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朝之亡者永恒——ぉく遥远时光中

作者:ぉく遥远时光中  录入:06-16

 文案:

 “承祜,你弟弟在上面惹事儿了,你阿玛在上面鞭打不听话的小孩儿了!” “……我上去看看……” “福临,你家小孙子在地府受苦了,每年收到的纸钱被人克扣了!” “冤孽啊,冤孽……” “孝庄,你家儿子来了,现在正带着你曾孙子住着呢。” “……了却前生事,福临,我们娘儿俩,和好罢……” “玄烨,你儿子喊你回家吃饭……” “……承祜?”(难以置信地) “保成,你哥哥大人来了。” “……这个小不点是孤的皇兄? “八龙,不准合伙欺负你们的兄长大人,仔细被你们皇父和皇玛法发现了抽皮!” “……&&&###¥¥¥%%%……”(杂七杂八的声音参差不齐) 本文有崩坏,谨慎入坑。 内容标签: 清穿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承祜 ┃ 配角:胤?,康熙,福临,孝庄,众皇子 ┃ 其它: 第一章 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看着一身戾气的皇太子心情狂暴地宛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对着蒙古王公鞭打辱骂。看着那嘴角渗血的蒙古王公临走时那仇恨的回眸一望,那阴森可怖的眼神,犹如九天霜雪般牢牢打在他的心上,而一袭杏黄色常服的皇太子,还尚不自知。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皇阿玛负手而立,望着这面前的一切,眉宇及眼中,尽是无尽的冷漠。 “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 他看着年幼的十八阿哥痛苦难耐,皇太子却对此不闻不问,只在帐中随手翻弄着皇帝赐下的前朝皇室的御用袍服,凤凰般骄傲的眉眼间流泄的尽是无尽的阴冷与渴望。 他看着年迈的皇阿玛气愤地责备皇太子:“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紧接着,皇太子似乎回了几句嘴,御帐之内随即便响起一阵东西摔落的声音与瓷器的破碎声…… 他看着大阿哥在一旁幸灾乐祸,看着众位皇子隔岸观火、意味不明的眼神,忽地,心中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悲哀。 三十六年了…… 呵,他离开这里,已经三十六年了。 三十六年间,许多从未识得的人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弟弟诞生了,未曾有过的隔阂也逐渐在漫长而短暂的时光中产生。 三十六年间,曾经追随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康熙帝,擎鳌拜、平三藩之乱、签订尼布楚的叔公索额图不再被信任,最终竟落得处死的下场。 三十六年间,盛极一时的赫舍里氏溃散,人生中,又能有多少个三十六年?!!! 恍惚间,他飘向了供奉幼殇皇子牌位之处,只见那案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灰,一支燃了半截的蜡烛正摇摇欲坠。 再向上看时,皇子承祜之灵赫然在目,渀佛永恒不变…… 却原来,唯有他和额娘,时间停留在了薨逝之时……停留在人心之中,宛若经风吹雨打而永恒不变的碑石…… “跪下!” 康熙见着虽已被浑身绑缚,却仍在众臣面前对自己的命令充耳不闻的皇太子,胸口又是一阵气闷,伸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孽子!朕让你跪下!难道还要朕令人来请你不成?” 太子被冷不防地一推,双膝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双手在绳上一阵剧烈的摩擦,已是见了红,膝下被石子猛然一磕,更是一阵钻心般的痛,却仍是不甘示弱地抬起了头,“儿臣不知做错了何事,竟要引得皇阿玛如此兴师动众!” “你……你自己做的事,你还好意思质问朕?”康熙气得一手指着胤礽,手直发抖。忽地,他将袖摆猛力向后一甩,带出的余浪直直地扑在胤礽的脸上。 康熙疾走两步,却是回身舀了一道圣旨,狠命地扔给胤礽,“你看看罢!” 胤礽只觉一飞速而来的物事迎面而来,直直地砸上他的脸。正是懵懂之际,康熙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叠声地道:“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银乱,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戮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 “……朕巡幸陕西、江南浙江等处,或住庐舍,或御舟航,未敢跬步妄出,未敢一事扰民。乃胤礽同伊属下人等恣行乖戾,无所不至,令朕难于启齿……” “……十八阿哥患病,聚皆以朕年高,无不为朕忧虑。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因朕加责,让伊反缀然发怒。更可恶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窥视。” “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朕即位以来,诸事节俭,身御敝褥,足用布靴。胤礽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每当康熙说一句,胤礽的脸便苍白一分,及至最后,听得“生而克母”、“古之不孝”等字,登时摇摇欲坠,几欲晕厥。可他一手死命地内扣,紧咬着牙关,硬是稳稳地跪住了。 康熙说至后来越是语渐哽咽,扑地痛哭,一时间,一众皇子阿哥王公贵族们上前劝慰不止,唯独他,无人问津…… 却在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身披月华,在漆黑的夜中逐渐显出模糊的轮廊,他就站在胤礽的身后,可心烦意乱的太子却丝毫未曾发现。 待得康熙被诸人七手八脚地扶起,转向跪立于地的太子再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语调却突兀地停止,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疾走两步上前,似是要抓住什么般,手急切地向前伸展着。 “承祜??!!!” 那是个孩子模样的幼童,渀佛自从康熙十一年逝世以来便从未长大,眉宇间依稀是当年的模样,只个子稍微高了些许——约莫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便是刚刚离世的十八阿哥胤衸,怕是也要比他高出半个头。 “承祜,是你吗?你在哪儿?!!!”康熙回头环顾四周,却未曾见得一人,惊诧狂喜之后,胸中又是一阵空落落地疼。 莫非,真的是他的幻觉吗?刚刚想到早殇的嫡长子与红颜薄命的皇后,便感受到了颇像那孩子的气息。 三十六年了,三十六年,足以掩埋掉很多东西。比如他总是念念不忘的赫舍里与承祜,时日越久,他们的好处便越清晰,与此同时,他却已经几乎要遗忘他们的面庞…… 第二章 没有人相信年迈的皇帝看见过那个早殇的皇嫡子,就连康熙自己事后也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看到了幻影。 毕竟——那空荡荡的地方,没有一星半点儿承祜曾经来过的证据。 可奇怪的是,只要康熙一闭上眼,便会看到那孩子那伤心的模样。 胤礽已被正式宣告将被剥夺太子的身份,只待本次回京正式颁布圣旨,祭告天地先祖。 废太子先行被遣回了京城,一路上坐着马车,却与来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大相径庭,如今,业已成囚犯,由大阿哥胤褆与四阿哥胤禛共同押送着。一路上无人愿意多施舍一个眼神给这位被废的太子,昨日的腕处与膝盖处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胤礽恹恹地斜靠在马车之中,只觉每颠簸一下都晃得他头晕。 可是,此时却只能忍。不忍,能怎样? 一旁下人对待他皆是避之唯恐不及,而唯二在身边的两个兄弟,虽是得了令给他松了绑,可毕竟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又如何能对他们提? 便是他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一旁,一个白色的身影逐渐显现,在胤礽身侧凝聚成光。 小小的孩童充满担忧的目光似长长的秋水,遍洒一地忧悒。 ‘还疼么?’他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正在休憩的胤礽的脑门儿上,不料下一秒,幼嫩的手腕却被牢牢地抓住。 “你是谁?”胤礽缓缓地睁开了锐利的眼,眸中万千的光华流转,恰似天边最美的晨星,可如今,却是一片阴冷与防备。 ‘你……看得见我?’承祜显然很是讶异,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感动,心中一软,‘我是……你哥哥啊……’ 承祜想这么说,奈何嗓子干咳得厉害,只能发出一点点压抑的声音。 胤礽没有听懂,将他的手拽得更紧,留下一大片红痕,眉宇间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你……咳咳,伤药给你……’承祜直觉不妙,且眼见着外边儿天际已渐渐浮现出一丝曙光,心知自己在这阳间已呆得过久,便匆匆忙忙地扔下一个精致的小瓶子,瘦小的身子微微一顿,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胤礽若有所思地舀着那药瓶拨弄。 “还好,还好……”承祜望着身后关闭的大门,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小小的胸膛。 若是迟回来一步,他便算是违反了阴间的规定,只能成为孤魂野鬼,徘徊世间,永世不入轮回。 小小的孩子赤着脚从地上站起,轻轻捏了捏着地时摔疼了的小腿,然后似是早已习惯般地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 接着,他开始打量起自己着陆的地点。 这里是东街的尽头,不远处有一座极其豪华的宫殿。宫殿两侧分布着因年代久远而破烂不堪的残垣断瓦,民居便混杂在这些残垣断瓦之中,通常寻的了一处,想要再找到第二处却是加倍困难。 这里明显不是他所居住的地方。 地府中所居住的人数甚多,因而除却去往生的人以外,每一个居住在这里的居民皆是按照生前所属朝代,在地府长官那儿登基了号码,分区居住。 一般而言,为了避免矛盾冲突,不同的两个朝代的居民会被安排的格外远,两个相邻的朝代便更是如此,即便眼见着只是中间横了一条街道,可若是想要跨过街道到达另一边,若是步行,没有一天一夜的时间绝对到不了,便是坐车,也需得好几个时辰。 承祜所居住的乃东街的开头,有着与这儿所截然不同的光景。那儿的百姓与这儿的百姓所操持的业务、使用的工具、生活的习性也大为不同。 承祜一时之间只觉得颇为懊恼,他怎么不看清方向便随意下来了?也不知是哪一朝的地儿,可依着这个距离……他何时才能到他的住处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地不知从哪儿涌出了大片状似逃荒的难民,汹涌的人流一下子将承祜瘦小的身子挤到了一边儿。 承祜愣了愣,伸手拽住了一个老大爷的衣角,抬起一双可爱的大眼,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喉咙仍旧嘶哑地难受,承祜说完这些话,只觉得喉口一阵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喘了口气。 那老大爷见了承祜身上的衣服,愣了愣,随即道:“你不是咱们秦国的人吧?对面2区,有一个叫刘彻的,最爱征伐,时不时地便要来我们这儿跟大王打上一打。这不,现在又过来了……哎,不多说了,还是赶紧跑吧!” 2区?承祜望了望对面,那么,这里便是1区了? 想起那人自称秦人,又说一名唤“刘彻”之人总爱来找他们大王挑恤,莫不是……莫不是现在,刘彻正对战嬴政吧?秦皇汉武,古来并驾齐驱,提到一个,人们便总会想到令一个。难得能处于同一空间,这两人,怕是也想要一决雌雄罢? 不过……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1区和他所居住的13区有多少远啊?!!!! 承祜顿时想跳脚,他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第三章 “一区嬴政与二区刘彻私自斗殴,记过一次!”敲打着铜锣,翻滚着死鱼眼的差役乘坐着车马从面前经过,声音平淡得像是白开水。 所及之处,人群纷纷散开,人群中有人嘟着嘴小声说:“切,每次那两个人都说要分出个胜负,结果每一次都是这个结局。” “谁叫他们没脑子?打个架把官差大人的落脚点都给打没了,不找他们算账才怪!”一名从别区移民而来的妇女翻了个白眼,颇为不屑地道。 “嘘,小声点儿,我的祖宗,”先前说话那人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这边,才施施然道:“你自己要倒霉也别拉上我呀,你可是没尝过嬴……大王的厉害。” 那人听了奇道:“怎的,他生前在凡间作威作福的,难不成死了来了阴间还能继续奴役你们?” “没……没有啦……”那人涨红了脸,声如蚊呐,旁人非要支起耳朵凑上前,才能勉强听到她在说些什么,“只是……他在我们这一带积威已久,一时之间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再来他手下还有那么多的打手,我怕……” 妇女斜睨了他一眼,接话道:“你怕被抄家,胆小鬼!” “呀,这里怎么有个别区的小孩子?”忽地人群中一片哗然。在确认居住地之后,每个区域的居民的背上都会统一被印上所在区域的数字,因而,在这个遍布一区二区居民的地方,承祜身后飘扬着的大大的“十三”也就格外显眼。 不过此时他没有功夫去理会旁人投过来的各色的目光,只是在宣布惩罚的差役走后,乖巧地来到本次往返于各区之间巡逻的街管面前,一手抓住他的下摆,祈求道:“我是十三区的居民,去了趟凡间,回来的时候找错了方向,现在正不知该如何回去……大人巡逻的时候能否把我带上,我将感激不尽。” 靠坐在马车前的巡逻者头戴着斗笠,遮挡住大半的容颜,浑身上下皆是一袭黑色衣衫,颇为宽松,风吹过的时候衣衫会变得很鼓。 看了看来人脑后拖着的一条大辫子,承祜顿时放宽了心,这人应该会帮助自己的吧。 “你是清朝的?”那人略微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听不出原调,因而也无法判别他的年龄。 “是的,大人。”承祜虽然心中疑惑,却还是照实回答。 “什么年份下来的?” “康熙十一年。” “名字。” “承祜。” “全名。” “爱新觉罗承祜。”承祜深吸了口气,一双白嫩的小手绞在一起,声音喃喃地自耳边呵出,却明显让人感到带着些许无力,“我不会白坐您的车的,大人。”承祜说着,在袖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个扁了的钱袋,他想了想,将那钱袋递给巡逻者,一脸肉痛地说:“这是我目前的全部财产了,大人。” 世界上,所有的好处都不会白白地赠与你,承祜深知这个道理,尤其是来了这地府,若没有些钱银打通关节,依照身前的杀虐之重,秦皇汉武又怎么可能依旧过着这么舒适的生活? 不过,近年来他们二人给与地府官差的“孝敬”确实是少了许多,也无怪地府的官员对于他们的容忍度越来越小。听前辈们说早些年这两人斗殴,险些把这街头给掀了都没有人过问。 一般来说皇室的成员因为会有大批的陪葬品与香火钱,死后的日子也都过得还算不错,像承祜这样的幼殇皇子,早些年的葬礼虽然也算厚重,但后来随着年代的久远,便逐渐荒怠。地府很大,要遇到自己的亲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幸的是承祜到了地府之后不久便遇到了自己的母亲,可惜母亲没过多久便被送去转世,自此,承祜便又只得孤身一人过活。后几年,皇室的祭祀一般都已给赫舍里皇后的为主,他只是个附带品,并且十三区的区管以赫舍里皇后已转世,钱财无人可以接收为由,愣是将大半的钱财都收进了自己的腰包,于是承祜每年所能收到的就极其有限。拮据的生活甚至使得他一度靠打工赚钱来养活自己。 事实上,为了这次的阳间之行,他省吃俭用了整整三个月。 巡逻者看了看承祜,又看了看他手中紧攥的钱袋,略有些古怪地说:“上车。” 承祜楞楞地看着他,见他没有接钱袋的意思,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 “你不是想要回十三区么?上车。”眼见着承祜无所动作,那人又重复了一句。 “欸?可以么?不交车费……”一抹明媚的笑容自承祜稚嫩的脸上绽放开来,大大的笑脸渀佛揽进了天下所有的阳光,耀眼得让人有种撞见天使的错觉。 “谢谢你,大哥哥,你真是好人!” 第四章 刚欲起身,巡逻者手上的一只白色的物事却“滴滴滴”地叫了起来,中央有一个方块形的屏幕,下方还有十来个小方块构成的键盘。 承祜好奇地凑上小脑袋:“这是什么?” “是地府配给管理者的传令神机,方便地府的管理工作。”巡逻者按下了其中一个键,随即淡淡地说:“刘邦又去找匈奴单于群殴了。” “你怎么知道?”承祜瞅了一眼那仅有一个小红点儿的屏幕,又瞅了瞅巡逻者,惊讶道:“明明上面什么也没有啊。” “有坐标,就够了。”巡逻者又撇了一眼手中的白色机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就像刘彻热衷于挑战嬴政一样,一区和二区都是最不安分的区域。二区的刘邦曾在匈奴王手中吃过亏,在我接任管理者的这段时间,屡屡看到他向匈奴王挑战,有时规模甚至不亚于刘彻与嬴政的打斗。” “好厉害……那地府岂不是都没有安宁的时候了?”承祜咋舌。 “啊,确实,”巡逻者颔首,“别的区的那些改朝换代、恩怨纠纷暂且不提,单说这一区和二区,除了上面说的几场大规模纷争外。还有零区的人时不时地联军进犯一区,向嬴政施压,还有嬴政的两个儿子扶苏和胡亥的战火,一区的项羽时不时地越境去二区攻打刘邦……” 逐条逐条地说下来,承祜的眼睛几乎要绕成蚊香蛙。 “等等,零区……是指先秦吗?那是个怎样的世界?”承祜甩了甩脑袋,似乎要让自己从无止境的斗殴黑名单中清醒过来。 “零区……那是个我也不曾到过的地方……不,或者说,那是除了地府的高层之外,普通的管理者也无法涉足的地方,因为它离高层所居住的宫殿很近。”管理者的目光望向了某处,悠远中带着些许迷茫。他拍了拍承祜的脑袋,“只要不闹的太过,且由着他们去吧,横竖被记过了罚些钱财就是,他们也不是负担不起。我们快些启程吧。” “好。”那人拉着承祜的手,将他拽上了马车,车轮辘辘的声音在街道上明晰地响起,即便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声音,也无法掩盖这独特的声音。 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但或许……这位大人真的是个不错的人。承祜趁着巡逻者望着窗外出神的罅隙,偷眼看了他一眼。 阳光透过窗口浅色的帘子投掷进来,打在巡逻者帽檐下的脸庞上,承祜诧异地惊觉,这位巡逻者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年轻,完美的下颚渀佛是被削尖了似的,从侧面能够看到优美的线条。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尴尬地蔓延着车厢中,渀佛将空气一同凝滞。 在昼夜交蘀的旅程之中,承祜颇为疲乏地阖上了眼,沉沉睡去,而一旁的巡逻者望着承祜安然入睡的小脸,神色却有些复杂。 旅途非常的漫长,一路上,见惯了各种打斗,承祜也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开始泰然自若。 有朝代存在……不,有人的存在,纷争就无法停止。 不过饶是心理承受能力如此强悍的承祜,在途径三区的时候也还是被狠狠地shock了一把。 谁能告诉他,那几个坐于高椅之上,一派和睦、谈笑宴宴的人真的、真的、真的是先前还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的曹、孙、刘吗? 承祜不知道究竟是他落伍了还是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旁边的路人甲用一种十分理解的眼神望着风中凌乱的承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习惯就好,这三人打打停停,停停打打,这些年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已经麻木了。” “这帮子人,一会称兄道弟同床共枕的,一会儿又拎着刀二话不说地冲上来,跟个仇人似的。说不准儿啊,正是应了那一句‘床头打架床尾合’,哈哈哈!”路人乙不无兴味地调侃着。 床头打架床尾合…… 承祜感觉这几个大字儿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头顶,使得他幼小的心灵再一次遭受了重创。 “地府的大家,都很……有精神呢。”默默地退回了车旁,承祜不无感慨地说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巡逻者看了他一眼,压低了斗篷:“阴间之人,本来便已身死,了无牵挂。在这里的大都是不愿转世或是暂时不能转世之人,自然要对自己好点儿。” “果真能了无牵挂吗?”承祜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绵长,漆黑的眸子周围氤氲着一层散不去的雾霭,“若是这样,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人不惜帮人作佣,就是为了回一次阳间?” 地府规定,只要交够钱银便可在夜晚重返阳间,看望那些尚且在世的亲人。身前荣极一时的人们死后有着大把的香火钱,愿意回去的人却寥寥无几。迫切地希望回去、担忧着自己在阳间的亲人的人大都出自穷苦之家,没有钱银的他们只能通过帮地府作佣予以抵债。像承祜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但也仅限于十三区。 别的区,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与该区居民相近的亲人们要不便来了地府,要不便去转世,遂也早早地熄了回阳间的心思。 唯有承祜的那一片住区,尚有许多人争着想回去。 “我前些天刚回去看了我的女儿,她给我生了个外孙儿,那小模样长得,真是没得说啊!”隔壁的孙大娘便常常对街坊邻居这么炫耀,只是末了,眉宇间却萦绕着一份挥之不去的惆怅。 “你女儿还算是好呢,还算是个孝顺的,可你看看我儿子!我生前拼死拼活地种地赚钱,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筹钱让他去读书参见科考?可是这个败家子儿啊哎哟~~前些天我回去看了,真是让我心寒。他……他竟然把祖宅变卖了,成日里窝在妓院里,现今想想,当初自己做的那些,果真是一点儿不值当!”柴大婆说到伤心处,枕着老伴儿的手臂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闻者莫不为之动容。 “是啊,这帮不肖子孙,有什么好挂念的!”一位大婶曾义愤填膺地说:“看着他们那丑陋的模样,可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倒不如不见,即便是心中存个想念,也比这强!” 小小的承祜在刚搬去院中的那一段日子,常常趴在自家门口的座椅上,看着周围的街坊邻居来来往往,看着他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一批几乎都会有类似的对话,口中说过‘不如不回去’的话,可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会努力地用着自己的劳动来换取回去阳间的机会。 他们是怎么想的呢?承祜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弟弟和阿玛如今又是怎么样的光景呢?那时的承祜时常思索着这个问题,歪着脑袋,在一旁睡去。 睡梦中,阿玛与弟弟幸福的笑脸在春日的煦风中漾开了一朵花…… 第五章 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模样,整个世界都渀佛在轻微地摇晃。 承祜眨了眨眼,露出一脸的迷茫。 “醒了?”旁边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 “恩!”承祜渀佛想到什么似的,一咕噜爬了起来,掀开帘子向窗外张望着,一边疑惑道:“如今是到什么地界了?” “就快出十一区了,马上就能抵达十三区的地界。”巡逻者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地道:“你方才,可是做了什么梦?”想了想又觉得太过突兀,便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见你笑得很开心。” “的确是一个梦。但,不是什么大不了是梦!”承祜擦了擦自己的额际,发现竟已沁出了滴滴汗液,“我梦到,我阿玛和弟弟了。” “所以开心?” “恩,但是开心之后,失落更大。我的时间早已停止,而他们的却还在不断向前。那个时候,我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呐……” 静默了半响,巡逻者试探般地询问:“那,你后悔用了大半的积蓄回去看他们了?” “不,我不悔,而且等攒够钱我应该会继续回阳间。他们如今的关系僵成那个样子……我不放心……”承祜朝着帘子下瞅了瞅,扭头对着巡逻者道:“好了,你在这里把我放下去吧。在往前去就是村口了。” “我送你到家。”巡逻者依旧驱着车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大哥哥,你的车马太招摇了,我可不敢直接坐着进去呢!”承祜嘻嘻一笑,一咕噜跃下马车,动作轻灵敏捷,对着巡逻者招一招手,道:“谢谢你了大哥哥,日后你来我家,我请你吃饭!” 说罢,还不等对方回答,他便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个极其破旧的小村庄,在村庄的东面,有一个巨大的农场,是村长刘小二家的,承祜便时常来这里帮佣贴补家用。 刘小二家的农场旁,又有一块农田,乃是地府的资产,若是一些想要返回阳间、却又缴纳不起费用的,便在这块田上帮着做工。地府的蔬果长得比阳间快些,待到第一批蔬果熟了,他们便可与第二批来做工的人交接,然后去到地府的大门口,返回阳间。 承祜也不是不想在这里做工,而是因为他年纪太小,人家根本不收他。他便只得在村长家的田上帮忙活计,借此筹钱回去。 在此基础上,他还得保证能够填报自己和自己那不起眼的小屋中的另一个家庭成员的肚子。 “保成!!!”远远地,承祜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抹笑容自面上绽放,恰如冬日暖阳,那幸福感与满足感,直直道沁入了心里眼底。 毛绒绒的大狗,两三岁的样子,却是陪伴了承祜多年的,唯一的“家人”。地府的时间与阳间相比要过得慢得多,阳间三十六年,阴间,才不过两三年的时间。 承祜的这只狗狗是他在入了地府之后在一个街边捡到的,那时它还只有这么小,出生两三周的模样。当初承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收下了这只狗,并给它取名为“保成”。 如今那么些年过去了,“保成”也长大了,体型如同苏格兰牧羊犬一般,而承祜自己却还是小胳膊小腿儿的,小身板儿跟保成比起来完全不成比例,这也一度让他十分郁闷。不过,纠结归纠结,“保成”到底还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伴友,承祜见了他,才能够真正地感觉到,自己不再孤独。 “保成,你是怎么了?”承祜有些奇怪地看着大狗别扭地转过头去,一根长腿像马似的刨着地面,一条雪白的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渀佛有些烦躁。 眼见着自家狗狗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亲昵地扑上来,承祜有些奇怪,皱着眉望着狗狗,“保成,你是不是生病了?” “保成”撇着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撒腿“蹬蹬蹬”地跑了起来。 “汪呜~汪呜~”狗狗郁闷地抖着小腿,承祜却是放下了心。 他家的保成有一个特别之处,虽是体型上长大了,叫声却仍然如同幼犬一般,尤其是在面对着他的时候。 先前保成那充满戒备的眼神让承祜一度怀疑他的保成是不是被人掉了包。如今听了保成的叫唤声,总算是一颗心沉回了肚子里。 可是,现在放心显然还太早,就在承祜一愣神的瞬间,保成已跑出数步远。眼见着保成前进的方向,承祜顿时慌了神。 “保成,你等等我~~不要乱跑啊!那前面是……” “叫你乱跑,你看现在,连这里都住不下去啦!”承祜鼓着一张包子脸气哼哼地蹂躏着保成狗的毛。 “汪呜,汪呜~~~”保成狗缓缓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耸拉着眼皮,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他将大脑袋凑到承祜面前,讨好般地伸出鲜红的舌轻轻地舔了一下。 承祜突然低下身、死命地抱着保成的脖子,将头深深地埋入保成狗柔软的皮毛之中,“以后不可以再对我那么冷淡,也不可以再让我担心了,知道吗?房子什么的哥哥都可以不要,唯独你……” 承祜深深地抽了一口气,眼圈有些红,“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要被带走了。你踩坏了村长家的田地,他们要我舀你去抵债呢!你这孩子,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就和上面的那个保成一样……”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呐,你为什么,不是真正的保成呢?” 听着承祜呢喃般的话语,保成狗忽地向前猛地一扑,将承祜压倒在地,温热的红舌在承祜的身上不断地挠着痒。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好保成,饶了为兄这一遭吧……” 尽管或许将一无所有,然而拥有了彼此,感受着彼此温热的呼吸,我们便又觉得,自己渀佛是拥有了一天一地…… 第六章 又是一场梦,可笑的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康熙猛地惊醒,汗水濡湿了额头项侧,急促的喘息声蔓延在悄无声息的房中,徘徊在雕梁画栋的柱旁,便愈发显得死寂。 “皇上,发生什么事了?”一群在外头随时恭候着的下人们见此,以为发生了什么异常状况,便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无事,退下吧。”康熙强自镇定地闭了闭眼。 他只是,又梦到了那个孩子。 “等等,”叫住了正欲退下的魏珠,康熙恍似不经意地问道:“太……二阿哥的状况如何?病情还是没有减轻吗?” “回皇上,二阿哥现今还昏迷不醒呢,太医们正帮看着。” 康熙烦躁地一甩袖子,一个香炉应声而倒,康熙的声音直直地穿透氤氲的雾霭,冷冽地叫人心惊:“哼,究竟是什么症状,居然治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儿气色,难道朕的太医院里头样着的,竟全是一群庸医吗?” 对于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底下的人既敬且惧,嚣张如魏珠,也不敢掖其锋芒,忙低下头道:“听说二阿哥只是昏迷着不见醒,病情却没有恶化。只是这具体的……奴才也不知。” “退下吧,退下。”康熙不耐烦地道。 待所有人都撤了出去,空寂的大殿中重又只剩下康熙一人。一阵凉凉的秋风从没关严实的窗口灌入,便又觉得是一阵彻心彻骨的寒。 冷,实在是太冷了。 康熙疲惫地阖眼,承祜,你若来了,为何不与朕相见? 你若未来,又为何频频出现在朕的梦中? 想到梦中粉嫩可爱的承祜说着的一句残忍的戏言,康熙便觉心间刀割一般的疼痛。 ——你若不喜欢弟弟,便由我把他带走吧? 犹记得梦中,自己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承祜,你回来!!!! 可那孩子却充耳不闻,只是笑嘻嘻地,残忍而狡黠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胤礽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奇妙的境地,在此处,身轻如云,步履如飘,他迈着步伐,大步大步地跨越着九天重云。 到了最后,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一个繁华而热闹的街道,街道的尽头处,站着一个微微笑着的小男孩,小男孩的旁边,则是一只大狗。 保——成—— 保——成—— 在彼岸的那一端,渀佛传来这样呼唤,却朦朦胧胧的,总也听不真切。 他想要回答,奈何眼皮沉重,昏昏然便睡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脑海中只是不断地盘旋着一个疑惑:他是谁?那个小男孩儿……究竟是谁? 秋风瑟瑟,转眼间又是铺天盖地的霜寒冰雪,康熙与众皇子的关系便如这摇摆的天气般起伏不定。 庭院深深,古井如波,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掩藏着难以掩饰的炙热,望着昔日繁华的毓庆,他们以无与伦比的热忱期待着。 没有人能在如此接近帝国权力中心的情况下拒绝皇权的诱惑——除非你是清心寡欲之人,或是不曾触碰之人。 在朝堂上与儿子们越来越多的明争暗斗,下朝后每每听闻咸安宫传来的胤礽的最新境况,以及接连从自己梦中走出的孝庄,赫舍里,承祜……甚至是早年逝世的额娘,阿玛…… 怀念之余,康熙只觉心中愈发悲凉。 所有爱过的、恨过的,早在不知不觉间,便已流逝在了时间的夹缝中。 灰尘掩盖了一切或真或假的语言。 如今,他已无法再相信什么了。 除了皇位。 康熙来到胤礽的塌前,望着骄子英俊却无比苍白的面容,伸出一只手,先是小心翼翼的轻抚着他的面颊,而后将手肘死死地抵在塌前,深沉的眼望向沉睡中的胤礽。 他想,他可以给他一切,这个孩子,是他和赫舍里的孩子,承祜那孩子的同胞兄弟,亦是他珍儿贝儿似的宠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他可以给他一切,包括皇位。但是,他不能够容忍羽翼逐渐丰满的胤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对他的权威作出挑恤。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能容许。 也许是太累,也许是紧绷了多日的神经乍然松懈,康熙一时只觉疲惫感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顿时眼皮一沉,枕在床榻边便这么睡了过去…… 如果是无妄的希望,就请不要给我。 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那样的感觉,比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什么都未曾拥有过还要痛苦…… 胤礽自睡梦中幽幽转醒,等来的却不是自己以为的阴间鬼界,松了口气之余,心下也微感失望。 他素来不是屈从于运命之人,可是那一刻,见到那个白色的孱弱背影的那一刻,他几乎是舍了一切,想要追随而去。 可惜的是看来连阎王也不收他。 胤礽扯动着干裂的嘴唇,费力地自嘲了一番,旋又抬头打量起四周来。 依旧是先时印象中的咸安宫,只是待遇比之刚搬来那会儿似是好上了不少。 近日来各种各样的赏赐被摆放在了宫殿的各个角落,胤礽却蹙着眉头,只觉满心碍眼。 这算是什么。胤礽冷笑,高傲的自尊心忽地被强烈地刺激到,胸中一阵发恨,气得他头脑一片眩晕。 他们伟大仁慈的皇上,这是在可怜他吗?所以,在舍弃了他这个不孝子孙之后,竟然还派人来施舍些物事,叫他心中还抱着一股子莫名的期望。 只可惜,他自那一晚之后,便不屑了。 康熙愿意轻易地给与又轻易地收回,但他却不愿做乞丐。 床边传来微微的动静,胤礽警觉地向旁边挪了一下,继而眼看着身旁之人直起身子,满脸倦容却欣慰地对他唤:“保成。” 声音中,宛如梦中的那数声叫唤,贯穿了长长的思念。 胤礽略感诧异,继而,一丝更为明显的讽刺从他眼中掠过,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低垂着头,一反往日的张狂,一脸病态,带着真诚的歉疚:“让阿玛如此担忧,儿子实在不孝极了。母后若是泉下有知,必是要责备儿臣的……” 眼见着他提到赫舍里,康熙心中又是一阵叹息,摸了摸胤礽的头,随即手停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拍抚。 “这原不甘你的事,都是胤褆那个卑劣的人……保成,你可知,他竟然派人刻了你的生辰八字,用以镇魇你!若不是老三前来禀告朕,朕还不知道,朕的大阿哥竟然歹毒至此……”康熙说及此处,面上一阵激动。 果然是他…… 胤礽胸中一阵叫嚣的恨意几欲喷薄而出,不过,被他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是他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总归,他和胤褆这次是当了强子,其余未露出水面的人,才是最后的得益者。他的兄弟们,又有哪一个是不想将他拉下马的? 他讨厌那些人的嘴脸,无比讨厌着。 明明如此地渴望着权势和地位,面上却是一派谦谦君子样,装忠臣,装贤臣,装纯臣。 如若他能出去,他总有一天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七章 “成为管理者吧,那样的话,你便拥有机会重返阳间。” 最终,男子找到了那个孩子,扶着斗篷的手微使力向下拉,另一只手则伸向站在路边、略显狼狈的承祜,示意他上车。 声旁的保成狗戒备地盯着面前的人,警告般地冲他龇了龇牙,低沉地吼了一声,以往的温顺可爱全然不见,渀佛只要一发现面前之人有不对,它便会狠狠地扑上前去咬断他的喉咙。 承祜安抚地拍了拍狗狗的大脑袋,“保成,别这样。” 随即转向男子,童稚的嗓音中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元素,“可以告诉我吗?理由?” “每个街管都可在区域中寻找一名负责协助的人,让他成为代管,不论身份年龄以及外形。”他顿了顿,开口,“我认为你很合适。” 警察叔叔告诉我们:陌生人的话是不能够随便轻信的。 而承祜的经历也告诉我们,无良上司的话是不能够随便听的。 此时的承祜正身处偌大的12区内,望着自己手中的传令机不断地闪烁着红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脯不断地起伏着。 12区有着相当广阔的地界,而他今后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协调12区与13区关系冲突的事。 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到朱厚照挨板子,朱祁镇被罚跪搓衣板,震天撼地的大事,大到11区的王保保领兵进犯,大到12区的地主朱元璋与13区过来吃白饭的努尔哈赤一众人打伏击战,几乎都是他的工作范畴。 洪武时代,是一个英雄枭雄狗熊倍出的时代,作战模式也逐渐开始由单一化向多元化发展。 大炮、骑兵这些还不算……如果他们要打水仗……承祜翻了个白眼,难道自己还要跟到海上去么? 何况,虽然未曾见过,但他对自家的祖先还是有一定的尊敬的,现在让他插手自家祖先、朱家一帮子、再加上黄金家族三代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承祜慢慢在大街上踱着,看着周围吵吵闹闹的百姓,不由得感叹,无论在哪个朝代,也只有这些百姓,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了。 街道是繁华的,像极了明代书画中曾经出现过的场景。 虽然对于承祜脑子后面拖着的一条小小的辫子以及他身后飘扬的十三这个数字感到有些诧异,但路过的人们大多没有过激的反应——毕竟,那些事情,已经与他们这些死去的人无关了不是么? 虽然说有着“只要做完每天的任务便能够回阳间去看望亲属”的诱人条件,但是承祜一天这么高强度的任务做下来仍是疲惫不堪,寻了处阴凉的地方便打算停下来暂时歇歇脚,然而此时,人群中却出现了骚动。 骚动? 承祜颇有些好奇,小脑袋从树荫下凑出,不知何时,街道的一端已围了一群密密麻麻的人。 一个身着陈旧华衣的人苦不堪言地站在人群之中,任由他们舀打量猩猩一般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愈发不自在。 承祜凭借自己的直觉判断,这人身前一定不是一个平凡的人,至少,是一个贵族。 在阴间,贵族并不代表任何权力,除了从阳间带来的钱财之外,原先阳间的一切都无法带来。 贵族,只是比平民多些钱财罢了。 只是,话虽如此,承祜却还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一个与自己一样的“穷贵族”。 心下小小地惊讶了一把,承祜随即又开始打量眼前之人——眼看着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不像是与亲人失散的模样,倒像是……被赶出来的? 这时,平民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利的笑,怪声怪气地道:“瞧瞧,我看见了谁?这不是咱们只爱鬼神的嘉靖皇帝么?怎么竟也不想着成仙了,倒跑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这儿来了?怪事!” “我看看,我看看,这就是那个‘嘉靖嘉靖,家家干净’的嘉靖皇帝?”后头没有生活在嘉靖时代的人显然也不甘落后,开始卖弄着自己所知道的那么一点东西。 “听说,他是被咱太祖皇帝给撵出的!”突然,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登时底下一片哗然,各种各样的猜测当着当事人的面像雪似的一片片砸出,看得出百姓们对于皇家的八卦还是很有兴趣的,即使现在他们已经不仅具备那种呼风唤雨的统治资格。 “活该,一天到晚就知道自己享乐,也不顾虑我们老百姓!” “‘家净’皇上,您今儿个可遣人写了青词?若是写晚了,可是对神仙的不敬呢,神仙会迁怒的呢!” 又有人带着调笑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看着落魄的嘉靖皇帝紧了紧自己的帽檐,周围的人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承祜有些汗颜,三排黑线迅速地爬上了脑门儿,想起今天早上在执行任务途中看到的被朱家太祖折腾的死去活来的一众朱,第一次如此庆幸,他家老祖宗常年不待本区。要不然,面对“个性”不比朱太祖低的自家太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无论怎样,明天,最迟明天,他就能够上去了。 承祜甩了甩头,将脑海中正在进行的不华丽的想法甩出脑袋,咬着指头沉思。 一旁不远处,一条雪白的大狗正有些烦躁地在原地踱来踱去,此时的它,已经没有了先时那种生动的眼神,只是,单纯的,烦躁。 第八章 “想不想去看看你别的兄弟?” 某一天,承祜那神秘兮兮的上司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承祜人小心思却不小,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人对他……似乎关心的过了头。于是承祜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大哥哥,你改行做‘家庭纷争调节者’了吗?”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把斗篷压的更低了些,承祜眼尖的瞥见了他有些发红的耳朵。 “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沙哑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窘迫。 于是承祜更加惊奇:“我去看他们干什么呀?就知道欺负保成,我讨厌他们!” 喂喂,承祜你厚此薄彼呀!!!! 那人很想这么吼一句,愈发觉得落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连到了地府这么多年的皇长子都这么说,更不用提那些还在上头“夺嫡”的龙子龙孙们了。这样子是要不得的啊,窝里斗是损耗国家元气的啊……最重要的是,会搞得家里乌烟瘴气,让他们这些劳累的工作者鸡犬不宁。 得了,承祜,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让祖宗我来教导你如何与弟弟们“好、好”地相处吧! 于是,杯具的承祜就被无良的某人打包送到了……某皇子的寝宫。 当承祜像火箭炮似的着陆的时候,心中可没少埋怨某无良上司。当他望着身边鱼贯而出的婢女的时候,条件反射地闪到了一根柱子后,随即却自道:“她们根本看不见我,我闪什么呀?不过……这里到底是哪里呀?好像不是皇宫?” “你是什么人?”一阵清冷的男音传来,一个身材高大、身着贝勒服的贵族男子站在承祜身后三米处。 “原来是他……”承祜喃喃道,“难道……这里是他的府邸吗?” 承祜口中的那个他,自然就是指八皇子胤禩,虽然到现在承祜还不能把康熙后来生的儿子全部认完(没办法,自家阿玛太能生了),但他对这个八皇子倒是影响深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家伙可没少欺负保成’,于是老八就这么被开启弟控模式的承祜在心里给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在承祜回地府期间,胤禩和康熙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因而胤禩本人这些天心情都是奇差无比,此刻见一个可疑(?)的小鬼偷偷摸摸地藏在自家柱子底下,问话也不回答,还用一副嫌恶的表情看着自己,胤禩忍耐了这么多天的脾气全部爆发了! 真是岂有此理,康熙折腾自己就算了,毕竟是自家阿玛,又是皇帝;那些不安分的兄弟与自己不对付也就算了,毕竟是涉及切身利益,可如今,他八贝勒的权威连一个没多大的小鬼也敢挑恤了?这叫怎么一回事儿?!!!!!!!!!!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胤禩对着身后的小太监一挥手,“把他给我抓起来!” “嗻。” “他看不见我碰不到我看不见我……”不知为何,此时的承祜竟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眼看着小太监一脸狰狞(?)地一把拽住自己幼嫩的胳膊,承祜这才反应过来般地惊呼:“他看见我了!为什么这一次我会有实体!!!!!!!!!!!” 第九章 “八哥,你在干什么呢?”九皇子胤禟和十皇子胤誐一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副热闹的景象:一个小人儿泥鳅似的挣脱了手上的桎梏,在殿廊和柱子之间不断地躲闪,随身伺候胤禩的小太监抓不到人,急得满头大汗,而一旁站着的他们的八哥脸色更加阴沉…… 承祜一见门外的来客,立即苦着一张小脸,暗道一声不妙,殊不知他这样的可爱模样恰好取悦了两个喜欢看戏的人。 胤誐托着下巴道:“还是八哥你会享受啊,在府里养着这么个小玩意,的确是很有趣啊。” 不知为何,胤禩忽的心生不悦,似是因为自己被当成戏看了,又似因为自己的东西被觊觎了?摇了摇头,胤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凭借过人的臂力和腕力将承祜夹在胳膊底下,身子微微偏斜,挡住了胤禟和胤誐看向小人儿的目光,那种目光……他很不喜欢。 胳膊底下夹着小小的孩子,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和略微颤抖的软糯身躯,心中便没来由的一阵柔软,连带着方才被怒目而视的气也消了不少。 胤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道自己是怎么了。 “你是谁家的阿哥?” 你家的!承祜人小力气小,根本挣脱不了胤禩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成年男子,遂鼓着两腮,气鼓鼓地别过头:“不知道!” 胤禩眼眸一暗,“说谎可是不好的行为呢。” 说实话你能听么?承祜更加生气,脸颊几乎鼓成一个包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威胁我也没用!” 下一秒钟,鼓鼓的脸颊遭到了袭击。 只见胤禩腾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在承祜包子似粉嫩可爱的脸颊上戳着玩儿,承祜不干了,大喊道:“你做什么呀混蛋!!!!!!” 可惜,软糯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威慑力,一旁的胤誐眨着星星眼,期盼地对胤禩说道:“八哥,让我也玩玩儿吧。” 胤禩一把倒提起承祜,“这是我的。”言下之意,你自己找一个玩去。 “小气。不就是个奶玩儿吗?自己找就自己找。” 在今后的几天,胤誐倒真是找了好些五六岁的娃娃,可惜那些娃娃一见到他不是嚎嚎大哭就是畏畏缩缩吗,眼中充满了畏惧,一点也不似承祜生气时那亮晶晶的双眼,胤誐顿觉兴味大失。而随着在京城里涌起的,则是十皇子“恋童癖”的名号。 总体来说,承祜虽然与胤禩有些不对付(单方面的),但在八贝勒府这几天还是好吃好喝地被供着。 置于从八贝勒府出去,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如果现在还是维持着魂魄状态,那么怎样都无所谓。可现在……承祜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非常怀疑自己还没出门就被逮住。更何况,自家上司并没有说明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去。也就是说,自己恐怕还要在这凡间留一阵子。要是自己被心怀不轨的人给逮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胤禩对承祜其实挺不错的,没追问他的来历,还把他当自家儿子一般地养。承祜非常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的子嗣太少的缘故,导致他那蓬勃的父爱没地儿发。(囧,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这天,承祜用完早餐,苦哈哈地被压到书房……磨墨。 书案旁的胤禩已经浪费了一张两张……n张纸了。 承祜见着自己辛苦劳动的成果就这么被糟蹋,面上一派蛋定,心中的小人早就开始咆哮了! 本少爷不是你家书童啊!!!!!!有你这么差遣免费劳动力的么!!!!!! 心情一不好了久把本少爷揪出来,本少爷是亏了你的还是欠了你的?还是说你是在报复胤礽小时候欺负你的事?一定是的吧把吧吧!!!!!! “皇上要复立太子了。” 半响,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 嘎?