的众人还想直接封锁整个地下设施的，但实地考察了一下以后，他们发现实施这个计划的难度比想象的要大——通过专门的设备扫描绘出的剖面图，他们清楚地看到整个地下设施共有四层，其面积占了九号卫星大约四分之一的区域。要在这样大的范围内堵住那些此时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佣兵们，很不现实。 “我已经跟行星政府联络过，宇宙军方面会直接从外面盘查过往的船只。”听完伍德的信息反馈后，蒙托夫主任冷冷道。 即便最后不能堵住这个猖狂的佣兵团，至少也要让对方付出相应的代价。 在星辉联盟内，没有人可以在得罪了千极学院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对事件的后续处理没有兴趣，辛训阳此时有些无聊地靠在医护车外面等着陆星熙治疗结束。 其实比起其他的伤员来，陆星熙的外伤已经算轻了，把脱臼的右肩接回去以后，剩下的伤口只需要他自己上药即可。 但是看在辛训阳一脸严肃地守在外面的份上，医生还是把“小伤不碍事”这句话咽回去，亲自给陆星熙的伤口做了妥善的处理。 等一切料理完毕的时候，医生跟陆星熙同时松了口气。 “好了，回去吧。”陆星熙探头对等在外面的辛训阳说。 “下次别再干为了别人拼命的傻事，尤其对方还不值得。”辛训阳抱臂看着陆星熙道。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详细问过了分开之后陆星熙的遭遇。当听到陆星熙居然是为了拽住叶子翎才坠车的时候，他感到有些微妙的不爽。 陆星熙想了想，客观道：“我已经说过了那时候的行为是没有经过思考做出的。而且就结果来看，如果我当时没有跟他一起摔下去的话，也许后来就变成胡安那样了。” 提到现在还是病危状态的胡安，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辛训阳忽然转过背对着陆星熙，朝后展开双臂。 陆星熙挑眉看着对方这姿势。 “知道你们这些学制甲的体质弱，所以我破例背你一段好了。”辛训阳道。 陆星熙想说虽然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现在行动起来的确有些困难，但是要自己走回休息的地方还是没问题的。但看着辛训阳挺拔的背脊，他最终伸出手，搭到了对方肩头。 夜幕降临，营地里亮起的灯光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拉得很长。 陆星熙趴在辛训阳背上，本来还想提醒一下对方，抽空得去临时营地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收回来……但他却不小心睡着了。 听着耳边平稳的细微呼吸声，辛训阳轻轻扬起唇角低语：“晚安。” 翌日陆星熙醒来时，千极学院跟佣兵团的较量已经告一段落。 结果并不理想。 虽然骑士系的老师们经过有组织的追踪搜索以后击毁了对方的四架机甲，却还是没能查明对方的身份。而宇宙军方面尽管对九号卫星附近戒严，却也没有拦到对方的舰艇。 比较好的消息时，由于学院方追得紧的缘故，佣兵团在撤离时为了提升速度，丢下不少战利品。 “至少足够他们心疼几个月吧！”谈及战利品的时候，艾萨雷亚耸了耸肩道。 因为初次演习时发生的意外造成的阴影，曾珍在这次的演习中行动十分谨慎，连带的，她那组的人也是组长排名个位数的小组中受创最轻微的小组。 艾萨雷亚得知陆星熙受伤的消息以后便紧张地跑来探望，在确定陆星熙的外伤恢复得很好，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后，趁着辛训阳去临时营地收东西的空隙，他索性留下来陪陆星熙聊天。 用艾萨雷亚的话来说，他是怕好朋友无聊。 虽然实际上只是他自己有很多话想说，而陆星熙是最合适的倾听对象。 “听说这次演习还是照常计算成绩。”说到这里时，艾萨雷亚有些遗憾地看了陆星熙一眼。 因为倒霉地撞进星兽巢的缘故，第五小组这次的战绩并不算好。尽管不至于掉到中下游，但也绝对进不去前五。这也就意味着，身为第五小组成员的陆星熙失去了到宸星参加全校对抗赛的机会。 对此，陆星熙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 虽然不能到千极学院本院参观一下制甲系的研究成果的确有些可惜，但一想到踏足宸星可能会引起叶家的注意，进而招惹到更多的麻烦，这点可惜就不算什么了。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大不了毕业以后自费去游历。”陆星熙淡然道。 见他的确不怎么介怀的模样，艾萨雷亚有些傻乎乎地笑起来，“是呢，以陆你的本事，去宸星只是迟早的事情吧！” “不过你还是要给我带礼物。”陆星熙忽然一转话锋道。 艾萨雷亚闻言怔住。 “你取得去本院参赛的资格了吧？”以曾珍的实力，陆星熙相信她肯定赢得了一个名额。而艾萨雷亚作为其搭档，自然也有资格去宸星。 被戳穿的艾萨雷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是怕你心情不好……” “嗯。”陆星熙闻言板起脸，“因为你把我看得太小气，所以我决定礼物要贵重一些的。” “没问题！”艾萨雷亚拍了拍胸口后，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你可别要那些贵得要死的材料，不然我只有去卖身了。” 想象了一下对方在宸星的大街边举着“卖身求包养”牌子的模样，陆星熙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 对丧失参加全校对抗赛资格一事，辛训阳也很看得开。 返校的时候他就此表示，“本来我也不想回去看老头子那张让人倒胃口的脸。”少了一个被对方说教的机会正好。 回到分院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闭门猛睡了一天，补回在九号卫星上消耗的精力。 等陆星熙感觉状态完全恢复的时候，代表分院参加全校对抗赛的三个名额也确定下来了——冯尧跟搭档楚宁，曾珍跟搭档艾萨雷亚，还有利夫及其搭档水原俊介。 以他们的实力来说，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多么超出常理。但由于辛训阳这个原第一名这次居然只排了第七，校内难免会有些议论声。知道辛训阳在九号卫星上的倒霉遭遇后，不少有心跟他搞好关系的人纷纷跑来表达慰问和同情。 原本就不喜欢虚伪社交的辛训阳最后忍无可忍，在看到陆星熙有出门的意思时，索性跟他一起溜出了校园。 “说起来，我们这是要去哪？”搭上空轨车，辛训阳才想起来问这么一句。 陆星熙无语地看了对方一眼道：“去拿我上次帮人修机甲的报酬。” 辛训阳脑海中浮现出“隐者”陈旧的身影。 他至今不明白陆星熙对这台机甲青眼有加的原因是什么，但看来今天却是个歪打正着的好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57、“隐者”的用途（下） 尽管心里对陆星熙执着于隐者的理由很好奇，辛训阳却不想把自己的好奇心表现得太过明显。 于是一路上他憋得很辛苦。 好在，两人抵达修理厂之后，迎出来的人很快便缓解了他这一尴尬的处境——得知陆星熙前来取货，修理厂的负责人居然亲自跑出来接待了。 当得知瘦男人已经带着他改装好的机甲离开好几天了，且在离开之前，为了感谢陆星熙提供的帮助，特意替他多交了一个月的场地租金后，陆星熙瞬间理解了负责人对自己如此热情的原因。 看来在露河行星上开机甲修理厂也不是一个很好经营的生意啊。 目光与负责人一触，陆星熙暗想。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陆星熙眼中已经成了一个急需扶贫的对象，负责人笑眯眯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亲自带领两人来到存放隐者的修理间。 也许是瘦男人的授意，虽然这台隐者已经无法启动了，却还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原本覆盖在其暗灰色装甲上的灰尘现在全部消失无踪，虽然修理厂的工人们出于好心为其上了层蜡的行为并没有让隐者焕然一新，但至少看上去比辛训阳在交易行初次见到对方时感觉要好了许多。 负责人仰望着隐者仿佛沉淀了厚重历史的安静身影，有些激动地搓了搓手掌道：“早就听说过塔罗系列的大名，却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保存得如此完整的实物……客人，请原谅我的好奇心，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台传说中的机甲吗？如果是打算将其修复的话，也许，我们厂里的人能够帮得上你的忙。” “拆掉。”陆星熙毫不犹豫地回答。 “啊？”负责人闻言，傻愣愣地看着陆星熙，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许开玩笑的迹象。但他注定要失望，因为陆星熙的表情看上去是那么的认真和平静。 想到自己刚刚称赞过的经典机甲接下来要变成一堆废铁，负责人失去继续与陆星熙攀谈的心情，叹着气离开了。 从他离开时的神情推测，他显然把陆星熙当成了暴殄天物的败家子。 “你被鄙视了。”辛训阳笑道。 陆星熙不为所动地爬上升降梯，借其靠近隐者。 “真的要拆掉？”眼看着陆星熙已经开始卷起衣袖，辛训阳终于忍不住问，“难道你跟这台机甲有仇？” 如果讨厌一台机甲讨厌到不惜让人花个几百万星币买来拆着玩的话，也许他该重新了解一下自己这位搭档的性格。 “你想太多了。”空旷的修理间里响起陆星熙冷淡如常的声音，他低头看了下方的辛训阳一眼，“我只是想研究一下它的构成。” 辛训阳恍然大悟。 机甲制造并不是一门纸上谈兵的纯理论学科，其每一项成果都是在理论的基础上，经过无数次的试验才最终得出的。同时，由于机甲主要是大型战争兵器，其保密性十分重要，所以很多的机甲，尤其是冠名机甲，都不会对外公布详细的数据。这就导致其他的机甲技师想要了解与自己不同流派的作者制作的机甲时，除了到处收集目标战斗时的影像资料进行分析研究以外，最直接的就是想方设法地弄一台真机来拆解。 