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一般

作者:一般  录入:06-21
文案: 伴读,伴得了身,伴不了心。 内容标签: 年下 虐恋情深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小陌,裴旦 ┃ 配角: ┃ 其它: 1、上书房 洛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花如鹅毛,纷纷扬扬,在地上、屋顶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黄金的琉璃瓦被迫收敛了富贵的光芒,只有朱红的宫墙兀自顽强地彰显着皇族的骄傲。 苏小陌抹抹嘴角醒过来,梦里面宋家嫂子的卤猪脚似乎还散发着油乎乎的香气儿。上书房里安静得有点不太正常,睡眼蒙眬的苏小陌“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过去。 他这个位子是几年前太子特别指定的,靠窗第一排。那个时候大家年纪都很小,表达很直接,他不喜欢太子的沉默寡言所以总爱挑衅,非要弄到太子原本就没什么亲和力的脸挂上风雨欲来的阴沉。太子每次眼看着就要爆发了却回回都忍了下去。 有一回不记得是什么事,太子实在气得狠了,居然嘴角一翘冷笑了两下,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苏小陌辩思敏捷,实乃我大陈不可多得的人才。窗边日出可晒太阳,下雨可接甘霖,你且去那里受些天地灵气,也好为将来的平步青云打下基础。” 先生是位听话的先生,太子话音一落,苏小陌的位子就被搬到了窗户边上。 先生:“这里也好,你以后总不会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了。” 皇子们天不亮就在上书房中念书,半个时辰后先生开始讲课。苏小陌懒散惯了,也不爱读书,上书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不太舒服的睡觉的地方,每次都要睡到晌午,大家都走了,他也就伸个懒腰站起来,悠悠往宫外走。日子原也舒坦,反正陪太子读书,他学得到学不到东西,先生都是不管的。 可自从换了座儿,每每天一亮,阳光一下就刺到睡梦中的苏小陌脸上。黑漆漆的眼前一下子照进一片橙红,犹似起了火似的,不能继续睡也就算了,偏偏好几回苏小陌正在梦里香甜地啃着猪脚,结果大火从天而降,飞快地烧光了头发还一直往下冒。 “起火啦!起火啦!” 苏小陌腾地从位子上跳起来,就发现太子一双黑漆漆的脸盯在自己身上,那双瞳仁如水一般泛着幽幽的光,似笑非笑。他一个冷噤就抖出来,紧接着“啪”的一声,讲课的先生将书狠狠摔在桌上,手指气得发了抖,指着他道:“滚出去站着!” 先生是三元及第,威望甚高,苏小陌的娘就曾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听话。所以苏小陌虽然有点委屈,却还是在门外老老实实站了一个上午,站得小腿肚疼了三天。可是腿疼影响不了睡觉,反倒是睡着了更舒服,所以第二天苏小陌仍旧被罚站在门外,小腿肚继续疼。后来实在受不了了,苏小陌提着他娘准备的三大盒子礼品趁着先生的夫人的妹妹孩子满月去拜访了一拜访,拉着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陪太子读书之苦,又拉着先生的手摸自己硬得像块石头似的小腿肚。把个先生搞得实在受不了了总算答应以后不让他站屋外。 自此后,苏小陌恨上了太子,却也不敢明着挑衅了。 苏小陌一觉睡得很舒坦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这次居然不是被先生拍醒了,小小地庆幸了一下之后很快发觉了不对。两个一看打扮就知道是侍卫的人冲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朝他直走过来。 苏小陌这几日虽然做了一件不太体面的事情,但他确定这还闹不上台面,所以很是懒散地坐在位子上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们要干什么?” 两名侍卫身穿绛红官袍,腰间配着镶金宝刀,赤裸裸的御前侍卫的打扮。人二位上来没回答苏小陌的问题,手刀一起就在苏小陌的脖子上劈了一下,驾起晕倒的人就往外走。 苏小陌一上午睡得很饱,所以这次也没晕多久就醒了过来。屋里光线很明亮,明黄黄的床幔,朱红的床柱,柱头上龙形的黄金钩栩栩如生。身下很软,说明褥子扑得很实足,真正是睡觉的极品地方。 苏小陌还在感叹这张床十分好睡,恍忽还觉得就是自个儿在怡红院风流了一宿醒过来。可是马上又觉得不对,他这段时间已经不去怡红院了,紧拉着想起了自个儿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立马地就看到了明黄的床幔。 明黄…… 整个大陈朝敢用这种色的除了当今圣上就只有一个人了。苏小陌本来因躺得舒服兼想起了怡红院翘起的嘴角整个塌了,一寸一寸地歪过脖子看向屋子的正中间:那里有一张圆桌,铺着同是明黄色的垂绦绸布,摆着一套白玉天光釉茶具。明黄的桌角上搁着一只五指十分修长的手,指头圆润,指甲修得十分整齐,半个巴掌拢在明黄色的袖子里。 苏小陌吞了口唾沫弯起嘴角笑出来,一个骨碌就从床上滚了下来:“嘿嘿,太子殿下怎么到这儿来了?”话说完觉得不太对,这原本就是太子的寝宫,太子原该就在这里,自己才是不该在这里的人,所以马上又把话变了一变:“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太子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也不看苏小陌,也不出声,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指敲了敲。 咚!咚! 苏小陌自从座位事件以后就有点怵这位沉默寡言的太子,特别是随着大家年纪的增长,苏小陌变得更加奔放、而太子却变得更加让人难以捉摸以后,苏小陌几乎是本能地躲着他了。当下也不纠结自个儿是怎么到这东宫来的了,只是一边说一边往门外退:“打扰殿下休息了,我这就走。” 至门外飞快地转身开门一脚踏出,却被门外守着的两名侍卫伸手拦住。苏小陌不死心地推了推这两只手,人家东宫侍卫跟别处的侍卫都不同,一样的面无表情,活似他不是个人似的。 苏小陌啪地把门一关,转过身:“喂,你什么意思?”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他苏小陌一作奸犯科二没欠太子银子,无端端地打晕他也就罢了,如今还不让他走了?他倒要听听,有什么理由这么圈着他?还有没有王法啦? 太子仍旧端坐,没有转过来看苏小陌,也没有说话,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好似空中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他似的。 咚!咚! 太子的手指有节奏地扣在桌上,隔着一层绸布,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苏小陌好不容易升腾起的一点点勇气以光速消散,咧着嘴角晃到太子两步远的位置,站定了清了清嗓子:“殿下若找我有事,差人叫我就是,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算起来,他们也该办妥了。”清冽冽的声音,好似大陈宫外结了冰的护城河水,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一股冷意。 苏小陌听得莫名其妙,正打算开口问,却见太子转头看了过来,那双黑幽幽的眼睛跟记忆中一样,又冷又厉,就像藏了无数根针。苏小陌被看得眼神到处乱飘,下意识地就想跑:“我娘还在等我吃饭……” “你打算装傻到什么时候,信不信我把他给宰了?” 苏小陌还剩半句话烂在肚子里,抬起的脚也放下了,不死心地试探道:“谁?”顿了顿又补了句:“你要宰谁?” 太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角噙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你说是谁。” 苏小陌心思转了几个圈,觉得话说到这儿了再一味嘴硬也没什么意义了,索性涎着脸笑,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递给太子:“你口渴不渴,喝杯茶吧。” 太子没有接。 苏小陌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我是看他可怜。”他瞟了太子一眼,见太子没有开口的迹像,又接下去说道:“他年纪大了,总在怡红院待着不是条路。我反正手上有些余钱,索性照顾着他一点……” 啪! 一声巨响把苏小陌耳膜都要震破了。桌上的白玉茶壶茶杯俱往上跳了三跳,半晌犹自颤抖,发出轻微的碰撞之声。 太子咬着牙一字字地吐:“苏小陌,你这样敷衍我是真不怕他死,还是觉得我不敢杀他?” 苏小陌眨了眨眼,委屈道:“我还不是怕事实抖落出去会影响皇家颜面,我自个儿也就罢了,反正阖朝上下,也没半个人夸我识礼明德。可我这不是还当着殿下的伴读嘛,当然得顾着殿下您的脸面,这才将人安排在隐秘处,防人知道。现在看来,还是给殿下惹祸了。要不,您撤了我这个伴读?” “好、好、好!”太子一连吐出三个好字,脸上已完全看不出是喜是悲,“一桩桩一件件,你是憋着劲儿地踩,我今日算是看明白了!”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苏小陌,你别得意,你有求我的时候。只要我是大陈朝的太子,你就有求我的时候。到时,”太子冷笑“你可别后悔!” 苏小陌听得心惊胆颤,可脑子不太好使,硬是没想明白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一下子阴森成这样。不过老天爷显然也没给他时间多想,这边话音落下没多久,那边门外就传来了侍卫的声音:“殿下,人带到了。” “先打二十板子!” “是。” 苏小陌:“谁?” 太子站起身,拂了拂袖子:“你若是想,一起来看。” 苏小陌直觉被打的人与自己有关,等门开了,门外的侍卫明显不再拦着他走了,却也不急着逃,反跟在太子后面,来到院子里。 2、白衣人 院子正中种着一株桃花,隆冬季节里,桃花全无,只有黑色的枝条突兀地在空中伸展。树下躺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黑发如墨,有些披在身上,有些散在泥土里。 苏小陌一路走来,远远地看见这个身影,隐约猜到是谁。 太子走在前面,院正中一早放了一把雕花红木宽椅和一张小几,椅中铺着猩红厚毡。太子一坐上去,贴身太监冯淳便递了茶上来。太子没有接,冯淳便将茶放在小几上。 院中还站着两名太监,正拿着近一人高的竹板,一左一右站在白衣人身旁。竹板末端足有半个巴掌厚,一板子下去就能叫人疼得眼前发黑,二十板子能打掉人半条命。而今太子正在气头上,这下面的人还不拿出全部力气作死地打,那人又不是个耐打的糙汉,如何挨得住? 苏小陌眼见着两名太监叉开腿站稳了,两手用力抡起了板子,连忙就喊了句:“等等!” 太子似早料到一般,怡然未动。 苏小陌几步走到太子面前,看着白衣人道:“这是谁,犯了什么错?” 太子没作声,倒是冯淳瞧着太子的脸色,向苏小陌鞠了鞠,朝太监们喝道:“还不把人抬起来给小候爷瞧瞧!” 苏小陌虽已猜到是谁,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只见其中一名太监将板子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抓着白衣人的头发,往上一扯:发下的这张脸长得极俊,两撇入鬓剑眉如同盛春时迎风招摇的柳叶,就算闭着眼仍能感到散发的缕缕英气。英气之中,却夹杂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媚。 苏小陌心里微疼了一下,已知道人来此前便吃了苦头,虽是气恼,可也只能忍着,随转头向太子道:“不知这人如何惹恼了殿下?” 太子却不理他,只是抬手拿起了茶碗,揭开茶盖,在茶沿上缓缓地拨动。 苏小陌暗中叫苦,正打算拖得一时算一时,说些不相干的,好思考怎么办,却冷不丁见太子开了口:“都呆杵着干什么,没听见命令吗?” 这话说得慢,加上太子天生嗓音沉润,听上去威严十足,惊得两名太监齐齐应了声,迅速开起工来。 啪! 这一打就把苏小陌吓跳了半尺,转头却见白衣人全身剧颤,一双手的十根手指深深扣进泥里,心里一乱一声“别打”脱口而出。 后面太子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两手死死捏住茶碗,将指甲都用力得发了白。 苏小陌心里急,听着这板子一下下落,跟落在他心里似的,疼得心都纠上了,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办法,情急之下只得拿出看家本领,嘴角一撇就扑到太子身上:“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叫他们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呜……” 苏小陌撇着嘴垂着眼,伤心得格外入神。 太子刮着碗沿的手停下了,手指一松,碗盖轻轻地落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他抬了下巴掌,责打便先停下。 苏小陌都奇怪,打板子的声音这么响,这声这么小的叮的声音他怎么就听得这样清楚。却只听太子的声音森森从头顶传来:“你错在哪里?” 苏小陌正哭得动情,哭得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作为将军府的遗独子,这招在不苟言笑的母亲面前格外好用,就是在当今众人都畏惧三分的圣上面前,那也是百试不爽!所以他习惯了,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一哭,含糊过去了一半,剩下的那丁点处罚,凭他丰富的斗争经验,也是挠痒痒一般,无碍。 如今乍听有人往深处问,不由愣了一愣,哭声停了一停,一抽一抽地抬起头,却见太子垂着眼帘,只张了半指来宽的一条眼缝,目光说不上来的森寒彻骨。 苏小陌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脑瓜子一分不停地编道:“错、错在不该把人往家里带……不,不,错在不该找相公……不对不对,错在不该逛怡红院。嗯嗯,不该逛怡红院。我是正正经经的世袭候爷,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殿下伴读,怎能做如此丧德之事,实在太不该了!”见太子没有反驳,苏小陌索性说狠一点,不管怎样,先让人躲过这劫再说,“我保证,您原谅了我这次,我一定做个合格的、嗯、不,做个优秀的伴读,怎样?” 苏小陌说完,还讨好地笑了笑,如果他有尾巴,就会竖起来摇了,生怕太子接受不到他此刻强烈的讨好之意。 “那你说,怎样才算个优秀的伴读?” 苏小陌又愣了一愣,还好打小吃喝玩乐没少挨罚,练就了一身顺杆上爬的本领,见太子松了口,就算是害臊也是硬着头皮上:“自然是认真听先生讲课,陪殿下做文章,”想了想,又加上,“跟殿下聊天。” “那你觉得照你说的标准,你以前做得好么?” 苏小陌在心里骂了句娘,觉得平日已十分不好伺候的太子殿下今日又是格外的不好伺候,跟他娘每个月的特殊日子似的,纠缠个没完。“不太好,不过我保证,以后会做好!”他说着,还朝天举了三根手指头。 太子端着茶碗,本是挺直了背坐在椅子上的,听了这句话,蓦然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而后呵呵笑出来。他压抑惯了,即使是笑,也是声音极轻的,身体却抖个不停,连带着茶碗和茶盖都摩擦着发出叮叮的脆响。 苏小陌愣愣地看着太子笑个不停,还不忘去瞟一眼旁边的冯淳,只见冯淳正擦着额头滴下来的汗。他心里便打了个突,冯淳自小便跟着太子,不说摸透太子的脾气,一二总是略知的,如今他脸色这样不好,想必太子的心情必不如表现出来的神情一样。 正想着,冷不丁就被捏住了下巴。那两根捏着下巴的手指冰凉,用劲又大,捏得苏小陌哎呦了一声。 下巴被快速地抬起来,太子仍旧垂了眼帘盯着他,久笑过后眸中一片浅浅水光,露出的半个瞳仁更显得黑幽幽发亮:“苏小陌,你旁的本领没有,胡搅蛮缠称了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苏小陌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下意识去顺太子的话:“哪敢、哪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太子低下了头,一寸寸靠近苏小陌,直到额头快碰到了,才一字字犹如咬着地吐出来:“我就好奇,你能死皮赖脸到什么地步!”说完,他甩开了苏小陌,沉声喝道:“给我打,不死不许停!” 话音刚落,啪啪声便响起来,比先前更响。苏小陌转身就往板子下面扑,冲到一半被一只铁爪似的手拎回来。 太子一手拎着苏小陌衣领,一手将茶碗狠狠砸向地上躺着的人。许是气得狠了,力道失了准头,茶碗堪堪砸在白衣人脑袋左边,哗地一声,骨瓷白盏摔得开了花,茶汁四溅,半数落在白衣人头发上。 苏小陌挣了几下没挣脱,牛皮糖样的人也有了脾气:“这样打下去真死了!” 白衣人先是死忍,十指深深扣进泥里,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号,听得苏小陌头皮一阵发麻,转身就朝太子跪了下来:“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您要怎样都行,您放过他吧!” 太子纠着苏小陌衣领的手松开,阴沉的眸子里一丝光也无。 惨号声先是响亮,后来渐渐力竭,越来越弱。苏小陌脸上还挂着几滴先前假哭未干的水珠儿,现在却是真的急得眼红了,抓着太子腿上的袍子就喊:“裴旦,你敢打死他,我跟你没完!” 太子看了脚边跪着的苏小陌一眼,往日柔顺的眉角总算看到一点违和的倔强,带着快要爆发的怒气,不禁就觉得解气:“喔,你要如何没完?” 苏小陌脑子里一瞬间划过千千万万的想法,可都是走马观花,瞬息过后一点残影都不留。他晓得裴旦运筹帷幄,千里之外亦能杀敌无形,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平常躲着他,尚能有一线喘息的间隙,如今他认真起来,自己就是孙猴子,根本飞不出他的五指山去。 一下子就失了力气,跟案板上待宰的牛羊一般,整个人都软下来,抓着裴旦袍子的手也松开:“你要如何便如何,只求你别打了,再打、再打他真的死了。” 裴旦的目光落下来,一语未发。 苏小陌咬了咬牙:“湘西将军府有块封地,我立刻叫人收拾一下,将他送到那里去,从此再不来往。” 裴旦这才转了眼珠看过来,瞳仁中一片幽深莫名,看得苏小陌一阵心惊肉跳,似乎过了很多时间,但其实大约只是一肯,手上便一凉,竟是裴旦抓住了自己的手。 裴旦从椅子上站起来,挥挥手示意太监们停了板子。 苏小陌心挂着桃花树下的人,要上前去察看,却被裴旦拉着手止住了。 裴旦牵着苏小陌走到白衣人身边,踢了白衣人一脚:“看在小陌的面子上,估且留你一条命。若再纠缠不放,街北菜市就是你的歇身之地。” 3、毓正宫 裴旦说完了话,拉着苏小陌就往屋里走。 苏小陌一步三回头,步子比裴旦慢了很多,几次被拉得踉跄。冯淳令太监们将人架起,往东宫外拖。 “他们这是拖人去哪里?”苏小陌边走边问,这时已到了先前的屋子——毓正宫,也就是太子的寝宫。 高大的门檐上雕刻着张牙舞爪的九爪飞龙,眼如铜铃,威严地审视着苏小陌。檐下垂着包裹着朱红绸缎的厚棉毯,太子撩起棉毯,拉着苏小陌进了屋。 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冯淳很识时务地站在廊下,拢着袖子将一个喷嚏生生压了下去,招呼了站在院中的小太监,叫他们回自己屋了。 冯淳抬头看了看天,嘴角翘了一翘。 苏小陌被拉进了屋。屋子坐北朝南,窗户上糊着厚厚的窗纸,光线有些昏暗。苏小陌刚进来眼睛有点不太适应,眯了下眼睛,还没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就被侧推着抵到了墙上。接着怀里便扑进来一个冰凉的身体,同时嘴巴也是一凉。 霸道的带着外面冰雪寒气的双唇压在自己唇上,一条热乎乎的舌头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 苏小陌愣了片刻之后脑子轰地炸开,嗯嗯唧唧地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太子。 太子双手抓着苏小陌的双臂,跟铁钳似的不移动分毫,闭着的眼睛上,睫毛投下鸭翅般的阴影。 苏小陌的力气太小,挣不开太子的钳锢,徒然地感觉着太子的舌头在自己嘴里翻天搅地,恨不能伸进喉咙里面去。他也不敢咬,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一样,耳边是屋外呜呜的寒风呼啸的声音,太子的呼吸热乎乎地喷在脸上。屋子里的地龙没有停,暖意渐渐涌上了身体,苏小陌在这种强制之中慢慢冷静下来,反正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无所作为,一直是他的强项。 大约是感到了苏小陌的顺从,太子放开了压着苏小陌的双手,开始解苏小陌衣服上的扣子。 苏小陌今天穿了一件柳绿色缂丝云纹锦衫,扣子从脖子下斜到左腰侧。太子轻轻松松地解开了,跟剥洋葱似的剥出了苏小陌白白嫩嫩的脖劲子,紧接着像狼一样埋头去啃。 苏小陌浑身一个机灵,脑门跟被浇了头冰水一样瞬间激醒过来,抓着太子的肩膀就往后推:“殿下!” 太子皱了眉头,手往下去解苏小陌的腰带,被苏小陌牢牢地按住了手。 “不、不行!” 太子在苏小陌的脖颈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着苏小陌。那双往日寒冰一样清冽的眸子此刻犹如被火燎过一般,都化成了春日无限潋滟的湖水,绿油油的。“给得了他们,给不了我?”太子开了口,嗓音沉哑,皱起的眉头里三分是威慑,七分却是埋怨,看得苏小陌的心突地狠跳了一下,都跳得发了疼。 “那个、那个不同,他们都是……您是太子……”这理由太没说服力,苏小陌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太子就更不乐意了,拨开苏小陌按着的手,抓着腰带上的玉搭扣五指一错,只听轻微的“嚓”的一响,整条白玉腰带就那么啪地砸在地上。 苏小陌就像一条蛇被砸到了七寸一样,疯似的挣扎起来。太子一下子措手不急,险些被他挣脱了开去,不禁气恼,拳头送到苏小陌腹前一寸停了下来,却又慢慢松开了。 苏小陌不知怎的总算是挣脱了,转身撩起帘子就往外跑。衣裳都是敞开的,隆冬的寒风不孔不入地钻进了衣服里,冻得立马发了抖。 站在廊下的冯淳见到衣衫不整的苏小陌一脸狼狈地冲出来,翘起的嘴角凝在脸上:“小、小……?”小候爷这三个字在嘴边跑了一圈儿,眼看着苏小陌冲过了月拱门也没叫出来。 冯淳看了眼纹丝不动的绸缎帘子,招招手叫来了徒弟,小声吩咐着:“去,跟着小候爷,等人安静了,请到厢房里坐着。” 徒弟飞快地去了。 冯淳原地踌躇了片刻,故意将步子踩得重了些,慢慢地走上了台阶。果然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帘子就被挑了起来,一个白色的物件飞出来,擦过他的袖子砸在泥地里。 冯淳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再也不敢动了。 苏小陌又是害怕又是气愤地跑过了月拱门进了院子,那一树光秃秃的桃枝浓墨重彩地刺进了眼里,脚步就渐渐地慢了下来,至树下停了。 隆冬里,桃树固执地伸展着枝桠,也不知来年春天能否得活。树下的雪被扫得干净,黑色的泥土上还有那个人曾经趴过的印子。他在这个印子边蹲了下来,因为冷所以双手环抱着自己。 院子里偶尔有一两个来去的太监宫女,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只是刻意放轻的脚步显出心中的小心翼翼。 大雪还是纷纷扬扬地落着。有一些落在了头发上,有一些落在脸上,还有的正好飘在睫毛上。苏小陌闭了闭眼睛,抬手将睫毛上的雪水抹去。身后有个太监缓慢地靠近了自己,撑着一把油纸伞,声音轻细:“小候爷,跟奴才去屋里坐吧,这儿冷,当心冻坏了。” 苏小陌没有理,手指在地上画起圈来,一个圈覆盖另一个圈,一直画着,直把地上画出一个指头深来。 “太子在干什么?” 小太监:“小的不知道。” 苏小陌拍掉手上的泥土站起来:“走吧,去屋里,你叫冯淳把我的腰带送过来。” 小太监规规矩矩地领了命,等苏小陌将胸前的扣子扣好了,才鞠身往厢房走。 这边冯淳在雪地里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两条腿都冻木了,嘴唇打着哆嗦,可屋里的主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不禁哭丧着将苏小陌咒了一咒。他咒苏小陌也不是一次两次,腹诽起来驾轻就熟,听着小太监回报上来的消息恨恨地幻想让苏小陌过来跟他一起站,可口中还是道:“嗯。好好伺候着。” 小太监有心在冯淳面前露脸,立刻将苏小陌要腰带的事说了,没想招来冯淳一个巴掌。冯淳怕扰了屋里的人,这个巴掌拍得很轻:“现在是要腰带的时候吗?” 小太监委屈地捂着左脸:“那、那小的如何跟候爷回话儿?” 冯淳平常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今日真想一头撞在墙上死了算了:“让他等着!” 小太监明显领悟不到冯淳的意思:“啊?”如何让堂堂一个候爷等啊? 冯淳翻了个白眼:“想办法,让人好好在厢房待着!” 小太监连声应着跑开了。 过不久,朱红帘子总算被挑了开来,太子一身明黄衣袍出现在门后,脸上已看不出喜怒,手里抓着白玉的腰带,随手抛给飞快跑上来的冯淳手里。 冯淳连忙将腰带交给小太监令马上送过去,又哈腰问道:“殿下可要四处走走?”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抬起,左脚一抬迈了出去,方向都不是宫外,而是每日批折子的地方——书房。 4、交换 苏小陌拿到了腰带一刻不留地溜出了东宫,沿着巍峨的朱红宫墙出了朱雀门。 宫外守着一顶翠绸的小轿。小厮董之跑过来,将暖炉递上:“少爷今日出来得比以往迟。” 苏小陌:“……” 将军府是御赐的宅院,又大又气派,离大郑宫还近,一柱香的脚程便到。 苏小陌很累,把自己关在屋里。 “臭小子!”门被踹开,苏夫人——苏小陌他娘手拿藤条,“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苏小陌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什么?” 苏夫人挥舞着藤条冲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苏小陌连忙左闪右躲,一个转身跑出屋子。饶是如此,还是被抽到几下,疼得他嗷嗷直叫。 “到底什么事啊?”苏小陌忍无可忍,跑远了向苏夫人喊冤。 “你、你去前院看看,”苏夫人运动之后有点气喘,“冯淳把人都送回来了。” 苏小陌那个恨啊! 在东宫吃亏也就算了,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不带在自己府里还吃亏的。太子好、太子棒、太子可真是呱呱叫! “嘿嘿,娘~” “干嘛?” “外面冷~” 冰天雪地里,苏小陌只穿了件家常的里衣,冻得鼻头都红了。 苏夫人:“还不快进屋!” 苏小陌:“我一进去你就要打我。”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快进来!” 苏小陌:“那你别打我。” 苏夫人嘴角抽了抽,把藤条扔了。 苏小陌欢天喜地地钻进屋,扑在苏夫人身上:“娘,生气长皱纹。” 苏夫人:“哼!” 苏小陌抬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把浮欢的事情说了。 苏夫人敲了苏小陌一个爆栗:“你居然敢背着我把戏子带进府?” 苏小陌连忙认错加撒娇,好不容易才搞定苏夫人。 由于苏夫人的介入,浮欢当夜就被送去湘西。苏小陌泪眼婆娑地送别,感觉更加郁闷了。 他蛮喜欢浮欢的,长得好看,又格外懂人心意。 当然,没了浮欢,苏小陌的日子还是照样过,睡睡懒觉,喝喝花酒,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惬意又圆满。 大年过后,官员大洗牌,几家外放几家高升,将军府里来了一位稀客。 一位又哭又闹的稀客。 苏小陌的爹跟随当今圣上打了一辈子的仗,死光了所有的兄弟姐妹。如今苏家唯一的亲戚就是苏夫人的胞弟——宋云。 苏家封爵之后,宋云鸡犬升天,在洛城做起买卖房屋的生意,一夕之间富得流油。三年前给秀才儿子买了个九品县令,可谓春风得意。 “姐,你一定要救适哥儿啊——” 原来这次洗牌,远在湘西的宋适不知为何被爆出贪污受贿,现已被抓,正押送洛城。 宋云哭得震天响。 苏夫人乱了:“小陌,你看这事怎么办?” 苏小陌:“我明天去吏部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番查探之下,才知宋适贪污证据确凿。 苏小陌回了苏夫人。 苏夫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 苏小陌摇了摇头。 宋云哭道:“我可怜的儿子啊……”接着便是一番嚎啕,坚称宋适被人冤枉,一口一个姐,狂打亲情牌。 苏夫人伤心地揩了揩眼角,向苏小陌道:“你仔细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轻判适哥儿?” 苏小陌:“……” 宋云:“吏部如今归太子管着,小陌你不是与殿下关系好吗?你去找他帮忙呀。” 苏小陌冷哼一声:“舅舅这话说得轻巧,太子是你家养的不成?” 宋云楞圆了一双眼睛,似乎没想到苏小陌会这样跟他说话,一时语塞。 苏夫人忙打圆场,说教了苏小陌几句。 宋云讨了没趣,坐不久便告辞。苏夫人留不住,便送到了门口。 “儿子,”苏夫人站在苏小陌前面,“我知道你不喜欢你舅舅,可他毕竟是你舅舅、你娘唯一的胞亲。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去找太子吧。” 苏小陌主动去东宫,这还是第一次。 他提着苏夫人天不亮起床蒸的桂花糕来到宫门外,拍响了朱红的大门。 冯淳笑眯眯地朝他问过安,道:“殿下昨日就吩咐了,让奴才把这个给您,你想好了,再来找殿下。” 冯淳递给他一张纸,吴锡御制的宣纸,纸张洁白平滑,吸墨快而不晕。 太子打小练字,字如其人,一笔一划,刚劲昭彰而又点到为止,让人由衷敬畏。 “以人换人”。 苏小陌将这四个字默念了两遍,猛地将御纸一收,盯着冯淳。那眼神活像要扒掉冯淳一层皮。 冯淳是个老油条,忙道:“这是殿下给您的秘信,没第二个人看过。” 半晌,苏小陌才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桂花糕。她说殿下小时候爱吃这个,冯公公帮忙拿进去吧。” 冯淳诶诶地接过:“那小候爷,奴才就不送了?” “以人换人”这句话很好琢磨。苏小陌只是没想到太子会真的走这一步,毕竟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 他连续几天心神不宁。 而随着宋适的抵达,宋云闹腾得更加厉害,臂上系着白布往苏夫人面前一跪,三言两语把苏夫人说得跟他抱成一团哭。 苏小陌心烦,甩袖子出门,眼不见为净。 他在怡红院喝了一夜花酒,第二天坐轿子来到东宫。 冯淳一见到他就跑了过来,笑容满面:“小候爷,殿下在书房。” “你告诉他,我来了。” 冯淳脸上的笑僵了一僵:“那您……要不去大厅坐吧,这冰天雪地的,着凉了就是奴才的罪过了。” 苏小陌摇摇头:“我就在这儿站着。” 冯淳:“行行。”转身吩咐小太监搬椅子送热茶,安顿好后才道:“小候爷稍等,我去通报殿下。” 雪早停了,屋檐下、廊下,都是化出的雪水。苏小陌站了一会儿,寒意从腿底涌上来,冻得他搓手又跳脚。 冯淳回来了:“小候爷,要不您先在大厅坐着,殿下正处理要紧事。” 抗不住冷的苏小陌进了大厅,捧着热茶连吸了两口。才坐下没多久,太子就传了话过来:让他去毓正殿。 苏小陌有点臊,站起来就往院里走,进了毓正殿就把房门一关。 屋里很安静。 地板铺的是能工巧匠七炼七烧的金砖,屋顶是金漆彩墨绘出的龙翱浅水的图案。屋里摆件不多,但样样珍奇,像墙角的圆肚花瓶,就是西域进贡来的彩鋾极品,独一无二。 呲、呲…… 细碎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苏小陌往墙边缩了缩,只看见帘子一挑,太子从门外进来: 太子今日披了一件墨绿色孔雀毛大氅,织法讲究,领口用一枚半个拳头大小的雕花金片扣住,金片上镶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头发只用一根上好的蓝田白玉簪挽着,玉质饱满柔和。 他只是看了苏小陌一眼,然后脱去大氅,露出里面浅碧色的织金锦袍,腰间的佩玉被大氅拂过发生叮叮的脆响。 太子坐在矮几的另一边:“做奴才做傻了,还不送茶进来!” 苏小陌屁股一挪就想下炕倒茶,结果冷风从门口灌进来,冯淳端着茶盘:“小的该死。” 太子抿了一口茶:“你来干什么?” 苏小陌腹诽着对方的明知故问,道:“宋适被刑部关押了,还被打得很厉害,我来请问殿下,有什么办法救他。” 太子不悦道:“你就不能含蓄点?” 苏小陌:“啊?” 太子转头看着他:“我虽然用这事逼迫你,可你也不能捅破。” 苏小陌:“为什么?” 现在是罪犯要受害者不许称自己受害的意思吗? 太子沉默地盯着苏小陌一会儿,道:“算了,你这个脑袋也懂不了了。晚上想吃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苏小陌一时没跟上。 “吃饱点,我不希望你半途没力气。” 苏小陌还是愣了愣,半晌才明白这话富含的调戏之意:“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太子笑了一下:“那我要怎么说?”顿了顿,往苏小陌的方向靠了靠,“难道我要说上床的时候不许怠工么?” 苏小陌的脸烧起来了:“你、你、你……我要吃水晶蹄膀、红烧豆腐、腐竹肉丝和香菜南瓜汤!” “好说。”太子笑吟吟地吩咐人去准备,又拿过一盘棋,“来玩一会儿。” “我又下不过你。”苏小陌一边不满地申诉一边抢了黑子占先手。 太子浑不在意,轻松落下第一子。 苏小陌落下第二颗:“我技术这么烂,你应该让我几粒子的。”说完瞟了裴旦好几眼。 裴旦:“行啊。让几颗?” 苏小陌连忙伸出五根手指,又一缩:“五……不,十颗。” 裴旦嘴角一直挂着笑:“没问题。” 棋盘上很快铺了一半的棋子,苏小陌下得越来越慢,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最后手都凝住了。 裴旦乐呵呵地歪在几上:“说好了,输一次晚上给我一次。” 苏小陌一门心思扑在棋上,半晌才听明白这句话,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不行!” 裴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没答应。” “你也没反对。” 苏小陌:“……” 天色渐晚,宫女托着宫灯进来,将灯放在桌上后出去。 烛火摇曳,一层薄红落在苏小陌的脸上。他目光专注,眉头锁紧,裴旦看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苏小陌的脸,想抚平眉间的沟壑。 指尖刚一碰到皮肤,苏小陌触电般地闪开了,一瞬间的神情有诧异、有惊慌,更似乎有嫌恶。 裴旦的手停滞在半空,有些不明白地看着苏小陌,眼中原本满满的笑意一寸寸褪去,只剩朝堂之上尔虞我诈的坚忍。 苏小陌避开了以后开始害怕,看着太子的目光更加小心翼翼,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裴旦犹如在冰与火中过了一遍,心脏习惯性地疼。这种疼他已尝过很多次,多得如同附骨之蛆。可是越痛,他就越想要。 他慢慢收回了手,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一时手误。”他腾地站起来,劲臂一挥将棋盘扫在地上,棋子哗啦啦砸得满地响。 苏子陌吞了口唾沫看着他,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太子笑得咬牙切齿:“棋盘太烂了,我叫人重做一个。”说完转身出门。 5、节操君 太子再进寝宫的时候,苏小陌已经被喂得很饱、洗得很干净、穿得很少地放在床上。 太子脱了衣服上床。 苏小陌在被子里发抖。 太子抓住被子,拉了拉没拉动。 苏小陌眼泪汪汪地攥紧了被子:“殿下。” 太子黑幽幽的眼睛就像有墨汁倒在了里面,沉甸甸的令人害怕。他一把扯开被子,抓住苏小陌的双手就扑了上去。 “啊……”苏小陌惊叫着,叫声的后半段被截在了太子的嘴里。 四唇纠缠,苏小陌拼命闪躲,可并没有逃离的空间,被太子将便宜占了个够,直到脑袋缺氧开始发晕,才被放开。 太子顺着苏小陌的脖子往下亲,唇如蝶掠过每一寸肌肤。 苏小陌怕极了,带着颤音求饶:“别……别这样……” 可太子哪里听得进去。他就是一个在沙场上进行生死博斗的战士,不到最后一刻、不得到最想要的东西,绝不会停下来! 苏小陌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太子用各种不同的姿势侵占他,疼得他嗓子都哭哑了。身体渐渐没有了知觉,连太子什么时候停下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破晓。 在经过半个时辰的等待之后,冯淳挥了挥手,屏退了侍奉太子早起的宫女,正要转身,听见门嚓地一响。 太子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压低声音道:“将折子搬到这里来。动作轻一点,别惊醒睡觉的人。” “是。”冯淳小声应了。待太子关上门后,仔细地吩咐了早晨侍奉的奴才们,亲去书房取了奏折,推开了毓正殿的大门。 殿内光线昏暗。太子坐在床边,黑发如瀑披在背上,低着头,目光落在苏小陌脸上。半晌,待冯淳将折子放好,他才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至外屋,让一众宫女服侍换衣洗漱。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就像一张没有声音的胶片。不多时屋内重只剩太子与苏小陌两人。苏小陌还在睡,睡得很沉,睫毛下一片乌黑的阴影。 苏小陌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他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后看见伏在桌边认真批奏折的太子,表情从迷茫到惊讶再到无所适从。 他本想坐起来,一动胳膊就觉到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酸痛,特别是后面的某一个点,更是疼得厉害。 “唔……”苏小陌不由发出呻吟。 太子猛地抬起头来,放下朱笔走到床边:“很痛吗?” 苏小陌心中冷哼。 “我没有……我明明……”太子顿了顿,“我不是故意的,再涂点药吧,我专门令人备的好药。” 苏小陌深深吸了一口气,侧着身体下床。 太子想帮一把手,被苏小陌闪开。他皱了皱眉:“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回家。” “不行!”太子斩钉截铁,却又补道,“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 苏小陌转身看着太子:“那我明天回去。” 太子:“明天再说。” 苏小陌的呼吸慢了一拍:“你不会想关我吧?” 太子:“……” 苏小陌:“裴旦你别开玩笑,这种事、这种事不能传出去的。” 太子抿紧了唇。 苏小陌:“再说我娘不许我外宿,没准现在已经在来东宫的路上了。” 太子:“你来之后我就叫冯淳去府上说了:宋适之案情复杂,你得在吏部整理几天证词证物。我想令堂应该很高兴看到你愿意为宋适出力,现在绝不会来打扰你。” 苏小陌咬了咬牙:“那你是说从一开始你就计划把我囚在这儿了?” 太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你疯了!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你是龙子嫡孙不怕,我可怕死呢!我不管,我要走,你敢拦我,我、我就咬死你!” 太子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苏小陌就是这点神奇,无论多糟糕的对话,总是轻松一句就能让他觉得开心。“你就是咬死我,也不让你走。” “啊啊——”苏小陌抓狂,“你就不怕圣上知道?这可是失德、大大的失德,搞不好你的太子之位都会没有的!” 太子眉峰一挑,笑意微露:“我还要怕他知道吗?” 苏小陌愣了愣:“什么意思?” 太子:“……” 苏小陌:“我不管什么意思,你到底放不放我出去?” 太子:“不放。” 苏小陌:“求你了,放我吧~” 太子笑了。 苏小陌气呼呼地转身出门,太子在后面跟:“你去干什么?” 苏小陌:“如厕!” 太子顿在原地,有点小尴尬,瞬息之后又跟上去。 苏小陌:“你干嘛?” 太子:“跟你一起去。” 苏小陌:“……” 如厕之事因为不雅所以不赘述,主要过程是节操尽碎的太子要与苏小陌一同如厕,而苏小陌视死如归地坚持一先一后。结果当然是苏小陌赢。在这种小事上比下限,苏小陌的经验太丰富了。 早点太子准备得很丰盛,有苏小陌最爱的卤猪脚。就像打了一个巴掌后再摸一摸,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苏小陌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那么傻,所以气呼呼地坐在桌上,绝食抗议。 太子也坐在桌上,看着苏小陌:“吃吧。” 苏小陌:“哼!” 太子没有作声,只是把卤的蹄肘往苏小陌面前推了推。 卤猪脚还是热乎乎的,卤汁和肉香一齐涌进苏小陌的鼻子里。闻到熟悉的腻香,苏小陌不禁咽了咽口水:“我不吃。” 实际上,一整个晚上的剧烈运动,苏小陌已经饥肠辘辘了。他甚至都不敢低下头去看猪脚,怕一看就忍不住吃掉。 太子拿着筷子撕了一块蒸得烂熟的酱肉,在苏小陌鼻子下面晃了晃,放进自己嘴里,很是优雅地缓慢咀嚼、吞下。 苏小陌整个脑海都是对美味的记忆,口水跟洪水一样泛滥,都没弄清怎么回事,太子一筷子的肉就已经到了自己嘴里。 肉给予的满足掩盖了各种坚持挣扎,苏小陌再懒得抗争,端碗吃饭。 太子看着这样的苏小陌,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因为圣上身体一向不太好,许多事情都交给太子去管,所以太子很忙,用过了饭就跟苏小陌说了一声,继续批奏折去了。 太子批折子很认真,脊背像小时候一样挺得笔直,拿着一本奏折,有时落笔很快,有时落笔很慢。 苏小陌在屋子坐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开始往门边移。 