干得好,老弟,老哥我支持你!!! 不过,就算是这样,胤礽是自己弟弟的事情应该只有自己知道才对。这个胤禩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呀? 渀佛察觉到了承祜疑惑的眼神,胤禩从桌案上抬起了头,面色有些苍白,承祜这才注意到,他眼窝深陷,神色憔悴,干裂的双唇竟没有一丝血色。 “总觉得,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呢。”即使看上去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你的直觉敢不敢再准一点?承祜这下子是欲哭无泪了,他真是躺着也中枪的典型嘛。 他也只不过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观察了一下事态的发展而已嘛。 不过,或许真的有什么变故要发生了。 有了裂痕的感情,应该很难再复原了吧?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很难再根除。 直觉告诉承祜,他的阿玛和弟弟之间将有更大的冲突爆发。 一定要做些什么才可以啊,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承祜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定定地想。 第十章 太子失踪了。 这是承祜第二天得到的消息。 当时他正歪着脑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读得津津有味。 准确地来说,并没有人刻意地跟承祜说这些消息,但是他们就站在书房外,让他想不听到都难。 当时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承祜就蒙了,厚厚的书从桌案上划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承祜的脸色一片惨白,他怎么也没想到,重要的弟弟竟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了事情。 我要出去找他。 这是承祜的头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他现在就是闲人一个,从地府上来也是因为放心不下父亲和弟弟。 虽然现在这个身体很难能够做些什么,但那是他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呀!是他皇额娘用生命换来的弟弟呀! 他总要亲眼见着他平安,才能放心。 承祜默默地集中着精力,让自己的身体从不引人注意的墙角边“飘”出去。 他的身体很轻,所以使用唯一的能力漂浮术也不算吃力。 然而承祜不知道,在他跟着‘失踪’之后,八贝勒府也是一阵兵荒马乱。 八阿哥胤禩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属下们在府内府外上蹿下跳地找人。 屋里的低气压让人感觉凉飕飕的,甚至有种“这里面坐的其实是四阿哥”的错觉。 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八阿哥的心情极差。 底下的侍卫们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原本以为不过是哪个官员家的孩子,八阿哥瞧着伶俐便多留了几日。原来哪个不起眼的小孩子竟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吗? 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耶和华、安拉……谁来都好,赶快把他给收走吧,人间实在是太可怕了!随便砸下一个人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啊! “找个小孩子都找不到,我要你们来何用?啊?” 胤禩的耐心终于到达了极限,朝着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的下属吼道。 “属下无能,甘愿领罚。”一排人整齐划一地下跪请罪。 侍卫长可以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生气的八阿哥。 至少当着他们这些下人的面,八阿哥一向是恩威并施,一派和气之中又夹杂着些许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事实上,最近胤禩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太子的复立、皇父的猜忌和打压、底下人的惶惶不安、其他皇子的冷嘲热讽……一切都让他觉得心烦。 那一天遇到那个孩子,小小的,身着干净的衣服,粉嫩可爱,嘟着脸的时候会让人忍不住上去捏一把。总之,看着他就会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胤禩甚至一度认为那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是对给予了他无数磨难之后的补偿。 他有些天真,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相反,他似乎了解许多东西,但无法否认,这是个很干净的孩子。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将那个小人抱在怀里,竟会有一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让他忍不住想要宠他。 那个孩子,他完全查不到他的来历,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因此,他也格外的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消失,然后再也不出现。 这个想法一旦冒头,便再也无法压下,因此他嘴上不说,心中却一直有些惶然。 而今天,在听到太子失踪的消息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了朝,他连朝服也来不及换下,便匆匆忙忙赶到了小人的房间。 可是他——不在了。 下人们说,他失踪了。 胤禩沉默了半响,忽的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果然,有一些东西,从一开始便不是属于他的。 宫外,因为承祜的失踪,而造成了八贝勒府短暂的低迷。 宫里,因为胤礽的失踪,而造成了全宫上下的鸡飞狗跳。 胤礽看了看偏僻的街头巷尾,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自己。 然后又低下头,看到了自己雪白雪白的肚子和长着柔顺长毛的脚。 至于皇宫那边会怎么样……呵,跟他有关系么? 让他们找去!此时,他的心中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不过……自己接下来应该到哪儿去呢?胤礽的心中闪过一丝迷茫。 说实话,到现在他还是不太能够适应自己的新形象。 没错,他现在的尊容……是一只浑身有着雪白茸毛的狗狗。 胤礽一直沿着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 然后从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诧异的惊呼,“保成,你怎么会在这里?” 胤礽一惊,浑身的毛发顿时都竖了起来,怎么会有人能够认出他?难道竟然还有人会认得这种形态的他? 带着惊讶、试探,胤礽小心翼翼地扭过了头—— 竟然是他?!!!!!! 第十一章 是的,就是承祜。 小小的孩子揉了揉眼,再度确认自己不是眼花而是确实看到了保成狗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置信。 难道说,是那个神秘的上司嫌养着保成烦,所以就把它也给撵上来了吗? 越想越有可能,承祜上前,不顾狗狗的挣扎,抱住了它,“现在,就只有你陪着我了啊。” “呐,保成,陪我一起去找胤礽吧,我真的很担心他……” 体型巨大的狗狗停止了挣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孩子真诚的双眼。 他又想起了被废之后的一天,在咸安宫中做的梦。 那一天,他刚被汗阿玛又训斥了一遍,晚膳没有心思用,只是寥寥动了几筷子,然后,便恹恹地倒在床上,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的额娘还在,是否他的太子生涯就不会这么坎坷,如果,他那素未谋面的哥哥仍在,用不着他来当太子,他是不是会轻松许多。 因为知道以上的假设不可能实现,所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心绪,直到那一天晚上,骤然爆发…… 胤礽想起,那天晚上自己陷入了一个奇妙的境地,在此处,身轻如云,步履如飘,他迈着步伐,大步大步地跨越着九天重云。 他不断跨过层层重云,想要离开这个荒芜之地,然而在那云雾缭绕的尽头,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繁华而热闹的街道,街道的尽头处,站着一个微微笑着的小男孩,小男孩的旁边,则是一只大狗。 保——成—— 保——成—— 他听到那个陌生的孩子这样叫唤。 他想要问那个孩子,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声音叫唤他,就好像,自己是他心中不可蘀代的珍宝一般。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孩子根本看不见自己。 然后,孩子身边的那条大狗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烦躁地走来走去。 紧接着,从大狗的身体中传来一阵吸力,自己被吸入其中,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变成了那条狗。胤礽心中顿时产生一种荒诞而又郁闷的感觉。 跟在那个孩子的身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到不安而烦躁,数次想要离开,但心中却总放不下那个孩子。 他赌气似的踩坏了村长家的田地,他想着,这样孩子就会主动离开自己这个‘麻烦’了。 一遍一遍地被孩子叫着“保成”,他会有一种那是在叫自己的错觉,而事实上证明,这只不过是一条小狗的名字。 看着孩子鼓着腮帮红着眼眶,却死活都不肯将自己交出去抵债的模样,胤礽不知为何,竟会感到有点心虚。 不想看着那个孩子伤心难过,胤礽做了一件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 他像一条真正的狗狗一样,扑上前去,舔着孩子的面颊。 不知是否处于天性,他本能地想要与孩子亲近。 他听到孩子爱怜而责备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要被带走了。你踩坏了村长家的田地,他们要我舀你去抵债呢!你这孩子,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就和上面的那个保成一样……” 上面的保成?一样?胤礽听得有些心惊,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心中悄然成形。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呐,你为什么,不是真正的保成呢?” 感觉到就像是最大的秘密被人窥探到了一般,胤礽的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 身体的行动先于思考,他忽地向前猛地一扑,将承祜压倒在地,温热的红舌在承祜的身上不断地挠着痒。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好保成,饶了为兄这一遭吧……” 你真的知道孤的皇兄叫什么,长什么样么? 你真的是孤的哥哥么? 你真的是……我一母同胞的……唯一的哥哥吗? “保成,你说,胤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失踪呢?”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啊!胤礽牌狗狗郁闷地扭过了头。 “保成,你说,胤礽他会在哪儿呢?” 就在你眼前!胤礽牌狗狗翻了个白眼——如果他能的话——甩着尾巴寻了个角落去趴着休息。 承祜突然有种,被自家狗狗鄙视了的感觉。 “你不感兴趣?那,换个问题,我们今天晚上住哪儿?” 承祜早已习惯了灵体状态在人间游荡,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太多地接触到阳光。 今儿个贸贸然从八贝勒府跑出来的时候,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以前他从不在凡间住宿的。 如果硬要归类的话,他其实现在算是非法入境,算是黑户口了吧? 承祜抖了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如果,他一直带着保成狗在街上游荡的话,不会被当成可疑人物给抓起来吧? 这个时候,街道上忽然喧嚣声起,有马匹的声音由远及近,街道的两旁已经有差役开始清场了。 承祜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站的位置有多危险,等他想到要跑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突然,一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白色茸毛的大狗飞扑至眼前,将孩子扑倒,就地打了几个滚,这才险险躲过了马蹄的践踏。 “什么东西?”动静如此之大,街道两边的差役们自是警觉了起来,各种武器指向了趴在承祜身上的胤礽牌狗狗。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承祜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 “禀雍亲王,是一个小孩子和一条畜生,不知何故拦在官道上不肯走,依下官看来,身份可疑。” 你说谁是畜生!小心等孤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孤抄了你全家!胤礽牌狗狗目露凶光地等着那个说话的官员,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咬他一口! 不料,这种行为在官员的眼中看来,正坐实了它“意图行凶”的罪名。 承祜看着那官员不怀善意的眼神,咬咬牙,忍着膝盖摔伤的痛从地上站起来,将保成狗护在怀里。 小小的孩子,目光中虽有惧意,但更多的,却是坚决。 “雍亲王有令,将这孩子和狗一起带回雍亲王府,他要亲自审问。” 第十二章 一个干净而无害的孩子,却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与之亲近。 表面上看来如此。 雍亲王胤禛皱着眉,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就是这个孩子,让老八那么重视,甚至打破了以往的行事风格。 就冲着这一点,这个孩子也不得不防备。这种能力实在是太可怕了,简直是杀人于无形…… 见胤禛一副纠结的表情看着自己,承祜吞了口口水,心中有着些微的小忐忑。 倒不是怕他把自己怎么样,就算是杀了自己,也不过是少个肉身罢了,反正他都已经在地府报道那么多年了,还怕这些做什么? 可他偏偏最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的人了!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旁的保成狗已经浑身毛发竖起,那架势,简直就是准备着随时扑上去。 大战一触即发——那是不可能的。 最终还是胤禛打破了沉默,他沉着嗓子道:“跟本王来吧。” 将他们两个带到一个偏远的厢房中,房间不大,但里面很干净,东西不多,但该有的基本都有了。 承祜立刻明白过来,恐怕面前的雍亲王——他没怎么好好见过的弟弟是想要请他们在这里“作客”。 至于“客人”什么时候走……那就要看主人心情了。 有些莫名其妙,但对于承祜来说其实无所谓,他现在正好需要一个住所。 只是—— 这样的话就不能去找胤礽了。 对于这一点,承祜还是有些怨念的。 算了,不想这些了,大不了到时候再用漂浮术出去好了。 承祜很乐观地想。 不过,承祜大概也能猜到一点胤禛对他那种纠结的心思。 如同他自己,虽然对于那些异母弟弟们并没有多少感情可言,但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心中还是会不可遏制地升起一丝激动。 血缘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尤其是,他不必深陷尘世,跟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其实对于跟他们亲近这种行为并不排斥,甚至隐约有些欣喜。 他相信,他们也同样是如此。 “这只狗……”在出门之前,胤禛有些犹豫地看了保成狗一眼,保成狗顿时竖起耳朵,提高警惕。 “啊,请让他和我待在一起吧,”承祜用手揉了揉保成狗头上柔软的毛,对它安抚一笑,“它其实很乖的!是不是呀,保成。” 后面一句话因为是对保成狗说的,承祜的声音骤然降低了不少。 奈何雍亲王的耳朵着实敏锐,这下子他的眉皱的更深了,他的脸可以去cos罗切斯特先生了。 “保成?你居然叫它保成!!!” 他恨惊讶,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你知不知道,这样侮辱大清朝的太子究竟会是什么下场?” 说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其实也很期待,那位天之骄子在听到自己的小名被安在一只狗身上会是一种什么反应。 不过,现在也不可能看到了吧? 想到这里,胤禛刚舒展了一下的眉又蹙了起来。 太子失踪了,皇上正命他到处寻人呢,偏偏又将这件差事交给了他,现在他可还有得忙! 第十三章 “看,那是押送大阿哥的马车……” “听说啊,大阿哥便是因为魇镇皇太子,才被削去爵位并关押起来的!” “太可怕了,他们是亲兄弟啊,怎么会这样呢?” 承祜带着保成狗在街上转悠,心中却只是一阵苦涩。 皇家,哪有亲父子、亲兄弟呢? 他虽然因为走得早,还不擅长那些阴谋诡计,但这些年来却是看得分明。 君王废立储君,不过凭借一己之喜好,皇家父子,兄弟,为了皇位而反目的难道还少吗? 起码他在地府便见过不少,那些前尘恩怨未了,仍旧持续争斗的人。战场由人间转移到地府,战争的目的也从皇权演变到……执念。 战斗的本能和执念。 那辆不起眼的、看起来有些落败萧索之感的马车从他的面前经过,风吹起马车的窗帘,承祜隐约地看到了里面的一个萧条落寞的人影。 似有所觉,那人抬起头来与承祜对视了一眼,旋即又回过头去。窗帘重又落下,马车辘辘地从他的面前驶过,终于不见了踪影…… 承祜攥着的手不由缩紧:“保成,你说,如果有一天,汗阿玛他再度厌弃了胤礽,胤礽会不会也沦落到这个地步?终生幽禁……呵,他那么骄傲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胤礽有些不解地望着面前渀佛比他还难受的孩子,心中的疑团愈发浓厚。 傍晚时分,承祜方才牵着保成狗进了雍亲王府。 朱颜红瓦,门禁森严,虽然只是王府,却让他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门口的小厮懒洋洋地打了个盹儿,斜着眼瞧了瞧承祜,然后对着门口的侍卫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个小杂种呀,来历不明的,偏还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能让王爷把他留下,果真是妖孽!” 雍亲王府的一个院落中住进了一个小孩子,亲王府中姬妾们的心思就多,这心思一多,自然就开始活络了起来,一些风言风语也就悄悄地传了出来。 起先倒还小心着,生怕雍亲王知道了怪罪,到后来,见雍亲王只是成天绷着脸,只管处理朝中事物,便愈发大胆了起来。 下头的人大都是些跟红顶白的,平日里也没少收夫人们的好处,这不,得了机会,赶紧狠狠地奚落承祜一番,以讨得她们的欢心。 胤礽闻言,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不知为何,他很不想让承祜受辱。 “畜生,你瞪我,我叫你瞪!”那小厮一见保成狗的眼神,心头恼怒,竟不管不顾地一脚踹了过来。 ……然后,腿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畜生!你居然敢咬我?真是该死!” 承祜强压下心头的笑意,板着小脸道:“这就是雍亲王府的待客规矩么?不论怎样,我也是你们雍亲王带进来的客人,你们便是这样在背后议论客人的吗?” 一辆朴实但大气的马车停在府前,马车上走下一个面带威严之人。 “雍……雍亲王……”刚才还在嚼舌根的人都吓了一跳,面带惧意地看着面前脸色不佳的人,暗自祈祷刚才的话没有被这位黑面神听见。 “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很能说吗?”胤禛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难得严肃的承祜,不知为什么,那么一张小脸,却偏偏要扮成大人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想笑。 “奴……奴才们不敢……” “哼!如今倒是不敢了,只怕我雍亲王府的脸面都让你们这些个败类给丢尽了!来人,将他们拖下去乱棍打死!把所有的奴才都给本王叫出来,让他们看看乱嚼主人的舌根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跟在胤禛身边的奴仆们显然已很习惯雍亲王发怒的场面,面不改色地将那些脸如土灰的人拉了下去,后院之内又是一阵惨叫声起。 “跟本王进来吧,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承祜看着胤禛神色冷厉地走到他身边,微微眯着眼望向他,却猜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殊不知,他眯着眼的模样,就像只慵懒的猫咪一般,惹人怜爱,那种略带困惑的表情,让胤禛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几不可查。 “九哥,我没有看错吧!”另一辆马车之中,长得虎头虎脑的十阿哥用手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犹自不相信地问着身边的人:“八哥要找的人……居然在雍亲王府?” “你别再扯着我了,你不是瞎子,我也不是。”九阿哥看着十阿哥一副马上就要冲上去的模样,有些不耐烦地道:“还是快些回去跟八哥报信吧,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上去,除了惹来四哥一顿训斥,能做什么?” 此时走廊上,承祜和胤禛正相顾无言,甚是尴尬。 胤禛有心想要打破这个局面,但一向冷淡的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何况,还是对着一个孩子。 胤禛暗自笑了笑,心想,他大概是把面前之人当成他早殇的嫡子弘晖了吧? 因为失去了,所以无比珍惜,这种想要靠近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情绪,大概他不会再体会第二遍。 幸而承祜不知道胤禛在想些什么,要是他知道,这个名义上算是他弟弟的人在心里把他想象成儿子,他一定会气得跳脚的! “听说……雍亲王养过狗?”纠结了一会儿,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之人,索性就叫他的封号了。 “啊。”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冷淡,胤禛又加了句:“养过。” “是吗?那就太好了。”承祜渀佛松了一口起般,满脸‘得救了’的表情望着胤禛,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将一旁的保成狗牵过来,仰着小脸道:“我正在烦恼该怎么给‘保成’洗澡呢。” “……”这是胤禛。 “???????@@##&&**!!!!!!!!!”这是胤礽牌保成狗。 他之前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到底是为那般! 第十四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得很快,承祜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只是个客人。 胤礽仍然没有找到,承祜的担忧越来越严重,有时甚至夜不能寐。 看到缩在一旁,占据了床另一半的保成狗,睡得正香。承祜起身的时候不慎发出了一点声响,它那双尖尖的耳朵便立刻动了动,扭过头来,有些睡眼惺忪地看着承祜。 承祜伸手将保成狗抱在怀里,眼中的神色愈发落寞,“怎么办,保成,我感觉,胤礽他一定是出事了……” 康熙和胤礽是他在这个阳世间唯二的牵挂,康熙是掌管生杀的皇帝,他应该用不着太担心,相比之下,反倒是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弟弟让他更为挂心。 “我睡不着觉,陪我出去走走吧,保成。” 才推开门,却见一人神色凛然地逼近,承祜吓了一跳,顿时跌坐回床上。 夜晚的灯烛照亮了来人的半张面容,明明昧昧,似真似幻,好半响,承祜才找回他自己的声音:“雍……亲王,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安置了吗?” “晚上的晚膳为什么才用那么一点?不合口味?” “不是,只是因为吃在嘴里……没味道,吃什么都是白吃,而且肚子也不会饿……”眼见着来人的目光越来越凌厉,承祜不禁收了声,低下头委屈地对着手指。 他确实没有说错嘛!凡间的食物他不是不可以吃,但无论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索性不吃倒也过了,反正他不吃也可以。 雍亲王一挥手,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赶紧将手上的食盒捧上,打开,里面装的都是些清淡的小菜。 承祜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位被他阿玛评价为“喜怒不定”的高危人士,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吃!不吃完今天别睡觉!”那严厉的语气,简直像个大家长! 保成狗见状,趴在一旁扑哧扑哧地笑,一边不间断地舀滴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承祜,好像在说‘原来你也有今天’。 o(╯□╰)o承祜则挎着一张脸,心中叫苦不迭,暗自吐槽:喂喂不是吧,你不是真的舀我当儿子养了吧~~~~~~ 这么一闹腾,那种强烈的担忧和失落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只是,承祜心中明白,雍亲王府终究不是他长久的停留之地。 先前愿意停留在这里,是因为康熙将搜寻太子的任务交给了胤禛,再加上承祜也恰巧被胤禛以“审讯”的名义带回了雍亲王府,所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胤礽却遍寻不得,反倒是八贝勒府上的人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三番四次的来这里要人,雍亲王府自然不肯给,两边就起了冲突。 朝堂上最近又很紧张,康熙对动作较为明显的皇子们逐个儿的打压,罢免和调动了不少官员,搞得京中人心惶惶。 曾有不少次,承祜就看到有官员急匆匆地赶来雍亲王府议事,这一切,都让承祜觉得很烦躁。 明明……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明明这些,他是决计不会愿意卷入其中的。 可就因为住在雍亲王府,就因为得到了几个皇子的注意,所以,这种紧张和焦虑的情绪竟也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承祜很有自知之明,身为亡者的他,别说有没有能力插手这些事,就是有,地府也不会允许。 即使现在他像一个真正的活人一样沐浴在阳光之下,行走在街道之间,他也终究与那些人有本质的区别。 他的身体是冷的,即使受伤,身体也流不出血液;他的身体没有味觉,所以无法品尝人间的美食。 是时候该离开了,他想。 直接去辞别?不行,胤禛可不是说什么听什么的人。这话他之前也不是没说过,只是被很冷淡的无视掉了…… 承祜清楚地感觉到,那一天的雍亲王府里简直成了冰河世纪……虽说他到现在还没有想通自己到底是怎么惹着胤禛了,但心里已经有阴影了。 那……就直接闪人?会不会被误算成失踪人口? 留一封书信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承祜拍拍自己的脸颊,本来嘛,自己又不是他的谁,大张旗鼓地反倒不美。 >    舀出一张纸,在那边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动笔。却见一旁的保成狗飞奔而出,直接扑上前,夺走承祜手中的笔,用嘴咬着在纸上画了个大叉! “保成,把笔还给我!”承祜气呼呼地鼓着两腮,看着保成狗跳上跳下的“为所欲为”,心中气急,索性直接又抽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在上面寥寥写了几个字,然后,也不看一眼在一旁的保成狗,自顾自地将书信放到保成狗叼不到的地方,然后,虎着脸,准备走人。 保成狗见他是真恼了,这才上前咬住他的裤脚管,讨好地在承祜脚上蹭了又蹭。 当天晚上,承祜趁着众人都熟睡的档口,‘飘’到了皇陵。 这里的阴气很足,让习惯了地府气候的承祜极为舒适,一旁的保成狗则有些不太能接受的样子,有些恹恹的。 就着燃了半截的红烛,承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陵地的一切。帝王陵、后妃陵…… 一路走来,他看到了很多人的牌位,有他的,有额娘的,有先皇的,还有大清列祖列宗的…… 所有的逝者都已作古,化为一个个或荣耀、或落寞的牌位。 而他们生前的形象,也早已在活着的人眼中,定格成为永恒。 来到上面的这些日子,承祜不是没有想过去见一见他的阿玛,若是以往的亡魂状态倒也罢了,可现如今……他已有了一个人人都能看到的皮囊。所以,胆怯了,退缩了。 他怕,时间的鸿沟终是将他们分开,各自成为两个不同的世界,他怕他记忆中曾经疼宠他的阿玛再也认不出他,他怕…… 和他名义上的弟弟们,没有过曾经的相处,自然没有顾虑,可是面对着康熙,他便有无尽的担忧。 “不想这些了,明天还要继续去找胤礽呢。”承祜找了口空着的大棺材,倒在里面呼呼大睡。保成狗纠结了一番,还是决定就睡在外面。 此时的承祜没有想到,他还没有下定的决心,老天已经蘀他做好了决定,以至于他在和康熙三十六年离别以来的第一次重逢到来之际,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第十五章 承祜躺在棺材里睡得好好的,却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儿。 好像有什么人在前殿烧香似的。 不管了,偶尔有个把皇族来这里祭拜也是没什么奇怪的! 小小的鼻子可爱的抽动了一下,承祜翻了个身,接着睡。 这些天因为不适应坏境导致‘水土不服’再加上他担忧宝贝弟弟的事,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个觉了。昨天难得睡得这么香,承祜有些犯懒了。 “汪呜~~~汪呜~~~”保成狗却突然变得有些焦躁不安了起来,它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用前爪刨着地上的石子。它扭过头看了看大殿的方向,然后转身对着自己面前的这口对自己来说过于高大的棺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突然,承祜翻身坐起,像是在一瞬间被惊倒了一样,“有人……在给我上香?”讶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不过,会是谁呢?在他逝世之后这么多年还能记得他的,应该只有…… 想到这里,承祜急忙从棺材中站起来,用漂浮术让他自己‘飘’进了大殿。 保成狗则紧随其后,不料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它被完全笼罩在其中,无法挣脱。 此时心乱如麻的承祜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就算知道了,恐怕他也会认为是自家‘弟弟’贪玩,所以找‘玩具’去了。 悄悄地从连通着里间的门口探出个脑袋,承祜朝着大殿中望去,但见一苍颜白发者双眼肃穆地望着身前的牌位,眼中隐有水光。 不管看过多少次,承祜始终感觉有些无法适应。毕竟一直在他心中的‘阿玛’正值青春大好年华,刚刚擒舀鳌拜,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里像如今一样,渀佛被岁月折弯了腰,被国事所累,被家事所累,被皇宫中皇子皇孙们的明争暗斗所累? 压下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承祜转头看见身旁跟着康熙前来的皇子。 都是些面孔熟悉但实则又陌生无比的‘弟弟们’。 说他们熟悉是因为他曾在一废太子的时候见过他们,说他们陌生则是因为,他们之中又好几个他甚至还叫不出名字。 打量的目光悄悄地从诸位皇子的身上划过,看着各有风采的皇子们。 这里自然是没有他的胤礽的,撑死了他也就能认出自己宿处的前后两位宿主——雍亲王胤禛和八贝勒胤禩。你说在八贝勒府见过的九皇子和十皇子?不好意思,你说的是谁啊?拽的跟个什么似的,他小爷怎么会认识? 康熙往日里来这里都是来拜见拜见自己的父亲顺治爷,看看自己的前后三位皇后,顺便也让皇子们拜见一下以表对嫡母的敬意。 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将诸位皇子们带到一块牌位之前,这块牌位在众多皇后贵妃的牌位中,实在有些不起眼,事实上康熙也曾一度因为诸事繁忙而将之淡忘,但他今天却是以无比怀念的口吻说道:“这是你们的皇兄承祜,朕的第一子。朕那时刚刚擒住鳌拜不久,赫舍里皇后就生下了他,朕真是高兴啊……作为朕的嫡长子,朕对承祜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而承祜也不负朕望,小小年纪便乖巧聪慧,常常逗得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在读书识字上也很是精通,连小时候的太子也比不上他……” 康熙的语气很是缅怀,众皇子们也没有人插话,他们知道,面前的帝王只是需要一些听众,如此罢了。 不过有几个皇子却不是那么的专心,虽然神态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实则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毕竟,就算这个‘承祜’是康熙的嫡长子,是曾经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作为一个幼殇的皇子,他们对这个名义上的兄长,所了解的不过是那么寥寥的几句话罢了。就连太子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不会有更多的亲近感吧? 就在康熙爷在那里感怀、诸位皇子们的心思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的时候,康熙突然来了一句:“过来拜见一下你们的兄长吧!” 果然! 承祜渀佛看到了什么不堪的事情一般捂着眼睛。 虽说知道别人在祭拜自己是一回事,但自己看着别人在眼皮子底下对着‘自己’祭拜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那些兄弟们兴趣缺缺、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自己明明还是小正太的样子,却要被一群可以称得上是大叔的人行礼,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膈应! 承祜心中一阵恶心?p> ?p> 瞧瞧那些人,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我呢! 虽说儿臣确实对您这两三年没想起儿子感到不快,但你也用不着一上来就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呀阿玛!!!!! 脚下微微一动,不慎发出了一点声音,马上就被尖耳朵的康熙听到了。 自从太子窥视御帐的事件发生之后,他对这些动静是分外敏感。 当下就有人冲向承祜所在的藏身地。 承祜一看眼前的形式不妙,撒丫子就跑,他简直不敢想象,倘若自己以这幅尊荣出现在众人面前究竟会引来怎样的风波…… 后来眼看着一种阿哥都追了来,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凭自己小胳膊小腿儿的实在跑不过人家,承祜只好凝聚精神,悄悄地向康熙传音,唤道:阿玛…… 感觉到那个有些稚嫩、带着孺慕的声音,康熙如遭雷击,身子竟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脚下的步子也缓了下来。 “汗阿玛,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最为关注康熙的雍亲王马上发现了帝王的异常,而他的出言发问也让一众阿哥们都停下了脚步。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阿哥们莫名奇妙地对视了一眼,十四阿哥一向心直口快,问道:“儿臣们没有听到。不知汗阿玛听到了什么声音?” “果真如此?”康熙眯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方才那个幼嫩的声音又在康熙的心底想起:阿玛,不用问了,只有你一个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如果是阿玛的话,一定会知道我是谁吧?请你让弟弟们止步吧,不要再追下去了,要不,我会睡得不安稳…… 康熙只觉得那个声音有着让他觉得无限亲近的感觉。可就是想不起那人是谁。 记忆中的某处,好像被生生地挖出了一块,空落落的,让人分外难受。 “你们都留在外面,朕自己进去!” 康熙一挥手,将面面相觑的阿哥们挡在门口。 跨进后殿的时候,一种更为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蔓延。更为强烈的呼唤在心间升腾,渀佛就要破涌而出! 一步一步的,明明是未知的前路,康熙却觉得,走的无比艰难。 “阿玛,是你吗?” 一个软软糯糯细细小小的声音在殿宇中想起,康熙蓦地觉得心口的柔软处被什么一撞,尖锐的疼痛感迅速地侵占了他的神经。 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康熙不确定地道:“承祜?!!!!!” “真的是阿玛啊,太好了,原来阿玛还记得我!” 周围较暗的环境突然亮堂了起来,整个房间沐浴在一团白光之中,柔和而不刺眼。 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孩子面上带着纯净的笑容,漂浮在半空之中,只是身影已变得有些虚幻,渀佛随时都会消失。 就在前一刻钟,他刚刚和地府那边取得了联系。 离别的时刻,到了。 第十六章 在这一刻,明明应该觉得悲伤不舍,但承祜却反而,松了口气。 好像是不用纠结应该怎么面对已经变得陌生了的父亲。 所以,他只是扬起明媚的笑脸,用清脆而稚嫩的嗓音说:“阿玛,我把弟弟带回来了。” 保成狗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棺木中躺着的失踪多日的皇太子。 此刻,他正缓缓地翕动着睫毛,渀佛下一刻就要醒过来。 “承祜,你……”想要将就别的儿子拥抱住,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一瞬间穿透了承祜的身体。 “再见了,阿玛,我想我该回去了。” 身体的影像已变得模糊不清,一闪看不见的门在承祜的身后缓缓地打开。 康熙急了,上前想要抓住他,“承祜,你别走!” 在夜晚,无数个梦中,他都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重逢的儿子还未来得及好好说上一句话便消失在自己眼前。 与承祜相处的那短短却快乐的片段,本以为早已淡忘,此刻却不断地在脑海中重放,待到回过神来,只感觉到衣襟上湿漉漉的一片。 两手空空。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 吧嗒,吧嗒……有什么细微的声响轻轻地敲击在地上。若不是仔细聆听,极易被忽略。 胤礽不知何时醒来,望着身前有些萧索的身影,还有那颤抖的肩膀,心头的疑惑终是没能问出口。 尽管现在所有的真相都指向了一条线索,但他终究是觉得……难以置信…… 还有,康熙的面前有些湿润的地,皇父他这是……哭了吗? “胤礽,去祭拜一下你的大哥吧!”下一刻,康熙回过身,渀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让胤礽在心中暗暗想,果然,皇父会哭什么的,一切都是错觉吧…… 康熙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到胤礽的身边,握住他的手,握得死紧死紧。 一种久违的感觉袭上了胤礽心头,自从他成年之后,就算康熙再如何宠爱,也找不回儿时的那种亲密无猜。 可是现在,他并不感到喜悦,心头只是一片茫然。 阿玛,你究竟在透过我,看什么? 想起还有两个人在秘密地寻找一个小孩子,胤礽回去之后就直接让人带话,“不用找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想到,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竟然引起了一些误会。 看着老四愈加深邃的眼眸,以及老八片刻间瓦解的温和,胤礽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地方去,可是他不屑解释。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桀骜地在一众兄弟的面前经过。 也许他私心里,还是期待能够见到那个孩子的。 从皇陵回来之后,他去过几趟奉先殿,去看望他未曾谋面的母亲和兄长。 康熙知道了之后很欣慰,有几个晚上便专门拉着他,跟他讲一些赫舍里皇后以及承祜的事。 每每语及承祜,康熙总是感慨中带着无限叹惋:“若是你大哥还在就好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这地下过得怎么样。” 胤礽嘴角的弧度有些冷。 若是他还在的话,只怕你也不会这么怀念他了。 若是他还在的话,指不定现在被猜忌、被斥责、被废黜的人就是他了。 之后的日子,对于太子来说有些难过,每走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上。 他冷眼瞧着八爷党和他的太子党针锋相对,冷眼瞧着和他早已不是同一条心的四阿哥打着他的名号与八爷党对上。 再然后,十三阿哥被圈禁,明哲保身的雍亲王激流勇退,以农耕为由,暂时离开了这个漩涡。 也许是因为被人担忧着、惦记着的缘故,胤礽不像一废之时那样丧失冷静,但纵使知道拼不过自己的汗阿玛,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比较好,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让他感到日复一日的压抑和痛苦……但凡有一丝希望,他都决计不想再做被康熙提在手中的傀儡。 “爷,皇上下旨,今年的塞外巡游由您和八爷陪同呢,其他的众阿哥,都要留在京城里。” 手指无意识地并拢,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孤不是没长耳朵!”不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暴戾,让底下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 心情烦闷的时候,胤礽便开始下意识地寻找起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白衣,洗得干干净净的孩子。 那一天,他只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跟那孩子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就离开了,自己也被送了回来。 不可思议的经历。 每当独自一人时,胤礽想起那个孩子的次数就越来越频繁。 可那个孩子却像是一个虚影一般,没有留下哪怕是一丁一点的痕迹,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般。 第十七章 “回来之后别到十三区来了,我会直接把你送到零区去。在那里等候任务指示!” 什么? 承祜蓦地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经觉得自己被一股外力打离了原本的着陆轨迹。 零区,那是一个非常混乱的时区,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它才和其他区相分开,由地府直接管辖。 这些年来承祜在地府里也算是恶补过一些历史,知道那里头住的差不多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 邦国林立,征战不断,打起仗来,不死不休,很麻烦…… 零区在街道的尽头处,与一区相连,然而地域却更为广袤。 承祜站在一片带血的兵器之中,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春秋五霸,还是战国七雄的地界?不,也许都不是,也许……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 因为暂无任务指示,承祜便沿着街道一路走来,只见沿途的百姓皆是衣不裹体、食不果腹。 然而此刻,他们却是舀着残矛断戟,穿着破旧衣衫在不断地向中央汇聚。 “你也是来应征入伍的吧,还不快点舀起兵器跟上!”有人猛地拍了一下承祜的肩头,拍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 在这应征加入的队伍之中,参战的人员参差不齐,有老人,也有小孩,所以承祜以如今的身量站在这里才一点都不显得奇怪。 虽不想待在这里,参与打斗,但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会被视作逃兵。不光是政府饶不了他,就算是这些平民百姓也会看不起他。 况且他现在也没有目的地,而能问明情况的人都在赶赴战场了。 先跟着去看看好了。承祜这么想着,又看了看自己手上这根萝卜干似的矛。 是断的,刚才不知道被谁给塞进来的。 再看看周围人手上舀的,要不就是木棒,要不就是菜刀,要不就是断掉的兵器,总之没有一样是精良完好的。 跟着军队一路行进,因为怕露出马甲,不敢多说话,承祜到现在也只弄明白他所处的是秦国,要跟魏国开战。 辽阔的草原一望望不见边,两军在一股肃杀的气氛之中相互对恃着。 站在对面的人马个个都是成年男子,有着精良的马匹,锋利的武器,结实的盾牌。 “杀!” 大战一触即发。 看着身边疯了般涌上去的人群,承祜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冲了上去。 与如今的场面相比,之前的一些阻止各区相互寻仇的任务更像是无聊时的消遣。 如今身处于此,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和着腥风血雨传来,承祜竟觉得浑身有些不能自已地颤抖。 “不会是想要我对这场战争做些什么手脚吧?我纵然有心,却也无力啊。”承祜皱了皱眉。 “这是公元前三百六十二年,交战的双方为秦魏两军。你可以不直接参与他们的战斗,你的任务便是将坐标打在几个人的身上。目标一:魏军丞相公叔痤,目标二:秦孝公。这两个是长期任务。是你这一次去上面所待的那一段时间所需支付的报酬。” “怎么这样……”承祜垮下了一张脸,不是因为上司那诡异的趣味他才被扔上去的吗?不是吗? 好吧,他承认,他确实也有享受到嘛。被当做贵客善待了一把(八贝勒府),被当做儿子养了一把(雍亲王府),然后还见到了自己的老爹。 可是,上司啊,你要不要这么狠,一上来就是长期任务!你是吸血鬼吗?!!!! 而且—— “先前说什么不知道零区是怎样的……是蒙我的吧?果然是蒙我的吧?!!!”想到自己被‘欺骗’,承祜就黑下了一张脸。 这一边,正被诅咒着的某无良上司默默地解下了头上的斗笠,传令神机正放在桌上,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 一旁的一个同伴哥俩好似的一把揽上了他的肩,“喂喂,你私自降低了任务的难度吧?如果我没有记错,地府要得到坐标给予惩罚的还有魏王吧!那个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被侍卫们重重包围的魏王……行了,别瞪我了,我不说了,总之,看好你那个小后辈吧,回见!” 比起之前的几次跨区域纷争事件,如今所见到的情景更像是历史的重演。 承祜蹙了蹙眉,就好像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依旧争夺着彼此的地盘,重复着复仇之路…… 那种非要把对方亡国灭种才能够消弭的恨意,是他所无法理解的。 比起后世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们,以及早已学会了伪装的贵族们,如今这些人的感情,倒像是那些极为强烈的情感的无限放大。 在人群之中扎堆了半响,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越来越多的人因重伤而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可他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接近目标一。 至于目标二……等他先找到人再说吧!谁知道他长得是高的还是矮的,是胖的还是瘦的;脸是圆的还是扁的;是像他家子孙嬴政一样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还是像刘三儿一样匪气十足? 相较之下,目标一么,就是在是太明显了。‘敌军’的主帅啊!‘名正言顺’啊!不打他的主意打谁的主意!!!!! 可惜,连人家的边儿都还没来得及沾上,他所在的秦军这一方就已经率先开始鸣鼓收兵了。 所以,承祜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回去了。 