也因此，现在的很多机甲在制作时都已经附上了自爆销毁系统。 明白陆星熙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以后，辛训阳淡定地挑了个不会干扰到对方的角落，做起了简单的日常健身锻炼。 骑士跟技师都对机甲有着浓厚的兴趣，但两者不同的是，前者只对更新的更强的机甲有兴趣，而后者则着眼于机甲的整个过去、现在与未来。兼具两者的不是没有，但身兼骑士跟技师两职的人，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在两方面都走得很远的例子。 陆星熙着手把隐者拆了将近一半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跟辛训阳说一声，无聊可以先回去。 但他低头时却只看到做完基础体能锻炼的辛训阳一动不动地坐着冥想的模样。 对方的神情那么的专注，并不亚于他思考关于制甲的问题时的认真，于是陆星熙打消了与辛训阳交谈的念头。 过了一会，当他开始尝试用精神力探索隐者更细微处的构造时，辛训阳忽然动了动。 “你现在用的精神力是全部实力的百分之几？” 听到辛训阳这个婉转的问题时，陆星熙笑了笑，“你的感觉没出错，这已经是我的全力了。” 他知道，作为体能和精神力双修的骑士，辛训阳在冥想时感受到自己这边的精神波动是很自然的事。有时候陆星熙会怀疑，除了名字将他跟叶曦联系在一起之外，他能在这具身体里顺利复活的原因是不是也含有两人精神力都很糟糕的因素在内。 辛训阳默而不语。 即便是对制甲几乎没有了解的他也知道，但凡超一流的机甲技师，往往也是b级以上的精神力者。陆星熙的精神力如此弱…… “你以后在这条路上会走得很辛苦。”辛训阳淡淡道。 这话有些出乎陆星熙的预料。 他本以为得知自己精神力的真实水平之后，辛训阳会觉得失望。又或者，他会像前世所有得知自己精神力不行的一样，替自己感到惋惜……可听辛训阳话里的意思，他却只是觉得自己走这条路会比其他人更辛苦，而没有怀疑自己终能将这条路走下去。 这让陆星熙心底一瞬间涌起些许怪异的感觉。 两辈子加起来，辛训阳是第一个得知他的精神力不适合做一个顶尖的机甲技师时没有同情他的人。 陆星熙笑了笑，“我可以走下去的，而且会比绝大多数人走得更远。”因为前世已经走过一次了。 这话他却无法对辛训阳说。 想到此，陆星熙有些许的遗憾。 关于精神力这个问题的交谈，打破了之前两人不发一语的相处模式，辛训阳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找陆星熙聊天。 比如此刻，他便不客气地也爬上了升降梯，从旁观看陆星熙作业。 “能问吗？那些需要精神力调整的细节部分，你都怎么克服？”辛训阳问道。 虽然机甲有时候会被人们戏称为“巨人”，但其构造中却也不乏纤细的地方。那些地方有时候无法用机器观测清楚，只能靠技师把自己的精神力压缩到极致，然后送入机甲内部去感应。而在这方面，陆星熙注定要落后于别人。 辛训阳很想知道对方会怎么处理这先天的劣势，毕竟这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 陆星熙从容回答：“多试验。” 辛训阳微怔。 “无数次地试验，直到身体自己摸索出最合适的办法并牢牢记住。”这么说时，陆星熙漆黑的双眼微微泛光。 辛训阳目光转向对方修长灵活的十指，想起他曾见过很多次的，陆星熙小心翼翼地一寸寸抚过飓风的景象，忽然觉得对方也许的确可以光凭手的触感就能做到别人需要动用精神力才能做到的事。只是不知道这双碰触机甲时无比温柔的手，有一天碰触他的心上人时，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想了什么后，辛训阳有些尴尬地中止了谈话。 以为对方问自己的问题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听到辛训阳再说什么之后，陆星熙的注意力自然又投入到自己手头的工作上去了。 倒是辛训阳，看着眼前忙碌的瘦削身影，目光有些复杂。 为什么刚才自己的思维会忽然发散到陆星熙未来的恋人身上去，这明明跟自己毫无关系不是吗？就算骑士跟技师的搭档关系常常被人们戏称为“伴侣”，但实际上大部分的骑士跟技师还是有其各自的恋人跟家庭的。 理智的骑士跟技师相处的时候，往往不会过多地介入搭档的私生活。 这点辛训阳很清楚。 但在刚才那一瞬间的念动之后，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某一天，陆星熙挽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本该觉得美好的景象，却是刚在他脑海中成型，就让他感到心情变得浮躁起来。 辛训阳表情凝重地皱起眉。 “你在想什么？”看到辛训阳的表情一会儿变个样，陆星熙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对方，要发呆的话，至少别盯着自己。 陆星熙问这话时声音并不高，辛训阳却受惊一般猛地一个激灵。 看着对方最后定格时有些发青的脸色，陆星熙暂停对隐者的研究，认真建议道：“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去找医生看一看。就我所知，即便是体力超群的骑士，也难免会有被流感病毒击倒的时候。” 辛训阳脱口而出，“只有睡相不好的人才会那么容易就感冒吧？因为总是把被子丢得老远……”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演习时两人住在一个帐篷里面，自己醒来时常常看到陆星熙不自觉地把被子扔到一旁，露出光裸的脖子和腹部的模样。 心头骤然一热。 辛训阳猛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跳下升降梯走了。 果然是身体不适却死要面子强撑吧？目送搭档离开时有些慌乱的背影，陆星熙想。 58、决斗（一） 晚上回寝室时，出于搭档的道义，陆星熙顺路拐进一间药房，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两大袋子的药。 辛训阳从他手上把药袋子接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麻木了。 感冒药、胃药、止血剂……这是把药房里能买到的常用药都搬了一份回来吧？ 辛训阳默默抚额。 陆星熙瞟了他一眼道：“头疼？” 生怕对方来一句“反正药是现成的别客气”直接押着自己吞药片，辛训阳赶紧摇头，“其实我真的没病。” “嗯。”陆星熙答着，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 辛训阳郁闷地扭开头，但看到放在两人之间茶几上的那两个大袋子后，忍不住又有些想笑——以陆星熙平时的性格，实在想不到他在生活上居然这么笨拙。还是，关心则乱？ 想到此，辛训阳发现对方的心乱不乱还未可知，他自己的心跳又不正常了。 莫非在九号卫星上受的那伤，真的在脑袋里留了后遗症？ 眼见着辛训阳跟自己说着话忽然又两眼发直了，陆星熙眼中染上几分忧色，伸出手在辛训阳眼前晃了晃。 视线重新聚焦，辛训阳忽然道：“这个月二十号是我的生日。” 陆星熙难得有些呆地看着对方。 辛训阳再度强调道：“二十号，我的生日。”原本他是不太喜欢过生日这种事的，对收到什么礼物也从来不放在心上，但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想知道作为搭档的陆星熙对于自己的生日会有什么反应。 冰蓝色的眼睛因为期待而微微泛光，就像阳光下被微风拂动的湖面，让人不由得想要陷进去。 陆星熙回过神，顺手把对方说话时习惯性凑近的脸推开道：“知道了。” 知道了，就这样？ 一把拽住准备回房间换衣服的陆星熙的手，辛训阳刚准备问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那话的意思，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上一次按响门铃的人是格林，这一次不会也是他吧？ “装不在？”辛训阳压低声音道。 你能别这么幼稚吗？陆星熙无奈地看了搭档一眼，抽身去开门。 如果对方真有事要找他们的话，就算今天假装人不在避过了，改天人家也还会再来，还不如一次性把问题解决干净。 门外的人居然不是那个不招人待见的格林。 陆星熙微讶地看着脸上挂着得体笑容的韩泊清。 “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听说你刚才回寝室了，所以我就找过来了。”韩泊清一边进门，一边道。 辛训阳闻言嘲讽地说：“不会是你的机甲又坏了吧？”他特别强调了一下“又”字。 上次韩泊清以修机甲为借口把陆星熙骗走一事，至今辛训阳都还记得，而他相信韩泊清也不会很健忘。但是面对他的问题，对方却是面色不改地回答：“怎么会呢，虽然我的机甲不是什么大师的名作，但频繁故障的话也对不起它的价格啊！这次来主要是辞行。” 原本辛训阳对韩泊清要说的话根本没兴趣，但“辞行”这词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交换生们要回本院了？”这次的时间好像比以前要短得多啊！ 韩泊清想了想，有些含蓄地说：“只是我跟子翎要先回去。因为前几天九号卫星的事……” 其他两人瞬间懂了。 又是剿灭星兽巢，又是跟佣兵团起冲突，露河分院这次的演习动静闹得极大。尤其是跟佣兵团起冲突一事，原则上讲，分院长是必须向本院汇报的。估计就是这事惊动了韩叶两家的家长，发现偏僻的分院也不如他们想的太平以后，动用关系想把韩泊清跟叶子翎提前召回吧？ 韩泊清自己觉得家里有些大惊小怪。但毕竟长辈们这么做也是出于关心，他不好反对。 辛训阳本来想刺韩泊清几句的，但想到对方都要走了，自己还是该表现得有风度点，便忍了下来。 结果接下来韩泊清说的话立刻让辛训阳万分后悔为什么不在对方说完道别以后就把他撵出去。 韩泊清看着陆星熙，温柔道：“除了辞行以外，我也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宸星？” 一直没事人般坐在旁边旁听的陆星熙闻言不解地抬起头来。 时间在陆星熙跟韩泊清的对视中分分秒秒地流逝，辛训阳蓦地站起，隔到两人中间。 