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飞·重九寒——叶夕青兮

作者:叶夕青兮  录入:06-04

 文案:

 十年沉睡十年梦。 十年前,他封住自己的血脉,以换得天下十年的太平。 十年后清醒,记忆全无,唯剩一人。 魔族复入,爱恨纠缠间,他该何去何从? 十年相守,换来仅是你冰冷如霜。 许是十年前我欺你太过,你要这般报复与我? 还是说我在你心里,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只恨我不能重返襁褓,在你怀中撒娇! 十年前你弃我,十年后,你要置我于何方? 你若离开,请带我走!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不伦之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洛,韩思服┃配角:青棠,鸢儿,泽兰 第一章:八月 碧空,天晴。 八月深秋,玉思山脚下,清水涓流,娴静而安然。 女孩坐在河边,从发中摘下一枚细钗,清冽的河面上,映出她削小柔美的面庞,如同新生的野花一般娇嫩恬淡。 女孩的身前放着一个竹筐,竹筐里满登登的都是翠绿的草药。女孩在这山间行走了半日有余,方集得这些药材,心中欢喜,便在这悠河边捋顺起头发来。 女孩十四岁,生长于河边村落,采药为生。 玉思山的另一侧便是荆山,剑宗内的第一大门派荆门便在这荆山之上。女孩辛苦采的药,会有人从村子里收集,卖与荆门。不只女孩如此,整个村里的人皆是以此为生。 但玉思山并不是哪里都可以采药,北边的清阳谷便是这玉思山中的禁地。 女孩幼时便被告知过,这清阳谷是断断不可以进的。谷中有妖怪,可以吃人的妖怪。 与他同村的一个少年便是误闯进了这清阳谷,没有再出来过。 村里的人都非常害怕,他们不敢走进清阳谷,甚至连靠近也不敢。女孩也害怕,但她还是时常走到清阳谷边上,只因这里鲜有人来,有着最丰富的草药,无人与她争夺。 女孩的父母两年前去世,生活艰难,她不得不如此。 村里许多人劝过她,她都不听。一个人寂寞倔强地在这清凉的山谷边草药。 好在两年来,平安无事。 女孩将头发捋好后,复将细钗插入发中。理了理衣衫,将竹筐背起,方要启程归去。 清阳谷间忽然传来少年的哭声。 哭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传到女孩的耳中却清晰如似眼前。 这哭声悲戚,落寞,似是怀着极大的委屈。 女孩听着,忽然同情伤感起来。 她想起了五年前走失的那个男孩,这哭声莫非是他的? 女孩不由得向着山谷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脑海中回响起父母曾经谆谆告诫过她的话:“这山谷中有妖怪,不能进!进了会死!” 不能进! 不能进去! 女孩感觉到了害怕。她想向后退去,但不知为何,她的步子却是向前迈的。身体如同不受控制一般,一步一步地,终是走进了山谷。 女孩觉察到这一点,她想退,她想跑,但身体的行动完全不为她自己的意志所主导。 仿佛有幽幽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来!你来!来陪陪我!陪陪我好吗?” 女孩还在一步一步地向着山谷深处走去。 山谷中阴冷,日光被阻在外面。 山谷道路两旁有稀稀零零的针叶松木,霜露繁重,女孩不禁缩紧了身体。单薄的身子因为寒冷,也因为惧怕,微微地颤抖着。 谷中寂静得出奇,不闻风声,草木声,也无活动生灵。女孩唯一能听到的,便是那悲戚的哭声,以及不时在她耳边隐约出现的寂寞萧落的声音。 “你来!” “你来!” 女孩便跟随着那个声音,一直走到山谷的尽头,在一处绝壁前停了下来。 她便在这绝壁前,望见了一个少年。 一个绝美的少年! 少年白衣,黑发,碧眼。面容美得至极。 他的双目轻掩着,面容惨白,乌黑头发散乱,单薄的身体却被几条粗大的铁链牢牢地绑缚在石壁上。他的头低垂摇晃着,不时抬起头来,能望见他紧蹙的双眉,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是谁,将这个少年,绑在这里? 女孩没有去想这个少年是谁。 她只是心生怜意,对着少年轻轻问道:“你还好吧?” 少年睁开美目,向着女孩望去。目光中,流露出落寞苦楚之色。 “你很疼吗?”女孩又问道,望向他身上被铁链刮开的纵横血迹。 少年点了点头。 女孩将竹筐放下,穿过丛丛的杂草,走到少年的身前,尝试着拉了拉少年身上的铁链。铁链很粗,很重,女孩拉得很吃力,不一会儿便已是满头大喊。 “不行啊!它太沉了,我拉不动!我回村子去找人帮你吧!” 女孩说着,便要向回走去。 她便在此时,瞥见了少年玄眸中闪过的一丝阴森的血红。 “啊!” 女孩惊得大叫,急着向外跑去。