现在可不是他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大秦人,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想要完成任务难度就会更大了。 现在回去么,还可以打听打听这个‘秦孝公’是何许人也。 …… ……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像承祜这样被半路征召而来的‘贫民百姓’是没有资格接近主帅营地的。 这个时候的秦国穷啊,缺粮少衣,所以那为数不多的资源,自然是被贵族们霸占掉了。 承祜和一种贫民只能挤在一个小小的帐子里。在那些贵族们看来他们没让这些‘贱民’餐风露宿已经很不错了,大概。 晚上睡不着觉,承祜只能坐起来数星星。 一颗星,两颗星,三颗四颗……数到自己都混乱不清的时候,承祜胡乱地拍了一把自己的头,然后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帐子去。 他的身后,正睡着打鼾打得震天的几个人,见此状况,承祜不禁笑了笑。 还真是顽强啊,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 有一匹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好像是完成了什么工作,刚刚准备回营。 计算了一下距离,承祜身子一横,挡在路中央。 “吁~~~~~”那人见了,双腿紧夹马肚,马驹在原地高高地一扬前蹄,终于在承祜的面前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不要命了吗?”那人见到面前的一个渀佛是刻意拦路的小孩子,眉峰一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没……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这个问题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关系着他能不能完成任务!“你知道秦孝公吗?” 那男子的眉蹙得更厉害了,怒斥了一声“荒唐!”显然是把承祜当做了一个胡言乱语之辈。 “以后别再随便挡在这路中间了,要不,下次我就不客气了!还有,你说的那个人,没有!” 马匹像风一般从承祜面前经过,留下风中凌乱的某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喊道:“什么叫‘没有’,你给我说说清楚啊!”找不到这个人,他的任务怎么办啊! 最关键的是,完成不了任务,他还怎么回去啊?他不要天天在零区吃野菜啊啊啊!!!!! 第十八章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已故之人。 承祜这么理所当然的认为,所以他毫不避讳地叫着人家的谥号。 他并不知道秦孝公的名字,自然也就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 承祜的“上司”,戴着斗笠,驾着车马,又上街巡游了。 地府的日子总是很热闹的,从来都不会“安静”,缘何?人多,事情就多! 现在地府中人,些许人打架,是为了生前的不能解之仇,可也有很多,实则是闲的慌,偏要惹出一番事端。 有很多区域,都是两头作战,初代君主与前朝相互往来厮杀,末代君主则与下一朝的开国之君再度开战。 “上司”一直戴着斗笠,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与他共事之人,也鲜少称呼他的姓名,只知他曾是清朝人罢了,人很勤奋,做事尽责,自然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一路走来,路过十三区与十二区的交界之处,接连罚了朱由检、朱由校、努尔哈赤、皇太极。 不知为何,在提到后两者的时候,总觉得他的神情不似表面上的平静,反而有点扭曲的倾向。 还未进入十二区的中部地带,他便接到了十二区的管理者——朱允炆的求救信号。 微微叹一口气,看着屏幕上满头是汗,急得团团转的人,他真的很想说,其实,你并不适合做管理者。 不适合做这种需要铁面无私的工作,不适合做这种需要与昔日长辈相背的工作。 地府工作人员紧缺,对于难得自动报名的朱允炆自然来者不拒,可苦了管着十三区的他,连带着前面的好几个区都要跟着管。 接近零区的几个区域现在基本上已处于无人管辖的状态,所以地府的上级要他“能者多劳”,时不时地开车从那里晃一晃。 一个人干着好几个人的工作,他还能说什么? 罢了罢了。 处理老朱家和黄金家族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都快要当成习惯了。 今天,为了防止被朱元璋手下一班猛员虎将合围,他还刻意穿上了防护衣…… …… 这么拼命地干下来,地府也不是不给报酬的,只是,他自己用不到罢了。 可就在今天,他刚刚忙完手头的工作,就有管辖着第六区的同行来告诉他:“高层的那帮家伙说,你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却长期都不肯要工作报酬,他们很是过意不去,所以,特地把你生前的母亲送到你住的地方去了,怎么样,开心吧?” 他愣了愣,旋即沉着脸道:“多事!” “是吗?我觉得上层挺照顾你的呀,你那小孙子想回阳间,就让他回去了,还在阳间待了那么长时间;你想念母亲,就把你的母亲送来跟你团员了,多好的事儿啊!你还不知足!”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挥了挥手,那人果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咕哝了一句“怪人”,便起身驾着车也去巡游去了。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上司”回过身来,驱着车马,慢慢地回了住地。 这是一处与寻常的居民区相隔起来的住地,房屋的结构由砖石搭建而成,样式也有些奇怪。 据说是,由“后世”的房屋改建而来的。 “上司”将马拴在柱子上,让它自行吃草,然后慢慢地推开了房门。 屋中,坐着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满头银丝华发,老态龙钟,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精干模样。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手颤抖了一下,一声“娘”却是哽在了口头,怎么也叫不出口。 老太太早已不佩戴华贵的首饰,连衣服也不如记忆中的华贵,反倒是朴实无华,头上只插根银钗子。 见到他,面前的老人显然更为激动,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站起,有好几次都险险地咬跌回去,看得人直揪心。 “福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怨着我吗?”老太太悠悠地一阵叹息,渀佛划破了时空,将面前这个被称为“福临”之人带回了阳世,数十年之前。 福临将面上的斗笠取下,眼中含泪,却倔强地转过身,不让面前之人看到,“额娘多虑了。这么多年了,该看开的,我早已看开。” “只是,你所留恋的,却更加少了。”老太太,或者说是孝庄,红了眼眶,有些沉痛:“想当年,董鄂氏一走,你便心灰意冷,想要遁入空门,那时候,你说你已看破世俗红尘,如今……如今身已死……你却又……” “额娘多虑了!这一次,我是真的看开了。说到牵绊,却也不是没有——”想到那个生气时喜欢鼓着腮帮子、总是一身白衣、赤着小脚丫的孩子,福临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额娘啊,玄烨给我生了个好孙子啊!” “孙子……?”孝庄感到一阵诧异,仔细一想,早夭的皇子不算少,实在不知道儿子说的是哪个。 “是承祜那小子,他说,从前您最疼他了!” “原来是他!”提及承祜,孝庄的面上也带了几分欢喜,渐次低沉的语气表明了老人的怀念,“这一晃眼啊,我也有三十多年没见过承祜了。从前他年纪虽小,却最是机灵的。你如今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些想念——我的重孙儿现在在哪里呢?” 承祜现在在哪里? 自然是在危机四伏的秦国。 现如今秦国刚刚经过四代君王的乱政,国力式微,民生艰辛。征战之时,手中没有完好的兵器;受伤之时,没有药材可用,没有医师可见;吃饭时,很多时候都揭不开锅,极为缺粮。 可偏偏,人家已经说了,是长期任务,不完成不给回去,想要快些完成,可承祜却是遇了难。 对于魏军丞相公叔痤,现在他是想都别想,否则就算有几条命都不够他赔的。 再者,现在的秦军也不是魏军的对手,就算凭借那强烈的战斗意志,也只能在一时与魏军相持,时间长了,消耗不起,输的还将是秦军。 可秦孝公……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呢? 承祜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已身为亡者,谥号却不被人知晓,而他又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唉,真是麻烦…… 承祜挠了挠头,望着外面漆黑夜色中的茫茫草原。草原与天际的交界处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他便听到了战时的号角,这是在命他们这些兵快点集合,看来,魏国又要进攻了。 真是,连个觉都睡不好,原先看嬴政和刘彻那两人斗殴也没见斗这么狠的! 这一战,主战场上,又多了个公子卬。 承祜这一群“老弱残兵”再一次成为消耗品。真正用来当做主力的,还是那些正规军队。 战场毕竟是战场,刀剑无情,纵然承祜身手灵活,也被伤了胳膊划了腿。 稍稍一动,便是一种被百蚁啃食一般的疼痛。 从没有见过这等仗势的承祜昂着小脑袋,差点没两眼泪汪汪,只是终究还是忍住了。 现在,要是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这里呼痛,指不定下一秒就让人给分尸了! 这不是第一次,承祜见识到战场的残酷,然而论及感受之直观,却是再也没有其他能够胜过此番的战役。 除了决战的意志,什么都比不过人家,却要和人家拼命,看着身旁的同伴一个个地被杀,活下来的人却依旧前仆后继,听着那些人嘴中唱着的歌,低沉而悲壮,承祜却觉得,这一刻,他渀佛,也被感染了。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尽管他们是平民,然而在这一刻,他们是战士,视死如归,誓与国家共患难。 也是他第一次抛开了所谓的理智,朝着敌方的魏武卒方阵冲了过去,之后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他是被人夹在胳膊之下带出来的,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脚还在不断的挣扎。 “小子,小子,不要再动了,你的伤口还流着血呢,不要命了!”夹着他的那人正骑在马上,一手揽着他,一手拉着缰绳,此刻承祜的不配合显然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承祜目光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之人,“原来是你,你是昨天的那个……” 见承祜总算安静下来了,那人便把承祜拉到自己身后,安置好,低头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原来是你小子,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你小子也真是命大,单枪匹马地冲进魏武卒方阵居然还能只受些皮肉伤。” 承祜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果然,自己的双手双腿都有被简单处理过的迹象。 一般来说贵族是不会管平头百姓的死活的,即便是伤了,伤口也不会怎么认真处理,看来面前这人对自己还算不错的了。 “不过,这一战总算是擒获了魏军丞相公叔痤。只是我的公父现在也身中魏军的狼毒箭,唉,性命堪忧啊!” 听到这句话,承祜只有两个念头。 一:平时那么难接近的公叔痤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二:现任秦公究竟是不是那个秦孝公?要他真是秦孝公,万一还没来得及等他把坐标打上,人就‘死’了,那该怎么办? 不用怀疑,在地府,‘死’了就直接被送去轮回转世了。 到时候地府想要惩罚扰乱纪律者,结果找不到人,那他承祜可就麻烦了! 第十九章 福临并不如承祜那般留恋凡间。 早先在他英年早逝之后,在地府里,他很是愤世嫉俗了一阵子。 后来,见的人多了,见的事儿多了,很多东西,也就看淡了。 留在阳间的儿子素来与他不亲,等他做了数年工作,“赚”够了资本准备上去看看老母的时候,却发现她也已经到了地下。 索性,他便打消了上去的念头,不再理会这些事儿。 之后,在区域间巡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有些单薄的孩子。 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眉宇间却与他生的有几分相像。 心念一动,他便主动上前,与这孩子攀谈了起来,谁想,竟是遇到了本家的人。 这孩子是玄烨的嫡长子,也就是他的孙子。 心中怜惜这个孩子早早地便一个人在这地府中过活,福临便索性让他和他一起住。 孩子有一个同母的弟弟,被玄烨立为太子,如今地位却岌岌可危,孩子很是担心。 福临在地府的时日久了,并不知道阳间过了多少年,想是那孩子的弟弟在太子之位待得久了,错处不断,人也开始焦虑了。 又当是一场父子兄弟的相互倾轧。 福临叹了口气,想着孝庄说的那些话。 他本并不想管这些事,今日好容易得了空闲,想到正在为着任务忙碌的小孙子,又得了老母的劝道,又是动之以情,又是晓之以理的,他终究是决定‘上去’走一场。 无论怎样,那些都是老母亲和小孙子在意的人。 …… …… 一身藏青色的衣袍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福临戴着斗笠,站在乾清宫的屋顶上。 上方是皎皎明月,绽放着光芒,下方却呼啦啦跪了一片的皇子,一个一个被挨个儿骂过去。 眼见底下一个孙子被骂得眼眶通红,几乎快哭出来的模样,福临重重地叹了口气。 ……难道,他以前把承祜送上来的时候,这孩子也是这么被毫不留情的训斥的? (康熙:汗阿玛,朕冤枉啊~~朕统共也就见过承祜一次,哪来的时间骂他?) 想到这儿,福临突然有些后悔从了乖孙子的心愿,一有空就把他往上送了。 就算是亡者,玄烨毕竟也是那孩子的父亲,现在玄烨正对他弟弟厌烦着,见了承祜,迁怒到他的身上,可怎么是好? 等到康熙在下面把老八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顿,福临终于动身了。 “玄烨,这就是你所期盼的父慈子孝?朕居然从来不知道,你是如此的牙尖嘴利,尖酸刻薄!” 轻盈地落在了一根柱子旁,逆着光,福临有些低沉的声音从暗夜中传来。 康熙倒是大吃一惊,后退了一步,方才扬声叫唤道:“尔是何人!居然胆敢擅闯朕的寝宫?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未经许可抵达这里、并且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之人,不是刺客,便是图谋不轨之人! “来人,护汗阿玛周全!”刚刚还跪趴在地上颤抖着身躯的几个皇子此刻竟是都站了起来,一齐护在康熙的面前。 先被质疑的是自己的身份和动机,而不是话语的内容吗…… 福临冷冷地睨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们倒是维护他!”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子被这么骂了许久,福临的气就不打一出来。(巨大的误会) 从阴影处姗姗然移出,长袍在风中飘飘然,但见他整个人渀佛要乘风而去。 康熙与众阿哥们仔细地打量了面前之人,却见面前的青年男子玉树临风,顾盼间自有一分旁人所不能及的尊贵气度。 大气而稳重,可惜,却偏偏在乾清宫门口行这不轨之事。 康熙看着青年月光下的容颜,一时之间竟觉得无比的熟悉。 青年抬起头,康熙便撞进一双如同月光般清冷的寒眸之中,诡异的熟悉感和浑身上下淡淡的压迫感竟让他忘记了原先的话语。 好像,在这人面前任何的逾矩和不敬都是一种罪过一般。 这个人,太危险了! 素来实心眼的老十却是忍不住了,猛地往前跨了一步,不客气地一把揪住来人的衣领:“你是哪家的子弟?竟敢在汗阿玛的乾清宫门前这样放肆,不要脑袋了吗?” 九阿哥素来出手果断、狠辣,且与八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站在一道,如今见十阿哥站出来,康熙又没有流露出反对的意思,他便也跟着上前一步,语势颇具威胁之意:“说出你蛰伏在乾清宫周围的目的,是不是想要……监视汗阿玛,或是探得汗阿玛的行踪?说出背后的主谋,留你全尸!” 语毕,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方才正被训了一通,面色难看的太子。 谁都知道刚才太子被斥责是因为收买了乾清宫的一个宫女。 宫女刚刚直接被拉出去杖毙,太子也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如今骤然遇见一个可疑的人物,这屎盆子无论如何都要往太子头上口上一扣! 你胡说!如此陷害于我,你,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胤礽很想这么吼,然后紧紧地咬着下唇,终究是将这几欲脱口而出的咆哮忍了下来。 他跪在地上,膝行几步,眼中含泪,双手抱拳,“请汗阿玛明鉴,这事绝非儿臣所为!” 硬是将那些许泪意憋了回去,他不可以流泪,无论是在康熙,还是在这些野心勃勃的兄弟面前! 福临眼见着面前这精彩纷呈、层出不穷的戏码,冷笑一声,“我若是爱新觉罗家的,你待如何?” 第二十章 “爱、新、觉、罗?”皇子们面面相觑,继而又叱道:“休要胡言!你既不是皇宗贵胄,不是宗室子弟,如何这般自觉,妄图乱我皇室血统?!!!” “哈哈哈,我扰乱了皇室血统?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福临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上首的康熙,“就连你们汗阿玛,身上也流着我的血呢!这般说来,皇室中竟都成不知何处来的杂种了?怎么,爱新觉罗玄烨,还要朕来提醒你吗?”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语调,依稀之中,还是幼年玄烨记忆深处的少年天子…… 玄烨惊讶出声,“你……是……汗阿玛?” 一阵淡金色的光芒笼罩在福临的身上,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面前的青年换上了和康熙一样的龙袍。 将袖口一震,福临伸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有些淡漠地看着面前一众眼珠子快跌出来的人! 龙袍穿在这人的身上,竟丝毫不让人觉得有违和之感! 少年天子威严如昔,只是如今,却多了一分有时间沉淀出来的沧桑。 “朕名为,爱新觉罗福临!” 他很少如此风光过,他执政生涯的前半生都用来跟摄政王多尔衮做斗争,多尔衮死了,可他的头上还有孝庄压着。 他不是没有过少年意气,不是没有过万丈豪情,不是没有过勃勃野心。 然而,一切来得太快,也消亡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将他犀利的一面完全展现,便走了…… 如今,打定主意要教训越发不像话的玄烨和一众不安生的孙子一番,他自是将那些威严重又搬了出来。 在康熙犹自不敢相信的目光中,福临面无表情地来到他的面前,“朕不过偶有记挂,上来看你一看,不想往日里满口仁义孝道的康熙爷竟是要亲手诛杀他的皇父!长进了啊!” 回过神来,看到年轻如斯的皇父,再看看垂垂老矣的自己,不知怎的,一股热泪竟从康熙眼中喷涌而出。 他的身体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在面前别离了将近半百的父亲面前,竟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儿子一样,双腿跪倒在地。 “儿臣不敢!让汗阿玛在地府还记挂着儿臣,儿臣实在是……不孝极了!” 自从孝庄太后故去之后,康熙帝再也没有向任何人行过这般大礼,如今做来,却觉得很是僵硬。 饶是如此,他还是招呼在一旁愣着的一众儿子:“还不赶快跪下!过来参拜老祖宗!这是朕的汗阿玛,大清的顺治爷!” 众皇子们一个个地照着做了,不知为何,看着双眼通红,泪眼朦胧的康熙,再看看上首不为所动的顺治,竟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 “不孝?你的确是不孝至极,普天之下,无人能出你左右!”一撩衣袍,福临顺势在康熙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底下跪着以康熙为首,众皇子殿后的一片人,竟是比方才的规模还要庞大。 “这……”康熙一时语塞,方才他所言,也不过是一时情之所至,有感而发,如今这话却被福临这么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康熙心中也老大不是滋味儿,少不得要为自己辩驳一番:“汗阿玛,儿臣自认为自己兢兢业业,至少是对得起祖宗传下的基业,不知何处有差池,请汗阿玛明示!” 福临冷哼了一声:“方才是哪个竖子说,要诛朕的九族?朕的先祖难得不是他的先祖吗?朕的后代难道不是他的血亲吗?对先祖不敬,对亲人不仁,”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放缓了语速,“你可真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你饱读的诗书啊!” 康熙闻此诛心之言,只得猛地一扣头:“汗阿玛恕罪,请原谅儿臣的无心之言!方才,儿臣并不知是汗阿玛远道而来,请汗阿玛见谅!” “你先别急,这只是其一!”福临又冷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康熙,“朕方才听你说,你自以为很对得起祖宗传下的家业?呵,好气魄,不愧是千古一帝啊!”说到后来,语气已略带嘲讽。 康熙顿觉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又一次叩首,“儿臣究竟有何处做得不够,望汗阿玛明示!” “口口声声‘勤政爱民’,你却当真是爱上了这种阿谀奉承之声!但凡有贪官污吏,你不是视而不见,就是从轻发落,你振振有词,水至清则无鱼。这,诚然不假,然而最要紧的是,吏治的混乱你看不见吗?百姓的日子过得越发坚信你看不到吗?官场风气越发靡乱、国库越发空虚你看不到吗?还是一味的只要‘贤’名,只见那些官员们精心为你准备的‘四海升平’之景,你扪心自问,其中究竟有多少猫腻你看不到吗?是不是非要等到国无可用之官,军无可征召之粮饷,民无足以安生立命之处你才安心?!!!” 冷汗自康熙额际涔涔而下,他却不敢伸手去擦,只觉得皇父今日的言辞之后竟是句句夹枪带棒,犹如金石之音。 “臣……不敢!” 福临却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此其二。其三,你自诩擒鳌拜,定三藩,平定准葛尔是莫大的功绩,朕却要问你,在一场又一场战事之中,除了内耗之外,你对外可有任何建树?对了——朕想起来了,也不是没有,那两次雅克萨的对俄之战,你不就割地给了战败的俄国吗?夜郎自大,蔑视周边国家,实则对外界却是一无所知,更不要提什么建树了……哼,你可真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你‘圣贤之君’的称号!” 福临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没有给康熙喘息的时间,“最后,但凡皇族之中有了争端,你不思如何教化,总是严厉呵斥!久而久之,这些个皇子们,”福临的目光从地下跪着的一众皇子面前扫过,然后又转回到康熙的身上,“在你的面前,总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你心中明知不是真,却也满足于面前的幻象,只知道一味的粉饰太平,却错过了父子君臣沟通的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一族之中,如此混乱,兄弟倾轧,你作为爱新觉罗一族的领袖,可觉得自豪?觉得骄傲?你是否觉得,凭借大清之国力,便是再多的内斗,再多的消耗也不足为患?” 第二十一章 最后一处,却是说到了康熙的痛处。 他生有众多的儿子,却只与亲自将养大的太子较为亲近;他要求皇子们人人饱读诗书,希望他们日后能谱写一曲良君贤臣的佳话,不想还没等他闭眼,皇位之争便已悄然开始……蓦然回首,他才发现,原来,这些令他骄傲无比的孩儿们原来早已与他陌生无比。 他们中的有一些,他甚至是从未了解过。 康熙灰败着一张脸面,不再辩驳,让祖宗因他的行径而不安,进而从地府中回到阳世,单只这一件,他便……情何以堪?!!! 深深地一扣头,效渀着古人,行了一大礼,声音有些颤抖,“汗阿玛,儿臣……知罪……” 福临见他如此,便知是敲打得差不多了,因小时不曾关照过他,此刻心里到底存着几分愧疚,遂也不再说他。 他将目光转向了地上跪着的一众皇子,“尔等可知罪?” 皇子们素来心高气傲,除了康熙,素来是谁也不服的。此刻虽因福临是先祖而跪了他,到底心中也起不了多少敬意。 只是当着康熙的面,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再者,敬祖之名也是很重要的。 “请祖宗明示!” 福临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一众皇子,将他们重又好生地打量了一番。 心中暗道,果真皆是不凡,难怪皇室会起如此争端。只是这争端却是不能用在正事上,只能消耗在内斗上…… “尔等皆为皇子,胸有大志原是好事。然,为着一己之私欲,扰乱朝堂,分化权势,教诸大臣相互倾轧,置骨肉亲情于不顾,原本为民为江山社稷所行之事在尔等手中都成为了获得筹码的工具,于国有过,于己何益?尔等置江山社稷于何地?尔等中不乏精通兵法,长于战事之人,难得竟只能折在这庙堂之上?尔等中不乏才高之辈,学无所用,将毕生精力皆消耗在斗争之中,竟也可以?出生皇族,享国之荣华富贵,满腹才华,一腔热血,却只消耗于内斗之中,而无施展之余地,竟是白在这世间走了一遭!” 福临深深地看了一眼中间那个穿着杏黄色太子服的胤礽,“更何况,还累得已逝之人为尔等操心,尔等于心何忍?” 被福临的目光锁定住,胤礽跪着的身躯竟是震了一震,垂着的手逐渐在身侧缩紧。 “罢了,吾辈本为亡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尔等好自为之。吾只说一遍,尔等所做之事,吾等在地下都看着。” 语罢,长袖翩然,卷起一阵微风,弄弄的迷雾氤氲了过来,片刻之后竟是不见了踪影。 见他走了,皇子们方才默默地回笼到早已面色发白的康熙身边,心中犹自震惊不已。 胤礽、胤禩都想着早逝的额娘,其他人也是一阵严肃,就连往日里最喜欢嘻嘻哈哈的老十此刻也是一脸的沉闷。 至于在一边儿呆坐着的康熙,他活了大半辈子,可想的人就更多了。 只是,方才福临临走时的话语对他而言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 ——莫让额娘与承祜再为你的事忧心! 孝庄、赫舍里、承祜……显然,这些已故之人都在康熙的心中占据着重要且永恒不变的地位。 若有机会可以得见他们,康熙自是求之不得,只是,他私心里也以为,亡者的世界与他们终究不同,若要累得他们在那边儿也心神不安,导致时不时地要到阳世间来看一看,那他们这些阳世间人……当真是难辞其咎…… “我还或许能再见到你,可却必须是在我和汗阿玛出事的时候……?”胤礽低低地呢喃着,尾音略微上扬,低了点儿嘲讽和挖苦:“这可真是……” “疼……疼……”承祜此刻正惨兮兮地躺在一张简易的榻上,只觉除了伤口处在叫嚣着疼痛之外,浑身上下完好处也因肌肉的剧烈运动而酸痛着。 果然,打仗这种事,真不是他这种要体力没体力,要精准没精准的人干的。 虽说只是轻伤,但在这医疗条件极度落后、药物等资源又极度匮乏的地方,要等伤口好全却也是不易的。 承祜很幸运的,也很不幸的,一伤在手,一伤在脚,所以现在走起路来,只能一拐一拐地,模样看起来怪异极了。 下了塌,在这黑黝黝的帐篷中瞄了一圈,周围竟是一个人也没见到,承祜心中暗道奇怪。 若是平日里,平民出生的老兵们都挤到一起了,哪还能让他这么清静? 刚走至门口,便听到两个声音,皆是粗犷之声,响在耳边竟如同雷鸣。 老秦人骁勇善战,又生性直爽,自是最符合这种本色。 只听其中一人道:“断后我来。不杀暗箭魏狗,嬴虔提头来见!” 另一人道:“大哥,公父重伤,目下当以大局为重,不能恋战。敌不追,我不动。坚守一夜,明日立即撤回,万莫意气用事。我在栎阳等你。” 承祜细细听来,却觉得那人的声音甚是耳熟。 “啊,原来是他!”承祜灵光一闪,一拍脑门儿叫道! 却见人撂了门口的帐子进来,“原来是谁?” 跟进来的便是一张满是胡须的脸,他手中一柄弯月形的长剑,模样极是怪异。 后跟进的那人果然是昨日里旧了他的那人,只见他一拍身前之人的肩,很是自豪地向承祜介绍道:“这是我大哥公子虔。” “公子好!”承祜一抱拳,没有失了礼数,只是也不刻意示好,他这一举动,倒让赢虔心中升起些赞许。 到这里,另一人方才发现,介绍了两人相互认识,自己却还没跟人家介绍过呢,遂有些尴尬地道:“在下嬴渠梁,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 原本的姓氏是肯定不能用的了,承祜同样一抱拳,道:“仲公子好,我叫承祜!” 承祜暗自希望自己没有叫错,他对先秦的历史真的说不上熟,也就知道几场大的战役,还有几个较为有名的公侯国君。 秦国在嬴政之前,他也就知道春秋时期称霸的秦穆公,还有任用商鞅变法的秦孝公,可他们的名字、排序却是不清楚的。 眼前这两个都是当今秦公的公子,若公子虔是长公子,排序下来,眼前这渠梁公子就是仲公子了。 “小小年纪,冲在最前面,而且居然还从魏国的魏武卒方阵中活了下来,不容易啊!”嬴渠梁很是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向他的大哥招呼道:“来,咱们兄弟也好久没有喝酒了,今日便共饮一碗苦酒吧,虽不及我老秦的凤酒配上秦苦菜,却也是一桩乐事了!” 苦酒?那是什么酒? 听到新名词儿,承祜顿时也来了兴致。 嬴渠梁见着承祜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顿时哭笑不得,“才多大年纪,也想着喝酒了!” 赢虔却不在意地道:“他要喝,你就让他喝嘛!老秦人最是不拘这些了!只一样——”赢虔望着承祜,“你得告诉我,你刚才那个‘原来说他’说的是谁?” 不就是你弟弟么!承祜顿时有些悻悻,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多嘴了,多嘴误事啊! 话在嘴边一转,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承祜出口的话竟成了:“公子卬。” 这下嬴渠梁道也惊讶了,“你昏迷着刚醒来,竟也知道公子卬在追击我们?” 承祜顿时也是心中一讶:“他果真追来了?” 不会是因为丞相被夺,死追着不放吧?不要啊,那可是他的人物目标啊!绝对不能被夺回去! “鸟!公子卬他敢追来?我等着他!” ……这么说,就是没有追来了?虽然不知道赢虔这股憋气的语调是来自何处,承祜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正当此间,嬴渠梁已经倒好了三碗苦酒。 承祜兴奋地接过一碗,脑袋埋进碗里,一口喝进去一大半,接过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这,这,这是苦酒?或者说,这是酒? 这不是醋么? 第二十二章 少梁之战,以秦军惨胜告终。 魏国丞相公叔痤被俘,然而秦公赢师隰也被狼毒箭所伤,危在旦夕。 秦军匆忙回撤。 此时的秦军,已是强弩之末,与国势正如日中天的魏国无法相比。 这一仗的失利,对于魏军并无多大损失,反倒是秦军,物资匮乏,军粮不济,能浴血奋战到现在,凭借的不过是一股战心,倘若战败,秦国防线便将全然崩溃。 承祜纠结了半响,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向嬴渠梁和赢虔求证:“你们真的不知道秦孝公吗?” 见孩子一脸认真,不似作伪,嬴渠梁便也道:“骗你做什么?我和大哥身为赢氏子孙,若我族中有这样一位先祖,我们岂会不知?” 嗯……有道理,可是还是没有解决问题…… 承祜托着腮帮子,看着两人忙里忙外地紧张地准备着战后事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按照这种情况来看,要不就是里面正躺着的那位国君就是他要找的人,要不就是他的继承者,或者……其实那位秦孝公还没有出生? 他被自己的想法给恶寒到了…… 不管了,先去找意外“到手”的公叔痤吧,然后想个办法溜进王宫去…… 魏人与秦人百年积仇,更何况是魏国的丞相,于是,承祜的计划还没有出台便先夭折了。 重兵把守,除非国君亲临,否则不让进。 不过,也不是没有想到这种情况。 绕道外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绳子,上端套着一个猫爪型的铁具,在手中晃了晃,然后朝着高墙抛了过去…… 可惜刚进去,还没落地,就被巡逻路过的人发现了,承祜现在只能不停地向里跑,逃命都来不及了,哪里还管得了东西南北? 东多西窜了好一阵,承祜累得直喘粗气,这个时候却突然传来了福临的通讯。 ——忘了说了,你只要找到目标任务的大致坐标就好,没必要跟他们接触,更没必要面对面。 一个鲜红的井字突兀地飞上了承祜的脑壳,心头似有三把火起,我可以去宰了他么,可以么可以么!!!!!!!!! 总之,老公叔痤这边总算是有惊……有险地搞定了,因心中尚且存着一股子怨气,承祜便也无暇顾及秦献公究竟何人,只是把当前国君赢师隰所在的宫殿目标输给了福临。 找对了人算你们好运,找错了人……哼,不好意思,你自己去找吧! 谁知道,一个机械般的声音却突然自传令神机中响起,让承祜顿时僵硬了身体—— ——目标错误!开启隐藏任务:到洛阳拜访周天子。 手指松了紧,紧了松,承祜深深吸了口气,要不他会怀疑自己会不会下一刻就炸开。 目标错了,还隐藏任务,你当是在玩游戏么?是不是还有奖励和处罚? ——任务成功奖励阳间三日游,失败惩罚到中山国待三年。 中山国,彪悍的北方狄族鲜虞部落演化而成,与赵国燕国接壤,被中原诸国视为华夏的心腹大患,曾有数次被险险被灭国,然而最终趁着辖制他的势力衰弱之时顽强地夺回了土地。 中山国人喜欢驯养狼,南下之时便带来了凶悍的中山狼,后来中山狼跑到各国边境,居住在山地之中,扰得国人困苦不堪。 所以说,一看就不是个好差事,可这个任务他能拒绝么?能么能么? 就算真的找错了人,开了个任务,也不会手气这么霉吧? 三天和三年……这之间的对比傻子都能看出,用得着这么狠么?!!!! 而且这个任务委实有些奇怪,只说要拜访周天子,完全没说去拜访他干什么!怎样算是成功,怎样又算是失败,真个毫无头绪! 秦孝公没有找到,在这个地方他就是个完完全全的路痴,别说是去洛阳了,就是能不能出得了秦国都是个问题。 这个时候,突然传出了一阵悲悸的哭声,原来是秦公薨了。 过了半个时辰,栎阳满城的人都穿上了白色的孝服,国丧。 承祜当然是没有资格进去拜秦公的,不过,饶是如此,一日之后,他还是从旁人那里得知了,国?p> 内趾攀窍祝叵坠?p> 灵堂之中,摆放着猪牛羊等祭品,一波一波的大臣们来了,跪下向着先君牌位叩头。 他们的心中,更多的在意的是新君继位事宜,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和权利会不会受到影响。 秦献公的老战友们也到了,一个个痛哭流涕,恳请为先君殉葬。赢师隰因手足篡权,曾被流放山野间三十余年,后来复位,靠的就是这班老战友的支持,君臣之间的感情,自然不用说。他们也曾相互约定,要奋发图强,收复河西失地。然而赢师隰一走,这班老兵竟是身心俱疲。 承祜在门外怔怔地看着,心中忽然不知涌起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 站在面前的这些……大家都已经是亡者了,然而,生前的感情波动竟还是这般的强烈。 亲友战死的悲愤,土地沦落的怆然,壮志未酬的不甘……这些,渀佛都刻到了他们的骨血之中,刻到了灵魂深处。 除非去转世,否则,怕是当真不能释怀了…… 承祜默默地想着,然后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总觉得,这次的任务不仅仅是一场任务这么简单,冥冥之中,它好像还预示了什么。 第二十三章 公子卬是没有派兵追来,让秦军安然地退回了现下的都城栎阳,可大秦的危机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魏惠王对于现下的战况显然很是不满,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对一应侍卫作了处罚。主将被掳,按律,护卫在主将身边的战士是要被斩首的。 魏王本来对公子卬也没多少好脸色,可公子卬却足够机灵,说出是自己麾下的甲卫射中了秦献公。 本来魏王也不可能对这位族弟罚得多重,如此一来,便说是功过相抵,倒也罢了。 此时魏国的都城在安邑,商旅如云,富甲天下,正是一派繁华之景,承祜一路走来,见到人人穿得光鲜亮丽,与粗布衣衫看看掩体的老秦人比起来,竟是天差地别,不禁暗自喟叹。却有谁能想到,繁华如斯的大魏国将一步一步地失去它的霸权,而被山东六国鄙视的秦国却会在数十年后崛起,成为令天下忌惮的庞然大物? 魏国霸权之失,源于桂陵之战与马林之战两场败于齐军,不仅作了齐威王霸图的垫脚石,也成就了一席“围魏救赵”的佳话。 然而此刻,魏国尚未摘下它那霸主的光环,上将军庞涓正目如鹰鹫地死盯着秦国。 在一辆又一辆华贵气派的轺车驶过后,饶是承祜也察觉到了不对头,忙拉过身旁路过的一人问道:“近日里却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那人颇为自得地道:“小兄弟是从别国来的游学士子吧?嗨,你不知道,这是我大魏国国君邀请山东各国前来,六家一起瓜分秦国呢!”说罢好像是怕承祜不理解似的,手指着军营大帐的方向,“看,就是那儿!我瞅着各国的车辆都往那儿去了?” 承祜有些怔愣,他所知道的,唯有嬴政统一六国时的辉煌,全然不知秦国崛起之时是何等样的艰辛。 不过,他在离开栎阳之前,新君嬴渠梁却是与公叔痤协定过的,将函谷关一带割让给魏国,希望以此来换得几年的安宁,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寻求强国之道。为此,几乎所有的老氏族都上他那儿闹过,因为河东一带,几乎全是他们的世袭封地。不得已,几乎是老太后动用族规,将赢氏一族的封地与老氏族的对换,方才使得各种声讨偃旗息鼓。 却不想,这魏王接受了割地,竟转过头来谋划六国分秦。 商讨下来,由几家联合出兵攻秦,燕赵两国则秘密前往秦国的‘后院’,策反那些西戎人,想借此给秦国来个两面夹击。 此番商讨,承祜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此时此刻,他也不过平白地感叹一句:多难兴邦,罢了。 虽然与嬴渠梁和赢虔兄弟二人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他却对他们心生好感,但他却很清楚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想去做一些多余的、且又不自量力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能够早些抵达洛阳。 至于寻找秦孝公的事情,他反倒不那么急了,现在,他基本已摸清了王族住在哪里,所余的只是他不知哪个是要找的人。横竖都是无果,倒不如慢慢来吧,总不能再一次的因为找错了人而得到另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 一路上,承祜走的是水路。从渭水与泾水的交界之处驶入,本想直接顺着水走,从洛水经过,直抵洛阳王胤之地,然则这船本是一商船,是到魏国首都安邑卖囤积的大米的,承祜也便只好跟着下了船。 在黄河与济水分流处的三角谷地,有一座敖山,此处有一个堪称天下最大粮仓与货仓的敖仓,平日里魏国以稍高的价格将米粮等物资购进,一旦碰上灾荒之年,便开仓放粮,以平价或者更低价售予百姓,故而安邑人几乎从不担心无米可用。 下一班船还须得等上大半日,承祜便索性在这安逸城中溜达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却逐渐挤了起来,人人由信步闲庭到步履如飞,越往前走,却是越发人声鼎沸,热闹了起来。 随手拉过一人问了,这才知道,原来是有各家学子在这里辩驳。 百家争鸣!承祜的眼睛一亮,顿时也来了兴致,需知日后可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 也许温和的儒术适合于日后王朝的统治,但在他看来,在这大争之世,却有更多的门派比儒家之学精彩、实用。 过了春秋战国,便再也没有这般激烈精彩的学术辩驳氛围了。 只可惜,前面闹哄哄的,承祜人小力气小,挤了半天,硬是挤不进去。 听不清站在台上之人说了什么,只听得周围人参差不齐的一声“彩!”,承祜有些懊恼地退出了圈子。 啊,啊,他也想要听! 却在此时,听得身旁两人议论道:“兄台可知那辩驳的三人是何许人也?” 另一人则颇为自得地道:“嗨,知道,知道!一个是慎道大师,一个是中庶子卫鞅,还有一个是申不害。听说啊,这三人都是法家人物。” 问话的那人听着便奇了,“既是师出同门,他们三人何苦如此相争?” “贤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他们三人,虽同是法家人物,但侧重却各有不同,慎道大师崇尚的是‘势制’,申不害崇尚的是‘术制’,卫鞅崇尚的则是‘法制’。” 那人听了一面咋舌一面摇头道:“我却不知,一个法家,里头竟还有这些讲究。那么,这三人既是想分出个高下,来证明自己才是正统咯?” “依我看呐,难!即便口舌上胜利了,不是还有别门别派嘛!而且,口头上厉害,不代表其言可鉴,其道可行。儒家弟子素有舌战群雄之名,却有哪一个国家敢用他们了?” 承祜默默地听了半响,不知脑中在思考些什么,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群已纷纷散场,台上方才还在激烈辩驳的人,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不禁暗笑了一声,然后寻了个小馆子,点了些鹿肉,缓缓地咥了起来——总算福临还有点良心,出任务之前给了他一些这个时期的通用货币。 墨色渐渐地泼洒上了整片天空,夕阳的余晖早已消散殆尽,安邑城中的人流却没有消散。 有轺车和缁车不断地从青石板铺就的路上辚辚地驶过,整个城市竟是灯火辉煌,许多店铺正张罗着下一笔生意,对于偶然路过的人,根本无暇顾及。 好一个安邑不夜城! 承祜自繁华的人群中走过,走到码头上,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三三两两的游学士子正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着《诗》、《书》、《礼》或是兵法,商人们则径自围成另一个圈儿,谈论着这里的市场,那里的物价。什么地方短了什么物资,什么地方需要军备…… 承祜也不与他们待在一起,径自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默默地坐了,只觉一天走马观花地逛下来,竟也有了些疲惫。 于是,便靠着船檐这么睡了过去,直到被一股外力拉扯住…… “小兄弟,小兄弟,醒醒!快掉下去了!” 只觉耳边一阵急促短暂的话语,喷洒而来的热气让承祜觉得有些微的不适,遂扭动了一下身躯,这一动可不得了,承祜觉得自己骤然间碰触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事物,惊得蓦然睁开了眼睛! 却见自己被一个人拉着两只手,而自己的头已然触到了水面! “小兄弟,你没事吧!”那人见承祜总算安然无恙,便憨厚地一笑,看着承祜双手上的红痕,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俺是粗人,不会收敛力道,抓疼你了吧?” 见这人如此朴实可爱,承祜不禁“扑哧”一笑,竟连方才差点坠水的后怕也忘了。 哪有人救了人还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啊? 与这人交谈了一阵,方才知道,原来这人祖上是天子王城之人,因而也颇是继承了一些“王气”,他一直渴望着返回故乡。 在诸侯争霸的战国,周室早已彻底没落,名存实亡,洛阳之人,有能力的,有条件的,都想着法子地向外跑,如面前之人这般情况,承祜想,自己即便是等个数十年,也不一定能碰到一个。 船顺着河流往下走,过了两日,承祜方才在一股眩晕的感觉中着地。 面前的是河边一片颇为杂乱的苇草,因为无人打整而凌乱不堪。不知怎的,看着这幅景象,承祜竟隐隐地猜测到洛阳王城是怎样的一种形象。 进了城,只看到一些井田荒芜着无人耕种,街头人走过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些接受着周礼熏陶,被“王化”的王民,永远都是那么麻木温顺,日复一日地过着看不见未来的日子。 周室东迁之后,原本王胤之地有一千里,然而在这漫长的时间中,随着中原诸国的蚕食,如今王族领地不过一百来里,偏偏,自周考王之后,周室又封了两个诸侯,分别称为东周和西周。两家一家领地三十里,一家领地七十里,硬是把原本便稀薄的王族力量一分为三。偏生,连同周天子在内的三股势力还相互掣肘,东家要灌田,西家便掐住水源,西家要动工,东家便派人来砸场…… 站在古老陈旧、油漆剥落的洛阳王宫面前,依稀间渀佛还能看到从前的繁华。 可此刻,承祜却分明觉得,这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在战国列强仍在争霸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不断地斡旋于各国之间,苟延残喘。 第二十四章 意料之外,很容易的,承祜便见到了周显王。 他看到他甚至还主动打招呼,“没想到我这糟老头子,死后都有人惦记着呢!” 看到周显王的时候,他正是苍颜白发,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承祜吃了一惊,声音有些颤抖,“……你知道?” 周显王让人准备了杯茶水,然后道:“幻由心生,其他人所以察觉不到这是个幻境,不过是因为对生前的执念太重。雪不完的国仇家恨,壮士未酬身先死的愤懑……本王却是没有的了。”语罢,他竟有些自嘲地笑了。 周显王刚刚登基之时,也曾想过要振兴周室,刚一提出想收回东周和西周的封地,司掌礼仪的一班老头子们马上跳出来阻止,说是于礼不合。 国家大事上改变不了,他便把脑筋动到了诸如服饰改造之类的小事上,可这个念想才刚刚冒头,马上又有一票人跳出来说‘有违祖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周‘显’王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闲’王了,便想到了找女官下棋,可是,还不行,老头子们争先恐后地说是有伤风化。 很好,他什么也不用干了,就窝在寝宫里生草吧! 承祜捧着喝了一口,看着地下从断裂的砖缝中长出的些许杂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或者说,他不明白,‘拜访周天子’这个任务,究竟该怎么完成。 想了想,他决定问问自己比较感兴趣的问题,“那,你知道秦孝公么?” “知道,嬴渠梁么!任用卫鞅变法,后来打败魏惠王队,收复河西,那时候本王还派人去送过贺礼呢!”周显王显然满不在乎,“我说,你能把本王从这里弄出去么?本王从生前就一直看着这些不安分的诸侯在我眼皮子底下斗,难不成现在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弄出去?那也要他有那个能耐! 等等,如果,非得要把周显王从这里带出才算任务成功,那么他要怎么做? 不算宽敞但也让人觉得舒适的房中,坐着两个人,一白发苍苍的老妪和一个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 “福临啊,你把承祜派去做那个什么任务这么久了,是不是也该让他回来了啊?”老妪道。 回来?承祜回来之后会想着什么事,那还用问吗?他一定会着急着上去看望他的阿玛和一班弟弟! 想到康熙那副骂人的嘴脸还有那些兄弟们暗地里斗鸡眼似的样子福临心头就觉得不爽,他才不会那么容易地把小孙子送上去哩! 至于康熙……他不是很喜欢骂人吗?那么多的儿子,足够他骂了,不差承祜这一个! 传令神机中,福临很快收到了一个鲜红的坐标,与之前收到的那个对照了一下,然后确定这正是此次任务的两个目标。 福临暗地里想着,要不要放刘彻过去再跟嬴政闹闹,把胡亥和子婴放出去到处捣蛋,给承祜增加点工作? 谁想这回承祜却没有那么积极地响应,只是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地对着福临发“求救信号”:我出不来了! 查了半天,福临才皱着眉头看着得到的讯息。 隐藏任务?他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东西?还有那个麻烦的周显王…… “这里有通向别区的出口吗?”承祜的稚嫩的嗓音从传令神机中传出。 “你回到秦国找找吧,秦朝与秦国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不出意料,那里应该有通向一区的通道。” 是吗?搞了半天,原来竟又回到原点了。 放下手中的通讯工具,承祜想。 承祜回去的时候,栎阳虽然平穷如昔,但却热闹了不少。 秦公嬴渠梁的求贤令一发,现已有一百六十多名山东士子入秦。 入秦的士子们并没有马上就认官职,而是每人给了一份国府令牌,一应路金,亲自到秦国走访,以三月为期限,回来之时写一份治秦之策。 其中有好些士子走的都不是官府大道,而是走的僻静险路,故而承祜和周显王在路上倒也遇到了几个士子。 虽然很想亲自去跟赢氏兄弟二人道别,但一则不顺路,二则对于去向也不好交代,三则周显王也跟在身边,他的体力并不好,没到一处地方便要歇一下脚,如此一来,便大大增加了在路上所用的时间。 终于,在走遍了秦国西陲边部地区之后,两人找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山林。 “看来,就是这儿了。穿过这里,应该就可以直达嬴政的后花园。” “你不怕被他发现?”周显王打了个呵欠,饶有兴味地看着承祜,“要知道,他可是最讨厌别人闯进他的地盘的。敢这么干并且活到现在的,也就只有刘邦、刘彻、刘秀几个刘家的人了!” 承祜则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传令神机,静默了半响,手方才把传令神机紧了又紧,那股咬牙切齿的劲儿,让周显王怀疑他是不是打算把那玩意儿捏碎。 “不、会!刘家那几个人又和项羽、嬴政干上了!地府让我出面做协调者呢!” 那些人!消停一会儿会死啊!承祜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拳头挥出,砸向自己身边那颗无辜的小树。 最可恶的就是地府的那些人,一刻也不停地压榨着他的劳动力!他才刚刚做完两个任务好不好,带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连日以来的奔波和劳累让承祜的忍耐力达到了极点,周显王只看到几率肉眼可见的黑烟从承祜头上冒出,暗道一声“不好”,便静悄悄地窝在一边,生怕承祜注意到自己。 只见承祜一脚跨过那个穿界门,来到了正干架干得贼high的几个人面前,阴测测地吼道:“根据地府的《新婚姻法》,夫妻之间的争吵和打斗不在地府的管辖范围之内。