从陆星熙的角度只能看到辛训阳的后背，然而他明显感觉到，此刻辛训阳身上的气势就像两人初遇那天一样。 辛训阳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泊清问：“你知道他是我的专属搭档吗？” 韩泊清波澜不惊地回视道：“知道。” 辛训阳身上压抑的斗气因为韩泊清这句话变得愈发明显。看出韩泊清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似乎也是作好了觉悟以后，辛训阳道：“很好。时间和场地，你定吧。” 竟是要跟韩泊清决斗的语气！ 辛训阳的这个反应，在韩泊清来之前猜测的可能性中。但真的听到对方冷静之极地说出来时，韩泊清还是微微意外了——他没想过辛训阳会为叶曦……陆星熙做到这种程度。这与辛训阳以前传闻中的性格截然不同。 又或者，这个决斗邀请只是出于尊严被自己冒犯的愤怒？ 看着辛训阳坚定的表情，韩泊清暗暗猜着对方的心理。 对骑士们而言，专属技师被别人挖角，那种耻辱不亚于男人被自己的老婆戴了绿帽子。所以韩泊清提出要陆星熙跟他去宸星，辛训阳则要求决斗是很正常的事。但以韩泊清原本的调查，这种情况辛训阳顶多走走过场，不会太认真。可现在看辛训阳的脸色，却似乎有要跟他不死不休的架势？ 若是这样，便有些棘手了。 意识到问题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好解决后，韩泊清在头疼的同时，又微妙地感到期待。 来露河分院的这段时间，虽然在骑士系的日常训练中他跟辛训阳也曾交过手，但彼此都没有使出全力过。这回如果是决斗的话，应该可以打得很痛快吧？与势均力敌的对手较量是每一个骑士心底最热切的渴望，这份渴望甚至压过了韩泊清心里对于万一得罪辛将军的担忧。 但就在韩泊清要点头答应辛训阳的决斗之时，陆星熙冷静的声音如利刃划破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在你们的脑子彻底被战斗的冲动烧坏之前，这个问题难道不是要先听听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吗？” 斗牛一般对峙的两人闻言齐齐向陆星熙看过来。 韩泊清道：“你愿意去吗？” “不愿意。这事到此为止了，再见。”这次，陆星熙干脆得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就作出了回答。 “如果你是担心……家的那边，放心，我既然答应过，就不会让他们成为你的困扰。”由于不清楚辛训阳是否已经知道陆星熙的真实身份，韩泊清的话说得有些含糊。 陆星熙笑了笑，“我在这边过得很好。” 这点倒是真的。 韩泊清看着眼前自信的陆星熙，有些无法将他的脸跟调查报告中叶曦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重叠在一起。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感觉却完全不同了。老实说，要是叶曦还是原来那模样，他也不会这么热心地想要帮对方。如果这巨大的变化是因为叶曦在露河行星生活中获得的成长的话，也许自己不该勉强他跟自己离开。 叶爷爷也比较愿意看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叶曦吧？ 犹豫片刻后，韩泊清决定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于是他说：“我这个月二十一号走，在那之前，你如果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陆星熙不置可否。 韩泊清又转向辛训阳，“虽然不是决斗，不过，离开之前我想跟你认认真真打一场，你意下如何？”他今天的行为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失礼的，这也算是道歉吧！ 辛训阳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刀地回答：“求之不得。” 两人这次的约战明明是在相当隐私的情况下作出的，然而不到两天，辛训阳要跟韩泊清决斗的消息就传遍了露河分院。 得知这消息的陆星熙表情有些凝重。 不管是辛训阳还是韩泊清，他们都不是口风不紧的那种人。那么，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消息传出去也就算了，正常的切磋在传言中却变成了“为争陆星熙做搭档进行的决斗”，这到底是人们唯恐天下不乱的添油加醋，还是放出消息的人别有用心的加工？ 无论真相是哪个，毫无疑问，随着传言愈演愈烈，陆星熙自己、辛训阳和韩泊清，他们三人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艾萨雷亚难掩担忧地看着陆星熙道：“要不，让他们澄清一下，说这只是普通的切磋？”作为陆星熙的朋友，他当然知道所谓“决斗”的真相。 闻言，陆星熙反问：“让谁去澄清呢？” 虽然陆星熙也被卷进了传言中，但重头戏却是辛训阳跟韩泊清的较量。如果要澄清他们只是切磋不是决斗的话，就得辛训阳或者韩泊清亲口说明才行……但这么一说，就好像是解释的那一方害怕承担决斗的后果，所以急着给自己留退路一样。以那两个人的骄傲，想必都是不能接受的吧？ 59、决斗（二） 发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的艾萨雷亚尴尬地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呃，肚子饿了脑子有点不清醒，不如我们先去食堂吃饭，解决办法再慢慢想？”见陆星熙没反对，他悄悄松了口气。 结果到了食堂，艾萨雷亚才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此时正是食堂用餐的高峰期，这也就意味着，遇到不想遇到的人的几率也增加了。端着托盘，看到韩泊清朝这边挥手的时候，艾萨雷亚有种想死的冲动。 是因为今天早上起来赶时间没洗脸就出门的缘故吗？为什么自己的每一个提议，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如果流言没有牵涉到陆星熙的话，艾萨雷亚是很乐意跟其他人一起八卦一下这难得的决斗的。但当流言的主角之一是自己的好朋友时，他却比陆星熙更急切地希望一切赶紧风平浪静。 扭开头，艾萨雷亚刚准备装作没看到韩泊清的招呼，曾珍却从他身后冒出来，推了他一把。 “那边的空位正好够，一起去吧。” 美女相邀，换做平时是求之不得的，但此刻艾萨雷亚却只有叹气的冲动。 将朋友的反应看在眼中，陆星熙安慰道：“没事。”说着，他率先朝韩泊清那一桌走了过去。 叶子翎看到陆星熙过来时就想端着餐盘换位置，只是刚站起来就被韩泊清不动声色地按住了。等到陆星熙在对面坐下，他也绝了回避的念头。 这时候再换位置，不就成自己怕他了吗？ 叶子翎抿起嘴瞪向陆星熙，随后挫败地发现，在如今的陆星熙眼中，他真的是个存在感极端稀薄的透明人。 发出邀请的是韩泊清，接受邀请的是陆星熙。然而餐桌上最先打破沉默的人却是曾珍，“听说你跟辛训阳要决斗，我有些好奇，所以来问一问。” 如此直逼主题的说话方式，倒是比旁边那些偷偷摸摸竖着耳朵听的人要干脆许多。 韩泊清温文地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决斗的事，是真的吗？为了抢搭档？”曾珍说着，转头看了陆星熙一眼，“我有几个朋友都对你们决斗的真正原因很好奇……毕竟是让大多数女孩子都羡慕的待遇呢！” 陆星熙觉得对方这说法怪怪的。 以同龄人的观点来看的话，能够让两个像辛训阳和韩泊清这样优秀的骑士为自己决斗，换成哪个技师大概都会觉得是值得自豪的事，他也不是不能想象旁人的观点。但为什么对象……却限定在“女孩子”里面？ 艾萨雷亚呛咳了一声。 平时曾珍被同学们评价为“冷美人”，他是真的没想到，对方天性里还保留着女性与生俱来的八卦本能，而且还一开口就说出如此劲爆的话。可就在他觉得曾珍的问题问得太直接了，自己作为个旁听的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左右一看，不管是韩泊清、叶子翎还是陆星熙的表情都很平常，到显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了。 莫非是自己心里想歪了，误会曾珍话里暗示的意思？ 艾萨雷亚纠结不已的时候，韩泊清就曾珍的问题做了回答，“小曦还没同意。” 一句话仿佛在食堂里投下了一个深水炸弹，以韩泊清为中心，周围一圈坐得人全被炸得说不出话来了——韩泊清这回答，信息量略大啊！ 就连原本在反省自己思想不纯洁想歪了的艾萨雷亚，听到韩泊清对陆星熙的称呼时都傻了。 小熙……这得跟陆星熙多熟才能这么叫，就连辛训阳都没这么称呼过陆星熙吧？还有，“没同意”是什么意思？是说抢搭档是真的，只是被抢的目标自己还没下决定吗？ 以暧昧不明的话把群众们八卦的热情煽动到最高点后，韩泊清这个罪魁祸首却淡定地喝下最后一口咖啡，站起来收拾餐盘。 “为了不输得太难看，我要继续加强训练去了，不好意思。”他风度翩翩地笑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其他人也不好没眼色地缠住韩泊清让他解释刚才的话，只能眼巴巴地看他跟叶子翎相继离开食堂。要不，问陆星熙？有人刚动了这个念头，正准备实施，却见一个人在韩泊清刚才的位置坐下。 辛训阳。 随着韩泊清离席而起了骚动的食堂瞬间再度安静下来。 辛训阳落座以后什么也没说，表情也相当自然，就好像他来这边单纯只是因为这里有空位，而他需要个位置吃饭一样。但，看到他跟陆星熙对坐的模样，旁人却觉得有种无形的气场将他们俩隔绝了，别人完全无法插入进去。就连之前还直率地找韩泊清问真相的曾珍，在辛训阳坐下之后没多久也自觉地闪人。 艾萨雷亚见状赶紧跟上，以免自己不幸变成炮灰。 偌大的一张餐桌，瞬间只剩下辛陆两人。 “流言是韩泊清传出去的。”陆星熙忽然用只有彼此听得清的音量说。 辛训阳动作一顿，“你确定？” 陆星熙点点头，“本来不确定，但听了他刚才的话就确定了。” 原本陆星熙以为这次的流言只是韩泊清要跟辛训阳切磋一事不小心让叶子翎知道了，然后叶子翎出于让自己难堪的想法故意改了点内容再传出来。