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将女孩猛地推到了少年的身前,将她的身体紧紧贴在少年的身上。女孩无助惊恐地看着少年,看着少年的目光变得凶狠腥红,头慢慢倾下,凑到女孩脸边,冰冷的牙齿触到女孩的颈部。 女孩无力地挣扎,惊慌地大喊道: “不要!” “不要!” 一阵疼痛之后,女孩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灵魂也似要离身而去。她的血顺着光滑的颈部流到衣襟上,女孩甚至能闻到自己血的气息。 她逐渐放弃了抵抗,流着泪,闭上了眼。开始深悔自己没有听父母和村里人的话,擅自靠近清阳谷,便要同昔年那个男孩一般,丧生于此。 女孩的手垂了下来,少年的嘴角却露出邪恶的一笑。 然而便在此时,一股无形的大力,忽然挡在了少年和女孩之间,将少年同女孩隔离开来。少年眉头皱了一皱,运起念力,欲将女孩拉回。但他无论如何也冲破不了那道巨力,最终还是放了手。 女孩的身体从少年身上倒飞出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侥幸得生的女孩,抬起头来,睁开眼,看了一眼接住她的这个男子。男子很年轻,温柔地对她笑着。女孩随即头一偏,晕了过去。 男子将手掌对准女孩背心,将一股醇正真气缓缓输入女孩体内。又将手轻放在女孩颈边的伤口上,伤口缓缓愈合,血迹也不再流下。只是疤痕仍在,望之触目。 女孩醒了过来,望了一眼男子,感激道:“是你救了我?” 男子身着白衣,身披湛蓝色披风,腰间一柄墨绿长剑,目光温柔,和蔼。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男子柔声问道。 女孩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一转,摇了摇头。 男子笑了笑,轻轻将她放下,转向被紧缚着的少年,厉声道:“青棠,你连一个这样的小女孩都不肯放过吗?” 少年的嘴角露出冷冷地一笑:“比她再小的人,我又不是没有杀过!还会差她一个?” 他的目光向着女孩扫了一眼,女孩身体一寒。男子将女孩护在身后,叹息一声,伸出右手,在湛蓝披风前打着回圈。 少年的身体忽然紧绷,眉头紧蹙,面露苦色。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绳索,在那几条粗重的铁链内将少年的身体紧紧地缠住,越收越紧。少年的表情越来越痛苦,身体似被勒得很紧,可以明显看到铁链与他身体间的缝隙。他低低呻吟着,衣衫上已隐约可见淡红的血迹。 男子的手还在不停地摆动着。 女孩紧紧抓住男子的衣襟,将身体隐藏在他身后,头却侧倾出来看向少年。 这少年连痛苦的表情都是这样的美! 女孩实在无法想象,方才那个带着血红双眼,恐怖表情,险些将她吞噬掉的妖怪,会是眼前这个纤弱美丽的少年! 少年闭上眼,清秀好看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嘴角边已有鲜血溢出。 女孩看着实在是不忍。她想起初见他时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种落寞苦楚之色,不似是假装出来的。 也许这个少年真的是因为痛苦,才要杀人。 女孩向下扯了扯男子的衣服,趁着男子望向她时,冲着他摇了摇头。 男子叹了口气,放下手。少年的身体立刻松懈,瘫软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望了女孩一眼,目光中略有感激之意。而后少年又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女孩望着他,心痛不已。 “你就只会这一种方法吗?”少年的嘴边流露出一丝嘲笑的意味,对着男子道。 男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说道:“每一个靠近清阳谷的人,你都想尽办法将他们引进来,将他们杀掉!这十年来,你已经杀了多少人?还不嫌够吗?” 男子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少年魅惑地一笑。 “除非你让我见我哥哥,否则我见到一个人,便杀掉一个人!我就不相信你能永远守在清阳谷,救得了每一个人!” 男子忽然握紧拳头,走上前去,一个巴掌,打在了少年的脸上。 少年闭着眼,雪白的脸颊上,露出五个指印,一道血痕顺着少年的嘴边流下。 然而少年却在笑着。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却顺着少年的眼角流下。 少年居然在流泪! 妖怪也会流泪吗? 女孩怀疑着:这个少年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少年流着泪,却依旧在笑着。 