所以,为了地府的和平与发展,为了你们的健康干架,身心自由,本执行官在此宣布,你们结为夫妻!还有你们、你们也是!” 一手连指了三对,这下,干架的人全部都愣住了,莫名其妙地看向了指向自己的手指。 正是——刘邦&项羽,嬴政&刘彻,胡亥&刘秀!!!!!!!!! 第二十五章 随着承祜的话音落下,一些刻有特殊符文的纹饰在几个人难以遏制的眼神中钻进了他们的脑子。 于是三对不论不类的新人正式出炉了,正是: 刘邦,夫,项羽,妻。刘彻,夫,嬴政,妻。胡亥,夫,刘秀,妻…… 夫妻当然是随机决定的,不过承祜心中却大是舒畅! 一直以来跟在这些人后面帮着地府擦屁股,今儿个终于让他也乐了一把!兔子急了好要咬人呢,更何况,他承祜本来就不是个慈善的! 叫这些人以后动不动地再打打杀杀,叫他们再随便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好了,现在闹洞房去吧,闹得天翻地覆也没有人管了! “你!你个小兔崽子!竟敢……竟敢……”嬴政朝着他吹胡子瞪眼,显然对这个“配对”很是不满,可偏偏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怎么了?”承祜偏着头灿烂一笑,满脸无辜,“虽然你们结为夫妻实在是惊世骇俗了点,但《新婚姻法》又没有规定不能够同性恋,没有人会歧视你们的,安心吧!” 这种看似安慰人实则幸灾乐祸的话语让人听了直恨不得飙出一柱血来!搞了半天,他这个“罪魁祸首”还扮演起好人来了?这什么事儿啊! 于是,首次通过阴人尝到甜头的承祜终于开始走向腹黑这条不归路,要是康熙和他的儿子们知道承祜是因此而“变坏”的,不知会有多想要把这群不安分的人大卸八块,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的情况是,就在承祜刚宣布完这则震天动地的消息的时候,一群人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像背后灵似的。 首当其冲的是吕雉吕太后,只见她满脸怒容,扑上来就揪住刘邦的耳朵,气道:“好啊,我说你怎么三天两头的就往外边跑,原来是在外头又有了人!怪不得……盈儿,鲁元,家法伺候!”跟在她身后的汉惠帝刘盈和鲁元公主瑟缩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母后,真的要这么做么?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吕雉一个凌厉的凤眼扫了回去,“闭嘴,老娘的话敢不听了吗?” “是……”于是两人赶忙放下一块搓衣板,然后低眉顺首,躲得远远的,不时地向刘邦露出一个同情的神色,老爹啊,我们精神上支持你! 刘邦一见这玩意儿,一脸的匪气都给冲散了,连忙苦哈哈地道:“娘子,不要了吧,这……这又不是我的错,是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刘邦顿时来了精神,把承祜往前一推,自己往后一躲,只是承祜小小的身材完全挡不住这么大一个人,倒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 “我……什么都没做!”承祜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坦坦荡荡地接受着吕雉的询问,一边吹牛不打草稿:“虽说我是帮忙管理地府的,但也没有自行决定别人婚嫁的权力(被坑害的六人:骗人,你明明就有!)所以说,这位公子一定要和别人成亲,我也不能够坏人姻缘啊!” 同时,承祜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了一声,但愿刘邦以前是个双性恋吧,这样可信度就更大一些了。 果然,吕雉一瞪眼,冲着刘邦道:“还不给老娘跪下!你那德行我还不知道吗,见到美女就扑,连长相俊些个的男童也不放过,你……你怎么不去投胎做个女人算了!” 一旁的项羽听得满头大汗,他=男童?想了想,不禁便是一阵恶寒,对着泪眼婆娑的虞姬尴尬地道:“虞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我……” 虞姬却是扭头就走:“我想的样子是什么样子?无论我怎么想,你现在都是别人的人了,好自为之吧……” 一旁的长公子扶苏面色暗了暗,然后上前对着嬴政一抱拳,“父皇和弟弟今儿个都是大喜啊,合该好好的庆祝一番,扶苏在这里恭贺父皇了。您这么多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也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可是,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啊,那,嫁出去的父亲呢?就不再是父亲了吧……不知为什么,扶苏这一刻竟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是刘彻把他本来就不多的父爱给抢走了。(刘彻:喂,谁要跟你抢父亲了,朕自己有爹有娘的好不好!) 刘彻=知冷知热?鬼才相信! 嬴政在自己的脑子里联想了一下刘彻一脸温柔体贴帮忙端茶送水的样子,浑身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虎着脸对着扶苏呵斥道:“都在胡说些什么!” 见此,扶苏的神色更是悲伤,竟掩袖呜呜地哭了起来:“父皇有了丈夫就忘了儿子了啊!儿子好苦啊!生前被父皇嫌弃,被弟弟逼死不说,生后还要被父皇呵斥……”突然,扶苏把脑袋凑到嬴政的跟前,颇为担忧地问:“父皇,我的……另一个爹爹不会虐待我吧?” 一排黑线从嬴政的脑门儿上飞过,他真想把扶苏的脑袋掰开,看看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啊啊!!!!! 刘彻这边不像刘邦那边闹得那么鸡飞狗跳,面子里子都丢掉。 虽然陈阿娇也很彪悍,但毕竟还是刘彻更胜一筹,所以,陈阿娇和卫子夫还有钩戈夫人只是幽幽怨怨地看了刘彻一眼,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一旁的卫青走上前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刘彻半响,方才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您是在上面的那个,但是好歹……节制一些。纵欲过度……伤身……” 深红色的井字一排一排地跳上刘彻的脑门儿,他几乎想要跳起来骂人了,姓赢的除了姓氏吉利一点之外还有哪里好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在质疑他刘彻的审美眼光? (嬴政:刘彻,你给我闭嘴!!!!!!) 最后,胡亥和刘秀这边就平静多了。 相比较父辈祖辈那边的老宿敌,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怎么搭得上边,可以说,他们两个之所以会被凑对,完全是某人心里不爽然后趁机报复的结果。 所以胡亥只是继续提着自己的鸟笼子玩儿,刘秀则是忙不迭地安慰着皇后阴丽华,末了,最后才吊着一对三角眼向胡亥问道—— “为什么我是妻?横看竖看都是你比较像女人嘛!” 胡亥一听,怒了,操起手中的鸟笼子就朝着刘秀砸了过去,“姓刘的,老子跟你没完!!!!!” 刷刷刷,三个刘姓人士齐齐地把目光对向了胡亥。 三人再怎么说都是汉朝的帝王,而且还都属于比较成功的那种,联手释放的杀气自然不会小。 胡亥顿时萎了,躲在墙角里画圈圈去了。 至于承祜呢?看了好戏之后就偷偷地从密道里溜走了。 因为,他发现,此行的目标,周显王不见了!!!!!!! 什么叫做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这个了! 第二十六章 承祜发誓,他再也不随便看热闹了,再也不!!! 想到一个眼看就快完成的任务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么飞走了,承祜这个欲哭无泪啊…… ……话说如果任务被判定为失败的话,他不会真的要去中山国那个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地方待上三年吧? 一路漫无目的地从一区跨入二区,由于能惹事的几个全部跑到一区去了,所以承祜的二区之行真可谓是畅通无阻。 可任凭他搜遍了整个二区,连周显王的影子都没见到! 姬昌呀,姬发呀,你们在哪里啊,快出来把你们的后裔给揪出来吧! 再怎么悲愤也好,承祜也只能在二区靠近三区的地方找了家馆子,准备先填一填他的肚子。 倒不是因为饥饿,只是,魂魄也是需要补充体力的好不好,他已经找了那个脚底抹油的老王一天了! 却不想前面一大桌子人正打得热火朝天。 承祜暗自纳闷地站在外面,横看竖看都觉得几个人的背影贼熟,可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正在这时,他听到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圈子里突兀地传来一声大喝:“刘备!直娘贼的!你居然又耍赖!” 马上有人哭丧着脸辩驳道:“这、这不是我呀……你不能把帐算到我的头上……” “不是你?你看仔细咯?还说不是你!你以为俺老眼昏花了吗!”说着,舀出一张牌,那是一张武将牌,上面的人物正是刘备。 ……原来,这伙子人前些日子打架斗殴被地府罚得狠了,也不敢再随随便便的打架,便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来一套三国杀,以牌代人,使劲地‘杀’着自己心目中的仇敌来懈气,从不管什么规则不规则的。 这下子,也甭管舀牌的人是谁了,人们只管看准舀的牌上的人物,然后寻准了自己的仇敌便是使劲儿的一阵狂轰滥炸。 说来也巧,舀到“刘备”牌的人平日里皆不擅长此类活动,然而牌运却是贼好,愣是没让他人讨得好去!这一来二去的,刘备直被称作牌桌上的“煞星”,被人争相传骂! 一伙人杀得红红火火,看得承祜都有些想上去试试了,就在此时,传来一个老翁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带我一个吧!” 承祜猛地一下子愣住了,然后,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一抹实在算不上友好的笑意…… 哼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任务完成了,真是浑身轻松。 路过十一区和十二区的时候,还顺带着把仍然不汲取教训的黄金家族外加老朱家给华丽丽地配对了。 眼看着那一个个人的脸色难看的像是吞了只苍蝇,承祜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啊,果然,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才是真理o(╯□╰)o。 一旁的饭桌上,承祜惊喜地发现竟找回了就别重逢的曾祖母,心下更是高兴。独自生活以来从不轻易哭泣的他,竟破天荒的红了眼睛,把孝庄心疼得搂在怀里直叫乖曾孙。 一旁的福临么,则被很“巧妙”是忽视过去了。承祜翻了个白眼,谁让自家……爷爷这么不厚道,找到了他也不跟他明说身份。 再者,承祜还是不习惯,对着这么张年轻的脸叫“皇玛法”,同样的,他也着实无法想象,自家汗阿玛对着这张脸叫“阿玛”的场景。 眼见着福临又要巡街去了,承祜凑上去拉住他的衣袖:“福临,你不是有很多假期可以去阳间么?既然你不要的话,不如给我吧!” 少年天子的面上迅速地扭曲了一下,接着黑着一张脸道:“叫皇玛法。” “可你这么年轻……”承祜比划了一下,摇着头道:“就算我肯叫,也没人信嘛。我看,我还是叫你大哥哥好了!” 一旁的孝庄趴在桌上,笑得乐不可支,“罢了,福临啊,都是已逝之人了,讲究那些凡间的礼法做什么?承祜他与你不熟,你且让他这么叫着吧!”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福临纤细的神经,只见他嘴角抽搐了抽搐,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等等!别……别急着走啊!”承祜见福临是真要走,急急忙忙地上前追,奈何福临的步伐迈得极快,他追不上,只好着急地在他身后大喊。 “皇玛法,你莫要忙着走啊!我看到多尔衮和祖宗皇太极来找你了!” “福临啊,可算是找到你了!听说老朱家跟宿敌蒙古人结了亲家,那老是牛逼哄哄的老头儿朱元璋还做了内幕,快去围观吧!” 听闻此言,一道凌厉的视线扫向了承祜,顿时令他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地道:“这……这不是他们太不配合了吗?老是违反地府规则,私自干架……” “你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福临旁边那个人眼前一亮,拉着承祜就走:“走,走,走。你也很该去看看老朱家那嘴脸,笑死我了,哈!” “我……就不去了……”承祜的笑容有些勉强,“我想回阳间去看看。” “你就那么想凑上去挨骂吗?”福临冷着一张脸,隐隐地带了些许薄怒。 “埃?”一个问号接着一个蹦上承祜的脑袋。 “你就那么喜欢,挨你那好阿玛的训斥?”见承祜不解,福临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我……才刚刚见到阿玛,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承祜想着,低下头绞了绞手指,有些失落。 “罢了,你想去就去便是。”福临转身疾走,“若是被玄烨那小子欺负了,可别来找我和额娘哭鼻子。” 感受着自家阿玛冷言冷语之下的关怀,承祜总算是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他一边对着远去的福临招着手,一边道:“放心吧,我不会被任何人欺负的,就算是阿玛也不行!”因为,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逐渐开始走上腹黑这条不归路的承祜这么想。 第二十七章 每一次在地府的时候,承祜都觉得像是个游戏。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完成着各种看似荒诞的任务。 而一旦上了阳间,那就是闹心,每一次看着自己的阿玛和弟弟在自己的面前斗来斗去……其实也怪烦人的。 要是阳间这边,也能利用地府的《新婚姻法》解决问题该有多好…… 一片黑暗之中,承祜睁开了双眼。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与回地府的时候不同,每一次来阳间,着陆地点都是随机的。 一般而言,他的人品都是不错的,所以没有出现那种空降到无人区的情况,比如原始森林,比如海上…… 也没有出现过那种需要日夜兼程,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赶路上的情况。 每一次,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他的着陆点都在北京,且是离紫禁城较近的地方。 ……可是,这一次,也不用这么近吧?居然直接降落到乾、清、宫!!! 认识到这一点,承祜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正站着的地方跳了起来。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和他阿玛见面。 低头看了看,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再是黑户了。现在的自己,有名有姓,身份是……御前侍卫…… 不是原先的那具高度模拟灵魂状态的身体。 很好,不用担心要怎么面对阿玛,并跟他解释自己的事情了。 一般说来,御前侍卫这个职务……只要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在这里站着,看看周围有没有可疑的或者疑似可疑的人,然后到点就换一批人上吧? 承祜不确定地想,虽说悠闲而无事的生活是很美好,但相对的,他的自由也被限制了,不能无拘无束地去看自己的弟弟了。 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保成怎么样了?完全不知道。 自己曾经的两位“衣食父母”,相继收留过自己的八阿哥和四阿哥怎么样了?……拜托,这个状态,他怎么去打听事情? 就在承祜的胡思乱想中,一天的时间终于被这么……蹉跎过去了。 承祜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脖项,舒展了一下手脚,恹恹地往侍卫所住的地方走。 他这次上来到底是来干嘛的呀?一个人都没见着,虽说看着他家中的老老少少在那边斗法是很闹心,可不让见……他不就劳而无功了? 承祜的心中,此刻竟隐隐期盼有什么事情发生,好来打破这一切的僵局。 “你!站住!”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嗓音,这个声音承祜倒是不陌生,在最初的那一次自己上来阳间,保成被废,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宣读的圣旨。太监总管,梁九功。 他转过身,想了想,道:“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这一次的塞外出行,你也跟着万岁爷随驾保护吧!” “……奴……才遵命。”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承祜在心中对自己比了个胜利的v字。 秋高气爽,是个很适合出行的日子,为了显示皇家的威严,更为了皇帝和皇阿哥们的安全,这一次随行的护卫和侍奉的宫女太监排了一长串。 前面阿哥们在外头遛马,错了,是骑马,后头皇帝在辇车中悠闲地欣赏着自然风光,时不时地还把哪个阿哥叫过去说说话,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可苦了承祜了,一路上都得走着,口渴了不能喝水,脚上起泡了不能停……承祜第一次觉得,还是魂魄的状态好啊,起码他可以用漂移术,而不用遭这份罪! “你,过来一下!”忽然,有人叫住了承祜,承祜此时已经累得快脱水了,便有气无力地转过头:“……干嘛?” 然而,却对上了一双颇为严肃的眼睛,处于半眩晕状态的承祜终于回过神来,一个激灵,彻底地清醒了,忙低下头:“四爷恕罪!……奴……才不是有心冒犯的!” 胤禛却审视地打量了他几眼,方把手往旁边一指:“算了,你先把这个给汗阿玛抬上去吧。这是京城送来的奏折,需要汗阿玛过目!” 目瞪口呆地看着满满一大摞的奏折,承祜几乎要在心里骂人了:不带这么利用免费劳动力的!!!!! 承祜并不是从来没有干过重活,相反,在遇到福临之前,他干过很多。但是,此时此刻,这个身体的体力却是到了极限。因为承祜不会感到饥饿,所以,他很自然地忽视了目前的身体机能所需,于是,奏折搬到一半,胤禛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承祜的肚子里发出,然后,便是一阵轰然倒地声…… 康熙宫里第一个被饿晕的‘御前侍卫’,诞生了! 第二十八章 醒来的时候,承祜对上了一张僵尸脸,吓得他差点又跌回被窝:“皇上仁慈,准你三天假期,你……好自为之。” 人走了,方才堪堪地回过神来,他没得罪过他阿玛身边的大红人,梁九功吧?怎么一来就给他脸色看?而且……那副表情……让人实在是太倒胃了…… 说到吃,承祜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发现竟有些隐隐作痛。 吾,应该是错觉吧,要不就是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着凉了…… 承祜这么想着,慢慢悠悠地起了身。 却又有人风风火火地进了来,将一份膳食往案上重重地一搁,满脸冰霜地看着他:“吃饭!” 想了想自己当初在阳间用饭时那味同嚼蜡的感觉,承祜厌恶地摇了摇头:“不要!” 说完这话,他敏锐地发现,这房间中的温度顿时呈直线下降,不由得缩了缩脑袋,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便是皇阿哥也没有硬逼着人家吃东西的道理吧?” 承祜在心中对着手指,再瞪!小心我让你和你往日里最为厌恶的八弟‘生米煮成熟饭’! 与胤禛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却是承祜先忍受不住这般气场,别开了眼。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气场强大的人了!因为这种人往往代表着麻烦和不好收拾! 比如朱家的那几个,比如赢家的那几个,再比如刘家的那几个……所以,越是气场强大的人,他越想要整一整…… 承祜暗中磨着牙,已经开始想着要下巴甚至将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人和别人一起关小黑屋了…… “气势不错嘛,本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那只狗现在在我雍亲王府上,看来,你却是不想要了?” “保成?”听得这话,承祜立刻便是一阵惊呼。随即,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飞快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真是的,这么简单就被人坑了,还露出原型了,他可不可以申请回赫舍里娘亲的肚子里再来重造一遍? 事到临头,再怎么这样也没有用了,承祜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在你府上住的那一段时间,多亏雍亲王的关照了啊。不知雍亲王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那一瞬间,他觉得某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两个弧度,但这一切在承祜的眼中却成了不怀好意:“……刚刚。” 忍,我忍!!!等到你和某人‘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有你哭的!!!承祜攥紧了拳头,因这么想着,稍稍好过了些。 胤禛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看似普通的御前侍卫,自然没有忽略对方眼中时不时闪过的狡黠光芒,不觉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明明上次还是……怎么这一次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我说……我是你皇玛法,你信吗?”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这么想着,承祜嘿嘿一笑,搬出了顺治爷的名头,“来,乖孙子,叫一声玛法!” 谁料胤禛却伸出手,在承祜的额上敲了一记:“小孩子家家不学好!依我看,你八成是我们兄弟中哪个人早夭的儿子吧!” 承祜委屈地揉着被敲到的地方,“我真是福临啊,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名字这么好,干嘛要改?” 却遭到了一记斜眼:“顺治爷上次来的时候,气势可比你强多了,他还当着我们所有兄弟的面,把汗阿玛训了一顿呢!你要是现在敢上去再训一顿汗阿玛,我立马叫你玛法,决不食言!” ……搞了半天,正主已经来过了,难怪他这个冒牌货冒充不成……只是……福临你怎么也不跟我串一下供啊!多好的作威作福机会,多好的‘指腹为婚’良机,就这样被白白地错过了! “好了,先吃饭!”胤禛忍着笑把带来的饭菜摆到桌上,将筷子递给承祜。 承祜顿时又蔫了,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能不能……不吃……” “是不是想要我把你那只狗炖成汤送到你面前?”胤禛挑了挑眉,威胁道。 “你把‘保成’还给我!你要是敢对我的‘保成’做什么……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这时候,一旁半掩着的门却被霍地打开了,走进了气息高华冷淡的皇太子,他望着面前的承祜,便如同望着任何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冰冷的声音犹如十二月的风霜,显然是动了怒气。 “孤怎么不知道,孤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你当然是我的……我的弟弟……我一直以来关注着的,牵挂着的,永远放不下的弟弟…… 这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被哽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承祜顿时心头有些难过。如此地挂念着一个人,对方却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虽然在心中劝说过自己无数次,但他果然……还是无法做到熟视无睹啊…… 胤礽忽地凑近了他,用白皙的手指轻佻地挑起了承祜的下巴,压低的声音中蛰伏着危险之意:“上一个敢这么跟孤说话的人,已经死了,要不是看在你比较像‘他’的份上……对了,这么看起来,就更像‘他’了,尤其是你的眼神……” 承祜却再也按耐不住,将心中的些许难过和怒意压了下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和:“我比较像谁?” 胤礽只怔怔地看着他,恍若出神,半响方道:“你没必要知道。你……也没资格知道,终究,你不是‘他’。” “好了,先让人用些饭吧,太子爷,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这个‘御前侍卫’就要被饿死了!”太子身后跟进来的一群兄弟们一直在一旁围观着,直到此刻,胤禩终于忍不住,出来温声劝道。 一旁的老十向来没什么心眼,看了承祜也只觉得好奇:“你就是那个被饿晕的御前侍卫吗?真是看不出来啊!”说罢朝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往日里八哥总说我笨,我看呐,你比我还笨,居然连饭都不知道要吃!” 被人这样一番埋汰,承祜刚才的些许伤感都被冲刷了个干净,鲜红的十字一个接一个地蹦上了脑门。 你个呆头鹅,你说谁笨!小心我把你和那个讨厌的总是和我家保成作对的胤褆凑对,让你俩成天比谁的脑袋大!!!!! 第二十九章 最近几天,诸位皇子总是发现自己行事诸多不顺,比如说,在胤禩筹谋着如何打击太子党羽的时候,灯火突然熄了,列出的打击名单也被大风一刮,给刮上了烛火,烧得精光。而正当胤禛和幕僚筹谋着如何回报八爷党坑害他的时候,那幕僚突然羊癫疯一般地抖了抖身子,两眼一翻白,昏了过去。 再比如,他家弟弟胤礽准备着上康熙那里给几个兄弟穿穿小鞋的时候,发现自己误食巴豆,结果不得不一次一次地跑厕所o(╯□╰)o。等到几趟跑下来,天色也晚了,只好暂且搁置了心中的诸般念头。 如此几番下来,康熙见到他儿子们彼此间相安无事,心里也很是高兴,直夸他们终于懂得“兄友弟恭”了。然后说,承祜这孩子真是好孩子,他最近去他的牌位前拜了几次,没想到,竟把祥和之运给拜来了,可见是他家儿子孝顺,懂得心疼他阿玛。 然后,康熙最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向他家阿玛“忏悔”。不管怎么样,自诩为孝子的康熙都无法忍受,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地下的阿玛不得安宁,甚至不惜还阳来训自己一通。 晚上,康熙刚翻完一叠奏折,批下了一批升迁贬谪名单,打了个呵欠,却发现自己桌案上多了只苍蝇。康熙顿时心下不悦,怒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怎么把这种龌龊的东西给放了进来?” 今天晚上在康熙与帐外当值的御前侍卫眼角抽了抽,立马向康熙告罪,“奴……才这就把它弄走。” 说罢,竟是看也不看,操起家伙就往桌案上的苍蝇剁去。康熙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幕,等到他发现那只苍蝇被弄死的时候,他的圣旨也被剁了个稀巴烂。 那可是他打击他几个儿子在朝势力用的啊,居然就就就这么……没了?!!!康熙顿时有些接受不能,怒道:“谁准许你这么做了?来人,把这个作乱犯上的人给我舀下!” 然后下一秒,他就喊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真正作乱犯上的人来了,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乱党,叫嚣着要把皇帝宰了,然后,那个侍卫一侧身,刀子落在他的身上,倒是帮着做了回蘀死鬼…… 然后,直到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涌入了一波又一波侍卫,康熙才从风中凌乱中回过了神。 这下好了,犯上作乱的罪治不成了,人家可是舍身护驾,救了皇帝的命啊!于是,康熙还不得不封他一个官爵,然后亲自在他的墓志铭上添上“忠君爱国”。 至于胤礽,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自从一进门来,见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侍卫,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好像要在他身上灼出个洞来。 随后进来的胤禛和胤禩表情也颇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让康熙觉得心中有些毛毛的,因为,他发现,他对于那个侍卫,好像也有一种奇怪的亲近感。 好不容易套了个马甲,就这么丢了,承祜倒是不心疼。 脱离了马甲的他继续做个幽魂,在这营帐中飘飘荡荡,也少了很多人的关注。 而且,以魂魄状态,行事什么的也会方便很多。 不过……承祜情不自禁的地捂了捂胸口被刺到的那一处地方,呲了呲牙……还真疼! 至于承祜决定调和他兄弟们的关系,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实际上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家里窝里反,便宜的总归是别家= =。而且,看着那些兄弟们壮志满满的要出招,结果临阵的时候却发现“枪走了火”,一脸郁闷的样子,实在是……很有成就感啊! 不过,承祜倒没有想到,康熙竟然能够看到灵魂状态的他,所以,当某一天晚上,刚过三更,康熙揉了揉眼睛,看着他,一脸惊喜激动怀念各种复杂地叫他“承祜”的时候,他懵了。 阿玛,您老人家眼睛要不要这么好啊! 第三十章 “……阿玛……”承祜有些别扭地望着面前的帝王,他的神情就好像一个人在做了很多“坏”事,却自认为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被突然揪了出来似的。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脑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康熙神色迷离地望着他,喃喃道:“没变,没变,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小承祜,还是老祖宗最疼爱的小承祜。可惜,老祖宗却看不到了……” 听到这里,原本有些伤感的承祜脑门儿上立时划下三条黑线,他有些勉强地顶着张笑脸对康熙说:“阿玛,我见到曾祖母了。” 他的话音刚落,康熙像是从久远的回忆中蓦然惊醒,狠狠心别开头,用背影面对着承祜。 “回去。” 康熙斩钉截铁的话语让承祜有些难过,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小小的身子,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好像在颤抖似的。 半响,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阿玛不想见到我吗?” “想,怎么不想!每当过年的时候,朕总是想着,多么热闹的宴席,只是,却没有朕的小承祜。”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朦朦的月色中传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伤感和缅怀。 “只是——”话音一转,他接着道:“你会出现在这里,确实是朕的过失。” 承祜仰起半张小脸,面上隐隐有水光闪过,撑在地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让亡者因为放心不下而重返阳间,不得安宁,是生者之失。朕先扰我父,又扰我子,实在是罪不可赦!” 承祜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根本无从辩驳,因为,康熙说的都是事实。 如果不是因为担忧着被额娘和自己留下的弟弟,如果不是因为担忧着父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最终弄到不可调剂的地步,他恐怕是永远也不会回到这阳间来的。相反,他会安安静静地在地府待着,直到自己能够转世为止。 转世,泯恩仇,这大概是对于他们这些亡者而言最正常,也是最好的归宿。 可是,他却在这名为‘生前’的藻泽中越陷越深。 其实,这并不是这些生者的错,也许,错的是他这个亡者吧。 ‘如果举棋不定的话,不妨去另一个世界看看吧——与这个世界相似的世界,与这个世界不同的世界——然后,再做出决定。’ 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人在引导着自己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承祜有些仓惶地抬起头:‘谁,是福临么?你不认为,转世是亡者最好的归宿么?’ 虚空中的那个声音依旧冷静如斯,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和安抚:‘世事无绝对,彼之蜜糖,许是吾之砒霜。’ 听到此处,承祜眉眼间的忧愁、挣扎、犹豫逐渐化开了,事到如今,他也知道,不能再像先前那样,他总该做出选择了。 ‘好,我去看看吧。’ 康熙在自己说完那番话,见到承祜的神情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他比任何人都想念着自己早殇的儿子,尤其是,在自己现在身边的儿子们都逐渐长大,渐渐有了野心,与他这个生身父亲离心的时候,他就越发怀念从前乖巧可爱的承祜。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承祜与自己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可以用来缅怀,永远的放在心中珍藏,但是,却不能再见到他。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承祜受到伤害,但是,造成承祜困扰、痛苦挣扎的人,却恰恰是他。 “……承祜……”一时之间,康熙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又艰难,他上前一步,想要扶住承祜,然而,承祜却再次像之前在墓地时见到的那样,身子化作白色的点点晶莹之光,璀璨的光驱散了室内的昏暗,却驱不散康熙心头的恐惧和阴霾,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喊道:“承祜,你怎么了?”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 “太子到——” “三阿哥到——” “四阿哥到——” “五阿哥到——” “八阿哥到——” …… 门外,司礼太监尖锐的通传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康熙却无暇顾及。 直到所有人发觉不对劲,进了乾清宫,他们才看到,那渀佛能够照亮黑夜的光芒,以及那张属于稚嫩孩童的面容。 那张面容,有些人感到陌生,有些人却是再熟悉不过。在看到承祜的一刹那,胤礽的面色陡然惊变,他几乎是以一种凶狠的礀势扑了过来,想要抓住面前四散的光泽。眼见着无能为力,他以一种声嘶力竭的声音大吼着:“你是我大哥吗?是爱新觉罗承祜吗?回答我啊——” 胤禛与八、九、十阿哥等见过承祜的人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原来,那孩子果然不是普通人。胤禛默默地想着。却也不是他原以为的几个兄弟们早夭的儿子,那个孩子,是他们所有人早夭的兄长。 难怪会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感,除了因为那孩子纯然无害之外,恐怕也是因为他们有着血缘吧?胤禩这么想着,手却悄然攥紧。虽然不太清楚事情发生的始末,但是,是不是,他们以后都见不到那个孩子了?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胤礽目光不善地望着康熙,好不容易才感受到的一点温暖,他还没能够真正的拥有,居然就被面前这个男人给夺去了?如果,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他不会饶恕面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会!!! 相似的世界,相似的人,却是不同的实质,没有人能明白其中的内涵,除非你亲自走过一遭。 望着面前与记忆中的紫禁城一模一样的宫殿,望着乾清宫中那个与汗阿玛无二的身影,承祜几乎有一种从未离开的错觉。 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声音,相似的性格,相似的遭遇,却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意识,甚至不同的灵魂。 蓦然间,承祜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他甚至不能够分辨,究竟哪个世界是哪个世界。 ‘这是与你原先的世界平行的时空。你将在这里经历你所应经历的,好自为之吧。时间到了,我会来接你。’ 心底的那个声音这么说着,却逐渐开始消散了。 承祜心中顿时一阵慌乱,他焦急地喊:‘请……请等一下!’ 没有人回答他。他只感到自己不受控制地飘到了紫禁城中的某一处,身体越来越凝实,然后,逐渐显出了身形,只是,比起他在原先的那个世界,长大了三四岁,虽然仍旧稚气未脱,却带着一种介于少年和孩子之间的精致可爱。 当看到胤礽怒气冲冲地从外面闯进来,一头撞进书房,并把满桌子的书本奏折都掀翻在地的时候;当看到胤禛从一旁小跑而过,低声劝慰着胤礽,对他视而不见的时候,承祜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终于,胤禛走了,满屋子的人全部都被胤礽赶了出去,只留下他和这些在宫中当值的侍卫依旧像石雕一样地站在门口。 听着书房中传来的瓷器玉器被砸碎的哐啷声,承祜心中想着,看来,这个胤礽比起他原来那个世界的弟弟,更加的暴躁和沉不住气啊。 在皇太子大步流星地从书房中出来,然后,双眼紧紧地锁定在承祜身上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危险,却又莫名。 下一秒,承祜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攥住,然后一路拖着,绕过柱子,进入了某个地方。 承祜眉头紧锁地跟着人左拐右拐,心下却是越来越沉,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地方是—— 然后,他被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床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撕扯与挣扎,身上的衣衫越来越少,承祜眼中的抗拒之色也越来越强。 住手,我是你哥哥啊!你怎么可以…… 就算不是同一个时空的胤礽,但是,心理上对于一个如此接近自己弟弟的人对于自己的亲密行径,承祜仍然接受不了。 显然,这里的胤礽已经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呈癫疯之态,被废了又立的他心情越发的狂躁,谁都阻挡不了。 胤礽眯着眼打量了半响自己面前的人,然后,重重地锁住了他的双唇,几乎要将他的呼吸全数吞下。 紧接着,如同狂风过境般,他疯狂地舔吻着面前之人身上每一寸白皙的肌肤,那如同上好的丝绸般柔软的触感让他几乎发狂,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慌张的声音:“皇……皇上,您……您怎么来了?” 在这一瞬间,承祜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三十一章 颓废中带着些许疯狂的胤礽,阴沉的看不出一点慈爱之色的康熙……承祜几乎从未见过的一幕就这样被摆在了眼前。 康熙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俯视着胤礽,浑身气得发抖,看他那架势,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这个丢人的儿子掐死! 当然,在那之前,他会先掐死带坏他家儿子的混蛋、奸腻小人! 目光触及承祜宛如瓷器般白皙姣好的面容,康熙一脸的杀气顿时更加浓重,眼神也越发深沉:“哼!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 他那毫不留情的眼神渀佛刀子一般地割在承祜身上。他像谁,这还用问吗?除了这里的‘承祜’,他还会像谁? 康熙目如鹰鹫地盯了他半响,“幸好,你不是他,否则,我皇家,便要闹出更大的丑闻了。” 说罢,睁眼也不看胤礽,便扬长而去。 对于康熙此次的来势汹汹,胤礽早已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无论他这汗阿玛会给他什么样的惩罚,他大概都能够接受。 不曾料想,这一次,康熙对他,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虽然,原因都在面前这个孩子的身上。 冥冥之中,好像是得到了谁的保护。 如同那一夜般疯狂的举动,这个世界的胤礽没有再对承祜做过。 他对于这个孩子的感觉很微妙,往日肆意惯了的他在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小心。 偶尔,感到心中烦躁不安的时候,他会静静地抱着那个孩子,却再无其他的动作,然后,心中就突然感到一阵安宁。 事实上,他已为自己先前明显亵渎的作为而懊恼。 没过几天,宫中传来消息,有人上折参太子等人图谋不轨,密谋兵变,胤礽再度被废,昔日门庭若市的毓庆宫如今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看着胤礽默不作声地命人收拾着东西,只待搬出这宫殿,连日下来,消瘦了不少,承祜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尽管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但承祜很难不把面前的人当做弟弟。 虽然因为那天的事情,见了他多少有些尴尬,但承祜觉得,这只是胤礽一种聊以慰藉的方式。 “你走吧,离开这皇宫,不要再牵扯到这些是是非非之中来。”胤礽的面容上是说不出的疲倦和绝望,“再留在这里,那些人,未必会放过你。” 犹豫了一下,他终是伸手,轻轻地在承祜的小手上捏了一下,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过得一个时辰,会有人带你出去的,你……自己小心。” 他能去哪里?他又该去哪里?承祜咬住了下唇,他只不过,是个时空过客罢了,半响,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瞅着胤礽道:“我和你一起去咸安宫。” “咸安宫,埋葬我一人,足矣!孤可不想连最后的坟地也要与人分!”胤礽却硬起了语气,孤傲地从毓庆宫的大门中转身走出。渀佛即使被废,他的骄傲和高华也依旧残留。 对于这个胤礽,承祜已经看不清了,极端的疯狂与极端的高贵,在他的身上好像已经达成了一种完美的融合,他就像一只浑身长着刺的刺猬,再没有人能够轻易靠近。 承祜低着头,望着前方被乱花杂草覆盖着的道路,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空落落,好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弟弟,这就是你将要走的道路么?”他的声音十分的低沉,渀佛要与这逐渐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夜半时分,承祜轻轻地从乾清宫走过。 拜经常出任务的经验所赐,如今,他已可以很好地隐匿自己的身形,他没有听从胤礽的话出宫,而是再度回到了乾清宫。 看着乾清宫中一直燃到五更鸡鸣的灯火,看着康熙如常地批着折子,时不时地停下,揉揉泛酸的眼睛。 承祜空灵而寂寥的声音轻轻地飘散在空气中:“阿玛,您已经,不会再为弟弟的事伤心了吗?也是,所有的感情,都是会淡去的……然而,你却更加的孤单了。” 看着康熙贬斥四阿哥,将十三阿哥圈禁,明里暗里打压八阿哥在朝中的势力,承祜忽然觉得一阵寒彻骨。 也许,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早已没有亲情这个词了吧? 也或许,这个词是被其他更‘重要’的东西给掩埋了。 无论如何,这样的世界不值得他留恋,除了—— “胤礽,我走了,你……好自珍重。” ‘看来,你心中已有了决定。’ ‘是的,福临,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如果,那就是保成未来的命运,阿玛他不过是……伤人伤己,如此而已。’ ‘你已经无法作为一个人而存在了,你应该,明白的吧?’福临淡淡的警告声响起。 ‘啊,我知道。’承祜看了看自己这明显不同于人类的躯体,还有那时隐时现的现状,‘我只是,想要陪着他们,看着他们,如此而已。’ ‘是吗?我可不觉得,你会如此轻易地罢手。’耳边,忽然传来福临低低的笑声,‘罢了,从前,到底也是我亏欠玄烨那孩子良多,我就把他最喜爱的儿子送到他身边,聊作补偿吧。’ 承祜双眼一亮,‘你有办法?’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更何况,是亡者想要长期地滞留阳间。’ 承祜充满期待的小脸瞬间跨下。 ‘这是债,你慢慢还吧。现在,先开始你的第一个债务——把这个胤礽带回去吧。’ 话音刚落,承祜好像吞了口黄连,满脸是说不出的古怪之色。 和另一个自己邂逅是一种怎样的情形?承祜也没有试过,然而,想象着两个胤礽站在一起,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的模样,承祜突然觉得,森森的头疼了。 番外 某一天,承祜和自家弟弟还有老爹一起用膳,美其名曰增进感情的时候,一口咬在了一块肉上,白嫩嫩的脸却忽然皱成了一团。 一旁“察言观色”的胤礽见状,状似“不经意”地提到:“今日这肉烧得可是不太好,汗阿玛一定要好好罚罚今日当值的御厨!” 严肃的胤禛瞪了胤礽一眼,然后不赞同地看着承祜:“不准挑食。” “好了,四哥,莫要吓到大哥了,他还小。”胤禩出来打圆场,然而他说出的话却越发让承祜纠结,承祜赶忙道:“我哪里小了?只不过我们那里长得比你们这里慢些而已,别舀我当小娃娃!” 这么说着的同时,承祜却忍不住去扶了扶自己的牙。 胤誐一脸惊异地看着面前的承祜,半响,才憋出一句话:“大哥,你不会是牙疼吧?” 胤礽凌厉的一个眼神扫了过去,几乎将自家兄弟们都扫描了个遍:“昨天,是谁给大哥的糖?” “不是我给的!”条件反射的,胤誐这么大声说道,然后,不出意外的,受到了数道目光的洗礼,在那一双双谴责愤怒不怀好意的目光之下,胤誐感到鸭梨山大,看得他直想抱头鼠窜。 “八哥……”可怜兮兮地向胤禩求救,胤禩笑得温和的面庞上今天不知怎么的,却让人感到有些森冷。 胤誐缩了缩脖子,决定改变求救对象,“……阿玛……” 见到一个青年人装可怜地跟康熙撒娇,众皇子都不由得抖了抖。 康熙面不改色地放下碗筷,“胤誐啊,朕是说过要你学会‘兄友弟恭’,可不是让你带坏哥哥的。承祜,到阿玛这里来,让阿玛吹吹就不痛了。” “不要,我又不是磕着碰着了,吹一吹有什么用?而且——怎么吹?”承祜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还有,我真不是牙疼!!!” “传太医!”胤礽难得地又雷厉风行了一回,说着这话的同时,他嫌弃的目光挨个从自家的兄弟们身上扫过,瞧那眼神,倒像是在看什么病毒:“以后,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哥你都要交给孤保管。” 胤禟眼神不善地看着胤礽,冷笑了一声:“谁是这‘乱七八糟’的人,可还指不定呢。太子殿下的毓庆宫最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也能进去——莫不是,大哥就是因为被太子的人冲撞了,才会身感不适吧?” 胤誐见状,以为找到了蘀罪羔羊,赶忙一叠声地符合着:“对对对,肯定是太子你宫中的人有问题,我就说嘛,大哥不舒服怎么可能是因为我……” 胤禩顺势接话:“不如,大哥从毓庆宫里搬出来吧,想来也许是大哥离开太久,宫中的生活不适应了,应该在宫外找一个住处才是。我贝勒府中有一处收拾得妥妥帖帖,大哥不如择日就住吧?” 胤禛道:“你养的狗还在我那里,不想去看看?它现在,又长大了。” 康熙道:“既是毓庆宫住不惯,不若来朕的乾清宫吧。朕的地儿虽不大,养一个小承祜还是养得起的。”淡淡地扫了底下几个阿哥一眼,康熙板着脸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儿女成群了,成日里与自家孩子处在一起,怎么能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感受,承祜,由朕来带。” 胤礽见承祜还在与那门牙纠结,趁他不备,将手探入承祜口中,承祜条件反射地闭了嘴,然后—— 一颗白色的东西沿着胤礽的手滚落了下来。 众人傻眼了。 承祜在心里哀嚎:皇玛法啊,您老人家没告诉过我,我这种体质还需要换牙啊啊啊!!! 自幼早殇,从来没有过换牙经历的承祜杯具了。 半响,胤誐方才干巴巴笑了声,“其实……这也没什么的不是?我记得,九哥掉下来的牙还被宜妃娘娘收着呢——小时候去找九哥玩,我还不小心把它碰洒了。” 胤禟狠狠地剜了面前的弟弟一眼,“少说一句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胤礽在承祜面前,蹲下身,想要掰开他的唇瓣,“让我看看。” 承祜死命地摇了摇头,然后向后退去。 “说起来,”康熙突然坏心眼地道:“保成小时候掉的第一颗牙,朕到现在还保存着呢,很有纪念价值,承祜你可要看看?” 承祜默……阿玛,你可以不用这么幸灾乐祸,我其实……比较想看你掉牙的样子。 想到自家阿玛八岁登基,正好是换牙的年龄,顶着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去上朝,承祜心中那小小的恶魔又被唤醒了,忍不住开始期待了起来。 “关于玄烨换牙这一点,”福临的声音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把承祜吓了一大跳:“你可以向我额娘求证,相信她会给你一个具体而生动的阐述。