但刚才韩泊清回答曾珍时那几乎等于默认流言的说法，却推翻了他原来的猜测——对方并不是无意间泄露了消息，而是一开始就主导了这场流言。 只是，虽然确定了韩泊清本人就是流言的源头，陆星熙却不知道对方这么做图的究竟是什么。 “你在宸星时真的没跟韩泊清结过仇？”想来想去，陆星熙怀疑地看了看辛训阳。 如果不是两人有仇，韩泊清犯得着用这样的方式斩断彼此的退路吗？ “我很确定在他来露河行星之前我跟他从来没见过面，除非他无聊到因为韩将军跟老头子的矛盾看我不顺眼，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跟我结仇的理由。”辛训阳说完，忽然一笑，“不过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这场决斗我绝对不会输给他的。” “很有信心啊。”陆星熙道。 “当然，这是尊严的问题。”辛训阳眯了眯眼。 看到他这自信满满的模样，陆星熙就忍不住想打击一下对方。于是他问：“晚上需要给你留门吗？” 辛训阳有些不解地看向陆星熙。 “难道你不是准备到俱乐部去闭关苦练？”陆星熙道。 被戳穿的辛训阳顿时纠结地撇开脸。 从客观上来说，辛训阳知道现阶段自己的实力应该要比韩泊清差些。就连韩泊清都要为了决斗一事加紧训练，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放松？只是，自己默默努力是一回事，努力的过程让陆星熙知道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辛训阳希望自己无论何时在陆星熙眼中看来都是值得信赖的强大搭档。 但现在看来，现实跟他所想的差距还太远。 看到辛训阳忽然变得沉默起来，陆星熙有些后悔问出刚才那个问题。哪怕他的原意只是调侃一下对方，但就结果来说，大概，还是稍稍刺伤了辛训阳的自尊吧？有些人就像天鹅，即便双脚在水下扑腾得再辛苦，也希望自己呈现在水面的身姿保持高贵和优雅。 “我……”陆星熙想着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嗯，记得给我留门。还有，飓风的修理就拜托你了。”已经收拾好心情的辛训阳坦然地抬起头。 看着辛训阳平静的双眼，陆星熙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心理与刚认识的时候比起来，正飞快地成熟着。 他不禁微笑道：“好。” 无论这场决斗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想，辛训阳应该都不需要自己担心了。 辛训阳跟韩泊清决斗的时间最终确定在十月第二个周六的下午三点，场地是灰楼的公共练习场。 这个决斗地点让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泪流满面，只能求有资格进入灰楼的朋友或者学长们想办法悄悄录影，毕竟灰楼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不过，灰楼的规矩虽然拦住了大部分八卦的学生，却挡不住好奇的老师们。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老师们自然也听说了。对辛训阳跟韩泊清谁更强一些的这个问题，他们也很好奇。同时，在好奇之余，老师们还担心着决斗的结果会影响到这两个人中，输的那一方日后的发展，所以难免要重点关注一下。 从私心的方面来说……虽然韩泊清、辛训阳都是千极学院的学生，但一个是本院的天才，一个是自家分院的天才，露河分院的老师们自然要偏心辛训阳一些。决斗前的这些日子，辛训阳除了去俱乐部强化练习以外，私下也有几位骑士系的老师悄悄开小灶指点，进步的速度几乎可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赛前，辛训阳跟韩泊清各自关在休息室里整理心情，而陆星熙则待在整备室里为飓风作最后的检查。 正当陆星熙埋首调整飓风的智能程序时，忽然，太阳穴处一阵刺痛，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60、决斗（三） 决斗的时间终于到来。 辛训阳走到整备室只看到修理好的飓风，却不见陆星熙的身影，不禁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去观众席上占位置了？”以陆星熙的脾气，一般观战都是直接在整备室里面看屏幕转播。但今天的切磋性质比较特殊，也许他改了习惯也说不定。 本来辛训阳是想通过终端机跟陆星熙确认一下的，但他刚调出陆星熙的号码，系统就通知韩泊清已经进场了。 辛训阳的注意力顿时全集中到了对手等待的身影上。 真机对战，场地不像虚拟对战平台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所以辛训阳跟韩泊清一致认为，场地直接挑个最简单寻常的擂台就行了。如此以来，两人的对战就少了很多客观因素的影响，而是实打实的技术对抗。 输入飓风的启动指令，辛训阳紧随韩泊清进入擂台中。 场边的观众席因两人入场爆出加油声的同时，陆星熙也恢复了意识。 清醒过来以后他并没有立刻动弹，而是维持原状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眼睛上没有蒙东西，但感觉到的光线却很暗，这应该是一个比较角落的地方，也许是哪个仓库？偏冷的气温也在证实这点。身体并没有被绑起来，可是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他知道，这是受到精神力冲击之后留下的后遗症，一般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房间的一角传来细微的电子音，似乎有人正在通过终端机看着什么。 现在什么时候了，辛训阳跟韩泊清的对战结果出来了吗？既然精神冲击的后遗症还在，那现在离自己晕过去的时候应该不算太久。另外，袭击自己的人有没有对飓风做什么手脚？ 虽然还没有看到袭击者，但是陆星熙已经有百分之七十确定对方应该是机甲技师——尽管骑士里面也有部分精神力跟体能双修的，但是他们很少以精神力作为攻击手段，尤其被攻击的对象还是个手无寸铁的机甲技师。 而对手是技师的话，只要抓住机会，即便精神力比对方弱，也是有可能将其击倒的。 陆星熙想着，用细微的精神波搜索了一下室内，并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存在。也就是说，袭击者此时是单独跟他待在一起。 一般而言，身边有人使用精神力的时候，较强的一方是会察觉到的。不过陆星熙以前曾经做过很多次试验，知道把自己的精神波压缩到最低限度，可以进行搜索又不会被人发觉的办法。虽然这招在他重生以后还是头一回用，难免有些生疏，但是就结果来说……应该是成功了。 房间里的袭击者注意力还放在终端机上，完全没发现他偷袭的目标已经苏醒。 陆星熙收回精神力后，稍稍调整了一下状态，静等着身体无力的感觉消褪。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陆星熙很庆幸他在叶曦身体中重生后失忆了一段时间。因为忘记了自己是一名机甲技师，所以他像其他普通少年一样，为了身体看上去健康一些，特意锻炼过一段时间。这个习惯即便是恢复记忆以后，他也没有丢掉。 因此，陆星熙在体能方面比普通的机甲技师要强得多，这点在千极学院的几次演习中，他已经暗自比较过。 感觉到自己的行动力基本恢复了，陆星熙猛地坐起往地上一翻，在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行动并作出反应之前，已经一个弹跳冲到对方面前，并且以肩膀狠狠地将其撞到，而后顺势压上，掐住对方的脖子。 一连串的动作进行得很快，而且中途没有丝毫差错。即使给机会让陆星熙重来一遍，他相信自己也无法再做得这么完美了。 “咳……” 乔·格林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陆星熙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又紧了一些，只得放弃地躺回地上。 同为技师，陆星熙很清楚怎样的力道可以让对手正常交谈的同时，又无法偷偷发动精神攻击。 这让格林觉得很难受。 他此时十分后悔自己原先的自负决定——早知道陆星熙的身手还不错的话，他应该把对方绑起来的。不止如此，陆星熙清醒的时间也比他预计的要早得多，显然，虽然精神力等级评定不高，但对方的承受能力却很强。 不过现在分析这些都只是事后诸葛，毫无用处了。 格林清楚地感觉到，陆星熙的手很稳，这表示他现在很冷静，这对自己而言绝不是好兆头。当自己处于下风时，只有想办法打乱对手的阵脚，才能获取反击的机会。 这么想着，格林主动开口道：“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不是吗？”陆星熙回答，“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来这边做什么？还有……你对飓风做了什么？” 问到飓风时，陆星熙发现格林的瞳孔缩了缩，显然是被自己说中了，心虚。 他心里不禁一沉。 原本还指望格林想对付的只是自己，没想到他却连辛训阳那边都没放过。此时此刻，即便是一向不插嘴评价辛家父子关系的陆星熙，都不禁想要用在七区学到的丰富词汇问候一下辛将军本人了。 他到底是以什么标准给自己的儿子挑搭档的？ 因为担忧辛训阳决斗的情况，陆星熙按在格林脖子处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他这个动作虽然让格林愈加难受了，但是却也让格林看到了破绽。 照平时的观察，他原本以为辛训阳跟陆星熙的搭档关系，只是前者一头热。现在亲自接触后，他才发现陆星熙原来还是很关心辛训阳的。 眼珠一转，格林一边悄悄聚拢自己的精神力，一边笑道：“放心，我有分寸，二少死不了，顶多只是受点伤，然后输掉这场决斗而已……” 就像往平静的水面投进了一块石头，格林清晰地感觉到陆星熙原本毫无破绽的精神防壁出现了波动。 机会！