男子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他不会见你的!” 说罢,他用手臂护着女孩,转身离去。 “韩思服!你回来!我要见我哥哥!” “你让我见我哥哥!” 少年在铁链中剧烈地挣扎着,冲着男子的背影大喊。 男子不理,带着女孩远离。 少年直到男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依旧在大喊着。他喊着喊着,没有了力气,头垂了下去,眼泪不间断地流下,像个小孩子一般哭泣。 “我要见哥哥……” 秋风乍起,吹开男子的湛蓝披风。 男子站在山巅,向着山谷间望了一眼,喃喃地说道:“即便我想要他来见你,他也没有办法来见你……” 第二章:荆门 男子带着女孩走出了清阳谷,见女孩依旧向着谷内望着,目光中似有怜意,忍不住道:“你不用可怜他!他杀过太多人,这是他应有的报应!” 女孩天真的大眼睛望着他,略有不信地说道:“怎么会?他……他真的杀了那么多人吗?” 男子点了点头道:“这十年来,每一年都有那么一两个人误踏进这个山谷中,只有少数我能来得及将他们救出。其他的,全部都……” 男子眉头微蹙,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对了!你怎么跑到清阳谷去的?你父母没有告诉过你,清阳谷是不可以进的吗?”男子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女孩低下头去,神情黯然:“我爹娘都不在了!” 男子一愣,随即温柔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鸢儿!”女孩抬头答道。 “鸢儿!”男子低声念着女孩的名字,“好好听的名字!” “你呢?”鸢儿反问道。 “我叫韩思服!”男子答道。 “韩思服?”鸢儿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仔细思索了很久,忽然指着韩思服嚷道:“我知道了!你便是剑宗荆门的掌门!” 韩思服微微一笑,表示赞同。 鸢儿很兴奋,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会亲眼见到她一直奉为神明的当今第一修真门派的掌门,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掌门会是这样年轻。她一直以为那些掌门都是留着胡须的白发老头。 很快,鸢儿又想起了什么,低着头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既然那个……少年杀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留他在这里害人?” 韩思服叹息一声,向着山谷望了一眼,缓缓道:“我们是杀不了他的……我们都是人,但他是魔!” 这个绝美忧郁的少年,居然是魔! 鸢儿不敢相信。 “那天下就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吗?”鸢儿又问道。 韩思服用几乎只有他一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地说道:“这世界上唯一能杀得了他的人……却是永远也不会杀他的吧……” 鸢儿见他目光深沉地望向远方,愣愣地出神,不敢打扰到他,就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 韩思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鸢儿身后的竹筐,眉头微挑道:“这些都是你采的?” “是啊!”鸢儿答道。 “我可以看看吗?” “好啊!” 韩思服遂俯下身去,摆弄了一下竹筐里的草药,似有些欣喜,对鸢儿道:“我可以把这些买下来吗?” “你若喜欢,拿去便好!你今日救了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谢你!”鸢儿羞涩地说道。 韩思服沉思了片刻,对鸢儿道:“既然这样,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鸢儿黑溜溜的眼珠子映着无邪的光芒。 韩思服却有些迟疑,他向着鸢儿望了有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道:“先跟我来一个地方吧!” 鸢儿微一迟疑间,身体已被韩思服挟起,耳边响起韩思服温柔的声音:“闭上眼睛!” 鸢儿听话地将眼睛闭上,只觉脑中昏昏欲沉,腹中微微作呕,风啸声不停在耳边响起。再睁开眼时,已是在另一个山头了。 韩思服将她放在了地上。 “好厉害!”鸢儿忍不住惊叹道。 韩思服看着她,微微一笑,湛蓝披风一展,向着前方走去。