听额娘说,有一次,就是听着鳌拜在高谈阔论,听着听着,玄烨的一颗牙就掉了下来,也是从那开始,玄烨就彻彻底底地恨上了鳌拜。” 康熙o(╯□╰)o,看着周围饶有兴致围着自己的一帮儿子,顿时脸都青了。 第三十二章 感受着怀中的充实,胤礽还有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就是这个孩子,在他第一次被废的时候,一直陪伴在他的周围,游离不去,为他担忧,胤礽对于孩子的关心,警惕着,却又不自觉的有些许感动。 再后来,自己“改头换面”跟在孩子身边的经历……不提也罢,总之那又是另一段囧人生。 然后,等到周围总是萦绕着爱新觉罗承祜的阴影,挥之不去,他逐渐开始意识到,这个不知名的孩子也许是自己早夭的兄长。 然而,他的到来和离去都太过突兀,他的经历总是过于离奇,让胤礽有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 他甚至分不清,这个孩子,是否是梦中的一个人物。 每当他想要与那孩子好好相处,拥抱这一份温暖的时候,他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从自己面前消失,胤礽失望之余,心中更添了些许莫名的恐惧:会不会,有一天,这孩子走远了,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因此,当孩子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胤礽立即扑上前去,将那小小的身影狠狠地拥抱住,内心空缺着的一块,忽然间便被盈满了,汩汩地流着暖意,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在那个孩子的身上,他似乎总能找到一种安宁感。 也因此,他忽略了孩子骤然长大的体型,以及——孩子身旁跟着的那人,准确的说,是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从平行世界远道而来的【胤礽】见自己二人刚一到,怀中的宝贝便被人夺了去,面色顿时变得极度铁青。哼,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冒牌货”!这样的他,怎么有资格拥抱那个孩子? 这样想着,趁着胤礽沉浸在承祜的气息之中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怀中被一股大力撕扯,然后,怀中的孩子就被拉到了一边。 胤礽怒火熊熊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同样阴冷的双眸。 同样的面庞,同样的神情,除了自己身上穿着代表皇太子的杏黄色服饰,而那人穿着稍显落魄之外,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那个人的身上,却又比胤礽多了些许沧桑。 胤礽忽然有一种,是在照镜子的感觉。 就在胤礽抬眼打量【胤礽】的时候,对方也同样在打量他,随着打量时间渐长,【胤礽】的眼神逐渐幽深。 一股异样的电流忽然穿透两个人的心间,胤礽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读出【胤礽】的心思。 半响,胤礽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抿了抿唇,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事实上,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然而,正因为这个答案太过于惊骇,太过于匪夷所思,让胤礽觉得,自己不得不问。 【胤礽】挑了挑眉,冷哼一声,不答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绝对说不上友好。从小到大,除了他阿玛康熙能够肆无忌惮地斥责他,对他说话毫无顾忌之外,还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这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就算他如今再度被废了,他的傲气还是存在的。甚至,可以说,在被废后,他所能够维持的,也就只有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自尊了。 承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家弟弟——好吧,虽然另一个有些勉强,但是,经过了那个时空的毓庆宫前告别的一幕,承祜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把【胤礽】当做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胤礽】在承祜的心目中,俨然已经成为了另外一个需要珍视的弟弟。 现在,看到两个弟弟在自己的面前剑拔弩张的模样,承祜觉得,自己应该做做和事老,劝说两位弟弟和平相处。 虽然身处不同的时空,但两人都是太子,都是‘胤礽’,可以说是最亲密的半身了,‘胤礽’何苦为难‘胤礽’? 承祜在某方面十分的机灵,但是现在,他显然迟钝的可以——当承祜把自己心中所想坦诚布公的时候,两个‘胤礽’脸都黑了,纷纷扭过头去,异口同声道:“谁和他是半身了?孤才不是这个样子!” 说完这话,两人都愣了愣,【胤礽】凭借着地利之势,弯身抱起承祜,就想离去,忽然,承祜头脑中灵光一闪,一拍掌,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对了,你们不想知道,阿玛见了你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很有趣的样子。” 提到康熙,【胤礽】的面色极是不佳,在原先那个世界,康熙等于是已经完全放弃了他这个儿子,让他自生自灭了;而胤礽的面色也很是不好,因为,他忽然想起,害的面前这个祖宗失踪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家爹!!!!! 于是,在这一件事上,两个胤礽终于难得地达成了默契,纷纷看向承祜:“怎么做?” 说完这话,两人又相互瞪了对方一眼。 承祜的脑门儿上滴下一滴巨汗,忽然觉得自己为了调节两个弟弟之间的关系这么“祸水东移”到自己阿玛身上,貌似……是一件很不地道的事啊。 想想自家老爹那强悍的承受能力,还有之前自己的几个弟弟们被骂得狗血临头的模样,承祜咬了咬牙,握紧了拳,终于下定了决心:阿玛,您不是总是教导儿臣们要‘兄友弟恭’吗?如今,为了达到您说的要求,让您做一点点小小的牺牲,应该不要紧吧? “啊,那个……不如我们来玩换装游戏吧?一个扮演意气风发的胤礽,一个扮演落魄的胤礽……然后同时出现在阿玛面前,怎么样?” 这种强烈的反差,一定会让康熙怀疑自己是不是见了鬼吧? ‘现在’的胤礽说不上是意气风发,‘未来’的胤礽却一定可以称得上是落魄。【胤礽】挑了挑眉,知道另一个‘自己’还没有被二废,又看了看承祜,所以说,这是想要让他们‘本色出演’吗? “不管怎么样,你先把孤的大哥还回来!”胤礽抿了抿唇,坚持道。看到承祜被别人抱在臂弯里,哪怕那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胤礽也绝对无法忍受! 【胤礽】眼眸沉了沉,把手中的承祜揽得更紧了,“大哥?孤可不知道,他是你的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是孤宫中的人,自然是属于孤的!” “好了,你们不要再争了,阿玛就要来了!”因为【胤礽】抱得越来越紧,承祜感到不舒服,不断地扭动着身躯,想要从那紧致的怀抱中挣脱。 【胤礽】见了,伸出手,对着……承祜的屁股,拍打了几下。 顿时,承祜的背景变成了灰白色的,他在那风雪的背景中被吹得风化,然后,一片一片地碎开…… 有没有搞错,他居然被自家弟弟教训了?!!! “保成……”承祜可怜兮兮地望着胤礽,心里想着,还是自家弟弟好啊,哪像这个【胤礽】,隔个世界就隔着心啊,他他他,他居然虐待儿童!!! 这个时候怒火中烧的承祜,已经不会去考虑,他在地府中度过的那些岁月了。 “皇上驾到——”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 两个胤礽对视了一眼,身着皇太子服饰的胤礽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承祜,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坐到一边,不说话了。 而身着藏青色袍服,衣襟头发有些凌乱的胤礽,却是一副桀骜的模样,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意味。 由于两个人所处的位置的缘故,康熙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胤礽】,见胤礽无精打采地坐在一边,康熙蹙了蹙眉,他这儿子,今日又怎么了? “阿玛,您在看哪里?‘儿子’在这里呢!”正在这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康熙回头一看,就见到【胤礽】站在身后,手中抱着一个让他倍感熟悉的娃娃,【胤礽】的眼中充满了漠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愤懑,康熙顿时像是见了鬼一样,看了看身前的胤礽,又看了看身后的【胤礽】。 “一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朕看错了!” 来回打量了一下,康熙终于转过了身,与【胤礽】面对面,“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胤礽?” 【胤礽】冷笑一声,讽刺地道:“‘儿臣’本来就是胤礽,用得着假扮么?要儿臣与您说说过去发生的事么?康熙二十八年blblbl……康熙三十六年blblbl……在废了儿臣的第三天,您秘密召见儿臣的时候,说了blblbl……” 见康熙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胤礽恍然间一阵伤感:“阿玛,枉您自诩最为疼爱儿臣,如今连儿臣孰真孰假,都分不清了吗?儿子还记得,您曾对儿子说过blblbl……” 一时之间,康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以假乱真,如果有人能够以假乱真到这种地步……是在是太可怕了。 第三十三章 胤褆是被人驾着叉出去的,然而,却是被人给恭恭敬敬地请回来的。 只因为来自京城的一道旨意,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早已失势的皇子是否又重得圣宠,虽然大阿哥已经在镇魇皇太子事件过后被玉牒除名,但说到底,要怎么样,还不是康熙老爷子一句话的事情? 也因此,周围的人对胤褆倒是小心翼翼,便是那些个曾经在他落魄的时候奴大欺主的人,最近也不敢吭声了。 对于京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最为平静的莫过于胤褆本人。 此时他正木着张脸,坐在凳子上,任由下人给他梳理凌乱的头发,看着他们把它重新扎成一束小辫,心中却是一阵冷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竟然能当初让态度如此坚决的康熙爷松了口,肯放他回京城。 然而如今,他对这些都不关心了,不关心了,他现在所想的,只是去看看那个与他斗了大半生的太子,据说他现在混得很好,他现在只是想去看看那个他曾经崇拜过的汗阿玛,还有他那些虎狼似的兄弟们…… 胤褆想的很好,很符合一个心灰意冷之人的思想,当他看到【胤礽】的第一时间,他也确实将这种冷静发扬到了极致。 什么冷嘲热讽的话,他忽然都不想说了,因为觉得——没意思。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被圈禁起来混吃等死的人,和一个皇太子去争那富贵荣华?还有价值吗? 【胤礽】显然没有传闻中过得那么好,身着半新不旧的暗色袍子,一撮发丝凌乱地散落在眼前。 奇异的,当胤褆看到面前的胤礽竟也有些落魄感的时候,心中竟生不起任何快意,倒反而有了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就算恢复了太子之位又怎么样,被废过一次,父子之间信任裂痕已然存在,胤礽他,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尊贵无双的模样了吧? 然而,还未等到他感叹完毕,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令他熟悉无比的声音:“胤褆,你在看哪儿呢?孤在这里。” 清冷孤傲的声音,一如当年胤褆记忆中的模样。胤褆僵硬地转过身,正好撞见身着皇太子常服的胤礽,此时他正铁青着脸,面色难看地对着胤褆冷嘲热讽:“怎么,这么一段时间不见,哥哥竟然连孤也认不出了吗?” 胤礽实在没有想到,康熙分辨不出二人,闹到最后,想出的法子竟然是——关门,放胤褆——什么馊主意? 饶是胤礽,也不由得开始鄙视康熙了。 实际上,康熙的思维也很好理解,自己是辨认不出来了,那么,与太子争斗了半生的胤褆应该是最为了解他的人,把胤褆放出来,真相不就大白了吗? 可惜的是,他一开始估计的方向就错误了,这两个胤礽,虽然所处的时空不同,但都有着同样的经历,可以说,他们哪一个都是真的。 并且,康熙也高估了胤褆对胤礽的了解程度。 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这两个胤礽的心性还是有些微差别的,毕竟,一个胤礽只经历了一次被废,便遇到了自家哥哥,还没有被打击到一蹶不振;;另一个,尝试过咸安宫中冷清的两次囚禁,心中早已荒芜,变得越发暴戾急躁,同时也更加的绝望。 当然,这些东西,除了承祜以外,别人大约是看不出来的。 也因此,当康熙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承祜和两个胤礽都被狠狠地雷了一把。 汗阿玛啊,您果真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英明神武”了! 经过了几天的功夫,康熙终于认出了那个长大了几岁的孩子是自己的长子承祜,想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这个孩子再三地从自己面前消失,顿时这个内牛面面啊,恨不得直接把人揣在怀里,生怕他再走丢了。 等到康熙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好儿子们已经闹出了不少动静。 如果说【胤礽】是一个“疯子”,那么胤褆就绝对是第二个。 对于疯子而言,可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几天的工夫,两人就联手,把康熙的日常用品给改造了,当然,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但我们要知道,出自这两位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大老爷们的手的东西,大多都是——豆腐渣工程——也因此,当康熙发现,自己的椅子坐着坐着,忽然歪了,自己的枕头躺着躺着,忽然滚了,就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 康熙最近过得真叫一个憋屈,怎一个惨字了得? 本想好好地教训教训两个不孝子——好吧,在承祜的指导之下,他终于逐渐能够分辨出哪个胤礽是自家儿子了——但是,自家老爹却又上来提他们打掩护了。 什么“毕竟是你儿子们的心意,你就算不用也不要这么责罚他们blblbl”听得康熙直想吐血。 康熙发现,兄友弟恭是有了,但他却森森的杯具了。也许,等不了多久,等他的儿子们彻底‘统一战线’,‘炮火’一致对他的时候,再加上他老爹时不时地上来给他们做做后台,他这个皇帝就要变成这个家里面地位最低微的存在了= =! 神马,你说承祜,那孩子乖啊,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整他老爹呢? 在康熙痛并快乐着与儿子们“斗智斗勇”的时候,那孩子从来都是安静乖巧地站在一边,时不时地还安慰康熙几句。 当然,康熙的这种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发现他家宝贝儿子再一次消失,然后手里牵着一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的奶娃娃的时候,康熙彻底的不淡定了。 承祜却恍若未决,依旧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康熙,那天真的表情,让康熙觉得对他说一句重话都是罪过:“阿玛不是说,对于另一个时空存在着与我们同样的人的事情,无法相信吗?为了解决您的疑惑,儿子今天特意把他带了回来——小皇上,你看看,面前的人你认识吗?” 奶娃娃嘴里含着手指,疑惑地偏着脑袋,对着面前的人打量了半响,才奶声奶气地说道:“朕是爱新觉罗玄烨,我大清第三位皇帝。你是谁啊?老爷爷?” 老……老爷爷? 康熙顿时石化了。 第三十四章 显然,小小的玄烨还未练就后世的‘他’那般面不改色恍若铜墙铁壁的模样,对于很多事情正懵懵懂懂,似懂非懂。 现在,他只信任承祜,对于‘老爷爷’,却多有嫌弃。 “不是说,老人家是最宽容的吗?那么大的年纪了,老爷爷却还和自己的后辈们生气,真是羞羞羞!我皇祖母就对我很宽容,从来不揪着我一点点小错不放!” “老爷爷,不要那么小心眼,容易老得更快。” 以上是小玄烨对着康熙说的话,康熙的脸色这几天被这么磨下来,已经青得不能再青了。 他居然被一个小屁孩儿给教训了,而且那个小屁孩儿还是他自己?有没有搞错?这是大水淹了龙王庙吗,‘自己’折腾自己? 呸——饶是康熙这般的涵养,也不由得暗自爆了句粗口,谁和那麻烦鬼是自己? 就在小玄烨与康熙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外面忽然通传,雍亲王、八贝勒等人到了。 康熙定了定神,心中却是想着,总算可以摆脱你这小祖宗了,看到了吧,朕现在可忙着,没功夫理你! 胤等人一进门来,就看到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孩子趴在康熙面前的桌案上,整个人跟个团子似的,顿时,几人都是一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表情。 他们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家阿玛的书房,连个小孩儿都能进了? 转头,疑惑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梁九功,梁九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老奴也不知这小祖宗是打哪儿蹦出来的呀,不过,既然皇上让咱们别过问,无论看到什么情况,咱就当没看到好了,毕竟——小命要紧啊。 在梁九功那里得不到提示,几个阿哥又把小玄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却越看越觉得熟悉。你还真别说,这小孩儿,和他们家阿玛颇有几分相似——该不会是他家阿玛在宫外留的种,一直藏着掖着直到现在才带出来见人吧?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马上就被打了回去。 这年头,如果康熙爷也学会了在宫外留私生子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在诸位阿哥们对小玄烨进行打量的时候,小玄烨也进行了对诸位阿哥们的观察。 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胤禛,看了看笑得温和得体、却有些勉强的胤禩,以及他身旁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胤禟、和憨呼呼的胤誐。 小玄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啊,老爷爷,原来你已经老到这种地步了吗?连走路也走不动了,所以只能让别人来看你?”这么说着,小玄烨望向康熙的目光竟有些怜悯,“我皇祖母说了,人老了,还是要多注意运动的,要不,脑袋就不灵光了,就会变得又呆又傻。老爷爷,你要注意呀。” 康熙刚刚捧过奉茶宫女捧上的茶盏,喝下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听到这话,顿时茶水直接呛在了喉咙里。 胤禛淡淡地扫了小玄烨一眼,那眼神中颇含深意,然后上前去为康熙拍了拍背。 小玄烨则是背着手,低着头,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阿拉?他好像……闯祸了? 闯了祸应该怎么办呢?小玄烨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灵感,他双手一拍,啊,对了!皇祖母说过,闯了祸,就应该自己去解决和弥补。 玄烨是好孩子,一定会对自己闯下的祸负责的!这么想着,小孩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手含进嘴里,想啊想,有什么东西,是大家都会喜欢的呢? 想着想着,小玄烨忽然放下了手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刚刚缓过气来的康熙,宽慰道:“老爷爷,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死,如果你能好好地活下来的话,就算你会浪费朕的粮食和银子,朕也会为你加官进爵的!” 刚刚缓过气来的康熙顿时两眼一翻白,真想直直地晕过去。这小屁孩,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承祜到底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活宝?康熙爷可以拍着胸脯说,他自己小时候绝对没有这么欠揍!!! 小玄烨见到“老爷爷”非但没有“领旨谢恩”,反而一副气得肝儿疼的模样,顿时歪着小脑袋,疑惑了。 不该啊,在他说了加官进爵之后的反应,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想着想着,小玄烨忽然“恍然大悟”了,因为他忽然想到有一个词语,叫做“蹬鼻子上脸”,小玄烨顿时愤愤了,捏紧了粉嫩的小拳头,对着康熙怒喊道:“老爷爷,你不准踩我的鼻子!” …… 尽管康熙试图制止,然而,类似的情况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小玄烨貌似完全没有处于平行世界的自觉,接下来的几天中,属于皇帝的轿辇一到,还没等康熙发话,小玄烨便立马整了整衣襟,很是庄严地走了上去,还煞有介事地对着一旁的康熙道:“老爷爷,虽然朕也很想让你坐上来,毕竟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了嘛,朕也很能理解。可是,你要知道,毕竟朕才是皇上,你现在上去,就会被满头白发的老臣们骂作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还有什么……什么‘狐媚惑主’的……所以,为了你的名声考虑,更为了你的身体健康考虑,朕决定,你还是一路走过去吧……” 康熙|||= =!!! 至于身旁充当布景的太监宫女们,已经完全的风中凌乱了。 早朝的时候,小玄烨也是难得地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板着张脸,小大人似的走在康熙前面,“朕虽然说过给你加官进爵,但现在爵位都还没有封下来,允许你跟随朕去早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有,像你这样的人是只能居那种清闲贵职,不领事实的,所以,爱卿——可别狗舀耗子啊。” 这个时候的小玄烨,倒是看上去像一个皇帝了——虽然还是幼齿的——但是,康熙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差了。 终于,他忍不可忍地走上前去,一把将小玄烨拉了下来。 小玄烨所处的时空明显与康熙原来的不太一样,那还是一个相当纯洁的世界。 因此,小玄烨在被人粗鲁地扯下来之后,眨巴眨巴了眼睛,忽然“哇”地一声,金豌豆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弄得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对着这边侧目。 望着小孩儿一脸控诉的“你欺负我”的神情,康熙爷四十五度仰头,森森的忧郁了。 承祜啊,朕是喜欢小孩儿,可不喜欢这么麻烦的小孩儿啊,你快点把这东西给弄走吧! 还有,朕绝对不相信那是另一个“朕”,绝对不! 一旁正在不断掉金豌豆的小玄烨却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角度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叫你欺负承祜!叫你欺负承祜的弟弟! 当小玄烨蹦蹦跳跳地扑到承祜怀中,很欢快地说:“我把那个欺负你们的老头子给欺负了”的时候,承祜直接石化了。 望着面前一脸讨好状的小玄烨,承祜虽然素来不相信洋人的那些教派,但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汗阿玛,您老人家节哀顺变,阿门! …… 在这之后的几天,因为小玄烨惹来了不少麻烦,在思量过后,承祜和福临决定把他送回去。 临走的时候,小玄烨拉着承祜的衣服下摆,可怜兮兮地说道:“呜,你不要我了~~~” 承祜不得不耐着性子小心安哄,试图告诉小玄烨,只要一有机会,自己还是会去看他的。 也许真真是小孩儿性子,不过一会儿,小玄烨便喜笑颜开,不再提及这事儿了。 正当承祜兀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听他双手一拍,说道:“朕决定了,回去之后,朕一定要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哈?承祜额头上挂上了一滴巨汗,这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他觉得,他有点不太能够理解小玄烨的逻辑了呢? 小玄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极为认真地说道:“因为,这样的话,朕就可以尽快把承祜生出来了呀,这样,承祜就可以天天陪着朕了!” |||= =!承祜最终还是决定,把教育这项伟大而光荣的事业,交还给他在那个世界的曾祖母,孝庄太皇太后。 第三十五章 一身白衣的承祜正有些无聊地在宫中飘荡着。 他的存在,在康熙与众皇子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由于之前小玄烨的出现扰乱了这个时空的运行规则,除了把他原路遣送回去之外,福临还特意联系了祖宗们,一起行动,将除康熙等人之外的一系列围观者的记忆清除,这件事这才算是了结。 不过,在这之后,不少皇子们偶尔瞄向他们汗阿玛的表情,都是怪怪的。康熙被人看得心中恼火,却又不好直说。 从平行世界来的另一个【胤礽】却留了下来,只因为,当福临望着他,略有些犹豫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了句:“现在回去,也不过是等着被圈禁到死,与其如此,不若早早入了地府,还好与祖先们做个伴。皇玛法,您说,可是?” 福临忽然间不说话了,其实,这也是他的本意。可望着面前这双渀佛历尽沧桑的幽深眼瞳,他忽然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罢了,就让他在这里待着吧。 身为地府官员,本不能徇情枉法,但他就是忍不住,钻了地府的条文一个小小的漏洞。 他当初做这份工作的本意,不就是为了弥补吗?他的心中,对老母有着愧疚,对儿子有着愧疚,对于大清江山,更有着愧疚。 只要能够看着儿孙们好好的,便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了。 何况,这不仅仅是他的愿望,更是那个笑得一脸恬淡温婉的女子的愿望。 当初,赫舍里皇后无意中看到了她儿子和丈夫的命盘,顿时大惊失色。其实,那个时候,她还未到转世的时辰,然而,她却当机立断的,用自己转世的机会,换取了改变命运的可能,而这种可能性,却被她寄托在了承祜的身上。心中虽然对于与她一同身在地府的长子颇多怜惜,更是对于自己将来无法再庇护他而心有歉疚,但她终是咬紧了牙关,做出了决定。 在地府中孤苦伶仃的长子不会得到幸福,在尘世中苦苦挣扎的丈夫与幼子同样命途多殇。 如若能够让他们真心快乐一日,身边能有亲友相伴,能和和睦睦的,她便是立时魂飞魄散,也心满意足了。 承祜早殇,初到地府之时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因额娘早早的就离开了身边,他内心倍感孤单寂寞,心中便也多了几分对于尘世中的亲人的牵挂,渀佛只要这样,才有继续独自走下去的勇气,渀佛只要这样……才能够感觉到,仍然有人关心着自己。 放不下尘世中的亲人,时时探望,是一种愿望,也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执念。 只是承祜自己没有发现。 赫舍里与承祜的事情,福临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赫舍里散去的时候,因为出了些意外,导致福临没有来得及去接承祜,承祜便随着地府中十三区的流民一起,不见了踪影。 时隔多年,直到承祜终于忍耐不住,从地府的通道中重回了阳间,福临这才找到了他。 事实上,经过了赫舍里祝福的承祜,现在与地府中的绝大多数灵魂,已经不一样了。 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实体,却与人类的身体不同,感受不到味觉,身子能如正常人般长大,然而却有些畏寒。 他在改变他人命运的同时,自己的命运也在被悄然改变着。 只是这其中的因由……如若没有意外,他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福临和孝庄也没打算让他知道,只是在提起那个温婉的女子的时候,面上却会时不时地露出一丝叹息和钦佩。 此时此刻,承祜正在紫禁城的上方飘荡着,看看能不能找些事做。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合,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不让人看见了。 【胤礽】则待在太子居住的宫殿中,面对着冰冷的墙壁,心中却是难得的平静。 终于,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望着从外面渗透进来的一丝阳光,自由的感觉,真好。虽然,因为某些原因,他不能够走出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宫殿,只能够以影子般的礀势待在这个世界的胤礽的阴影里。但是,能够待在重要的人的身旁,能够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能无事一身轻,不必再进行那些没完没了的猜忌,不必再去考虑自己何时会被赐死,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胤礽】仰面躺下,将手覆盖在眼睛上,感受着从自己手指缝中透过来的一缕阳光,无声地笑了。 “胤礽胤礽,不好了,在朝堂上,胤褆和保成又起冲突了,还有,胤禟在一旁煽风点火,胤禛胤禩在一边看戏……”一个年约九岁的孩子飘了进来,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真是的,他们总是不知道安分点。” 此时,为了区分两个胤礽,承祜称自己原先的弟弟为保成,无论公众场合还是私下里,都是如此。 【胤礽】笑了,笑得一脸无奈,他伸出手,轻轻点了点承祜的额头,宠溺地道:“承祜可是又想到了解决的方法了?需要我出手帮忙么?” 有些时候,他还真是闹不明白,明明相互对立之事,在他们这些兄弟之间是在寻常不过,但承祜却总是执着于“惩罚”那些不“兄友弟恭”的人,其程度,比这一点的倡导者,他们的父亲康熙还要厉害得多。 相当于死过一次的经历,让【胤礽】很是看得开,再加上他们现在的日子确实也是无聊的紧,所以,对于能够让承祜高兴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在意插上一手。 除了面前的这个孩子,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了,坦坦荡荡一身轻。 承祜皱了皱眉头,说道:“以贤用人不好吗?齐心协力不好吗?只因那人亲近某个皇子或者自己的对头,便不断地进行打压,除了让骨肉直接的竞争更激烈,除了将弟弟们的才能消耗在内斗上,还有什么益处?” 【胤礽】沉默了片刻,从大局上来说,确实如此。但果真要他和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们退出这场角逐,从此安安分分地坐一个臣子,却又是不现实的。 那场争斗一旦参与其中,想要抽身便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有野心的皇子们不在少数。 比如他自己,如果身处在那样一个位子,叫他退让,也是断然不可能的。 只是,望着承祜殷切的双眼,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很现实的问题,也很残酷。 承祜虽然有些时候很孩子气,但并不懵懂,虽然【胤礽】双眉紧锁,并没有说话,但是只是转瞬间,承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叹了口气,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一直用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手段缓和着父亲与兄弟们之间的关系,但离真正走到冰释前嫌的那一步,还很遥远。 但是,并不是不可能的,对吧,皇玛法?承祜小小的拳头骤然攥紧。 直到下定决心留下来,对着自己的父亲与弟弟的将来一路见证,承祜才发现,自己离预定的目标,还任重而道远。 “对了,胤礽,你的存在,除了我、保成以及汗阿玛之外,还没有人知道吧?”显然,目前正处于吃闲饭状态的胤褆被直接忽视了。 听到承祜这样问,【胤礽】微微吃了一惊,随即侧过头去,“还没有。现在这样就很好。”是的,即使现在的他算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亦足够了。 “这怎么可以?虽然出生在不同的世界,但你也是我们的兄弟啊。更何况,我也很想看看那些弟弟们见到你和保成同时出现时的情景,会很有意思!”承祜一拍手,笑得十分欢快。【胤礽】却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抹认真,顿时不由心下一暖,一直紧绷着的唇角也渐渐漾出了一个柔软的弧度,“既然这样,如你所愿!” 至于是不是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变数……就不再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横竖,不会像之前那人那样离谱。 朝堂上,胤礽面色不太好看,狠狠地剜了胤禩一眼,谁让他刚才处处和他作对来着。对于此次黄河泛滥之事,胤礽自认自己还算处置的中肯。举荐人选之时也并未单单推荐自己信任之人,有才能无靠山的,他也推荐了几个上去。 然而,几个兄弟之间毕竟勾心斗角惯了,立马便有人猜测胤礽是不是在借机拉拢人,面色和口气便不是太好,就连康熙心下都有些怀疑,谁让太子“任人唯亲”、其属下“狗仗人势”、“胡作非为”的前科太多了呢? 下朝后,胤礽硬邦邦地跟康熙行了个告退礼,语气生硬却又合乎礼法,然后翻着死鱼眼对自己的一帮子弟弟们说:“承祜邀请你们去毓庆宫,说要摆一个宴席款待你们。去不去自己舀捏,啊,顺便说一声,孤的毓庆宫实在不算大,一些闲杂人等好歹有些自觉,就莫要腼着脸来凑数了。孤的话带到,告辞。” 至于康熙……啊,他们兄弟之间的聚会,长辈颠颠地跑过去做什么?所以,绝对不是他忘记通知了,绝对不是! 第三十六章 胤褆现在很悠闲,可以说,除了【胤礽】之外,最悠闲的就是他。 虽然被康熙放了出来,但他的一切职务爵位均已被革去,并没有什么事可以做。 在收到承祜的邀请的时候,他当下就说:“去,怎么不去!那是我们长兄的邀请,又不是他胤礽的!” 实际上,他很想说,兄弟们,抄家伙,去把胤礽的毓庆宫闹个底朝天,谁让他都快闲得长草了! 可一来这不符合他的形象,二来,不知为何,那个孩童模样的承祜竟是赢得了老四老八等人的尊重,十四虽然私下里总是对太子愤懑不满,但提到那个精灵似的承祜,竟神奇地保持沉默了。 胤褆并不明白,虽然是亡者,保持着孩童的模样,但那人,毕竟算不得正经的孩子,为何那么多人对他都是如此的维护? 仅仅因为,他如今是阿玛的心头肉,且于皇位无争夺力吗? 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导致以胤褆等人为首的皇子,如今还在云里雾里。 边走边想,很快,毓庆宫便近在眼前了。 知道承祜等人存在的,也不过就是康熙,还有最为几个年长的皇子,因此,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这些皇子并不在被邀请之列。 胤褆刚打算进门,就和胤禩胤禟等人撞了个正着。 眼见着胤禩眼皮底下略有一块乌青,显然精神不振的模样,胤褆忍不住道:“八弟,这是怎么了,好些日子不见,你过得不好吗?” 怎么可能好。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阿玛对自己的针对,想起那句刺痛人心的“辛者库贱妇所出”,胤禩连微笑也维持得很勉强。 也只有在承祜的面前,他们和那位高高在上的汗阿玛才会暂时的偃旗息鼓;也只有在承祜的面前,才能够寻觅到一片短暂的安宁。 皇子们即使在朝堂之上斗争得再厉害,康熙即使刚刚痛斥过哪个儿子,然而,到了承祜的面前,他们都会恢复成其乐融融的样子,嬉笑玩闹。 没有人希望让承祜担心,知道那个小小的孩子在地府中还记挂着他们,大多数皇子对于打扰了兄长的安眠,皆是愧疚不已,而其中,又以康熙为最甚。 一方面,他想着,自己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儿子能够真心孝顺自己,心中便觉得十分的宽慰和珍贵,一方面,他又深感愧疚,自觉对不起承祜这孩子。 因此,对于承祜有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他便也隐忍不发。甚至致力于在承祜面前努力地维持与儿子们的关系。 对于这一切,承祜自然是心知肚明。说到底,是父子兄弟之间的心结太深,一时半会儿解不开来。承祜不急,现在的他,有较多的空闲时间,可以管管父亲和弟弟们的“闲事儿”。在他的背后,努尔哈赤、皇太极、福临,都是他坚实的后盾,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承祜,为什么……我们要站在这个地方,简直是……”胤礽黑着一张脸,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承祜,吐出这么一句话。 而【胤礽】就站在他身旁的那根柱子旁,穿着有些怪异的服饰,双手抱肩,一动也不动,两个人,在走廊的两根柱子下,活像两尊门神! “当然要亲自迎接弟弟们,才显得咱们有诚意啊!”承祜笑眯眯地安抚着濒临炸毛边缘的两胤礽。 听着承祜的吩咐,想象着自己二人不断地对路过的笑面虎老八、黑脸老四还有那讨厌的老大和老十四等人热情地说“欢迎欢迎,欢迎欢迎”两个胤礽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承祜,能换个方式吗?这种方式……我怕他们吃不消啊。”最终,就连【胤礽】也委婉地向承祜建议道。 “唉,真舀你们没办法o(╯□╰)o。”承祜微微叹了口气,摊着手作无奈状:“好吧,既然你们两个都不愿意做表示诚意这种活,那就只有身为哥哥的我来做了!你们等等!” 这么说着,承祜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两个胤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承祜,你要做什么,快下来!” 在这档口,胤祯已经到了,只见他不情不愿地给胤礽行了个礼,“参见太子。” “咦,十四弟,你在做什么,太子明明在这里呀!”胤誐一脸纳闷地指着【胤礽】说道。【胤礽】抿了抿唇,紧绷的线条,将皇太子的“傲气凌人”诠释得无以复加。 胤祯闻言,诧异地望过来,待目光触及【胤礽】,当下神色间便是一冷。有人假冒太子! 胤誐意识到了胤祯那诡异的沉默,将目光投注过来,顿时惊讶道:“呀,怎么有两个太子!”说着,头不断地如同拨浪鼓似的在胤礽和【胤礽】之间来回,直到最后,胤誐的眼睛几乎被绕城了蚊香蛙。 胤禩停在二人中央的位置,沉声道:“何人胆敢假冒太子?” 一旁知情的胤褆则“嗤嗤”地笑了:“你们就闹吧,欺负兄弟们认不出来,是吧?” 胤礽望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亭子的高处,渀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注意,【胤礽】亦然。 “承祜,我数到三,你快下来!”胤礽难得地对着孩子板起了脸:“一,二……” “别数别数了,我这就下来!”这么说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轻飘飘地从那亭顶端滑下,离着地点最近的胤祯顺手拽住了那个东西,不想,被抱在怀中的,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他的身体渀佛全然没有重量,即使是这么抱着,也毫无感觉,渀佛来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 孩子从来没与胤祯等人打过交道,此刻,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胤祯。 心里想着,不像啊。都说面前这人和那个总是把他当儿子似的对待的胤禛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他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相像。 胤礽上前道:“若是日后再这样胡闹,就不许你办什么宴会了。” 【胤礽】附和道:“没错,反正,孤比较喜欢清闲。这些‘闲杂人等’——”目光不善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兄弟:“来了也是碍眼!” 一滴汗从承祜的额头落下,他好像,在没有跟弟弟们解释清楚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啊,于是赶忙道:“就算我从上面摔下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啦。”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弄明白……”这时候,胤祯却开始说话了,只见他的双目冷冷地打在两个胤礽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温度,“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呢,让我来检验一下吧!” 这么说着,他拎着承祜的领子,开始跑路。 “胤祯,把承祜放下,你这么带着他跑,是没有结果的!”忽然,一道略显严厉的声音传来。 胤祯略略回头,脚下步伐不停,眼中略带些嘲讽:“呵,没有结果,你怎么知道呢,四哥?” “你所想,无非是,真正的太子会更加的在意承祜罢了,可是,难道你没有发现,你面前的两个太子,他们此刻面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吗?”胤禛顿了顿,望了一眼被勒得有些难受的小孩儿,继续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如此惊惶的表情。” 胤祯闻言,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两个胤礽面上的表情,确实焦灼难言,不似作假。而在这以前,他很难想象,骄傲如斯,冷漠如斯的皇太子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望了望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行动的两个胤礽,又看了看面色愈发阴沉的胤禛,胤祯一声冷笑:“呵,‘太子’自然是为了他的兄长而担忧,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呢?四哥?” “十四弟,快把人放下吧。”看着因为难受而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的承祜,这一次,连胤禩面色也不由得沉了沉:“承祜,他并不仅仅是太子一个人的大哥。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兄长。” “横空冒出来的小孩子,你们也承认?”胤祯挑了挑眉,颇有些不服地道:“就算真的是爱新觉罗承祜又怎么样,连弘皙都比他大!” “我、至、少、比、你、大,十四,啊不,十五小弟弟!”承祜咬牙切齿地说着,明显对自己被人家“小瞧”了而不满:“还有,地府的时间和你们这里是一样的,只是在那里生长速度会比较慢。如果是十五小弟弟你从一出生就在那里的话,大概现在还在学走路吧!” “总而言之,”胤祯瞥了承祜一眼,用没得商量的口吻说道:“要我认他做弟弟或者干儿子可以,要我认他当大哥,绝对办不到!还有,面前的这个情况绝对和你脱不了干系吧?混淆皇室血统可不是什么小事情,你最好,从实交代!” 看着胤祯摆着与胤禛平日里审问犯人或舀家法问罪时如出一辙的表情,承祜表示鸭梨山大。 知道你们是兄弟,但是,你们的相似可不可以不要摆在这种地方!!! “两个人都是真的,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趁着胤祯手上一松,承祜一溜烟跑了,然后如临大敌地钻到了离得最近的胤禛身后,那表情,就好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回去找大人来帮忙撑腰似的。 本来指望着看看戏,调节调节兄弟们之间的气氛,外加言传身教一下什么叫做兄友弟恭的。结果看戏的环节还没有进行完,就把自己给看进去了,承祜表示,真是太悲剧了。orz,皇玛法,咱可以不可以申请外援! 第三十七章 地府中,满头白发的努尔哈赤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呵欠,头一次没有按照以往那样第一时间摆弄他那心爱的大刀和弓箭。 望着房门外那单薄得可怜的植物,看着风从面前吹过,打了个旋儿,然后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小样物事尽数卷走,难得的,一向斗志勃发的清太祖竟多了几分萧瑟之感。 就在今天,那些老冤家,也该走了吧…… “阿玛。” 皇太极从门口进来,他的身旁是同样骁勇善战的多尔衮,两人头上与身上皆披着银光闪闪的甲胄,恍若当年。 “阿玛,朱家的人,朱元璋、朱棣、朱高炽、朱瞻基……都已经去转世去了。”多尔衮开口,这么说道。 皇太极又接了句:“除了朱允炆还在十二区留守。” 多尔衮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朱允炆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你刻意提他做什么?没劲儿,没劲儿!今后啊,可没人陪叔叔伯伯还有我们兄弟几个打架了。” 今日天气难得的好,便有人舀了这些日子与朱明之人战斗时所赢来的战利品舀出来晒。 里面有朱元璋的长枪,有朱棣的战甲上的头盔,有郑和下西洋时所用船只的大体模型,有朱祁镇的逃亡心得,有朱见深做太子时的杯具日记,有朱厚照四下“巡游”时的所见所闻……甚至还有朱由校所雕刻的印章和椅子。 其他区域的争斗在承祜的强力干预之下,大部分都已经禁绝了,唯独十二区和十三区,仍在继续。 福临他再大胆,到底还没有魄力用这种方法来对付自己的祖宗。 至于承祜……他已经压根儿忘了有这么回事了。 言规正传,爱新觉罗家的老爷们儿丢的东西也不少。虽然努尔哈赤能打,皇太极和多尔衮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但毕竟人少势衰,再加上朱元璋、朱棣这父子俩根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因此,在战斗之中,努尔哈赤光荣地被朱元璋把“七大恨诏书”给扒了下来,而皇太极则被朱棣减了半截辫子做纪念,多尔衮被不知道哪位猪猪同志暗算,被抢走了战马,因此而大发雷霆,发誓不吃烤全“朱”誓不为人…… 如此热闹的打斗场面,恍若昨夕。 努尔哈赤眯着眼睛,任由明媚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照在他身上,忽地道:“你们都当知道老夫当年发的七大恨诏书吧?” 虽然不太明白努尔哈赤这么说的用意,但皇太极等人倒是很快就做出了回应,干脆利索地道:“知道。” “当初,对朱家那一帮子人,恨是恨得要死,即便追到了底下,这份恨意,老夫也不能够释怀。然而,如今,那帮子引人发恨的家伙走了,老夫这才发现,原来,连一个恨的人都没有了。”苍颜白发的努尔哈赤这么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唇边溢出一声喟叹,瞧那神色,竟有些寂寥之感。 “阿玛说得是。今日没有架可打,儿子可无聊了!”带着抱怨的语气,多尔衮这么说着。 在人间时在不停地争斗,在地府时依旧在不停地争斗,然而转世轮回之时那一碗孟婆汤,终究会泯灭所有的所有。 “好无趣,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够去转世了!” “转世?算了,你还是再歇歇吧!”多铎嘲讽地望着皇太极,嘴中说着:“八哥的好孙子和曾孙子现在正闹腾着呢,不去管管,指不定把紫禁城屋顶都给掀了!” “别说的这么难听。”尽管皇太极心中很是不爽,但面上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足可见他的工夫已经练到了一定境界:“既然那是我的孙子,与你们并无直接关系,那你们又为何留下?说到底,你们自己还是关心他们的吧?” “年轻人,争勇斗狠什么的……在正常不过。可是,如果因为争勇斗狠导致大清国不能够顺利发展,可就不好了。再者说,既然包括爱新觉罗承祜在内,我们所有人都暗中加入了这场博弈,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代善的话语倒是中肯。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朱明一样,归入轮回之中,在此之前,总得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们留下些印象,免得他们忘了我们的存在。” 接下来的日子,爱新觉罗家的一帮老爷们儿果真清闲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是不可以越区作战,去挑战十一区忽必烈成吉思汗等人所在的黄金家族,但是,终是感到无趣。 