太子仍然在专心地批奏折。 苏小陌打开门出去。外面积雪初融,地面是潮湿的黑土。冷风刮着脸,冰凉冰凉的。 “披上披风再出去玩。” 苏小陌回过头,见太子已经站起了身,从里屋取出来一件浅碧金线绘山水的狐狸毛棉披风,走到他面前亲自给他系上。 太子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匀称,系好了带子又拢了拢两边:“好了。” 苏小陌一时有点不太适应,他爹死得早,他娘又不管事,他可以说是被放养长大的。像这种脉脉的温情他还真是第一次体会,不禁有些牙酸,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怪怪地看了太子一眼,转身跑了。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个浅碧色的身影转过墙不见了,才自嘲般地低斥了一句:“狗咬吕洞宾。” 苏小陌穿过月拱门来到东宫的后花园。园子里建了一个小型的人工湖,湖那边是一片桃林,桃林外有一扇门,门外是大郑宫高耸的护城墙。沿着护城墙往南走再转弯就可以到朱雀门。 一路上没有人拦他。 他走得很快。 人工湖里有小太监捞飘浮的枯枝,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小太监们一个指着方向,另一个挥着浆用力地划。 苏小陌经过时小太监们站起来行了礼:“小候爷。” 苏小陌点点头,继续快步走。 眼看着穿过了桃林,那扇红色的宫门出现在眼前。苏小陌伸手去推,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衣侍卫,腰间金刀明晃晃地,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没有殿下的允许,小候爷不能离开东宫。” 这就是宫里无处不在的御前侍卫了。苏小陌只是意外裴旦还真敢把这种交给御前侍卫去做。 他觉得裴旦真的是疯了,做出这样荒蓎的事还一点都没有遮掩的意思。这样下去他会被整死的,不光他,他娘、候爷府上上下下几十口都会死的。 大冬天的,苏小陌盯着侍卫服上血一般的红色咬牙切齿道:“我若一定要出去呢?”说完他就绕开侍卫去推门。 侍卫反身一个小擒拿就把苏小陌扣在了手里:“小侯爷,得罪了。” 苏小陌疼得哇哇叫:“放开、放开。” 侍卫:“请您不要离开。” 苏小陌:“你放开,我现在就去找裴旦说,疼死了!” 侍卫将苏小陌往远离门的方向带了几步才放手。苏小陌揉着手腕:“好你个裴旦,真不要脸。” 6、泰安殿 苏小陌冲进了毓正殿:“裴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旦看着折子头都没抬。 苏小陌拍桌,“你说话。” 裴旦吸了口气:“说什么?” “我要走我要出去,你快放了我,万一被人知道了,我们两个都没好果子吃!” 裴旦一双眼睛幽幽的:“我不放。” “你、你,”苏小陌气着了,“你脑子有坑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不?” 裴旦还是没什么反应。 苏小陌急得跳起来:“你还叫御前侍卫跟踪我。你知不知道宫里遍是圣上的眼线,万一我们、我们的事被报上去,那、那,”苏小陌抖了抖,“那可不光是砍了我的头就算的。” “我不会叫你被砍头的。” 苏小陌用鼻子喷了一口气。 “你不信?” “我凭什么信,你又不是皇帝。”苏小陌气狠了,说出来的话半点情面都不留。 裴旦虽然知道苏小陌就是这样的人,但还是没忍住,朱笔一撂就站了起来。他站得急,带起一股风,吹到苏小陌身上脸上。苏小陌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还没退完就被裴旦拉着手腕拽上前。 裴旦的眼就在他的眼前,黑黝黝的看不见一丝杂质:“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苏小陌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时常疑惑,自己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若当我是太子,你便不会如此随便和我说话;可若当我是朋友,你又不会这样小心;白痴点想,你若喜欢我,呵,你不会这样看着我,我知道这不可能。所以,苏小陌,我问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苏小陌眨了眨眼,裴旦这又是发了什么神经,好好地扯到这个上面来。 裴旦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答案,本来就是气劲上来的孤注一掷,这会儿却又惴惴地觉得不安起来,毕竟心里明白这人心里没有自己,和亲耳听到是两码事。他突然有点庆幸苏小陌没有开口了,所以看见苏小陌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话时,低下头吻住了他。 苏小陌万万想不到裴旦大白天的就敢这么干,一边在心里骂了一句一边推开他:“裴……”刚吐了一个字又被裴旦堵上来。这一回他就推不开了。裴旦死死地抱住了他,两条手臂恨不得将他的腰勒断了似的。 裴旦是万金之躯,苏小陌不敢咬下去,所以裴旦的舌头在他嘴里翻天覆地了好大一会儿,他也没有办法,只得闭上眼睛装死。 裴旦亲够了,热燥开始涌上身体,蹭着苏小陌的身子发出嗯嗯的声音。 苏小陌浑身汗毛一竖:“裴、裴旦……”他没忘记昨晚是疼得怎样的死去活来,一想到就觉得还不如立时死了算了,僵硬着手就要去推裴旦。 “别动……”裴旦抱着他,声音低沉沙哑,“我就抱一会儿,不会怎么样的。” 苏小陌还是在推他。 两人身体抱在一处,苏小陌又不老实,一下一下蹭到裴旦,只听裴旦低吼了一声,脸都红了:“你再动我就在这里上了你!” 威喝比劝哄好用多了,果然苏小陌一听这句就安分了,挺尸一样的动都不动。 裴旦抱着他,记不清上一次这样的拥抱是发生在多久之前的事了,只是这个人的气味,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都熟悉得仿佛昨天一般。 抱了一会儿,裴旦渐渐冷静下来,却还是没有放开苏小陌。他一下一下抚着苏小陌的背,手下是昨晚无比销魂的身子:“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你放心。” 苏小陌从不对裴旦放心。裴旦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头野兽,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放心。他撇了撇嘴角。这个表情裴旦看不见。 裴旦放开了他,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批完了折子就陪你。”语气亲昵得让苏小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裴旦坐下,苏小陌心里堵得慌。裴旦打小如此,不愿说的打死都不吐一个字。他不就是想知道裴旦胆大包天地这样做,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嘛,干嘛不告诉他,想急死他啊。 可再堵得慌也没胆开口问了。苏小陌气得哼了一声,扭头出门。 庭院里冯淳正抱着拂尘起过来,见到他行了一个礼,就急勿勿地了屋。 苏小陌见冯淳神色焦急,忙伏到墙边听。 “殿下,”冯淳气都不带喘一口,“葛太医叫人传话过来,圣上身子又不好了。” 过了许久,裴旦才道:“那边有人过来吗?” 冯淳:“没有。” 裴旦:“那你下去吧。” 裴旦的声音很稳,就像大郑宫外流淌百年的护城河水,悠悠缓缓,不见半分波澜。冯淳出来后见到苏小陌,愣了一下,很快就将惊慌之色掩藏得很好,笑着道:“小候爷,您想不想吃什么玩什么,奴才叫人带进宫来。” 苏小陌:“我想逛相公堂子。”声音不大,可也不小,屋里的裴旦刚好能听见。就见接风的帘子被挑了起来,一支沾着朱墨的笔飞出来,啪地一下砸在柱子上。柱子上涂着红漆,与笔上的朱墨颜色不同,更暗一些,就像是鲜血凝固了一样的颜色。明亮的朱墨在柱子上划出断断续续的痕迹。 “苏小陌。”裴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盛气凌人,“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苏小陌舔了舔嘴唇,没再开口。 冯淳奴才做成了精,立马向苏小陌行了个礼就闪了。 苏小陌叫了冯淳几声,冯淳没搭理他。于是一个人的苏小陌更加郁闷了,走到庭院中间踢了踢光秃秃的桃树撒气。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冯淳忽然跑了进来,脚步比刚才更急,这回是跟苏小陌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进了屋。苏小陌连忙跑上去偷听。 裴旦:“谁来的?” 冯淳:“是董公公。” 裴旦:“走。” 帘子一挑,裴旦与苏小陌打了个照片。苏小陌愣了愣,笑了一下。 裴旦:“都听见了?” 苏小陌:“什么?” 裴旦皱了皱眉:“我有要紧事去一趟泰安殿,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千万别乱跑。” 泰安殿就是当今圣上的寝宫。 裴旦说完了话就背着手走了,神色虽与平常无异,但脚步迈得又急又大,不一会儿就不见人了。 苏小陌在院子里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来,招了个小太监进了屋,大声吩咐道:“你去宫外买几斤薄荷瓜子来,要闻香斋的。” 小太监连声应着,一转身就被苏小陌拿砚台敲晕了。 苏小陌扒了小太监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将帽子扣得低低的,学着小太监的样子,弓着背出门了。 穿着太监衣服,尽找人少的路走,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拦,眼见着要到朱雀门,却不知为何门口多了几名守卫。 苏小陌数了数,比平常多了一半的人。正思忖间,听见身后有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这声音中气十足,绝不是太监。 苏小陌转过身,呵呵一笑。 这人穿着一身绛红衣裳,腰间别着金刀,敢情也是御前侍卫。只是脸孔比较生,神情比较凶:“哪个宫的?” 苏小陌:“东宫的。” “来这里作甚?” 苏小陌迟疑了一下:“太子想吃宫外的东西,差我去买。” 嚓地一下,苏小陌被刀光反射得眯起了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脖子上就多了一柄冰冷的刀。刀峰薄如蝉翼,再进一寸就割破他的皮。 苏小陌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脖子漫延到四肢。 “哪个奴才自称‘我’的,你分明是奸细!老实交代,来宫里干什么?” 苏小陌万万想不到自己一时口误居然会惹来杀身之祸,这小侍卫也太紧张了吧。“不是,我、奴才是新来的,一时不习惯。不信你去问冯公公,我、奴才叫、叫小陌子。” 侍卫:“如此,你便随我一起去东宫。” 不是吧? 苏小陌有苦说不出:“可是殿下令奴才买东西,这耽误了时辰,殿下怪罪下来……” “特殊时刻,想必殿下也会理解。”侍卫走到苏小陌背后,紧了紧刀,“走!” 苏小陌就这么苦逼哈哈地又回到了东宫,一路上游说:“我说,我是说奴才我真的是东宫的小陌子,你自己去问吧,奴才要去买东西,殿下发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苏小陌说得口都干了。正舔舔嘴巴再接再厉,冯淳忽然从转角处跑过来,见着他跟见着佛祖一样:“哎哟小祖宗,总算找着你了。” 还没等苏小陌说话,冯淳看见了架在苏小陌脖子上的刀,眼睛一瞪:“这怎么回事儿?” 身后侍卫道:“你可是冯公公?” 冯淳:“正是咱家。你是?” “在下御林军沉默。”沉默说着收了刀,“既证实了你的身份,便快随冯公公回去,眼下不比寻常,无事不要出来。” 苏小陌白了侍卫一眼,朝冯公公道:“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快随我回东宫,殿下回来没见着你,正发火!” 苏小陌听见太子发火浑身的皮一紧,就站着不愿动了:“这个冯公公,我不去东宫了,我要回家。” “回个屁!” 苏小陌:“我真不去。” 冯淳:“我说祖宗,你咋就是看不见殿下的一片苦心呢。你说你现在回去干什么?殿下花了这么多心思就是把你护在宫里头,你倒好,成天介的惦记着外面。外面到底有什么好?再说了,你和殿下对着干,你能落着什么好?哎呀不说了,没时间了,再不回去殿下会扒了咱家的皮,算咱家求求你,你行行好,跟咱家回去,中不?” 苏小陌苦着一张脸,冯淳侍候着裴旦长大,自然也就看着他长大,这么三十多岁的人如此低声下气地求,真让他心里过不去。 东宫里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每个太监宫女脸上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苏小陌才刚走到毓正殿台阶下就差点被一只扔出来的鎏金花瓶砸中了脑袋。 他正拍拍胸口压惊,就听见裴旦在里面吼:“还不进来!” 苏小陌无语问了下苍天,硬着头皮挑帘子进去了。 7、上身 太子坐在炕上,还没换下披风,金线织就的黑锦披风看上去神气又高贵。他一张脸生得白,眉梢的傲气是抵也抵不住的。这会儿心情不好,就更显得厉煞了些。 苏小陌迈了几步进了屋,站在离炕许远的桌边,一声不吭。 “我吩咐你的话当耳旁风?” 苏小陌:“……” 太子胸口起伏剧烈:“过来!” 苏小陌低下头。 太子:“再不过来,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苏小陌咬了咬嘴,走了过去。 刚到炕边就被太子扯着手臂拉进怀里。太子将他抱着,脸抵着他的脸,黑瞳幽深不见波澜:“我最后说一次,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给我在东宫好好待着,嗯?” 最后一个字从太子胸腔发出,喷出一股暖热气流,鼻音浓厚,尾音上翘,忽略不了的威胁意味。苏小陌连忙点了点头,瞟了眼太子,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被烫得连忙瞥开了视线:“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话刚问完,苏小陌就知道不好了。腰间本老实放着的裴旦的手突然捏紧了,捏得腰上的肉生疼。他抽了口气,就感觉脸被扳了过来,裴旦的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不容反抗地侵略,扫过嘴里每一寸领土,带着惩罚一般的力度,吮得苏小陌嘴巴疼。苏小陌难受,就去推裴旦。 裴旦一只手按在他腰上,使劲地揉捏,另一只手从他的下巴顺着脖子摸过去扣在后颈上,不让他后退地强行索吻。 苏小陌力气没有裴旦大,加上投鼠忌器不敢乱来,因此挣扎了半天无济于事后,索性放弃了。 裴旦开始吻得激烈,有点恨不得咬碎苏小陌舌头的意思,后来苏小陌安静了,他慢慢也就安静下来,吻变得温柔,还会去舔苏小陌被吮得通红的唇。 “听话,乖。”他声音沙哑,语调平和,言语中却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我是为你好。” 苏小陌心里默默吐糟了一句,点点头。 裴旦见苏小陌答应,心里免不了高兴,嘴边露出一点笑意,将苏小陌抱到炕上坐着:“是不是想吃瓜子,我叫人去买。” 苏小陌:“闻香斋的。” 裴旦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吩咐冯淳去买。 冯淳走后,裴旦从柜子里拿出一块佩玉:“这是今天西竽国进贡的杞山香玉,你闻闻,香不香?” 苏小陌凑近闻了闻,还真的挺香,是那种淡淡的、清雅的香。他点了点头。 “我一看到它就想到你了。”裴旦边说边解下了苏小陌腰带上的佩玉,将香玉挂了上去,“色泽饱满通透,你带着果然好看。” 苏小陌皱了皱眉,低下头,将香玉放在掌心里瞧了瞧。玉真是极好的,白得一丝杂质也没有,又透,从这边都能看到掌心的粉,不雕不饰,无纹无金,似圆非圆的,拿在手中滑不溜湫。“这么名贵的东西,送给我,我怕丢了。” “不许丢。”裴旦盯着苏小陌的眼,“我送给你的东西,不许丢。”完了又道:“不是用绦子把它串起来了嘛,你系在腰上,怎么会丢呢?”这话说到最后语气和缓了许多。苏小陌喔了一声,算是答应。 苏夫人接到东宫的传话后有些不放心,亲自到了大陈宫外求见。 可不知怎地,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东宫有人来接。苏夫人正愁,忽然看见远处一顶绿绸小轿,轿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喜道:“陈福!” 陈福侧目,亦是一笑,跑过来道了福。 苏夫人笑了笑,等轿子走近了,轿帘一揭,下来一个冠玉男子,浑身通透儒雅气息,见之忘俗。 苏夫人行了个礼:“三王爷。” 裴珍微笑点头:“小陌又闯祸了?” 苏夫人啐了一口:“那小子成天的让我闹心。不过这次不是,是我娘家一个兄弟犯了事,他找殿下帮忙呢。” 裴珍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很快消失不见,令人都不禁怀疑是不是错觉:“喔。那夫人到这里是……” “我有点不放心,过来看看。” 裴珍:“小王正要进宫,夫人可要一道?” 苏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裴珍这一点,打小就看得出来,这孩子通透,轻轻便看穿别人想要的,偏生心肠还好,能给的就给。因此毫不客气地道:“那麻烦三王爷了。” 裴珍笑道:“哪里。小时没少吃夫人做的点心,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两人行至正殿外分手,路上聊了几句。苏夫人聊得开怀,将宋适的事说了,裴珍静静听着,没说什么。 苏夫人到了东宫外,有小太监去里面传话。 太子正与礼部尚书商量事情,冯淳守在外面。收到消息后,冯淳连忙令小太监不许放苏夫人进来。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礼部尚书离开,冯淳才进去禀了太子。 太子将茶盏往桌上一放,茶盏与桌面相叩,发出叮地一响。他的声音沉沉的:“带她来这里。” 毓正殿里,苏小陌正百无聊奈地翻着一本侠义话本。就在刚才,礼部尚书来,裴旦去书房接见,就甩给他一些话本。 都是全新的书,有些还是线缝的珍本。显然裴旦并不懂这些,也不在意,书保存不算好,有些边角被折起来。 翻了几页,有个小太监进来,说是太子让他去书房。 苏小陌就去了。 太子的书房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明德殿”。往日只是读书做功课的地方,现在因为太子半监着国,明德殿的折子每日堆了小山一般高,进出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苏小陌到了,没见着冯淳过来,倒是等了很长的时间。等得他都不耐烦了,才看见冯淳腆着一张老脸从玉阶上跑下来:“让小候爷久等,都是奴才的错。您请。” 苏小陌哼了一声,抬脚上阶。 明德殿里光线充足,明黄绸缎铺就的方桌两边,立着象征长寿的铜鹤。桌上描金的貔貅正缓慢吐出袅袅青烟。殿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气,苏小陌知道这是御用的龙涎香,尊贵之极。 苏小陌:“找我干什么?” 裴旦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椅内,看上去有些疲惫,向苏小陌招了招手。 苏小陌皱了皱眉还是走了上去。刚走到桌边,就被裴旦猛地拉了过去。裴旦一手抓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小陌,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要你和我在一起。” 苏小陌愣了愣。裴旦炙热的眼神让他不舒服,不由地挣了挣:“放开。” 裴旦却抓得更紧了:“谁阻拦我,我就叫谁死!” 苏小陌直直地看了裴旦一会儿,忽然用力一推:“要疯你自己疯,我走了。” 裴旦一个不查,被苏小陌推开。眼见苏小陌起身走人,二话不说便站起来,两步追到苏小陌背后,抓着他的手就往后一带。苏小陌整个人摔在桌上,后腰搁在桌沿上碰得生疼。还没等他叫出声,裴旦的身体就压了下来,火热的唇覆住了他的。 苏小陌被压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恼起来就要骂人,可嘴被裴旦堵着,只能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他不停推裴旦的肩膀,可是裴旦这回像一头疯狼一样不管不顾地搂着他亲,亲着亲着苏小陌就感觉身上这具身体越来越热,裴旦的眼底有一丝猖獗的猩红,状若疯狂。 苏小陌浑身冰凉,生怕裴旦又来,那活活将人疼死的记忆勒得他透不过气,急中生智道:“裴旦、裴旦……” 裴旦最近已经很少听见苏小陌这样叫他了。每次苏小陌这样叫他,只有气极了忍不住挑他刺的时候。可他喜欢听,就算接下来苏小陌说出的话像把刀子会插在他心上,他也无可救药地喜欢听。 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挺贱的。 嗯。他身为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即将拥有四海,可依旧觉得自己很贱。 裴旦果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苏小陌。 “现在是白天,”苏小陌扯了扯嘴角,使劲装出羞涊却高兴的样子,“能不能等晚上?” 裴旦黑夜一样的眼瞳里什么都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他似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语气中是得偿所愿的隐乐:“可是我现在就想要。” 苏小陌只得将戏演到底。反正他就是很怕痛,很怕,那仿佛把身体撕成两半的痛,深入骨髓的痛,实在太可怕了。“乖。时间还很长。” 小时候,裴旦还只有四岁。被众星捧月着长大,性格难免骄枉。遇到不顺心的事,便使劲耍着性子。圣上很头疼,就将苏小陌弄进了上书房。 有一年宫内起火,火势从泰安殿那边漫过来,一下子吹进了东宫。当时火势很大,眼见着大火从明德殿一路烧过来,迅速把毓正殿包了进去。太监和宫女们慌得都乱了手脚,冯淳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抓着苏小陌就跪下了,三十多岁的人哭得跟孩子似的:“小候爷,小候爷您救救殿下啊!” 苏小陌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披了一件浸水的大氅就冲了进去。其实外面看着烧得猛,里面倒还好,就是烟大了一点。 他在毓正殿里面找,不停地喊着“裴旦”。最后终于在里屋里看见站在床上的裴旦。四岁半大的孩子手里紧紧抓着帐幔,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映着屋里到处乱窜的火苗,整个人都吓得呆住了。 苏小陌上去就抱住了裴旦,没什么好气地吼:“这时候发什么呆,叫你好半天没听到吗?” 他还记得裴旦当时的表情,就跟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透亮透高的。 他苏小陌觉得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就就是那双眼睛了,透明、干净,比任何一种宝石、任何一个人都来得好看。 接着就发生了他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事。 裴旦哭了。 真哭。 就是小孩子那种张大了嘴,眼泪跟泉水一样涌地哭。那时候的小裴旦两颊真是肥嘟嘟的,一哭起来肉肉都挤在一起,又粉又嫩,眼珠儿又亮,叭嗒叭嗒地往下滴。他心里真是顿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忙哄:“乖。不怕,我在呢。” 他时常安慰人,每次都是同样的一句——我在呢。他觉得很好用,他娘每次听到都会停止流眼泪。 裴旦可偏偏不同,他话一落音裴旦哭得更厉害了,真是扯开了嗓子嚎的,嚎得他耳膜都疼了。 幸亏当时烟大,小裴旦嚎了两嗓子就咳了起来。苏小陌终于耳根清静,一件大氅包着两个孩子地冲出了毓正殿。 后来裴旦再使性子,也总是他哄就灵。再大的脾气,再大的事情,他也总是轻轻的几句就揭过去了,诸如:“乖。不闹了啊。” “多大的事儿啊,你看我的。” “嗨,下次带给你不就成了嘛。” “行行,都听你的,你叫怎样就怎样。” 只要他好言相劝,裴旦都会妥协。裴旦与他对着干是最近一两年的事,他哄着哄着,没有效果也就懒得再哄了。于是换成了躲。 刚才情急,也就如以前一般开始哄了。 这次有效果。 裴旦还真停下来了,看着他,嘴角一勾笑了:“那好,你说晚上就晚上。不过你得亲亲我。” 苏小陌腹诽着不是刚才亲过吗,可还是头一抬在裴旦嘴上碰了一下。 裴旦舔了舔嘴唇,表示不够。 苏小陌就又在裴旦嘴上用力叭叽了两下。 裴旦满意地直起身。苏小陌连忙从桌上起来,腰被桌沿搁到,疼得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搁到了?” 见裴旦关切地伸手过来,苏小陌没什么好气:“还不都是你!” 裴旦笑了笑:“别生气嘛,我给你揉揉。” 8、这是一只禽兽 一尺来宽的玉石铺成的白色御道,陈福墨绿色的太监袍子在上面投下深灰的影子。他“咦”了一声,侧过头:“主子,苏夫人在前面。” 轿子里的裴珍正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眸中一划而过的精厉。他微挑开帘,看见沿着宫墙行走的宫装妇人,命令停了轿。 “苏夫人。”裴珍在轿中道。 苏夫人垂头走着,失魂落魄。 “苏夫人。”见苏夫人抬头,裴珍才继续道,“我送你一程。” “裴珍……”苏夫人喃喃地叫,完全不觉这叫法违背礼仪。她盯着裴珍看了片刻,忽然瞪大了眼:“裴……三王爷,民妇有事相求。” 闻香斋的吃食天下闻名,一个瓜子也能弄出好多不同的口味。苏小陌最喜欢的要数薄荷口味了,吃进去凉凉的、香香的,奶香那叫一个浓厚。 苏小陌一口气嗑了半斤,又灌了一壶龙井,将书页折了记合上,站起来伸伸懒腰:“冯淳。” 屋外的冯淳忙应声进来。 “晚上吃什么?” “烟熏肥鹅、糯米肉丸子、凉拌肚片、翡翠蘑菇汤。小候爷还想要什么?” 苏小陌叭啪了几下嘴巴:“点心呢?” “云片糕、蛋奶酥、千层卷儿。” 苏小陌摸了摸肚子:“都挺好的。” 裴旦从里屋出来,笑道:“就知道吃。” 苏小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冯淳陪笑道:“小候爷能吃,有福。” 裴旦挥了挥手。冯淳会意,躬身退下。 “吃多了,当心撑着。”裴旦走到苏小陌身边坐下,环着苏小陌的腰。 苏小陌挣了挣,知道挣不脱也就罢了:“你管我。” 裴旦几个字里净是笑意:“你让不让我管?” 苏小陌被腻歪到牙酸:“得了得了。你折子看完了?” 裴旦摇了摇头。 苏小陌转头看着裴旦:“那你怎么出来了?” 裴旦一双眼睛盛满星光:“想你啊。” 苏小陌牙根都快酸倒了,表情挺怪:“我说你能不能……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抱一下得了。” 裴旦不依:“就抱,怎么了?” 苏小陌觉得裴旦又变成了小时候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我透不气!” 裴旦:“那我松点。”说着真松了松,“可以了吗?” 苏小陌拿起话本在空中摇了摇:“我要看书。” “你看书,我看你。” 苏小陌:“裴旦!” “嗯?” 苏小陌瞪着裴旦。后者一双眼睛无辜又纯良。对视之后,苏小陌翻了个白眼,好言相向:“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 裴旦:“我不吵你。” 环在腰间的手一点没有松开的架势,苏小陌:“可是你在这里我没法专心。” 裴旦吸了口气:“我这刚来没多久呢。” 苏小陌瞧着裴旦不满的神色,叹了口气:“你抱、你抱,我看你抱出个蛋来。” 裴旦脸色变了变,忍住了,不跟苏小陌吵,头一偏把脑袋枕在苏小陌脖子上,用力蹭了蹭。 冯淳进来摆饭就看到了这么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堂堂大陈国太子、也就是他那向来一张僵尸脸的主子竟然抱着小候爷蜷在炕头上睡着了,表情既放松又满足,令他一瞬间想起了某种大型犬类。 冯淳为自己的这个联想深深地觉得愧疚。 苏小陌推了推裴旦:“有人进来了。” 裴旦闭着眼睛:“不管他。” 冯淳小声吆喝着宫人快点摆饭,就听见苏小陌用一种很放肆的语气道:“要睡你去床上睡,我要吃饭。” 裴旦睁开了眼,眼白里分布着稀少的红血丝:“那我们吃饭了睡觉。”说完眼中异光一闪,直直地盯着苏小陌。 苏小陌被看得头皮发麻:“裴旦我警告你啊,不许那么做。” 裴旦:“喔?做什么?” 苏小陌的脸红了红:“你想的事情。” 裴旦:“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啊?”说完恶意地舔了舔嘴唇。 苏小陌:“啊啊,我就知道你在想那个!” 裴旦嘿嘿笑了笑,搂着苏小陌的腰紧了紧:“宝贝,今天晚上不会弄疼你了。” 苏小陌被一声“宝贝”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滚你丫的谁信?总之今天晚上不许弄老子!” 裴旦也不分辨,凑过去在苏小陌的脸蛋上亲了两下:“吃饭!” 饭间裴旦不停给苏小陌夹菜,嘱咐他多吃一点,看苏小陌的眼神跟一头饿狼看着绵羊似的,眼中的邪火烧得苏小陌扒了两口就没胃口了。 裴旦看着苏小陌剩了一半的饭:“吃这么少?” 苏小陌郁闷,啪地放下筷子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裴旦:“怎么了?” 苏小陌:“你这个禽兽。” 裴旦很无辜:“我怎么了?” 苏小陌咬牙切齿的:“你昨天……昨天那么乱来,我后面还没好呢!” 裴旦似乎想到了昨晚的事,一脸向往道:“昨天很爽啊,难道你不爽么?” “爽个屁!”苏小陌气得快吐血了,“你在下面试试看?” 裴旦皱眉:“我在下面?这个……不好吧。” 苏小陌跳脚:“你就是个禽兽!” 裴旦扑过去抱住苏小陌:“不许这么说我,我只对你一个人禽兽,别人让我禽兽我还不干呢。” 苏小陌:“你见过被砍的人向砍人的人说承蒙看得起的吗?” 裴旦搂着苏小陌摇了摇:“不要生气。” 苏小陌气得不轻。 裴旦挣扎了半天,才很不情愿地退了一小步:“大不了我今晚收敛点儿。” 苏小陌:“我说了今晚我不干!” 裴旦:“你不用干,我干就行了。” 苏小陌:“裴旦你个小没良心的!” 屋外的冯淳站在廊下,听见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捂着嘴偷笑,笑了一会儿又皱了皱眉,抱着拂尘叹了一口气。 苏小陌听见裴珍来了的时候正在和裴旦一起洗脚。 热水捂得他很舒服,靠在炕上正享受着就看见冯淳进来了,一脸忐忑的。 裴旦也刚把脚伸进去,听完冯淳的耳语原本漠然的脸上顿时复杂难辨。他的食指在桌上叩了两下,然后看一眼苏小陌,道:“裴珍来了。” 苏小陌睁大了眼:“什么?” 裴旦:“裴珍来了。” 苏小陌猛地就把脚从盆里抬了起来,湿答答的脚顾不上擦就直接穿上了鞋子,跑到门口又跑回来,钻进里屋又钻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裴旦的脸色一分分地黑下去,最后跟个锅底似的没有区别,抬脚就把描金的盆踢翻了,咣铛地一响,金盆整个翻过来,水泼了一地。跪在地上给裴旦洗脸的宫女头碰地地瑟瑟发抖,眼泪跟珠子似地滚下来。 冯淳也连忙跪下了:“殿下息怒。” 裴旦眼中只有苏小陌,目光里仿佛带着刀子,能活活捅死人。 苏小陌站在里屋的门边被裴旦这个动静吓到了:“你干嘛?” 裴旦忍得十分辛苦,拳头握得死紧死紧,不然真会控制不住地上去掐这人的脖子。他重重地拍了下矮桌:“我说他来,又没说他会来这里,你紧张什么?” “我紧张?我不紧张。”苏小陌连忙否认,“呃……我就是怕事情传出去……” 裴旦冷哼了一声:“紧张什么你心里清楚。擦脚,想冻死本王是不是?一群狗奴才!” 宫女怕得发了抖,刚动身被冯淳一把抢过手里的干布。 冯淳二话不说跪在裴旦脚边小心翼翼地拭干了裴旦脚上的水,又小心翼翼地服侍他穿了鞋。 裴旦站起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气得踢了冯淳一脚:“叫他去明德殿!” 这一脚用的劲大,冯淳脸色一变,摔在地上没能立刻爬起来。毕竟三十多岁的人,不比还年轻。听见裴旦的命令,咬了牙跪起来,声音都还透着虚:“奴才这就去。” 苏小陌在旁边看得皱了皱眉,看了眼裴旦,没有说话,转头进了里屋坐着。 裴旦一个人坐在炕上,刚才还热乎乎的身子这会儿觉得有些冷,他把茶端起来放在唇边又重重放下,一双眼睛因为近日增多的折子有些泛红。他搓了搓手,将心里蓬勃发展的怒意与恨深深埋起来,埋得他的胸口钝钝地疼。 他侧头看了眼隔断里屋的帘子。墨绿绸祥云花纹的厚袄帘子,映着室内摇曳的烛光泛着水一样的光华。这光华仿佛刺到了他的眼,他闭了闭眼,将眉梢上最后一抹杀意敛去,站起身拂了拂袖子,走了出去。 苏小陌就在里屋的窗户边偷看外边。 他把窗户往上推开了一条缝,透过缝看见院子里黑色的泥土与暗红色的廊柱,还有天上那一轮尖尖的上弦月。 月色如霜。那个人也如霜。 他披了一件宽大的白狐裘的皮袄,白色的狐狸毛贴着他的脸,让他的脸在月光的沐浴下显得更加白皙。他的侧脸很好看,挺挺的鼻子,上挑的剑眉与星目。 说不上什么时候,裴珍就长成了这个样子,像珍珠一样散发着淡然而雅致的光华。与他完全不同的高贵卓群。 他看得呆了,在裴珍从院子里经过去明德殿的途中。 苏小陌放下了窗户,在那个身影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依旧透过窗户望着那个方向:不知道他这么晚,找裴旦干什么? 9、苏夫人 苏小陌是疼醒的。 黑漆漆的夜,钻心入肺的疼。 裴旦趴在他的身上,生硬地挤进去。 苏小陌痛得叫都叫不出来,举起手推裴旦。可是他推一分,裴旦就像被激怒的狮子一般蛮横地往里进一分。 “疼……”苏小陌声音里发着颤儿。 裴旦张嘴咬住苏小陌的唇,不是吻,真的是咬,毫无章法地用牙齿去碾、去磨。大手按住苏小陌挣扎的双手举到头顶,用腰带绑起来。 苏小陌整个人都发抖了:“唔……” 裴旦从苏小陌的嘴巴啃咬到他的耳垂,一寸一寸地攻城掠地。他要在这具身体上打下烙印,要这个人彻彻底底属于他,不是任何人可以觊觎,没有一个人能够抢夺。 “裴……”苏小陌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很快又被裴旦的冲击打断了。他的双手挣扎着,想挣脱束缚的腰带,可是力气都似乎被疼痛抽走了,尖锐的疼痛从脊椎骨传到四肢百骸,整个身体都叫嚣着逃离与痛苦。 夜似乎无穷无尽的漫长。裴旦就像一个恶魔,来自地狱最深的黑暗,占据着他的身体,发泄着原始而蓬勃的欲望。 翌日睁开眼,苏小陌只觉得自己似乎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回来。天光已经大亮,裴旦不在屋里。 他揉了揉眼睛,有点委屈。 手一抬就感觉到酸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昨夜裴旦将他反覆折腾,在上在下,正面背面,他如果是一个猪蹄,应该就会被连皮带骨地吃干净。 手撑着床坐起来,屁股疼得仿佛要死人了一样,下了地两条腿兀自颤抖,跟糠筛似的。 帘子忽然被挑起来,一个小太监进来:“小的给候爷请安,殿下嘱咐了,候爷想要什么尽管说。” 苏小陌:“滚!” 小太监吓得缩了缩肩膀,连忙出去了。 苏小陌挪到桌边,撑着桌面深深吸了两口气,耐不住人有三急,又将小太监召了进来:“我要出恭。” 出恭这个事平常没有什么,可现在的苏小陌真是出一次恭犹如受一场大刑,痛得呲牙咧嘴将裴旦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出完恭洗漱吃饭,小太监都侍候都非常周到。 苏小陌有点闷,看了眼小太监道:“以前没见过你。” 小太监笑了笑:“小候爷好记忆,奴才是三年前来东宫的,近日因为冯公公比较忙,提了奴才上来。”说完往上走了两步,离苏小陌只有一臂的距离。 苏小陌正要开口问,却见小太监忽然伸手在自己掌心里塞了一个硬硬的尖尖的物件。塞完之后,小太监又迅速退后:“候爷多休息,奴才在外面守着。” 苏小陌摊开掌心:是一根涂红的乌木钗。 钗身光滑,头尾都打磨成圆润的椭圆,没有任何雕工。这是苏夫人常用的一支挽发的钗。苏小陌将木钗看了一遍又摸了一遍,正要将小太监召进来问,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不一会儿外屋传进来脚步声,帘子一挑,裴旦走了进来。 裴旦一头乌发全部束在金冠里,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看上去神清气爽:“起了?” 苏小陌连忙将木钗拢进袖中,哼了一声。 裴旦坐在苏小陌旁边的椅子上:“吃过饭了吗?” 苏小陌想站起来,可是屁股好疼,他撑着桌子才勉强站起,脸色很差,推开了裴旦扶他的手:“别烦我。” 裴旦双手互握了握,低头不语。 苏小陌走到外屋坐下。过了一会儿,裴旦从里面出来。苏小陌将头扭到一边去,裴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道:“我去书房。” 他挑开了帘子,对着冯淳道:“叫人好好伺候着。” 冯淳连声应了,吩咐了几句下去,跟着裴旦的脚步走了。 这边裴旦刚走,苏小陌走到院中望了望,确信人是真走了,就找到先前的小太监,仔细问起话来。 小太监说话很清楚:他为三王爷办事,而三王爷答应了苏夫人救人。 苏小陌琢磨着他娘的想法,一边听着小太监关于逃走的布置,最后点了点头:“明晚子时,我在这里等你。” 小太监交给苏小陌一包药粉:“这个放在太子喝的茶里,他会睡到天亮的。” 因为有了盼头,知道黑暗很快就要过去的苏小陌心情好了很多。他将木钗和药粉偷偷藏在花盆里,又吃了两片云片糕,看了几页话本。 裴旦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他窥了苏小陌好几眼,才道:“听冯淳说,你晚上吃了两碗饭?” 苏小陌想了想,点头。 裴旦试探着走过去,见苏小陌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才大着胆子在他旁边坐下,轻声问道:“还疼不疼?” 苏小陌哼了一声。 裴旦挪了挪身子,离苏小陌近了一点:“我没控制住,昨天听了一些令人生气的话,以后不会了。” 苏小陌:“……” 裴旦靠得更近了,整个胸膛都贴上去,见苏小陌没有反抗,又连忙环住他的腰:“真的不会了。” 苏小陌合上话本:“真的?” 裴旦两只眼睛发亮:“真的!” 苏小陌:“那今晚我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裴旦点头如捣蒜。 苏小陌:“你可别到时说话不算话。” 裴旦:“骗你是小狗。” 苏小陌嗤笑了一声。 裴旦见苏小陌笑了,自己也跟着笑,有点傻乐傻乐的样儿:“小陌~” 苏小陌:“嗯?” 裴旦:“我喜欢你。” 苏小陌:“……” 裴旦:“好喜欢你怎么办?” 苏小陌:“行了。” 裴旦抱着苏小陌摇了摇:“喜欢到这里都疼了。”他捉着苏小陌的手按在心口上,“你摸摸,看它疼不疼。” 苏小陌无奈地任他捉着,视线不敢落在裴旦脸上,只是任裴旦抱够了,才道:“昨天好累,今天我要睡觉。” 裴旦:“那你亲亲我。” 苏小陌讶异地看向裴旦。 裴旦像小孩子要糖似的:“你看我一个晚上都不能碰你,你还不亲亲我作为安慰?” 苏小陌揉了揉额头。 裴旦已经像一条宠物犬一样地凑过来,唇几乎贴到苏小陌的脸:“小陌~” 苏小陌无奈地闭上眼,转头胡乱亲了裴旦一下。 裴旦抱着苏小陌摇:“不算!” 苏小陌:“什么?” 裴旦:“你闭着眼睛不算!” 苏小陌:“还要睁着眼啊?” 裴旦:“当然!” 苏小陌翻了个白眼,看着裴旦把嘴巴送上去,送到半途觉得裴旦目光太过灼人,不由自主地视线下移落在炕上铺着的金钱纹褥子上,接着唇碰唇,听见裴旦似满足又似不满地哼了一声,快速抽离。 裴旦咋巴咋巴了几下嘴,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个由苏小陌第一次“主动”送上的吻:“虽然时间短了点,但好歹也算你主动过了。宝贝,下次时间再长点呗!” 苏小陌嘴角抽了抽:“别得寸进尺啊。” 10、闻香虫 一夜无话。 苏小陌虽然被裴旦抱得有些难受,但也总算是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裴旦起的时候他还醒了。 裴旦起得很早,天都没有亮。 “吵到你了?”裴旦笑了笑,弯腰在苏小陌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去上书房,你睡吧,我会给你请假的。” 苏小陌嘟囔了一声闭上眼睛,听见裴旦低低沉沉的笑声,手指在他脸上摩娑了一会儿,又亲了他一下。 屋里时不时地响起衣料轻微的摩娑声,裴旦刻意压低了声音掷下命令。他的声音本来清朗,带着些剑啸西风的刚劲,如今低低诉来,自含了另一分的温柔缱绻,何其珍贵。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困的苏小陌,听见裴旦偶尔的话语,心中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待到屋内安静下来,苏小陌睁开了眼睛。他洗漱用膳完毕,打起精神,走到院中。 今晚,他将要逃离东宫,那么与裴旦,便是连最后一点余地都不剩下了。他们之间无非五个字:他要,他不要。 晚饭的时候裴旦回来了。紧锁的眉间看到他舒展开来,脱下披风坐下:“正巧我还没吃,一起吧。” 冯淳后脚跑进来,气喘吁吁:“殿下可跑死咱家了。” 裴旦脸上一闪而过的窘意,瞪了冯淳一眼。 冯淳忙闭上嘴,给裴旦盛了一碗饭缩到后面低头装死。 苏小陌看了看裴旦又看了看冯淳,最后还是看着裴旦道:“今天很忙吗?” 裴旦道:“有一点。父皇的身子又不好了,葛御医说这几天很关键,我本来想在泰安殿里陪着,可是朝中事情又多……”裴旦顿了顿,“倒是裴珍,这几天进宫得勤。” 苏小陌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努力维持声音平静,像一点都不关心一样:“是吗?”说完,往裴旦碗里夹了一筷子嫩菇:“这个蛮好吃的。” 裴旦看了一眼苏小陌,低下头夹起嫩菇,慢慢地放进嘴里、咀嚼。 晚上泡了脚,裴旦照旧挥退了宫人走上来搂住苏小陌,头往上一凑就啃住了苏小陌的唇。 苏小陌偏过头:“我有点渴。” 裴旦:“我去给你倒茶。” “不用了。”苏小陌看着裴旦,笑了笑,“我自己去。” 裴旦被他笑得愣了一下,就这么被苏小陌挣脱了开来。苏小陌转身走到桌边倒出茶喝了一口,半天没见其他动静。 裴旦有点急,走过去扳苏小陌的肩膀:“好了吗?” 苏小陌转过身,忽然抱住他吻上来。 