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格林的精神波利箭一般刺向陆星熙。 熟悉的痛楚再度占据脑海，然而或许是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的缘故，这一回，陆星熙没有晕过去。而且在格林的精神波侵入他的脑海时，竭力与格林对抗着的陆星熙，忽然发现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把陆星熙此时的脑内世界，比作一场兵力悬殊的两军对决的战场的话，在他被格林逼得节节败退的时候，却微妙地察觉到四面楚歌的环境中，有什么无法言喻的东西在呼唤着自己一般。 而且越接近绝境，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强烈到他几乎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全身心地投入到探索那部分未知区域上。 精神力对抗的天平加速失衡。 终于，格林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屈腿将被他的精神力完全束缚住的陆星熙踢开。 “哐！” 陆星熙被踢开时撞翻了仓库里闲置的一张车床，疼痛让他稍微找回了些知觉。 “看来还是让你彻底消失比较好。”格林喘着气站起来道。 刚才这番较量虽然最后还是他赢，但他明显感觉得到，控制住陆星熙行动的难度比上次大了许多。 这不正常。 明明对方的精神力判定只是c级，却能对抗自己这个a级精神力者这么长的时间。格林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原本格林的计划是在飓风身上动点手脚，然后把陆星熙藏起来直到辛训阳的决斗结束，这样不需要他再做什么，辛训阳自己也会怀疑陆星熙——他调查过辛训阳，知道对方因为出身的关系，疑心病很重。 但现在格林改变主意了。就算不是为了辛训阳的搭档之位，他也不能让陆星熙活下去，因为经过今天的事，他跟陆星熙已经结仇，没有什么是比留下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敌人更危险的事。 就在格林步步逼近陆星熙时，忽然有人从外面打开了仓库的门。 “我刚才真的听到有声音……”楚宁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仓库，等他看清楚仓库里的局势时，愣住了，“你们在这边做什么？” 且不说格林和陆星熙这两个平时根本没什么接触的人，跑到闲置的仓库里面独处是多诡异的一件事。现在正是辛训阳跟韩泊清决斗的时候，作为他的搭档，以及这次决斗起因的陆星熙却不在旁边看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格林脸色铁青地瞪着突然插进来的楚宁。 他刚才的杀意表现得很明显，陆星熙肯定已经察觉到了。结果现在冒出来这么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碍事者，计划显然无法继续下去……或者，把楚宁也解决掉？对方现在对自己没什么戒心，要下手的话是个好机会。 格林脑海中刚冒出这个丧心病狂的念头，跟在楚宁身后出现的冯尧就让他彻底死了心。 “这仓库里面是有人在幽会还是有星兽跳舞啊？！我还赶着去看决斗，你就不能快点吗？”冯尧不爽地一把拉开楚宁，“陆星熙？你……” 扶着翻倒的车床慢慢站起来，陆星熙看了对方一眼道：“帮我抓住这人，回头请你吃饭。” “啥？” 冯尧还想再问，一转眼却见陆星熙已经小跑着离开了。 61、决斗（四） 时间稍微往前推一些。 以刚开场就来一次正面对冲的方式将观众们的激情完全挑起，却以些许的差异让韩泊清先下一城后，辛训阳接下来的表现大出众人的预料。 人们期待着看到辛训阳犀利地对韩泊清还以颜色，续写开场的精彩，但实际上看到的却是他不断地错失良机，并逐渐从最初的互有攻守，变成完全的防守姿态。 这并不是众人熟悉的辛训阳的战斗风格，更不是露河分院的师生们喜闻乐见的发展。 本来作为千极学院的学生，良好的素质让他们不会像地下赌场中的观众一样，冲着场上对战的骑士大呼小叫。但当看到辛训阳又一次明显的失误后，观众席上的众人终于按捺不住地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今天辛训阳吃坏肚子了？” “不能吧？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又不是你。我倒是觉得，可能之前那次交手有我们没发现的微妙之处……” “我靠，还微妙之处，你能好好说人话吗？微妙之处我没看到，只觉得辛训阳像在打让赛一样！” “跟韩泊清对战还打让赛？那是找死吧！” “喂喂，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辛训阳想借着机会换个搭档，所以干脆不出全力啊……” 同学们议论的声音虽然传不到擂台上，却钻进了艾萨雷亚的耳朵里，让他越来越焦躁。就算以他这个半吊子技师的眼光，也可以看出有好几次辛训阳明明能躲过的攻击却偏偏挨了个正着。如果场上驾驶飓风的是个菜鸟也就算了，但那个人是辛训阳……除了故意失误之外，确实没有别的更合理的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能躲开的攻击却要硬挨。 而除了场上的辛训阳不对劲以外，找不到陆星熙也让艾萨雷亚感到强烈的不安。 不管最初成为搭档的理由是什么，随着相处时间的累积，骑士跟技师之间慢慢地就会形成某种羁绊。以艾萨雷亚跟曾珍这种纯搭档的关系，如果后者要跟人决斗，他都必定会到场眼也不眨地看完全程。更何况，陆星熙跟辛训阳看上去除了是搭档以外，还像朋友一般……在辛训阳跟人战斗的时候，陆星熙却安逸地跑到别的地方打发时间？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但艾萨雷亚来观众席之前也到陆星熙借用的整备室里看过了，确实不见对方的踪影，终端机的呼叫也被对方无视了。 想到此，艾萨雷亚放在腿上的双手紧张地揪起。 “不对劲……” 曾珍的一句话将艾萨雷亚从越来越发散的猜测中拉回现实，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对方。 “看辛训阳的反应，韩泊清好几次发起攻击的时候，他应该都是准备避开甚至反击的。而他的时机的把握也很准确，只是到具体操作的时候，做出来的动作却总是不够完美……真奇怪。”跟艾萨雷亚这样的“外行”不同，曾珍看出来的地方就要细致得多。 听完曾珍的分析，艾萨雷亚傻愣愣道：“难道他真的吃坏肚子了？” “……”这一瞬间，曾珍忽然怀疑当初自己挑搭档的时候是不是脑袋被青岗碾过了。 不论场下如何议论，场上的对战仍在继续。 韩泊清的机甲“瑟娜”属于轻型机，机动性比普通机种高得多的代价就是，其攻击造成的伤害往往威力不够，这也是开战至今辛训阳虽然失误频出，却还没有被彻底打垮的原因之一，而原因之二，就是之前韩泊清的攻击大多是以试探为主。 只是，再谨慎的试探也有结束的时候。场外的人光用眼睛看也许还察觉不了，身在场中的辛训阳却明显地感觉到韩泊清的攻势越来越强。 是被自己这不像话的表现激怒了吗？ 让飓风一个后跳，举盾挡下瑟娜横劈过来的重剑后，辛训阳叹了口气。 老实说，此刻他的心思根本已经不在这场对战上了。 在他第一次跟韩泊清的瑟娜正面对冲却败下来的时候，辛训阳就发现飓风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接下来彼此试探的攻击中，辛训阳更是确定了飓风的操作系统被人动了手脚，很多指令发出之后，执行结果与预期相比都有细微的偏差。 就是这细微的偏差，导致他在交战中始终处于劣势。 这种情况下叫停决斗也是可以的，但辛训阳没有那么做。一来，开战之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以及检查好机甲，这都是骑士应该做的工作。开战以后才说没准备好，是会招来嘲笑的失误；二来，下落不明的陆星熙的状况也让他很在意。 以对方对机甲比对恋人更耐心细致的态度，辛训阳很难想象之前调整飓风时，陆星熙会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因此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陆星熙发现飓风有问题却没有处理，要么是在陆星熙之后有人动过飓风。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指向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陆星熙出事了。 这个猜测对辛训阳造成的影响甚至超过他发现自己的机甲被人动了手脚后的愤怒。 陆星熙此刻在哪，遇到了什么事？他的失踪是出于他主观的意志，还是别的因素影响，这一切韩泊清是否知道？在整备室里没遇到陆星熙的时候，自己就该意识到有问题的…… 跟韩泊清交战的过程中，辛训阳脑海中一直翻腾着这样的念头。 在不确定韩泊清是否跟陆星熙失踪有关的情况下，他不想冒然叫停这场对决，因为如果韩泊清真的参与了这件事的话，他必然会在战斗中露出些破绽来。 瑟娜纯白的身影猛地跃起，辛训阳直觉感到了危险。 下一刻，借着俯冲的力量，瑟娜像激射而出的飞箭一般，整体都化作强力的武器朝着飓风袭来。 辛训阳想用u型回转避开对方这一击，可飓风再次在这个关键时刻跟他唱起了反调。 到此为止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辛训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观众席的方向。 而后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推开观众席的门跑了进来。 陆星熙刚踏入观众席，就目睹了日后一直被露河分院的师生们津津乐道的经典一幕—— 从高空俯冲而下的瑟娜飞速撞向飓风的驾驶舱，后者屈膝一沉，左臂装备的盾牌被当做暗器朝着瑟娜的头部掷出。在韩泊清的视线被盾牌阻挡住的瞬间，辛训阳主动抛弃飓风身上所有影响负重的武器，换取瞬间暴涨的速度。