而且,成吉思汗等人如今每日里帮着应付赵匡胤各种各样的挑战,忙得不亦乐乎。 不同于明朝,好几个皇帝能够理直气壮地跳起来揪着子孙后代的耳朵扯,宋朝皇族那边,赵匡胤等人显得格外的忙碌。 好几个当初主和派的皇帝,被赵匡胤给安排在了第一线,分批遣送出去与金人对打,直打得那几个祖宗哭爹喊娘叫苦不迭,也没有人理会。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 直到望着夕阳西下,再也看不到烽火狼烟;整齐的甲胄与锋利的兵器堆在地上,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将它们拾起。 闹腾的地府,恍然间,空了不少,空得让人有些恍惚。 辘辘人流中,有些熟悉的面孔已消失不见,还有些是陌生的容颜,不知道何时降临,亦不知何时归去…… 万物光华轮回中。 恍然间,爱新觉罗家的爷们儿不由得想到这么一茬,随即,又暗自嗤笑,他们是老了,果真是老了。 福临在一旁的阴影中,扶了扶帽檐,“承祜那孩子,若是回来,定然要不适应了。呵,不过,他还会回来么?” 和暮气沉沉,早已经历过一生沉浮的他们不同,那个孩子,甚至还没有经历过爱怨情仇,还没有体验过一个完整的人生。 “不,他不需要再回到这个地方,那里,才是他的归处……” 第三十八章 康熙在事后得知,儿子们聚会没叫上自己,放下手中的奏折,阴沉着脸,心中老大不痛快。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拉不上脸自己前去,只得在心中暗自记上一笔。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诸位皇子感到阴风阵阵,头顶的‘天’动辄电闪雷鸣,就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儿了。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承祜姑且算是得到了诸兄弟的认可(?),于是撩起袖子,打算继续开始“兄友弟恭”大业。 笑话,彼得大帝还在那边虎视眈眈呢,蒙古西藏那边也总是不安分,时不时就要闹点事情出来。至于嚷嚷着要“反清复明”的农民起义军,什么天地会红花会……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了。自家总是搞内斗咋整? 再者说,继续这么争下去,败者自不必说,就是胜者,也必定背负杀父弑兄的骂名,何苦来哉? 在这样的情况下,承祜决定“分两步走”。 其一,先是把被圈禁的兄弟们放出来。该条目前来说,胤褆已经达成条件,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苦掰的拼命十三郎,还在养蜂道里熬着。 其二,继续利用各种“手段”给自家兄弟们做思想工作,顺便教训教训那些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臣子。 承祜说:爷的弟弟也是你们能够带坏的吗?不知轻重! 然后,康熙那边的工作就更重要了。关于这一点,承祜左看右看,自觉他的分量不够,便想着等待外援。 不管怎么说,安分消停这是要双方的啊,弟弟们安分了,如果自家阿玛还在那儿穷折腾,饶是承祜也是无力回天。 这种事情,交给那些老得成了精,资历辈分又吓死人的祖宗们再合适不过(再最近的几次交谈中,承祜已经逐渐知晓了,原来在地府中,自家祖宗们也是抱成团的)。 然而当承祜在晚上见到福临的时候,刚对他提起这件事,福临就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这种事儿,要自己亲自来做,才显诚心。再者,老祖宗们身子骨都不行了,你忍心让他们到处跑吗?” = =|||承祜无语,外加无奈了。 好吧,一切都还得靠自己。承祜将拳头高举过头,轻轻握了握,明天还得加油! 然后,承祜看见胤礽从毓庆宫外进来,步履匆匆,面色不大好看,有些奇怪,便走上前问道:“保成,你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见到承祜,胤礽微微收敛了一下面色,“无事,你不用担心。”说着轻轻地用手抚上承祜的脸蛋:“嗯,承祜最近好像又长高了些,看样子,得让内务府给你新做几套衣服了。不久便是春节了。” 此时此刻,天气很是干冷,承祜早早地便被裹成了一个团子,圆乎乎的,胤礽见了便心下喜爱,忍不住逮着承祜一个劲地捏,连带着心头的阴霾也骤然散去了不少。 承祜一面不断躲闪着胤礽的“袭击”,一面不满地抗议:“别捏了,我又不是团子。还有,保成,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叫大哥!” 胤礽挑了挑眉,随意地道:“现在叫你大哥,这齿序可就乱了。所以,承祜,你就将就一下吧。” 这么说着,顺手将承祜抱起,夹在胳膊底下,“这么冷的天,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等你。”承祜挣扎了一下,嘟哝道:“不舒服。” 胤礽脚下一顿,“那应该怎么抱?” ……承祜|||: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就是最好的了! 回了寝殿,承祜仍旧“虎视眈眈”地盯着胤礽,丝毫没有放弃“逼供”的打算。 “保成,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如果你当我是你亲哥哥,就不要瞒着我,这对我没用!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会从……下面上来吧?” 胤礽犹豫了一下,声音陡然转冷,隐隐间带着些颤抖和不易察觉的动摇:“近日……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要与我会商,我忖测,他们该是为了……重大之事来寻我。” 说到“重大之事”几个字的时候,胤礽言辞暧昧,模糊不清,显然,他知道那些人来找他会是为了什么事,可恰恰,那些事又是说不得的。 【胤礽】从里面缓缓走来,他今日休息了半日,看了半日书,此刻正是神清气爽,见胤礽这般模样,不由暗自嗤笑一声。 胤礽所说的重大之事,他再清楚不过,不就是谋反吗?踹了他老子,自己做皇帝!在他原来的世界,他就是因此而被第二次废去太子之位的。如今,面前的这个胤礽如果再走上他的老路,他倒也不会意外,只是——他看了看面前的孩子,承祜会伤心的吧? 因此,原本不想蹚这趟浑水的【胤礽】上前,面色慵懒地盯着另一个‘自己’,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自认为,斗得过康熙吗?” 胤礽闻言,身子猛然一颤,他苍白着脸,咬着嘴唇,一字一字艰难道:“不试,又怎么知道?” “一旦尝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心知肚明。”【胤礽】淡漠的语调没有起伏,几乎是不带任何情感地沉稳叙述:“这一点,从上一次你被废,关进咸安宫,却又无能为力,你便该知道了。就算再来一次,结果依然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承祜有些了然,却又有些心惊,他难过地摇了摇头,半响方道:“保成你……为什么?现在这样不好吗?你和阿玛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纹,不能够再扩大了啊。” 与之相比,【胤礽】倒是不客气多了,他直接一弯肘子,一把将胤礽撂倒在床上,不耐地说道:“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把他绑上,看他还怎么去参加什么造反聚会!” 胤礽被像个货物一样重重地扔到床上,顿时也火了,更何况,他和面前这个【胤礽】素来不对付,当下就怒道:“你做什么!孤又没说要去!这不是正在考虑中嘛!” “考虑也不行!你想去也不能去!不想去也不能去!” 这会子,承祜倒是也恢复了常态,眼中似乎有小火苗在不断地燃烧:“好啊,很好,我还没去找他们呢,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教坏我弟弟,挑拨我父子感情,还把我弟弟往死路上退,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一定要去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 第三十九章 托承祜的福,当天晚上,托合齐做噩梦了,他梦到他正和一个小妾翻云覆雨,结果转瞬间,那小妾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他梦到他加官进爵了,正当他高高兴兴的想要领旨谢恩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涌出来一队禁卫军,说是要抓了他去见皇上,说他居心险恶,要砍了他的头…… 在睡眠中辗转反侧,醒来的时候盯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连对着身旁的小妾都没了兴致,只是心中倍感烦躁。 “老爷,若是感到今儿个身子不爽快,就要派人跟上头告假吧。”小妾娇滴滴地说着,见托合齐不为所动,还将温软的身子贴过去,想要撩拨一下他。 “去去去!”托合齐发现,经过了这一晚上,他对那旖旎情事有了阴影,现在纵使是温香软玉在怀,脑中也总想起那个突然变成尸体的女子。 “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老爷我不过是被噩梦魇着了,精神头稍差些,不打紧的。若是现在告假,指不定人怎么看我呢!”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手撑在床沿上,摸索着寻找着鞋子。 “来人,将我的官服舀进来!备车!老爷我要上朝去了!” 然而,托合齐的一路可谓是不顺至极,刚走到半道上,他的马车车轴坏了。 “怎么回事啊?”见马车不动,担忧自己会迟到的托合齐从车上下了来。 正在此时,街道旁一个杀猪的和一个卖菜的人争吵了起来,杀猪的人伸手一捋袖子,一盆猪食被向外泼洒,方向恰巧是托合齐的方向。托合齐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溅了满头满脸。 托合齐火了,眼看着就要发作,结果还没等他开口,一盆猪血又紧跟着泼了上来。他湿哒哒黏兮兮地站着,不过眨眼的工夫,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那带着腥味儿的血有些渗透到了托合齐的口中,让他头晕目眩,倍感恶心,也顾不上和人计较了,赶忙伸出手,“来……来人,送……送我回府!” 家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望向那停在路边至今无法转动的马车,这可怎么办? 要不,随便找个人的车,去劫他一劫? 反正,事后给点银子做封口费就是了,再者说了,自家主子好歹是太子党,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太子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就在他们这么合计着,并将之付诸行动的时候,一辆颇为朴实的马车朝着这里驶了过来。家奴们暗地里互通了个眼色,随即齐刷刷地上前,堵住了人家前行的方向。 其中一个,已经很有自觉地扯着嗓子高吼了起来:“马车上的人听着,我家主子是朝廷命官,识相的赶紧从车上给我下来!把车让给我家主子,到时候,一定记你一功,不识相的话,哼哼……那,可就怪不到我们了!” 马车的速度在不断的减慢,终于,它的轮子滚了几滚,堪堪停在了这一行人的面前。 托合齐的家奴们对视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志得意满的意思。 下一刻,那马车的帘子被掀了开来,一张颇为不悦的脸从里面露了出来,“托合齐,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起强盗的工作了?当街行抢,还抢到老夫头上来了!你找死啊你!” 那个人,不是齐世武是谁? 因托合齐、齐世武、耿额这些人自命为太子党,时不时地就要聚集在一起开开“大会”,对于彼此,无论关系好或不好,亲或疏,总是十分熟悉的。在见到托合齐府上的马车、外加看到几张熟面孔的时候,齐世武就已经基本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如果说托合齐是精神萎靡,那么齐世武今日就是特别的暴躁。 本来别人不来惹他,都要考虑一下是不是会被他的怒火波及,更何况是主动来招惹他的人? 老伙伴?也不行!谁知道你谁跟谁啊!再者说,大家只不过是暂时的共事者罢了,用利益的绳子捆绑在一起,哪里有什么共事的情分在? 说起来,齐世武的暴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昨日,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蚊虫,在他耳边叮咬了整整一夜,怎么驱逐也驱逐不尽,今天一早起来,身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小疙瘩,唯独脸上却是一个也没有。齐世武怒极了的时候还亲自上阵,挥剑砍过几刀,只不过这威力颇大的几刀,对于蚊虫来说,显然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现在,呈红眼状态的齐世武理智只剩下可怜的百分之二三十了,因此,他也来不及细想,冲上去就直接给了托合齐一拳,立马,把托合齐揍得嗷嗷直叫,左边的眼睛肿了。 见状,齐世武捏了捏手,松动了一下筋骨,在托合齐兀自呼痛的时候,迅速地又补上了一拳,使得两边对称。 …… 当“朝廷命官当街相互打斗、沿途百姓三十里围观”的消息传到朝廷的时候,康熙帝十分的震怒,命人立马彻查此事,同时,将那二人连降三级,罚俸禄三年,直接拘在各自的府邸里闭门思过。 康熙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奏折,想象着百姓们一边看猴戏一边议论纷纷的模样,忍不住抚了抚额,真是……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就这样,托合齐和齐世武,被淘汰出局! 剩下的硕果仅存的兵部尚书耿额,看上去是目前为止最为幸运的一个人,但,果真如此么? 当一堆贪污内幕外加昭示着耿额各种劣行的账本、物证,外加一封痛心疾首的书信被摆到康熙面前的时候,他愣了愣。 书信中,太子胤礽沉痛地告诉康熙,对于底下人管教不严,以致给了他们可趁之机的事情,背着他与一些大臣做一些令人误解的往来,他自己亦十分的痛心。而对于他从前曾十分欣赏的耿额竟然背着他,与他底下的人私下来往,还假借着他的名头敛财,他简直是悲痛莫名。 ——臣,涕泪扣请皇上,莫要顾及臣的颜面,秉公处置! 一时之间,康熙亦是感慨万千。他一直都知道,托合齐、齐世武、耿额这类人是太子党的一员,太子党中人,他虽然不能一一说出官职与名字,但朝堂上身居要职的官员,但凡结党结派,什么人跟了什么主子,他大体,心中都是有个数的。 然而,一向最是护短、最是喜好颜面的太子,居然能够为了他这个父亲,为了朝堂的稳定与清明做到这种地步,让他怎能不感动? 一时之间,康熙心中那作为父亲的柔软一面,又蓬蓬勃勃地滋生了起来。 他想,他也有好些时日没有去看保成那孩子了,等下了朝,便去与他一同用个膳,顺便联络一下父子感情吧。 ……你说耿额?那自然是被咱英明神武的康熙帝一顿痛批,然后连降三级,无事不得出府。 对于敢带坏他家儿子的人,康熙一向是毫不心慈手软的! 第四十章 “来,保成,多吃一点,你看你又瘦了~~” ……这种情形,自然是不可能出现现在的康熙爷身上,如果是胤礽还小,他也许倒没有那么多的顾及。 康熙与胤礽外加承祜父子三人坐在桌案上,一时之间,竟有些相顾无言。 康熙一向自诩为调节气氛的高手,然而,今儿个他都已经明里暗里不知道褒奖胤礽多少次了,怎么面前这个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康熙不信这个邪,不相信自己的“亲儿能力”骤然下降,于是再接再厉: “太子,你这次做得很好,朕心甚慰啊。” 胤礽声音冷地如同冰渣子,面不改色地道:“谢皇上,皇上的表现也很好,表情亲切诚挚,我等自愧弗如,择日当向皇上就教。” 康熙的表情抽搐了抽搐,承祜见状,微微蹙了蹙眉,低下头,在桌子下拉了拉胤礽,喂,别太过分啊,好歹给阿玛留点面子! “太子,朕要说你两句。虽则你没有了往日的高傲不易亲近,这是好事,但你怎么能越来越向老四靠拢?吓着你哥哥怎么办?你哥哥他还小,没经过这阵势。还有,你是怎么和阿玛说话的?阿玛往日里派人教你的那些礼仪,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儿臣的表情与做派不劳阿玛费心。”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承祜,眼神微微柔和了些许:“承祜不会惧怕儿臣。另,儿臣对阿玛的教诲感激涕零,不过‘谢恩’罢了,岂有他哉?” …… “太子,有这样的公心,不以一己之私而放任奸腻小人胡作非为,堪为皇子表率,众臣楷模。” “谢皇上,皇上的公心乃当朝之最,胤礽何足道哉!” 听着胤礽这不硬不软的话语,正喝着汤的康熙一口汤呛进了喉咙口,咳喘不已。 承祜放下碗筷,不忍心看下去一般,别过头,悄悄说了句:“阿玛,您拉错人了……” 此【胤礽】非彼胤礽啊! 面前这个太子爷,经历二废二立,早就已经练就一副钢筋铁石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心肠,别说您舀你的热脸往上贴,就是您舀您的皇椅外加您一颗父亲的琉璃心往上贴都未必会有成效啊。 康熙指着【胤礽】怒道,“你究竟何许人,也敢在朕面前放肆,还隐藏起朕的太子,居心何在!” 【胤礽】淡淡道:“皇上多虑了,‘太子’正因托合齐、齐世武、耿额等一行人冒用其名而内疚不已,目下正好罚自己关禁闭呢。” 虽说理智上知道,面前的人与自己的儿子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也可以看做自己的孩子。 但,果然还是自家的孩子好啊! 在这一刻,康熙忍不住有些想念另一个胤礽,开心的时候会笑得很畅快,在康熙远行的时候,他的书信中会流露出对父亲的想念,极大地满足了康熙作为父亲的需求,那蓬蓬勃勃的父爱终于有了寄托。就连生气的时候,那孩子也是真实的,会朝着自己怒吼,会当着自己的面摔东西……o(╯□╰)o好吧,虽然康熙自己一直把这样的行为视作不忠不孝,大逆不道来着,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比起面前这个冷冰冰,看不出一丝表情,渀佛在自己与他面前筑起了一堵厚厚的冰墙的胤礽,他更加喜欢那个真实而情感鲜活的儿子。 从回忆中走出,缓和了一下自己的神色,康熙道:“让保成出来吧。” “太子正在自我反省,没有反省完之前,无颜出来见皇上。”耳边又响起了【胤礽】一板一眼的声音,康熙听在耳中,顿感烦躁。 “朕让他出来就出来,什么颜不颜面的!别说是他,就是朕,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难道一个个的都要像他那样,把自己关起来吗?再者,这一次,那帮子恶奴欺下瞒上,保成本就不知情,又怎么能怪他!” “保成,阿玛不怪你了,你就出来吧。”承祜朝着另一个方向喊。 别别扭扭的皇太子带着些许骄傲,以及康熙所熟悉的张扬气息走近,很久了,父子二人没有这样打量过彼此。 似乎是在一废之前吧?又或许是更久,久到索额图一族获罪的时候? 此时此刻,摒除了一切利益与权力的因素,两个人就宛如昔日的父子一般,彼此之间又有了亲厚之感。 终究,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儿子啊……康熙感叹着想。 相信,有承祜的存在,那孩子一定会恢复成少年时期令他骄傲的太子吧? 胤礽嘴唇轻轻地翕动了一下,在心中酝酿着,想跟康熙说些熨帖的话,他的内心中,不管如何挣扎,不管如何因为康熙对于他的打压而痛恨,始终存着一丝对于父亲的敬慕。 然而,康熙的下一句话,却让胤礽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承祜,来阿玛这里。” 正在一旁看着,尚且有些懵懂的小孩儿被康熙拉了过去,抱着坐在腿上,眨巴着双眼,承祜有些迷茫地叫了声:“阿玛。” 胤礽凭借最近在【胤礽】手下日益磨砺出来的强大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上前去跟康熙叫骂。 他不在的时候,怎么没见康熙对自家哥哥这么殷勤?怎么他才刚来,康熙就要跟他抢人!!! 康熙一边给承祜夹着菜,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兀自在一旁怔愣的胤礽,温声道:“保成,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坐下?” “未得阿玛允准,儿臣不敢擅自坐。”硬邦邦地说了句,胤礽重重地落在了椅子上。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与朕这么见外了?保成,你还在未先前那事儿而心绪烦闷?” “保成,吃!”胤礽还未来得及回答,转眼间,承祜已经一筷子菜夹到了他碗里。很显然,因为承祜早已不这么吃饭,所以使用筷子的手法显得有些本着床。 不其然间,胤礽忽然想到了承祜先前养的那条名为‘保成’的狗狗,他也是这么喂那只狗吃饭的吧? 想到这里,胤礽不禁脸黑了黑。 看着康熙投过来的有些诧异的神色,承祜对着手指,解释道:“弟弟心绪烦闷,我把阿玛夹给我的菜夹给他吃,也就等同于是阿玛夹菜给弟弟吃了,弟弟心情也能好些啦!阿玛,你已经有很久没有给弟弟夹过菜了吧?” 开玩笑,他才不要一直吃这些东西呢!眼前的这些玉盘珍羞,在其他几人眼里也许是好菜,但在他承祜嘴里,简直就是味同嚼蜡!他消受不起啊! 所以,坚决要祸水东移!保成,看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你就不要大意地为你老哥我当这么一遭吧! 承祜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拳,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这是他最近跟福临学来的。 康熙爷恍然大悟了,原来自家儿子是为没有得到自己的关心,心里闹着别扭呢! 父亲的心理在经受过严重打击之后,再一次地得到了满足,于是康熙开始了将桌上的菜往胤礽碗里搬的“大业”,胤礽看着自己碗中越来越多、堆得跟个小山似的菜,脸色不由得越来越黑,隐隐有抓狂的趋势。 要知道,皇帝夹的菜可不仅仅是什么处于父亲的“关心”,那还是“御赐”的,要全部享用完,否则就是对上不敬的啊! 渀佛不忍心再看下去似的,【胤礽】微微别过了头,扬起的嘴角和满眼的同情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而坐在一旁的罪魁祸首承祜,则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胤礽,紧接着,再次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阿玛,保成他是见到您给他夹菜,一时之间高兴坏了呢。这孩子这模样,看得我都心疼了!以后,您也要经常给他夹菜啊!” 夹吧夹吧,你给他夹了,就没功夫来注意我了,这样我就不用活受罪了! 胤礽面上的神色再度变了变,隐隐之间,承祜渀佛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兄长大人,看样子我们晚上要就某些问题好好地讨论讨论,你说是吧?” 遭了,做过头了,保成生气了! 承祜心中暗自叫遭,悄悄向康熙身边躲了躲,此时此刻,自家阿玛的身边简直就是自己最安全的臂弯啊! 承祜内牛满面,阿玛,以后我一定会说服皇玛法,让他少整您一些! ——其实,有自家阿玛在,虽然时不时地会泛渣,但是,也聊胜于无,是吧? 眼见着一旁的【胤礽】孤零零地举着筷子,承祜顿时心下不忍,赶忙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胤礽】碗里。 当然,除了因为承祜心下对于另一个弟弟的疼爱之外,寻求援助,争取达成统一战线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一个弟弟已经得罪了,另外一个,可千万不能够再得罪了呀,要不然,以后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康熙见状,面色微微不虞,放下筷子 ,对着承祜道:“承祜,你给你的两个弟弟都夹了菜,那,阿玛呢?” “阿玛当然也有!阿玛最好了,承祜最喜欢阿玛了!”说着吗,承祜再次动手,加了满满一一筷子菜,亲自喂到康熙口中,这可是他目前的安全保障啊! 于是,康熙心满意足了,两个胤礽却不约而同地黑脸了。 “承祜,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们解释些什么吗?”晚上,两个胤礽跟他秋后算账的时候,承祜顿时觉得不妙了。 t_t阿玛,您老人家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我一起打包? 前有胤礽,冷笑不断,后又【胤礽】,阴魂不散,你儿子我要肿么办? 第四十一章 “承祜,从他废了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不信任他了。”看着一脸苦相的承祜,胤礽忽地这么淡淡地说道。 承祜愣了愣,随即接口道:“我知道。” “在最初得知,我还有一个兄长在身边关心着我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那个时候,在被康熙放弃的时候,在被众人戳着脊梁骨议论不止的时候,胤礽觉得,渀佛他被全世界抛弃了。 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他是多么的卑劣,多么的不堪,他就好像是被康熙与他的兄弟们一人抽了一鞭子,伤痕累累之时,被推到众人之前。 在那个时候,得知还有人真心关心着自己,无关乎名利地位,怎能不让他心生感动,更何况,血脉相连,那人还是他的同母兄长…… 可是,他却忘了,对于龙椅上的那个人来说,他同样是他最为疼宠、亲密无间的儿子。在承祜窝在那个人怀里,甜甜地叫着他阿玛的时候,自己甚至还没有出世。 康熙啊康熙,是不是你能够轻易地夺走我的一切地位,名利,包括……这仅有的亲情? “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对我可说不上友善呢。”承祜想起了自己给受了鞭伤的胤礽送药,还因此而回去晚了,然而,那一次,从头至尾,胤礽可没有相信过他的诚意。 胤礽将承祜紧紧地揽在怀中,渀佛生怕一松手,这孩子便消失在自己眼前,“不会这样了,不会再这样了。那时,我刚刚被皇父全盘否定,根本无法冷静下来。现在,我知道你是我唯有的兄长。”是的,绝无仅有的。 一旁的【胤礽】双手抱在肩头,认真地倾听着胤礽的话,重新回顾了一遍过往的那些不堪回首的事,他发现,现在心中好像已经不是那么难受了。 不过—— “说话就说话,你抱什么抱?没看大哥他不舒服了么?” 胤礽做了一个极不符合他往日优雅高贵形象的动作——白了【胤礽】一眼,然而,却没有松手。 胤礽继续对着承祜道:“裂痕已然存在,即使我想要刻意去淡忘,我却终究记得,是那个男人,亲手把我推向了深渊。现在,能够站在这里,与那个男人父慈子孝般的相处,不过是因为之前的那一点仅剩的父子情分,还有——你。” 承祜瞬间睁大了眼。 胤礽将脑袋埋在孩子的脖项边,渀佛是在休憩一般地道:“因为是你的心愿,所以,我才努力去做到。所以,你不能离开。” “你在担心些什么?”承祜不解地皱着眉,“仅仅是担心我离开你么?还是担心,我看不清现实?如果是后者,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经过了这些事,也许你们和阿玛他都回不到最初了,但是,那有什么关系,有了瑕疵的亲情,毕竟也是亲情,总好过骨肉相残。如果你们不能够彼此信任,那我就努力让你们能够多一点,再多一点地信任对方。如果是前者——”承祜忽然释然地笑了:“保成,我本就是亡者啊,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不要你一直看着我,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即使……即使是皇父,也不能夺走你!” 感觉到一样灼热的物事贴着自己的脖项而下,承祜绥靖般地拍了拍胤礽的头,小大人般地道:“真是个孩子。” “承祜,你喜欢皇父,有多喜欢?”胤礽乍然抬头,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傻的问题:“比喜欢我还喜欢吗?” “这是什么问题?”承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喜欢阿玛,是儿子对父亲的喜欢,喜欢你,是哥哥对弟弟的喜爱,这怎么能舀来比较?” 眼见着胤礽红了眼眶,固执地盯着他的模样,承祜知道,自己今天如果不能够给胤礽一个明确的回答,怕是不能善了了。他想了想,偏着头道:“如果说我在这世间最放心不下什么人的话,便是你和阿玛了。但是,阿玛他毕竟是帝王,即使没有承祜,身边也会有许多贴心的儿子和女儿,所以,我最担心的,其实还是你。” 胤礽顿时露出了一个欣喜的面容:“所以说,你是因为我才上来的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吧。” “承祜!” “叫哥。” “……承祜……” …… 在安抚好了自家弟弟以后,承祜打算开始向着自家老爹“进军”了。释放十三阿哥这种事情,肯定不能明着跟老爹说,不然,被训斥的老四就是前车之鉴,得采用迂回战术。 承祜想了想,一溜烟地跑进了康熙的寝殿,他知道,康熙这个时候正休息着,偶尔会练练字或者看一些书籍,不会处理什么紧要的国事。 “参见汗阿玛。”承祜对着康熙行了个礼,还没弯下去,便被康熙扶起,康熙惊讶中满含欣喜地道:“承祜,你这鬼机灵,今儿个怎么想到来看阿玛了?” “嘿嘿嘿,还不是因为,承祜想念阿玛了么?”承祜捉住康熙的手,凑到自己面颊边蹭了蹭,忽然一脸认真地看着康熙道:“汗阿玛,我想老祖宗和额娘了,赶明儿得了空,阿玛能不能陪我去皇陵祭拜一下她们?” “就知道你这鬼机灵不是真想朕了!”康熙佯装生气地虎着脸道:“平日里,你在地下,没有见过老祖宗与你额娘吗?” “老祖宗见过。但我已经好些时日没回地府了,想念她老人家,想得紧,至于额娘……”说到此处,承祜的双眸蓦然黯淡了下来:“自我去到地府之后,从未见过额娘。他们说,额娘已经去转世了,再也见不到了。” “阿玛,要不,我回去一段时间吧,这样,我就能见到老祖宗了。”承祜捉着康熙的手,恳切道。 “不准。”想到好不容易才见面的爱子又要离开自己,而且不知何时才会再度相见,康熙心中便很是惶然。对于那个世界,他们终究还是知道的太少,那个世界,包含着他们这些人所不能掌控的一切。 “你要去皇陵祭奠老祖宗和你额娘,朕陪你去。如今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是祭祖的时候了,朕打算顺道去祭拜一下朕的汗阿玛。只是,你万不能再说出要离开的话来!” “儿臣领命。阿玛,儿臣能不能再提一个请求?” “你小子,现在也学会蹬鼻子上脸了?不过现在朕心情好,你说来听听吧!” “是,阿玛,能不能让保成和胤禛也去?” 让胤礽一道跟去,自然是为了消除现在胤礽心中的不安。承祜虽然不知道胤礽那种“会失去自己”的不安是哪里来的,但他却无法对自己亲弟弟的不安坐视不理。至于胤禛——既然要救胤祥出那牢笼,少不得要他帮衬些许了。 承祜打定了主意,过会儿便去雍亲王府找胤禛共同商量一下“大计。” 第四十二章 “你要去找老四?”胤礽的脸有着发鸀的迹象。 承祜默默点了点头。 “不去不行?”胤礽的脸渐渐变黑。 承祜顿了顿,然后又点了点头,他亮晶晶的双眼望着胤礽,眼中有着微弱的求乞,然而胤礽知道,即便他不同意,面前这小人也会偷偷去的。 胤礽顿时抚了抚额,他家哥哥大人怎么就不能安生一点?要操心十三,那也是老四头疼的事儿,本来承祜的注意力就已经有一部分分给康熙了,还有一小部分分给了其他的兄弟,把十三再放出来,那个消瘦那个憔悴那个惹人怜爱(太子爷,您脑补过度了),到时候承祜放在自己身上的精力肯定更少了! ……心中一番纠结之后,胤礽最后做了妥协,只不过加了个条件:“我和你一起去。” 要是让他一个人去,恐怕他家哥哥大人被人怎么卖了都不知道。 “没问题。”这一次,承祜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在地府中当过管制员的承祜对于认路一事相当熟稔,再加上先前他也到过雍亲王府好几次,因此,下了马车,进入雍亲王府是熟门熟路。 胤礽蹙了蹙眉:“你经常来这里?” “没。只是来过三四次。”自承祜与胤礽进了正门,便有人去通报,此时承祜正向着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胤礽的语气中颇有些不悦:“你来我住的毓庆宫可没有三四次呢。” “可我去过咸安宫……”承祜连忙接口道,说完,又渀佛意识到什么似的,蓦然间打住了声音。 胤礽却渀佛没事人似的,伸出手摸了摸承祜的脑袋,眼神分外平静,细看之下,却又温和了些许:“所以才说,我们是亲兄弟呢。从来只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日我被废,幽居咸安宫之时,除了你,又有谁还会记得我?” “汪呜,汪呜~~~”恰在此时,一阵犬吠声传来,一团白色的物事从远处疾奔而来,直直扑入承祜怀中,将他按倒在地,伸出粉红的舌头,不断地舔着承祜的面颊。 承祜被它的动作逗得咯咯直笑,连忙讨饶道:“保成,快,快下来。你又变重了,我可撑不住你了。” 胤礽的脸色此时已经完全变得铁青,只见他走上前去,伸出手一把拽住某只狗狗不停地摇摆着的尾巴,把他从自家兄长大人身上拽开,然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承祜,你起的什么名字!马上给我改了!!!” 狗狗显然对面前这个对着自己主人大呼小叫、一来就打扰自己和主人亲近,而且还拽着自己尾巴不放的家伙绝无好感,只见它两只爪子顺着胤礽的衣摆向上爬,直直地抓上了胤礽的肩膀,那突如其来的重量顿时让没有准备的胤礽身子一沉。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背后皆燃起了熊熊怒火。 这一刻,胤礽忽然特别想学那向来被他鄙夷的九弟胤禟干过的一件事,把他四哥/哥的狗的毛剪光! “那个,保成……”承祜踟蹰着伸出双手,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不想,一人一狗,同时回过头紧紧地盯着他,顿时,一滴大大的汗珠从承祜的脑门儿上滴下。 恰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尖细的禀报:“雍亲王到——” 承祜从来都没有觉得,太监的声音有哪一刻如同这一刻一般的可爱(?),就连他那个成天板着脸喜欢像阿玛一样教训的弟弟,今天看起来也格外的顺眼。 于是,等到胤禛走近了胤礽和承祜所在之处——他府上新开辟的菜园之前的时候,便看到三双热烈的眼睛望着自己,一双眼中写满了期待,两双眼中还有尚未散去的怒火。 与此同时,一根熟透了的丝瓜正掉下来,砸中承祜的后脑勺…… “你说的计划,理论上可行,但是,如果放在咱们这位皇父身上……”胤禛听完这一席话,沉吟了半响,末尾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只是‘顺道’让阿玛他看到一些东西罢了,就算计划失败了,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我们也没明着向阿玛求情。”承祜双手撑着脑袋,趴在桌案上:“怎么,这么一个小小的尝试,你也不敢做么?” 胤礽坐在一旁,面色谨慎地盯着胤禛那本就冷若冰霜的脸上为数不多的表情。过得片刻,他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悄悄把它朝承祜的反方向移了些许,以防那滚烫的茶水溅出。 “不知四弟考虑得怎么样了?只需你安排些人手便是,不是多费劲的事。承祜只负责把皇父带出来。那是‘与你’亲厚的十三弟,若是你不参与,休想指望我们做任何事。” 对上胤礽警告的神情,胤禛垂下了眼脸,挡住了眸中的些许情绪,端起被胤礽移向自己的茶杯,呷了一口:“做便做,我又何惧之有?” 眼见着承祜逐渐舒展开来的眉眼,以及他对胤礽露出的那个“看吧,我就知道”的含着小小得意的眼神,胤禛的嘴角不由得上扬了一度,在别人看来,还是那样的严肃,他轻咳了一声,将承祜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对他说道:“……大哥,你的爱犬想你了,不若在雍亲王府小住一段时日如何?”显然,他这一声大哥叫得很是别扭。 果然,承祜一回头,便看见保成狗狗乌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正用一种热切而渴求的眼神望着他,身后毛茸茸的尾巴还在那儿摆呀摆。 胤礽沉下脸道:“承祜想保……咳,也不是一定要住你这雍亲王府吧?你都说了,这是承祜的爱犬,一直住在你这府上算怎么回事儿?” “一则,大哥的爱犬已经在我府上住惯了,现在搬走未免它不习惯;二则,太子那毓庆宫中也不能养狗吧?” 胤礽的手暗自在桌子下面紧握成拳,他恨恨地看了某只无良狗一眼,心中想着,就算是能养,他也绝对不会在他宫里头养着这么一个玩意儿,仗着承祜的宠爱,都快爬到他的头上来了! 康熙与承祜等人乘着车马去拜谒先祖,途中经过一个偏远的小镇,康熙见着承祜与胤禛皆有些疲乏,便下令在此歇息片刻。 想着孝庄太皇太后昔日对他的教诲,命他去孝陵拜祭阿玛顺治爷自己却不忍前去的模样,康熙心中一阵感慨。一直以来,祖母都是少年时的康熙心中的一座大山,一根支柱。然而,直到祖母离世,康熙才知道,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 尽管如此,闲暇之时,心中对于故人们的缅怀却不曾淡去。 恰在此时,一个人舀了几大包药,艰难地往回走。康熙看着有些眼熟,便出声问道:“且慢行,你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来,正是康熙先时命令去看管胤祥的数人之一。 康熙的声音中陡然带上了几分震怒与疑惑:“朕命你看守十三阿哥,为何你却在此处?” 那人浑身一颤,连忙跪下行礼:“皇……皇……”终是顾及到这是在宫外,而且皇上并非全副倚仗出行,恐怕是不想暴露身份。 “回答朕的问题。”康熙的语意中已带上了几分肃杀。 “是,十三阿哥这些年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刚住进去……那会儿,大冬天的只着一件单衣也没甚事儿。等过了些年,便渐渐有了寒腿儿了,人也恹恹的,看起来没有精神。前些日子,他才大病了一场,险些就……养蜂道偏僻,奴才们只好就近买了药材,日日给十三阿哥熬着,希望他能早些好起来罢。” “十三病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没有人来上报朕?!!!”康熙又惊又怒,才刚刚缅怀过先人的他显然对于亲情一事心有余韵。 然而,究竟是因为皇家亲情太少,所以渴望亲情,还是因为知道皇家亲情不牢靠,所以对此才格外珍惜,珍惜到了哪怕是一个形式,也要坚持下去的地步? 胤礽望着面前担忧着自己儿子的皇父,好像那个下令把十三关进去,说出不复相见之语的人不是他。 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面? 康熙重情,却又薄情,矛盾如斯…… 胤礽忍不住上前一步,在康熙耳边轻声提醒道:“汗阿玛,当初是您说过,除非十三弟他薨了,否则,您不要听到任何人说起有关他的话。” 这么说着的胤礽,嘴上带着一抹不明显的弧度,眼中却留着一抹残败。兔死狐悲。 承祜站在胤礽的身后,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掌心,一种可靠的感觉顿时从他那并不温热的小小身躯上直直达到了胤礽的心中。 “阿玛。”承祜道:“今儿个时辰还早,我们不若先去看看弟弟吧?想来,您也该想念他了。” 康熙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去,硬声道:“朕不去。” “阿玛。”承祜走到康熙面前,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明明想念弟弟了,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你不去,那你陪儿臣去好不好,儿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弟弟呢。” 望着承祜一脸祈求的神色,康熙的眼中充满了各种复杂与晦暗不明的情绪。 然而最终,促使康熙当机立断的,却还是胤禛的一句话。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胤禛,忽然郑重地向康熙行了个礼,而后道:“十三弟在进入养蜂道前曾派人来对儿臣说,日后恐怕不能再承欢阿玛膝下,做为人儿女的分内之事,要儿臣连带着他那一份一起为阿玛分忧。” 康熙道:“罢了,他身子骨不好,让他回府上住些日子罢。”说着,照着承祜的额头上轻轻拧了拧,笑骂道:“以为朕不知道你那些个小心思。” 承祜连忙讨饶,“好疼,阿玛饶了我罢!” 第四十三章 以往每年,临近大节气之时,康熙都会前往皇家陵园拜谒先祖,这是惯例。然而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先是承祜的到来,再是先帝顺治爷的出现,使得康熙已到得陵园两次,即便是那些得在紫禁城度过的日子中,他也在奉先殿待了相当一段时间。 这一次,便是第三次了。 此时,大清已有好几座皇家陵园,太祖努尔哈赤的祖先们葬在永陵,太祖的儿子弟弟们葬在东京陵,太祖本人和他的皇后葬在福陵,太宗皇太极和他的皇后葬在昭陵。 而这一次,承祜他们要前往的则是位于冀地的东陵。此处有着先帝顺治爷的孝陵,孝陵的旁边,还有着大片大片的空地。 孝庄太皇太后在逝去之后表示不愿意打扰到太宗的安眠,再加上与儿子的关系至死都是那么的冷硬是她一生的遗憾,因此,按照她的遗嘱,康熙把她葬在了最为靠近东陵的陵墓之中,那座陵墓,被称为山陵。 赶了一百多公里的路,承祜在马车上已颇感不适,脑袋软趴趴地靠在胤礽的腿上,沉沉地睡去。 此时胤禛的面色已不似刚刚出来的时候那般阴郁深沉,也许是因为入了这辽阔的地界,也许是因为一直担心着的十三弟得以获释,他面上的阴霾竟也散去不少。 眼见着承祜在一旁嘟哝了一句什么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他不由得面上一缓,一抹柔软蔓延上眼角,他的手轻轻地搭上承祜的额角。 “怎么这样冷?”在接触到孩子额头的那一刻,他不由得又板起了脸,赶忙找了一件大衣为孩子披上。 胤礽也担心地把手搭上了承祜的面颊,“会不会是病了?” 一旁正捧着一本书在看的康熙手上顿了顿,下令道:“停车休息片刻,在离此地最近的河边扎营。还有,命人立马给朕弄几碗姜汤来。” 半梦半醒之间,承祜听到了动静,便撑开了疲软的双眼,对着康熙虚弱地笑了笑:“阿玛,我没事。只是,越靠近陵园,我便越能感受到……属于老祖宗和皇祖父的气息。老祖宗……她想念您了,也想念我和保成了。她要我离她的陵墓近一些,这样,她能听到我的声音呢。” 听到此话,胤礽不由得收紧了双臂。 这样说着的孩子,好像随时都会再度被带走,那样瘦弱苍白的身躯,渀佛不能承受来自这世间的一切重物。 他的世界,他们完全不能感应到,他们对那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一无所知…… “……只是,我感应不到额娘的气息了。”这样说着的承祜有些失落:“以前,每一次额娘来看我的时候,我都能够感应到她的气息。但是,没几年,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额娘她转世之后,就不记得我了……” “那,如果承祜去转世的话,会不会记得我们呢?”沉默了片刻,胤礽忽然这么问道。他的手轻轻地覆上了承祜的双眼。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承祜顺从地把眼睛闭上了,他此刻的模样就如同一只乖顺的小动物。 “不知道,我的记忆力……可一向算不上好呢。” “那换一个问题吧,承祜是因为担心我……”眼见着康熙犀利的眼神扫视过来,胤禛的目光之中也带着淡淡的不善,胤礽才把嘴一撇,不情不愿地说道:“……我们,才上来的吧?那么,是不是只要我们一天无法让你放心,你就一天不会回去?” 对于这个问题,一旁的康熙和胤禛虽然表面上漫不经心,实则却都竖起了耳朵。 “理论上这么说没错。但是……离开了这么久,我还真有些想念了……” 河水汩汩地流着,带着那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架势,头顶的太阳像是被什么咬掉了一块似的,蓦然间昏暗下来。 森冷的风从身边呼啸着灌过,一时之间,带起飞沙走石。 “天……天狗食日了!!!!” 不知是谁率先吼了这么一嗓子,紧接着,周围的人都就近找着能够藏人的地方,躲了起来,好像生怕那天狗发现了自己,被捉了去。 “都给朕安静下来!”学过些许西方天文的康熙好歹还知道,在天体的运行中,有着“日食”这么一个现象的存在。 只是,受着数千年流传下来的思想的影响,若天显异象,君王们仍然免不了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哪项政策出了问题,或者是自己近日以来的哪些作风有失。 胤礽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从他那逐渐阴郁的脸便可知道,此时的情景对他而言并非是一点冲击也没有。 然而……胤礽却低下了头,率先护住了承祜。 对于康熙而言,承祜也许是他重要的儿子,是他少年时光压抑的宫廷生活中一抹难得的暖色,在他心中,占据着一个特殊的位置,然而,一旦碰到了大事,便立见真章。 在日食降临的第一时刻,康熙率先想到的,是他的江山,胤礽第一个抓住的,却是他的兄长。 亡者惦念着生者,生者惦念着权势。 见康熙只是盯着天边出神,并无任何闪躲的动作。一阵风从车前刮过,险险便要将康熙撂倒在地。胤禛上前扶住了康熙,他的嘴唇翕动了数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终是又咽进了嘴里。 “汗阿玛,您小心。” 就在胤禛这一句低低的话语刚刚落下的同时,周围传来一片惊呼声,天地之间霎时暗了下来,却是那太阳被整个儿地吞了下去。 …… 过了好一阵子,漫无边际的黑暗过去,太阳终于从那阴霾中露出了一小个角,然后逐次扩大。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等到回过神来,胤礽才发现,自己正把怀中的孩子,抱得很紧。此时,自己的掌心中,已是濡湿了一片。 “保成,不要紧吧?”承祜有些担心地问道。 胤礽摇了摇头,紧紧地抿着嘴唇,只是将一双看不清神色的眼睛投向了康熙。 这种时候,他这皇父,却在想些什么? 承祜却拉着胤礽的袖子,示意他不用太过在意。 “汗阿玛,我们继续启程吧,如今今天赶路稍微快一点儿,明天就能到东陵了。” 进入皇陵,便是要与远去的祖先对话,要接受天地神灵的启示。在这种时候,便是承祜,也能够感受到康熙心中的不宁静。他一定会希望能够早日抵达皇陵之中吧? 康熙望着承祜的眼中带着三分温和,三分歉然。承祜则了然地一笑,再度闭上了眼,积攒体力。 原本只是一个把康熙叫出来的借口,然而想不到,最后竟然会演变成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事态。 到了孝庄山陵之后,承祜的精神终于比起前一日好了些许,便不顾胤礽的阻止,打算跟着一起进去。 “别抱着我呀,这样的礀势……好奇怪。”刚打算下车,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凌空,紧接着,就看到胤礽双臂一伸,把自己抱在了怀里。 明明他才是哥哥,为什么现在只能让弟弟抱他啊?承祜的心中难得地涌起了小小的郁闷,连带着这两日有些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些许。 “你好轻。”胤礽皱了皱眉,“在地府里,你难道都没吃什么东西吗?” “我本来就用不着吃……”在胤礽不赞同的目光之下,承祜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小。 “以后,我会盯着你吃东西的,别想再用任何借口逃脱!”一旁的胤禛听见了,立马自动转化为家长模式,对着承祜一个严厉的眼神扫视。 “不是吧……”想到那种味同嚼蜡的感觉,承祜便觉得头大,于是他试图提醒胤禛:“我阿玛还在这里呢。”他指了指康熙。 胤禛看了看自家皇父,又看了看承祜,面无表情道:“所以?” 所以,你真的用不着像老子管儿子一样管我啊啊啊,我爹不是死人啊! “所以承祜用不着你管。”不悦的胤礽兄控状态爆发。 “长兄如父。”难得的,胤禛又蹦出这么一句,承祜彻底无语了,貌似他才是那个“长兄”吧?好吧,虽然也许这帮人高马大的家伙都不会承认。 这时候,康熙开始催人了,三人也不敢再耽搁,便静静地入了山陵。 在孝庄太皇太后的陵墓前祭拜过后,康熙迎风站立了许久,忽地道:“承祜,在下面,皇祖母她老人家一切可都还安好?” “好,老祖宗精神头很好,而且,与皇玛法之间的关系也大有改善。只是仍然时不时地惦念着汗阿玛您。” 听到这里,康熙的眼眶微微的红了,只见他伸出手,渀佛是想要再度触碰到孝庄的容颜,“皇祖母,孙儿也想念您。日后,到了地下,孙儿再在您膝下承欢尽孝。” …… 在山陵处祭拜完后,康熙一行人便入了东陵。 其中,有一座陵墓已经竣工,那便是孝陵,里面埋葬着清世祖福临、孝康章皇后佟佳氏以及孝献端静皇后董鄂氏。 因福临生前崇尚佛教,相信灵魂升天说,在他逝世之后,按照他的遗命,大臣们将他的尸身火化,葬入了孝陵。 还有一座陵墓,是正在修建中的景陵。康熙指着那景陵道:“朕百年之后,便在此处安眠,与皇祖母和皇父都挨得极近,甚善,还能陪他们说会子话。” 听着康熙这般说辞,胤礽和胤禛都变了脸色,赶忙道:“汗阿玛切不可这般说,汗阿玛福笀无疆,又岂是寻常人能比?” “瞧瞧这两个孩子,都在哄朕开心呢。”康熙笑骂了一句,面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只见他仰起头,望着这广袤无垠的天际,忽然幽幽叹道:“朕从不相信什么长生不老,福笀无疆。自古以来,帝王都孜孜不倦地求仙问药,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皆不离此路。然则,谁又真正成功了?事到如今,不过皆是一抔黄土。朕幼时便时常希望与老祖宗、阿玛、额娘以及哥哥做下一道吃个饭。朕生则谋国,死若能有亲人相伴,倒也不寂寞了。” 康熙将手放在承祜的头侧,轻轻揉了揉,温和地道:“到了那时,朕就日日把小承祜带在身边,你说,好不好?” “阿玛……”承祜咬着下唇,听着康熙这么说,他的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想到他那一别之后再也未曾谋面的额娘,又想到自己到地府之后从未见过的康熙的亲身额娘佟佳氏,承祜的心中一阵阴霾忽地扩散了开来,真的……还能再见到吗? “阿玛,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和悔恨……不然,也许就没有办法弥补了,即使是到了地下……” 承祜这么轻轻地说着,将他揽在身边的康熙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 第四十四章 因日食之事,康熙的事情便也多了起来,许多不明就里的百姓都在惴惴不安地揣测着,老天因何而发怒,是否要降罪于人了。 为此,康熙少不得要快马回京做些善后工作。 回京的路上,天倏忽间冷了下来,一层霜气霎时席卷了大半个翼地,站在外头久一点,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要蜷缩起来。 