裴旦像木头人一样呆在原地,任苏小陌打开了他的唇,将口中一股温热的茶水灌进去。 这是苏小陌第一次真正的主动,裴旦一时转不过弯来,就见苏小陌被茶水润泽得发亮的唇往上勾了勾:“茶好喝吗?” 就像烟花在心里炸开来,嘭地一声,似乎整个天地都变成了彩色的,有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忽然变得触手可摸,巨大的欣喜不知道用什么表达出来,只是心底满满的、满满的都是幸福。 “你……你……”裴旦说了几个字,却不知如何继续,伸出手抱住苏小陌,用力地亲吻他的唇,就像要在苏小陌身上烙下一个印子,让这个人从里到外、每一处皮肤、每一根毛发都是自己的一样。 “小陌……小陌……”也许是太幸福,眼前出现断断续续的黑影,鼻间嗅到的都是苏小陌的气息,在一种恍若夙愿得偿的梦幻里,不知怎么的,就那么睡了过去。 苏小陌双手抱着晕过去的裴旦,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出来。他困难地将裴旦挪到床上,替他脱了衣服又盖好被子。然后拿出话本撕下空白的一页纸,想了想在上面写了一句话:“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苏小陌” 说老实话,自从那次大火,平日架子大得吓人的裴旦在他怀里哭得像个真正的小孩的时候,他就将裴旦当成了弟弟。一个缺少大人疼爱的小孩儿。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宠着、顺着这个脾气又大又臭的孩子,可惜…… 自己如今要走了,还是以这种方式走的,怎么说也该表明下心迹:一、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兄弟之情,二、即使你如此对我,我也还是不恨你。 总归,日后可能再也不见,他要圆满地画上一个句号。 苏小陌的脑子往往在关键的时候会秀逗一下子。这回他就完美地表现了这个品质。收信人在看见这句话后,本已是又恨又恼的脑袋一下子连仅存的理智也丢弃了。 裴旦嘴角还淌着血丝,胸襟上一大片吐出的黑血,脸色惨白着要出去追,被冯淳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乞求:“殿下您顾着自己的身子,这如今是什么时候,您万一出了差子,可被有心之人乘机得逞了。” 裴旦拿脚踹冯淳。可是他刚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力气实在使不出来,没有踢开冯淳,被抱住双腿动弹不得。 冯淳继续求着:“您就是踢死奴才,奴才也不能让您这么出去。求您好好养着,等身子好了,再去寻人,再去谋算,殿下,您辛辛苦苦了这些年,不能因为这么个事全部毁了呀!” 裴旦艰难地开口:“他……他走了……他不能走……” 冯淳:“御林军已经出城去追了,过了这几个时辰,他又是在那位的帮助下逃的,想必逃得远了。您这个样子出去,御林军不光不能全力追踪,反还要照顾您,这也是坏事的。” 裴旦盛怒之下未想到这许多,直到冯淳提到了那一位,才陡然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拳头捏得死紧,骨节高高耸起并泛白:“你说……他……他怎么……”裴旦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力气不大,只发出闷闷的一声轻响。他身子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被冯淳扶住了,缓了两口气道:“小王、错了。” 一字一字,字字带血,从他牙缝中挤出来,就如同承认这十几年来可笑的痴心妄想。攥着纸的手紧了再紧,直像要把指甲刺进肉里。 “你会后悔的。” 如同念咒一般,他咬牙吐出这几个字,身体一软便晕倒过去。 冯淳吓得一连声地唤,又是御医又是汤药,半个时辰之后,裴旦才又悠悠转醒。只是他这次醒来,与上次迥然不同的安静,就像燃尽了生命里最后一抹天真,整个人透出沁人心脾的冷意。 裴旦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半句对苏小陌的事都没有问起,就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第二日强撑了身体去了泰安殿请安之后,便回了毓正宫休养。 他再没有比这时候更加乖顺的时候,几乎是御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日三餐的苦药,饭食中没有半点荦腥,睡前对各大穴位的针刺与拔罐,他都一声不响地默默承受下来。半个月过去,倚仗着往日累下的好身体,毒素全部清出体外。 葛太医笑着收了诊包:“殿下大好了,以后可不用见老臣了。” 裴旦素来敬重这位医术高超的葛太医,当下便客套了几句令冯淳送了人走。 冯淳回来后就见着自家主子以一种很陌生的表情坐在炕上,说是陌生,是因为从他服侍主子的十几年前起,他就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脸上这一种表情。该怎么说,是很复杂,很……可怕。 裴旦似乎在想什么东西,看见冯淳进来竟然对着他笑了一下。他素来孤独,有些话也偶与冯淳说上一说:“小王想起来一件很高兴的事。” 冯淳摸不准裴旦的心思:“是什么?” “也是前时急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一时忘了。”裴旦站起来,走到柜子边拿出一个木盒子。 冯淳认得这个红漆雕花木盒,是年前大月国进贡的宝贝,里面的东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闻香虫。 裴旦打开盒盖,一股清雅的淡香便从盒中飘出。他嗅着那香,眸中刹时布满沉沉的黯,而后凄然一笑:“也许我一早便料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将盒子放低,冯淳就看见里面的东西,是一条食指粗的白色的肉虫,有两个米粒大小的红彤彤的眼睛,懒懒地躺在盒里的锦缎上,偶尔蠕动着。 冯淳不喜欢这类看上去怪异的东西,有点恶心。可是裴旦似乎很开心似的,嘴角噙着笑,居然伸出食指碰了碰虫子。 虫子被他碰得用力动了动。 “这叫闻香虫,与那香玉是一对。当初大月国的使者说过,这两个东西同生同死,只要香玉还在,不论多远,闻香虫都找得到。”裴旦说完,唇边的笑容更加肆意,“他以为逃得开,小王就让他知道,背叛的下场是什么!” 这话说得阴毒,仿佛浸了毒汁一般,冯淳当时冷汁就下来了,腿有点软。 “你说,把他抓回来,该怎么处置他?” 轻轻巧巧的一个问号,令冯淳有如坐在火炭之上:“这个……奴才不省得。” 裴旦冷笑了一声:“小王也还没有想好。不过总归,是要让他怕的,怕得记住,怕得再也不敢!” 是时日落西斜,照在裴旦的脸上,他原本无波无澜的眸子里面就像有海啸翻搅一般,涌射出无穷的恨意与恼怒,仿佛将那人撕碎辗破也不能解其心头之恨。 啪。 冯淳手中的拂尘落在地上。他忙跪下,道了声“奴才该死”。 裴旦看着冯淳,那眸中的恨与怒一寸寸地收了回去,又是那样平静无波的样子,抬了抬手。 冯淳就捡了拂尘站起来,瑟瑟地走上前:“殿下想什么时候出发?” 裴旦看了眼盒中肉虫,将盖子啪地合上:“今晚。” 11、箭入身 的的马蹄声急,苏小陌骑着一匹栗色健马飞奔在既定的路线上,终于到达城效雪松林外。数天前的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地将天地染白,苍劲的松枝朝上指着,盛载着数寸厚的积雪。 林外,停着一辆马车。 一辆绿绸并辔马车。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一袭华美的白狐裘袄,衬得肤如白雪,眸如点漆。 苏小陌勒紧缰绳,一声马嘶,数点飞雪被马前蹄扬起。他从马上跃下,不由自主地笑开来:“裴珍。” 裴珍向他招了招手。 苏小陌走上前:“等很久了吧?” 裴珍:“我也刚到。上车吧。” 裴珍转身,被苏小陌拉住。“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裴珍反手抓住苏小陌:“上车。” 车内空间宽敞,左右两边都放着椅子。裴珍先做了右边,苏小陌便在左边坐下。 “这个是给你的。”裴珍从椅子上拿起一个锦缎包裹,“有些碎银和衣服。你赶了这么久的路,该饿了,里面也有吃的。” 苏小陌连忙打开包裹,看见里面用油纸包着的云片糕与桂花糖,拿起来就往嘴里塞,心中喜滋滋的。 他吃了几块,不那么饿之后,抬头正好与裴珍目光相撞,下意识移开视线,道:“你不要跟我扯在一起,你能帮我逃出来,我已经很感谢了。” 裴珍:“你我之前,不用说这些话。”顿了顿,似乎是自嘲地道,“我也只是送送你罢了,前面我就下的。毕竟府里还有很多事,抛不开。” 苏小陌连连点头:“应该这样。”可是,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裴珍:“福州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你过去,会有专人伺候,衣食用度一律与现在相同。至于令堂,你也勿需担心,时机成熟我会将她送过去。” 苏小陌:“多谢。” 马蹄声急,勿勿一眨眼,雪松林便已到尽头。苏小陌偷看了一眼裴珍,见他侧头看着窗外,便趁机多看了几眼。 这个人有一张像月光一样干净秀气的脸,鼻梁挺直,嘴唇削薄,眺望远方的时候眉间总似萦绕着一股淡淡忧愁,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小陌想到以后再看到这个人,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心里便涌起了一股急切,拳头下意识地握了握,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却又闭上,再慢慢地将气流吐出来。如此反覆数次,却是裴珍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道:“你可还需要什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裴珍:“我是说你去了福州,如果想要什么东西而那边又没有,便叫人送信过来,能办的,我一定替你办。” 苏小陌心中感激,这话让他增添了一点勇气。他决定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此生漫长,以后再见或许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事,最起码以后,这个人在回忆的时候,可以知道自己是喜欢过他的。 他张开嘴,因为害臊而找不到焦点的视线四处游移,从裴珍的脸移到胸口再到袍角:“裴珍,我……”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衣袍,淡黄色的儒衫缎袍上系着一根光溜的深黄腰带。带侧垂着一枚软玉,静心嗅来,还能闻到一缕若有若无、极浅极淡的冷香。 “这是西竽国进贡的香玉,你闻闻,香不香?” “我一看到它就想到你了。” “不许丢。我送给你的东西,不许丢。” 乳白色的香玉就像一块烧红的炭瞬间烫红了苏小陌的眼,那到嘴边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去。自己如今这样的遭遇,有何颜面说出那种话?若真的说出来,怕是也被他嘲笑。 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竟令他一时喘不过气。 “怎么了?”裴珍问道。 苏小陌摇摇头:“没事。” 车内时光静谧,落针可闻,恍惚之间苏小陌觉得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也好,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一年又一年时光,免去惊扰、省却忧愁。 “吁——”伴随着车夫的喝令,马车渐停。“公了,接您的人到了。” 裴珍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向苏小陌道:“我走了,你保重。” 苏小陌还来不及告别,就算不让他说出心中隐密,最起码,也该给一个时间让他好好的告别。 车夫将帘子挑起,外面车下匍匐着一个小厮。裴珍踩着他的背下车,转身看着苏小陌,道:“记着有什么事就找我,我等着你。”他说完还笑了一下,仿佛要安定人心似地点了点头。 苏小陌一时间鼻头泛酸,此时一别,人生也不知何时再见,恐怕再见之时,彼此也不是现在的彼此。他、他总是要好好地告个别的…… “我……”苏小陌张了张嘴,“裴珍……”心中哪怕再多牵挂,也终究没有资格说出来。他头一次恨自己书读得少,若如裴旦一般舌灿莲花,纵然不能一表心中所思,也能将这一幕道得漂漂亮亮,令人不能忘记。 “保重。”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这两个字。而后车帘放下,那个人的脸一寸一寸地被掩盖,终于再也不见。 他知道,此时一别,便如深沟地壑,从此将他与裴珍、与大郑宫横隔于两端,再难相见。 一行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滚下来。苏小陌抬起袖子擦了擦,抱起双臂躺在椅上,任马车摇晃,急急驶向大陈国南部的福州。 半个月后,福州。 “买到了,少爷!”董之提着一包酱牛肉跑进来,“最后两斤,摊主看我是熟客,还送了最后半斤酱牛肚子。” 苏小陌刚从床上爬起来:“是吗?” 董之将东西放在碗里端到桌上,摆好筷子:“少爷今晚还是晌欢楼吗?” 苏小陌点点头。 董之哼了一声:“您夜夜笙歌,不怕夫人回来揍你?” 苏小陌:“你不说她怎么知道。” 董之指着苏小陌眼睛下面浓浓的青黑:“看你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苏小陌被说得一哽,白了董之一眼:“自从来了福州,你胆子越来越肥了。” 董之一边擦着桌椅一边道:“那是,也不看看如今我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儿。” 说起这个,苏小陌就蔫了。寄人篱下,日子比不得以前,连下人也是能省就省了,免去麻烦。董之是苏夫人后来派人送来的,一个人管着苏小陌院子里的里里外外,生生长出了几分硬气来。 苏小陌吃了几口牛肉便不吃了:“水放好了吗?” 董之:“知道您要用,一早便放好了。” 苏小陌站起来,自己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浴房。洗完后觉得精神好一些,便带上荷包去了烟花柳巷。 他以前没来过福州,却不知这是个还算热闹的大镇,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虽然不及洛城发达,但也算小具规模。别的不说,就说晌欢楼的清倌跟姑娘,真是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晌欢楼与大陈国所有的花酒楼别无二致,有飘飘荡荡的彩绸,有花花绿绿的美丽姑娘,有好酒,有好菜,也有一个精于世故的老鸨。 苏小陌这只肥鹅,老鸨十分喜欢。 “苏少爷,今儿来这么早啊!”老鸨热情招待,拉着苏小陌的手往屋里拖,“来来,今天要哪位姑娘还是倌儿陪,您尽管点,包在妈妈身上。” 苏小陌呵呵笑了两声:“老规矩。” “行嘞。”老鸨转过头,“叫姑娘和倌儿们在颠鸾房去,苏少爷挑人了!” 话音一落,便有无数莺燕往屋中涌。待到苏小陌进屋,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香风阵阵,苏小陌闭眼嗅了一下,笑道:“好香。谁今晚擦了茉莉花香?” 一个红裙姑娘站出来:“奴家用了。” 又有一个粉裙姑娘站出来:“奴家也用了。” 苏小陌从袖中抽出两张银票:“有赏。” 两位姑娘扑过去抢了银票,又有许多人哄闹说着“用了”,苏小陌呵呵笑着,一边发着银票一边跟老鸨说了几句,便留了一位长相清雅的小倌在房中,其他人都出去。 大家纷纷道“舍不得”,却还是出了屋子。 苏小陌将房门关上。 那小倌噗地笑出:“你又这样做活菩萨。” 苏小陌耸耸肩:“给你抬面子。” “这么多钱堆出来的薄面,我可受不起。”小倌倒了一杯酒递给苏小陌,“公子今晚想听什么故事?” 苏小陌喝光了酒:“就接着昨天的讲吧。” 小倌微微一笑:“昨天讲到成德皇帝揭竿而起,四处招兵买马……” 红烛摇曳,时光轻冉,不知不觉酒过三巡,杯盘狼籍。苏小陌有了四分醉意,眯着眼睛看着小倌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笑了笑:“成王败寇的事,难为你了。” 小倌:“故事终是故事,公子太入戏了。” “是么?”苏小陌伸手握住小倌的手,“你可知这一路,我担了多少心?” 小倌叹了一口气。 苏小陌把玩了小倌的手:“那日一别,我有许多话说不出口,想必你现在也已忘了我。” “我虽然身在此处,可我一心一意惦记着你,这一颗心,从来没有装过别人。我、我本就不求什么,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他、可他……” 小倌递给苏小陌一杯酒:“原来公子心中的苦并不比在下少。” 苏小陌喝光了酒,匐在桌上,苦笑道:“人人皆苦,你以为苦的只有你一人?” 小倌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正要开口,忽听楼下传来异响,隐隐有刀刃出鞘之声。小倌“咦”了一声,出门察看。 苏小陌醉软在桌上,眼皮搭拉着快要合上。门开后楼下响动越发清晰,冷风灌进来,浮起一阵幽冷暗香。 清冷的、若有若无的香。 苏小陌心里咯噔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触到腰旁香玉,一个激灵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偷偷往下望。 只见楼下大堂里黑压压地站了一群带刀锦衣人,个个面色慎重,而正中央,一名身材欣长的紫衣金冠少年正徐徐步上楼梯。 苏小陌抡圆了眼睛:那少年黑发如瀑披到腰上两寸处,两只手背在身上,一身紫缎纹竹儒衫穿得格外风流倜傥。他缓步上前,微抬的下颌自透着股高贵矜持,似乎极厌此处一般,他的眉头微微皱着。 裴旦! 他怎么来了?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怎么知道这里的? 一瞬间苏小陌脑子里一百个为什么,紧张得差点尿了裤子,奔回屋里六神无主地转了两个圈,推开窗子看了看楼下黑幽幽流淌的湖水,闭了眼睛一咬牙就跳了下去。 咚! 初春刚化冰的湖水冷得人骨头疼,苏小陌四肢乱蹬着浮起来,混乱之中呛了几口水,顿时后悔了:“救命——” 他游泳是个半吊子,这会儿一冻一淹,已经彻底歇菜。 可惜湖中宽广,苏小陌被呛了水嗓子放不开,这一声就这么轻轻地送在夜风里,了无回应。 苏小陌待得想再叫,却又犹豫了。他四肢渐渐划开来,似乎找到了那么一点游泳的感觉。于是往岸边看了看,最近的似乎只有三十步的样子。 他就转了个身,往岸边扑腾。 楼上同一个窗口,紫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一双幽幽黑瞳紧紧盯着湖中之人,待那一声“救命”声响,他的手已是抬起,只待轻轻一挥便会有数名御林军下水救人。可那人不过须臾便转过了身,朝着离他越来越远的方向游去。 从他的高度,可以看到那个人划得非常吃力,而且数次险些沉下,该是喝了许多水。这样冷的天气,那人在水里,居然一点哭喊都没有,那么决绝地离他而去。 一颗本来因为相见而微热的心又冷下去,烧起来的是半个月来如影随形的恨。他朝后伸手,有人递上来犀皮弓箭。 他张臂开弓,将弓拉至满月,然后将银晃晃的箭头瞄准那个人的肩,而后便是长时间的静默。 他在等。 可是他等什么呢? 他心里这样问自己,没有答案。 在看到苏小陌爬上岸,艰难地坐在地上喘息,眉眼依旧是记忆中柔顺的眉眼,眼角似乎时刻带着隐约的笑意,每次只要开口,都会下意识地弯起眼角,叫人恨也无从恨起。他不自觉地微微松开了弓,眉间浮起一缕斩不断的温柔。可是紧接着,苏小陌站了起来,背转身拔腿就跑。怒火就像燎原的星火一般熊熊烧尽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的眉头重重一拧,眉间的川字瞬间清晰如同刀刻,而后劲风乍起,利箭如飞一般准确地刺入那人的右肩。 叱—— 裴旦眯着眼,光线有些暗淡,要看清苏小陌不是很容易,可他分明觉得自己看到了那根羽箭没入苏小陌身体的角度,甚至,他还听到了苏小陌皮肉被穿破的声音,是那样刺耳而又疼痛的声音…… 12、床尾合 奔跑中的苏小陌隐约听到劲风呼啸的声音,一个坚硬的物体穿过肩头,来不及感觉到疼痛,身体便在一股推力下向前跌倒。 他回头看去,只见孔雀翎的箭羽在夜风中尤自震颤,银制的箭头已完全沉入皮肉。然后才是尖锐的疼痛,从肩头扩散开来。 “呜……”他发出疼痛的闷哼,双膝着地地跪下而后扑倒,肩头开始一阵一阵的钝痛,因为倒地而起的撞击令箭更深地刺进,反射性地将右肩抬了一抬。 孔雀翎银箭。 这是裴旦御用的弓箭。 令他更加沮丧的,是裴旦真的用箭射他。到底是恨到什么地步,才能张得开弓箭。他几乎可以预测到自己即将遭遇的可怕对待。 苏小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像入水的石头一般一直往下沉。 而裴旦在射出那一箭之后,居然静止在了原地。他看见苏小陌跌倒,看见这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从伤口涌出,因为夜色的覆盖看上去像是黑色的汁液。 他的手微微颤抖,如同手中拿的不是惯用的弓箭而是毒蛇一般掷下,将拳头握紧,转身跑出了晌欢楼。 飞奔之中,甚至想不到他完全可以令周围的御林军将苏小陌抬至身边。他步伐很快,不多时便跑到了晌欢楼后面,清楚地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一身白色儒衫的苏小陌。 苏小陌的头朝另一边偏着,他只能看见后脑勺。 想到马上可以看见那张令他又爱又恨的脸,他的心有了一点微妙的雀跃。他蹲在苏小陌的身边,将苏小陌翻过来。 相比于软绵绵的身体,苏小陌的脸还是生机勃勃的,照旧是愤懑中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惧怕。 “没事吧?” 苏小陌听见这句问话就笑了。感情这一箭不是他射的一样,怎么还好意思问? 裴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矛盾:“我是说,你不能死,我还没解气。” 苏小陌说话有点吃力:“再磨蹭,我流血都要流死。” 裴旦皱了皱眉,对苏小陌的态度不是很满意,可是他也习惯了,加上这话说得并不假,所以他抬了抬手,让御林军将苏小陌抬到轿子上,去找大夫。 轿子上谁都没有提这次逃走的事情,苏小陌很安静地趴在裴旦的腿上,闭上眼睛像是晕过去了。 裴旦很小心地扶着苏小陌,轿子虽然抬得很稳,但怎么都会有些微小的动荡,每次这种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将苏小陌的身体按实,以免箭头在里面移动。 而苏小陌自己一开始还会绷紧身体,后来大约是觉得裴旦能将他按得很好,也就完全放松了。 “睡了吗?”裴旦的声音在轿子里响起。 苏小陌:“……” 裴旦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苏小陌的头:“我可以原谅你,如果以后你乖乖听话的话。” 苏小陌眼皮颤了颤。 裴旦眯起眼,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威胁:“嗯?” 苏小陌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像有一只蚊子在轿子里吱了一声一样。 裴旦满意地靠在椅背上:“所以我说,你最后还是会待在我身边。” 大夫给苏小陌包扎了伤口,过程中苏小陌一边哭一边骂,还趁机咬了裴旦的手一口。裴旦看着两排深深的牙印:‘你属狗的啊?” 苏小陌:“属狗都便宜你了,我希望我是属虎的!” 裴旦让大夫涂着药,看着苏小陌笑了一下:“你是说要吃了我吗?” 苏小陌看着裴旦脸上那抹越来越邪恶的笑容,耳根果断地红了,闭紧嘴使眼色,示意旁边有人,裴旦你闭嘴。 裴旦却笑得更加可恶:“你这样是勾引我么?如果想要,直接说就可以,我不用你勾引的。” 苏小陌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偏过头不理他。 大夫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夫,人生阅历丰富,像裴旦这样的一看就是富贵极的人物,因此只专心包扎,旁的一概不理。 等包扎完了,交代完一系列该注意的事项,他准备收钱赶人。谁知仔细有仔细的坏处,他说到一半,裴旦打断了他: “不宜出行?” 大夫点了点头:“伤口每天都要清洗、换药,还要煎口服的药,这些当然是在固定的场所做比较好。再说病人身体需要复元,静养最好。” 裴旦沉吟了片刻,摇头:“小……我们需要马上赶回洛城,劳烦大夫跟着走一趟,务必将人照顾好,诊金一定让你满意。” 裴旦在高位久了,说出来的话不由自主就带了命令的语气,听着苏小陌歪了歪嘴。大夫一躬身到底:“多谢公子。” 从福州到洛城本是四天路程,硬是赶成了两天半,赶得苏小陌白天黑夜地蜷在轿子里睡觉,时不时被碰到伤口疼醒,本来性格就不好的他这会儿更加火大,看裴旦哪里哪里都不顺眼: “你躺过去一点,挤着我了!” “我不吃,猪食样的。” “说了不吃就不吃!” “你别烦我,我要睡觉!” 他是伤员,裴旦似乎收着性子迁就他。一来二去,他就更加无法无天,有一天晚上居然赶了裴旦出轿子,自己在里面躺了一晚上。 随行的御林军见裴旦骑马、苏小陌坐轿,都有点敢怒不敢言,幸亏冯淳这次没跟来,不然得哭死。 好容易到了洛城,苏小陌激动得有点想热泪盈眶。他终于可以洗个干干净净的澡、吃个香香甜甜的饭、睡个安安稳稳的觉了! 轿子经过将军府落座的西街,一点都没停地直奔大陈宫。苏小陌将窗帘挑开看了将军府的门口一眼,看见了熟悉的石狮子、正准备出门买菜的蓝衣小厮。 腰上一紧,裴旦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过来,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回宫后,给你做好吃的。” 他哼了一声,想把脸转回去,却被捏得动不得:“你干嘛?不让我回去我看一眼还不行啊?” 他也是这几天任性惯了,说话都不经脑子。裴旦一听这话就火了:“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 苏小陌:“稀奇,不让我回家还是为了我。那你倒说说怎么个为了我法儿?” 裴旦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苏小陌嗤笑了一声。 裴旦捏着苏小陌的手不自觉就用了力,捏得苏小陌疼得皱眉头:“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着伤口现在不疼了是吧?” 苏小陌哆嗦了一下,闭上嘴。 裴旦捏了捏苏小陌的脸:“你没事儿少跟我置气,没好果子吃。” 苏小陌被捏得疼,呜了一声表示不满。 裴旦放开手:“我不是不让你回,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想回多久都没问题。” 苏小陌看了裴旦一眼:“最近有什么事吗?” 裴旦拍了他的头一下:“就你这个蠢脑子才想不到。” 苏小陌:“那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裴旦:“……” 苏小陌:“说嘛。” 裴旦斜了苏小陌一眼。 苏小陌忍不住好奇心,往裴旦跟前凑了凑:“说吧。” 这么近的距离,裴旦能看清苏小陌清清亮亮的瞳仁,那瞳仁中映的是金冠束发的自己。他秀气的鼻梁,粉嫩的嘴唇就在自己面前,平静了半个月的邪火一下子噌地冒了上来,压都压不住。 “这可是你自找的。”裴旦话音刚落,苏小陌就被扣住了后颈狼吻。裴旦的舌头跟条蛇似的又快又准确地伸进去缠住苏小陌,只听他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之后,便更深更热情地纠缠起来。 苏小陌被突袭搞得一下子愣住,等反应过来已是被裴旦把便宜占了个干净。他右手使不上劲,左手推又没有效果,心里别提有多憋屈,想也不想地抬起膝盖就往裴旦某个重要部位撞。 裴旦是真没想到苏小陌有这么大的胆子,被踢到之后捂着下半身脸都青了,疼得弯下腰一动不动。 苏小陌也是这几天脾气被惯爆了,裴旦到底是太子裴旦,谈笑间还能要人的命呢,现在被他踢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发起火来会拿他怎么样。 “你没事吧?”苏小陌畏颤颤地。 裴旦还是蜷着不动。 苏小陌碰了碰裴旦的肩:“我不是故意的。” 裴旦咬牙切齿:“你可真下得去手!” 苏小陌很委屈:“谁让你突然扑过来。” 裴旦:“都半个月了还不让我扑一扑?我不管啊,回头你得补偿我!” 补偿?怎么补偿? 苏小陌一想到裴旦压在他身上、带给他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就弄不明白了,裴旦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他呢,你找个别的人欺负不行吗? 13、蓬莱殿 大陈宫还是以前的大陈宫,高耸的红色宫墙与城门。 冯淳抱着拂尘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说话气都不带喘一口:“殿下,陛下让您去泰安殿。” 裴旦既不惊讶也不慌张,仿佛早料到似的,拍了拍苏小陌的头:“你先回东宫,我去去就来。” 苏小陌瞧了瞧冯淳苦瓜一样的脸又看了看裴旦,有点担心:“没事吧?” 裴旦嘴角勾起一个笑:“你担心我?” 苏小陌偏过头:“没有。”顿了顿,“我随便问问。” 裴旦:“就是担心我了。”说完也不顾轿子正过宫门,门口的一众侍卫听得到听不到,捧着苏小陌的脸就叭叽了一口。 苏小陌捂着脸:“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像条狗似的?” 裴旦脸上有点挂不住:“你说我像什么?” 苏小陌又有点怵了:“没什么。” 裴旦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像什么?” 苏小陌挥了挥能动的一只手:“真的没什么,你听错了。” 裴旦咬了咬牙,捏着苏小陌的下巴:“我就是像条狗,也只是你的一条狗!” 这话说完,轿子里的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说话。裴旦的脸上浮起一抹罕见的羞愧,而后恼羞成怒地重重啃了苏小陌一口。 苏小陌嘴巴差点被咬破了,疼得“嘶”了一声,心里直骂道“果然属狗的”,嘴上却不说了。 裴旦一时失言,有点羞于见人,令太监们停了轿,自己头也不回地下去往泰安殿去了。 苏小陌被抬着往东宫走,冯淳一路跟在外面。 “停停。”苏小陌敲了敲门板。 轿子就停了。 苏小陌下来,对着冯淳笑道:“我下来走走。” 冯淳眼观鼻、鼻观心,既不看苏小陌,也不答话。 苏小陌:“你们都下去吧。” 其他人就跟着轿子离开了。 “冯淳,你一张饱含怨气的脸,敢情是小爷嫖了你没给银子?” 冯淳嘴都气歪了:“小候爷折煞奴才了。” 苏小陌抿着嘴笑了笑:“那是什么事儿啊?” 冯淳眼皮翻了翻。 苏小陌叹了一口气:“太子不说,你也不说,你们这是要憋死我吗?” 冯淳:“不是奴才不说,是候爷事情做得太不经思量了。” 苏小陌心道怎么这事跟我有关么? 冯淳看了苏小陌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您逃的那晚,给殿下下了药吧?” 苏小陌摸了摸鼻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冯淳冷笑道:“您知道那是什么药吗?” 苏小陌:“迷药啊,就是能让人睡几个时辰的药。” 冯淳:“不是几个时辰,是一辈子!那根本是见血封喉的毒药!给你这药的人,就是想要殿下的命!” 苏小陌震惊。 “幸亏殿下服的少,平常也训练过对毒药的抵抗力,加上救得及时,才险险捡回一条命。饶是如此,还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呢,吐出的血都有半盆的。”为了表达气愤,冯淳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知您的心肠是什么做的,殿下掏心挖肺地对您,您倒对他使刀子。” 苏小陌脑子还没转过来呢:“毒药……不能吧?” 冯淳:“我骗你作甚,你不信,去葛太医那里查问,包管他还留着记录呢。” 苏小陌:“……” 初春乍寒,宫墙边有隔墙的柳枝越过来。苏小陌恍惚间被柳枝刮过脸,疼是疼,却也忘了把枝条拂开。听见冯淳的声音在空旷肃瑟的甬道叹息般地响起:“殿下当时以为您是有心下的毒,那个样子……老奴看了都心疼。他吐出来的血有这么大一滩儿,”冯淳说着双手张开在胸前比了比,“把整个衣襟都染黑了,是黑的,都是毒血,可是殿下的脸色,看着比毒血都可怕,简直像……反正奴才当时就觉得殿下有那么点万念皆灰的意思。不好意思啊,奴才读的书少,有些词不知道用得对不对。” 苏小陌听得心里一揪一揪的,拍了拍冯淳的肩:“用得挺好的。”心道你再多读几本书,老子都要被你说得去撞墙了。 “后来呢,”冯淳继续道,“大约是慢慢想明白了。其实您的为人殿下还不了解么,决计是不会害殿下性命的。您这次回来,也别净跟殿下置气了,虽说殿下捡回了一条命,但身子到底还是没恢复过来,再加上又舟车劳顿的……” 苏小陌:打住、打住,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尽量行吧?尽量!” 冯淳一下子顿住脚步:“候爷。” 苏小陌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毓正殿,很想脚底抹油钻进去,门一关头一蒙什么都不想,但是冯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传进了耳中,清晰到就像脚下百年玉石上纵横的深浅纹路:“殿下是真的把您放在心尖上,从小到大他哪样不是净顺着您。就是这两年,也是您玩过头了他才开始管着的。您但凡有点良心,也该为他考虑考虑。” 苏小陌牙根酸,瞧了冯淳一眼:“冯淳,你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冯淳:“奴才这也是为了您考虑,毕竟跟殿下对着干,您也讨不着好。是么?” 苏小陌想笑可是笑不出来:“照你的意思,我该上赶着爬你家主子的床?我也是堂堂男儿,震威大将军府的侯爷,苏家唯一的独苗儿,我苏小陌不愿意干的事儿,你主子都干齐了!”说完苏小陌抬脚进了东宫。 毓正殿的门呯地一声关上了就没再打开,苏小陌坐在炕上仔细把逃跑的事情想了想,始终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心里还是感到恐慌,就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一样,这几乎是每个王朝权柄交接时都会出现的血流成河。 谁的血、谁的头颅与尸身,只要不是与他有关的,他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但也仅限于与他无关的。 裴旦一直到晚饭时分也没有回来,苏小陌独自吃过后问冯淳:“太子呢?” 冯淳:“在蓬莱殿。” 蓬莱殿,是大陈朝供奉历代祖先的宗殿。当然,因为当今圣上就是开国的皇帝,所以蓬莱殿目前来说也是一座空殿。 苏小陌:“他在蓬莱殿干什么?” 冯淳:“……” 苏小陌:“你不说,我可不管了啊。” 冯淳有点不情愿地给苏小陌鞠了一个躬:“殿下私自去福州寻你,惹陛下不高兴,如今被罚在蓬莱殿闭门思过。现在天晚了,殿下没进食,奴才准备了东西,可是没找着人送去,能不能劳烦小候爷跑这一趟?” 苏小陌看着冯淳一脸“你拒绝就不是人”的表情,觉得实在没有继续沟通的必要。 三层的黑底红纹食盒被冯淳放在桌上,苏小陌提着食盒,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往蓬莱殿去。 蓬莱殿在东宫北面,临着大陈宫最大的人工湖——月华湖。湖边冷风略大,苏小陌出门时忘了披披风,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前头的小太监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规规矩矩地引路到了蓬莱殿门口,低头转身:“小候爷,到了。” 苏小陌抬头看了眼书写着“蓬莱殿”三个大字的黑色牌匾,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抖了抖寒气,这才开始寻找裴旦。 裴旦这个太子打小当得有板有眼,小小一张包子脸整日板得跟大人似的,极少犯错,但还是来蓬莱殿里跪了几次。那时候大家关系好,苏小陌回回都提着他娘亲手做的桂花糕进来上贡,革命友谊也是在那个时候得到逐步提升。 算起来,最后一次送桂花糕似乎是几年前的事了。太久了,都记不清了。 月光透过门斜斜地洒进来,铺在裴旦身后的地下。他还穿着白天那一件浅蓝的简便儒衫,领口的金线绣花压边一直蜿蜒至腰前。 “你来干什么?”裴旦似乎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而苏小陌却还是愣了几秒,确定蓬莱殿里除了他没有第三个人之后才答道:“冯淳让我来给你送吃的。” 苏小陌边说边走上前,将食盒放在脚边,蹲下身把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最后一层是米饭与筷子,他把饭碗和筷子递到裴旦胸前,听见裴旦透着凉气儿的声音:“是不是冯淳不让你来,你就不会来?” 苏小陌:“以前我不也来过吗?那时候冯淳可没叫我。” 裴旦吸了一口气: “你不用这样说,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说完就再也不看苏小陌一眼,直直地盯着殿中央巨大的白玉碑。 白玉碑上刻着孙阁老写的一篇骈文,用词华美、情深意重地道明了一个君王应该俱有的各大品德与智慧。裴旦早就能把这篇文章倒背如流,此时却像第一次见一般,久久凝视,目不转睛。 苏小陌:“你吃饭吧。” 裴旦:“……” 苏小陌:“不是说身子才好嘛,饿着会坏身子的。” 裴旦:“饿死了最好,称了你的心。” 苏小陌皱了皱眉:“胡说八道。” 裴旦猛然看向他:“你知道了?” 苏小陌:“什么?” 裴旦:“我中过毒。” 苏小陌:“冯淳跟我说了一下。” 裴旦的目光在他脸上搜寻,似乎想找到那么一点蛛丝马迹,半晌拧眉道:“你不信?” 苏小陌:“……” 裴旦低笑,头低下又抬起,眼中已是一片火海:“你居然不信,是不是非得我死了,你才看得清?” 他一字一字,如有千钧地落在苏小陌的心里。苏小陌放下了碗站起来,他害怕裴旦的眼神,他想走,可是裴旦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强行拉下来与之对视。 裴旦将他的手用力按在胸口上:“你摸摸,这里,它在跳,可是半个月前,它差点永远跳不起来。” 掌心下是裴旦卟呼卟咚跳动的心脏,急切而有力。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差点死了,你差点永远看不见我,你觉得无所谓吗?”他一连气地质问,眼底都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苏小陌,你为什么永远看不见我?” “咳!” 一声咳嗽打断了裴旦的质问,他捂住了嘴,极其难受地咳了出来,不停地咳嗽,似乎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滴答。 一滴黑红色的血从他的指缝流出来滴在地上,溅起一朵小花。 “裴旦!”黑色的黏稠的血液刺伤了苏小陌的双眼,“我去找葛太医!” “别去。”裴旦拉住苏小陌,“你不能去。” 苏小陌:“可你……” 裴旦:“要是被发现了,第一个没命的就是你。” 苏小陌一凛,毒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罪:“那怎么办?” “你现在相信是毒药了吗?” 事实胜于雄辨,苏小陌点了点头。 “那你还站在他那边吗?” 苏小陌看着裴旦,裴旦的眼中透着一股乞求般的希翼。他心里难受:“你们谋的是大事,我从来没有资格站在谁的一边。” 裴旦:“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偏着他。”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真的挖开你的心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惦记!不过你也别得意,纵然你再喜欢他,你也还是我的。”他说着笑容更大了,“做太子有什么好,天不亮就起,批折子一批一整天,可就是再难做,我也觉得值:只要我做着一天的太子,你就别想从我手里飞出去!” 14、药 翌日裴旦回了东宫,刚跨进毓正殿的大门便两眼一闭晕倒在地上。苏小陌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冯淳去请葛太医的时间里一直在旁边守着裴旦。 裴旦还是穿着昨日的旧衣,袖口还有不易察觉的血迹。苏小陌把裴旦的领口打开,又接过帕子给裴旦擦了擦脸:“冯淳怎么去了那么久?”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急促的脚步声,冯淳拉着一把年纪的葛太医跑进来:“快、快。” 葛太医跑得脸色发白,一边喘粗气一边掏出诊包,待刚搭上太子的脉却被太子抽回了手。葛太医一愣,苏小陌道:“你醒了?” 裴旦半睁着眼,很是虚弱的样子:“你出去。” 苏小陌:“……” 裴旦偏过头,不再看苏小陌。 冯淳过来:“小候爷您还是先出去吧,别耽误殿下看伤。” 苏小陌咬了咬唇:“我就在旁边看着,又不耽误事儿。” 裴旦清冷的声音就好像冬天结冰的湖水:“你反正偏心着别人,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苏小陌:“……” 葛太医:“小候爷,伤者最大,您还是先移步吧。” 苏小陌抿紧嘴唇站起来,看了裴旦一眼猛地扭过头去,三步作两步地冲出了毓正殿,蹲在桃花树下。 裴旦转过头来看了冯淳一眼,冯淳会意,站在外屋守着。 葛太医给裴旦号了脉,本来凝重紧张的神色一滞,琢磨了半天往地上一跪:“恭喜殿下,余毒已经全部清出去了。” 裴旦收回手坐起来,说话又轻又慢:“苏候问起来,就说我伤势严重、余毒未清。” 葛太医:“是,殿下放心。” 裴旦抬了抬手。 葛太医连忙站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三包一寸见方的纸包放在床上:“这是殿下让臣准备的东西。” 裴旦拿起来藏在袖子里:“确定不伤身体吧?” 葛太医:“都是些平药,以前也有人用过,不伤的。” 裴旦:“还有谁用过?” 葛太医脸色一变。 裴旦看着葛太医,脸上平静无波。 葛太医擦了擦脑门上急出来的汗:“都是些宫闱秘事,吃的人也已不在了。” 裴旦:“太医院事情多,你一把年纪了会不会吃不消?” 葛太医:“臣惶恐。