鸢儿跟在他身后,眼见身旁建筑恢弘气魄,大理石铺就的石板路桥,在秋日寒阳的照应下熠熠生辉。身旁不时有白衣负剑的年轻小生走过,见到韩思服都是微一行礼即向前走去,至于鸢儿却是连看都不看又一眼。 “这里是什么地方?”鸢儿忍不住问道。 “荆山!”韩思服淡淡地答道。 鸢儿深吸一口气,心道:“原来这里便是荆门!” 荆山山体极高,已入云端,气体淡薄,鸢儿走了一会儿,便觉气息不顺,胸口肿胀难受。韩思服见状,食指轻压于她眉间印堂,鸢儿方觉舒服许多。她抬头望了一眼韩思服,只觉这个男子温和至极,身处高位却丝毫没有掌门的架子,举手投足之间又是自有一股威严之势,不由得心生爱慕。 韩思服带着她跨越了山头,走到北坡,这里不似南坡那里尚有阳光,阴冷至极。鸢儿冻得身体微微瑟缩着,韩思服将她护在披风下,顺着一个山洞入口走了进去。 山洞前一左一右守着两个人,见到韩思服纷纷行礼,韩思服一挥,两人便退了开去。韩思服依旧护着鸢儿,向着黑不见底的山洞深处走去。 鸢儿见这山洞漆黑如渊,不禁有些害怕。但身旁的这个男子又让她觉得很安全,很温暖,身体不禁向他靠地近些。感觉到韩思服身体传来的温度,鸢儿竟有些奇怪的感觉。 随着韩思服拐了几个弯,猝然间眼前的豁然一亮让她觉得很不适应,立刻闭上眼去。再过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单装饰,但极有格调的石室。石室的正前方是一张锦床,韩思服甫一进石室,便向着那张床走去。鸢儿也走近了几步,方才发现,床上躺了一个人。 一个身着青衫,与韩思服年容相若的年轻男子,双目紧闭地躺在锦床上。 他的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青绿色的衣衫没有一丝褶皱,身体一动不动,甚至连正常人应有的呼吸起伏都无。若不是望向他的脸,鸢儿几乎以为这是个死人。 男子双目掩着,面容却是好看得紧,比起那清阳谷少年少了一分妖媚,多了一分温文;比起韩思服却是少了一些柔静,增了一丝冷峻。 鸢儿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忽然发觉他与那魔族少年有些相像。 韩思服在他床沿边小心坐下,理了理他本就有条不紊的长发,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一举一动都是温和至极。他的目光,自走进石室中后,便停在了男子的身上,未曾有过片刻的移开。目光中既有敬慕,又有怜意。 鸢儿忍不住问道:“他是睡着了吗?” “是啊!他是睡了!他在这里已经睡了十年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醒的过来……” 空寂幽落的语调,鸢儿闻见也不禁为之伤感起来。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男子有一会儿,忽然转身对鸢儿道:“帮我把那篮草药拿来好吗?” 鸢儿转身去取草药的空挡,韩思服已经起身走到墙角一个简易炉子前,接过鸢儿递去的草药,仔细拣了一些扔进陶罐中。又从一旁的架子中取下一些药材来,一同扔进罐子里煎了。 鸢儿虽不尽识得这些药材,却也知晓其中一些,诸如人参鹿茸之类的,无不是极为珍贵。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将药煎好后,倒入碗中。又坐到男子床前,喂着男子服下。 鸢儿见他手法娴熟,竟像是做这种事情有许久了,心想道:“思服哥哥说这人睡了十年了,莫非他便是这样照顾他了十年!以他是一代掌门身份,却来做这等事情,也是难为他了!却不知这男子究竟是何人?竟让思服哥哥这样对他上心!” 鸢儿心中疑惑,终是未敢问出口。 待将汤药小心翼翼地灌入男子口中后,韩思服又细心地擦干他嘴边溢出的药渍。然后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鸢儿,似欲开口。 鸢儿却已抢先说道:“思服哥哥!你是不是想让我留下来照顾这个人?” 韩思服的神情凝滞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我荆门上尽是男儿,有些事情他们是做不来的!我门内事务繁忙,也不能天天来这里。所以我想找一个人……至少在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帮我照顾他!”他回头向着男子望了一眼,“你若不愿,我也不想勉强。毕竟这种事情……” “谁说我不愿?”鸢儿忽然道。 韩思服猛地回过头来,望向她,惊喜道:“你真的愿意帮我?” 鸢儿点了点头,柔弱娇美的面容中露出一丝羞赧。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这点小事也算不了什么。而且我父母已亡,村子里没人疼我,我一个人留在那儿也没什么意思!”