当瑟娜照原定的轨迹劈下重剑时，飓风已经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侧身动作，护住了正中的关键部位。 最终，瑟娜的重剑劈开飓风左侧身躯，飓风的右臂则从后侧直接拧下了瑟娜的头部。 这一般不会出现在擂台上的惊险一幕使得整个对战场内变得一片死寂。 良久，被请来做裁判的老师才回过神，大声宣布：“平、平手！” 左侧身躯几乎被彻底劈烂的飓风已经不适合继续战斗，而头部被拧下的瑟娜也无法再锁定对手的位置。如果这是在战场上，那双方还能再豁出去拼一把，谁活到最后谁就是赢家。但这只是学生之间的切磋，哪怕顶了“决斗”之名，实际上也不必做到那么惨烈的地步。 因此，对裁判判定的这个结果，旁观的师生们都接受了。 从生死一瞬的恐惧感中抽离出来后，观众们很快就忘了之前决斗中种种不正常的情况，全部沉浸在对最后这次精彩交锋的回味中无法自拔。 等他们兴奋的讨论告一阶段，看到裁判老师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两台停止活动的机甲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贡献了这场出色对战的双方骑士还没有露面。 “难、难道是受伤了？”有人小声道。 但凡亲眼目睹辛训阳跟韩泊清最后一击的观众，都不会怀疑那一击的威力。机甲都毁得这么严重，坐在里面的骑士在冲击中受伤也不是多不可思议的事。 想到此，大伙紧张地跳下观众席跑向擂台，想要帮忙把对决的那两人从驾驶舱里搬出来。 结果，他们刚跑到半路，瑟娜跟飓风的驾驶舱门就传出了开启的声音。 韩泊清和辛训阳先后从驾驶舱里钻出来，就外表看，应该都是完好无损。 老师们暗自松了口气。 撇开辛训阳和韩泊清两人的背景不提，两个这么有天赋的学生中的任何一个受伤，都是他们不想看到的，现在看到两人都没事，自然很高兴。但高兴过后，老师们又开始担心，平局的结果会不会不合这两个少年的意，导致他们出了机甲再来一次真人互殴？ 在大家屏息注视下，辛训阳沉默地看了如常微笑着的韩泊清一眼。 就在老师们都暗自做好准备，一旦他有动手的迹象就冲上去将其拦住时，辛训阳却率先收回目光，转向人群的某个方向道：“你先前去了哪里？” 站在那个方向的人自觉地让开一条缝隙，被挤在人群外的陆星熙瞬间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 62、善后（一） 话刚出口，辛训阳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即使是在战斗最压抑的时候，他也没有迁怒陆星熙的想法，可是真正见到对方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最后辛训阳索性闭紧嘴唇不说话了。 陆星熙本来想跟辛训阳说一下自己之前遇到的事，但此时周围人多眼杂，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再加上辛训阳的脸色也不怎么好，陆星熙不由得有些迟疑，究竟要不要主动靠近对方。 两人这相对无言的僵持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就觉得他们似乎是闹矛盾了。 再联系到之前辛训阳异常的表现，有些人自以为抓到了重点，不由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就说嘛，看辛训阳的模样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那应该就是机甲出问题了吧？若真是如此，作为他的搭档技师，陆星熙难辞其咎。 刚刚结束的精彩战斗为辛训阳赢得了一批崇拜者，此时此刻，这部分人看陆星熙的眼神渐渐染上了敌意。 但就在场面一触即发的时候，辛训阳却忽然朝陆星熙伸出左手。 向上摊开的手掌，表达的显然是接纳之意。 “陪我去换衣服。”辛训阳随口说。 陆星熙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抬手轻轻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拍了一下后，一边往休息室的方向走，一边道：“你还没虚弱到要我扶吧？” 这个简单的动作轻易就化解了两人之间仿佛冰封一般的气氛。 在辛训阳的崇拜者们还在不忿陆星熙这轻慢的态度时，他本人却笑了起来，拨开人群紧随陆星熙而去。 一进休息室，辛训阳立刻便把门反锁，以免其他人没眼色地跑来打扰两人的谈话。同时，也是借着这个动作，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有人对飓风的操作系统动了手脚。”转身面对已经在椅子上坐下的陆星熙，辛训阳开门见山道。 “我知道。”陆星熙微微皱眉道，“我已经请人把他抓住了，大概晚一点……会送过来……”他觉得自己脑中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刺激着神经，而且这症状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逐渐加重，使他无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当前的谈话上。 脸上忽然一暖，陆星熙回过神来才发现辛训阳的手正轻柔地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若不是头疼的感觉确实有所缓解，他实在无法想象，对方也会有这么耐心温和的时候。 “你跟人交手了？”通过肢体的接触，辛训阳感觉到陆星熙此时的精神力很虚弱，有点像他平时战斗中精神力使用过度后的情况。 陆星熙点了点头。 “我送你到医务室去看一下？”虽然精神力耗空造成的不适可以通过充分的休息恢复过来，但他却不习惯看陆星熙忍痛的模样。医务室的医生中有专门研究这方面症状的人，应该能让对方舒服一点。 平时听惯了的低沉嗓音此刻意外的有让陆星熙安心的效果，他不由得闭上眼，不想强撑下去。 “好。”陆星熙道。 辛训阳惊讶地发现陆星熙这干脆的回答中竟然透出了些许依赖的感觉。 最明显的是，在答应了他的建议后，对方的身体微微靠了过来。 感觉真像是一直无视自己示好的孤傲猫咪终于收起爪子，接受自己的安慰一样。 心情因自己的联想好了许多，辛训阳无声一笑，忽然一弯腰把陆星熙扛上肩头，“那就走吧！” 天旋地转的感觉让陆星熙本能地抓紧对方的衣服，正当他准备抗议两人此刻的姿势时，辛训阳已经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 门外站着的冯尧无语地看着大大咧咧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对姿势暧昧的搭档。 辛训阳也没料到外面居然这么巧的有人来找，但感到陆星熙因为觉得丢脸而埋下头时拂过自己背心的呼吸，他决定顺从自己真正的意愿，维持现状并无视冯尧古怪的目光。 为免冯尧问出什么让彼此更尴尬的问题来，辛训阳主动出击道：“你跟这家伙一起来找我？”这组合真够稀奇的。 被点名的格林脸色铁青地撇开脸。 他的攻击力在机甲技师中算是不错，但在冯尧这个正牌的预备骑士面前完全不够看。被对方拽来休息室找辛训阳的路上，格林不是没动过逃跑的念头，只是每次他还来不及实施就感到冯尧冰刀一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几次三番后，他认命了。 反正就算逃跑成功，也只能躲得过一时。 冯尧把格林往辛训阳面前一推，指了指陆星熙道：“我只是受他所托来‘送货’而已。”本来他是可以无视陆星熙离开前的那个要求的，但因为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斟酌几秒后，他还是决定配合一下。 看到格林根本不敢直视自己时，辛训阳便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了，方便的话请你再帮忙盯着他一会，我把陆星熙送到医务室就回来处理。”辛训阳道。 一点都不方便！ 冯尧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只是辛训阳跟陆星熙这对搭档在我行我素方面有着很高的同步率，所以他话还没出口，对方已经走远了。 慢一步的冯尧只能咬牙切齿地看向格林这个大包袱。 “……你准备怎么处理？”快到医务室的时候，陆星熙才低声问道。 以辛训阳的性格，不可能容忍想要对他不利的人继续舒服地活着。但格林是辛将军送来的人，其行动也不知是否出自辛将军的授意，如果辛训阳不顾后果地解决掉格林的话，有可能会刺激辛将军一方作出更过激的回应。 闻言，辛训阳的脚步顿了顿，“别担心。老头子再疯狂，也不可能会派人在我要跟人决斗的时候对我的机甲动手脚……他没有更多的儿子可以消耗了。” 陆星熙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辛训阳的后脑勺。 这动作让辛训阳微微怔住，自从他七岁跟母亲分开以后，好像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而且他并不觉得反感。 “总之，我会解决好这个问题，你现在只需要关心你自己就够了。”静静感受了片刻的温馨后，辛训阳继续向前，一路将陆星熙送进医务室交给校医，这才转身离开。 63、善后（二） “难道有星兽闯进校园里来了吗？”随口说了一句却没得到回应，校医有些尴尬地挠着头看向陆星熙，“哎呀，只是开个玩笑，刚才那位同学杀气很重啊！不过这跟我们无关……嗯，你是哪里不舒服？感冒或者崴到脚之类的话，其实用寝室里配置的医药箱就可以……” 虽说作为患者应该安静地听医生说话，但当对方说了半天都是废话时，陆星熙也只能不太礼貌地打断了，“应该是精神力使用过度。” 闻言，本来还笑嘻嘻的校医瞬间变得一脸严肃。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精神力使用过度的危险性，尽管学校总是会在每一个学生开始学习使用精神力之前提醒他们要量力而行，但真正把老师的忠告记在心上并谨慎行事的人实在太少。