是陛下曾对人用过。” 裴旦:“……” 葛太医卟地一声跪下,膝盖撞在地上闷闷地一响:“殿下饶命。” 裴旦目光轻轻落在葛太医身上,笑了笑:“葛卿言重了,请起。” 苏小陌在桃花树下看见从毓正殿出来的葛虹,瞧那一张满是褶子的脸惨白惨白的,走过去时不由心虚:“葛太医?” 葛虹给苏小陌行了个礼。 苏小陌:“殿下怎么样?” 葛虹按指示说了。 苏小陌站在原地不动:“这么严重?” 葛虹深知这是个是非圈,又说了几句便告辞了,留苏小陌一个人看着毓正殿发呆。 苏小陌进去的时候裴旦正喝着药。黑乎乎的药汁一口一口地进了裴旦的嘴。苏小陌捂住鼻子过去,从太监手里拿过帕子,等裴旦喝完了,狗腿地递了上去。 裴旦接过帕子擦了嘴,将帕子甩给苏小陌,至始至终没有甩他一眼。 苏小陌也不生气,逮着冯淳问:“今晚吃什么?” 冯淳:“候爷想吃什么,厨房就做什么。” 苏小陌讪讪的:“那你们就照着葛太医的吩咐,该怎么整就怎么整,总之殿下的伤最要紧。” 冯淳一乐:“是。”冯淳多精觉的人,这话一答便领着众宫人下去了。 房间里剩了苏小陌与裴旦两个。苏小陌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裴旦道:“你觉得怎么样?” 裴旦闭着眼。 苏小陌:“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打我出气。” 裴旦眼皮动了动。 苏小陌:“对不起。” 裴旦睁开眼看着他,眸中光华如潺潺流水:“膝盖疼。” 苏小陌上前一步:“我帮你揉揉?” 见裴旦没有反对,苏小陌轻轻地揿开了裴旦的被子。裴旦只穿了一件里衫,两只腿露在外面。苏小陌将里衫撩起来,一只手按在左膝上面。 裴旦“嘶”了一声。 苏小陌连忙拿开了手:“重了?” 裴旦:“嗯。” 苏小陌:“那我轻点。”说完再覆上去,小心翼翼地揉着。 过了一会儿,裴旦突然清了清嗓子,一把揿开了被子,指着胸口:“胸好闷。” 苏小陌眨了眨眼:“要叫御医么?” 裴旦摇了摇头。 苏小陌:“那也揉揉?” 裴旦扭了扭身子。 苏小陌歪了歪嘴挪了挪屁股:“要脱衣么?” 裴旦:“脱了最好。” 苏小陌就把裴旦的衣解开。裴旦皮肤白,整个胸膛就跟雪人似的,没半点暇疵。手刚放上去,就感到紧致肌肤下跳动的节奏。 想到不久前还害过人家的性命。苏小陌收了收脾气,正儿八经地轻轻揉了裴旦的胸口:“好点了吗?” 裴旦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放在他身上,里面慢慢涌出潮水一般的柔情。苏小陌脑子里刚刚道了声不好,就被裴旦搂住了。 “小陌,”裴旦整个声音都变了,“我想你了。”说完就在苏小陌脖子上啃。 苏小陌心里吼了一声他奶奶的,又不敢推裴旦,只能道:“你伤还没好……”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裴旦一只手已经扯掉了他的腰带。 他连忙提紧裤头:“裴旦光天化日你干嘛啊?” 裴旦低低笑了一声:“干你啊。” 苏小陌两个耳朵一红:“不要!” 裴旦抬起头覆住苏小陌的嘴,舌头不由分说地就伸了进去。苏小陌顽强抵抗,可抗不住裴旦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被缠住了舌头。 “唔……”裴旦的手伸进了衣里,在腰上用力地揉,疼得苏小陌叫出了声。 裴旦半个月没沾荦,这会儿哪里忍得住,嘴里一边求,手里一边强来,将苏小陌使得上力的一只手轻轻松松拉开,手往下面一探就握住了苏小陌。 苏小陌瞪大眼睛嗯了一声,浑身绷紧地看着裴旦。 裴旦继续好声好气地求:“宝贝,给我呗,我都忍了半个月了。”说着一路从苏小陌下巴亲到胸膛,逮着两颗突起用力地吮舔。 苏小陌又怕又急,身体涌上来的最直接的反应让声音发了颤:“不行……” 裴旦低吼了一声架起苏小陌的腿,苏小陌感到那股灼热就抵在自己入口,吓得连忙往后退,却被裴旦两手卡住腰,退不得半分。 “不……”后面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裴旦撞碎在嘴里,苏小陌只觉得一阵疼入骨髓,就看见裴旦盯着自己的眸子似乎发出绿光来。他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惨叫出声,感觉着裴旦固执地往前挺进,他吸了一口气:“轻点……” 裴旦低头吻住了他。裴旦的吻向来又霸道又急切,就像他的身体一样蛮横地冲入肆意。苏小陌被顶得眼前犯晕,一波一波的疼痛袭卷了整个大脑。 他用力推着裴旦,可是裴旦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重重压在他身上。他疼得狠了,张嘴咬住了裴旦的肩。 裴旦“嘶”了一声,身下更加猛烈地撞击起来。 床板发出吱呀的声音,黄色的帐幔在摇晃中从金龙钩上滑下来。苏小陌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摇晃,裴旦黑得发亮的眸子,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头发,还有明黄色的龙纹床幔。 九五之尊啊…… 苏小陌的心就像一块涨满水的抹布,被人扭着拧出好多的水。裴旦趴在他的身上,一下又一下地往更深处进入。他感到裴旦亲吻着他的眼角:“别哭。” 他哭了吗? 苏小陌不知道,可是裴旦的亲吻真的很温柔,一下一下地吮去眼角的湿意。一种怪异的感觉逐渐从身体下方升腾上来,苏小陌害怕异常地去推裴旦,被裴旦再度握住了手按住,然后那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从两人结合的地方一波又一波地涌上大脑。 苏小陌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被抛上了云端,脑子里渐渐被一种类似难耐的情绪涨满,裴旦放开了他的双手,它们却自动爬上了裴旦的脖子。 裴旦吻住他,将他抱了起来,姿势的变化让苏小陌一阵痉挛,耳边是裴旦粗重的喘息与哼声,带着些气急败坏:“小坏蛋。”说完,将苏小陌提起来又重重压下。 “啊……”苏小陌被折腾得魂魄都快离体,渐渐地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感到裴旦在他身体里的律动…… 15、药 苏小陌喝了一壶茶,又吃了两块云片糕。冯淳将香炉里的香换上了新的,苏小陌闻了闻:“怎么不是刚才那种?” 冯淳:“那是药香,不能常熏。” 院子里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一队红衣金刀侍卫闯了进来,带头的出示龙纹金牌:“奉陛下口谕,带苏小陌候爷面圣。” 苏小陌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咳了半天站起来,看向冯淳:“殿下会照顾好我娘的吧?” 冯淳惶急:“候爷说哪里话,安国夫人自然是您亲自照顾。” 苏小陌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御前侍卫已经上前:“苏候,请!” 苏小陌的手颤抖着,握紧了拳头想抑制住这种恐惧,在御前侍卫前前后后的看护下,往泰安殿去。 四十年前的天下没有大陈朝,当今陛下出身草莽,十六岁揭竿起义,一路披荆斩棘夙兴夜寐总算一统天下。期间戎马倥偬、披胄挥戟,所领战役大大小小数百,杀过的人比苏小陌吃过的米都多,说起来就是一夜都说不完。但是简单地讲,陛下的人生就是一部杀人史,前半生杀敌人,后半生杀战友,如今朝上硕果仅存的开国功臣,也就只有安国候、即苏小陌一家。 苏小陌挺害怕的:如今难道连他这一家也保不住了? 泰安殿在东宫东面,位于整座大陈宫的中心。殿下三重台阶,扶手上雕刻有三百三十二个姿态不同的麒麟。苏小陌心里数到一百一十六时,站在了泰安殿的门前。 呜—— 泰安殿门打开。 殿内光线昏暗,张开的门犹如巨兽的嘴,将苏小陌的身影吞了进去。 皇帝坐在床上,背上靠着明黄枕头。 苏小陌跪下行礼,听见皇帝苍老无力的声音: “起来。” 苏小陌起,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一声不吭。 皇帝:“朕生病了,你都不来看朕。” 苏小陌:“臣怕打扰陛下休养。” 皇帝:“朕才不信。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苏小陌两条腿软,很想跪下来:“臣……臣也没干什么。” 皇帝抬眼看着苏小陌,目光幽远。半晌,他招了招手。 苏小陌走到床边。 皇帝拍了拍床。 苏小陌就在床边坐下。 皇帝将手放在苏小陌的头上,像慈父一样摸着苏小陌的头:“小陌,别怕,朕很喜欢你,这些年,朕对你比几个皇子都要好。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苏小陌鼻头发酸,胸膛发涨,犹豫了半天摇了摇头:“陛下,你的病什么时候好?” 皇帝眼中透出失望的神色:“人总是会死的。” 苏小陌:“陛下是天子,鸿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 将手放在苏小陌的头上似乎很累,皇帝放下了手:“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苏小陌看着皇帝。 皇帝难得地笑了笑,回忆起幽远的岁月,目光变得迷离:“可是你父亲比你好,单枪匹马地敢杀入重围救朕。朕欠他的。” 皇帝看了站在床边侍候的董从一眼。董从就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碗药端到苏小陌跟前。苏小陌闻到药的气味、看着黑乎乎的药汁,绝望得就像一个看见刽子手的死囚犯。 皇帝的声音依旧缓慢而无力:“喝了吧,没什么痛苦。” 苏小陌眼泪一彪就出来了:“陛下,臣不想死。” 皇帝:“……” 苏小陌跪在地上,抓着皇帝的手:“臣还有娘亲要照顾,候府里上下七十八口人,臣真的不想死。” 皇帝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董从:“小候爷,快把药喝了。” 苏小陌眼泪汪汪地怒瞪了董从一眼,正打算将死了十几年的爹搬出来救命,就听见轰地一声,泰安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 啪! 厚重的实木雕花门撞击在墙上,光线明媚的门外,太子一身明黄九龙袍急勿勿冲进来,看见苏小陌还睁着眼睛明显松了一口气,撩了袍角就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气得不轻:“你出去。” 太子跪得一动不动,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毫无畏惧地对着皇帝:“儿臣不能。儿臣怕这一出去,就会失去挚爱之人。” 皇帝脸色都白了,张口想骂却出来一阵咳嗽。董从连忙将药放下去照顾皇帝,又是递痰盂又是递手帕,忙完了重将药碗端起。 皇帝:“你要造反?” 太子身形一震:“儿臣不敢。” 皇帝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怒气:“你人在这里,还说什么不敢?” 太子垂下眼帘,一秒后重新抬起,如一棵劲松般站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皇帝跟前,跪下:“儿臣乞求父皇成全儿臣。” 皇帝拆下手腕上的乌木佛珠扔过去,正好砸中太子的额头。太子躲都不躲,闭上眼睛硬挨了,顿时白净的皮上红了一块。 太子匐身,额头呯地叩在地上。 声音闷闷地重重落在苏小陌心里,他震惊得忘记求饶。直到被两名小太监捉住手腕,董从端着药走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他才恍然眼下这对父子争论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性命! “不……”苏小陌刚叫出一个字,就被蓦然站起的太子打断了。 太子抢过了药碗:“父皇,您真的要如此逼儿臣?” 皇帝气得快翻了白眼:“你……你……来人啊!” 太子皱了皱眉,看了苏小陌一眼,那一眼幽幽沉沉,似沉痛似不舍似有千言万语,一直一直看进苏小陌呯呯直跳的心里。 然后他张嘴抬头,一碗药咕噜咕噜全进了他的肚子。 “殿下!”董从叫道。 白骨瓷的素碗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半点声晌也无。 苏小陌看见太子微微翘起的嘴角边淌下的一点黑色药汁,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全身簌簌发抖。 “父皇,儿臣真的不能没有他……”太子说完,直直地向后倒去。 苏小陌挣脱了钳制,在太子倒地之前抱住了太子:“裴旦!” 裴旦看着苏小陌虚弱地笑了笑:“小王真没想到自己会喝那碗药。” 苏小陌心里像被一千把利刃划着,疼得清晰。 “都是我强迫你,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解脱了?”裴旦伸手抚摸苏小陌的脸,“我要是活着,你一刻都不得安宁。” 苏小陌把头摇得波浪鼓似的。 “摇头是什么意思……”裴旦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渐渐要合上。 “裴旦、裴旦你不要睡!” 裴旦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小陌,你能不能亲亲我,就像很喜欢我似地亲我?” “够了!”床上的皇帝再也看不下去了,“还不拉开他们!” 董从与几个太监一拥而上,将裴旦拉出苏小陌的怀抱。裴旦皱了皱眉,终于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反应。 苏小陌眼前划过一片一片的黑,使劲地抓住了一把头发,像是喘不过来气似的: “裴旦——” 凄惨的号叫穿过泰安殿的大门传到外面的空地上,让正在路上的裴珍惊讶抬头,再顾不上任何其他地快速跑上了台阶。 16、宽容 泰安殿内,龙床上的皇帝气得脸色发白:“你们……你们……” 金砖地上,苏小陌被两名太监按着,双眼盯着裴旦。而裴旦已是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裴珍一个一个看下来,视线落在素瓷碗里残留的黑色药汁上,瞳孔猛地一张,顿感心中狂跳,奔过去跪下:“父皇!” 还不等他说话,皇帝已是一口啐过来:“你又来凑什么热闹,还不给朕滚出去!” 裴珍怎么舍得?“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忍无可忍:“董从!” 董从忙地应声。 “把他们赶出去!赶出去!这是要存心气死朕呢!” 裴珍胸脯一挺还欲说什么,被董从用一连串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苏小陌一被放开就扑到了裴旦身边,脸色白惨惨地看了裴旦一眼,又看向董从。 董从小声道:“小候爷放心,出去说。” 待一行人出了泰安殿,董从安排人将裴旦送回东宫,又请了裴珍的安,却绝口不提“毒药”之事。 苏小陌心急:“董公公,那碗药是……” 董从叹了一口气:“你们可真是伤了陛下的心。”说完摇摇头:“殿下最晚明早就醒了。” 苏小陌瞪圆了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那不是毒药?”那他刚才演的是哪出? 董从:“你才毒药呢。咱家不跟你说了,小没心肝的。” 董从走后,苏小陌呆呆地把刚才与皇帝说话的情形回想了一遍:不能怪他想偏吧?老皇帝让人捉摸不透,那么一碗药端过来,他还真以为老皇帝嫌他碍了眼要除掉他呢。 转身,发现裴珍还在这里,亦是有些呆怔的表情。 “啊,”苏小陌心跳漏了两拍,“你怎么还在这儿?” 裴珍看向苏小陌:“我不能在这儿?” 苏小陌:“喔。你……你来干什么?” 裴珍:“……” 苏小陌:“你不方便说就不说。”说完笑了笑,开始下台阶。 裴珍走在苏小陌旁边:“没什么不能说的:皇陵那边不见了点东西。” 苏小陌低头看着裴珍脚上的云靴上一条一条蜿蜒向上的云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不见东西?什么东西?” 裴珍:“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陪葬品,估计是有贼吧。” 苏小陌:“皇陵里进了贼?那他们胆子可真大。” 裴珍笑了笑:“可不是。我正打算向父皇请旨,派几个身手好的御林军去捉贼。” 两人说着已下了台阶。此时天光欲晚,夕阳从西边儿软软地照过来,洒了两人一身。苏小陌侧过头看向裴珍,只见一片柔和橙红之中,他浅浅笑着说不出的好看…… “看什么呢?” 苏小陌回过神:“啊,没什么。那个,我走了,我得去看看太子。” “小陌。”裴珍唤住了他。 苏小陌回头:“嗯?” 裴珍欲言又止。 苏小陌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 “宫外普渡寺的桃花快开了,你要不要去看?”裴珍说完,伸出手将苏小陌颊边的碎发勾到耳后,“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要跟我一起看桃花的。” 刹时就觉得有烟花开放,心中一片绚烂至极。苏小陌捂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点了点头:“好。” 东宫里很安静。 进进出出毓正殿的宫人们走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苏小陌甚至怀疑他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裴旦被放在床上,两个眼睛闭得很紧。 冯淳在替裴旦盖被子,转过身来的时候抹了抹眼角,看见苏小陌,当没看见,也不请安。 苏小陌走过去:“太医来看过吗?” 冯淳:“回小候爷,看过了。” 苏小陌点点头,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屋子里很安静。裴旦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苏小陌伸出手在裴旦额头上摸了摸,放心地收回手。 冯淳一直立在床边,这时看了苏小陌一眼,张开嘴又闭上,最后还是开了口:“候爷,殿下可真对你上心。” 苏小陌此时最怕这个,连忙皱眉要制止冯淳,谁知冯淳抢先道:“殿下一听您被御前侍卫带走了,招呼了十八影卫就往泰安殿里冲,跟要造反似的。” 苏小陌:“这话不能乱说,要杀头的。” 冯淳笑了笑:“这屋里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苏小陌:“……” 冯淳:“这些话,我怕我不说,就没人帮殿下说了。我们殿下面冷心热,这么多年对候爷掏心掏肺,也换不来几回热脸,老奴都替他不值。” 话说得难听,苏小陌心里有点反感。可他到底没底气打断冯淳,就听冯淳继续用他那公鸭嗓子似的声音道:“这回也是,别说江山了,殿下是连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都不顾地去救你。他怕陛下对你用强,居然跟陛下硬嗑。” 冯淳说着,又抹了抹眼角,吸了吸鼻子:“我的傻殿下哟!” 苏小陌听得心里沉甸甸的。 冯淳等了半天,道:“您就没什么说的?” 苏小陌口中发苦:“说什么?” 冯淳瞪着苏小陌,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半晌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苏候晚上想吃什么?若是殿下,此刻想必也会这样问的。殿下现在虽然躺着,但是咱家也得替他把心里的事儿办了。” 苏小陌长长舒了一口气:“你说得我现在能吃下饭就不是人了。” 冯淳:“奴才不敢。” 苏小陌:“都说了这么多了,你有什么不敢的?” 冯淳跪下。 苏小陌:“起来吧。你是裴旦的贴身太监,将来就是大陈宫的太监总管,这宫里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要归你管,我受不起你跪。” 冯淳脑门边淌下一滴汁来,死咬着牙不开口。 苏小陌把脑袋靠在床柱上:“你出去吧,我陪裴旦待着。” 冯淳无声地起来,躬身退下。 苏小陌垂眸看着裴旦,苦笑道:“你要我怎么办?我有娘、舅舅、舅娘、堂哥堂弟一大堆血亲,总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吧?而且……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裴旦的眼睫毛很长,像浓密的鸭翅一般覆盖在眼睑之上。药让他睡得很深很沉,董从说他要到明早才会醒过来。苏小陌吐完了心里的话,觉得畅快了一点,没了刚才那般压抑,伸了个懒腰闭目养神。 17、晨 破晓,第一缕晨光透过白纱糊的窗户照进毓正殿,裴旦轻轻打开了眼睛。睡得非常久,他的神志在睁眼之时就很清醒。右臂有些酸痛,他转头,看见苏小陌枕在上面。 苏小陌长相很是乖巧,眉眼亦细软,睡着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可怜。裴旦不自觉地笑了笑,托起苏小陌的头抽出手来。他翻了个身,仔细地描画着苏小陌的眉眼,低下头在苏小陌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他慢慢地将身子从被窝里挪出来,给苏小陌压实了被角,才拿起外衣披上,将冯淳召了进来。 两个人安静地穿戴完毕,裴旦走出了屋子,在毓正殿门口招了一下手,就有一名黑衣影卫从假山中跃了出来跪在地上:“属下参见殿下。” 裴旦细细地问着昨天的情况,听到后面皱起了眉头:“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影卫:“泰安殿前一片空旷,属下没有藏身的地方,不敢靠太近。因而他们说了什么,实在听不到。” 裴旦默然半晌,忽而冷笑一声:“继续监视他们,密切监视。” 影卫:“是。” 裴旦挥手,影卫退下。 冯淳站得远远地见影卫走了,才领着布饭的宫人进来,静悄悄地摆好了饭菜,一瞟太子的表情,立刻小声道:“殿下大伤初愈,要忌口。”顿了顿不忘拖个垫背的,“葛太医交代的。” 菜是真的青粥小菜外加一盘白豆腐。裴旦心情不好加上饿着肚子看见这些令人完全没有食欲的东西,心头火蹭地窜上来:“小王要吃肉喝酒,去拿。” 冯淳抖了抖肩膀:“殿下……”后边儿的话被裴旦一个眼刀子刮了回去,乖乖地跑去厨房。 裴旦坐在桌上,心里像有爪子挠一般的坐立不安,一扭头看见里屋门上的帘子,厚重的棉绸帘子一动不动,压得人气闷! 裴旦站起来挑开帘子进去,站在床边推了推苏小陌。 苏小陌嗯了几声,拍掉了裴旦的手,翻个身继续睡。 裴旦捏着苏小陌的下巴啃了上去,轻松地撬开苏小陌的唇瓣攻其不备,一腔炉火全发泄在唇舌之上,吮得苏小陌吃疼地睁开了眼。 “唔……”苏小陌刚醒鼻音很重,声音听上去格外慵懒,“不要……” 裴旦亲得身上有了反应,听见苏小陌犹如撒娇的声音,瞳孔一下子黯沉黯沉的,放开苏小陌的唇吞了口口水。 苏小陌跟看着老虎的兔子似地挪到床的最里面去了,手里抓着被子捂在胸前:“白日不宣淫!” 裴旦噗地笑了:“先生的课你就学了这一句吧?” 苏小陌:“不是啊,还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也有听课的好吧?” 裴旦一条腿搁在床上,伸手将苏小陌捞了出来:“谁是你的‘伊人’?” 苏小陌闭紧嘴,跟蚌壳一样。 裴旦摸着苏小陌的唇,开始还是摸,后来越来越用力就成了捏:“嗯?” 苏小陌皱着眉头,整张脸像一个泡过水的包子,苦巴巴的。 裴旦顺势低头又啃上了,将舌头伸进了苏小陌的嘴里,一番用力撕咬,啃得苏小陌直挣扎,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裴旦一惊,忙抬头察看:只见苏小陌已红扑扑的唇上赫然一条细小的伤口,正泌出血来。 裴旦心里微乱,冷不防被苏小陌推开。 苏小陌擦了擦嘴怒视着他。一双又怨又怒的眸子含着水光,看得裴旦心都化了。 裴旦:“疼吗?” 苏小陌歪了歪嘴巴。他天天山珍海味各种精致零嘴儿喂着,血气旺盛,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条口子,鲜血就格外勤快地往外冒,擦干净很快就又有了。苏小陌看着手指头上揩下的血迹,哼了一声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 裴旦的手入在被子上,隔着被子推了推苏小陌:“捂着空气不好。” 苏小陌:“……” 裴旦:“出来,吃饭了。” 苏小陌:“……” 裴旦:“一会儿给你买卤猪脚。” 苏小陌动了动。 裴旦眯着眼笑了:“再加上瑶台居的乳鸽汤、邀月阁的红烧黄花鱼……”话没说完苏小陌就撩开被子露出两眼睛:“说话算话?” 裴旦点了点头。 苏小陌:“那你别……那样了。” 裴旦:“有什么打紧,反正不是第一次。” 苏小陌皱眉,刚想说什么被裴旦打断:“不闹了,起来吃饭,昨天的折子还没批完,估计今天的已经到了。” 苏小陌听见这话,深知裴旦从不便正事开玩笑,于是放心地起来穿衣洗漱。 等他完毕后,外屋已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居然还有酒!苏小陌拿起酒壶嗅了嗅:“真香。”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送到嘴边舔了舔。 裴旦见苏小陌被自己吻得通红的唇,映着白瓷的酒杯,那小小的粉舌伸出来,灵巧地在酒杯里触了一下又缩回去,带着晶莹的酒液,恨不得重新将人压回床上去。 美食当前,苏小陌心情很好,坐下来喝了一口又糯又香又软的大米粥,拿起筷子夹了片红烧回锅肉,正准备放进嘴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裴旦:“你能吃吗?” 裴旦刚拿起筷子:“……” 苏小陌:“我是说你……身体适合吃这些吗?葛太医没说什么?” 裴旦难得地怔了一怔。 苏小陌余光瞟见裴旦身后的嘴角抖个不停的冯淳,心里明白了七分,很是痛快地道:“你们怎么搞的,居然忘记殿下现在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还不快另端吃的上来!” 冯淳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地端回了刚来的青菜白粥。 裴旦果然看见这些就皱起了眉头。 苏小陌清了清嗓子,心中别提多畅快,脸上还是要装作关心地道:“吃这些,好得快。” 裴旦:“……” 18、书法 这当然是小事,裴旦拿起碗喝完了粥,看苏小陌一个人奋斗在美食之中。 苏小陌被看得有些忐忑,喝完汤用帕子拭了拭嘴:“你看什么?” 裴旦:“吃完了?” 苏小陌点点头,打了个饱嗝。 裴旦很满意,站起来:“跟我去书房。” 苏小陌:“你不是要批折子吗?我去干什么?” 裴旦并不言语,拉起苏小陌的手就往书房走了。 书房的摆设很简单,靠墙两排摆满书的红木书架,中间一张书桌一张铺明黄绸缎的高背椅。四周放着同款式的高背椅,只是没铺明黄缎子,是给来觐见的臣子用的。 布置虽然简单,但样样精美。 苏小陌被拉至书桌旁,裴旦将墨方放在他手中:“磨墨。” 苏小陌:= = “这种事还是冯淳来比较好,他熟。” 裴旦坐下:“叫你磨你就磨。”说完拿起一本折子翻开读起来,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苏小陌无法,只得撩起袖子磨起墨来。 御用的墨是东北的上田县特供的,用专门的炭十炼十烧而成,色泽浓厚而不晕染,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可是磨起来也极是麻烦,力道重了,墨汁太稠,力道轻了,墨又出不来。因此苏小陌时而弯腰察看,好控制力道。 磨了两柱香的时间,总算是出了半砚的墨汁。苏小陌捶了捶酸痛的胳膊,放下墨方。 裴旦看了他一眼,拿起御笔在墨汁中沾了一下,画了几笔在宣纸上:“不错。” 苏小陌:“……” 裴旦:“以后都你磨吧。” 苏小陌:“我不干,累!” 裴旦:“真不干?” 苏小陌看了裴旦一眼:“真累。”这两字说得小声,因为裴旦的眼神有那么点阴沉,果然话一说完就被裴旦拉了过去。 裴旦:“那你做什么不累?” 裴旦说着,手在苏小陌腰上不轻不重地揉捏。 苏小陌吃痒,呵呵地笑:“做什么都累。”他一边笑一边挥裴旦的爪子,可惜挥错了裴旦又放上来,这样三四来次,裴旦忽然张臂圈住了他,眼瞳暗沉:“我做,你躺着。” 他还没把这话想明白呢,腰间就一紧,接着双脚腾空,被裴旦抱到了书桌上。几封折子挨得近,被挤掉在地上。 “你干嘛?”苏小陌推着欺上来的裴旦的胸口。 裴旦坏笑:“你说我干什么。”说着就去解苏小陌的腰带。 苏小陌紧紧抓着裴旦的手:“你怎么……你不是来批奏折的吗?别耽误正事,回头大臣们要起来怎么办?” 裴旦低低笑着,下手又快又狠地脱下了苏小陌的腰带,手往里一探就摸到了温软滑腻的肌肤。 苏小陌嗯了一声,脸腾地就红了,不知是臊的还是急的:“住手。” 裴旦的手肆无忌惮地摸着,嘴凑到苏小陌耳边:“不让我吃肉,我就吃你。” 敢情这是报复早膳时不让他吃肉啊!苏小陌无比苦闷地想道,立刻道:“让你吃让你吃,我错了还不行吗?” “真好。”裴旦一口热气喷在苏小陌的耳朵里,引得苏小陌将头偏了偏。 只感觉到耳垂一阵湿热,裴旦的呼吸全喷在脸颊,苏小陌急急地推裴旦:“不要……” 裴旦亲得兴致高涨,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苏小陌的腰下。苏小陌力气不如他,反应又不如他,被亲被摸得毫无反抗能力,气得捶裴旦的胳膊:“走开!” “不走。”裴旦低沉着嗓子答,“要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男人!” 这话说得带着几分怒意,苏小陌听得直打问号,可情势紧迫,裴旦的手已经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了,也容不得他多想,一口咬住裴旦的肩。 裴旦抽了一口气:“放开。” 苏小陌摇摇头嗯嗯,示意不放。 裴旦哼了一声,手下一紧,就听见苏小陌啊了一声,嘴巴一张就开了。裴旦手里活动着,坏笑道:“怎么样,还跟你男人闹吗?” 苏小陌身体一个劲地抖,话都说不利索了:“不……啊……不……” 裴旦得意,手上更是使出十八般功夫,把个苏小陌挑逗得跟条热锅里的泥鳅似的。 “呜……”苏小陌嘴巴再硬也抵不过身体最本能的反应,仰起头急促地呼吸,仿佛透不过气似的。 裴旦一见他这样,哪里还忍得住,将苏小陌又往上托了托,找准位置一挺就进去了。 “啊……”苏小陌没有准备,骤然被塞得满满的令他不适应地动了动,却引来裴旦一声低吼,接着就是又快又狠地进出。 苏小陌被挺得眼前的景物都像要碎了似的,只有裴旦的一双眼睛始终在正前方,又黑又沉,像最深最冷的夜一般要将他整个人包进去。 “小陌、小陌……”裴旦低吟着他的名字,动作却是一刻也不曾放缓过,带着一种固执的霸道。 奏折一封一封地被挤落在地,最后桌子上一片狼籍。苏小陌整个人都靠在裴旦身上,像刚刚被开水烫过的白菜,软趴趴的没有一丝力气。 裴旦吃得饕足,亲了亲苏小陌的嘴巴,给他把衣服重新穿好,自己也整理了一下,将他抱到椅子上:“要是回回都这样,我倒乐意你经常跟我使坏。” 苏小陌累得手指头都懒得动,更别提斗嘴了,因此裴旦话说得可恶,可他还是没说什么。 过了近一个时辰,苏小陌渐恢复了力气,站起来往外走。 裴旦叫住了他:“干什么去?” 苏小陌气道:“洗澡。” 裴旦:“一起?” 苏小陌:“批你的折子吧。” 裴旦抬眼:“过来。” 苏小陌回头,虽然很不想过去,但是又没那个胆子,于是问道:“干嘛啊?” 裴旦晃了晃手里的一个红皮折子:“参你表兄的折子。” 苏小陌赫然想起自个儿还有个重要的事没落实,只得走过去道:“说什么?” 裴旦拿起折子读起来:“宋氏幺子,任湘西紫玑县令,在任期间,鱼肉百姓、祸及乡民,经臣查实,此厮共贪污银两一千一百万两,期间修葺房屋一百三十二处,购买妻妾四十六人……” 苏小陌越听越气,待裴旦念完,已是一句话冲口而出:“他要不是我娘的亲侄子,随他去死活。” 裴旦脸色也不好看:“这样的官,当着真心于民为害。” 两人对视了一眼。苏小陌口气软下来:“你说怎么办?” 裴旦:“削官肯定要的,至于那些钱财也得充公,人嘛……” 苏小陌:“我娘就他这一个侄子,好歹留条性命。” 裴旦:“罪证充足,若放了他,以后处理别人就留了口实。你说本王该如何心甘情愿挑这个担子?” 苏小陌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裴旦:“你说要怎样,便怎样。” 裴旦盯着苏小陌,话得说清晰又厚重:“本王为你,什么都心甘情愿,只要你把心放在该放的地方!” 这话苏小陌听得懂,可是听得懂不代表做得到,所以他心里就不安,很怕有一天事情挑明白,裴旦一怒之下,拔剑杀了自己。 裴旦做得出来,要真被惹急了,那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 大约是他的神情取悦的裴旦。裴旦看了他半晌忽而嘴角一勾笑了出来,伸出手拉着苏小陌进怀:“瞧你,我不过随便说说,吓成这样。” 苏小陌:“呵呵。” 裴旦在奏折上面批了几个字,苏小陌看着那几个红色小隶一笔一划地落下去,划划如刀似剑,气势磅薄:“所查属实,罢官!” 裴旦放下了笔,将折子一合随手掷在批好的折子堆里,将怀里的苏小陌翻了个身,握着苏小陌的手柔声道:“我们写字吧。” 苏小陌八岁当伴读,那时裴旦还是个四岁的奶娃娃,抓着快有他胳膊长的毛笔,格外不顺地扭着先生交下来的作业。 苏小陌在旁边看着,瞧见小小裴旦的九爪滚龙袍袖子上沾上的成团成团的墨汁,心想这负责洗太子衣服的宫女可倒了血霉了。 就这么每天折腾两个时辰,小裴旦才能将一张自个儿满意的蚯蚓叠起来放进书桌里。有一回苏小陌因为肚子饿,很想早点下课好出宫买猪脚吃,可惜小裴旦还在与蚯蚓作斗争。苏小陌虽然不爱写字但好歹也算长得挺健康,拿着毛笔画横画竖还是很笔直的。于是他就走过去,二话不说地握起了小裴旦的手。 别看裴旦现在一副臭烘烘格外牛逼的样子,小的时候提多乖了,水灵灵的眼睛瞅了他一眼,很是乖巧地任他握着一点都不反抗。 于是这副字写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了。苏小陌很是开心,往裴旦脸上吧叽了一口:“写得真漂亮!” 肯定是因为这字写得漂亮,小裴旦后面又数次要求他握着自己写字。当然这样做苏小陌也是很愿意的,毕竟字写得快,他就出宫得快,玩的时间就更多。可惜后面字越写越多,从半个时辰变到一个时辰再变到一个半时辰,苏小陌算了算已经与以前差不多时间了,而且他还要自己写又,觉得很不合算,就再憋了半年,等小裴旦五岁生日的时候说:“你长大了,以后就不用我手把手教写字了。” 小裴旦当时正嚼着一块牛肉,鼓鼓的肉肉脸一下子凝滞不动了,半晌也不管牛肉嚼没嚼烂就吞了进去:“你写的字很丑,本王也不稀罕!” 苏小陌:“……” 后来,他就再没帮小裴旦写过字,甚至小裴旦练字时,看见他在,都会故意哼一声,收了纸走人。 嗯,于是后来,他都不用等小裴旦练完字再出宫,乐得逍遥。 这会儿裴旦提起这碴,苏小陌就想起来了,问道:“小时候我帮你写那么多字,后来你大了我才不写了,你为什么都不谢谢我?” 话一说完耳朵就被重重咬了一口,苏小陌吃疼地嗯了一声,捂住耳朵瞪了裴旦一眼:“干嘛啊?” 裴旦:“傻子!” 苏小陌:“你骂谁傻子?” 裴旦将笔放进苏小陌手里:“别闹,写字。” 苏小陌气不过,好吧,他算是没什么城府,论谋略论心术,给裴旦提鞋都不配,可是要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想到此他心里就膈应,甩了甩手,很不配合。 裴旦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乖,就写你的名字。” 苏小陌:“我是傻子,你写我名字作甚?” 裴旦低低笑了笑:“你是傻子我也喜欢你。” 说着裴旦已是握着他的手去沾了墨。苏小陌乍然听到这话有点臊得慌,也就忘了追究“傻子”这碴。 裴旦的手又大又暖,手指很长,将他的手整个覆住了,掌心的温度通过手背传进来。他一笔一划,慢慢地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下他的名字。黑汁黑得发亮,裴旦的字从小就练,一手隶书写得龙飞凤舞,赏心悦目。 “小陌”两个字被他写得似有千回百转,苏小陌心里渐渐涌起一股软软的奇异的感觉,似乎身后这个人所有的感情都通过这只手以及这只笔流露在这两个字上,那是一种很暖的感觉,有点沉,却又很踏实。 “好了。”裴旦放下了笔,将宣纸拿起举高。 苏小陌有点呆。 裴旦看了他一眼:“怎么样?” 苏小陌吸了一口气:“嗯。” 裴旦:“嗯是什么意思?好还是不好?” 苏小陌说得有点艰涩:“好。” 裴旦放下了宣纸,捧着苏小陌的脸亲了亲嘴:“这是怎么了,真傻了?” 苏小陌扭过头:“你才傻。” 裴旦笑,很少这样从心底发出笑意:这一刻,他觉得很幸福。 19、皇陵 农历二月初十,春分,孙皇后忌日。 冯淳一大早准备了两乘轻软小轿,带着四名太监候在毓正殿外。 苏小陌和裴旦手牵着手出来。裴旦先让苏小陌上了后面的轿子,自己才在前面坐了。 轿子中的苏小陌神情萎靡,头往后一靠就开始打盹,正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轿帘被人一撩就起来了,明亮天光照进,刺得他眼睛一疼。 裴旦精神奕奕地坐在旁边:“小懒虫。” 苏小陌快疯了。他已经连续两天没睡好觉了,裴旦夜夜跟狼似的,要了一遍又一遍,白天还要腻在一起。 裴旦见苏小陌不搭理自己,伸手将苏小陌靠在轿子上的脑袋揽进怀,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你怎么天天犯困?” 苏小陌被摸得睡不着,烦燥地打掉裴旦的手:“别碰我。” 裴旦也不生气:“行行,不扰你睡觉。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苏小陌从始至终眼睛都没睁开过,听见裴旦这样说,才放心睡去了。 梦中杂乱地出现了很多画面,有宋适,有裴旦,还有裴珍,甚至还有圣上。七七八八,毫无头绪,就是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让他觉得害怕,梦里还有人一直在叫他“小陌、小陌”。苏小陌嗯了一声,睁开眼,就见裴旦正低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瞳黑得格外动人:“做噩梦了?” 苏小陌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一个好好的世袭候爷,待在自个儿的将军府里,仰仗着父萌,本该吃喝不愁、万事不操心,天天过自己的逍遥快活日子,现在摊上这么个主儿,不仅不逍遥,现在连睡觉都做起相关的噩梦了! 苏小陌直起身:“你干嘛坐我轿上?” 裴旦:“出宫了,我就来了。” 苏小陌:“谢谢你还记得宫里不能乱来。” 裴旦:“我无所谓啊,关键是你嘛。” 苏小陌心里烦,怕再说下去惹裴旦不高兴,于是吸了一口气,挑了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初春嫩草发芽,皇陵外的路上长满了嫩绿色的各种草,还有些零星的白色小花,空气中飘着一股泥土的清香。 他心中稍静,问道:“快到了吗?” 裴旦嗯了一声,看了苏小陌半晌,道:“你刚才烦什么?” 苏小陌叹了一口气。 裴旦皱了皱眉:“嗯?” 苏小陌看了裴旦一眼,慌忙将视线挪开:“我说了你要生气的。” 裴旦:“我不生气,你说。” 苏小陌摇摇头:“你会生气。” 裴旦靠近:“你不说?” 苏小陌警觉地往后移,但轿子本身空间狭小,他又能移到哪里去?被挤在轿子与裴旦的怀抱中间,进退维谷:“也没什么,就是宋适的事。” 裴旦刮了刮苏小陌的鼻子:“你撒谎一点都不高明。” 苏小陌偏偏头,笑了笑:“好了,一会儿就到了,别闹。” 裴旦看着苏小陌,目光贪婪:“你多对我笑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苏小陌深深吸了一口气:裴旦有时候真让他觉得沉重、喘不过气。 裴家的皇陵建在山中,将整座山掏空了放进棺木、陵台、兵马俑……入口在山腰上。有专人镇守着,被冯淳出示的腰牌震慑后,乖乖地站回了原地。 裴旦牵着苏小陌下车。 皇陵内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因此冯淳与四名跟来的太监都守在了门外。先是一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壁上燃着火把照明,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眼前便霍然开朗,整座偌大的皇家陵暮便展现在眼前。 数以万计的兵俑与石马、战车,簇拥着中间的白色石台,台子上有数百阶梯,梯上才是白玉做成的棺木。 苏小陌被裴旦牵着穿行在兵马俑中,只见这些兵俑个个神情惟妙惟肖,身穿铠甲,手中执戟,无两个相同者,不禁深深感慨这一间皇陵不知要耗费多少人的心血。正感慨间,忽听前面裴旦莫名其妙来了句:“待我死后,也要与你同葬。” 这话听着多刺耳多冷场? 他才二十多岁完全不想死啊! 苏小陌真是不明白裴旦脑子里天天转的都是什么,大约两个人本就不是同路人,所以沟通起来也特别难。 走到台阶边,苏小陌累了,两条腿发酸,就提议歇一歇。裴旦笑了笑:“好。” 苏小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伸直了双腿,抬头望了望高高的穹顶:“这墓建得真气派。” 裴旦:“你喜欢,将来咱们建个更气派的。” 苏小陌:“……” 裴旦也不顾那么多了,蹲下身坐在苏小陌旁边,转过头就亲了一口。 苏小陌擦着口水:“你不看场地啊?这可是坟墓。” 裴旦:“就因为是墓地,我娘的墓地,所以要她看见。” 苏小陌心里又感到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裴旦你别这样。” 裴旦:“哪样?” 苏小陌舔了舔嘴巴:“就是……这么亲……还有这些肉麻的话,别说了。” 裴旦:“为什么?” 苏小陌:“我有压力。” 裴旦:“那很好啊,有压力代表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了。” 苏小陌:“算了。” 裴旦笑嘻嘻地去扯苏小陌的脸蛋:“休息够了没?” 苏小陌点点头,两人又往上走。 百余来个阶梯,两人一路并肩走来,一灰一白的身影渐渐行至石台最高处,那里是一片方形的开阔之地,中央有一枚一人来宽的石棺,棺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棺前放着一块石碑,上书“孝成靖肃庄慈哲懿扶天赞圣敬皇后孙氏”。 苏小陌本不愿再上前,被裴旦固执地拉上去。裴旦一撩袍子跪下,磕了一个头,又转身拉着苏小陌跪下。 裴旦道:“母后,这是苏小陌,就是你以前见过的儿臣的伴读。” 苏小陌:“……” 裴旦:“您常说喜欢的东西就要自己动手去抢。儿臣谢母后教诲,儿臣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儿臣也觉得,自己是抢得过来的。”裴旦看了苏小陌一眼,笑了笑:“我把他带来了,您看看,是不是也很喜欢?” “儿臣长这么大,除了母后,就只得了这一个人真心相待。儿臣也不求多的,只求母后在天有灵,保佑儿臣能与他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八个字重逾千字,听在苏小陌耳中无疑一道震天响雷:“裴……不,殿下……” “如果实在做不到,”裴旦盯着他,打断了他的话,“那就让他一生一世陪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生要如此,死、也、要、如、此!” 