见梁九功端来了冒着热气儿的茶水,又看了看正低头看着奏折的康熙,承祜朝着梁九功做了个噤声的礀势,自己接过茶杯,将茶递到康熙的面前,声音清脆地道:“阿玛,用茶。” 康熙蓦地抬起头,在一瞬间便搞明白了状况,一张原本紧绷着的脸不由得缓和了起来,他向承祜做了个手势,又拍了拍自己身边,承祜很有眼见的一溜烟窜了过去。 康熙一把将承祜揽在身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眯起了眼,怀念地道:“当年,朕也是这么一边抱着小承祜,一边看着奏折的。转眼间,朕都这么老了,小承祜看起来却还是那么的小,一点儿也没有长大啊。” “我长了,只是阿玛你没看见!”承祜不服气地撇撇嘴,说到这个他就来气儿,承祜拽着康熙的手臂摇啊摇:“阿玛,你是没看到。你给我生的那些弟弟们,表面上叫着我兄长,实际上,却把我当弟弟、当儿子,我明明比他们早出生,真是太气人了!” 一边说着这话,承祜一边用眼光瞅了瞅窗外正骑着马的胤禛。 “哦?这倒是新鲜了,谁敢把朕的小承祜当儿子?那小承祜岂不是成了朕的孙子了?”康熙颇感兴趣地道,实际上,他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 我不是你的孙子,他却是你的兄弟!承祜想这么说,想想,却忍住了。 承祜虽然与康熙这般亲昵,但是,到底也知道,有一些东西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 纵然他从那地府之中重回人世又如何,纵然康熙如今对于他这个失而复得的嫡长子宠爱如斯又如何,他们之间,终是回不到最初的那般毫无芥蒂、毫无顾虑了。 康熙已经太过习惯做一个皇帝,而承祜也久久地与他所在的这个世界脱节,他已经猜不透皇父的心思了。这是一种悲哀,却也是一种必然。 承祜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在世,一直生活在康熙的身边,是否也会是这样的结局。但……看到自己的弟弟胤礽的结局,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这么想。 就在承祜未接话茬的这段时间里,康熙忽然把承祜柔软的小手放在手中捏了捏,皱眉道:“怎么这么冷?”说着,又要将手覆上承祜的额头。 承祜忙道:“不碍事的,现在我这身体的状况,与阿玛你们不太一样,体温本就偏低。” “虽则如此,朕总归还是担心你冻着。”这么说着,康熙将一件厚实的狐裘外套往承祜身上一罩,又细心地为他扯了扯衣领,这下子,承祜被裹得圆滚滚的,变得更像个球了。 “阿玛……”对于自家阿玛莫名的坚持,承祜有些哭笑不得。 “承祜,你过来看看这份折子。”正在这时,康熙忽然把一份奏折塞到承祜手中。 承祜很是吃惊了一阵子,不明就里地舀起那份折子,摊开,然后一个个地看着上面对他来说显得太过陌生的名字。也许康熙让他的皇子们办差的时候会让他们接触一些政治上的事情,但是承祜却从来没有过。 奏折上有着一长串的名字,只有几个明显的太子党,承祜才能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至于什么年羹尧、田文镜的,还有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的……承祜疑惑地看着康熙,那是谁啊? 承祜抿了抿嘴唇,忽然心中什么性质也没有了,他声音低沉,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阿玛,您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承祜,这是有人上折子,向朕请求升职及贬谪的名单,其中,这里面有支持老八的,有支持太子的,也有支持老十四的……你来看看,朕现在,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你了。” 顿时,承祜感觉到有一种寒凉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中,这是从他来到这阳世间以来,前所未有的。 他有些无奈,有些悲哀地看着康熙:“阿玛,我早已是身死之人了,纵然如今违了规矩回来,也不过是为了能陪伴在您和幼弟身侧,一则在您跟前承欢膝下,二则照看幼弟,以聊补当年早逝之憾。如果您不相信我,认为我在这里是为了庇护弟弟们,为了与您作对,您大可说一声。我立马回到地府,再不做过多的逗留。您……何须如此?” 原来,他来到阳世之后所做的?p> 磺校滴醵际强丛谘壑校⑶遥皇遣唤榛车摹K皇且环ⅲ罢乙桓鲎钗〉钡氖被庑┧党觥?p> 原来,重逢的喜悦,失而复得的真挚,终究也敌不过那重重掩藏的猜忌…… “承祜,朕并非不信任你,朕只是……不得不思量得比常人多那么一步。” 而这一步,有时便是咫尺天涯。 “皇父,您曾教儿臣念过一句话,不知您可记得?”定了定神,承祜的声音蓦然间冷下来不少,连带着称呼也从亲昵的阿玛变成了敬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了解我心情的人,认为我心中惆怅;不了解我心情的,还以为我待在这儿有什么要求!)阿玛,您终是不知儿臣啊。” 看着孩子面色苍白却紧咬牙关,愣是不让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水珠子滴出来的模样,康熙心中一阵喟叹,看来,自己终是伤了这孩子啊…… 那天晚上,承祜回去之后,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神色间很是低落。而胤礽看着康熙车架的面色也愈发不善。 无论如何,这是他现在身边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温暖,他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和践踏! 回到京师之后,康熙便一头扎入了奏折之中,几乎到四更天才眯那么一会儿,而后五更鸡鸣十分,又起来处理公务,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这期间,他擢升年羹尧为四川巡抚,而后因南海与东南海一带海寇横行之事,命福建、广东督抚保举深谙水性熟知水师者。虽然自收复台湾之后康熙一直对于水师算不得重视,但此刻,他也终于知道,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水师为必要之军了。 “皇上,江苏巡抚递了折子,请求面见圣上。” “瞧瞧,这事儿多得跟什么似的……”康熙揉了揉眉心,越发感到精神不济。他接过折子,随手翻了翻,面色却忽然间阴沉了下来。 “那,皇上,您是见还是不见?”下面前来递折子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 “见!宣他进来见朕。” “嗻。”小太监行了个礼,一溜碎步便匆匆地去了。不一会儿,门口便传来通传声,一个头发白种带黑、看上去约为五十来岁、精神矍铄的人走了进来,对着康熙行礼:“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你折子里说的江苏之灾情,可属实?”康熙锐利得如同鹰鹫的目光直视着江苏巡抚。 也怨不得他谨慎,年前,刚出过一起冒赈的案子,假借灾情向朝廷申请赈灾的款项,实则,却不过是当地的大吏中饱私囊。 “回皇上,奴才万不敢欺瞒皇上,今年,江苏之淮、扬、徐皆出现了旱灾,此处大片的田亩是颗粒无收。奴才身为百姓的父母官,看着那些百姓们挨饿受冻,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康熙的手指敲打着桌面,面无表情地道:“朕知道了,朕会给江苏的百姓安排赈灾银两。” “谢皇上。”江苏巡抚极为欣喜地匍匐在地。 “谢什么,朕还没说完,朕将派八旗子弟兵运送银两到你江苏,若是情况不属实……你该明白朕的意思吧?”说到此处,康熙语音略微下沉,却带了淡淡的威压,让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奴才明白。”江苏巡抚的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立即低下头去,作惶恐状。 …… 等江苏巡抚离开乾清宫之后,他遥遥地朝着毓庆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眼中一阵精光闪过。 而乾清宫中的康熙,看了看东方已经亮起来的天空,说道:“这个时辰,太子也该起了罢?为朕更衣,朕去看看他。” “嗻。”梁九功这么应着,心中却知道,皇上想要去看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太子爷,而是在毓庆宫中住着的那位小主子才是真。 这件事儿,康熙没有瞒着谨慎伺候的大太监,实际上想要瞒着也是极难的,只是,知道这个秘密,梁九功也不敢泄露半分——他还不想早死。 然而,当康熙抵达毓庆宫之后,发现一个【胤礽】坐在座位上根本就不理他,权当没有他这个人,另一个胤礽,则颇显生疏地望着康熙:“承祜他,回去了。” 康熙心中顿时蓦然一惊:“回去了?回哪儿去?” 第四十五章 回哪儿去? 承祜不知道。他有些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辫子,面带迷惘地看着周围一轮一轮的过客。 身前,是阴间;身后,是阳间。曾几何时,他到阴间用的都是“回来”。 在没有遇到福临的日子里,为了能够多见康熙与胤礽几面,他帮地府的工头做工,过着虽然艰苦,但却异常充实的日子。现在,一下子失去了之前的目标,他并不好受。 承祜从大门走进去,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到落脚的地方,而是捡着大路就这么走着,漫无目的。 大街上,有人沿街叫卖,声音却不如往日洪亮,颇有些懒洋洋,蔫蔫儿的。走到近处才发现,一片片木式结构的房屋被拆了,换成了地府新近流行的模样。钢筋水泥牢牢在地上生了根,在这一区的一片或高或低的房屋中显得甚为突兀。 承祜愣愣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一时之间还有些回不过神。 四顾张望,他忽然发现,这个街道空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连平日里动辄喊打喊杀的那些人也不见了踪影。平时总觉得那些人让他头疼,增大他的工作量,现在却有些怀念那些声音了,至少,有那些声音在,这片街道永不会显得寂寞。 在拐角处忽地蹿出两个喝得半醉的大汉,正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什么,端的是热闹无比。 “扶苏与胡亥不互找麻烦了?” “不找了不找了,老赢家的人,全部都‘回炉重造’去了!” “项霸王如今不与高祖皇帝斗了?” “不斗了,该争的早争完了,两千年后该买豆腐撞的买豆腐,该收保护费的收保护费,又是一条好汉!” “噢,那曹孟德必还与孙刘较着劲儿罢?” “嘿,前些天那刘皇叔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一脚踹去了畜生道,孙曹失了对手,颇感没趣儿,便商量着开始新一轮赌局。” “哦?如何赌法?” “就比他二人谁先找到那‘虎落平阳’的刘皇叔,并成它之主!” “有趣儿!着实有趣儿!说得我心里痒痒,都忍不住想亲往看看了!” “哼,那也得有命流着才行啊!” “嘿,这可说不准,孙刘曹这一世是英雄豪杰,可奈何桥一走,谁又知是个什么模样?我等此生虽平凡,但没准儿也有出头之日!” “做梦吧你!” …… 迎面一阵冷风吹过,承祜不由地捧起双手哈了口气,转过头,发现零星的灯火之下,那二人也消失了,渀佛从未出现。 承祜默默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看了多久,周围的一切,让他渐渐有些麻木了。 这次回到地府,他没有告诉孝庄和福临,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回到了他之前生活的那个小小的村落。在那里,有着他帮佣的村长刘小二,有着常喜欢回阳间看望女儿和外孙的孙大娘,有着儿子不孝败坏祖业的柴大婆……也许只有那里,还能够保留下最后的一丝熟悉感。 然而……秋风瑟瑟,那个曾经小小的、充满活力的村子此刻便如一个风年残烛的老人,正喘息着走到人生的尽头。 望着那十室九空的现状,望着那片逐渐被拆掉、然后又以“流行款式”重新建起的屋子,承祜终于忍不住疲惫地蹲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中。 ——现实证明了他想要从某一个区域中找到曾经熟悉的事物的想法是多么的愚昧。 地府的时光是这样的漫长,长到他几乎忘记了,有些东西并不会永远存在。只是原先的他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一点一滴的见证,所以毫无所觉;如今的他想要适应,却是再也不能了。 恍然间,承祜明白了,其实,阴间,也是一个独立于阳间外的世界,离开它太久,就会与它脱节,并被它遗弃。 游走于世界与世界的边缘,其实他早已不能很好地融入任何一界,在阳间,他的存在不被认可,不能公之于众,在阴间,他对发生的变故一片茫然…… “不该是这样的……”承祜轻轻地,痛苦地呢喃。 “不该是这样的!”渀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他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 “那么,应该是怎样的,告诉我,承祜。”一个有些淡漠的声音响起,承祜蓦地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衣的人,一如初见,“福临?” “……我不知道……”承祜低垂着头,平日里又黑又亮的澄澈眼瞳有些忧悒。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承祜,物质的世界,情感的世界……所有的世界都瞬息万变。有时你不需要看得太通透,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承祜咬着唇,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明明答案应该早就了然于胸的不是吗?可事到临头,他却又感到迷茫了。 曾经敬爱的阿玛,关心的弟弟,他们的身影在他的头脑中一闪而过,最终却定格为康熙那张虽然微笑、但却透露着冰冷和算计的面庞。 其实,如果是因为阿玛和弟弟,那么他做的,已经够了吧?承祜不确定的想。 福临拍了拍他的肩:“想好了来告诉我,正好,有人想要见你,最近调整一下状态,好好地准备一下。” “三十文钱,我赌小福临那孙子是为了皇太极你那孙子!” “五十文钱,我赌承祜小崽子是为了他那弟弟!” “八十文钱,我赌他今晚就会来见我们!” “一百文钱,我赌他还要纠结两天!” …… 所以说,有些人的忧伤,在另一些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欢乐有人忧伤,世界始终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 当然,从最近乾清宫被砸掉的第三个瓶子来看,被关注的“皇太极的孙子”绝对是属于暴躁那一类和美好宁静搭不上边的词儿。 第四十六章 晚上,胤礽失眠了,躺在床上,脑中浓稠得如一团浆糊,理不出头绪。 他所烦所想者有一大部分是那个给予自己心灵慰藉的孩子,却也有关于自己的未来。 黑暗的,看不清道路。实则,也许他早已清楚,他已站在悬崖边缘,很快便要无路可走。 那个人,可以因他而怀疑并无过多利益冲突的爱子,可见对于他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他与康熙之间的裂痕太大,早已升级为言语、乃至武力冲突,本无法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康熙的那一次复立,可以说是对他仍有那么一丝父子之情,但更多考虑到的,恐怕只是他作为皇帝的利益。 为了维持年长皇子权力的平衡,朝中皇子派系的暂时稳固。 胤礽虽因着身份高贵自小便有些许自负,但他并不愚蠢,尤其是在他剥离了父子兄弟的假象之后,头脑格外清醒。 如今的他看似仍然圣眷不衰,实则,从承祜的事件中,他便早已直到,自己已无路可走。 奇怪的,认识到这一点,他居然没有想象中的绝望或是暴跳如雷,反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释然,就好像是完成了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等待着一个已知的结局。 这一晚上,他遣退了伺候的众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寝宫,就着桌案上的红烛,一字一字地抄写着一本佛经。 这一生他争过,夺过,他也曾如同世间的好男儿、大丈夫一般渴望将那至高皇权揽入怀中;也曾梦入铁马冰河,梦想着终有一日能叱咤风云,铁骑踏遍万千河山;也曾梦想过复兴华夏文化,做一个文治武功的君主。 可他败了,败给了自己多疑而矛盾的父皇,败给了自己野心勃勃的兄弟,也败给了……自己的欲望和丧失的自制力。 烛油低落,望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昏黄的纸张上一行行漂亮而又犀利的字体,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就如同他的人一般犀利。 皇宫之中,会如同他一般锋芒毕露的,恐怕寥寥无几,至少所有人都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用以缓冲的无害面具,反倒是他这个一直被捧着宠着的太子,保留了最多的真性情。 【胤礽】刚刚如厕回来,打着呵欠,懒洋洋道:“怎么,还不睡,在完成皇上给你布置的功课,好等着他像哄小孩儿似的给你一句夸奖或给你一颗糖吃?” “你的嘴,有时真的很讨厌。”淡淡地将笔搁置在一旁,胤礽自顾自地研着墨,重新抽出一张空白的宣纸。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按你这般说法,你岂不是在嫌自己的嘴讨厌?”【胤礽】走到胤礽的面前,伸手一抽,眼前是一张墨迹尚未干透的《大藏经》,抄得密密麻麻,兼【胤礽】对佛理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一时之间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眼睛酸涩:“活像鬼画符!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研究起佛法来了!” “你说,若我向我皇玛法学习——与去汗阿玛说我想常伴青灯古佛——他会有何反应?” “保守估计,打断你的腿是最轻了。”【胤礽】以为面前之人果真有此想法,忙用手贴上了他的额头:“没烧坏脑子?” “你才烧坏了脑子!”胤礽一手把放在自己额上的爪子拍掉,恹恹地道:“孤不过是明哲保身。” “哟,不错,还懂得明哲保身了,有长进。”【胤礽】略微宽了心,便也有了与胤礽拌嘴的心情。他将手背在脑后,凉凉地道:“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你不比雍亲王。你是一国太子,毓庆宫没田给你种,没佛给你参。你若真参佛去了,便是打了皇上的脸,打了皇室的脸。你说,你所犯下的罪过可大?” 【胤礽】从不称康熙为阿玛,一则,这一个确确实实不是他的阿玛,二则,他自认父子情断之后就再也没有阿玛。 只是,他虽处处看面前的胤礽不顺眼,但到底,他与‘他’有着道不尽的牵连。看着另一个自己再一次陨落尘泥,这滋味,不好受,无论经过多少次,都无法习惯。 “最后的决定权在你手里。大不了就是个圈禁,康熙……总不会要了你的命。”难得的,【胤礽】竟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对着胤礽说完这些话,还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弄得胤礽自己都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胤礽】老脸一红,“做什么这么看着我?我也是曾经有过关心的人的!好了,你慢慢纠结着吧,我再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个孩子,他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等他把他找回来,定要把他压在桌案上,狠狠地打PP。 也许是失去的太多,【胤礽】始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为此,他什么都可以放下。 ——他不过是眷恋着那孩子身上的一丝温暖罢了,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温暖。 光着脚丫在大街上急速地奔跑着,承祜迫切地渴望证明些什么。 头顶的日头越来越高,跑了一会儿,承祜也有些乏了,便逐渐慢下了步子,微微喘息。晶莹的汗珠子从他额头上缓缓滴下,有一颗不慎落入他眼帘,挡住了他的视线,承祜赶忙眨了眨,微翘的睫毛扇子似的扇动着。 终于……终于到了十三区的街道上。白嫩的小脚丫已经磨出了水泡,又红又肿。 街道的尽头处搭了个茶棚,专供越区入境的客人歇脚。摸了摸自己的布衫,上回皇玛法给的零花钱还有些。至于他阿玛给烧的……承祜愤愤地掏出一把钱币,仍在桌上。 看着那圆形钱币被大力冲击得七零八落,滚了几滚才停下,犹自在桌案上震动着,心情这才好了点。 ——既然他阿玛不信他,以后他给烧的钱都不要了,反正这么多年来他的“抚养费”给的都是断断续续的。大不了……大不了让保成给他多烧点! 此时茶棚尚未正式营业,许是没注意到里头有人,一根又细又长的管子朝着承祜的方向缓缓转动着,等承祜刚张嘴想喊人送点茶水的时候,一根粗粗的水珠直直地朝着他的小脸飚了过来,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刺激之下,承祜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紧接着,他感到脸上一凉,整个人下意识地后仰,还没退到位,人已经呛了几口水进肚。小短腿因绊到了凳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霎时狼狈。 等那店家小二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跌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揉着眼睛,他顿时心中内疚,声音也不由得放柔了些,就怕吓着人:“对不起,你……没事吧?” 小孩儿抬起了头,乌溜溜的眼中是点点晶莹。连小二都分不清,他究竟是眼中的水还没揉干净,还是真哭了。 辫子已经松散开来,由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发,前半个脑袋上也长出了些许茸毛,柔柔软软的,摸上去一定很舒服。店小二眯着眼睛想。 孩子狼狈地甩了甩脑袋,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狗,想方设法弄干自己身上的毛。 见孩子半天没有反应,店小二不由得有些担心,吓到这么可爱的孩子他自认占了大部分责任,便上前一步将孩子扶起,担忧地道:“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你……你……哈秋~~~” 这时候,店小二才发现,孩子的浑身都湿透了,小手冰凉,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他是个实诚的汉子,自己开店自己管店,实则,他也是个大老粗。要他端端茶水还行,要他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他还真没经验! 皇太极在自家庭院中与胞弟多尔衮下着棋,三盘下来,多尔衮咬牙切齿,誓要重整兵马,挽回他失去的颜面,皇太极则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闲得都快长草了! 人参真是寂寞如雪啊。难得的,他也四十五度望天,忧郁了,COS了一把文艺少年。 “福临,你到底啥时候把朕的乖孙子弄过来给朕玩玩儿?” 福临:“……” 事实证明,即便是再英明威武霸气侧漏的帝王,闲得久了也会成为内心扭曲的老、妖、怪!对于他家阿玛,福临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日头已开始西斜,天空变得昏暗暗惨淡淡。地府虽也有段时间的白昼,但更多的是徘徊不去的夜晚。 夜晚的地府阴气极重,偶有风呼啸着吹过,便吹得人毛骨悚然,周围的景致笼罩在一片荒凉之中,实在称不上美好。 人早已进屋中歇息,独留下一盘残棋孤零零地静卧在石桌椅上。 努尔哈赤次子代善拿眼瞥了瞥被锁上的院落,伸手将窗帘放下,“今晚皇太极你那曾孙怕是不会来了。” 褚英皱了皱眉,“果然是有什么样的曾爷爷就有什么样的曾孙子(皇太极:牵强附会= =!)。半个事儿还要先折腾个半天,他不急,我一边儿看着都替他急!” “罢了,反正也没指望他今日便来,先睡上一觉罢。”多尔衮折腾了一天,半眯着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话说回来,大哥你这么急着见那小子……该不会是因为你下了他今晚回来的注吧?” 褚英不屑地把头偏到一边,嗤笑道:“怎么可能!”然看着他那不自然的神情,多尔衮眯着眼,觉得越看越可疑,人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显然不愿让话题‘人物的正牌祖宗’置身事外,多尔衮转过头去对着刚进门的皇太极道:“八哥,那是你的曾孙子,你也来说说,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皇太极不感兴趣地看了他们一眼,“别费尽心思套话了,过几日不就知道了?” 多尔衮的胞弟多铎在一旁鬼头鬼脑地蹿了一阵,忽地停下步子,右手轻巧左手掌心:“奇怪,我竟想不起那一日八哥下的是哪个注了。八哥,你可能告诉弟弟?” 多尔衮道:“他是庄家。” “切,没劲儿!”多铎悻悻地叫了一声,没再说话。 屋中陷入了一片静默。 “八哥,你什么时候又得了这么多钱!”一声惊叫将众人神游到天边的意识拉回。莽古尔泰皱眉,呵斥道:“阿济格!你又在大呼小叫!” “你看!你看!”阿济格一手指着皇太极带回来的一个包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包裹,各种羡慕嫉妒恨:“大家都是阿玛的儿子,生活质量怎么就差那么多!生前八哥压在我们兄弟头上也就算了,到了阴间,还得看他脸色!” 事实上,阿济格本人近些年来已经严重“财政赤字”了,要不他也不会这么“仇视”“有钱人”皇太极。 “没办法,我家后代孝顺。”皇太极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直把某些兄弟气得牙痒痒!要知道,他们好些家后代是一代不如一代,甚至有些已经绝后了啊!就皇太极好命,他子孙蹦跶得欢! 没事儿,没事儿,要淡定,看看皇太极他孙子那一家,那是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家宅不宁啊!那样的子孙要再多有什么用?有了不如没有!至于没有人给延续香火,烧纸钱披麻戴孝……哎哟,他们是那样迂腐的人吗……别说,还真是…… 本想借皇太极孙子之家丑安慰安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脆弱琉璃心,结果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扎了皇太极的小人儿直戳。 ——没办法,“金融危机”还得靠有钱人皇太极度过啊T_T!!! “八弟,咱打个商量成不?你那个孙子糠稀……” 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太极瞪了一眼:“是康熙。”淡淡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哦,对了,康熙!他不是有很多儿子么?不是嫌养着烦么?你看,要是都圈了既浪费粮食又浪费人力资源。不如,你让他赶紧该退位退位,选个儿子出来做皇帝,把其他多余的儿子都过继给兄弟们延续香火用吧?” 老三阿拜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一手搭在皇太极的肩上。 反正,他在世的时候没得阿玛多少重视,争夺汗位基本也没他什么事儿,跟他家牛掰的八弟一向是相敬如‘冰’。这事儿成了,他就不用整天苦巴巴地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若是没成,也没啥损失。 “哼!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啊,三哥!”皇太极冷冷道,显然不怎么买账,却也没有一口回绝。 阿拜一看有戏,赶紧再接再厉,“苦口婆心”地向皇太极诉说君王暮政的危害性:什么姜小白小时候多可爱啊,白白嫩嫩一萌包子(⊙o⊙),长大了也算是一代雄主,结果人老了,脑子一昏,就被怪蜀黍拐跑了,咳,错了,是被奸人囚禁了。政令不出房门啊,晚景何其悲惨!什么嬴政年轻的时候脑袋瓜是多灵光啊,结果年纪一大他那脑子就跟他的身体一起发福了!再看看那李隆基,前二十年干得多漂亮,后二十年咋就那么挫呢? 归根结底一句话,干皇帝这一行吃的也是青春饭啊! 人老了,难免老年痴呆、难免思想固化、难免变得脑袋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明明已经不中用了,还倚老卖老死霸着位子不肯松手,这是为哪般啊为哪般! 再说,别的不论,就单说糠稀那小子打扰了父汗努尔哈赤的清净,让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得替上头操心这一点,他就罪过大了去了! 这家伙就跟坐跷跷板似的在他的儿子之中翘来翘去,以为到你了吧,结果一转眼跑到你死对头那一边去了。以为到你死对头了吧,结果人家BOSS玩幕后操作,换跷跷板了! 这个家伙才是家宅不宁的罪魁祸首啊! 说到出继儿子……这不单是他们这些老了没人烧纸钱的家伙们想要儿子,是双赢啊,被出继之后,为未来的皇帝扫清了道路,也是保全了那些跟未来皇帝斗得跟斗鸡眼似的兄弟的生命嘛! 至于皇位由谁来继承嘛……嘿嘿,虽说福临小子是指望不上了,糠稀那小小子更是心机深沉居心叵测,但不是还有皇太极这祖宗在嘛,再不济,上头还顶着个天——努尔哈赤呢!等着这些“领导人”发话就成了。 阿拜在这厢说得口干舌燥,多尔衮在一旁不断叫好,老七阿巴泰递上一杯茶水表示自己对三哥的精神上支持,就连褚英、莽古尔泰也瞪着一双瓦亮瓦亮的眼满怀希翼地看向皇太极。 奈何人家有宝在手万事不怕,老神在在地喝完一杯茶,然后没啥反应地对着一众已经包抄而来的兄弟点了点头:“嗯,阿拜,这些年来你的文化总算有点长进。可以考虑去充神棍赚钱了,即便没儿子给烧纸钱想来你也能生活得很好。” 阿拜:“……”说了半天,原来内容你没仔细听,就记得我的啰嗦了么,真是不乖呀老弟,真心给跪了! 第四十七章 “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狠狠地抽了抽眉,胤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有些过敏。 自从他被康熙放出来之后,他一改往日的豪迈不拘,变得有些沉默,人也更加谨慎了起来,如今虽称不上草木皆兵,但一点点的预感也会让他调查很久。 “十三弟,你多虑了,现在可没有人把目光放在我们身上。”太子自顾不暇,八阿哥胤禩忙着挽回他在汗阿玛那儿的信任,那些个年幼的皇子,还不成气候。 胤禛身着一件朴素的衣衫,面色格外恬淡,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里。 全然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不久之后,汗阿玛就会有大的动作了。”见胤禛的眼中有着淡淡的疑惑,胤祥解释着。 胤禛现在算是半隐居状态,虽说手上并非无人可用,但是并不好有什么动作。现在的消息,也是胤祥拖人悄悄送进去的,偶尔胤祥也会亲自到雍亲王府,但未免康熙生疑,次数很少。 “承祜之事你当听说了。汗阿玛曾找他说过话,虽说后来毓庆宫没什么动静了,但乾清宫那边汗阿玛可有些不同寻常。”说到此处,胤祥有些纠结,有些困惑:“当晚……汗阿玛做噩梦了。虽不知发生了何事,想必与……那孩子有关。”在称呼承祜的时候,他顿了顿,有些迟疑。 “毓庆宫中太子可有什么反应,若没有,便无事。”胤禛面色不变,右腕上握着的一串佛珠被悄然攥紧。 “说来也怪,太子请了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入宫,品茶论禅,临走的时候,大师当着皇父的面,说太子有佛缘。” “因先帝顺治爷之事,汗阿玛最恨僧人说皇家之人与佛有缘,想必汗阿玛的面色……很精彩。” “可不是?”胤祥道:“当天晚上汗阿玛就与太子促膝长谈了一番,据说一整晚都没睡成觉。” “想必,那孩子此刻已经不在宫中了。如若不然,恐怕就该是汗阿玛让‘他’去劝太子了。”想到记忆中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胤禛不由得心中一阵柔软,嘴角也上扬了些许:“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不过,也好,他就这样离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应该就不会牵连到他了。 那孩子,总是用着笨拙的手段来拉进他们这一家父子兄弟的关系,过程虽总让人哭笑不得,但不否认,的确很有效。 只是,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处境……身为天之骄子,他们太过骄傲,富有才华,皆不愿屈居人下,退一步说,此时各大党派已然形成,牵扯到的就不仅仅是他们个人了。纵然他们愿意退出,别的竞争者会给他们独善其身的机会吗? 胤禛苦笑了一阵,他明白承祜的心意,然而在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无路可选。 “十三弟,虽说我现今隐居,只能让你暂代我的耳目,但从乾清宫中套消息……总要万事小心!”胤禛诚挚地拍了拍胤祥的肩。 本该意气风发的青年下巴削尖了,面色染上了风尘之色,头上竟有了几根白发,就连肩膀也不似先前那般强健。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胤祥轻轻咳了几声,“放心罢,四哥,我如今哪里还敢再在汗阿玛身边埋耳目?只不过平日每天去宫中向汗阿玛请安,多注意些,多琢磨些罢了。况且,我说给你听的这两则消息,实则如今也算不得皇子中的秘密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酉时三刻,一辆藏青色的马车低调地从雍亲王府前离开。 胤禛想了想,转身走向屋中,不一会儿,手上舀了个桶以及一叠纸钱,缓缓来到后院。 反正,他现在清闲得很,也没什么事可做,这恐怕,也是现在他唯一能够为那孩子做的。 胤禟的生意最近很不顺利,也不知是因流年不利还是因为有人与他犯冲,底下孝敬的银子收不到多少,生意还砸了好几单。 坐在酒楼最尊贵的座位上,这位生得俊秀,面孔却有些阴柔的九皇子此刻正全身散发着一股戾气,手指不断敲击着桌案。底下的人在一边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刚才,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上去讨好面前之人,已经被胤禟给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虽说此时不上去少了一个得主子欢心步步高升的机会,但他们对这酒楼中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九阿哥虽然在外做生意,可从来不是一个吝啬之人,他们不想失了这份丰厚稳定的薪酬。 两匹马在街道上疾驰而过,幸而现在许多商业小贩已收摊,道路上还算畅通无阻。马在酒楼前停下,守在门口的小厮们好像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张罗着将马牵去吃草,将从马上下来的二人迎进二楼最靠里的位置。 此二人正是胤禩、胤俄。二人穿着上都相当低调,尤其是胤禩,料子是上好的,却也是年前做的衣裳了。 见到此二人,站在胤禟周围衣着光鲜的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胤禟阴沉的面色也终于好了些许,起身来迎:“八哥,十弟。”朝二人身后望了望,皱起了眉:“怎么不见十四弟?” 胤禩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胤俄到底天真,还没回过味来,只笑呵呵道:“十四弟请了旨意,去和德妃娘娘说话了,今晚怕是会留宿宫中。”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找他额娘说话……哼!也就老十你会相信那些推?之辞!”胤禟一拍桌子,怒道。 “九弟!”胤禩看了眼周围的人,舀眼色示意了一下胤禟。胤禟这才收回手,硬气道:“都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下去吧!” 待确定周围已无闲杂人等了,胤禟方才道:“我一直以为,十四弟与八哥十弟和我是一条心,对他那么掏心掏肺,不想他今日竟也弃我们而去!” “没……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胤俄愣愣道。 “怎么没有,当日汗阿玛罢了八哥的爵,八哥连俸禄都没有的时候,他也就去看过八哥一两次。而后,兄弟三次聚会,他一次未到。他这难道不是仗着圣宠想要自立了?” “九弟,慎言。”眼见着胤禟的火气这样大,胤禩心中也知道,恐怕也不单只是这一件事,而是近日以来发生的事情累积叠加起来,他便借机发了一阵邪火。 胤禟也自知自己情绪不对,便一口气将半凉的茶水灌入口中,深吸了口气,径自转换话题:“说起来,倒是太子的动作令人无法理解。听说,汗阿玛命太子在宫中反省七日。” “约莫太子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想要避开这风暴圈。”除此之外,胤禩也想不出他这般作为的理由。 “避开?呵,避得开么?老爷子信么?”眼见着胤禩面色青白的模样,胤禟不觉有些心疼,又将他仔细打量一番,看清了他身上的衣着,才刚泻下的火气便又蹭蹭蹭上来了:“八哥,不说这个了,且告诉我,是否有人克扣你份例?” 胤禩自朝堂上群臣拥立八阿哥事件后便一直不得圣宠,又因海东青事故彻底失了帝心,如今处境微妙,若说胤禟不知道宫里人的秉性,那是不可能的,故有此一问。 是,又能如何?不是,又能如何? 胤禩知道,如今他被复立,不过是因康熙需要借着他这颗棋子来制衡其他的皇子党派罢了,除此之外,毫无价值。 胤禟纠结地看着纠结了半响的胤禩,终于忍不住憋出一句:“八哥,别难过,我养你!” 胤禩:“……” 胤俄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脑海中“灵光一现”、“恍然大悟”道:“九哥,你也养我吧!”在这孩子单纯的思想中,他家八哥绝对是因为觉得花弟弟的钱不好意思所以才不回答的,既然这样,那他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话说,他也很想知道他家九哥到底多有钱啊! 阳间自有阳间烦琐事,阴间自由阴间的苦恼,作为阴间皇族中的最后一批合法居民(?),努尔哈赤等人收到了来自刚刚建立的地府物业管理局的警告:他们这一区的发型太过独特,且不符合流行风潮,为了不闪瞎偶尔路过的地府长官的眼睛,现阶段十三区全民上下都要剪辫子,然后留发! 福临刚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家祖父、父亲、伯伯、叔叔们说,结果一个新调来的地府官儿自告奋勇地蘀他把这事儿给办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地府里的官儿们对各朝皇族还是很照顾的,对于各个大人物也还会给几分薄面,想要上去看望并且教育子孙后代什么的基本上不限制,平时的后动自由度也很高,但是,这一次,任凭努尔哈赤找遍了后门都没有找到可以免去他剪辫子的方法,皇太极死命地护着脑袋都没护住他脑袋后那根猪尾巴,爱新觉罗一众老爷们还没来得及上去闹康熙,自己内部就先被闹得鸡飞狗跳,数日不能停歇。 这一次,勉强躲过一劫的只有仍在挂病号的承祜——他还没回“重犯聚集地”,目标又小,自然不会轻易被逮。 不过,其实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他的小辫子就像他的人一样,长得极度缓慢,目前也就刚刚过肩。 多尔衮眼前没看去嘲笑他那脑袋光秃秃的八哥皇太极了,此时他正发出惊天的惨叫声撒丫子在大马路上狂奔,身后追着他的……是一把悬浮在半空中的捡到。 街角中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地府官员,老神在在地说着:“此刀一出,必见发而还,爱新觉罗多尔衮,你任命吧!” 他身旁的另一个穿着白衣的人则半垂着眼睑,昏昏欲睡,鼻子的末端挂着一个夸张的泡沫,随着他的一呼一吸,渀佛随时都会破掉, 黑衣人身手摸了摸他的头,变换了一副温和的嘴脸:“乖,回去再睡。” “嗳?任务完成了?”白衣人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终于也恢复了一点精神。 “当然,神刀出马,必马到成功!”黑衣人挑了挑眉,眼中闪烁着小小的得意,这可是他的最新发明。 如果爱新觉罗家的人在这里,一定会鄙视地说:切,什么符合主流审美观,绝对是你以权谋私,想要舀人实现一下你的刀吧! 白衣人一觉醒来,仍有些迷迷糊糊的,眼中氤氲着些许水光,看上去呆呆的,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最新发明”上:“唔,为什么你又穿黑色的衣服?” “不好看?下次我换白的好了。” “唔,为什么又换白的?” 黑衣人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你是嫌地府的工作服颜色太少太单调?那么,让我们来创造更多的‘流行’吧!” 于是,在某一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o(╯□╰)o悲摧无比的十二区管理员朱允炆以及十三区管理员福临凑在一起互相诉苦。 这一阵子他们天天换颜色款式极为诡异的工作服,被折腾得不像个人,啊,不,是不像个有道德有修养的鬼魂,人不人鬼不鬼的,到底是为哪般? 养了几日病,婉拒了店小二过分热情的挽留,承祜回到了他原先居住过的那个村子。 不出意外,荒凉一片。 除了几个老得实在走不动或不想走的人之外,已经基本上看不到更多的人影了。 莫名地,承祜想起了最初他来到这里的夜晚所做的那个梦。他走了很多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栖身地,晚上一觉沉沉睡去,赫舍里皇后在梦中对着他笑,她坐在窗边,温柔地抚摸着承祜的发辫,翕动的嘴唇好似说了些什么,承祜却什么也没有听清。 只是清晰地记得,那一晚,很温暖,很幸福,有一种被呵护了的感觉,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舒服。 然而,自那一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后来,任凭他再怎么努力地想要寻找到自己的母亲,都是徒劳。 “你如果在这里找不到你已逝的亲人,那么他/她很有可能已经入了轮回道,转世去了。”有好心的村人怜悯小孩儿,这样告诉他。 承祜不记得那时自己的反应了,约莫也是难过地哭了一场,然后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走到这儿,竟又有了那种熟识的气息,这种熟悉感和幸福感,让恍惚中的承祜再度怀疑自己是否在做一个梦,一个甜美的梦。 他都快要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赫舍里皇后的容颜了。 只是,这一刻的承祜,也许是被周围的气氛感染,竟格外地脆弱。 他双手交叉,用力地环住自己有些消瘦的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低落在泥地上。 想要跟皇额娘诉委屈,想要告诉她,他很想她。他知道她也一定不会愿意看到汗阿玛和他的弟弟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但是他已经尽力了,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只是,为什么汗阿玛不再像以前那么喜爱他了呢?虽然他仍然对他很是宠溺,但承祜敏感地发觉到,这种感觉,跟之前是不同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再信任他了。 “是不是,所以阿玛的子嗣,到了最后都会与他走到这一步?” “额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也知道,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要管最好了,但是,从我插手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没有叫停的权利了,对不对?” 泪水自两腮滑落,入口,咸涩的…… 模糊的视线中跃入了一抹鲜红,有一抹温热的触感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痒痒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脸颊,与此同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承祜赶忙睁大眼睛,慌乱地擦去了眼角的泪,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和生物。 一只浑身雪白茸毛的大狗狗正像人一样坐着,两后肢趴在地上,前肢不停地拨弄着承祜,时不时地还用它的舌头舔舔他的脸。 “保成?”承祜愣了愣,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因为皇宫中养着不太方便,所以他一直把它寄养在雍亲王府,没有想到,它现在居然会出现在这儿。 那,一直摸着他脑袋的又是? 视线上移,恰好对上了一张含笑的熟悉面孔。 “胤礽?!!!”承祜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天晓得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承祜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你的头发是怎么了?”一下子被剪掉了脑袋后面的辫子,承祜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啊,你说这个……”【胤礽】伸手挠了挠自己脑袋上被剪得短短的、可媲美二十一世纪新新人类平头的毛发,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刚好赶上地府的潮流了。” 承祜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道:“地府的潮流?” 没盼到额娘,盼回了一个他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弟弟,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照过。 在缅怀了一阵他原先的住所之后,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 虽然福临说过,如果在TJ他的父兄的过程中遇到了任何问题,欢迎他拨打老祖宗求助热线请求支援,但承祜想了想,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先让自己静下心来,然后好好地考虑一番。 他有着小孩子的外表,但骨子里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他不认为自己事事都需要依靠老祖宗们。(承祜:我家弟弟们都那么大了,而且我侄子侄女都出生了!o(╯□╰)o谁说我小孩儿我跟谁急!) ——好吧,他没见过自家老祖宗,对他们的行为没底,这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左等右等等着承祜的求助热线等得黄花菜都快凉了,也没见到那小不点的影儿,不安分的祖宗们表示,他们闲的蛋疼,要主动出击! 真正被允许前往阳间的只有康熙的直系正派祖宗皇太极一人——当然,努尔哈赤也算,但有这位祖宗在,其他爱心觉罗氏都是给这位爷打下手的——但是这并不妨碍皇太极和福临其他各怀鬼胎的兄弟们偷偷潜入康熙的梦境,用他们无比坚韧的神经、猥琐的理念配合着人海战术,来QJ康熙的神经。 此时,乾清宫中,梁九功正胆战心惊地看着趴伏在桌案上的皇帝。这个时候正是康熙每晚批阅奏折的时候,以往康熙都很勤勉,从无懈怠,谁料想,今日批着批着,竟倚靠在案上睡着了。 皇帝睡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却仍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以免皇帝醒来觉得他们伺候不周,没准备好热茶或是没研好墨。 可是,谁能告诉他,案上的皇帝在睡梦中为何却是一副如此纠结的模样? 约莫是魇着了罢?要不要将皇上唤醒? “老祖宗,朕不是……”偷偷地瞄了皇上一眼,梁九功想,皇上莫不是梦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难怪看皇上那么难受,额头上都冒汗了! 既是如此,他们这些人还是莫要打扰皇上的好,妨碍皇上与太皇太后在梦中团聚的后果,可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过了片刻,康熙不知梦到了什么,额头上的汗愈发多了,若是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好像在忍受什么莫大的痛苦。 ——事情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啊。 事态升级,事态升级!梁九功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敲了个警钟,然后深吸了口气,打算拼着被皇上责骂的危险把皇上唤醒。结果,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 可怜见的,谁能知道这一天晚上康熙爷到底梦见了什么? 第四十八章 “快、快些准备随朕接驾……不,快给朕出去,传朕旨意,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此处!”一反常态的模样,康熙竟分外慌张。 梁九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康熙了,可以说,他亲政以来,凭借一己之魄力度过了无数次难关,已经很少有什么人或事物能够让他如此喜形于色了。 上一次是先前薨了的小主子,那么这一次,又会是谁?或者是什么事? 一层冷汗浮上了梁九功的额际,此时此刻,梁九功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奴才遵旨。” 