每年，星辉联盟的各家机甲学院都会有大约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学生由于方法不当地使用精神力造成后遗症。其中无法恢复的那部分人，最终只能遗憾地转系或者退学。 抬手示意陆星熙躺下，校医皱眉摆弄起病床左侧的那台造型古怪的机器。 其实要诊治精神力方面的病症，最理想的情况是交由拥有治愈性精神力的能力者来进行。但是尽管联盟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挖掘这方面的人才，对整个医疗行业来说，却还是供不应求。因此，作为替代，就有些出色的机甲技师发明了现在校医使用的这种精神力诊疗机。 戴上特制的头盔后陆星熙明显感觉到头疼的症状有所缓解。 之前充斥他脑海中的各种杂音都被头盔逐渐隔绝，只留下一个漆黑而安静的世界。 这个时候，陆星熙终于有余裕去研究之前跟格林对抗时那种奇怪的感应来自何方——如果将他完全放空的精神世界比喻成一个本该能量均衡的球形空间的话，那在这个空间中，有一处的能量密度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 就像下面隐藏着什么一样。 陆星熙试着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个与众不同的地方。该处的能量就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精灵，当他远离时不断吸引着他靠近，然而在他靠近后却又消失无踪。 求知欲驱使着陆星熙坚持不懈地与对方较量，却不知外界的诊疗机上，他的脑电波图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在诊疗机的作用下，按理说陆星熙的脑电波应该表现为平稳的a波，但实际上，校医看到的却是一幅波澜起伏的脑电波图，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激着他一般。 这种情况对精神力使用过度的患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时间持续太久的话，也许对方会直接变成个疯子。就在校医犹豫着要不要中断诊治唤醒陆星熙的时候，对方脑波图的最新变化让他瞬间脸色煞白。 陆星熙的脑波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要知道，即便是死人的大脑，也可以检测到脑电波的存在，更何况陆星熙明显还活着。 “必、必须得找人帮忙才行！”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后，校医一头冷汗地跑出了医务室。 在他离开之后，陆星熙的呼吸逐渐减弱，最后看上去就像已经停止了一般。 意识世界里，陆星熙终于捕捉到了那来回跳动的能量，就在他意念中的手捉住对方的瞬间，有种捏碎了某只桎梏的爽快感觉猛地炸开。 那之后，他发现自己变得格外的冷静。 就好像整个人已经化身为一台精密的机器一般，并且随着他适应这种完全不带任何情感地分析问题的方式后，意识的世界瞬间扩张，即使不睁开双眼，他也能清晰地分辨医务室中的一切东西。 不过，这种方法“看到”的物品，跟肉眼所见有些不同，更像是透过专门的检测仪分析着每件东西的成分，而且，比检测仪更加精细。 陆星熙察觉这点后，第一反应就是这种能力运用在制甲上也许会突破很多原本困扰自己的关卡。 而就在他因为这一想法兴奋起来的瞬间，那种与无机质的物品同化的感觉像退去的潮汐一般消失了，他的意识回到了现实世界。 睁开眼睛的瞬间，陆星熙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无法适应原本寻常的视野。 过了一会儿，他才彻底从之前那种奇异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发现即使不依靠治疗机的头盔隔离，自己也不会头痛了。 陆星熙尝试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整理出一个头绪来——按照他以前看过的研究报告显示，精神力透支的人除了变成疯子或者废人以外，还有一种极小的可能性会取得界限上的突破……也许他的精神力发生了变异。 但具体是不是这样，还得经过更细致的比对之后才能确定。 “医生，能不能帮我重新检查一下……”话说到一半，陆星熙才发现医务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多少有些在意辛训阳那边的情况，在等了十多分钟还不见校医回来后，他穿好外衣离开了医务室。 而陆星熙不告而别造成的后续影响就是，校医一惊一乍地叫上同事跑来会诊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患者不光是脑波消失了，连整个人都不见了。 这事日后成为露河分院学生们喜闻乐道的怪谈之一。 在医务室的校医怀疑他至今为止的人生的同时，格林的人生却是真正的陷入危机之中——去而复返的辛训阳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将冯尧他们请走以后，当着他的面向宸星那边发出通话请求。 “你是准备告诉我，你把韩泊清打残了，还是他把你打残了？”画面刚接通，辛将军就语气不善地问道。 辛训阳跟韩泊清决斗一事他早就知道了，甚至就此跟辛训阳联系过，但是却被对方直接拉入了屏蔽名单中。对此，辛将军严重不满。 不过不满归不满，看到视频画面中的辛训阳没什么受伤的迹象，辛将军紧皱的眉头还是松开些许。至少从辛训阳的脸色上观察，他这个儿子应该没给他丢脸。当然，如果吃亏的是韩泊清，那就更理想了。 辛训阳一句话打破其父美好的幻想，“拜你送来的‘天才’所赐，今天的决斗我侥幸没死在韩泊清手上，混了个平局。”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辛将军此时才注意到画面一角的格林的身影，对方被绑在椅子上的凄惨模样让他瞬间震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我送过去的人就算你再不满意，也用不着这么做吧？还是你准备让机甲协会的那些技师们投诉你虐待他们的后辈……” “他在决斗开始前改了我的机甲程序。还是你想说，这是出于你的授意？父、亲。”辛训阳冷笑着打断道。 辛将军明显怔了一下，随后他看向格林的眼神变得刀子一般。 “我知道你对我不满的地方很多。”压了一下火气，辛将军冷静道，“但是你要相信，我不会派人做害你的事。” 辛训阳不语。 虽然他之前跟陆星熙说的时候表现得很有信心，实际上，这事到底是不是出于辛将军的授意，他心里也还有几分怀疑。 辛将军见他不信，不禁提高音量道：“别的不提，至少我不会想让自己的儿子输给韩家那小子！” “这话倒比你之前说的要可信得多了。”辛训阳这才缓缓地说。 发觉只要一跟这个儿子说话，自己的血压就会控制不住地飙升后，辛将军咬了咬牙，转移话题，“我会尽快派人把格林接回宸星调查，你没意见吧？” “有。” “嗯？”辛将军挑高眉头。 “把他拉走以后，你别再给我塞人，我对你的眼光不抱信心，更不需要会在我身后捅刀子的搭档。”辛训阳直白地说道。 他这话简直就是在打辛将军的脸，被自己的儿子当面指出“没眼光”的辛将军脸色涨得发紫，最后一声不吭地切断了通讯。 辛训阳这才觉得自己心里舒爽了一些。 “接下来……”他转向格林，蓦然一笑，“在跟你说再见之前，出于礼貌，应该给你一点纪念品才对啊！”他慢条斯理地走向对方。 下一秒，紧闭的休息室里响起一声惨叫。 64、善后（三） “小陆、小陆！”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陆星熙循声望去，之间金森神神秘秘地缩在右边走廊里朝自己招手。 “……老师，有事吗？” “这边谈。”金森一副做贼的模样，快速推开最近的一间休息室的门钻了进去。 陆星熙见状只得无奈地跟上。 “关门。”金森压低声音道。 本以为对方在制甲方面又有了什么新发现，陆星熙依言照做后，却见金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换上轻松的笑容道：“前几天我就想找你谈这件事了，结果正赶上辛训阳要跟韩泊清决斗的消息传出来，我想害你这时候分心也不好……总之，既然现在他们已经打完了，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想不想去本院参加对抗赛？” 陆星熙闻言不解道：“签约本院的名额不是已经定了吗？”难道还有人会主动放弃这个好机会不成？ “咳。”金森回避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名额是确定了，不过你是制甲系的学员……” 陆星熙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参加全校对抗赛的骑士学员们都是唯一而不可替代的，但是跟其搭档的制甲系学生却可以同时有两到三个，只需要分出搭档的主从关系即可。 “我知道让你去做别人的副手太委屈了一点，但是到本院参加学术交流的机会实在很难得，我个人认为，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金森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跟校方交涉。至于选手方面，冯尧那边虽然有些勉强，但是曾珍跟赛门应该没问题……对了，曾珍的搭档跟你好像是好朋友？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金森兴奋地拍了拍手。 “老师，”眼看着对方快要完全陷入他自己的幻想世界中去了，陆星熙只得苦笑着将金森唤回现实，“我是辛训阳的搭档。” “我知道啊！这种属于临时借用，并不会影响你们的专属协议。”金森拍胸口保证道。 “与协议无关，是我个人的原则问题。”陆星熙想了想，补充道，“在这一年里，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我都不会跟他以外的人合作。” 金森闻言，一脸发愁地看着对方。