苏小陌被那目光锁住,仿佛浑身被铁链缚住一般,只觉得动弹不得,稍有挪移便会有尖针刺身。他嘴里发干:“我……” 话未说完,耳边忽听得落地声响,转头看去,只见台阶之上,不知从哪里跳上来四名黑衣人,个个用黑布包得像只粽子,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苏小陌被四个人手里拿的刀剑唬住了:“你们是谁?” 那四人对视一眼,一人道:“要你命的人!” 话音一落,便提刀欺上来。 裴旦将苏小陌拉至身后,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十八影卫如蜂蝗般涌上围住四名黑衣人。 苏小陌绕过裴旦去观战,只见黑衣人武功甚是不错,在影卫们的合击下犹是游刃有余,就只听裴旦道:“这么俊的功夫,难得。”裴旦转头,看着苏小陌:“你说这么好的人才,谁才请得动?” 苏小陌眨了眨眼:“不知道。” 裴旦哼了一声,转头不语。 久斗之下,黑衣人渐处下风。苏小陌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生生被掐灭了,只听有人痛呼一声,原来是一名影卫将剑刺入了一名黑衣人体内,其他三名黑衣人见状,忽然如疯狗一般不要命地乱袭起来。 苏小陌眼见着这最后一博,情知片刻过后这里便会多四具尸首,不禁有些伤感,忽然听到裴旦道“小心”,再抬头已是见一名黑衣人向他们扑来,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被一股大力推开,裴旦向另一边躲去。 那黑衣人本该是追裴旦的,可偏偏朝苏小陌攻了过来。苏小陌脑子里问了一万个为什么,可是也毫无答案,关键是还要逃跑啊! 他被推倒在地上,眼看着剑就要到胸口了,心里急得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就地打了个滚堪堪避过剑尖,只觉得那黑衣人往他胸前碰了一下,他就跟飞絮一样往后飞了数尺,屁股摔在地上生疼生疼。 “小陌!”裴旦慌道。 黑衣人手腕翻转,又是一剑朝苏小陌刺来。苏小陌骇得魂都快掉了,眼角余光看见裴旦正撒丫子奔过来,也是一脸惶急的样子,就这种危急万分的时候他脑子里居然还飘过一句“你也有慌张的时候”…… 叮! 剑锋相撞的声音。 影卫们已经赶到,将那名黑衣人隔开。 裴旦扑到苏小陌身前:“没事吧?” 苏小陌摸了摸胸口,摇摇头。奇了怪了,刚明明被打了一掌,怎么一点都不痛?“嘶!”他吸了一口气:好痛!屁股好痛! 裴旦:“怎么了? 苏小陌疼得两只眼睛发涊,指了指屁股:“摔到了。” 裴旦扶着他站起来:“忍一忍,回头给你出气。” 20、逃走 影卫们在裴旦的示意下留了活口。四名黑衣人被剑指着脖子不能动弹。 裴旦上前,绕着他们走了两圈,令影卫们扯下他们的面巾,看了一眼:“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 裴旦:“搜身。” 影卫们连忙照办。四名黑衣人相互看了一眼,忽然牙关一咬,整个人抽搐起来倒在地上,眨眼便不动了。 影卫蹲身探息,向裴旦请罪:“全死了。” 裴旦沉吟半晌,看了苏小陌一眼:“过来。” 苏小陌走过去:“干嘛?” 裴旦:“脱衣服。” 苏小陌瞪大眼。 裴旦攥住苏小陌的前襟左右开弓,一下子拉开了苏小陌的衣服,看见白花花的胸膛吸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大碍,回去再让太医瞧瞧。”他替苏小陌将衣服穿好,对着羞恼之中的苏小陌笑了笑:“这些黑衣人太可疑了,若是刺杀我显然是不自量力,目标应该是你……”他说着,盯着苏小陌;“你有什么线索吗?” 苏小陌连忙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们。” 大约也知道确实问不到什么,裴旦便拉着苏小陌向孙皇后告了别,为免再生事端,出了陵墓直接上轿回宫。 回宫后裴旦召来了葛太医给苏小陌把了脉,确认无事之后才去书房看折子,留苏小陌一个人在毓正殿看话本。 苏小陌瞧裴旦走远了,才伸伸懒腰往床上倒,并令服侍的太监不许进屋打扰他睡觉。他将被子蒙好,才颤抖着手掏出藏在腰间的纸条。 这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条,丰面写着几个秀气又认真的小字:“二月十二,普渡寺后院等你。” 他似乎听到心跳的声音,一瞬间觉得很幸福。可是紧接着心又沉下去,将纸条攥在手心,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桌边,将纸条烧掉。 纸条燃烧过后的灰烬像蝴蝶一样飞起来,飘到空中再缓缓落下。他用脚仔细将这些飞灰碾碎,直到很难发现它们。 其实他明白,裴珍于他,就像这些飞舞的灰烬一般,只能看,不能抓,一抓就会散。而他若强求,不仅是自己,更会害了许多人。 他就是一个祸害。 陛下的身体似乎真的是不行了,裴旦变得越来越忙,已经成为这个帝国实质的领导者。二月十二那一天,苏小陌在毓正殿里坐立不安,裴旦问了几次,他都道“没有什么”。 真的是一种煎熬,明知道那个人在那个地方等,只要趁裴旦接见大臣的时间偷跑出去,就可以见到,就可以说许多话,可以很开心…… 晚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裴旦回来后显得很高兴,抱着苏小陌亲个不停。苏小陌推开他又被抱住,忍无可忍地道:“上吊也要喘口气,你想亲死我?” 裴旦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搂着苏小陌情深意重:“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苏小陌:“放屁。” 裴旦:“不喜欢我,怎会允许我这么靠近你呢?” 苏小陌:“……” 二月十四。 泰正殿里突然传来消息,裴旦佩玉都顾不得系上便跟着董从去了。苏小陌刚刚起床,眨眼之间房间里少了一半的人,尤自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小太监道:“是董公公叫殿下去看陛下了。” 苏小陌“喔”了一声,没什么反应地继续穿衣。 小太监趁别的宫人出去拿饭,忽然凑到苏小陌身边小声道:“三王爷生了重病,请小候爷去看一看。” 苏小陌一愣,转头定睛看这个小太监,才发现他就是上次给裴珍传信的人,心里虽然疑惑,因为有更牵挂的事所以也就不提了:“什么病?” 小太监:“这个奴才不知道。奴才只是传王爷的话,希望候爷过去看一看。” 苏小陌心里盘算着,王府离大陈宫不远,动作快点的话一个时辰够了。而裴旦才刚去泰安殿,来去得小半个时辰,加上与陛下说话,怎么着一个时辰是要花的,于是再不迟疑:“那现在我们就去。” 小太监点了点头,跟在苏小陌后边出了里屋。 苏小陌见宫人们已经摆好了饭,看了看道:“这些都不好吃,我要出去。” 冯淳不在,东宫里管事的是冯淳的一个徒弟,没什么魄力,只劝了几句。苏小陌哪里听他的,快步便出了东宫。 一路上很顺利,宫外甚至还停有王爷的轿子,苏小陌坐在里面,看见轿子走动时晃过的朱红宫墙,很难得地感到些许快意。 “快点、快点。”小太监一直在催着,轿子行到王府的时候才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性。 王府的门都没有关,小太监一推就开了,苏小陌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但没有管,很快地就进去了。 裴珍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正在桌后描着一幅水仙的画。 苏小陌看见愣了愣:“你不是生病了吗?” 裴珍看了他一眼,笑道:“过来看看这画,我画得好不好?” 自小到大,裴珍样样都做得很好,不光画,琴、书、棋、为人处事、接人待物,没有人说不好的,似乎他就是一个完美的人。“自然是好的。” 裴珍放笔,用袖子扇了扇风:“那我送给你,可好?” 苏小陌:? 裴珍绕过桌子走过来,拉起了苏小陌的手:“一个月不见,你瘦了。” 体温从牵着的手部皮肤传上来,慰贴了心,烫伤了脸:“嗯,吃得少。” 裴珍笑了笑:“跟我说话,何必藏东藏西?你以前不这样的。” 苏小陌:“……” 裴珍拉着他坐在椅上:“我找你来,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小陌,见对方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才继续道:“陛下的身体是撑不了几天了,以后大陈就是裴旦的天下,你的将来如果照这样下去,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君王后宫三千,你又是男子,荣庞时尚且不过如此,待到不宠,恐怕下场比那些冷宫妃嫔更惨。而我……”裴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与他打小就不和睦,这次他得了天下,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 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让苏小陌一时不知怎样接话,心乱如麻:“也未必就如你想得那样坏……” 裴珍:“那你说,他会如何对付我们?” 裴珍的眼睛很空茫,像蒙着一片白霭雾气,看着苏小陌要迷失在里面。 “他那样心性的人,怎么会放过我们?”裴珍脸上浮现出一股悲壮的肃杀,“我也是皇子,凭什么他喜欢的他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得到,而我喜欢的,却总要拱手让人。小陌,你可愿与我逃走?” 逃走? 苏小陌虽然想过一千次一万次逃离,但他始终没有想过与裴珍一起逃离,只因为这是一个太过不合实际的梦,也因为这个梦承载了太多的人命和鲜血,他……他愿意放弃一些东西,而去保护另外一些东西。 他刚想摇头,肩膀被裴珍按住。 裴珍一字一句地,说得仿佛自心底里出来:“我喜欢你,苏小陌。” 嘭!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一样,顿时哄隆隆地一团。 “我真的喜欢你,小陌。”裴珍靠近他的脸,用咫尺的距离盯着他的眼,“我也知道,你同样喜欢我。” 热气全跑到脸上,心脏跳得像鼓一般,看见裴珍的脸越来越近,他的眼帘低垂,双唇微启,一副要吻下来的样子。 千钧一发之际,苏小陌偏过了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躲完了又暗暗地后悔,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东西。 屋里一时很静,静得仿佛一根针落下来都听得见。 “难道你不喜欢我?” 裴珍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从阴沉的湿地细细传来。 “我……”喜欢你,三个字像鱼刺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呵呵,我就知道,是我高攀了。一个宫女生的孩子,就算是龙种,又怎么能与皇后生的太子相比。是我不自量力……” “你别这样说。”苏小陌连忙打断,“我……我……我也是……喜欢你的……” “真的?”裴珍笑。 苏小陌点点头。 裴珍抱住他:“既然如此,我们逃跑吧。虽然我不能给你大富大贵的生活,但在福州,我的封地上,我们还是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身。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做,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来,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弄来。” 苏小陌被逗笑:“我要月亮干什么。” “我就是举个例子。那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 “什么?” 裴珍:“我刚得了消息,陛下崩天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想必裴旦会很忙,我们就趁这个时间逃走,不然等到这个时间过了,想逃难如登天。” 苏小陌:“可……可我什么都没收拾。” 裴珍:“你要什么?什么都可以在福州买。而且你有我,这不就够了吗?” 苏小陌只觉得不妥当,还要拒绝,却听裴珍继续道:“你想一辈子被关在皇宫里,裴旦想起来了就招你侍寝,厌恶你了就把你打入冷宫,或者更甚?” “侍寝”这些形容女人的词一出来,苏小陌生生打了个冷颤,想也不想道:“不想。” 裴珍:“那就对了,现在就走,必须现在,迟了就走不了了。” 苏小陌:“可是我娘……” 裴珍:“你先走,我去接你娘,我们在城效松林会合,就是上次我送你的地方。” 苏小陌:“可是……裴旦万一知道的话……” 裴珍:“陛下归天,是多大的事情,他这会儿想必在泰安殿里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的。”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苏小陌就是感觉有东西没想到,有什么放不下,可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裴珍一直催,转头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和干粮。苏小陌就这么半推半就的、有点稀里糊涂地被赶上了马车。 21、抓获 马蹄的的地奔跑在城郊的小路上。从车上回头去看锦锈的大陈宫,映着远方的山峦与白云,就像一幅精美的工裱画。 咚—— 咚—— …… 沉闷的深远的撞钟声响了九下。 苏小陌赫然回首:龙归九天,陛下薨了…… 苏小陌对皇帝的印象,一直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虽然皇帝总是对他笑,也似乎总是为他着想,但他就是很害怕。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皇帝,是自己八岁的时候。那时爹爹刚死,整个候爷府都被一种树倒猢狲散的氛围笼罩。他爹下葬的时候,只有他、他娘还有舅舅一家人,昔日串门殷情的同僚一个都没来。 他娘站在墓碑前,十个手指深深地扣进他的肩膀肉里,仿佛要扣进去似的,那种清晰的生冷的疼痛,他一直都记得。他娘说:“小陌,咱们以后相依为命。” 后来的半个月里,日子十分难熬,下人四散,债主上门,往日的朋友翻尽白眼。在他以为他们会搬离京城的时候,深宫中的皇帝召见了他。 那时候正是盛夏。御花园里的花朵得得如火如荼。皇帝着了一件白色的丝绸薄衫,斜斜地倚在石椅之上,用食指勾起了他的下巴。 那是一张很苍白的脸,有一双很冷很冷、仿佛里面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样的眸子。那双眸子盯着自己,似惊讶、似喜悦、似有星星点点的火花闪动。 皇帝说:“苏岑……” 苏小陌:“陛下,我爹没了。” 皇帝的手指并没有用力,只是虚捏在他的下巴之上,可是他不敢动。他看着皇帝眼中的火花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死灰一般的寂然。然后皇帝笑了,眼中却是如大海一样的悲伤,伤得透骨。皇帝摸着他的头:“好孩子。” 这一些东西,苏小陌当时并不能体会。他只知道自此,候府的日子重新好过起来。他当上了太子的伴读,世袭了安国候的爵位,在洛城立稳脚跟。而皇帝当时脸色的风云变幻,他是在后来,才慢慢明白。因为裴旦,有一双与皇帝极其相似的眼睛。也是深黑而冰冷。 他这十多年的富贵至极,都是拜皇帝所赐。极至的荣宠,极至的嚣张,都是拜这个刚刚死去的男人所赐。 他感谢这个男人,可是洛城,他已经待不下去…… 马车渐远,大陈宫渐渐地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红色的墙与金色的屋顶。到达雪松林时,赶车的马车很矫健地跳下了车:“小候爷,我们王爷吩咐了,请您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苏小陌:“嗯。”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车夫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着马的鬃毛。他的手很宽大,手背上青筋突起。忽然,这只手停下,车夫回头看了一眼,神情蓦然狰狞,跨上了马车就挥了鞭子。 这鞭子挥得又急又狠,马儿嘶鸣一声猛地往前跑去,晃得苏小陌一下子把头撞在了门板上。 “哎哟!”苏小陌揉着额头,“怎么了?” 车夫沉默,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抽着鞭子。 苏小陌心里一沉,撩起了车帘朝后望:只见密植的松树之间,一队朱衣金刀的御林军骑着骏马追过来。“快、快点。”苏小陌催促着车夫,“他们要赶上了。” 马车的速度比不上马,更何况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眼见着要被追上了,苏小陌只急得嘴角都快冒出火泡了。忽然,车夫站起,双脚一蹬,居然从车上跳了下去,顺势打了几个滚,朝旁边跑了。 苏小陌看得目瞪口呆,马车磕在地上的石子上晃了一晃,他才回过神:“喂!” 他不会驾车啊! 可是车夫已经头也不回地溜了。马还在快速地奔跑,也不管前方道路是否平坦,撒了丫子地狂奔,车子被颠着几次三番地翻倒。苏小陌被颠着浑身骨头都快散架,扑出去抓住了马车的缰绳,那绳一入手,只觉得磨着手心生疼。 雪树在眼前快速地晃过,苏小陌抓紧了缰绳想要马停下来,也顾不上手心疼不疼了,保住命再说。 的的、的的…… 马儿劲大,苏小陌又被颠得眼前金星乱晃,根本拉不住车。 砰! 一声闷响响在车顶,待着苏小陌抬起头,在一高一低的视野里,看见朱红金刀的御林军跳下来抢过他手中的缰绳,神情很严肃地缓缓拉住了马车。 呼——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苏小陌有点庆幸拣回半条小命。忽然脖子一紧,被身边的御林军提着领子纠下了马车。 “喂喂!”苏小陌抗议着,“放开我。” 此时御林军已经都追了上来,一个个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苏小陌脖子一伸:“你们干嘛啊?” 御林军:“……” 的、的! 中间的几匹马被御林军拉着往左右分开,由中让开的一条道里,缓缓行进来一辆雕花嵌玉的并辔马车。 马头都用黄金套头,马蹄上亦缚有黄金赤绸。帘子是上等宫绸做的垂绦锦帘。帘子被挑开,冯淳脸色煞白地跳下马车,转身伸手接人。 裴旦身穿明黄衮龙袍,袍上飞龙在祥云之间栩栩如生。他下得车来,双手拢在袖中,朝苏小陌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直看得苏小陌跌进寒冰中去。 他走过来,脸上浮着一丝笑意:“你去哪里?” 苏小陌又觉得呼吸不顺畅,吸了一口气:“不去哪里。” 他:“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小陌:“逛逛。” “是吗?”裴旦勾起嘴角,“那朕陪你逛逛吧。” 乍然听到这个字,苏小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半刻后才想起皇帝已经驾崩了,面前的这个人,正是这个帝国新的王者。想到此,更加不可抑制地绝望起来。 “你想怎样?” 裴旦笑了笑,转头问冯淳:“有绳子吗?” 冯淳:“奴才这就去找。” 苏小陌见着冯淳火急火燎地在车上、在御林军中间找着绳子,看了一眼裴旦。 裴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能将他盯出两个洞来:“没有绳子,长鞭子也可以。” “臣这儿有。”一名御林军道。 冯淳连忙过拿了鞭子呈在裴旦面前:“陛下。” 裴旦:“用这个把苏候的双手绑上,另一头绑在朕的马车上。”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苏小陌,瞧见苏小陌震惊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出了一口气。 “裴……陛下,不劳烦,臣可以自己走。”苏小陌说着,将手背到身后,可是被强硬地拉出来,两名御林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双手绑紧了,接着他被拖到马车边,鞭子的另一头系在了马车的车棂上。 苏小陌挣着手,很低声下气地道:“陛下,臣跑不快。” 裴旦一步步走过来,走到苏小陌的身边,踩着冯淳的背跨上了马车:“你不是喜欢逛吗?朕亲自带你四处逛逛。” 裴旦进了马车,挑起了窗帘,命令车夫:“走吧。先慢点,让苏候热热身。” 22、小惩 马车行得真不快,许是车夫有些忌惮,弄不懂皇帝的心思,因此不停地往苏小陌身上瞟,看见人累了便索性停一停。 双手被缚住,一股大力带着自己跑的苏小陌没半柱香时间就大汁淋漓。身体里的空气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浑身发冷。地上不平整,偶尔磕到树根石头,脚趾都像被锤子锤到一般。 “裴……陛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用力叫着,“……臣……真的……跑不动……” 宫绦金车之内的皇帝,戴着紫金的簪瑛冠,缓缓地偏过头来,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再不言语。 苏小陌很想哭:“裴旦……”千言万语,也只想这个人念一点往日的情分放过自己。他要求的不多,他只想离开,只想逍遥地过自己的生活,难道不可以吗?他并没有刻意害过任何一个人,难道不值得被善待? 似乎这样的呼唤真的提醒了裴旦,他倾过身来,打开了车窗,看着不停奔跑的苏小陌,看着他跑得发白的嘴唇,笑容清浅:“我傻,因为我愿意傻,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真傻吧?苏小陌,朕暖了你这么久,也没把你暖透了,又为什么要继续暖?” 这话苏小陌还没有听明白,下面的却让他真正恐惧起来。 裴旦敲了敲车壁:“走快点儿。” 他不是武将,他是一个世袭的养尊处优的候爷,别说一路跑上半个时辰,就是候爷府门前三步跑也是有轿子坐的。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都不听使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动腿”,因为不动,他就会跌倒,就会被拖着走…… 他不愿意这样…… 车夫扬起了马鞭,马儿纵蹄发力。 耳边响起呜呜的风声,呼吸里面仿佛燃着火,又热又干。 “咳、咳……”苏小陌咳嗽起来,伴随着眼睛也红了。他咬起牙,他知道裴旦这次是不会原谅他的了。所谓的天子,就是狠得下心肠的一个人,宠你时你在天上,踩你时你连泥都不如。 世事也都不如自己所愿。不再乞求,不代表可以保存尊严。脚被一根又粗又硬的树根绊倒,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后双手被拉扯着向前拖行。 泥土、落叶全部扫在身上,干净的衣服蒙上污浊,脸上被蹭了好几道伤,手腕因为鞭子的捆绑勒出深深的红痕…… 马车跑得太快,他根本站不起来。只有用力仰起脖子。他怕疼…… 他爹没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同龄的孩子老是欺负他。他们会在学堂里抢他的零食,会故意破坏他的座位,会向先生打他的小报告……在他无数次被罚站在门廊里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会耻笑他。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爹是开国功臣,那些人的荣华富贵都有他爹的功劳。可是他不懂,为什么那些人要骂爹爹,骂爹爹是佞臣,是谗臣,是…… 有一次,他在学堂里出完恭出来。也不知是谁预备好的,门打开的时候,一桶尿就泼了下来,无数嘲笑声响起,如水一样四面八方涌来: “哈哈……你看他那个样子……” “他也就配跟这些东西为伍,家传的嘛!” “瞧他长的那个样子,该不会又和他爹一样,媚主吧?” “这样也好啊,他爹不行了,他再接着上啊!” “……” 他听不懂,可是他知道这些人不光骂他,还骂他爹。他很生气,红着眼睛扑了上去,不知道是抱住了谁。那人哇哇大叫,其他人叫来了小厮将他打倒在地。 那是第一次动手,他被狠狠踹了几脚,掏心掏肺地疼…… 那个孩子在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和其他人一起走了。留了他一个人,因为疼一时半会都爬不起来。 “起来。” 什么? “起来。被欺负了,不能让人瞧不起。”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穿着白色的狐裘袄,脖子上一圈白狐毛,更称得肤如白雪,眸深若潭。 少年看着他,毫不嫌弃地伸出手掌。 暖流就像雨水一样落在心底,在那里涌出一潭无限美丽的春湖,碧幽幽。他怕污了少年,摇摇头撑着地站起来。 少年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不过一群攀高踩低的小人,你和他们较什么劲,该上心的,只有正经的主子。” 他向后退了一步,怕满身的臭味冲到了少年。 少年笑了笑:“快回去换身衣服。明天再来学堂找我,我叫裴珍。” 裴珍。 像雪一样的少年,而后三年,直到爹爹去世,都是他最依赖最崇拜的人。他住进他的心里。 马车终于停下了。 金线织边的靴子走到自己跟前,裴旦蹲下了身,歪着头查看他,眼眸黑冷:“怎么样?还逛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地疼:“我有什么错?我只是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 后面的话被裴旦伸出的手捂住。 裴旦的神情变得不可抑制地狰狞,连一丝冷笑都挂不出来:“看不出你是个硬骨头,小陌,看来这么多年,我们委实太不了解彼此。” 裴旦放开手,重新蹬上马车:“苏候兴致高,还要再逛,你就这样一路回大陈宫,中途不用停了。” 从坑洼不平的泥地,到修整平坦的大路,再到干净得难以见到一点垃圾的御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开始有人围观,有人议论。 苏小陌全身都疼得发颤,衣服有几处被磨破了,皮肉直接擦着地面,擦得像要将那整块肉直接扯下来…… “那是谁?” “不知道。不过你看那马车,贵气喔。” “是哪家大官吧?” “……” 纷纷的议论让苏小陌的一时冲动退散得干干净净。他是谁,他是安国候唯一的传人,他是候府的顶梁柱,他没了,他娘,他舅,他舅娘,他表哥都得陪他去死! 下意识地,他想抓紧了拳头,可是手被拖着,早已是失去了知觉。只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这一天,他似乎把一个人一辈子的疼都尝完了。可是他知道,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23、烙印 大陈宫依旧如画。苏小陌半死不活地被抬进了轿子,晃晃悠悠进了东宫。 裴旦嫌他脏,冯淳就安排人给他洗了澡,也上了药。 皇帝殡天,宫中四处都悬挂白纱。苏小陌被洗干净后换上素缟抬进泰安殿。 裴旦正坐在殿正中的炕上,手里拿着一本议陵名的折子,慢慢看着。见苏小陌进来,将折子拿过来,问:“哪个名好?” 苏小陌后退了一步,将折上几个大臣提的名草草看了一遍:“都好。” 裴旦嘴角勾了勾:“你怕我?” 苏小陌:“陛下人中之龙,臣应当怕。” 裴旦:“不是只有暴君才会让人怕吗?你想说朕是暴君?” 苏小陌跪下:“臣不敢。” 裴旦将他拉起来:“怎么,突然想通了,变得这么乖?” 苏小陌心如死灰:“……” 裴旦将他的下巴抬起,盯着他的眼睛,一寸寸地将唇移过去。苏小陌索性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裴旦冰凉但是动作粗暴的唇舌,僵直了身体任其为所欲为。 裴旦吻到他的耳后,用很小的声音道:“朕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一辈子,你哪里也别想去,乖乖待在朕的身边,嗯?” 最后一个字语调微微上翘,带着威胁意味的询问。苏小陌嘴唇一抿,困难地点头。 裴旦弯腰捞起他的后膝,将他打横抱入里屋,拨去这身本就样式简单的素缟,衣着完整地压了上去。 “呜……”苏小陌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疼……” 裴旦毫不留情地寸寸推进,额头上青筋直冒。 苏小陌开始捶打裴旦的肩:“……真疼……出去……” 裴旦捉住苏小陌的手,张嘴吻住了苏小陌的唇,依旧以缓慢的节奏,一点一点地挤进苏小陌的体内。 热流涌了出来,苏小陌呜呜地哭了。有了鲜血的滋润,裴旦的侵入显得顺畅了许多,一下一下,顶得苏小陌仿佛要被撕裂开来。 “记着疼,下次就没这么轻松!”裴旦充满情/欲的声音响在耳边,苏小陌心中已是不堪重负,只能紧紧咬着唇,承受着一次又一次野蛮的索取。 再次醒来已是半夜。 夜深静谧,窗外天空几点明星闪烁。 腰上横着裴旦的手。这只手修长白皙,一点看不见染了多少鲜血尸体。 苏小陌心中沉闷,将裴旦轻轻拨开,撩起被子下了床。身上很疼,后面有些沁凉沁凉的,应该是被上了药。他走到外屋,本来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突然门帘被挑了起来,先前那个给裴珍送消息的小太监扑了进来,仓惶道:“小候爷救命!” 苏小陌连忙捂住他的嘴,朝里屋的方向看了半天,见帘子没有动,才指了指隔壁稍远的小书房。 小太监脸色苍白,眼神中净是恐惧:“殿……陛下发现东宫有内奸了,在查,很快就会查到奴才。小候爷,请您念在奴才上有老母下有兄弟的份上,救救奴才!”说完跪下,一个劲地叩头。 苏小陌连忙将他扶起,叹了一口气:“你瞧我这个样子,像个能救人的吗?” 小太监哭:“王爷自身难保,奴才能求的只有您了!” 苏小陌:“你家王爷怎么了?” 小太监:“是还没怎么样。不过也快了,今天陛下把王府的折子全部驳回来了,就是先帝的殡礼,陛下也没让王爷参加。” 苏小陌:“那他有对策吗?” 小太监摇摇头:“奴才不知道。奴才也是听其他人说的,如今王爷府里,下人都各自拖关系另投主子呢。” 苏小陌蓦然想起小时候自家发生的同样的事情,心中还在感叹,已被小太监打断:“小候爷,您要是不救奴才,奴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小陌:“我尽量吧。皇宫不是每天凌晨侍卫换班吗?我看能不能悄悄把冯淳的出宫牌子偷来,你出去后,撒丫子狂奔,越快出洛城越好。” 唰! 帘子猛然被撩起,昏暗的烛光照进来,刺入眼中,一瞬间看不清屋外的人。 脚步声从外到里,苏小陌只感觉到脖子被人掐住,待适应光线,才看清是裴旦掐着自己的脖子,神情凶恶:“朕还在犹豫该不该,看来是朕想多了!” 苏小陌以为裴旦是要掐死自己:“不……” 托着灯烛的是冯淳,小太监跪在冯淳脚边,安安静静地被人拖了下去。 裴旦:“那么个畜生,你真以为我发现不了他?我不过是想看看……想看看……”他数次哽住,没有说下去,突然推开了苏小陌,“按住他!” 苏小陌还没弄明白就被两名太监按到了墙上,背部贴着冰冷的墙壁,不由自主地感觉恐惧:“你要干什么?” 室内被点亮,冯淳将烛火吹灭交给身边的小太监,朝外面招了招手就领进来了两个抬着火盆的小太监。 火盆里的火烧得很旺,盆中插着一根小指粗的铁棍,伸入火炭的一端已是烧得通红。 裴旦走到火炉旁,像拿毛笔一般优雅地执起了铁棍,脸上无悲也喜:“朕亲自为你订做的,是朕的名字,你觉得怎样?” 苏小陌看着那个烧得通红的旦字慢慢靠近自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裴旦,不要……” 裴旦仿佛听不到他的话:“多少次了啊,你总让朕失望。朕让你记得谁是你男人,你也老是记不住。脑子记不住,只有用身体记了。我把我的名字烙在你身上,你以后看见了,总会记得住的。” 他说完,小太监已是扒开了苏小陌的衣。 苏小陌感觉着胸口处烙铁发出的热量,害怕地哭出来:“不要——” 裴旦眉头皱了一下,看了苏小陌一眼,一瞬间有些迟疑。窗外卟咚一声,紧接着有人在外面回禀:“陛下,那个人撞死在树上了。” 下一刻,烙铁就准确地按在了苏小陌的胸口。 “啊——” 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进苏小陌的鼻腔中,疼痛瞬间如电流般打击在全身各处。原来疼痛不会有极限,你以为很疼很疼了,其实还有更疼的。烙铁化成了一千一万根针扎进血肉骨骼中,一肯间让人觉得他甚至会穿透胸口刺破心脏。 叮! 烙铁被丢在地上。 裴旦抱住因疼痛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苏小陌,拨开他被汗浸湿的头发,张开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将嘴唇咬得发了白,抬头喝道:“御医到了吗?” 冯淳:“早就到了,就在屋外。” 裴旦将苏小陌抱到床上去:“叫他进来!” 24、合好 好像皮肉都被人翻开来,放入火焰,烧得整个人都要燃起来。嘴巴干得像沙漠里迷路的旅人…… “娘……”苏小陌迷迷糊糊,感觉似乎是娘的手在摸自己,眼泪不可抑制地冒出来,“娘……疼……” 那只手很温柔,擦了他的眼睛,很轻很轻地覆盖住他的眼睛。 “你要听话,听陛下的话。”声音也很温柔,可是不是他娘的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是谁?听陛下的话? 陛下…… 陛下! 裴旦! 苏小陌皱眉,像做了噩梦一样地浑身颤抖:“不……”肩膀一疼,疼得他蓦然睁开了眼,偏头见到一头乌黑长皮披散的裴旦,正张嘴咬住他的肩头。 裴旦的眼睛正看着他,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眸里…… 他撇开眼:“疼。” 裴旦松开嘴,手再度覆盖住他的眼睛:“很快就会好的。” 眼泪又流下来。 他原来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脆弱,动不动就流眼泪,一点不像男子汉。他深吸气,将眼泪憋回去:“裴旦。” “嗯?” “我们和好吧。” 裴旦沉默半晌:“那你答应我这里只能装我一个人。” 苏小陌感到胸口被指了指。虽然刻意避开了被烫伤的地方,但那块肌肤很敏感,丝丝缕缕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大脑,刺得人想发火,又被生生压下去。“好。” 裴旦:“……” 苏小陌:“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做不到,不过我会努力。” 覆在眼睛上的手被拿开,裴旦的脸重新出现在眼前,黝黑双瞳里闪烁着怀疑与忐忑,就像无数双平常人的眼睛,此刻没有奸诈没有狠毒没有隐忍。苏小陌知道自己说对了,也许对裴旦来说,委婉地说出真话,比说漂亮的假话更加好。 “你不要再弄疼我了好不好?我会恨你的。我是说,以前我伤害过你,可你也伤害了我,我们就算扯平了,你不要再这么对我了,好不好?” 就算只是短暂的和平,他也甘之如怡。裴旦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况且,他又不能死。 裴旦将他的头按进自己胸口,虚搂着他:“你喜欢我,我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弄疼你。” 苏小陌嗡嗡地:“你骗人。” 裴旦玩弄着他的头发,将它们缠绕在手指上又绕开又再度缠上:“反正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男人,你应该学着怎么哄我高兴。” 苏小陌:大坏蛋! 三月初三,轩辕诞,宜出丧,忌嫁娶。 先帝的殡仪队浩浩荡荡,十里逶迤。整个天街都被白幔车马填满。苏小陌坐在车队的最前面,看着前面浩浩荡荡的白幔与兵马,吃了一颗刚刚进贡上来的草莓。 裴旦闭着眼睛,坐得很端正。 苏小陌吃着草莓:“今天天气不好。” 裴旦:“嗯。” 苏小陌:“好像要下雨了。” 裴旦:“是吗?” 苏小陌:“下雨之后天气应该就会就暖了吧?” 裴旦:“……” 苏小陌咽下草莓:“我没有衣服穿。” 裴旦:“你是在告内物府的状吗?” “不是。”苏小陌顿了顿,“我是说,回来的时候,我能不能落一下家里,拿点衣服,顺便也见见我娘?” 裴旦想都没想:“我在陵墓里要待很长一段时间,回来时估计天都黑了。你若是想你娘,回头我叫她进宫来就是了。” 苏小陌:“可是我都一个多月没回去了。” 裴旦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苏小陌,点了点他的心口:“等到这里装满了我,我就让你回去。” 苏小陌又不能说“这里已经装满了”,他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来。于是只得住口,有点气恼地拣了颗最大的草莓放在嘴里咬。 “很好吃么?”裴旦问了一句。 “好……”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旦吻了下来。他舌头在嘴里一勾,那颗刚刚咬开的草莓就落进了他的嘴里。 裴旦怕酸,又不爱吃水果青菜,估计这时被自己的一时兴起弄得有点窘。 苏小陌看见裴旦皱了皱眉,心里很解气,眉梢就微微得意起来。被裴旦一下子捕捉到了,将他的腰一搂,往前一下子就压在了车壁上。 苏小陌后脑勺撞在车上,倒不是很疼,只是受不了裴旦抱得太紧,闪躲着裴旦的唇舌:“这是外面。” 确实,外面锣鼓震天,百姓倾城观礼。 裴旦解开了苏小陌的衣。他胆子越来越大,这半个月来需求花样也越来越多。一开始苏小陌还能勉强应付,到现在已是将自己看成一块肉,任裴旦怎么吃就怎么吃,再不多奢求他放过自己了。 见裴旦兴致又上来,不免又是一阵折腾。苏小陌习惯性地放松了身体,也不反抗,只是轻声提醒:“被发现了言官又得骂你的。” 裴旦:“让他们骂去,省得他们成天没事做给朕惹麻烦。” 裴旦像狼一样,兴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高,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干一场。苏小陌尽量放松了身体去承受,饶是如此,仍旧被得疼痛。 裴旦在他的脸和脖子上留下一串碎吻,吻很轻柔,身下动作却很野蛮,撞得苏小陌的背一下一下地碰在车壁上。精美的御辇有微凸的浮雕,撞的次数多了,苏小陌的后腰就有点酸,重叠上撞击的疼痛,居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隐秘快、感。 “小陌……”裴旦轻声叫着,声音沙哑,“叫我。” 苏小陌眼中情、潮涌动,看了一眼裴旦。 裴旦被这一眼看得心驰神荡,只觉得这许多日身体上的愉悦都比不过这一眼,身下更加卖力,只感觉苏小陌这样顽石一般的人也有了软化,倒真是应了那一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苏小陌被弄得上上下下,身体里出现越来越多他从未在裴旦身上感受到的快、感。他清楚那是什么,心里却是如何也难以接受,相互矛盾之下身体更加敏感起来,几个回合差点被裴旦弄得叫了出来。 裴旦又吻又摸又哄的:“乖,宝贝,叫我一声。” 苏小陌眼睛闭着,心想这不叫还真是没有完了,咬牙叫了一声:“裴旦。”他原是想随便叫叫,尽快完事的。哪想自个儿出口才知道,声音格外柔媚,真似饱含许多情愫,听得他自个儿都快不认识自个儿的声音。 裴旦心花怒放,使劲在苏小陌身上卖力了数十个回合才释放出来,完了亲自给苏小陌擦拭着,给他穿好了衣,才整理自已,犹是带笑道:“你回家是不可以的,我明天就叫你娘进宫看你。” 苏小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破口骂出来,瞪了裴旦一眼,不说话。 裴旦笑呵呵地穿好了衣服,正打算上去搂着人再亲热一番,谁知车辇突然一停,冯淳慌慌张张地在外面道:“陛下,有人拦道。” 25、倾诈 谁这么大的胆子? 裴旦明显不悦:“赶走就是,多大的事也要向朕报备?” 冯淳:“是、是三王爷。” 苏小陌一惊,连忙看向裴旦,却正见裴旦也看过来。视线相撞之下,竟隐隐有火花飞溅。苏小陌心中惊惶,低下眼帘。 裴旦看着苏小陌,眸中的温度一点点散尽,末了拢了拢袖子,犹如事不关已:“碍了先帝下葬的时辰,可是要砍头的。” 苏小陌放在膝上的手抓成了拳头。 裴旦眉头皱起。 冯淳的声音传进来:“奴才这就去劝开。” “慢。”裴旦撩开了帘子。 帘外阳光射入,金黄刺眼。绵长的仪仗队被扑天盖地的白幔遮住,看不清前面的那个人。苏小陌苦苦寻找,依旧无果。 “苏候。” 猛然听见裴旦这样叫自己,苏小陌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什、什么?” 裴旦笑容冷厉:“你与老三感情好,不若你去劝。”他低头,拍了拍袖口的金线云纹,“劝得不好,朕可是要罚的。” 就像一大碗黄莲灌进嘴里,苦不堪言。苏小陌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陛下是让臣劝三王爷离开?” 裴旦:“不然呢?” 苏小陌站起,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之礼:“遵命。”说完转身下车前行。 裴旦坐在车上,眼角眉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温情,可是眼底却是红的,红得噬血。 裴珍一袭素缟,头上缠着一根白布,挺直地跪在仪仗队前。 领头的仪官不敢有所行动,很是焦急地回头望。 苏小陌走到裴珍面前:不过一个月这个人瘦了很多,两颊都凹陷了下去,像一颗失去光泽的珍珠,没有生气。 裴珍抬头看着苏小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后面的话,他咬在了嘴里。 苏小陌吸了一口气,话说得很艰涩:“你回去吧。” 裴珍看了苏小陌半晌,苦笑:“我这一回,今后连王爷的空架子都要没了。” 苏小陌脸色一白,嘴唇蠕动,道:“你不回,会没命的。” 裴珍:“宁死!” 苏小陌鼻子一酸,拼命忍住了,道:“都是一个爹生的,他不能这么对你,我去跟他说!” 苏小陌转身,手被裴珍拉住。他回头,看见裴珍看着他,目光歉疚。 裴珍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抓着他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谢谢。” 苏小陌摇摇头。裴珍放开了手,苏小陌就去了。 御辇之下,苏小陌深呼吸了几下,叫来冯淳:“不许叫。” 冯淳:“什……啊—” 苏小陌抓起冯淳的胳膊一口咬上去,像发泄似地重重地咬上去了。冯淳痛得惊叫,却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只疼得脸都青了。 