鸢儿说着走过去,趴在男子床边,“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这样我便有机会多见你几面!”鸢儿心中继续道。 韩思服激动兴奋至极,握住鸢儿的双手道:“谢谢你!鸢儿!” 鸢儿被他握紧双手,脸颊边不禁泛起一抹淡红。 韩思服已然转过头去,目光紧紧望着安然熟睡着的男子,幽然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青洛……” 第三章:十年 沉睡的男子名为青洛。至少韩思服便是这么叫他的。 鸢儿呆在这个山洞石室里已有半个月有余,每日对着一个沉睡着的人,着实是一件孤寂无聊的事情,甚至比孤身一人独处还要寂寞。鸢儿每日的期盼便是韩思服能来这个山洞中,在探望青洛的同时陪着她说一会儿话。 但韩思服似乎陪着青洛说话要多一点,常常将鸢儿晾在一边。虽然在鸢儿看来他都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渐渐地,鸢儿有些烦了。韩思服来的时候,她静静地在一旁望着他已觉得满足。韩思服不在的时候,她便一个人无聊地摆弄各种药材草药。昔日荆门在村子中那些高价收集的草药,竟是都被送到这里来了,喂着这个熟睡的男子服用。 鸢儿有时候会忍不住趴到男子的床前,静静地凝望着男子熟睡的面容。 韩思服说他在这里沉睡了十年? 什么人竟可以不吃不喝地在这里沉睡着十年? 韩思服虽然吩咐她定时喂他吃药,却从没见过他吃什么东西。 什么人又能在睡着的时候,身子没有一丝动弹,甚至连呼吸也没有? 鸢儿疑惑了很久。 直到有一日,韩思服来的时候,坐在男子身前,凝视着男子的脸,面露愁容地说道:“棠儿又杀人了,我这次还是没有来得及将人救下!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青洛,棠儿他最听你话了,他也只听你话,我们谁都管不了他……你还是快点醒来吧!” 鸢儿闻言,回想起那日清阳谷中青棠说过的话,心里恁地一惊。 这个男子,莫非便是那个少年口中的哥哥? 韩思服曾说过那个少年是魔族的人,那这个男子岂不也是…… 鸢儿念及此处,不禁惊骇起来,冷汗直下。 那日险些命丧清阳谷,魔族少年冰凉的牙齿咬在她颈上那种冰凉的感觉,她至今想起,仍旧是毛骨悚然。 韩思服见状不禁问道:“怎么了,鸢儿?” 鸢儿忙定了定心神,摇摇头微笑道:“我没事的,思服哥哥!” 韩思服向着石室打量了一番,道:“许是这石室太凉,你身子弱,难以适应!下次我派人多送些棉衣来……再添置个暖炉来,你就不会担心冷了!” 鸢儿心头一暖,微微颔首道:“思服哥哥,你待我真好!” 她说道此处,自是真情流露。但韩思服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仍旧是扑在青洛身上,口中却是在对鸢儿道:“你帮我照顾他,我还不知道要该怎么谢你才好!” 鸢儿心中微有失落,甚至对锦榻上那熟睡的男子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妒意。 但她终究善良,这念头在她心里也只是一闪而过。韩思服对这男子这般关怀,为了让他开心,鸢儿还是努力照顾好他。 但这一日,鸢儿送着韩思服走到石室门口,仍是依依不舍地,还要送他一直到山洞外去。 韩思服遂道:“鸢儿,你不用再跟我走了!你怕黑,我担心一会儿你自己回不来的!还是安心呆在石室里吧!” 却见鸢儿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挑起了眉头问道:“你怎么了,鸢儿?” 鸢儿一想到榻子上的那人很可能会是魔族的人,便觉害怕。但面对着韩思服,又不敢明确说出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韩思服面容微微一沉道:“怎么,你是不是不想留在这里了?” “不是!”鸢儿立刻道。想到一旦离开,与韩思服怕是永无再见之日,害怕的心情便被扔到了一边。但想那男子既与韩思服关系这样紧密,总不该是坏人。遂昂首道:“我并没有想走的,思服哥哥。我只是觉得这里有些……清冷……” 她的“清”字念得很轻,落到韩思服耳中就只剩下了个“冷”字。 韩思服微微一笑,想了一想,忽然卸下身上的湛蓝披风,披在鸢儿的身子上。 “你先忍一忍,我晚些便叫人送衣服和炉火来!” “谢谢你,思服哥哥!” 鸢儿微微垂首,石室中阴暗的烛光映着她颊边两侧的两朵红晕,更觉娇艳动人。韩思服望着她,似是有些痴了。 鸢儿的脸变得更红了,头也低得更深了。 韩思服望了她有一会儿,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匆匆与她告了别,向着山洞外走去。 鸢儿一直望着他的身影于黑暗间彻底消失,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目光,转过身去,回到石室中,却见一双深青色的眸子正凝望着她! “啊……” 鸢儿张大了嘴,想要尖叫。