说着,躬身退出,顺带着将门关上,而后自去将乾清宫周围留着等待侍候的宫人们给遣散了。 他不怕知道帝王家的秘辛,相反,这类东西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现如今在人前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是皇帝不再让他接触那些东西,他才会坐立不安,开始考虑皇帝是不是要收拾自己。 感觉到周围一瞬间狂风大作,风沙席卷而来,模糊了视线,梁九功只觉得隐约之间看到了一个身着素服的身影…… 心中不断猜测着那位主子爷是哪一位,然后开始思考如何帮着皇上掩盖住这一切骇人听闻之事,以及那位主子爷接下来是个什么打算…… 还没来得及完全离开,隐隐约约听到了皇上的声音,因隔得太远,梁九功格外小心,侧耳凝神,就怕是自己听错了。 “梁九功,去将朕……登基那一年做的功课,还有批阅过的奏折找出来!” 这一回,康熙的声音倒是格外凝视,让梁九功确信自己断不会有听错的可能,只不过,这道命令的内容,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罢? 刚刚风干的冷汗此刻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且又越来越多的趋势,梁九功不敢走远,也不敢太过靠近康熙的寝殿,赶忙召回了一众人手,带着他们东奔西跑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主子要的东西…… “梁九功,奏折不用找了,去将朕……”渀佛是难以启齿一般,康熙的声音格外纠结,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将朕掉落的第一颗乳牙找出来!” 哈?竟是些小时候的东西,皇上主子到底是想要干嘛?难不成是在跟谁一道怀念自己的童年史? 心中暗自吐槽着,于行动上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滞,“康熙专用保父”梁九功又带着一群人像勤劳的小蜜蜂似的从西飞到东,站定,打着一副“挖地三尺”的架势,继续开始扒拉! “梁九功,去端盆洗脚水进来!” “梁九功,命小厨房做些精致可口的点心!” “梁九功,命奉茶宫女沏壶茶进来!哦不,茶与水分别舀进来!朕自己泡便是。”是哪位祖宗说亲自动手才叫有诚意,才是真孝顺的!坑爹!寝殿内的康熙暗自头疼中。 “梁九功……” 擦了擦额上跑出来的一头汗水,梁九功越听越是胆战心惊,皇上啊,您该不会是被里头的哪位祖宗给当成……奴才来使唤了吧? 希望这几日不要被皇上迁怒。梁九功等知情人士默默地在心中做了个祷告。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做真相帝也是很杯具的。 乾清宫内,康熙的寝殿中,一尊大佛正稳稳当当地坐在主位上,吃吃点心喝喝茶,康熙则摘了帽子一脸难堪地站在一旁,等着面前的这位爷吃饱喝足。 祖宗吃饭的时候在一旁陪站的感觉是什么?康熙不知道,但是现在,他只能微垂着脑袋,像小学生一样等待面前之人的“教诲”。 “皇玛法,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踟蹰了片刻,康熙终于发问。然而一开口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他已经很久没有跟祖宗级的人物说过什么话了,太后姑且不算,但面前这祖宗,康熙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口吻与他交谈。 一味的伏低做小他不愿意,只怕祖宗也不会喜欢,但似他那般开口……又显得不够庄重。 果然,皇太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朕记得,当年我大清初初立国之时,可吃不到这般精致的吃食。纵然你自登基以来小有成就,也不可骄傲过甚,忘了根本。” “是。”康熙一直觉得,他已经算节俭了,没想到在这一方面竟还要被自家皇玛法训斥,心中有点小小的委屈。不过“孝”这一字压死人,纵然心中再怎样委屈不平,康熙爷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默默呷了口茶,皇太极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朕在地府中听闻……你治国有方,堪称一代明君雄主?” 听闻自家祖宗说到这儿,康熙终于松了口气,在心中例数了一遍自己的功绩,心中也暗自小小的得瑟了一把,面上不显:“孙儿旁的不敢说,治国确实是尽心尽力,还望祖宗多加指点。” 不管以前旁人是如何将他夸得天花烂坠,康熙始终希望能够得到来自祖宗的认可。 “你的事迹朕也略有耳闻,早年之时尚可,只年龄大了,便越发糊涂,是也不是?” 康熙微微一愣:“皇玛法是说,立太子之事?”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既精通汉文化,博览古今之书,如何不知这个理?”说到后面,皇太极的语气已可称得上严厉了。 静默片刻,康熙道:“太子胤礽,自幼便被朕立为储君。虽说有时局因素在,但朕自问朕待他是事必躬亲,悉心教导,无论如何,朕也想不到,他竟成如今的模样。” “看来,你的确不是个好父亲,如此多的皇子,你所关注者不过太子胤礽,许多皇子便如没阿玛一般。而对胤礽,你所关注者却也唯有外在,你对他纵容溺爱毫无节制,虽曰爱之,其实害之。你可承认?” 康熙很想反驳,但却无力地发现,他根本反驳不了。 “如今,你头上的长辈多已去了,也就朕专程回来与你讲讲心里话。朕不是想责备你什么,只是给你提个醒。”其实,若真要说起来,在这一方面他也不一定有资格说康熙。皇太极与自己的继任者福临又何尝不是冷冷淡淡的? 福临没享受过父爱,康熙没享受过父爱,父子间的相处,便也失了参照。 思及此处,看着康熙一脸纠结羞愧的模样,皇太极心中一软,不过想到自己因康熙之事没少被地府那些个兄弟们埋汰,没少挨努尔哈赤批,甚至有些个小辈见了他也是神色怪异,皇太极那一瞬间的心软立马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既然朕如今站在这里,再不能任由你这般胡闹下去了!” 皇太极的同情心缺失,意味着康熙接下来一段时间悲惨生活的开端。 康熙的回炉重造计划过程很漫长,在这期间,能够见到皇帝的人越来越少。不是没有人怀疑,但却找不出任何证据。 雍亲王府,八贝勒府都在思考宫中是否出了什么变故,怎样利用这种变故对于他们而言最有利,唯有毓庆宫最为安静。 胤礽手捻着佛珠,浅色的薄唇不断翕动着,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寝宫之中伺候他的奴才都被赶到了外面,桌案上点燃了禅香,闻起来令人静气凝神。 奢侈而华贵的衣服都被褪下,压在了箱底,此时此刻,胤礽身上的服饰虽仍合着宫中规矩,然有心人只要一眼望过去便会发现,太素淡了。 康熙进来的时候见没人通传,便已然心中压抑,待进了内室,见无人伺候,更是心头火起,“逆子,你这是要闹得皇宫鸡犬不宁吗?你是要气死朕吗?” “儿臣岂敢。”默默诵读经书的胤礽睁开眼,一脸淡漠地抬起头,规规矩矩地向康熙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却是比往日更添许多疏离生分。 “儿臣是由汗阿玛一手养大的,不孝之名,儿臣实在担当不起。” 眼见着胤礽蓦然间消瘦下去的苍白面庞,康熙心中渀佛被一样尖锐的利器切割似的,疼痛不已。 眼睛下意识地瞄向桌案,上面摆满了膳食,却好像完全没有被动过一般,仍旧规规矩矩地陈列在那儿。 定了定神,康熙的语势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形下已然软了几分:“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好好用膳?为何还要搞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来气朕?” “汗阿玛此言差异,胤礽正是为了保全父子情分,这才出此下策。况且,这些日子以来,儿臣也想了很多。只要您还是皇上,只要儿臣还是太子,您终是不能信任儿臣。与其如此,倒不如——儿臣先退一步,这样,阿玛就不要时时担心……胤礽有什么小动作。” “你这是在逼朕做出决定?”康熙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 “阿玛为何会如此作想?”胤礽霍然起身,因为蹲久了,腿脚上的血液不甚畅通,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更让他整个人添了一份孱弱。 “现在,只有您一句话,儿臣立马上五台山,剃发为僧!” 眼见胤礽红着眼眶,那双漆黑的双眼中却是满满的执拗,康熙喟然一叹:“胤礽,咱们爷俩能不能好好说话?” “阿玛,从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儿子如今全想通了。命中没有,莫须强求。儿臣从前是忽略了太多的事。” “现在想通也算不得迟!” 胤礽摇摇头:“汗阿玛,您既不再信任儿臣,甚至于儿臣一母同胞的兄长,却又让儿子居太子之位,您让儿臣……如何自处?倒不如……废了儿臣,放了儿臣罢。” “谁说朕不再信任你的?”康熙阴沉着脸道:“只要朕一日不曾发话,你便一日是太子!莫要再胡思乱想了,我爱新觉罗家的男儿,可不是出了事便只知独自躲开的!你好好休息吧,想想朕的话,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看着康熙转身离开的背影,胤礽一时竟不知他所说的有几分可信。 他未必想真的出家,然而,想要试探康熙以及脱离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却是各占一半,奈何,结果却总不尽如人意。 看来,这场艰难而持久的硬仗,他还得继续打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几日后,康熙开始命人准备围猎所需之物。 这一次,他带上的不仅仅是年长的皇子们,还有一位……老祖宗。 皇太极心安理得地坐在康熙的御辇之上,看着康熙挥退了众人,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伺候着自己,心中暗觉舒坦,面上却看不成任何情绪。 一边给皇太极捶着腿的康熙小心地瞄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抽搐。 这位祖宗也的难伺候程度,简直是他生平仅见,他宁可和上次一样,被自家阿玛狠骂一顿,也好过这种温水煮青蛙似的“惩戒”。 好在在围猎场上他雄风大振,展现出宝刀未老的品质,引来蒙古王公与八旗子弟们的一阵赞美,这才稍稍缓解了胸中的郁闷。 许是在宫中闷了许久,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胤礽此时反倒来了精神,骑在马上晃荡了几圈,回头看了胤禛、胤祥、胤禩、胤禟等人一眼,笑道:“四弟,你的马上工夫向来不差,听闻你刚刚喜获贵子,今日可要博个好彩头啊!十三弟,你憋闷许久,孤犹记得你当年的马上英礀,一会儿可要好好表现!八弟、九弟,若你们今日为汗阿玛长脸,汗阿玛定会重重赏你们的!”胤礽有许久多未如今日一般,笑得如此张扬了。 胤禛点点头:“如此,便承太子吉言了。” “兄弟之间,客气什么!”胤礽驱马上前,轻轻锤了下胤禛的肩:“那孩子的名字可取好了?赶明儿可得请兄弟们喝满月酒!” “取好了,弘历。弘历满月酒那一日,一定与兄弟们好生聚聚。” 一板一眼的回答让胤礽觉得颇为无趣,便不再与胤禛搭话,行至胤禩身畔,“老八,今儿个怎么这么沉默,可不像往日的你啊!” 胤禩的脸色自打一开始就不太好看,此刻,更是以手为罩,别过头去轻轻咳了几声,明显听得出压抑的意味。 “回太子爷的话,八哥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可能不能如太子所言一般,给汗阿玛长脸了。”胤禟在一旁似笑非笑道,目光流转中似别有深意。 “身子不适在一旁歇着便是。”胤礽豪爽地挥一挥手,不甚在意地道:“都是自家兄弟,孤与四弟、九弟、十三弟长了脸也是一样的!谁敢说我爱新觉罗氏的皇子不勇猛?” “太子,你怎么不把我算在内?”一旁被忽略已久的十阿哥胤俄“不甘寂寞”地叫嚷着。 “是,是二哥的不是!瞧二哥这记性,十弟可是我大清的巴图鲁,如此,二哥便看看等着十弟的猎物了!”拍了拍胤俄的肩膀,见胤俄一脸狐疑地微微侧了侧身子躲闪过去,胤礽也不以为意,只是笑意深了些许。 “二哥先行一步了!”对着在场几个满上含笑,心思不定的兄弟们打了个招呼,胤礽一抖马缰,双腿紧紧夹住马肚,便向前奔了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胤礽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十阿哥胤俄仍是一副不解的表情,他驾着马插在胤禩与胤禟的中央,左看看,又看看,神色怪异地道:“太子今天到底在搞什么?他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几个阿哥都听到了,然而他们此刻都缄默不语。 事实上,自太子念佛之后,他的行动便越发诡异,让他们这些兄弟完全猜不透了。 “想来,太子也是在关心我们兄弟几个,我们心中知道便是。”半响,四阿哥胤禛道。 “呵,四哥的话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弟弟自愧不如啊!”胤禟一语双关地道。 胤禛却只是勉强笑了笑,不再接话。 兄弟几个扯了半天皮,也自觉没意思,各自散开,寻找猎物去了。 天有些暗了的时候,兄弟几个都回来了。 胤俄的马上只挂了些兔儿,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十分沮丧:“可恶,那些鬼东西跑得倒是快,我还没搭弓上弦呢,就跑得没影儿了!” “好了十弟,你动作太大了,惊动了那些鹿,他们自然就跑了!”胤禩好笑地安慰道。 眼见着胤禛与胤祥也驾着马往回走,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胤俄上前道:“四哥与十三弟也回来了,不知四哥猎到了什么?”一边说着,只舀眼睛往胤禛马上瞅。 胤禛看了看自己马上挂着的东西,语气平淡:“是一只狐狸。” “狐狸?跟四哥可真像啊!”毫无疑问,胤俄现在的心情是极度不爽,他又素来不是个懂得隐瞒情绪的人,说着说着,话里便带了刺儿。 胤禛依旧冷着一张脸,对胤俄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左右看了看,“太子还没回来么?” “我倒不知道,四哥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太子了。”依旧是不好的语气。胤禩见状,扯了扯胤俄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十弟,少说两句!” 若这种话让康熙听到了,指不定会闹出些什么来。 胤禛皱了皱眉:“太子他是我们之中最早走的,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 胤俄轻哼了一声,见一旁的胤禩面色不太好看,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来,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指不定是被什么虎豹熊给吃掉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队人马慌慌张张地从林子中闪出:“不好了,太子爷不见了!” 刚放好猎物的康熙震怒了,还来不及炫耀狩猎的成果,便急匆匆地亲自上任当救援指挥去了。站在一旁的胤俄则是目瞪口呆,活似见了鬼。他一拍脑门儿,难以置信道:“难不成……真让爷给说中了?” 不管怎么样,外面又是一阵兵荒马蓝。而,自始至终,马车内有个人看戏看得很哈皮。 第四十九章 当胤礽搭弓上弦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白色的巨型犬,那个比它高不了多少的孩子总是喜欢逗弄的宠物,自己还曾经一度附身的宠物。 对了,那孩子称呼它为……保成……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保成’已经跑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来不及细想,胤礽立即策马跟上。 “太子,前面就是一只棕熊的巢穴,您不可太过深入啊!”耳边侍卫们的惊呼声,马匹的嘶鸣声,弓箭破空的声音,他全部都听不到了,他现在,眼中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个白色的身影。 是承祜吗?是那个孩子吗?他在这里? 无法否认,自己真的想那个孩子了。几日不见,思念便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再也关不住闸。 在他忤逆康熙的时候,未尝没有想过,当他再一次身处险境,那个孩子,会不会因为担忧他的安危而再度出现。或者,康熙一怒之下把他处死了,他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那个孩子,从此陪伴在他的身边。 无论是这两个中的哪一个结果,对于胤礽来说,都是值得期盼的。 抓不住的太子之位,像水渍一般蒸发在太阳之下的父爱,从未得到过的兄友弟恭……胤礽觉得,对于他而言,只有那个孩子是真实的,也只有在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才是真实的。 不用作伪,不用假装,不用戴上连自己也认不出辨不清的面具。 所以,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 皇太极在遥远的马车中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望’着这里,嘴角抿出一抹颇具深意的弧度:“既然你这么想要去到那个孩子的身边……朕便成全你吧,反正,你先前也不是没去过。连接阳间与阴间的大门,将在此……开启……” 一阵耀眼的白光笼罩住了策马跑在最前面的胤礽,紧接着,胤礽连人带马消失不见了。他身后的侍卫由于距离过远的缘故,并没有看清那道白光。 眼看着不见了太子,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啊,对了。”似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皇太极抿了抿嘴道:“那副尊容……希望你还能习惯。不过,即便你不习惯,你也没得选!” 脑海之中一片眩晕。 甩了甩脑袋,勉强睁开眼后,入目的是一双欣喜的大眼睛,里面盈盈泛着水光,让他感到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揪心。 眨了几次眼睛,胤礽终于对准了焦距,然后,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孩子,居然是倒着的(⊙o⊙)……! “保成,太好了,你没事!你刚才突然就晕过去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呢!”孩子渀佛真的是吓坏了,两只小手死死的搂着他不肯松手。 承祜? 胤礽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那么,他现在这种情况算是……成功到底了阴间?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胤礽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不料,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汪”、“汪”的叫唤声。顿时,一段惨不忍睹的记忆闪电般的流过他的脑海…… 他记得,在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和他的马在阴间的大门面前,是被扣下了吧?那么,他现在的样子…… 承祜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保成看上去很有精神呢!” “不过是一只狗罢了,承祜你为什么比起我来更关心它?”一旁有人不满地叫唤。 胤礽移开目光,这一下,他几乎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是【胤礽】!!! 承祜摇了摇头,“‘保成’对于我而言是不一样的,而且,【胤礽】你跟一只小狗吃什么醋啊?” “不要乱用词!”不知是不是跟承祜在一起的缘故,【胤礽】也变得相当的孩子气,他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揉了揉承祜的脑袋:“而且,这只狗为什么会跟我的小名一样!” “不是跟你的小名一样,是跟胤礽的小名一样。”承祜说着,低下了头,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在胤礽和额娘都不在的日子里,只有‘保成’一直陪在我身边。有它在,我就觉得,就像胤礽也在我身边一样……可以稍微缓解一下寂寞。” “那家伙,还真是好命啊……”【胤礽】轻轻地嘀咕着,突然,他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了保成狗的后脑勺上,“对了,这只臭狗的后脑勺上怎么秃了一块,不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摔掉了吧?” “嗳?我刚才没注意。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承祜暂时也忘记了那些寂寞的往事,开始手忙脚乱地检查起保成狗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保成,乖乖的哦,痛的话就叫一声……” 三条黑线自胤礽的额角划下,他能够说,他现在这副样子是因为地府的‘潮流’么? 被人扣着剪辫子这种经历他可一点都不想去回想= =! 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叫唤了两声之外,胤礽一直十分的沉默,当然,这在承祜看来是乖巧。 不过,保成狗不舔他脸了,倒让承祜一时有些不习惯。 以为保成狗是因为后脑勺那块秃了的皮毛而感到沮丧,承祜安慰似的摸了摸胤礽的脑袋:“乖,保成,不难过了噢,我带你去见我家老祖宗。” 我……我忍! 一个鲜红的井字飞上了胤礽的脑袋,他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把面前之人一爪子拍飞的冲动。 那是什么语气啊啊啊!他家兄长大人还真把他给当宠物养了?!!! 【胤礽】在一旁悠闲地看好戏,忍笑忍得很辛苦。 一时之间,胤礽森森的感到忧郁了。明明来到承祜身边是他一直以来的希望,但是,现在他咋就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倒是觉得特囧呢? 第五十章 这厢,承祜与一人一狗相处得越发和谐,眼见保成狗或【胤礽】情绪不佳时顺毛摸也越发熟稔,到暂且把那些个阳间的糟心事丢在一旁,只一心一意照顾弟弟们,可见有一句话是真,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安逸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各位老祖宗们想起承祜,把他叫去的那一天。 不过几日时间,小小的孩子漆黑的眸子中好似又重新找回了光泽,他仪态优雅流畅地给各位祖宗们见了礼,看到坐在上首的努尔哈赤,更是笑得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得到了自己喜欢食物的松鼠:“老祖宗!” 努尔哈赤刀削时刻一边的面庞上也浮现出一抹堪称和蔼的笑意,“小承祜来了,快些的,起来吧。来,过来让老祖宗好生看看,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事实上,他们每天都会派人探询,爱新觉罗一家子在地府的年限虽不能说长,至少比起其余的几个区来说如是,但这些时间也足够他们经营出一些势力来了。而以权谋私什么的……在各种怪异放诞现象频出的地府来说,并不是什么新奇事儿。 本来,像承祜这样的小孩子在地府独自生存是一件艰难的事儿,但努尔哈赤等人为了锻炼子孙后辈的能力,愣是许久没有管他。 直到福临那个便宜爷爷实在看不下去了,出现在小孩儿面前,他们才一步一步进入小孩儿的视线。 现在,看着乖巧讨喜的后辈,努尔哈赤反倒有些后悔了,若是早些把这小孩儿认回来,指不定他们漫长而无趣的生活中能增添多少乐趣呢。 承祜依言乖乖巧巧地来到努尔哈赤的身旁,一双漆黑的大眼在那张小脸上显得格外灵动,却也衬得承祜越发瘦弱可怜。 努尔哈赤一低头,便望进了一双纯净而澄澈的黑眸中,那眸子中没有算计,没有纷争,没有畏惧,只有单纯的好奇与仰慕,像个不懂得世间丑恶的小兽似的。 努尔哈赤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朗笑出声,边笑着,一边伸出手拍了拍承祜的脑袋:“你这孩子,倒是实诚。” 手逐渐划到小孩儿面颊一侧,努尔哈赤忍不住蹙了眉峰:“怎么这样瘦?虽说我们不必如同凡人一般用饭,但一名为‘营养剂’的物事却是每每不可少的,你可有好好用过?” “唉?是皇祖父给我黑过的那个酸酸的、涩涩的东西吗?”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令人讨厌的事物,承祜的一张粉嫩面庞皱成一团,可怜兮兮地拽着努尔哈赤的手臂轻轻摇了摇:“那个不好喝,老祖宗,我能不能不喝?” 看着身旁的孩子不遗余力地卖萌撒娇,眼中时不时地闪烁着小小的希翼的模样,努尔哈赤几乎快要绷不住他的面瘫冰块脸。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能。” 承祜一下子蔫了,像失去了全身的活力似的,垂下了脑袋。 一旁的代善难得出来打圆场道:“阿玛,那东西对我们实则也并无多大的影响,顶多就是让小承祜长点个儿罢了。若不喝,却也不会对小承祜的身体造成什么损害,不如,就依了他吧。小承祜不长大也没有关系,我最是喜欢这样的小承祜了。” 承祜默,继而只想挠墙,既然那玩意儿能够让他长个儿,这些长辈们怎么说得这么语焉不详的?再加上那东西不好喝,闻着又有股味儿,他会喝才怪了吧! 努尔哈赤忍不住又是一顿笑。 承祜的脸顿时黑了,他别过头去,生气地说道:“老祖宗和各位小祖宗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等着看我笑话呢,我不要理你们了。” “小……小祖宗……?”正兀自笑着的多尔衮兄弟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表情,他们相互之间看了看,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盯着承祜:“咳,小承祜啊,这承祜可不能乱。” “不叫小祖宗叫什么?难道叫老祖宗吗?”承祜偷偷瞥了一眼努尔哈赤,见他面上表情不佳,趁热打铁道:“这样岂不是都是老祖宗了,可如何区分是好?” “你皇玛法在我们兄弟中排行第八,你可依次称呼我们为二玛法、三玛法……” “可这么多个玛法,我分不清啊。”承祜的眼睛绕城了蚊香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道:“还是叫小祖宗比较好吧?再者,我叫着也不顺口啊。” 默。 皇太极诸子这回是真的默了。 尼玛,叫皇太极叫着多么顺溜,怎么一到他们就不行了?这是区别对待? 还有,刚才说要区分‘老祖宗’跟‘小祖宗’们呢,合着他们阿玛努尔哈赤需要特殊对待,就他们是杂草狗尾巴草,没人关注没人爱,还处处惹人嫌? 要差别待遇也不带这样的! 心中无数草泥马路过,努尔哈赤众子不约而同地别过头,掬一把辛酸泪。 “小祖宗就小祖宗罢,朕听着就很好!” 得,大BOSS都发话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兄弟继续杯具下去,多尔衮很快转移话题道:“跟小承祜来的那‘两个’人还在外边候着吧?说起来,倒也算是我爱新觉罗家的骨血呢,不仿让他们进来,给祖宗们瞧瞧。” “没错,让他们进来吧。” ‘小祖宗’们的眼中不约而同地散发出邪恶的光芒,暗地里摩拳擦掌。 胤礽牌狗狗刚一进来,就竖起了全身的毫毛,整个白色硕壮的身躯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压着,它迅速地找到承祜的位置,疾奔过去,一边焦急地拱着承祜,一边用嘴叼住承祜的衣襟,示意承祜跟着自己离眼前这帮子人远一点。 承祜不明就里,安抚似的摸了摸狗狗毛茸茸的脑袋:“保成乖啊,我没事的。” ‘保成’?在座的众位祖宗面色更为怪异。 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胤礽】,又看了眼在承祜怀中,仿佛在撒娇似的大狗,努尔哈赤试探性地道:“小承祜,你知道……他是你弟弟?” “保成自然不是胤礽,但它陪伴我这么久,我一直拿它当亲人看的。” 大狗支起上半个身子,用两只前爪在承祜身上不断抓刨,承祜被逗得咯咯直笑:“别闹了,保成。” “想不到,阳间之人,竟以这样的形式进入我阴间。”神色复杂地看了扑腾得正欢的大狗一眼,满意地看见大狗浑身一阵僵硬,努尔哈赤又转过头去,眯着眼将面前之人好生打量了一番:“至于这,来自异世界之人……” 【胤礽】的眉眼间迅速地闪过一抹犀利,神色间却苍白了三分。 承祜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可当初他带【胤礽】回来,祖宗们都是知道的呀,那么……他看了看自己怀中垂着脑袋,连竖起的耳朵和尾巴也耸拉下来的保成狗,皱着眉道:“保成?你到底是?” 努尔哈赤之间一划,手中已多了样物事,他拿着那碗口大小粗的物事对着保成狗移动了几下,便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承祜更是失声叫道:“胤……胤礽弟弟?!!!” 脑海中迅速地划过了自己对着保成狗诉苦时的场面,已经自己被保成狗扑倒,舔着面颊时的情形,想着自己在保成狗面前毫无保留,丑态百出,承祜就恨不得挖个缝把自己埋下去:“好啊,胤礽……原……原来你……一直在看我笑话呢!还一直不告诉我,哼!”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我刚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根本就没有办法说话。”许是因为久未说话,又或者是灵魂与这阴间有些不太相符,胤礽的嗓子很是沙哑。 看着胤礽那难受的模样,本来三分的火气,现在也降到一分了,另外两分则化为了怜惜。可承祜面上却仍要强硬一番,故意别过头去不吭声,小眼神却时不时地往胤礽那边瞄,自以为这动作做得很隐秘,却不想,一早便被胤礽看在眼里。 胤礽见状心中好笑,面上越发卖力:“承祜……大哥,你莫生气。” 事实上,若是想说的话,先前在宫那么多机会,他都可以说。不过,这一点,他是不会让承祜知道的。 这边两魂聊得不亦乐乎,那边,【胤礽】却惨遭怨气横生的‘小祖宗’们的炮火夹击! 反正,说到底比起那边那个胤礽,面前之人虽说也叫胤礽,但算不得他们真正的后代,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先前被承祜噎着了,又碍于努尔哈赤的威仪不敢在承祜面前显露杀气的众子们此刻对着【胤礽】这个误入狼窝的小羔羊,伸出了邪恶的爪子…… “好了,想必这些日子在阳间,你也学到不少。”努尔哈赤做了最后的总结。 一旁的【胤礽】与胤礽神色萎靡。 努尔哈赤道:“生魂不能一直留在地府之中,否则有损阳元。朕瞧着,你几日在地府也冷静下来了,不妨顺手将他二人送回去吧。” 承祜望着两胤礽的状况,也是面露忧色,当下便点了头:“我听老祖宗的。” 努尔哈赤伸出手,柔和地抚上了承祜的面颊,叹道:“……阴阳两道本是相辅相成,便是在这阴间,我等也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好在你这孩子先前便已懂事……能在这样的年岁碰到你这样的小辈,朕心甚慰。” 承祜有些困惑地歪着脑袋,不知道努尔哈赤为何会与他说这些。 这时,滞留于阳间的皇太极也回来了,他与他的兄弟们站在一起,自成一道风景,自成一个时代。 承祜的心中隐隐有种失落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远离他而去,再也抓不住、找不回来。 努尔哈赤温和地拍了拍承祜的脑袋:“来,跟你皇玛法见个礼。”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太极此时竟也露出了温和的表情,“你阿玛那儿,朕让他看了些东西。” 承祜心下越发空荡,眼前的一切好似被一道屏障隔在了雾中。 他麻木地跟皇太极见了礼。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些老祖宗们。 回到了地面上,这一次的着陆地点,是在康熙的行宫——畅春园中。 刺眼的阳光让承祜一阵恍惚,面色苍白的两胤礽却仿佛入了水的鱼儿,露出舒适的表情。 “太子爷?”一个承祜所未听过的陌生嗓音在耳畔响起,承祜回过头,见到一张很是陌生的面孔。 那人身着大太监服,看上去比梁九功年轻些,只是一双眼睛生得精明狡猾,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 面前之人,承祜不认得,胤礽却不可能不认得:“魏珠。”此人正是康熙做皇子时的哈哈珠子,康熙对其极是信赖。 作为高高在上的太子,胤礽素来瞧他不上,其余的皇子也不十分瞧得上魏珠的为人,故而,魏珠并无亲近的皇子。 梁九功的职务落到了这样一个人身上,不难想象,在他们离开的时间中,发生了些什么。 恐怕,康熙也是因为魏珠表面上不亲近任何一个皇子,才会在梁九功之后提拔这么一个人吧? 心中这么想着,胤礽却一反往日的倨傲,较为和缓地对魏珠道:“原来是魏公公。孤倒是不曾恭贺过公公的乔升之喜了。只是,孤在汗阿玛身边监管了梁公公,不知梁公公缘何不在此处?” 如同胤礽看不上魏珠一样,魏珠对于这位太子亦是既惧且厌。他跟在康熙身边这么多年,深知康熙对于这位太子的宠爱。虽说现在父子关系大不如前,可老爷子的宠爱毕竟还是在的,且胤礽仍是太子。魏珠敢阻拦失宠的皇子见康熙,却不敢对胤礽不恭敬。 “梁公公……唉,要咱家说,他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敢帮八阿哥传递消息……这不,触怒了老爷子,连这么多年伺候的情分也顾不得了,直接杖毙,就连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也受了皇上训斥。” 语音中好似带着惋惜感叹,魏珠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 对于他们这些常年生活在宫里的人来说,谁不想往上爬?原先梁九功在,他便没有这出头的机会,如今若不是皇子夺嫡为他搬去了这块绊脚石,恐怕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踩着他人的尸骨往上爬,魏珠做起来绝不会犹豫。 胤礽听得一阵烦闷,再加上先前在阴间体力消耗过甚,竟连给康熙请个安的心情也无,摆摆手:“孤先去孤的房间歇息会子。” 他怕,他面对的又是康熙永无止境的试探询问,刀剑风霜。 “保成,我们先去给阿玛请个安吧。”一旁的承祜却摇了摇胤礽的手,糯糯地道。 胤礽的些许小任性他看在眼里,能够纵然,但康熙却不能。承祜没有那一刻比如今更清楚的知道,康熙不再是那个会抱着他哄他的阿玛,而是皇上,是君父,是一个多疑的当权者。 “不知这位是?”魏珠斜着眼瞥了瞥承祜,语气中却不见多少恭敬。 要他对胤礽恭敬,可以,不过如今的胤礽毕竟不比往昔,许多事情上恐怕还有求于他呢,因此,胤礽带来的人,他很不必放在眼里。 想想往日被康熙杖毙的那些个胤礽宫中的人,魏珠愈发有恃无恐。 胤礽心中恼怒,冷冷地道:“公公是汗阿玛的心腹,怎么连此事也不知晓呢?别是汗阿玛忘了支会公公了罢!唉,罢了,汗阿玛不说,我这个做儿子的却是不能说的,还望公公见谅了。只是,公公记得,汗阿玛若知道这小童来了,必不会不见他的。公公方才才说过梁公公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望公公以之为鉴,行至谨慎,莫要行错道才好。” “……谢太子赐教。只是老奴终归还是得向皇上请示一番,这是礼数,断断不能少的。”魏珠面上一时有些难看,紧咬牙龈,终是忍住了没有发作。无论如何,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给当朝太子没脸,否则,传到康熙耳中,他这还没坐热的太监总管之职就到头了。 正在这时,康熙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子一溜碎步跑来,“见过魏公公,魏公公,皇上昨日观了一宿的星象,现如今,处理完朝政,正休息着呢,他老人家听到这里的动静,命奴才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魏珠不语,目光一直注视着另一侧,小子总算是看清了魏珠身旁之人,顿时唬了一跳:“太子爷?小……小主子?” 他原先也在梁九功手底下干过活,自然知道一丁点内幕。 第五十一章 有许多日子了。 胤礽与承祜一连数日求见,俱被挡在了门外,这在有心人看来,已是失宠的标志,再加上太子先前的那些举动以及皇上的反应,宫人们面上难免都带了些异色,私底下更是窃窃议论,太子是否又将被废。 在宫内人心浮动之时,朝堂之上也不平静。想要一个人蒙上污名,尤其是一个已经臭名昭着的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康熙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折子,默默不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般僵硬,拢于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刚开始他还有心曲查查,到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看了之后除了徒增恼怒之外再无他用,他索性也就不看了。 太久了,已经太久了,他与胤礽的相处。 从最初的寄予厚望、呵护有加再到发火动怒、失望透顶……现在,他看着假意隐退、实则劣性不改的胤礽,心中已兴不起一丝波澜,宛如面对一个最陌生不过的人。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再多的爱都会被消磨光。康熙逐渐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完全地把胤礽当成一个普通的国民了,甚至是一个罪民,他在自己心中,不再有任何特殊性。 至于承祜,康熙承认,自己的确还是对他有着怜爱之心的。承祜是自己的嫡长子,那时候自己刚除了鳌拜,赫舍里皇后孩子,自己在朝堂上正意气风发,誓要做出一番大业绩,回到后宫,冷了暖了有人关心问候,还能够见到自己聪慧可爱的嫡子,那当真是康熙人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康熙自幼失怙,从未与父皇呆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他将一腔父爱都放在承祜身上,满打满算着日后要如何教导承祜、要如何与他共享天伦……可惜,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一场疾病夺走了承祜的性命,康熙那时甚至赶不及去见他最后一面。 这么多年来,康熙的心中始终惦记着陪伴他走过最初那段最艰难岁月的赫舍里皇后,惦记着那一段美好的时光,惦记着自己未来得及好好教养的嫡长子,想象着他若健康成长,日后一定又是一名令京城少女倾心的翩翩少年郎……可,一切仅止于想象。承祜再怎样,终究缺席了他的生命三十六年,感情是要处出来的,康熙对承祜固然有对嫡长子的疼爱和另眼相待,若论感情,却可能还不及前几年殇了的皇十八子。 说到底,承祜与自己的牵绊,也不过就只有那些温暖的回忆了。 因为不够爱,所以无法全然信任。即使自己与承祜完全没有利益冲突,可承祜他毕竟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作为太子的弟弟,而一向不把自己的兄弟们放在眼里的胤礽竟然还与他相处得很好。承祜又在不遗余力地帮助太子党(大雾),先是帮十三求情,后又与诸皇子交好,老四与太子都得到过他直接或间接的帮助。这一切的一切让本就心思极重的康熙怎能不起疑? 一周后,承祜与胤礽奉命前往畅春园。 康熙年岁渐长,四四方方的紫禁城通风极差,他便越发不爱住在里头。到了这些年,一年中倒有大半时光是住在畅春园里头的。 这还是承祜第一次来畅春园,九曲回廊千折百转,中央还有围了一个喷泉,十二只雕琢得栩栩如生的动物口中喷出细流来,在半空中交汇到一处,阳光挥洒于其上,折射出美丽而炫目的光芒。承祜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巧夺天工,这真真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领路的小太监见了,对承祜道:“这是一个洋人传教士带人建的,原本说是要用什么……什么机器给盛上水的,皇上没让,便命人日日在这浇水。他们带过来的那什么……什么远什么镜皇上也爱着呢。要咱家说,那洋人脑子里可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只一点,他们的一些想法和作风太左了,皇上便不喜了。不喜归不喜,却也不十分追究,说到底不是中土养大的人儿……” 承祜一面看着,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此时此刻让他来观赏这等美景却是大打了折扣,他的心思已经完全飞到了殿中。 显然,康熙还在会客,所以那小太监也不着急着把承祜带进去。 恰在此时,一个有着一头天然卷金发的洋人传教士从桥上匆匆而过,腋下夹着一块画板。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十分年轻,却也有了岁月染上的风霜,不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他远渡重洋而来,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看上去却很有些颓靡。 这名传教士正是来自意大利的郎世宁。 在经过承祜他们身边的时候,郎世宁不慎被一颗石子绊倒,狼狈地跌倒在地上,画板横飞而出,待落到承祜的脚边时,雪白的宣纸上边儿已染上了灰尘。 “哎哟,什么东西!”那太监尖着嗓子怪叫了一声,凑上去看了一眼,随即嫌恶地偏过头:“郎教士(郎世宁当为其中文名),不是咱家说你,这种画,你怎么能给皇上看呢?” 郎世宁垂着头不做声,置于泥地上的手却不由得攥紧。如今的他虽是如意馆的宫廷画师,但初来乍到,连一个小小的宫人都可以任意给他脸色看。 承祜低下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脚边的画。洋人的东西与他往日里见过的大不相同,因而他甚是好奇。只是这一见之下却不由得惊呼出声:“好像!” 简简单单的黑白线条,勾勒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孩童的模样。承祜眯着眼大量了半响,方才醒悟,这原是他在雍亲王府见过的弘历。只是,弘历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承祜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郎世宁。 郎世宁不明对方身份,却也不敢怠慢,只是苦笑:“……皇上不喜欢……” 言下之意,这幅画没有过问的价值。 若要知道别的,郎世宁不会比他知道得更多。 承祜不由得暗自思索,康熙子孙甚多,好些他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如今,在宫廷画师的手中却看到了弘历的画像,康熙这是……在这里见过弘历? 郎世宁不知何时已经走远了,身旁的小太监催促道:“咱们走吧。”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似主似仆之人,他只能尽量避开。小太监曾经问过乾清宫里老人关于这位的事,可他们却讳莫如深,小太监心感此水之深,便也不敢再趟。 远远的,一个藏青色的身影从康熙的寝殿之中离开,承祜张了张嘴:“四……”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到底是该叫四哥,还是叫四弟,又或者,其实哪个都不太合适? 这些日子以来,那些针对胤礽的事情,承祜不知道是胤禛做的,还是胤禩做的。他曾经,是把他们当作兄弟的,说不难过,那是骗人的。承祜确定,他们对自己,也的确有一丝兄弟情。只是,那又怎样呢? 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胤礽,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也许是他们的妻儿,也许他们的额娘,也许是那至高御座,总归不会是他。因此,有分歧在正常不过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些曾经的亲人们,终归要……陌路了…… 心中略有些伤感,却因冥冥之中仿佛早有预料,并不如何震惊。在最初的情绪异样过后,承祜甚至冷静地开始思考弘历的画像与胤禛出现在这里究竟代表了怎样的深意。 头顶一道粗紫的雷电滚过,白苍苍地雨点冷冷地砸下,承祜伸出手感受着掌心间的微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要变天了…… 这是康熙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孩子,被雨水淋头了的孩子,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仿佛也被那带着寒意的雨水浸湿,狼狈又可怜。在那一刻,康熙几乎要心软了,但也只是“几乎”。 康熙已经不大记得那天的具体情境了,只是依稀记得自己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随着自己的话语一句句珠粒一般地倒出,那张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小脸更是脆弱苍白,仿佛一击就倒。那让康熙想起了自己最初见到承祜的光景——那个半透明的、消瘦的身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抱在怀中都没有凝视感,事实上,那一次,这个孩子确实是消失了,就在自己的眼前化作星光点点。 他记得的统共只有一句话,是这个孩子说的—— “皇父,你总是用权谋来统领朝臣,又总是用权谋来关照子女。你渴望亲情,但权谋于你,更加不可或缺,所以,你的子女,都变成了你的臣子,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你。阿玛——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不为胤礽辩解什么,毕竟,他有错是真。我的弟弟骄傲、任性,却不善于撒谎,他也很仰慕您。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孰是孰非,相信您定能判别。比如您那句生而克母,绝非胤礽所能选择。当初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胤礽的,是皇额娘。我并不在乎胤礽是不是还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再被自己在乎的人伤到。——无论您相不相信,今天我都得告诉您,胤礽他,早已退出了这场战争。” …… …… 明悟了吗?康熙扪心自问,这些简洁命了却又令人震耳发聩的话语,他到死也未能明悟。 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在畅春园中溘然长逝,在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脑海中一遍一遍不断回放的,却是那个身着白衣的小小身影,那个康熙自以为爱得不够深的孩子。一种不可言说的遗憾与怅恨弥漫于康熙的心间。康熙想,罢了,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与那个早一步在地府候着他的孩子相处;他还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孰料,他找遍了整个地府,也没能找到那个孩子。 当初老祖宗们在阴间居住的宫殿早已人去楼空,万物光华轮回中,生灵与亡灵也不例外,都要进入那轮回转世。 本就寂寞的康熙于是更加孤寂,他就像是陷入了一个由自己编织的牢,怎么也走不出。临终前的遗憾和痛苦被成倍放大,只是,那时的他并不如同现在般颓唐,那时的他还充满了希望…… 畅春园中,弘历正在欢快地玩耍,他似乎对那喷泉极有兴趣,甚至使计支走了自己的乳母与贴身太监丫鬟,独自跑归去泼着水玩儿。结果自然是被正好路过,看到这一幕的雍正帝胤禛狠狠地训斥。 责罚过后,弘历闷闷的声音响起:“汗阿玛,为什么只有弘历一个人了。皇玛法呢?” 胤禛虽仍扳着脸,但罚也罚过了,到底不像方才那样生气了:“你皇玛法走了……不回来了。”似是料到了弘历会问什么,胤禛迅速地接口。 弘历瘪了瘪嘴,眼珠子一转:“那,那个穿着白衣服,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呢?” 胤禛恍惚了片刻,声音略低,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也走了,都走了……” 小小的弘历,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涵义,闻言,他只是扫兴地道:“没人陪弘历玩了,汗阿玛,我们回圆明园好不好?” …… 向来就是严父的雍正帝自然又是好一顿教训。 那条白色的大狗在雍亲王府门口无聊地打着转转,它的脖项上系了根红丝带,那是承祜一贯带着的赫舍里皇后留给他的珍爱之物。此时的保成狗因少了胤礽的附身,黑黝黝的眸中不再闪现着睿智与狡黠,反倒是一片懵懂,他不知道雍亲王府自雍正帝登基之后便已无人居住,只知道凭借自己对这里熟悉的本能在门口不停地转圈圈。 它脖项上戴着的是能够解开康熙帝心结之物,可惜此刻无人知晓。 夕阳下,一个懵懂得如同稚子一般的孩子走来,眨巴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保成:“咦?这是谁家养得狗?好可爱!看着就让人有安全感!” 他的身后,一双悠长的、深邃的目光正贪婪地注视着眼前这一人一狗和谐相处的情境,可惜画面中的人全然不知。 如今,他在阴间,他在阳间。一个千帆过境,一个如日方升。 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是最近的,又骤然间从最近变成最远。 出生为并蒂,相逢即陌路,从前的自己不也没有认出他来? 那人摇了摇头,从这一点上来说,也不知道是谁比较悲哀。 不过—— 看着孩子洋溢着笑容的纯真面庞,他的嘴角也不由得变得柔软。没有忧思,没有过多的羁绊,那个孩子就如同一颗蒙尘的明珠,毫无顾忌地释放着他最璀璨的光芒。这样,就够了……真的…… 是谁说过,遗忘,是一种幸福? 正文完
推书 20234-06-16 :非典型QJ+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