苏小陌咬了半天松开嘴,拍拍冯淳的肩膀:“辛苦你了。” 冯淳抽了抽鼻子。 苏小陌上了车,看见裴旦正支着下巴望着他,笑道:“三王爷说他知道自己错了,希望陛下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力,绝无二心。” 裴旦换了只手支下巴,透过车窗望向窗外。 窗外人流涌动,艳阳刺目。 “三王爷还说,他以前年轻气盛,图了不该图的东西,如今悔过了,希望陛下网开一面,让他送送先帝,也算全了他的孝心。日后无论陛下如何差遣他,他都没有怨言。” 裴旦的目光越过人群,越过洛城繁华的高楼与城墙,落在远方虚无飘渺的黛山与层云之上。 “陛下……” “开春时你第一次逃走,给我下了药,还记得吧?” 苏小陌愣了愣,点头。 裴旦没有看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继续用似乎平静无波的声音道:“那个药叫百步醉,名字很好听,可是葛太医说,那是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药是谁给你的?” 苏小陌嗓子有点干:“是、是……” “后来朕去福州找你,路上又遇到过几次伏击。他三番四次地要朕性命,朕为什么要放过他?”裴旦转过头来,冰冷的视线里温度全无,“我叫你把我放在心里,你心里却一直放着他,你叫我怎么能不杀他!” 最后一句话非疑问而是肯定,掷地有声的力量,让苏小陌心中狠狠沉了一下,却只见裴旦倾身过来,手掌覆在他的胸口,正是烙字的地方:“是不是这里不够疼,不够让你记得清楚。我们完全可以换个地方,听说人对疼痛最敏感的地方是体内。宫中高手众多,你介不介意试一试?” 苏小陌浑身冷汗直流,波浪鼓一般地摇头。 裴旦看了他半晌,拍拍他的脑袋:“该怎么跟他说,你自己想吧。” 再走到裴珍面前的苏小陌,失魂落魄犹如空壳木偶,看了裴珍半天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招来了御前侍卫,言辞灼灼:“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让三王爷跪在这里,耽误了吉时,你们担待得起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毕竟跪在这里的是王爷,没有陛下的旨意,谁都不敢擅动分毫。 苏小陌两步跨到裴珍跟前,扬起巴掌对着裴珍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啪! 裴珍被扇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脸上浮起五根清晰的红痕。 苏小陌的脸比裴珍更白,吐出来的话也是字字诛心:“三王爷当街下跪以求送殡,此等孝心让人感动,可时辰已定,陛下心意已决,再难更改。若真误了时辰,恐怕纵然陪上整个王府,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苏小陌说完,已是觉得累极,强撑着转头,向一众惊愣侍卫喝道:“愣着干什么,将三王爷扶回王府!耽误了时辰,陛下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要脑袋!” 众侍卫这才行动,将裴珍拉了起来。 裴珍被拉开几步又强自站住了,回头看着苏小陌,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目光闪烁难辨,末了嘴角一勾,嘲讽之意尽泄于此,而后仰天大吼:“生为燕雀,何慕鸿鹄!” 待裴珍走远,苏小陌仍旧站在原地。 春风乍起,扬起片片白幔,遮天盖日。冯淳在一片白幔鼓动之中跑了上来,喜道:“终于将人赶走了,小候爷,快回吧!” 苏小陌没有动。 冯淳:“小候爷?” 苏小陌脸上木木的。 冯淳试探着上前一步,拉了拉苏小陌的袖子。 苏小陌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深,看得冯淳心里一突,连忙道:“小候爷,您别想太多,您都是为了他好。他再不走,惹陛下生了气,可就没这么轻便了。” 也不知苏小陌有没有听见,反正他开始往回走。冯淳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这个说话做事都不太着调的小候爷再惹什么祸来。行到一半,苏小陌一直很安静,冯淳也稍稍放了心,还道毕竟是九五之尊,想要什么没有,区区一个活人,又能折腾到哪里? 刚想完,忽然见苏小陌身子晃了晃。冯淳吓了一跳,双手蓄力就要抓人,等了半天却又没什么动静。 莫不是自己眼花? 一抹暗红出现在眼角,冯淳转头看去,却见苏小陌浅黄的衣衫上竟滚动着一颗极小的血珠子。他惊诧抬头,只见苏小陌脸白如纸,嘴角正泌出鲜血,极细的一道蜿蜒地往下流。 “小候爷!”冯淳惊呼。 话音刚落,苏小陌眼睛一闭就歪倒了。 26、有情或无情 苏小陌半昏迷之间听见冯淳一叠声的叫唤他,然后是气急坏败的喝斥着,最后终结于一片压抑式的寂静。 一双手将他抱起来: “小陌?” 那种沉郁的犹如金属一般冷硬的声线,只有裴旦。 除了死寂也还是死寂。耳边是呜呜的风声,裴旦抱着他疯狂地跑起来:“御医!传御医!” 苏小陌记着这是什么时候,抓着裴旦的袖子用力道:“别误了时辰、时辰。”说完了他就再也没有意识了。 …… 再睁开眼时他已回到了泰安殿。 殿内正中燃着一盏长明灯,灯身龙纹雕饰栩栩如生。殿外日已西斜,血红的夕照铺了门内一地。 苏小陌觉得胸口格外干热,似乎有团火在燃烧,不禁咳了两声。 正在桌上写东西的葛太医闻声抬起头来,目光是医者父母心的怜悯:“小候爷,你醒了?” 苏小陌嗯了一声,想坐起来,却也觉得浑身无力:“我这是怎么了?” 葛太医斟字酌句:“急火攻心,闷而不发。” 苏小陌听了,静静地看着头顶明黄的账幔与雕刻精美的床顶,嘴唇苍白地张了张,又闭上了。 此时冯淳从外面进来,眼尖地瞧着苏小陌醒了,将手里端的一碗药递上来:“您可算醒了,真吓死奴才了。来,快把药喝了吧。” 苏小陌闭上眼。 冯淳眼珠子转了转:“药里加了蜂蜜和大枣,一点都不苦,陛下交代了,您不喝苦的。” 他本是想将陛下搬出来,这人该老实听话了。谁想话一出口,就见苏小陌脸色沉了几分,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明显拒绝交流。 冯淳这个奴才做得很是苦闷,面前的这位爷侍候不好,回头陛下责怪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没法子了只得两眼睛往葛虹身上搁。 葛虹也是老臣,迅速领会了冯淳的意思,就道:“小候爷,这药不喝不行,身子会坏的。” 苏小陌:“……” 葛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候爷就算不为自已想,也该会安国夫人想。” 苏小陌身子动了动,手一伸。 冯淳喜得连忙将药递过去。 谁知苏小陌伸手却不是拿药,而是攥住了身上的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了头,在被子里嗡声嗡气地吼了句:“你们出去!” 冯淳跟葛虹对视了一眼,双方眼睛里都写满了无奈与为难。出去后冯淳就跺了跺脚:“这可怎么办,回头陛下又该发火了。” 葛虹眉头皱得很深,沉吟了一下,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冯淳:“这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先帝入殡的仪式也该完了,快了吧。” 葛虹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小候爷的病,有些要禀的。” 冯淳:“你就是不说也不能让你走的。这位是陛下心尖上的,自然是你亲自向陛下禀明了才好。” 裴旦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身素缟都来不及换就直奔了泰安殿。在门口看见葛虹,脚步也没停地问:“怎么样?” 葛虹腰弯得与下体成对折,像是请罪的姿势。裴旦心里就觉得不好,等看到床上那一团锦被包裹得人都看不见了的时候,心里更是有些难受。 要是有的选,他也不愿意搞成这样。 裴旦不自觉地脚步就放慢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揭开了明黄绸子包的被子。苏小陌在里面已经睡着了,脸色惨白,眉头还是皱着,看上去不是很好。 裴旦双唇抿着,手触到苏小陌眉间,想将这道浅浅的“川”碾平。谁知他手刚一碰到,苏小陌跟被什么吓到了似地惊醒了,一双水样透亮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光亮让裴旦心里莫名紧了一下:“吵醒你了?” 苏小陌似乎这时候才醒过来,眼睛一眨脑袋就一偏,沉默地看向床里边儿。 裴旦吃了鳖,也发不出火来,只得咽了口唾沫,看向识相地停在大殿正中的葛虹,一腔怒火找地方撒:“什么事?” 葛虹一听语气不好,连忙就跪了:“臣有几句关于小候爷病情的话要禀。” 裴旦:“说!” 葛虹张了张嘴,犹疑地抬头看了裴旦一眼。只见裴旦眼瞳黑沉,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骇得胸口一抽,连忙又低下了头。 裴旦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站起来将袖子一甩,抬脚去了偏殿。 偏殿是太监们方便随时侍候裴旦设的,摆设比不上正殿,但也算讲究。裴旦不屑坐,就站着听葛虹道:“小候爷先天不壮硕,心性比一般人也并不开朗,甚至还有些钻。据脉像看,近日应是有些事情郁结在了心里,加上前段时间的烫伤……” 葛虹话还没说完,就见裴旦脸色忽然一变,同时抬手便将身旁的桌子整个揿了:“有事!是有事!不就是老三的事吗?他就这么稀罕老三,不过被朕骂了几回就气得这样了?” 天子发火,是会掉脑袋的事情。葛虹双膝一软就又跪了,屋外冯淳正跑过来听见动静也连忙止在了廊下。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裴旦粗重的呼吸声,气得狠了,眼睛里仿佛都冒着火:“你说,朕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让他心里舒坦,才能让他把那该死的老三放下?” 葛虹一时间也是被吓傻了:“这……这……”他是大夫,医身不医心啊。 裴旦:“你不是号称宫中第一圣手医正吗,快给朕想个法子!” 葛虹是哭的心都有了:他就是个学医的,平常应付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就够费脑子的了,皇帝提出的这个问题是真没辙啊。 裴旦又气又急,心中烦起来恨不得将整座宫都给烧了,省得让他闹心。 廊下的冯淳清楚裴旦的脾气,见葛虹半天没应对,生怕再等片刻裴旦就该要人的脑袋了,到时他一个近身的太监,肯定祸及池鱼。这想法也就是眨眼不到的工夫,冯淳端着热好的药进来,笔挺挺一跪:“奴才有话说。” 裴旦盯着他。 冯淳:“奴才是看着陛下和小候爷长大的,在这宫里几十年,不说能猜透人心,看个三四分奴才还是能够的。据奴才看,小候爷对陛下的感情深着呢。” 裴旦眉毛挑了挑,脸色刹时好看不少,可转念又担心冯淳捡好听的话骗自个儿,便沉着声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冯淳将药盘放在地上,伸出了三根指头:“有三点:一、陛下派人调查过小候爷与三王爷相识的过程,奴才在旁边也听见了,据奴才看,三王爷不过随手帮了小候爷一些忙,小候爷便一直记在心里,由此可看出,小候爷是个点滴之恩都记在心上并且思量涌泉想报的人。那陛下于他,便是天大的恩惠了。旁的不说,就说小候爷这十多年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不是拜陛下所赐,小候爷嘴上不说,心里还不清楚吗?只不过是陛下乃真龙天子,整个大陈都是您的,小候爷没有帮得到手的地方,所以显不出小候爷对您的关心罢了。” 裴旦先时听见“三王爷”脸色还挺难看,等听到后面不免有些开怀:“继续。” “二、陛下四岁那年东宫起的大火,那么大的火是个人进去估计都出不来的时候,也只有小候爷进去了。由此看,小候爷对您的感情很是深重。小时候即已这样,这十多年处下来,感情也没有变薄的道理。” 裴旦嘴角已是微微有了些笑意。 冯淳再接再励:“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要是小候爷对您真的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发生了这么多事,要是个正常男人早该寻死觅活了。可是小候爷没有。陛下你试想想,若今天换成别人,小候爷还是这么忍着吗?怕是早就将人剁了。就是剁不了人,也一早闹到不可收拾。他这样忍着,不就说明心里有您吗?” 裴旦听得越来越中意,看向葛虹:“你觉得呢?” 葛虹见皇帝眼中蕴着难得的和蔼,心里松了,顿觉身上发凉,原是刚出了一身的冷汗:“臣也觉得如此。” 裴旦点头,在屋里走了两圈,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自言自语道:“虽不可全信,也不无道理。他那样无事尚能搅三分的人,忍到现在,必是对我有些感情的。” 27、心病 因着苏小陌身体不好,裴旦几日来收心敛性,任苏小陌冷着一张脸对自己也不发火,平时嘘寒问暖的,觉得再没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憋屈了。 葛虹一日三餐似地把脉,日日都要将苏小陌的情况向皇帝汇报,次次回报之后,裴旦都是一脸不满:“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不见好?” 葛虹有点为难,擦了擦额角的汗:“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旦:“都这个时候了,讲!” 葛虹:“药石只能医身,不能医心。苏候吐血,乃是内火攻心,如今想化开,也只能从心去医。将心结打开,病不药而愈。” 裴旦想了想,嗤笑了一声:“你不会是叫朕把老三弄进来吧?” 皇帝的声音听上去阴冷又毒,葛虹立刻觉得有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慌慌张张跪了下去:“臣不敢。臣的意思是……是……” 裴旦:“是什么?” 葛虹是个老医究,治病在行,摸心思外行,跪在地上嗫嚅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裴旦几日来在苏小陌处本就受了气,这时就像根炮仗一点就着:“出的什么馊主意,你以为太医院正的位子是给你坐着好玩的吗?朕告诉你,十天之内再治不好他,朕不光不让你坐这个位子,朕还要把你的脑袋当位子坐!” “陛下饶命!”葛虹吓得一下子匍匐在地,心里那个苦啊,跟吃了十个黄莲一样,也不知怎的总算是祖宗显灵,关键时候灵光一闪:“陛下可以将苏候的娘接入宫中,兴许苏候见了娘,心一宽,病就好了。” 裴旦对这件事不是没想过,只是有难处。前些日子安国夫人来找过他,他说了点狠话又瞒着苏小陌演了场戏将人赶走了。这回让她进宫,事情穿帮都是次要的,万一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 葛虹跪在地上等了半天没听到皇帝的回答,又不抬头去看,只得头继续点着地。金砖地上凉气泌人,冻得他两个老膝盖一阵阵地疼。他悄悄挪了几回,才听见皇帝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将是无奈道:“他的病若是不医,会如何?” 葛虹:“不医,寿不长。” 又是一阵沉默。 偏殿外日正中天,院中人形铜漏正不慌不慢地滴下水来,一滴一滴晶莹剔透。裴旦将目光收回来,有些僵硬地偏头向候在一边的冯淳道:“去请安国夫人。叮嘱她,别乱说话,坏了事,朕要算狠账。” 冯淳答应着,急忙去了。 一大碗又浓又苦的药汁端到苏小陌面前。苏小陌皱了皱鼻子,对药已经深恶痛绝了。 侍候他的小宫女很无奈道:“小候爷,您就喝了吧。” 苏小陌摇了摇头。 小宫女:“您不喝,陛下又要罚我们了。” 苏小陌看了小宫女一眼,端起药:“你去给我拿颗话梅糖。” 小宫女:“您别想趁我走开时倒药,陛下吩咐了,他不在的时候,我们要亲眼看着您喝。” 苏小陌:“陛下、陛下,一口一个陛下。他天天在这里烦也就罢了,如今不在了,你们又天天在这里烦。不喝不喝,我就是不喝,要罚叫他罚我好了!” 小宫女扑闪着两颗大眼睛:“小候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呗,喝了吧。奴婢这里不光有话梅糖,还有用糖腌制的桔子干、葡萄干,您要是不喜欢,奴婢还可以叫人从宫外带进来别的……” 苏小陌:“冯淳怎么挑的你?” 小宫女:? 苏小陌:“我说冯淳这个鬼精的,挑也挑了你这么个更鬼精的。”端起药,送到嘴边,吸了一口长气,咕噜咕噜灌了进去。 搁在许多人身上,一日三餐地喝这种又苦又难闻的中药,谁都能恶心到吐。苏小陌也不是没试过把药倒了或者干脆把碗砸了。不过裴旦总是能一下子拿到他的七寸,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哪次没喝成药,当次侍候的小宫女就得一顿板子,就在院子里打,惨叫声能传到苏小陌耳朵里。 苏小陌倒了一次药砸了一次碗以后,就再也不敢了。 他作了两次干呕,难受得脑袋都疼了。小宫女反而乐呵呵地收拾了药碗,将话梅糖放在桌子上,道了声谢地下去了。 苏小陌含了颗话梅糖,走到窗边,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话本看着。话本讲一个草莽少年,年纪轻轻地起义,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在少年一帮好友的帮助下夺得了天下。可是一众人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少年斩了一帮好友,独剩下一个。这一个好友于少年有些特殊,苏小陌一页页翻下去,看到两人共同治理天下时微笑,生嫌隙时蹙眉,终于君王无情,恐好友功高盖主,于两人结拜之同日,将好友骗于宫中毒杀。 苏小陌看得投入,浑不知裴旦何时站于身后,一双手捂住他的眼。 他一惊,手中的话本掉在地上,发出轻轻地啪的一响。彼时日渐西斜,并不刺眼的金光投射在散开的书页上。 裴旦在身后轻轻地道:“一本书都能看这么久,朕可吃醋了。” 苏小陌心里更加不痛快,掰开裴旦的手弯腰捡起书,将书上的灰尘拍去,走到书架旁。 裴旦跟了上来:“让我看看是什么书。” 苏小陌将书放在书架上,转身又躺在床上,盖上被子。 裴旦也不看书了,跟到床边,笑道:“天天睡,小心变肥猪。” 苏小陌闭眼,不动,亦不答。 裴旦皱了皱眉:“小陌。” 苏小陌:“……” 裴旦:“你打算不理我到什么时候?” 苏小陌:“……” 裴旦:“我要是放了你,你是不是就肯理我了?” 苏小陌睁开眼,一眨不眨地望进裴旦的眼里,良久道:“你骗我。” 裴旦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他跨上床,揿开了被子,单腿迈过苏小陌的身子,撑在苏小陌两边,脸对着脸,道:“朕永远不会放开你。” 苏小陌脸上浮现显而易现的厌恶,偏过头。 裴旦捏着苏小陌的下巴将人转过来,低下头轻轻舔了舔苏小陌的唇:“你干嘛不乖一点,朕有什么不好,只要你喜欢,朕能将整个天下都给你。” 苏小陌感觉着裴旦有些凉意的唇舌,觉得就像一条蛇在亲吻着自己,由脚心升腾起一阵寒意:“我不要天下,我只求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唔……”放音刚落,他就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裴旦咬破了他的唇,犹在吸吮着他的血。 他真觉得裴旦疯了,疯到自己迟早也会被他逼疯的。心里就像有一千只爪子挠一般,就想推开这个人,狠狠地踹他打他,让他再不缠着自己。可身体就像被坚硬的铁壳束着,动都不能动。 裴旦舔吮得肆意,手也没有安分下来,将苏小陌身上的薄衫轻轻地扯开,满足地尽情抚摸这具柔滑的身体,然后一点余地也不留地进入。 苏小陌疼地发出了声,在裴旦一次又一次蛮横强势地进入中,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褥子,身心都像在油锅里页煎熬,一寸寸一分分地破皮噬骨。 裴旦的脸在激、情之中显得扭曲,闭上眼睛的样子甚至有些和平常迥异。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苏小陌的名字,在给予苏小陌深深的痛苦之时亦让人感受到他植根在心底的那份舍之不去的爱。 28、一辈子 激、情过后的苏小陌脸色有些苍白。裴旦心疼地抱他去浴房,亲自给他搓了背擦了身,就连小太监送上来的衣裳也是他亲手给苏小陌穿上的。 一旁的小太监是看得目瞪口呆,经冯淳喝骂了一句才知道给裴旦穿起衣来。 裴旦张开双臂由人系着扣子,眼睛却一直放在望着门外的苏小陌身上:“安国夫人应该已经到了。” 果然话音一落,苏小陌就转头看着他,目光里全是惊疑。 裴旦嘴角一勾,勾出一个自觉和蔼的笑容:“你不是想你娘亲吗?我刚叫冯淳把她接来了,现正在泰安殿里。” 苏小陌拔腿就要往泰安殿走,被赶上来的裴旦一下子抓住了胳膊。 裴旦:“别急,朕跟你一起去。” 苏小陌想了想:“我想单独和娘见面。” 裴旦:“怎么,朕见不得人吗?” 苏小陌:“我就是想……” 裴旦打断了他:“她是你的娘亲,朕也很喜欢她。她来一趟不容易,朕要问问她缺什么想要什么。” 裴旦给冯淳使了个眼色,冯淳就上来给裴旦系好了剩下的扣子。藏青色外衫上衮龙生威,五爪如钢。 苏小陌暗叹了一口气,等裴旦弄完了,与他一道,并肩朝泰安殿走。 至殿外,苏小陌忽然想到了什么,放慢了脚步。谁知他慢,裴旦也跟着慢了。裴旦还伸过手来要牵他,他一惊,将手背到了身后,望着裴旦,道:“你想干什么?” 裴旦不明所以。 苏小陌:“我娘……你不会想告诉我娘我们的事吧?” 裴旦愣了一下,乐道:“我倒忘了,你一直以为你娘不知道的。” 苏小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是说我娘知道了?” 裴旦点头。 苏小陌:“她怎么知道的?” 裴旦:“……” 苏小陌:“你告诉她的?”说到后面,苏小陌已是咬着牙了。 裴旦:“……” 苏小陌气得狠狠吸了两口气,忍着一拳砸在裴旦脸上的冲动:“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告诉我娘干嘛?你真以为咱俩这关系长得了?干什么不能悄悄将这事了了,谁都不告诉,就当没发生过!” 裴旦嘴角一抽:“你怎么知道长不了?” 苏小陌知道这时不能跟裴旦真吵起来,若平时吃吃亏还罢了,此时他娘还在殿里,若吵起来,更加难看。因此只又得忍,真他娘的忍得心肝都快烂了。 裴旦见苏小陌不说话,又气着刚才他的口不择言:“我告诉你苏小陌,咱俩的关系比大陈朝还长,哪怕有天大陈倒了,你也是我的!” 苏小陌没力气跟他辩,就冷笑了一声。 裴旦气得去扯他的脸。 苏小陌躲开了,将裴旦的手挥开。 裴旦生气,继续要扯他的嘴。 苏小陌躲了两下,吼:“你别闹,我娘在里面!” 裴旦才无所谓:“在就在,我怕啊?” 苏小陌恨得牙根都酸了:“好好好,我怕,我错了。我话说错了,行不?” 裴旦停下来,看着他。 苏小陌:“我真错了,回头你想怎么着都行,这会儿别闹。” 裴旦收回手:“你可记住,咱俩会是一辈子的。” “一辈子”三个字听在苏小陌耳里很是别扭,苏小陌皱了皱眉,暂时没精力搭理。至殿门的几步路走得特别沉重。 至殿门前,他甚至都不敢推开门。他爹一生戎马,最后却下场凄惨。他娘说了,伴君如伴虎,千万记得分寸,别似他爹那般,挖了心窝子,却被人给卖了。 这句话他娘在他耳边从小到大地嘀咕。他就这么一个对他比自己还要好的娘,他愿意听她的话,让她平安顺心地过下半生。 可如今…… “怎么了?”裴旦见苏小陌半天没开门,伸手去推,被苏小陌一把抓住。 苏小陌看着裴旦,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惊痛:“我……不见了。”说完转身就走。 裴旦反拉住他:“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想你娘吗?人都在里面了,干嘛不见?” 苏小陌:“不见不见,放开我。” 裴旦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火头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还在怪我咱俩的事告诉你娘?” 苏小陌:“……” 裴旦抓着苏小陌的手收紧:“告诉她又怎么了?朕是真龙天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天下之大,只要朕心里有你,你要什么没有。她也该如此想……” “放你娘的屁!”苏小陌再也忍不下去了,“你去找别个人,你要送什么老子都没意见,管你送天下还是送七的八的,你就是把皇位送给他我都举双手赞成,只要你别缠着我就行!” 裴旦愣了一下,没想到苏小陌怎么突然这么大胆子敢横眉竖眼地跟他这么说话。他将这话消化了一下,愣神的当口被苏小陌挣开手走掉了。 裴旦气得嘴都歪了,反而能冷静下来,三步作两步追上了苏小陌:“这又是怎么发的脾气,我不就是……好好,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把事情告诉你娘,可如今说也说了,你总不能一直不见她吧?” 苏小陌:“……” 裴旦见苏小陌神情松动,继续道:“再说这都两个多月了,你不想见她,她还想见你呢,你忍心让她在里面一直等?” 苏小陌看了裴旦一眼。 裴旦:“好好,我不跟你去行了吧?你一个人去,想说什么说什么,说我的坏话也行,咒我死都行,我不计较,我心宽着呢,谁叫你心里不痛快呢,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 吱呀—— 厚重的殿门打开,清冷的大殿内长明灯晃着橘色的暖光,安国夫人墨绿的裙角曵在地上,随着她的回头,流苏的凤钗闪着剔透的宝石光泽。 她依旧美丽。 她站起来,快步走到苏小陌面前,托着苏小陌的下巴,往左又往右:“瘦了。” 苏小陌:“啊。” 安国夫人:“太子、不、陛下没喂饱你啊?大陈宫缺银子?” 苏小陌:“怎么可能呢?” 安国夫人:“那你瘦得跟猴子似的,瞧瞧你这尖下巴,啊,还有这突出来的颧骨是怎么回事?在府里这脸可是圆不溜湫的!” 苏小陌卟哧一笑:“娘~” 安国夫人眼睛微红,瞪着苏小陌:“别想混过去。陛下要对你不好,咱们走,不甩他!” 苏小陌搂住安国夫人的胳膊:“你不是嫌我好吃懒做都长胖了吗?这会儿瘦下来又不乐意?” “呸!”安国夫人啐了一口,“老娘哪里嫌你胖了?一身上下没三两肉!” 苏小陌拉着安国夫人坐下:“府里还好么?” 安国夫人点点头:“陛下赏了许多银子玩物,不过我都没动,原封原地放在库里。” 苏小陌掰了颗花生米递给安国夫人:“开春了。您该做几身新衣裳,府里的下人也要做,还要发点福利下去。那些钱需要用就用吧,陛下既然赏了,也不会有拿回去的道理。” 安国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苏小陌一粒粒地将花生米放在安国夫人的桌前,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能出城吗?” 安国夫人愣了一下,摇头,用口型道:“有守卫。” 苏小陌冷笑了一下。 安国夫人想了想,道:“不过一定要出城,我也不是没办法。怎么了?” 苏小陌:“能走你就走,那一位……”苏小陌摇了摇头,叹气。 安国夫人:“知道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冯淳就在外面尖着嗓子道:“陛下准备了一桌筵席,都是二位喜欢的菜,请您二位移步吧?” 苏小陌站起来。 安国夫人却没动,冷冷地道:“不劳烦,御用的东西咱老百姓吃不惯。我看我在这里耽误的时候够久了,也不碍陛下的眼了,这便告辞。” 苏小陌扯了扯安国夫人的衣袖,向冯淳笑了一下,低声道:“娘!” 安国夫人瞪了他一眼,扯开袖子走了,经过冯淳身边时,又重重哼了一声。 苏小陌走过去,对冯淳道:“我娘的话,望冯公公别转告陛下。” 冯淳鞠了个躬:“奴才省得。”顿了顿,又道,“转告了奴才讨不着好,小侯爷放心。” 29、刺龙 安国夫人走后,苏小陌叫人在泰安殿里摆了饭独自吃。因为身体尚未痊愈,饮食也很清淡。 外面庭院树上,不知是什么鸟儿,又高又锐地叫了一声,似要划破人耳膜似的,听得苏小陌心里突了一下,紧接着眼皮狂跳。 他不经意地抬眼,瞟见冯淳竟还在外面:“你怎么在这儿?” 冯淳:“奴才看小候爷吃得好不好。” 苏小陌:“他人呢?” 冯淳迟疑了一下:“正在御书房。”顿了顿又道,“和大臣们商量事情。” 苏小陌左右坐不安稳,放下碗走出殿门。冯淳又问:“小候爷要出去?” 苏小陌:“……” 冯淳:“都这个时辰了,不如歇会儿吧。” 苏小陌脚抬了抬,瞅着冯淳脸色一变,顿时喝道:“什么事瞒着我?” 冯淳:“没、没有啊。” 安国夫人的身影不知为何在苏小陌脑子里闪了一下,苏小陌转身就往御书房走,还没走三步就被冯淳拦住了。 冯淳:“小候爷,陛下让您好生歇着。” 苏小陌冷笑了一下:“冯淳,你自个儿掂量掂量,我如果成心,弄不弄得死你。” 冯淳拦他的手抖了一下。 “不错,你是看着陛下长起来的。可你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少。这宫里能混到你这样的人不多,眼看着掌印太监的位子就要到手了,犯不着跟我过不去不是吗?” 冯淳脸色发白:“小候爷的放折煞奴才了,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挡候爷的道。”说着撤回了手臂,“奴才只想提醒王爷一句,陛下纵有千错万错,他心里有你。” 苏小陌皱了皱眉,抬脚走到月拱门时,听见后面砰地一声闷响,转头看见冯淳居然自己撞到树上,脑门上磨破好大一块皮。 “你这是为何?” 冯淳捂着伤口,疼得呲牙裂嘴:“您还是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了。” 这话说得苏小陌一愣,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飞一样往御书房跑。一路上的青砖地白花花地晃得人眼花,玉阶上的石龙雕刻得栩栩如生,御书房前的两根朱红柱子上各自缠绕着一条金黄色的飞龙。 苏小陌推开御书房大门时听见安国夫人凄厉地喊着:“你爹害死了我男人,你又来害我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安国夫人被太监们压在地上,强行地灌着一碗烫药。 他推开门的时候,裴旦穿着藏青色便服懒懒地坐在明黄缎子的桌子后面,束着紫金冠,面色清冷。 “娘!”他喊了一声,跑过去推开灌药的太监。太监手里的碗掉下来,咣当一声砸在金砖上,只溅出了少量的药渣子。 苏小陌嗅着浓浓的药味,看见安国夫人一咳一咳地正吐出来一汩一汩的黑色药汁,心就跟被绑了石头一样地沉下去。 他蹲下来,有点不敢面对接下去的场景:“娘。” 安国夫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眼神很痛苦,却忍着朝他笑了一下。后来大约是太痛了,她皱起了眉头捂住脖子,呜呜地叫唤。 苏小陌不知所措地看着安国夫人捂着脖子疼着全身都缩到一起去的样子,一种巨大的恐惧与绝望袭击了他。 他一直不认为事情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一直认为他有能力保护他在乎的人。可是事到如今,现实就像刮了他狠狠的一个耳刮子,他要保护的那些人,他一个都没保护到! 他抬起头,看见明黄缎子后的裴旦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眼神又惊又惧。裴旦张了嘴似乎说了什么,可是他觉得他听不见。 他娘动了两下渐渐地不再动了,他也不敢伸手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旦挥了挥手。 太监们架起了安国夫人往外拖。 苏小陌忽然就站了起来,抱住了安国夫人的身体:“滚开!”鼻子一酸,眼泪就跟失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出来。 他娘说了:“儿子,我知道你不喜欢你舅舅,可他毕竟是你舅舅、你娘唯一的胞亲。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去找太子吧。” 他娘还说了:“瘦得跟猴子似的,瞧瞧你这尖下巴,啊,还有这突出来的颧骨是怎么回事?在府里这脸可是圆不溜湫的!” 他娘又说:“陛下要对你不好,咱们走,不甩他!” 在他娘的心里,排位是这样的:舅舅一家、他爹、他,他排在第一。她一直很疼他,对他那么好,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给他,恨不得将所有所有都放在他的面前。她不应该这样死,不应该被他害死。 “娘——”苏小陌号啕着,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自己,要将自己拖开。 他挣扎着,可是背后的人力气好大,一直一直在把他往后拖。他的手一分分地离开了他娘的身体。 他转过头,对上了裴旦黑黝黝的瞳仁,深不见底。 他一时间很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这个人不是吗? 从小到大,他甚至曾经很关心很保护过这个人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一直在逼他? 逼他的身子,逼他的心,如今,就连他最亲的人,也要逼死吗? 手无意识地去拘娘的身体,忽然就摸到了尖尖硬硬的东西,想也不想地抽出来,反身就是一送。 呲—— 仿佛有布料被割开的闷响,接着手中遇到一股阻力。可是他是那么恨,恨到只想将这个东西往前送,叫眼前这个人疼。 他疼,他要叫这个人更疼! 裴旦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曾经那么保护自己的人,自己那么喜欢的人,放在心窝上的人,怎么会伤害自己呢? 凤头簪深入肌肤,那份痛似乎也通过皮肉传到了脑子里,疼得那么鲜明!鲜血从里面透到外面,染红了藏青色的便衫。 苏小陌还是恨恨的模样,裴旦也是呆呆的模样,时间就仿佛一刹那定格在那里。直到捂着额头、手上还流着血的冯淳三分真疼七分假痛地进来,看见簪子扎在裴旦胸口“啊”的一声惊叫: “护架、护架!” 十数名朱衣金刀的御前侍卫鱼贯而入,殿内一时杀气腾腾。 苏小陌忽然抽回了手,同时凤头簪亦掉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地看着裴旦,咬咬牙跪下来:“臣弑君、有罪,请赐臣一死。” 裴旦要不是被冯淳扶着就会直接倒下去了。他头一次这么虚弱,感觉天地都好像要塌了似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疼得恨不得将心掏出来。 他觉得他还是要说什么的,不然会憋死的。 “死?”他的语气很轻,“有那么容易么?” 冯淳扶着皇帝,一边使着眼色打着口型叫小太监传御医,一边扶着皇帝坐下。皇帝的伤口一直往外流着血,幸好血流得也不多,冯淳捂着,听见皇帝的声音透着的那抹子凄凉: “你刺朕。你为了你娘刺朕,所以,朕在你心里,不如你娘重要,是么?”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等回答,可是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居然也不执着,径自说了下去,“朕不明白。朕也有母后,她因为……死了,朕也不恨你。朕觉得所有人都不比你重要,为什么、为什么……” 胸口疼得快要了他的命。他是天子,他应该无坚不摧,这样软弱的人,不是他! 一下子就觉得很累,累到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他挥了挥手,闭上眼睛。 冯淳会意,叫人全部都出去了。 苏小陌被侍卫们压着带了出去,亦十分沉默。 冯淳见人都走了,才道:“陛下,葛虹在门外。” 皇帝没有动。 冯淳:“陛下是天子,是万民的指望,身子可不能坏呀。” 皇帝睁开眼,看着冯淳。似乎是太痛了,痛到他不知道怎么排解,只得盯着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臣,却忽然反念一想:蔫知以后,他不会伤害自己?登时心肠一铁,真正如铜墙铁壁一般:“不是叫你看着人吗?” 冯淳卟咚一声跪下:“奴才、奴才……” 皇帝盯着冯淳脑门上那处伤:“伤是他弄的?” 冯淳:“是……是……” 皇帝忽然就冷笑了一声,接着越笑越大声,笑到后面,已是弯了腰,牵动了伤口才微微直了直身:“朕的身边都是骗子。” 冯淳大骇:“奴才该死!陛下饶命!” 皇帝的眼神已是变了:“去内物府交了腰牌,出宫吧。” 冯淳猛地抬头,目光惊疑不定,却见皇帝已经闭目,再不愿多看多想的样子,就只得谢了恩磕了头,一抽鼻子,退了。 30、冷宫 苏小陌活到这么大,做了很多蠢事。可是没有哪一件比得上这一件让他觉得后悔。安国夫人被送出御书房后不久就在泰安偏殿醒来了。 悲伤之中的苏小陌还以为是诈了尸,吓得差点尿裤子。 她娘吚吚呀呀地比划着自己的喉咙,苏小陌终于在挨了三个爆栗后明白他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娘的意思:她哑了。 原来那碗药不是毒死人的,是哑药。 裴旦和他爹还真是一个习性:喜欢耍着人玩。 苏小陌挺后悔的,在送走他生龙活虎的娘之后,犹豫着是不是要去看看裴旦。不过人家裴旦的动作比他快,在看见冯淳苦着一张老脸收拾包袱之后,一个小太监就告诉他他也要卷铺盖去清思宫。 清思宫就是冷宫。 先帝妃嫔不多,裴旦更是连皇后都还没立,所以冷宫真的很冷,偌大的宫殿没几个人。传旨的小太监苏小陌认得脸不记得名儿,只知道是常跟在冯淳身边的。 他态度很嫌逊,跟这个失宠的苏小陌还寒喧了一阵。 苏小陌知道了他叫王超。王超说冷宫生活环境不好,小候爷要多照顾自己。 苏小陌觉得这个时候还关心他的王超真是太好了,可是他觉得人再好也还是没好意思说出自己想去看一眼裴旦。 离开泰安殿的时候苏小陌回了一下头,高耸的宫殿刷着朱红的宫漆盖着璀璨的琉璃瓦。他终于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王超送走了苏小陌就回御书房里向裴旦复令。裴旦敞着外袍坐在高背椅上,胸口缠着白纱布。他神情疲惫,听完王超的复述后问了一句:“就这么多?” 王超:“就这么多,他没说其他的。” 裴旦往椅背上一靠,伤口受到牵扯令他微疼。良久他挥了挥手,令王超退下。空旷的御书房里只剩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众人仰视的绝顶,孤独地承受锥心刺骨的疼痛。 冷宫里的萧条远远超出苏小陌的想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在金碧辉煌的大陈宫里居然还有这样破坏的建筑。 斑驳的墙身、光秃秃的树、干涸的池塘、随处可见的落叶和灰尘。没有一个太监或者宫女上来问安,四周静得能听见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他挑选了一间屋子,推开满是落尘的门。门发出吱呀一声的苍老声音,屋内的霉味与飞灰扑鼻而来,呛得苏小陌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连忙退了好几步,站在院子里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跑到值班房,踢醒了正在睡懒觉的小太监。 小太监看着他:“你是谁?” 苏小陌愣了愣,觉得这个小太监真是太逗了:“我是苏小陌。” 小太监:“苏小陌是谁?” 苏小陌想了想:“被皇帝始乱终弃的男人。” 小太监嘁了一声,翻了身继续睡。 苏小陌又踢了他。 小太监腾地坐起来:“你干嘛?” 苏小陌指了指自己的屋子:“我要住那儿,去打扫。” 小太监:“自己去。” 苏小陌从袖子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在小太监脸前晃了晃。 小太监的目光胶在银子上面,伸手抓了银子换了张笑脸,拖了扫帚就去干活了。 苏小陌伸了个懒腰,在小太监干净的床上躺了下来。从泰安殿走来冷宫累疼了他的脚,他要好好休息一下。 裴旦的脸浮现在闭着的双眼前。苏小陌皱了皱眉,睁开眼,心里说了很多遍:对不起。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 苏小陌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他又刺了裴旦一下,不过手里拿的不是簪子还是剑,刺的位置也很准,正好在心口。 裴旦的血流了他一手,鲜红的炙热的。裴旦就那么望着他,黑色瞳仁蕴含了海水一般的悲伤。 他出了一脑门的汗,醒过来时还心有余悸。 月光银亮银亮地透过窗子照进来,铺在地上一片雪白。 大半夜的睡不着,苏小陌只得起床,披上了外衫推开窗子。黑色的天幕上一轮盘月皎洁如素,在空旷荒凉的庭院里,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他黑发披散,明黄衣袍灼灼其华。 苏小陌的呼吸变得又长又缓,夜太深,他看不见裴旦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决定出去和裴旦说清楚,于是离开了窗口打开门。 可是门打开了之后,那个原本站着裴旦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清思殿颓败的殿门口,明黄衣角一闪,消失不见。 月亮圆了又缺。四月初的时候,裴旦忽然宣布立后。 立的是右丞相之女安容煦,盛传是个才艺双修的美人。 宫里张灯结彩,一时喜气洋洋,就连冷宫也分到了一锅热腾腾的羊腿子。 苏小陌和小太监两个人边吃肉,边喝着从宫外带进来的酒,初夏的季节里感到了一种过节的气氛。 小太监吃得满嘴油花:“候爷,自从你来了以后,我的日子好过多了。上天厚待我才把你赐到我面前呢!” 苏小陌哼哼了两声。 小太监又说:“我瞧你不开心。听我说,感情那玩意儿是上面的人才折腾的,像咱们这种人,能吃好、穿暖就不错了,多的不要想,想了也没用。” 苏小陌看了小太监一眼:“你多大啊,说的话老气横秋的。” 小太监酒喝得多,话也多:“我以前可是跟着宸妃的。宸妃,先帝爷最得宠的妃子,后来进了冷宫,成天的想见先帝爷,想重新获宠,后来活活把自己折腾死了。候爷,你是个好人,从不拿规矩压我,我感激你,才说这些的。” 苏小陌夹了块肉放进嘴里。 “宸妃得宠的时候,先帝爷可心疼她了,有一年夏天宫里冰不够,先帝爷将自己宫里的冰送了来,自己也搬来了。娘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这个做奴才的跟着也高兴。可是后来娘娘失宠,无论天气再热,先帝爷都不再来了。娘娘就那么一直等,等到病了死了。”小太监耸了耸肩,“所以说,感情是这个世上最靠不住的玩意儿。” 苏小陌一口肉卡在喉咙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咳完了一边笑一边说:“牛头不对马嘴的。我吃饱了,你自便吧。” 