发现陆星熙的神情很坚定以后，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能惋惜地叹了口气。 “虽然搭档之间感情好是好事，但是有时候感情太好也是麻烦啊！” …… 陆星熙顿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金森这句话。 自从上次的食堂事件之后，就算感情方面迟钝如他，也发现了学院里其他人似乎对他跟辛训阳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很大的误会，然而这种误会又是他不可能去抓着对方挨个解释的。 最后他只能装作没听懂金森在说什么，礼貌地告退。 被金森这么一搅和，陆星熙打消了去找辛训阳的念头，直接通过终端机给对方发了条消息，告知他自己已经没事了之后，就去了存放隐者的修理厂。 每当思绪有些纷乱的时候，只有跟机甲在一起，才能让他彻底平静下来。 决斗那天发生的事，后来辛训阳跟陆星熙二人都没有主动谈及。 事后经过一番死缠烂打，从陆星熙口中得知格林所作所为的艾萨雷亚对此表示很生气。不过他生气的对象不光是格林，还有辛训阳。 “你可是差点就连命都没有了啊！现在学校里还有那么多白痴在传你不适合做辛训阳的搭档之类的话……他居然都不替你解释一下！”说着，艾萨雷亚愤怒地拍上书桌。 陆星熙淡定地看对方豪迈过后，狼狈地抱着拍红的手掌直吹气的模样，缓缓道：“这其中有一些比较隐私的原因，他不太方便解释。”他并未对艾萨雷亚提及格林是辛将军送过来的人这一事实。 “什么隐私的原因，难道格林是他的前情人啊？”艾萨雷亚翻了个白眼。 “……”不想深究对方这诡异的问题是怎么冒出来的，陆星熙干脆拿过电子板继续研究自己的黑市交易。 过了一会儿，按捺不住的艾萨雷亚悄悄蹭过来道：“陆，我问你个私人的问题，你别生气啊。” 陆星熙疑惑地看向对方。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辛训阳那家伙？以至于遇到这样的事都不生气……”艾萨雷亚看着陆星熙的眼神，仿佛悲悯的神父在凝视迷途的羔羊。 后者被看得差点打了个寒颤。 “你想歪了，我们只是搭档。”良久，陆星熙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回道。 “搭档如果合不来是可以拆伙的，但我看你对他的宽容程度已经超出这个界限了。”艾萨雷亚很想吐槽说对方对自己这个朋友都没那么好。 叹了口气，陆星熙道：“我不介意这件事只是因为不值得我在意。一个人如果他自己足够强劲的话，那外界的看法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可是……”艾萨雷亚还想说点什么，陆星熙的终端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发现来电的人是年级主任后，艾萨雷亚只能遗憾地中止两人之间的谈话，放陆星熙离开。 主任让陆星熙直接去院长办公室。 他去了以后才发现，辛训阳跟金森居然也在。 难道是上次提议被自己拒绝之后，金森直接联系了院长跟辛训阳？ 陆星熙刚怀疑地看了金森一眼，就听到院长清嗓子的声音，“今天叫你跟辛训阳过来，主要是因为本院那边寄来一封与你们两个有关的信。” 这发展有些出乎陆星熙的预料，尤其是随后听到院长朗读信件的内容时——这居然是一封本院为格林在露河分院作出的“不当行为”引发的恶劣后果，向受害者的辛陆二人，以及露河分院道歉的致歉信。 陆星熙终于明白为什么院长的表情看上去透着隐约的愉悦。 虽然本院跟分院大环境上是一家，但作为长久被本院压制的分院，能有机会接受本院的低头道歉，实在是值得暗爽一下的体验。 不过，道歉的话还不是这封致歉信最有价值的部分。 这封致歉信的关键是，本院为了表明其道歉的诚意，特意在这次的校内对抗赛中，多派给露河分院一个名额。 “……因此，我们讨论过后，决定把这个多出来的名额给你们这对出色的搭档。”念完遣词讲究的长信后，分院长以这句话作为最后的总结。 要说这其中没有辛将军出的一份力，陆星熙还真不相信。而能让辛将军行动的人……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难得一本正经地站着的辛训阳，却见对方飞快地朝自己眨了眨眼。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辛训阳才原形毕露地说：“他派来的人欺负了我的搭档，怎么也该给个说法吧！有这封致歉信在，格林做的‘好事’大概只需要半天就会传遍全校了。”说着，他兴致勃勃地笑起来。 这其实是没多大必要的报复，但陆星熙却发现，自己似乎被辛训阳传染了笑意，唇角不由得扬起了些许弧度。 辛训阳心头一跳，脱口道：“以后我会注意不让这类事件再发生。”这是他的保证。 陆星熙这次连眼角都微微弯起来，“嗯，我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的。” 就如辛训阳预言的那样，因为代表分院出征的名额增加一个的这个好消息需要向全校公布的缘故，连带的，格林的劣迹也随着这个好消息流传开来。只是顾及到本院的脸面，他破坏辛训阳机甲的动机被说成是太希望同伴韩泊清取胜——而不是为了跟一个分院名不见经传的制甲系学员争夺辛训阳的搭档之位。 不过，动机如何都不能改变其行为卑鄙低劣的事实，消息一经传开，立刻引发露河分院学生们的公愤。只是，众人闹着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位本院的所谓“高材生”时，才得知对方还在医院里躺着，并将一直躺倒被移交回本院的那天。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陆星熙听到传闻才想起来问格林的下场。 辛训阳闻言，笑得一派爽朗地回答：“没什么，只是废了他乱动别人东西的那双手而已。虽然送回宸星以后，以那边的医疗技术应该能让他完全康复……不过在那之前，我会祝福他的痛苦持续得久一点，最好能让他记一辈子。” 陆星熙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辛训阳护短的程度。 尽管并没有主动去报复格林的念头，但是对对方的下场，他也毫不同情。 于是问明白之后，陆星熙就把跟格林有关的事丢进了大脑的回收站，转而道：“明天韩泊清他们就要走了，你会去送行吗？” 当日韩泊清跟辛训阳战斗的过程，事后陆星熙通过艾萨雷亚录制的视频已经全部看过了。很显然，在发现辛训阳的机甲状况不太对之后，韩泊清也不动声色地放了水，因此才会打出最后那个平局的结果。 提到此事，辛训阳表情有些不痛快，但毕竟他欠了韩泊清的人情是事实。 因此，沉默片刻后，辛训阳点头道：“一起去吧。” 给交换生们送行的场面，明显不如当初欢迎他们到来时热闹。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分院的学生们新鲜感消褪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格林的行为让本院在大家心目中的光辉形象蒙了层灰。有不少人的看法都跟艾萨雷亚一样——如果去送行可以揍格林还不错，既然不能，那就没必要去了。 从尊贵的客人变成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这中间的落差让本院其他的那些交换生都有些难以适应。分院的老师们也知道对方的尴尬，因此尽量减少了道别的流程，在讲完必要的场面话以后就率队离开。 最后自发留下来的辛训阳这才上前跟韩泊清握手，“我不会为那天的事跟你道谢的，因为说起来，这事的起因还是在你。”如果不是韩泊清放出那样的谣言，格林就不会蠢到以为这是他的好机会而偷袭陆星熙。 被暗暗指责的一方露出苦笑。 “抱歉，我只是想通过断你后路的方式，检验一下你对小曦这个搭档有多重视，没想到却引出这样的结果。”韩泊清诚恳道，“至于没有尽兴的这场较量，就留到校内对抗赛时再继续吧！” 他这干脆的态度倒是让辛训阳改观了不少，因而笑了笑道：“好。” 韩泊清目光转向陆星熙。 本来他是说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为止，陆星熙改变注意都能找自己的，但现在，看着陆星熙跟辛训阳并肩而立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好像没必要再多余问对方一句愿不愿意跟自己走了。 “明年开春再会。”最终，韩泊清只是伸出手轻轻搂了陆星熙一下作为道别。 过后陆星熙发现辛训阳的目光总在自己肩背上来回。 “你到底想说什么？”受不了对方那古怪的目光和难看的脸色，陆星熙终于忍不住问。 “没什么。”辛训阳别开脸，闷声道，“只是你忙着跟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的朋友道别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嗯？”陆星熙皱眉。 见他似乎真的忘了，辛训阳这次是真的整张脸都黑掉，闷不吭声地一路走回寝室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陆星熙好笑地看着对方这难得幼稚的举动，回房间拿出一个藏了好几天的盒子，这才轻轻敲了敲辛训阳的房门。 门没锁。 发现这点后，陆星熙果断自己推门走进去。 辛训阳坐在床沿，一脸不爽地抬头看他。 “生日礼物，不要了吗？”陆星熙问。 就像有人施展了魔法一般，辛训阳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他接过盒子，偏还嘴硬道：“如果是太差的东西我是不会收的……” 方形的小盒子里，放着一个首尾相连的暗紫色龙形终端机和一枚同色系的细小圆环。 “圆环的那个是程序锁，跟终端机配套用，以后可以保护飓风。”陆星熙道，“如果有人在未经你许可的情况下动了飓风的话，终端机会发出警报，并且能远程开启强制保护系统。” 这是很实用的好东西。 但听完解说的辛训阳还是有些无力，“你这到底是送我的礼物，还是送飓风的礼物？” 陆星熙面不改色道：“不都一样吗？” 闻言，辛训阳发现他忽然开始讨厌自己的机甲了。 卷二·变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