31、大婚夜 宫中更锣敲过两声,月亮已经高悬。 苏小陌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他了无睡意。 屋子里,摆着简单的桌椅,桌椅上放着一套素白瓷茶具。月光太亮,照得白瓷发了光。苏小陌翻了一个身,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他出了宫门,沿着漆黑的清思宫甬、道穿过华仪门,大红的喜灯逐渐增多,照得整个视野都是红彤彤的一片。经过花团锦竹簇的御花园,绕过亭台水榭,就到了皇帝的居所——泰安殿。 泰安殿是唯一座落在大陈宫中轴线上的宫殿,由一主殿二偏殿四雀台构成,磅薄大气,细节处却又精巧完美。 一百二十四级玉阶分成三段。苏小陌停在第二段下面抬头,看见稀星夜幕下高耸的琉璃瓦宫阙。夜风吹动袍角,吹不动大殿分毫。他站在这里,感到由衷的无能为力。 与上一个晚上一样,月亮依旧又圆又大,像一颗饱满的莲子。暮春的夜风还是有些凉的,苏小陌觉得有点冷,搓了搓双臂觉得还是在屋里待着的好,发哪门子疯跑到这里来,又来干什么。 他转身,逆着风,抬阶而下。却在最后一级阶梯时,听见背后飒飒风响,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龙涎香涌入鼻端,那个人抱得自己极紧,手臂都被勒痛了。 他说:“人都来了,怎么不进去?” 他的声音又涩又凉,宛如夜风里的清冷的湖水。 苏小陌沉默了一会儿,拍拍裴旦的手,挣了挣,示意他放开。 裴旦没有听话,反而将手紧了紧,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他颇有三分喜色,“你来了,说明你在乎我。” 脚下百年的玉阶纵横着深浅不一的纹路,纹路之上,曾经踏过无数兵戈铁马、血流成河。而建立起来的制度森严的大陈朝,皇权至高无上。 “既然你在乎朕,朕可以暂时允许你把你娘放在稍微重要一点的位置上,不过只是暂时的,懂吗?” 苏小陌:“放开。” 裴旦松了手。 苏小陌侧过身子:“陛下大婚,理当陪着皇后。”抱了抱拳,抬脚便走。 裴旦一把拉住他,语气已是森冷:“你什么意思?” 苏小陌感到抓着自己的手就像铁钳一般,皱了皱眉:“字面上的意思。” 裴旦抽了一口气,一把将苏小陌推在扶手上,双手圈住他:“朕刚才说的,你没有听见是不是?” 后腰挺到石栏,上面的浮凸刻纹搁得皮肤一阵钝痛:“陛下,臣说的,都是做为臣子,应当说的。” 裴旦的双眉重重拧起,眉间“川”字深如刀刻:“朕已经不计较了,你还别扭什么?想要朕道歉,不可能。” 苏小陌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裴旦:“陛下,请放开臣!” “朕不放。” 苏小陌伸手去推,可是裴旦的身子如长在地上一般,怎么推都推不开。他气急败坏道:“我不想跟你这么纠缠下去了。你是皇帝,我是臣子,我们不能在一起。” 裴旦听得胸中巨痛:“为什么?” 苏小陌已是决心将话挑明,择时不如撞时,索性道:“就譬如我娘,她是我最亲的人,你一个不高兴,甚至不用告诉我,就可以要她的命。两个人在一起,哪没有争执,你生起气来,我身边的人连命都不保,我怎么跟你在一起?” 裴旦似懂非懂:“可他们都没有我重要,你有我就够了。” 苏小陌摇摇头:“他们很重要。”看见裴旦沉下的脸色,他顿了顿又加一句,“当然,不可否认,你对我,也很重要。” 裴旦嘴角有微微的笑意:“那你的意思是喜欢我喽?” 苏小陌抿了抿唇。 裴旦不依不挠:“是不是?” 苏小陌困难地点了一下头,又吸了一口气,慎重道:“是!” 裴旦捧起苏小陌的脸重重亲了一口,还待再亲,被苏小陌避开。 苏小陌:“陛下,重点是我刚才说的话。” 裴旦:“哪句,你喜欢我的那句?” 苏小陌闷闷道:“我们不能在一起的那句。” 裴旦:“你既然喜欢我,什么都不是问题,我们是肯定要在一起的。” 苏小陌看着裴旦:“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我的心意,以后、以后我们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就算再强迫我,我也还是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他目光坦荡,看得裴旦心里打了个突。他长年钻研人心,遇上苏小陌实属意外,此时见这种眼神,心中一紧,立刻温言哄骗:“朕答应不伤害你家里人不就是了吗?” 苏小陌笑了笑,本想回一句,可是想想无济于事,便闭了嘴,只摇摇头。 裴旦观他神情,知道自己这话不灵,急道:“朕不管,朕要你!” 苏小陌:“……” “朕就是要你!”裴旦低头咬住苏小陌的唇,将他的唇翘开,舌头伸进去一顿乱搅。苏小陌躲,他就一手圈着苏小陌的腰,一手捏着苏小陌的下巴,将人固定住了,狠狠地深吻。 苏小陌呜咽了一声,嘴巴里传来痛以及酥麻,视线滑过裴旦的耳廓与黑发,看见站立在玉阶顶端的红衣女子。 她长发飘飘,面若桃花,红衣如血。 她是才艺双修的洛城第一美女,苏小陌今日见到,才知“美”之一字,所言非虚。 苏小陌用力推开裴旦,目光从安容煦的脸上滑到裴旦的脸上,声音干涩:“陛下,皇后娘娘在等你。”说完转身就跑。 裴旦追了几步抓住他。 苏小陌回头,见甩不开裴旦,急乱之中咬牙甩了裴旦一个耳刮子。 啪地一声,又脆又响地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 裴旦被打得愣住了。 苏小陌:“我说过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你尽早放过我。” 32、请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跑回清思殿,苏小陌仍旧有些后怕,那一巴掌,打在裴旦脸上,却有森冷的寒意涌起在心头。 一夜无寐。 至翌日清早,王超捧着拂尘推门进来,正在吃早饭的苏小陌将眼睛在王超的手上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明黄卷轴时松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脸,道:“稀客啊,要不要一起吃早饭,只有清粥和小菜哈。” 王超朝苏小陌鞠了个躬:“谢候爷,咱家刚吃过了。” 苏小陌:“吃饱了么?” 王超:“很饱。” 苏小陌:“喔。” 王超:“小候爷,咱家来传陛下口谕。” 苏小陌看了王超一眼,不情不愿地放下碗,用干净的绵布将嘴和手擦了擦,才站起来准备下跪。 王超托住了苏小陌的手臂:“您站着就行了。” 苏小陌:“这多不好,还是跪着吧。” 王超笑道:“您就心疼心疼奴才吧。” 苏小陌:“……” 王超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一字一字落地有声:“传圣上口谕,安国候行为不恭,罚打扫纳元殿广场,每日检查。” 苏小陌眨了眨眼:“这是个什么意思?” 王超:“嘿嘿,您都想不明白的事,奴才怎么想得明白。” 苏小陌:“得了,你天天跟在他身边,怎么会不知道。说不说?” 王超为难地皱了皱鼻子:“扫地就扫地呗。小候爷要是觉得累,和陛下认个错就完了。” 苏小陌想了想。 王超趁机道:“奴才还有事,先告退了。” 苏小陌:“王超。” 溜到门边的王超扭过头来:“小候爷还有什么吩咐?” 苏小陌:“裴旦立后的事,是他自己提的,还是大臣们提的?” 王超心里“哎哟”了一声:“这个……这个……” 苏小陌看着王超。 王超终于顶不住:“陛下年纪到了,该立后了,满朝大臣都这么说。”说完立刻脚底抹油般地溜了。 王超走后不多时,就有小太监送来了扫帚,扫帚上系了一根明黄的绸带,小太监说这根绸带是陛下亲手绑的,不许扯下来。 不扯就不扯呗,反正又重不了多少。 苏小陌瘪了瘪嘴,拿起扫帚就往纳元殿广场上冲。 纳元殿是大陈宫二重宫门后的第一座宫殿,是每逢重大节日譬如年三十、皇帝生辰等君臣同贺的场地,是大陈宫内建筑最宏伟大气的一座宫殿。而它前面的广场,也是大陈宫内最大的广场。 横竖六十丈,中间蜿延着护城河,河上起三座拱桥。一个人打扫的话,估计一个上午手不停,应该能扫完。 苏小陌扫了四分之一,执着扫帚原地喘气。王超远远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方干净的白绢:“小候爷。” 苏小陌看向一脸恭谨的王超。 王超:“陛下请您擦汗。” “嘁!”苏小陌吸了口气,挥舞扫帚,将灰都扫到王超身上。 王超连忙退了几步,捂住鼻子:“您这是为何?” 苏小陌也不作声,卯足了劲把灰扫到王超身上。 王超吃了几口灰,脸苦得像吃了一嘴苦瓜,朝苏小陌鞠了个躬:“奴才先告退。”说完转身就走了。 苏小陌停下来扶着扫帚,恶狠狠地笑了笑。 至近晌午时分,苏小陌总算将整个广场打扫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走人,从清思殿后面走出来一串红红绿绿的衣冠禽兽。 下朝了。 苏小陌心里想。 可以回家看老婆带孩子喝酒吃肉喽。哎,就只有他这么命苦,干这么重的活回头还吃不上一顿好的。晌欢楼,本候很想你! 苏小陌往背后宫墙的阴影里移了移,虽然广场够大,那群大臣们应该看不到自己,但躲一躲还是更好的。 他藏在阴影里,低头看着脚下白色的玉砖,很是黯然了一下:堂堂开国功臣世袭安国候,做成他这个窝囊样子,怕也是很少有的…… “小陌?” 这个声音听在耳朵里又熟悉又动听。他抬起头,看见日光里的裴珍,长身玉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苏小陌一只手抓着扫帚,看见裴珍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他手上,心里狠狠操了一声,果然听见裴珍问:“你这是干什么?” 苏小陌:“扫地。” 裴珍皱眉,顿了顿,道:“他让你做的?” 苏小陌:“嗯。” 裴珍脸上浮起一丝怒意:“太过分了。” 苏小陌把扫帚支在墙上:“还好,也没什么。”他舔了舔嘴唇,“对了,你最近还好吗?” 裴珍默然半晌,道:“也就那样吧。” 苏小陌笑了笑,笑容很虚弱:“你、有什么打算吗?” 裴珍愣了愣,想了想,道:“我应该会去福州吧。” 苏小陌觉得嗓子很干:“去那里也好。山高皇帝远的,逍遥自在。” 裴珍:“小陌?” 苏小陌:“啊?” 裴珍:“你……”他看了一眼苏小陌背后的宫墙,话出口却一变,“你好好照顾自己。” 苏小陌点点头,笑道:“那当然。我还有娘等着我回家呢。” 裴珍:“你将来如果出宫,我还在福州的话,记得来找我玩儿。我……打小到大,你都顾着他,可少跟我玩儿呢。” 苏小陌用力点点头,把头低下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此刻肯定红了:“我如果能出去,一定去找你。你可得把晌欢楼最好的小倌留给我。” 裴珍:“嗯。只要你来,什么我都给你留着。” 裴珍重重看了苏小陌一眼,转身离开。 听着渐行渐远的步伐声,苏小陌抬头喊了一声:“裴珍!” 裴珍回过头来,依旧是记忆中白衣胜雪的干净少年,眉梢温暖,眼睛澄净。 苏小陌心中万千热流奔腾而过:“去了福州,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裴珍看着他,笑起来。 他走了,也许从此以后,再不相见。一笑成永别。 与此同时的泰安殿内,袅袅的龙涎香正从铜兽炉中飘出。裴旦正坐在北墙前的雕花墨椅上,不缓不慢地问道:“听说你以前跟过宸妃?” 匍匐在地的青衣太监小心翼翼答道:“奴才确实跟过。” 裴旦:“宸妃不是死了吗?你作为她的好奴才,怎么没随了她去?” 青衣太监浑身一软,吓得三魂离了七魄:“奴才一条贱命,宸妃娘娘不稀罕的,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哼。”裴旦冷哼了一声,“若不是留你有用,十个脑袋也不够朕砍。” 青衣太监叩头不停:“谢陛下开恩,奴才就是赴汤蹈火,也会把陛下交代的事儿办好了。” 裴旦:“那你给朕记好了:在清思殿里的那个人,朕想要他,朕不光要他的人,还要他的心。” 青衣太监跟过宸妃,有些见识,在主子跟你说真心话的时候,不是要杀你,就是要重用你。他抬起头来,看见裴旦漆黑深沉如潭水的双眼,只觉得压力扑面而来。 沉郁如金属的声音浮响在殿中的每个角落:“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做好了,朕有赏,做不好,朕、要你的命。” 青衣太监将头死叩到地板上,仿佛看见了未来极致的荣华富贵,又兴奋又恐惧:“奴才贺之,用全家性命担保,一定让陛下心想事成!” 裴旦这是第一次从人口中听见这种类似于祝福的话,虽然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奴才,但他还是有些高兴,仿佛听见这样的话,就真的能心想事成一样。 他笑了笑:“好、说得好。” 33、事实 出去扫了趟地回来,苏小陌发现自个儿在皇宫里出入很自由。他走在宫道上,来往遇见的太监宫女居然都不朝他看一眼,跟集体商量好似的。 苏小陌就寻思,如果朱雀门的侍卫也这样,那就太好了! 回到清思殿,小太监贺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还没回来。他肚子饿,就跑到御膳房挑了几样爱吃的吃了,临走还给贺之打了个包。 御膳房的厨子有点拘束,送他到宫门口。 苏小陌挺高兴,赏了厨子一大锭银子。 回来时贺之在值班房里坐着发呆。苏小陌上前把食盒在贺之眼前晃了晃:“想嘛呢?” 贺之看着他呆了呆,笑道:“没什么。” 苏小陌又晃了晃食盒:“不对啊,你今天怎么不先抢吃的?” 贺之连忙把食盒抢过来打开,看着香气四溢的饭菜咽了一口口水:“你真好!”说完狼吞虎咽起来。 苏小陌摸了摸鼻子,贺之这句话听着不太舒服。 晚上苏小陌洗了澡,正在擦头发。门忽然被敲响了。 窗外月已中天,这么晚谁会来? 要是裴旦,哪会这么斯文地敲门呀。 苏小陌腹诽了一下,放下白布起身开门。 一个白影一下子就从门缝闪了进来。苏小陌首先闻到的是一股熟悉的衣服百合熏香气,心里就一紧,转头果然看到裴珍,惊道:“你怎么来了?” 未想裴珍居然也是一愣:“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话毕两人都愣在原地。裴珍反应奇怪,道了声“不好”拉开门就要出去。苏小陌抓住他的手:“等等,我先出去看看。” 裴珍点头。 外面院中很静,初夏微凉的风吹过墙角的杂草,殿门紧闭,值班房里熄着灯,想必贺之已经睡下。 清思殿中常年冷清,院子里也没什么摆设,只有靠他房子的墙角摆着一口蓄水缸,以备走水时用。 苏小陌专门跑到缸边望了一眼,里面盛着满满的清水,一望就见底,绝没藏人。 他回了房,道:“外面没人。” 裴珍再不迟疑,抬脚便走,至门口顿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地走了。 倒是苏小陌轻叫了一声:“小心。” 裴珍举手晃了晃,示意听到了。 谁知就在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至少有十几个人的样子。裴珍大惊失色,慌忙转身想跑回屋里,眼角瞟到水缸,又立刻跳进水缸里。 苏小陌吓得脑袋都短路了,只希望不是冲他们来的就好。他望了望水缸,那里光线昏暗,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到人的。 可偏偏他怕什么来什么,就听见啪地一声巨响,裴旦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外,一只脚跨在门槛内——那门是他踢开的。 他身后陆续跑来十多名侍卫,个个举着火把,神情紧张。 苏小陌有种透不过来气的感觉,挤着笑上前:“这是怎么了?这么晚……” 裴旦盯着他,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能焚了他似的。他一句话没说完,裴旦便从牙缝里吐了一个字:“搜!” 苏小陌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见侍卫们雷厉风行地分布在院中各个角落,连那口大缸的位置也未能幸免,急喝道:“慢着!” 侍卫们哪里听他的,已是原地搜集起来。 倒是裴旦,盯着他,目光狠厉。 苏小陌又急又怕。裴珍是亲王,亲王不得旨入后宫,可以定下的罪名太多,随便哪一个都能掉脑袋。裴珍进来总是一番好意来看他,总不能因他丢了命。 苏小陌想到此,看见那名侍卫已是走到了缸边,拔腿就跑了过去将侍卫推开,然后趁机偷了刀。 又薄又利的刀一出鞘,苏小陌就觉得眼睛似乎被刀反射的月晃晃了一下,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那刀似乎带着杀意,让他的手都凉凉的。 他握着刀举在胸前:“不许过来!” 苏小陌不会武功,侍卫要制服他太容易了。可如今裴旦在这里,谁都不敢乱动,因此侍卫爬起来,朝裴旦看了一眼。 只见裴旦已经走到苏小陌前面五步的位置,眼中的怒火已是滔了天:“放下!” 苏小陌把刀握得紧了紧,摇摇头。 裴旦完全不惧那刀,又往前走了两步。在抬脚跨第三步时,猛地住了脚,就见苏小陌刀锋一转,居然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知道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他,所以裴旦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走上来。裴旦是恨透了裴珍的,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会让裴珍死的。 一个想法从他脑子里飘过,煞时令他由衷寒心。 他举着刀,再说了一次:“别过来!” 裴旦拧起眉,眼睛微眯,其中的怒火也是渐渐敛收,凝成了森寒的戾气。 苏小陌吞了一口唾沫,看着裴旦的眼睛,全身都发起抖来。 裴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苏小陌忙后退一步,作势将刀往脖子上抬了抬:“你别过来。” 裴旦冷笑,三步作两步就走到苏小陌面前。苏小陌吓得差点叫出来,又慌忙退了几步。裴旦倒没有追,而是在缸边站定了,手一伸就探进了缸中。 水随着裴旦的手的伸入发出哗哗的声响,有些水珠溅起来跳在裴旦的龙袍上。苏小陌手里的刀啪地掉在地上,只听卟咚一声,苏小陌原地跪了。 苏小陌这一生跪得极少,先帝疼他,是免跪了的。裴旦自也是不愿他跪,且自登基以来,两人大都在泰安殿内厮混,苏小陌就更不用跪了。 现在这人突然在自己面前这么一跪,一股说不上来的别扭感熊纠纠气昂昂地就出来了。他一直捧在心尖上、含着怕化了的这么一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一脸担心受怕的样子,他看着,就突然觉得心脏一阵一阵地钝痛。 他跪自己,无非就是为着那个人,现在在他手里攥着的人。 裴旦手里抓着那个人的衣服,缸中的水很凉,凉得他的心这一刻也巴凉巴凉的。他的手用力抓着衣服,却没有将人提起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小陌,听见他道:“裴旦,当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当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他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居然是为了这个人。 一个是心头肉,一个是眼中钉。他怎么就这么忘不了这个人呢?他怎么就能为着这个人什么都不管不顾呢? “朕问你,那次毓正殿失火,你冲进去救朕,是因为那里面是朕,还是因为你本来就如此?” 他一字一字,咬得异常清楚,听在苏小陌耳中,竟是有种咬牙切齿的决绝。他想了想:“那时你才四岁,失了火,自然是要救的。” 裴旦听着。苏小陌这种回答,别人可能听不明白,他却懂。 苏小陌不会撒谎,他如此答,就是真的如此想。 他并不愿意承认那次舍命相救,其实并不带有任何一点特殊性,并不会因为里面是他,所以苏小陌才会冲进去,换成任何一个四岁的孩子,苏小陌都是会进去的。 就是这么简单易懂的事实,他以前一直看不明白。要等到心痛了再痛,痛到无以复加,才能认识到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这个人、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将他看成特别的那个人。更可笑的,是他不是不会爱,只是爱的那个不是他。 他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忍心将自己糟践了这么久呢? 想到此,他摇了摇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坐拥四海的自己居然能用“糟践”这个词来形容。 他心里已是荒凉一片,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我若放他,你应我什么?” 苏小陌一刻也不迟疑:“你要怎样、便怎样。” 他这才呵呵地笑出来,轻的断续的笑声,如同墙角飘摇在夏风中的小花,脆弱得不堪一击,良久才道:“朕倒从未想过,你的应承能来得这样容易。”他松开了手,手从水里拿出来,湿漉漉地滴着水,被风一吹,凉得惊心,“不杀便不杀,他对朕来说,早已什么都算不上。至于你,是朕……强求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宽大的袍袖一挥,带起一股冷风,扑在了苏小陌的脸上。不知为什么,苏小陌这一次,看着裴旦远走的背影,有股浓浓的不祥感。 侍卫们面面相觑,也跟在裴旦后面走了。 院中又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水深火热都是一场梦。 哗—— 裴珍从水中出来,浑身湿透了。他跨出缸,看见苏小陌还跪在地上,便将他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见他神色呆呆的,问:“没事吧?” 苏小陌抬眸看了裴珍一眼,摇头:“你快走吧。” 裴珍点了点头:“你快进去吧。” 苏小陌原地站着,无精打采的,等裴珍走到门口了,才忽然抬起头来,道:“你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顿了顿,道,“我是说离开洛城。” 裴珍:“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34、放弃 裴旦这次闹了以后,很久都没来过清思殿,也没见过苏小陌。他每日上朝、批奏折、见皇后,过得既有规律又很正常。 这场事件的最终受益者——皇后安容煦成了整个后宫争先讨好的目标。她自己也很争气,才不到两个月,就被葛虹诊出来:怀上了。 安容煦喜不自胜,下令后宫中每人赏一段绫罗,她宫里的人的赏赐更是丰盛。一时在凤藻宫当差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有个小宫女也是如此想的,她是宫里负责采办跑腿的,正抱着一匹绫罗回来,路上经过清思殿。传说清思殿中住着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连陛下也忌了三分。她很好奇,可还没失了分寸,因此只是“恰巧”经过,从殿外望上一望。 只是这一次“巧过”,她看到了平常绝计看不到的人。 绫罗差点掉在了地上,她颤颤地跪下去,声音小如蝇讷:“陛、陛下。” 这时候正是晌午,洛城热,夏天的晌午更是热得人发晕。裴旦这时候来,是不想叫人看见的。这个小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着抖。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绫罗,问:“皇后赏的?” 小宫女话都说不利索:“是、是的。” 裴旦神情黯黯的,这几日事情少,折子上都是些不用费什么脑筋的小事,再不能像往常能累得倒头就睡。皇后也是越看越烦,怀了孩子以后天天往他跟前凑,王超拦了几次还挨了顿骂。 裴旦:“颜色很好。” 小宫女的绫罗是烟灰色,她级别低,这都是人挑剩下的。不知为何陛下居然说好。她有点奇怪,就抬了一下头,却只看见凶猛的太阳光,刺得眼前橙红一片,皇帝的脸是一分都没瞧着。不过她也是知足了,刚想低下头,却冷不防下巴一痛,皇帝已是俯下身来。 这回她是彻底看清楚了。 她一直觉得皇帝么,该是高高在上的,是很严肃很凶恶的,就像庙里面那些凶神恶煞的神仙一样。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皇帝的表情一点都不严肃,反而有点温柔,带着点喜色:“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奴婢叫锦生。” 皇帝摇了摇头:“这名字不好,以后叫陌陌吧。” 小宫女看见皇帝的耳廓,被晒得通红通红的,肯定是在太阳底下站了很久了。她谢着恩,道:“陛下,您为什么在这儿呀?” 皇帝上一刻还温和的神情一下子褪得无影无踪,眼神凉薄。 小宫女缩了头:“陌陌该死,陌陌不该问。” 皇帝重新将她的脸抬起来,另一只手覆住她的眼,似是自言自语:“你这眉毛画得好,浓淡适宜,柔而不媚。” 继皇后怀上龙子之后,后宫又怀出喜讯,裴旦新纳了一名美人,极尽宠溺。满朝文武都很欢喜,这回陛下总算肯将精力放在开枝散叶上啦! 也只有裴旦,回回夜里睡不着,就会把陌陌压在身下,拿了帕子盖住她脸上眉毛以下的部分,发泄光精力以后再沉沉睡去。 过不了半个月,宫中风向一变,凤藻宫去的人少了,陌陌住的承欢殿热闹了很多。 皇后摸着还不显怀的肚子,恨恨道:“锯了狼又来了虎,本宫的日子一刻也不得安生!” 这么明显的变化清思殿是半点感受不到的。苏小陌在屋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自已洗漱之后摸了摸肚子,踹开值班房的门,抓起贺之的手摇:“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的早饭呢?早饭呢?” 贺之懒得动弹:“早送过饭了,谁让你不起来。” 苏小陌:“那你不会给我先领吗?” 贺之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们是承欢殿那位么?御膳房的恨不得我们一个人都不去呢。”说完从怀里掏出个馍,“先吃着吧。” 苏小陌拿着膜,咬了一口:“承欢殿里面有哪位啊?” 贺之终于等到苏小陌问了,连忙添油加醋地说,一边说一边看苏小陌的反应。 苏小陌吃完了馍,手一抹嘴:“还有吗?” 贺之很想给他一拳:“没有。” 苏小陌转身走出房,嘀咕道:“这样不行,我会饿死的。” 这两个月,清思殿的伙食真可用每况愈下来形容,一顿半分油花不见不说,连吃饱都成问题了。苏小陌近来睡得饱,脑子也用得少,因此很是认真地将吃饭问题想了想,觉得还是用银子解决比较好。 于是他回屋,写了封家信,让他娘送点银子进来。 十天后,银子没来,董之来了。 董之说:“小候爷,跟我出宫。” 苏小陌吓了一跳:“什么?” 董之检查了门窗之后,喜滋滋道:“夫人已经买通了朱雀门的侍卫,您可以出去了。” 苏小陌有些犹豫,可他自己也不知道犹豫什么,所以当董之拉着他的手走到了朱雀门,他也还是一脸朦胧。 直到厚重的朱红宫门开了,董之拉着他走到了外面,他才忽然觉得不对来。回头看见凤阙龙雕的大陈宫,百年来不变的巍峨森严。艳阳下琉璃瓦反射着刺目的金光,他眯了眯眼,心里一半释然一半难明: 裴旦放弃他了。 越过重重的雀楼亭阁,御书房内裴旦正听着影卫的回报。他并无惊讶,听见苏小陌已出宫门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摒退了影卫,他独自坐在宽大的铺着明黄绸子的椅子上,皱眉思量着什么。不过片刻便再坐不住,霍地站起来冲出去。 殿外王超见皇帝神色有异,连忙小心地快步跟上。 皇帝出了御书房,却没往纳元殿走,而是转了个身,往后宫之中去。王超心中纳闷,见皇帝的方向是朝了承欢殿的,更是觉得奇了。 承欢殿的陌美人他是接触过几次的,谈不上好与不好,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小丫头,还有些天真,应受着宠,近来不免有些娇气。 皇帝还没踏进承欢殿,陌陌已是迎了出来。 皇帝似乎不太高兴:“这么热的天,怎么出来了?” 陌陌:“臣妾想早点见到陛下。” 皇帝:“说了只我们两人的时候,你不用自称‘臣妾’的。” 陌陌:“可是王公公在的。” 王超连忙缩了缩脖子,站在墙根再不动了。 皇帝没吱声,弯腰捞了陌陌的膝后,直接把人抱进了房里。 屋里间或传出陌陌娇俏的笑声:“……好坏……不……”再后面就没声了。 王超在屋前台阶上坐了,接了盏承欢殿太监递来的茶喝了几口。他有点迷糊,赶明儿得叫人给冯淳师父递个话,问问怎么办才好。 35、搬家 安国候府里一片寂静。 苏小陌一脚踏进去差点认不出这是自个儿的宅子。院里的假山秀木都没有了,泥地里留了几个印子。 苏小陌问董之:“这是怎么回事?” 董之:“挖了卖了。” 苏小陌瞪大眼:“卖它们干什么?院子里光秃秃的多难看。” 董之:“夫人要卖的。” 安国夫人的房里亦是空空如也,别说墙上的字画与橱间的古玩,就连坐卧的椅炕都搬得干干净净。 安国夫人正坐在床上,旁边放着两个大绿皮包袱。她看见苏小陌,跑过来搂着他。 苏小陌拍了拍安国夫人的背:“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安国夫人放开苏小陌,用绢子揩揩眼泪,双手指了指包袱又指了指苏小陌屋子的方向。 苏小陌:“要我去收东西?” 安国夫人点点头。 苏小陌:“为什么?” 安国夫人拿绢子的手凝住了,一脸惊疑地看着苏小陌。 苏小陌被看得头皮发麻。 安国夫人那个眼神不太对,围着苏小陌转了两圈,再次指了指苏小陌的屋子的方向。 苏小陌沉吟了半天,道:“走得了吗?” 安国夫人点点头。 苏小陌回到房间。他房间里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墙上的字画不见了。他翻箱倒柜着,和董之及几个小丫头一起把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收拾好。等一切收拾妥当,几个小丫头都出去了,他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董之给苏小陌倒了一杯茶:“少爷,夫人要搬也是为你好。” 苏小陌并没有动茶:“我知道。” 董之:“可我瞧着您脸色不好。” 苏小陌看了董之一眼,笑了笑:“这都被你看出来啦?小爷是饿了,快出去给我买酱猪脚,要八个。” 董之:“少爷,您手上那块玉真好看。” 苏小陌低头,见自已正无意识地握着香玉,跟触电了似地连忙丢开了。香玉系在墨绿的丝绦上,在半空中微微摇摆着,放出莹润的光泽。 董之:“小的可没见过这块玉呢,哪儿来的?” 苏小陌把董之拍了一下:“快去买猪脚,饿死我了。” 董之笑了笑,抬脚走了。 将府中器皿桌椅等变卖,加上城中几处宅子找到买家,置办一些路途必需品,零零总总,花去大半个月。 苏小陌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有时候睡得太晚直接被安国夫人从床上打起来,然后出门一起办事。到了最后几日,苏小陌累得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精神萎蘼得很。安国夫人见了,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拍了苏小陌一下。 苏小陌擦了擦扯哈欠泌出的眼泪,扑在安国夫人身上:“儿子困啊。” 安国夫人推他。 苏小陌闭着眼:“睡得不好么。” 安国夫人又敲了他一个爆林。 苏小陌乖乖地坐直,摸了摸鼻子。 苏小陌:“娘,咱们就这么把候府卖了,爹会不会怪咱们?” 安国夫人拧起了眉。 苏小陌看着安国夫人。 安国夫人吸了两口气,一巴掌抽在苏小陌脸上,把苏小陌都抽愣了。 安国夫人嗯嗯唧唧地捶苏小陌。苏小陌吃疼忙道:“哎哟哎哟,儿子错了,知错了。” 安国夫人气呼呼地扭头,再不看苏小陌。 苏小陌心虚,老实地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片刻,他抬眼,见安国夫人神情哀伤,正揩眼角。他就求道:“娘,对不起嘛,儿子真的知错了。” 安国夫人看着他。 他吞了一口唾沫:“真的,再不会了,你放心!” 安国夫人哼了一声,叹了一口气,朝苏小陌摇了摇头。 苏小陌就是安国夫人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是次次都能读懂她的意思,心里有点纳闷。谁知安国夫人握着苏小陌的双臂猛摇了起来,摇得苏小陌眼前发晕:“娘,你干嘛呀?” 安国夫人气不过,重重拍了苏小陌一下,用食指划了划自己的脖子,又划了划苏小陌的脖子,似乎在说两个人的命不保。 苏小陌心疼母亲,连忙宽慰:“娘放心,儿子一定会陪你到老的,绝不先你离开!” 安国夫人撇过头,神情黯然。 马车猛地一停,苏小陌差点栽倒。正想骂一句,就听董之在车外道:“夫人,少爷,御林军冲咱们来了。” 安国夫人一把将苏小陌拉了起来,挑开车帘就跳了下去,毫不畏惧地与高头大马的御林军统领对视。 苏小陌后下马车,眼皮一抬就看见御林军统领一双青筋毕露的手。统领抱了抱拳:“安国夫人,小候爷,陛下请二位进宫一趟。” 苏小陌抬脚便想走,被安国夫人拉住了。他转头,见到安国夫人摇头。 统领阴阳怪气道:“两位这是想抗旨?” 看吧看吧,只要一失宠,踩的人便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苏小陌冷冷看了统领一眼,拍了拍安国夫人抓着自己的手,示意不要怕:“没事的。” 统领到底有些忌惮这位昔日得宠的候爷,不敢太造次,令御林军将苏小陌母子围住,伸手道:“二位,请。” 36、折磨 苏小陌以为裴旦会在皇帝私下见臣子的紫宸殿见他,再不济也是御书房,总归不会是泰安殿,未想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进了后宫。他瞟了下安国夫人,正遇到安国夫人投过来的疑惑目光,连忙偏了头。 苏小陌问小太监:“陛下在哪里召见我们?” 小太监回身福了福:“承欢殿。” 承欢殿,陌美人的宫殿。据说这位陌美人先前是宫女,与陛下在皇宫中相遇,一遇生情,被直接封了美人,日日承欢,极受宠爱。 苏小陌眉头一皱:怎么在那里? 安国夫人倒是捅了捅苏小陌的胳膊,一脸疑惑 苏小陌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承欢殿里一派热闹非凡,三人刚一进去,就有人来接。小太监将人带到了,说笑了几句就退下。 那接的人也是一名太监,只是微微福了福身子,颇傲气道:“请。” 此时正近盛夏,天热得仿佛能把人烤化了。殿门口摆着许多盆菊花,黄的白的红的都有,开得如火如荼。 菊花哪里有夏天开的,必是这位陌美人喜欢,裴旦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搞到了这许多盆。 苏小陌心里难受,一偏头,却又看见自家娘亲盯着自己,目光灼灼,连忙掩饰性地笑了笑,将心思压了下去。 一进殿,本是热得不耐的身子便感到了一股清凉之气。只见殿正中摆着一块极大的冰雕,已看不出原先的样子,化了近一半,正不断地往下滴着水。 苏小陌抬袖子擦了擦汗,还没喘上一口气,听见一串银玲般的笑声,又娇又俏的:“……讨厌……” 屏风隔着的里屋内,裴旦不知对陌美人干了什么,引得美人这样娇笑。 苏小陌一个念头还没想完,又听见一声娇呼,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只是有一些闷闷的撞击之声—— 哗—— 似乎是杯盏之类地掉在了地上,陌美人娇喘着:“……不要……你坏死了……” 苏小陌就觉得心里难受至极,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此时此刻在那屋里的会是裴旦。 他不是只会那样对自己的吗? 苏小陌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挺不合常理的想法甩掉:裴旦是皇帝,皇帝有三千佳丽,应该雨露均沾。 “朕坏,你却喜欢,对不对?” 裴旦的声音从里屋清清楚楚地传出来,熟悉的沉郁,一样的好听。现在听来,却如同尖刺一般刺得人耳朵疼。 “说,喜不喜欢朕?” “你不说,朕今晚可不来了。” 苏小陌闭上眼睛,很想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可是他知道安国夫人就在旁边,此时此刻搞不好就在盯着他,他得掩饰得好一点,不,他没有掩饰,他一点都不喜欢裴旦。 “我喜欢你,全天下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屋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如此说着,娇羞的却也是十分热情地表白着。 苏小陌心里实在难受得厉害,他就快忍不住了,他就快要转身跑掉了。他双手交叠,用力将指甲扣进肉里面:他要疼一疼,疼了就会清醒一些,疼了就不会这样难受。 所幸后面没再听见什么。苏小陌慢慢地缓过来,忽然被一股大力一拉,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睁开眼睛,却见裴旦不知何时已从里屋出来,正坐在雕花宽椅上,端着一盏茶,并没有看他。 一个多月没见,裴旦似乎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原先有些圆润的下巴如今变得有些尖,侧望过去下颌的线条像是被刀削过一般的凌利。 他轻轻吹了吹茶叶,啜了一口。 苏小陌腰上一痛,是被安国夫人掐的。他连忙道:“臣与母亲拜见陛下。” 裴旦放下茶,依旧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半空,墨一样的双瞳无波无澜:“朕无聊,请二位爱卿看点东西。” 话音一落,屏风后便出来一个削肩细腰的美人。脸上脂粉施得很淡,淡到快看不出来的地步,眉眼生得极温婉。她嘴角噙着笑,站在裴旦身边,手放在裴旦的肩上。 裴旦覆住了她的手:“这是安国候与他娘亲。” 女子转过头来,甜甜一笑:“听说安国候是陛下的伴读,很得陛下喜欢。妾身今日一见,也很喜欢。” 苏小陌嘴里发苦,不愿与陌美人对视,低头道:“娘娘谬赞。” 陌美人又道:“都说苏候性子开朗,最爱讲笑话,怎么今日这么拘谨?” 苏小陌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裴旦一眼,却只见裴旦目光落在空中,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他犟道:“臣也听说娘娘与陛下乃一见钟情,不知陛下是如何喜欢的娘娘?” 陌美人一愣,转头看裴旦。她到底是怕裴旦的,所以虽然很想问同样的问题,可到底有些不敢。如今旁人问起,她倒是很乐意也很紧张地等待答案。 裴旦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朕如何喜欢,关爱卿何事?” 苏小陌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陌美人有些失望,不禁幽怨地瞥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往地上扫了一眼,只那一眼深如幽潭,晦暗难明。她随着皇帝的视线,看到了仍跪在地上的苏候。苏候低着头,露出白皙的一小节后颈子,肤如凝脂,很是好看。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皇帝的声音向来沉郁,又带着不能忽视的威严。陌美人听了,便没空想其他有的没的,抓着袖子站到了殿中央。 “二位起来吧,赐座。” 就有小太监拿了椅子放下。 苏小陌一直低着头,坐了也是看着地板,并不曾抬起头来。 安国夫人抬脚踢了苏小陌的小腿,苏小陌哼了一声,揉了揉被踢的地方,抬起头来。 只见陌美人一身水红曳地长裙,裙上绣着金线织就的花纹。她腰肢纤细,花纹恰恰就缠在她的腰间,而后渐渐蜿蜒至裙摆,称得腿长腰细。 她向皇帝福了福身,笑靥上飞起两朵红霞,眼中似能放出娇艳的丝来。纵然是甫见面的苏小陌,亦看得心头一跳。 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裴旦,却正撞进裴旦的目光里。那目光沉沉暗暗,似有一个漩涡能把人吸进去。 下一刻,裴旦却是看向了陌美人,原来微蹙的眉头亦舒展开,似是高兴一般,朝陌美人笑了笑。 苏小陌收回了目光:刚才肯定是错觉。 长袖抖开,腰肢伸展。陌美人开始跳舞。舞姿优美,她笑靥更是动人,时不时与裴旦眉目传情,恩爱之情溢于言表。 一曲毕,她走到裴旦身前,香汗淋漓,心疼得裴旦将她抱入怀中,捏了捏她的下巴柔声道:“累了吧?” 这话一问出口,苏小陌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溃了,一股他说不出道不明白情绪犹如猛盖出闸一般汹涌而出,控都控制不住。 他腾地站起:“臣家中还有要事,不打扰陛下与娘娘恩爱,告退!”他说完便走,就是安国夫人亦是愣了一下才起身跟上。 却只听裴旦厉声一喝:“站住!” 苏小陌只得顿住脚步。 裴旦冷笑数声:“好大的胆子,朕还没让你走,你敢走?” 苏小陌转过身来,一颗心千回百转,直直看向裴旦:“不然你当如何?” 37、分离 裴旦亦是气了:“朕命令你坐下!” 苏小陌吸了两口气,口不择言:“你这要人观赏自己与爱妃恩爱的癖好真奇葩。” 裴旦皱了皱眉,这人向来爱用些生僻字,不过他倒也能听懂一些,低头朝陌美人道:“爱妃先进去,朕有话跟苏候说。” 陌美人依依不舍,一双秋瞳在裴旦身上流连,半晌方才起身离开。 苏小陌偏头看着别处。承欢殿里处处精美,墙角放着一只天青釉胆瓶,里面插着数朵菊花,有红也有白。裴旦又道:“安国夫人也下去。” 苏小陌看向安国夫人,果然见安国夫人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随点点头,示意不要担心。 安国夫人走后,偌大的承欢殿便又只剩下两人。苏小陌心中有气,故意不去看裴旦,良久只听裴旦开口:“你生什么气?” 苏小陌:“臣有事在身,陛下召臣来,看的是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耽误臣的时间。” 裴旦倒第一次听到臣子抱怨皇帝耽误自己时间的,又新鲜又气恼:“难道你瞧不出很多人喜欢朕?” 苏小陌皱了皱眉:“陛下是天子,当然有很多人喜欢。” 裴旦有点不耐烦:“苏小陌,你到底是不是因为我与别人好才生气?” 苏小陌抬头,一脸惊讶:“陛下想到哪里去了?陛下能广纳贤妃、扩充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臣与满朝文武高兴还来不及呢!” 裴旦恨得咬牙切齿,端起手边的茶碗就想掷过去,半路忍住了,将茶碗重重放下,冷笑了两声:“朕听说爱卿正在卖房子。” 苏小陌:“正是。” 裴旦:“为何?” 苏小陌顿了顿,道:“搬家。” 裴旦:“搬去哪里?” 苏小陌想了想,他娘还真没告诉他要搬去哪里,不过应该是封地吧。于是道:“湘西。”他本来担心裴旦又借机发作,谁知裴旦居然道:“很好,快些搬走吧,省得朕看着心烦。” 苏小陌拱了拱手:“那臣告辞了,臣回府收东西去。”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 苏小陌回头,挑眉看裴旦。 裴旦踟蹰了一会儿,才道:“陌美人舞跳得不错,朕要奖励她,晚上一同用膳吧?” 苏小陌嘴角一歪:“陛下和娘娘恩爱,臣凑什么热闹?” 裴旦咬牙道:“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 苏小陌更是觉得荒谬:“臣可只有一个脑袋,这种事情陛下还是别说了。” 裴旦:“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说罢抄起茶盏就扔了过去,幸亏苏小陌跑得快,眨眼便出了门,在院里,还踢倒了好些菊花的盆栽。 回去的时候,苏小陌都有点愤愤的,又加上天热,脾气格外暴躁,跟几个谈价的买家都斗了嘴。苏小陌自知这样不行,就跟安国夫人和管家说了声,自己先回府了。 后来裴旦又遣人来宣了几次进宫,苏小陌都装病躲过去了。等到东西卖得差不多,府中的仆人也都安排好了以后,日子已经是盛夏了。 洛城夏天格外的热,能把人热得脱掉几层皮。往常还没到这个时分,先帝早已带着人去了山上避暑。今年裴旦刚登基,还没有去,宫里有些流言传出来,裴旦宣称说这段时间事情忙,等忙过了就去,让众人先准备着。 候府里现在是家徒四壁,苏小陌屋里就剩下一张床,起居不便。他问了几次安国夫人何时动身,安国夫人只是摇头,拍拍他的手,示意再等等。 苏小陌问原由,安国夫人也是摇头。 安国夫人不会写字,苏小陌也就无法了。 等到裴旦起程去小行宫避暑时,安国夫人突然就面有了喜色,当天拉着苏小陌去洛城最贵的闻香斋吃了顿大餐,吃得苏小陌肚子都撑圆了,半夜睡不着。 夜里,苏小陌正躺在床上,双眼瞪得大大的,不知想什么。房门就被敲响了。苏小陌一边问是谁一边去开门。 门外站着安国夫人和董之,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提着一个大包袱。 苏小陌愣了愣,被安国夫人瞪了一眼。 苏小陌:“现在动身?” 安国夫人点头。 苏小陌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晚上路不好走啊。” 安国夫人抬起脚,看样子是要踹苏小陌。 苏小陌退后两步:“走就走,别动手哈。”他转身背起早就收拾好了放在一边的包袱,跟在安国夫人的后面出门了。 门口停了一辆雕花马车,安国夫人被董之扶了上去,苏小陌也跟着钻进去。马车内椅子上铺了厚褥子,坐得安稳又舒适。苏小陌不禁眉头舒展,往椅子上一倒,准备继续睡觉。 董之坐在外面,和车夫并排。 洛城有宵禁,这么晚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马车渐渐走起来,沿途越过很多房子。 这一带住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官,每一幢房子也都是高大精美,屋檐勾角,屋顶上,却站了两个人。 二人都是一身黑衣打扮,对视了一眼,一人飞身跟着马车,一人去回禀消息。 影卫将苏小陌离府起程的消息传到御营中时,裴旦正在大账中看着一本传奇话本。本子上有些弯弯扭扭的字迹,写了些乱七八糟的内容,看得裴旦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失笑。 账中立着王超。王超脸色不太好,有点郁闷。最近裴旦很不好伺候,就连对着陌美人也发了几顿脾气。 王超估摸着,自个儿可能很快要去陪他师父了。 账帘突然一挑,钻进来一个黑衣人。王超先是惊了一下,看清了才放下了心。黑衣人跪下,道:“苏候起程了。” 裴旦正微微翘起的嘴角凝住了,接着下沉,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影卫接着道:“一起的还有安国夫人、奴才董之、车夫。” 裴旦:“车夫查过了吧?” 影卫:“查过了,没有问题。” 裴旦将话本合上,重重丢在案上:“继续跟。有什么异常立刻禀报。” 影卫:“是”话音落,便起身出了营账。 王超就觉得眼前又是人影一闪,心道哎呀妈呀,好俊的功夫。他还没叹完呢,就听见皇帝“哼”了一声,站起来在营账里绕着圈儿。 王超心里又叫苦,果然皇帝不经意瞥见他,龙颜甚为不悦道:“朕很热,去打桶凉水来!” 凉水易打,佳人难求。 裴旦脱了衣服泡进水里,入水就火了,又出来,边出边骂:“这他娘的什么冷水!” 王超苦哈哈地道:“奴才马上换。” 等货真价实一点热水都不加的凉水搬上来,裴旦才泡了进去。王超看得挺担心,万一皇帝病了,可怎么好。 裴旦整个人都浸在冷水里,屏着气。水里他睁着眼睛,黑黝黝的瞳仁格外凌利,眉心皱着,似有解不开的心结。 等没气了,他才钻出水,用手把湿发捋到脑后。他额头饱满,五官深遂,水珠从他的鼻梁眉梢不断地滴下来,看上去很是让人脸红心跳。 陌陌刚进来就看见了这样的画面,脸上飞似地腾起了红霞,蝇吟一般叫了声:“陛下。” 这声又软又糯,听得裴旦皱眉。他端详陌陌的双眉,这双眉浓淡适宜,弯弯细细,确有几分像他,可那人从不这样唤“陛下”。都是被气到了,才会气呼呼的叫一声,像要刻意拉开距离一般。 裴旦心中再添烦燥,招手让陌陌过来,一把就将人拉进了桶里。 陌陌只来得及惊呼半声,后半声被吞进了裴旦的嘴里。 她索来侍君诚惶诚恐,却也打心眼里敬着爱着这个她生命中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男人。不管他如何对她,粗暴或者温柔,她都喜欢。 裴旦要陌陌的时候,从来不面对面,都是将陌陌翻过去,对着她的背。他一下又一下地在陌陌身体里进出,闭着眼睛却想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嘴里不停叫着:“小陌、小陌……” 陌陌被顶得有些疼,裴旦不喜欢她发现声音,她本想照旧忍过去。却不料裴旦要了第一次很快又要第二次,而且动作似更加疯狂野蛮,顶得她差点撑不住栽到桶外去:“啊……” 她才刚叫出声,就被裴旦一掌捂住了。裴旦在她背后警告:“不许出声!” 账外,夜幕深沉,御账之周遍布大小营账,千账千灯,媲美天上繁多星子。星空下,苏小陌打开车帘向上望,轻轻叹息。 38、意外坠崖 影卫再携着情报回禀裴旦的时候,大部队已经行到洛城的郊区。裴旦坐在马车里,听完影卫的话,呼吸不畅:“你再说一遍?” 影卫跪在地上:“苏候的马车正往东郊松树林去,三王爷的马车也在那里。” 裴旦霍地站起来,两步跨到车门前,犹豫了一下,却抵不过心里排山倒海的怒意,终于冲出去,将一名御前侍卫拉下马车,自己翻身上马,僵绳一拉便跑回了头。 众人目瞪口呆,直到裴旦骑马跑出二十米远,王超才惊醒过来,忙唤:“陛下!陛下!”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又转头回城。 裴旦纵马狂奔,沿途随着影卫留下的记号追上去,追了大半日,总算看见了苏小陌的马车。 马车内苏小陌正和安国夫人一起打着盹,董之听见马蹄声回头,眯了眯眼,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陛、陛下?” “少爷,陛下在后面!” 苏小陌被董之一声嚎叫惊醒,反应了稍许挑开窗帘,就在层层叠叠的绿涛之中,裴旦一身明黄快步打马而来。 安国夫人亦醒了,在另一边看见裴旦,嗯嗯唧唧地对董之摆手。 苏小陌读懂她意,便告诉董之:“让车夫快点。” 董之照办。 马车的速度肯定不能与马相比,况且还是御前侍卫骑的好马,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安国夫人很是慌张,拉着苏小陌拼命叫唤。 苏小陌心疼:“娘放心,您绝不会再回洛城。”他挑起车帘,看了一眼两边急速掠过的树木,对车夫道:“慢一点。” 车速渐慢。 苏小陌道:“我会去封地找你们。”说完便跳了下去。 两腿一着地便栽倒了,苏小陌顺势滚了好几个圈,手上皮磨破了,热辣辣地疼。他忍疼站起,朝马车摆手:“快走!”说完转身跑进树林。 车夫见状,一甩鞭子,扬长而去。 苏小陌跑啊跑,专挑凹凸不平的山路钻。裴旦骑马追进树林,走了没几步就没路了。他只得下马,盯着苏小陌追上去。 苏小陌使出吃奶的力气跑路,肺都快要炸了也不敢停下来,娘的这辈子他还没受过这种苦,不禁有气。回头却见裴旦追上来,心里骂了一句,接着跑。 老天不从人愿,苏小陌跑着跑着,出了树林,没路了。 他望着前面陡然出现的悬崖,很是无奈。此时裴旦亦追了上来,苏小陌只得往悬崖边上挪了几步。 裴旦停下,向苏小陌招了招手:“过来。” 苏小陌摇头。 裴旦:“我再不怪你。” 苏小陌:“……” 裴旦试探着上前一步,却在看到苏小陌犹如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一步后果断停下:“跳下去,会摔得断手断脚,脑袋要破掉,脑浆流一地,很疼的。” 苏小陌脸色白了白。 裴旦往前走了一小步:“你跟我回去,我再不惹你生气了。安容煦和陌陌,我再也不找她们了。”见苏小陌没有后退,他一小步一小步地上前。 苏小陌瞧着裴旦越来越近,回想着在大陈宫的日子,日日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害了这个又害了那个,真心是不想过了。他又后退了几步,看得裴旦大吼:“别动!” 苏小陌吓了一跳,回头却见自已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崖很高,碎石子被自己踢下去咕噜咕噜地沿着崖壁滚下,看不到底。苏小陌头晕,感觉双腿站不稳,连忙回过头来。 裴旦:“你跟我回去,我保证再不逼你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强求你的心,只要你跟我回去,人待在我身边,你心里想谁,我都不计较了。乖,到这边来,你那儿太危险了。” 苏小陌摇摇头,忍着往回走的冲动:“你放了我吧。” 裴旦一个“我不”就想脱口而出,却忍住了:“你先过来。” 苏小陌:“你先答应。” 裴旦心想先骗了人过来,等人抓到了,怎样都行。虽说君无戏言,可在他面前,自己愿意不做“君”。“好,快过来。” 苏小陌愣了愣,道:“那你离开。你离开后我就过去。” 裴旦没动。 苏小陌:“你又骗我。” 裴旦皱了皱眉:苏小陌明显不敢跳,他于是又试探着抬脚,见苏小陌一脸害怕地看着自己,就轻轻地将脚放在前面一点的地上。 苏小陌叫道:“你别过来,我真的跳了。” 裴旦又迈出第二只脚。 苏小陌急得想哭,指着裴旦:“不许过来。” 裴旦突然提气纵身,就想一把将苏小陌抓过来,却不料他跳至半途,突闻耳旁劲风呼过,苏小陌“啊”了一声,两腿一弯,就这么跌了下去。 他一下子呼吸都停了,伸手一抓,只抓着苏小陌的衣角。衣角发出呲地一响,裂开,苏小陌瞪着眼,就那么直直地摔下去。 他想也不想,跟着就想跳下去,却被后面的影卫抱住。他踢开,又想跳,被两个影卫死命地抱住。 “放开!放开!”他吼道,“不放开朕砍了你们!” “小陌——”他在崖上吼着,眼前全是苏小陌掉下去时惊讶的样子,“给朕全部下去找!朕不信他会死,他一定不会死,给朕下去找!” 一批又一批的侍卫下到崖底,都一无所获。 裴旦站在崖边,就跟个风化的石头一般,不动。 最后是王超说:“崖下有条河,小候爷是不是被河冲走了?” 裴旦神色越有浮动:“快顺着河去找。” 就这么一直找到天黑,依旧是没有消息。裴旦整个人垮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全没有九五之尊的威严。 王超连忙跪下身,在裴旦耳旁道:“陛下,这顺着河找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您等一等,兴许明天、后天就找着了。小候爷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裴旦现在心里就抓着这么一点希望,听见王超这么讲,就选择性地相信了。 “天晚了,陛下先回宫吧。” 裴旦摇头。 王超怕劝多了惹裴旦烦,不敢再说。一行几千人就这么在树林子里待了一晚上。至第二天,裴旦还是原模原样坐在地上,消息一分也没有。 他越来越绝望,就觉得天都不是原来的天了。他真想跟着一起跳下去算了,可是又怕自己死了,苏小陌却还活在这个世上,到了阴间他也找不到人。 天上一个闷雷,豆大的雨点顷刻砸了下来。王超给裴旦撑着伞,被裴旦推开了:“不许打伞。” 王超就不敢动了。 不过片刻裴旦就被淋得湿透,雨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他觉得这好像是老天爷在帮他流泪。他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心里跟死掉一样。他抬起头,吼:“你把他还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付出!” 吼声穿透了啪啪的雨声,被崖对面的山回过来,就听见一叠的回声。裴旦抓着头发,匍匐在地。 39、重新再来 大陈的早朝停了三天,因为皇帝不上朝。 文武百官们纠住王超,安宰相愤怒了:“陛下都三日不上朝了,我等要见陛下!” 王超一脸苦笑,拗不过群臣,领了大家去泰安殿。 殿安殿的门关得死死的,安宰相带着跪下,山呼万岁。 殿内,灯一盏没点,窗户亦封得死紧,光线十分昏暗。裴旦穿着常服,坐在椅子上。外面的呼唤声一浪高过一浪,他犹如没有听到一般,双眼直视前方。 从苏小陌掉下悬崖算起,已经三天的时间。三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裴旦觉得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对苏小陌的思念也如三月疯长的野草一般,开始侵噬整个大脑。 墙上柜中的几十本绝版话本是他常读的,里面有稀疏的批注。他的字丑,横不横竖不竖,可笑至极。他不爱下棋,自己喜欢拉着他下,回回输了他就耍赖,有时甚至将棋盘揿了,眉头微蹙着,嘴巴抿紧,一副气恼的模样…… 裴旦双手捧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么? 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苏小陌也许已经彻底离开的觉悟,总感觉一转眼,人就会出现在柜边、炕边、或者任何一处地方,朝着他笑或者恼。 他如今明白:他无法活在没有苏小陌的世界上。哪怕他坐拥四海,却不能失去那个人。 门外群臣声高,他不由皱眉,推门出去,见到一身紫袍的安宰相,正匍匐于地。 他走过去,搀起了安相:“众爱卿请起。” 安相激动:“陛下,您终于肯见臣了。” 裴旦安抚群臣,而后所有事宜明日早朝禀告,就勿勿离开。 王超连忙跟上,瞥见皇帝神情讳莫如深,心中打突。 裴旦来到凤藻宫。一早有人传了话,安容熙带着四名贴身宫女在殿外拜见。他没让安容熙起来,食指在四名宫女头上划了一个圈:“将这四个人拖出午门斩首。” 四人惊骇,安容熙亦惊抬起头,却见皇帝神情,吐了一个“陛”字后说不出下面的话。 四人被太监们拖走,一路求饶。 皇帝神情冷俊,将安容熙拉起,感觉到安容熙颤抖的身体,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做的事情,以为朕不知道?” 他先前被气糊涂了。苏小陌胆子小,怎么敢约裴珍在宫内会面。只需稍加探查,便知幕后主使是谁。 他恨透了这个女人! 安容熙被裴旦推进屋内,手臂仍旧被他捏得发疼,肯定是紫了。 裴旦不愿与她多言:“小陌生死未卜,你祈祷他平安无事,否则朕要你全家给他陪葬!” 安容熙原仗着家势,才敢动皇帝心上之人,如今见皇帝狠厉神情,知他所言不虚,吓得花容失色:“陛下,臣妾怀了您的骨肉啊!” 裴旦却一笑,冷得犹如寒冬北风:“你要挟朕?” 安容熙摇头不迭。 裴旦扣住安容熙下巴,凑近她道:“朕不夺你皇后的虚位,朕要你一辈子待在这冷宫里,还你对他的债!” 言罢,他用力掷开安容熙,不作一刻停留地离开。出宫时,他对王超道:“把这个宫里的下人、器物都搬出来,朕要这里成为后宫中最清寒的地方!” 十日之后,御林军总算带来苏小陌的消息。适时裴旦正在龙椅上听奏,纸条在手心打开之时他腾地就站了起来,眉间素日的黯沉一扫而光,转身就跑下了御台出了议政殿。 群臣只见皇帝急匆匆地跑出去,眨眼人就不见了,而后王超亦跟了上去。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这是怎么了?” 有的老臣胆子大一些,对着皇帝的背影还喊:“陛下!” 裴旦一股作气跑到泰安殿里,抓着回来的影卫喊道:“确认是他?” 一身风尘仆仆的影卫道:“是。” 裴旦喜不自胜,松开影卫,喃喃道:“朕就知道他没死,朕就知道他没死……”半晌方想起来,又问:“他如何了?身体好吗?”又皱了皱眉,“为什么待在福州,老三跟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赶路赶得很累的影卫撑起十二分精神,将皇帝的问题一一解答:“苏候摔断了三根肋骨,目前在养伤。三王爷忙着福州分地的事情,与苏候见面得少,不过一应药材、器物都准备得齐全。” 裴旦想了想,道:“叫几个人,朕要去福州。你就不要去了,好好休息。” 影卫谢了恩,退下。 裴旦又向王超道:“叫六部尚书和二位宰相上书房议事。” 交代完事务之后,裴旦不顾八位大臣的反对,换上便服,出宫了。他一路赶到福州,所用时间比上次还短了半日。不过令他高兴的是,苏小陌并没有住在老三的府中,而是另租了一个三间屋的院子。 他站在门口,吸了几口气,方才拉起黄铜门环拍响了木门。 里面有人朗声应了,门栓咔地被抽开。两扇门打开,裴旦笑了笑。 门内是董之,瞪大了眼:“陛、陛下?”连忙跪了,“奴才给陛下磕头。” 裴旦:“免了。小陌在吗?”他虽是问着,可脚已是一刻不停地进了院,站在院中央。 董之跟在后面:“奴才马上去叫。” “慢,他在哪儿?” 董之指了指东边的厢房。 裴旦径直走过去,先走得极快,越靠近门越慢,直到停在了门外。他倾身附耳细听,并未听到什么动静,有些担心,怕人又不见了。 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里面正对门放着两把宽椅,右侧是通往卧室的走廊。走廊光线暗,短短几步的路程,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卧室内放着一张雕花大床,床上铺着薄薄一层棉絮,又放了一张凉席。凉席上坐着的人一手拿着书,一手拣碗里的草莓吃。 一个月不见,苏小陌瘦了很多,脸色也很苍白。裴旦心疼地打量着。所幸精神看上去不错,回头自己一定要把他好好养养,要养得比从前更好。 他从走廊慢慢走出,高大的身形挡住了窗外的阳光。苏小陌感觉到光线的暗淡,疑惑地抬起头来。 裴旦笑了笑,生怕把人惊到了,站得远远的不敢动:“你别怕,我再也不会逼你了。” 苏小陌皱了皱眉。 “我保证。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立个字据给你,我要是出尔反尔,你就向全天下的人说我是个不守信用的人。我在别人面前是皇帝,丢不起那个人的。” 苏小陌:“……” 裴旦有些担心:“小陌?” 苏小陌低下头,良久抬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裴旦见他愿意与自己说话,心下颇喜。自己最想接他回宫,让他日日夜夜陪在自己身边,一刻也不分开,但他此刻肯定是不愿意的。因此自己必须退一步,道:“来看看你。” 苏小陌:“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裴旦听他赶自己,心中不悦,低了头不说话。 苏小陌等了一会儿,眼中渐渐露出惊疑,觉得裴旦似乎变了,如果是以前,这人早冷言冷语顶过来了。 屋中静了一会儿。裴旦抬头笑道:“我从宫里带来了上好的接骨药,我马上叫人给你敷上。”说完推开窗户,叫来御前侍卫,“朕的药呢?” 侍卫连忙从包袱里把一个木头的盒子拿出来递过去。 裴旦打开盒子,走到床边。 苏小陌:“你干嘛?” 裴旦坐在了床沿上,伸手把苏小陌捞进怀里:“给你涂药。” 苏小陌阻挡着裴旦的手:“不劳烦,我涂了药了。” 裴旦一时没有得手,将药盒往床上一放,双手擒了苏小陌的手背到后面。苏小陌动作的幅度有点大,牵到断骨处,停得抽了一口气。 裴旦连忙松开了手:“没事吧?” 苏小陌一动不动地等疼劲缓过去,瞪了裴旦一眼。 裴旦委屈道:“真的是好药。葛虹说只要涂半个月就能把断了的骨头接好,你已经养了半个月了,估计涂个几天就好了。” 苏小陌心里动了一动:有伤在身别提多麻烦,出个恭都要小心翼翼,他委实伤透了脑筋。“你把药给董之,晚上我再涂。” 裴旦高兴地应了,却不起身,还是保持着虚抱着苏小陌的姿势。 苏小陌挪动身体要离开,被裴旦抓住了手。 “这么久不见你,让我抱一抱嘛。” 苏小陌挣开了裴旦,靠坐在床的最里面:“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裴旦:“我又没让你跟我回去。” 苏小陌看着他。 裴旦咬了咬牙:“不回就不回,我不勉强你。我说过了,我再也不勉强你了。” 40、不轨 裴旦在院里厚脸皮地住下了。 苏小陌不愿意,安国夫人也不愿意,不过都犟不过裴旦。正好院里西边厢房没住人,裴旦就住了进去。 “西厢、西厢,我们演一出西厢记好不好?”裴旦举着碗,望着苏小陌。 苏小陌被一口饭呛住了。 裴旦给苏小陌拍着背:“开个玩笑,至于么?” 苏小陌横了他一眼。 裴旦很好脾气地笑。 安国夫人在旁边,黑了脸。 裴旦看了眼安国夫人,走到门外招来了侍卫:“去把治嗓子的药拿来。”片刻后侍卫拿着一个黄纸包过来,裴旦接了,走过来将药放在桌上,“这是解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分三次喝了就好了。” 安国夫人愣了愣,将药拿起来了。 裴旦笑眯眯地坐下,往苏小陌碗里夹了个鸡腿:“多吃多吃,你瘦了好多。” 裴旦这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天气到了最热的时候。福州不比洛城,冰少。裴旦花了大价钱买了冰,只放在苏小陌和安国夫人的屋里。 苏小陌先时感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发现裴旦是故意的,因为裴旦现在堂而皇之地在他屋里一待就是一天,赶都赶不走。 荔枝、芒果等新鲜水果也从洛城源源不断地运过来,甚至做猪脚的宋家嫂子都被请来了福州。裴旦天天换着花样地给苏小陌弄吃的、弄好玩的,苏小陌被养肥了两圈。 一天晚上,裴旦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坛沉年的女儿红,酒塞一拔香气儿顿时漫了整间屋子,馋得苏小陌口水留了一地。 裴旦叫人炒了几个菜,放上酱好的猪脚,对苏小陌招手:“来。” 苏小陌没抗住美食的诱惑,坐下了拿了筷子执了杯子。三杯两杯下肚,苏小陌眼前有点发晕。可能是他太久没喝酒了,才几杯就醉了。 苏小陌的头一点一点,裴旦变成了两个,他伸出手指在裴旦额头戳了一下,居然两个裴旦都往后仰了仰。 “呵呵……”苏小陌笑了笑,拿筷子指着裴旦,“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裴旦挑了挑眉:“喔?” “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大陈宫的,你别妄想了。在这里自由自在,回去找罪受啊。”苏小陌打了个酒嗝,自顾自地喝光了剩下的半杯酒,“你别装了,瞧你这几天憋的那个难受劲儿,我都替你捏把汗。” 裴旦凑近了苏小陌,气息都喷在苏小陌脸上:“你也知道我憋得难受啊。” 苏小陌点了点头,透亮透亮的眸子盯着裴旦,看着看着无奈和伤感就爬上了他的眼:“我真的赌不起,你是皇帝,我……” 话没说完被裴旦捂住了。 裴旦看着苏小陌,目光真诚:“对不起,让你一直担心受怕,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迫你,我以前看你和裴珍走得近,我害怕,所以才迫你。可自从你坠崖之后我才发现,其实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不是,很重要,可是再重要,都重要不过你人在我身边。只要你在,你待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你不用赌,我用裴家江山发誓,我绝对不用皇帝的权力去迫你,如果我做了,就叫我失去江山,叫我生不如死。” 苏小陌摇摇头:“别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他喝了酒,胆子大一些,说话也放肆,“我不想你死。” 裴旦愣了愣,隐秘的喜涌在心头:“你还是心疼我?” 苏小陌看着裴旦,皱了皱眉头,扭过头去:“谁心疼你啊,你害得我这么惨,我一点都不心疼你。” 裴旦捧起苏小陌的脸,将他与自己面对面:“你就是心疼我了。你心疼我的时候,眉头会轻轻地皱起来,不敢看我。”他高兴,声音大了许多,“我喜欢你,苏小陌,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喜欢到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你要是不在了,我也不活了。” 苏小陌:“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怎么回事,老说这些不吉利的。” 裴旦高兴坏了,不由分说地就在苏小陌脸上亲了一口,咋咋嘴又亲了一口。算起来他也有两个月没那个了,前段时间因为伤心苏小陌的生死,后来又忙着哄人高兴不敢造次,现在亲着亲着,就来了感觉,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扑倒面前这个人。 可惜苏小陌喝醉了,看不到裴旦的变化,继续朦朦着一双眼,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讨厌。” 苏小陌眉头皱着,嘴巴微微张着,嘴唇上留着酒液,看上去嫩红嫩红的。裴旦吞了一口唾沫,一张嘴就把苏小陌咬了。 苏小陌嘴巴被咬得吃疼,刚呜了一声,就被裴旦的舌头打断了。那舌头跟蛇一样,灵巧地缠住了他的舌,不断地打转。苏小陌脑袋里一阵一阵地晕眩,就觉得嘴巴被吸得好痛,身子被抱得好紧,然后某一处被顶得难受。 他挪了挪身子,引得裴旦野兽一样地低吼。 他吓了一跳,想推开裴旦,可被抱得更紧了。他刚想叫,谁知双脚一下子腾了空,竟然被裴旦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 裴旦赤红了一双眼,跑到了卧房,将苏小陌放在床上,接着就压了下去。他在苏小陌脸上脖子上一阵乱亲,手下也不闲着,飞快地扒开了苏小陌的身服,手一摸到那熟悉的滑软的身体,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下面涨得更厉害了。 苏小陌酒被吓醒了一半,推着裴旦:“放开我。” 裴旦哪里听得见。他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扒得精光,当赤、裸的身体挨到苏小陌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觉得这时候叫他停,不如叫他去死。 苏小陌见裴旦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样,心里凛然,狠了狠心,道:“你不是说不逼我吗?你现在在干什么?强奸?” “逼”这人字成功触到了裴旦的神经。裴旦就是一千个一万个想要也不敢再在这个字上面栽了。他抬起头,看见苏小陌一双黑得透亮的眸子,那里面哪里有半分情、欲,只得咽了咽唾沫,道:“我说了不逼你。” 苏小陌嘴角一翘,冷冷道:“那你下去。” 裴旦愣住了,他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低头看自己精神异常的兄弟,心思一转,换上一幅委屈的神情:“这都快三个月了,我实在憋不住了。” 苏小陌:“……” “这要憋坏了怎么办?往后还要和你双宿双飞,它可不能有事,你的下半生幸福就靠它了。” 苏小陌脸色一黑。 裴旦忙扭着身子,跟个要糖小孩似的:“不要就不要嘛,我不逼你,我说话算话。不过你也得奖励奖励我呀,我这么乖。” 苏小陌见裴旦肯让步,倒是觉得很新鲜。 裴旦一见他神色就知道有的商量,就握着苏小陌的手往自己下面去。苏小陌一触到那炙热的东西就想缩回来,被裴旦死按住了。苏小陌感觉到那东西硬得厉害,似乎还在一跳一跳的:“你……” “乖、我实在憋不住了,”裴旦一边说着,一边按着苏小陌的手就动起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呗,是个正常男人憋了三个月都要憋出病来啊。” 苏小陌想挣又挣不脱,看裴旦一脸享受的样子涨红了一张脸,到后面索性撇过头不看他,任他折腾了好一会儿。苏小陌觉得自己的手掌都快掉了一层皮,才听见裴旦一声低吼,那玩意颤抖着射了出来。 都撒在了苏小陌肚皮上。 苏小陌骂了一声,抽出手就想擦掉,被裴旦挡住了。苏小陌眉毛一抬,张嘴就要骂,可见裴旦讨好地笑道:“你别动,我来。” 裴旦说完就拿了自己的衣服给苏小陌擦起来,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似的。擦干净了又将被子抖开,自己抱着苏小陌躺下,把董之叫了进来:“去放水,我们要洗澡。” 苏小陌耳朵羞得通红。 裴旦心情大悦,只觉得这可是突破性的进展,果断酒是个好东西。转眼又见苏小陌的样子,又羞又恼的,就是不恨自己,更是觉得高兴,搂着苏小陌就亲,谁知肚子猛地一痛,苏小陌竟一拳揍在上面。 苏小陌抓起衣服跳下床,啐道:“你个死不要脸的!” 裴旦揉着肚子,忍痛笑道:“为了你,不要脸也值了。” 苏小陌:“呸!” 41、吃掉 裴旦越来越放肆了! 苏小陌强烈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论吃饭、睡觉还是散步,裴旦都会跟在自己身后,说不老实的话,做不老实的事。苏小陌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可裴旦从不生气,照旧该说的说、该摸的摸。 短短几天,苏小陌身上几块肉就被裴旦摸了个遍。 啪! 苏小陌实在受不了了,把碗筷重重一放,站起来往裴旦那根不老实的腿上踹了一脚,走了。 裴旦揉了揉伤处,笑眯眯地站起来跟了上去。 “小陌。” 苏小陌不回头。 “小陌,”裴旦拉住他,“气归气,饭不吃不行。” 苏小陌挣着手,不发一言。 “我不闹你了行吗?回去吃饭。”裴旦眼珠子一转,“要不我叫人做些你爱吃的点心送你屋里去。” 苏小陌看着裴旦,叹了一口气:“你放开。” 裴旦没放。 苏小陌:“我想吃桂花糕。” 裴旦这才放开了,瞧着苏小陌的脸色小心道:“我刚不算迫你,你不吃东西,是你不对。” 苏小陌:“我知道。” 裴旦:“可是我想牵你的手。” 苏小陌:“少淘气。” 裴旦:“我真的想嘛。”说罢不管苏小陌愿意不愿意,伸出手就牵了。 苏小陌知道挣不开,四周看了看没有旁人,也就随他去了。 “就算有别人,你也不许甩开我。”裴旦将两人交握的手举到胸前,“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知道这事的。” 苏小陌皱了皱眉。 裴旦立刻道:“我喜欢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喜欢你。” 苏小陌看了裴旦一眼,两颊可疑地泛了红。 裴旦瞪大了眼,盯着苏小陌半天才敢说:“小陌,你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苏小陌又是一脚踢在裴旦腿上。 裴旦闷哼了一声,两臂一张搂住了苏小陌:“骂是亲打是爱,你爱我我好高兴!”说完亲了亲苏小陌的脸。 苏小陌挣开了裴旦,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你还不回宫?” 裴旦脸色一黯:“你撵我?” 苏小陌:“昨天不是收到了安相的信吗?” 裴旦想起昨天看完信他故意把信放在桌上,小陌肯定是那样看到了,于是道:“朝中是积了些事。” 苏小陌:“那你快回去吧,朝政不是闹着玩的。” 裴旦拉了拉苏小陌的衣袖:“可我舍不得你,怎么办?” 苏小陌看着裴旦。 裴旦:“我一离开这里就看不到你了,我会想你想得慌的。” 苏小陌:“昏君。” 裴旦:“昏君可是夜夜春宵,我比昏君还不如。” 苏小陌被哽得说不出话。 裴旦叹了一口气:“快入秋了,农民该收稻子了,朝廷要制定税收的多少,我不在宫里,这方案不知要拖到何时。” 是啊,秋收是大事,耽误了不知道要害多少百姓。 裴旦又叹了一口气:“西北有了蝗灾,安相的意思是开仓震灾,户部反对,说朝廷没粮。安相在信中把灾情说得很严重,可是户部也给了我一封信,说安相夸大事实。我不在宫里,见不到他们两个,难办啊!” 苏小陌瞪了裴旦一眼:“那你要怎样才肯走?” 裴旦喜上眉梢,在苏小陌耳边说了一句话。苏小陌耳根子红透了,抬脚就踹裴旦。裴旦这次学乖了,躲了过去:“为了黎民百姓,你实在应该牺牲一下。” 苏小陌咬着腮帮子:“狗改不了吃屎。” 裴旦:“我要是狗,那你成什么了?你可是我的夫人。” “鬼才是你的夫人!” “我不要鬼做我夫人,我只要你做我的夫人。” 苏小陌:“想得美!”顿了顿,又说:“说真的,你快点回宫吧,这些事都耽误不得。” 裴旦:“不要,我会很想你的,那种感觉太难受了。”说完充满暗示性地向苏小陌眨了眨眼。 苏小陌气得转身就走。 裴旦就在后面追:“除了桂花糕还想吃什么?紫菜酥卷要不要?” 到了晚上,苏小陌洗完了上床,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门响,睁开一看,裴旦从走廊走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 裴旦钻进了被子里,压住苏小陌:“明天我就走。” 苏小陌:“喔。” 裴旦:“你不高兴?” 苏小陌:“没。” 裴旦:“你骗人。你不高兴的时候眼皮会垂下,嘴角也会垂下,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好像我欠了你钱似的。” 苏小陌抬眼:“你要走,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 裴旦亲了亲苏小陌的嘴:“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苏小陌撇过头:“你来这里干嘛,回自己的屋去。” 裴旦:“我明天就走了,回去处理事情,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不积累点材料,怎么熬这一个月?” 苏小陌:“材料?” 很快苏小陌就知道“材料”是什么了。裴旦抱着他又蹭又啃,跟头小狮子似地发了一通情,呼呼喘着气:“给我吧。” 苏小陌摇摇头。 裴旦发泄过的东西又硬了,他指了指下面:“你看它又精神了,你不给它,它给很难过的。” 苏小陌:“难过死它。” 裴旦:“你发狠的心。” 苏小陌:“……” 裴旦突然抓住苏小陌双手举在头顶。 苏小陌惊道:“你干嘛?” 裴旦:“我忍不住了。我真忍不住了。”说完埋头就在苏小陌脖子间啃了起来。 苏小陌被逗得又痒又疼,挣了挣,不小心蹭到裴旦的东西,裴旦闷哼了一声,动作更急迫了。他把苏小陌的衣服解开,从胸膛一路吻下去,最后一口含住了苏小陌。 苏小陌瞪大了眼叫了一声,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流到被裴旦含住的那里:“别……” 裴旦又吮又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苏小陌,手在苏小陌臀上重一下轻一下地掐着,卖力地让苏小陌陷入自己制造的情、欲中。 苏小陌一开始有些抗拒,推了几下裴旦的头,渐渐地十指微蜷插、进裴旦的发中,随着裴旦的动作忘情地呻吟。 裴旦只看得血脉喷张,更加卖力地照顾苏小陌的感受。等苏小陌泄出来也一点不介意地将液体吞下肚。 苏小陌半眯着眼,觉得很羞愧,看到裴旦吞咽的动作,更是羞得目光不知放哪里好。裴旦的手放后移,手指钻了进去。 “不要。”苏小陌轻叫了一声。 裴旦吻住苏小陌,手下却没有停。 苏小陌还在释放的余韵中,浑身无力,被裴旦吻得看缺氧,就觉得后面一痛,裴旦已经挺身而进了。 “唔……”苏小陌疼是皱了鼻子,想推开裴旦。 裴旦只觉得一股紧致包裹着自己,快感叫嚣着,恨不得立刻动起来。可到底还是忍了一会儿,搂着苏小陌亲着:“别怕,我会小心的。” 苏小陌一个劲地摇头:“出去。” 裴旦;“现在要我出去,不是要我的命么?” 苏小陌:“疼。” 裴旦吻住苏小陌,又一个深长的吻。结束后,他在苏小陌耳边低语:“保证不疼。”说完就动了起来。 “嗯……”苏小陌颤抖着,感觉到裴旦强有力的贯、穿,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渐渐从接触的地方传来。 “小陌……”裴旦一边动着,一边嘴上不停,“……想死我了……我喜欢你……好喜欢……” 床幔随着两人的动作泛起无数涟漪,室内一片春色无边。 42、一辈子 清晨。 裴旦先醒。 窗外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地平线上有一抹红霞,太阳没有露头。 裴旦睡在床外,偏头看睡得很沉的苏小陌。昨晚他们做了很久,直到子时才睡下。 裴旦抬起头,在苏小陌微皱的眉头那里抚了两下,看到苏小陌双眉舒展才满意放手。他凝视了苏小陌一阵,低头轻吻苏小陌的额头,才轻手轻脚地下床。 穿戴完毕后,裴旦来到外屋,由董之服侍着洗漱用早膳。 “苏候嗜睡早觉,以后他若巳时末还不起,要叫起来,知道吗?” 董之:“是,陛下。” “盛夏马上要过了,天气要变凉,他贪凉爽,别让他在起风的天里穿得太薄,受了风寒朕可拿你是问。” 董之:“奴才一定记住陛下的教诲。” “酱猪脚、酱鸭脖这类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要让他少吃,等他馋得不行了再给,不许惯着他。还有刚吃完不许睡觉,朕瞧见他几次都是吃了早膳又睡,这样会积食。” 董之:“是。” “……” 零零总总,裴旦快啰嗦了小半个时辰,却还是放心不下,背着手走进里屋。 苏小陌还躺在床上,睡得很香。 裴旦走近苏小陌,很小声地说:“我要走了。”等了一会儿,见苏小陌没有反应,撇了撇嘴,“就知道睡,也不送送我。”他坐到床边,手指隔空描绘苏小陌的眉眼,神情格外温柔。“你不送我也没关系,反正你不去宫里,我就来找你,总归这辈子你是甩不掉我的。” 苏小陌的眼皮颤了颤。 裴旦正盯着苏小陌,这个动作哪能看不见。他俯下身,鼻尖抵着苏小陌的鼻尖:“你醒了还不睁眼?” 苏小陌没动静。 裴旦捏了捏苏小陌的脸:“还装睡。我不客气了啊。” 苏小陌眼皮动了动,抬起来,一对瞳仁晶莹剔透。 “你使坏,偷听我说话。” 苏小陌:“我不是故意的。” 裴旦:“你这样我可害羞了。来,亲亲我作为补偿。” 苏小陌:“行了。大清早的害臊不害臊?” 裴旦:“我不管,你不亲我就不起来。” 苏小陌深知自己坳不过他,抬起头亲了裴旦的脸。 裴旦一副陶醉状,摇摇头指了指嘴巴。 苏小陌:“滚。” 裴旦摇了摇身子。 苏小陌“咝”了一声。 裴旦用力摇了摇身子。 苏小陌翻了个白眼,抬头迅速在裴旦嘴上啄了一下。 裴旦这才满意地笑了,直起身。 苏小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要走了?” 裴旦笑容陡逝,点头。 苏小陌:“慢走不送。” 裴旦:“你真无情。”说完站起来离开房间。 苏小陌这才坐起来,裹着被子把昨天被踢到床下的衣服扔到床上,爬上床披着被子穿衣。穿好后还没见裴旦进来,有点疑惑,他走出屋,就见屋外院中停着一辆并辔马车,裴旦站在马车边与董之说着什么。 董之唯唯喏喏地点头。 苏小陌打了个哈欠走过去。 裴旦见他过来,也不和董之说话了。 苏小陌:“真要走了?” 裴旦明明想回答,可就是头一偏,哼了一声。 苏小陌笑道:“好了好了,我随便说说嘛。你一路上注意身体,有什么事写信告诉我。” 裴旦转头看了苏小陌一眼,走上去附在苏小陌耳边道:“我都要走了,你说句好听的送送我。” 苏小陌一脸疑惑。 裴旦:“譬如说你喜欢我?或者亲亲我也行。” 苏小陌:“你消停会儿行不,累不累啊?” 裴旦:“不累。” 装车的侍卫将东西放好了,静静站在原地,也不敢打扰裴旦。 苏小陌见了,推了一把裴旦:“收拾好了,你可以起程了。” 裴旦依依不舍的:“我最多去一个月、不、半个月就回,你要等着我啊!” 苏小陌点点头:“去吧。” 裴旦拉着苏小陌的手:“我舍不得你。” 苏小陌:“早去早回。” 裴旦一愣,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就松开苏小陌蹬上车,揿开车帘看着苏小陌:“你可一定要等我啊,不许勾搭别人,不然我剥了他的皮!” 苏小陌一个头两个大,瞟了眼侍卫和董之,有种他们在忍笑的感觉。 车子行出了院子,出了门,裴旦才把车帘放下,闭上眼睛,眼前全是苏小陌的影子:这人怎么才分开就想得不行了呢? 裴旦走了,苏小陌原以为自己会非常开心的。午饭上来的酱肘子也没有人和他抢了,可他忽然觉得一个人吃没什么意思,而且往常裴旦老爱在他耳边唠叨这东西吃太多不好,如今屋里安静得只听得见筷盘相碰的声音,总让人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 “怎么了,吃这么少?”安国夫人问。 苏小陌眨了眨眼:“饱了。” 安国夫人:“想他了吧?” 苏小陌:“没有。” 安国夫人戳了下苏小陌额头:“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不清楚?”她叹了口气,“你要真是喜欢,我也不反对。这半个月我看了,陛下对你很好,和先帝的那种好不太一样。再说你现在不在朝廷里,也不用管那些人的想法,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了。” 苏小陌愣愣地看着安国夫人:“娘……” 安国夫人:“你开开窍吧,都到这地步了,没必要拧了。” 苏小陌低下头,眼眶有些湿意:“我以为您会反对的。谢谢您。” “傻孩子,只要你幸福,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会阻拦?” 放下了心里的巨石,苏小陌觉得整个人都轻松多少,拿起碗筷多吃了一碗饭。下午收到裴旦的信,说是出了福州,赶路很辛苦。 苏小陌铺开纸回了一封,字数比起裴旦的信少很多:“赶路是很辛苦,要多注意身体。我想念御膳房做的芋头糕了。” 很快裴旦就回了信过来,称再来时一定给苏小陌带很多芋头糕,又要他再想想还有什么想吃的,他一并带。 两人就这么信来信往,好容易半个月过去,裴旦处理完急务,又要出宫。二位宰相加六部尚书一致反对,裴旦按耐住思念又待了五天,第六天留书出宫。 裴旦到达福州的那天秋阳正猛,晒得人出了一身大汗。苏小陌正在屋里泡凉水澡,冷不丁被裴旦闯进来。 苏小陌一身光溜溜的,细白的皮肤加上受惊的小脸,看得裴旦的邪火压都压不住,跳进桶里搂着苏小陌就亲:“乖乖,想死我了。” 苏小陌开始还呆愣,直到裴旦的手握住了他才反应过来这个裴旦是货真价实的人,连忙想退后。可是浴桶就那么大,容了两个人后一点多余空间都没有。苏小陌被裴旦握在手里欲仙欲死了一会儿,就被彻底压下来了。 事后裴旦叫人换了热水,将自己和苏小陌洗干净,说:“凉水澡还是不要泡,会感冒。” 苏小陌两条腿还在打颤,恨恨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也没人通传。” 裴旦笑眯眯的:“这不是想你想得厉害嘛!再说我回自己屋,要人通传干嘛?” 苏小陌被占了便宜,两眼一轮:“谁说这是你的屋?” 裴旦:“你的就是我的,同样,我的也就是你的。不如我拿江山跟你换?” 苏小陌嘁了一声。 裴旦搂着他:“我不管,我们可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正文完
推书 20234-06-21 :异世大领主(魔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