但她叫不出声来,嗓子似乎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鸢儿知道此时韩思服应该还在山洞中,尚未走远。她想跑出去叫住他,双足却被紧紧钉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那青色眸子的主人开口了:“你叫鸢儿……是不是?” 许是因太久未曾开口说话,他的嗓音干哑艰涩。话说完后微微一愣,似是对自己的声音也感觉很陌生。 鸢儿却盯着他那双青色的眸子,脑中不断闪现着那清阳谷少年的碧眼腥红,害怕至了极点,身子微微颤栗着,却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脚步。 男子仍旧躺在锦榻上,微微侧过身子来,伸出手来朝着鸢儿,五指向内弯了一弯,似是在召唤鸢儿过去。鸢儿怕得紧,却觉一个大力从身后推着她向着锦榻靠近。 “不要!不要!”鸢儿在心底呐喊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心头。但脚下的步子却完全不为自己所控制。 “不要!”鸢儿闭上了眼,感觉身子被人一提,却又平稳地落在了柔软的地方。 再睁开眼时,竟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锦榻上,那青眸男子坐在她身前,似乎颇为奇怪地望着她。这男子模样依旧是好看地紧,与她平日所见没有两样,唯有那一双青色的眸子让她身体打颤,不敢直视。 联想起方才他操纵自己的意识,鸢儿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个男子,一定不是人类! 男子却在向着她伸出手去,鸢儿身体抖成一团,不住地向后挪动着。 谁知男子的手竟是落在了她额头上。 “是有些热!难怪抖得这样厉害!” 许是因为声音连贯了起来,鸢儿竟觉得他的语气很温柔,不似是怀有恶意。 男子打量了一下石室后,看了看自己,随后脱下外衣,披到了鸢儿的身上,口中却还在喃喃地道:“奇怪!这石室也不是很凉,你怎会冷成这样?” 他竟没有觉察出她在害怕吗? 鸢儿越想越觉得惊奇,恐惧也褪去了许多。 他的一举一动,温柔恬淡,像极了一个人。 方才他将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她竟觉得他的手很温暖。一个在这个冰冷的石室中躺了十年的人,他的手怎会这般温暖? “你……你什么时候醒来的?”鸢儿定了定心神,鼓足勇气问道。 “有些时候了……”男子淡淡地说道,目光依旧在打量着四周。他想走下床去,一只脚脚尖微微触地,立即又收了回来。迟疑了半响,终还是踏实了地面,另一只脚也踏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舒展舒展筋骨。 鸢儿望得有趣,过了许久才想起问道:“你既然应醒了,为什么不告诉思服哥哥?” “思服哥哥?”男子微一挑眉道。 “他若是知道你醒了,定会很开心的!”鸢儿欢快道。转念又一想,若如此,她岂不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念及此处,竟又是一阵伤感。 谁知那男子在石室间缓缓地走动,忽而走到了药炉前,打量着架子上摆放的各种药材。 “我又不识得他,为何要让他开心?”声音淡漠,鸢儿听了有些不悦。 “你不识得他?他却是识得你的!你若不识得他,他又为何十年来尽心尽力地照顾你?” 男子忽然猛地转过头来,青色的眸子间闪过一丝寒意,慑得鸢儿身体一颤,随即又转为温纯。低着头,微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可曾听他说过……我是什么人?” 鸢儿一惊,却瞥见男子的神情间一片迷茫,心道:“他当真是睡了十年,竟连自己是谁也忘记了!” 怜意顿生,遂道:“我只听思服哥哥叫你青洛。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青洛……”男子眉头微蹙,轻轻吟念着自己的名字。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什么也记不起,细细思忖着。 他想着想着,走到架子前,挨个抚弄着架子上的草药和珍贵药材。 “这些……都是他弄的?” “是啊!”鸢儿道。 青色的眸子中,霍然流露出一丝笑意。 “也真的是难为他了……” 第四章:青目 青洛苏醒已有多日,全然记不起往事,记不起自己,也记不起韩思服。但他不让鸢儿将他苏醒过来的事告知他人,尤其是韩思服。 每次韩思服来的时候,方走到山洞入口,青洛便已感知,复躺回到锦榻上,双目紧闭,假装从来没有醒来过一般。 韩思服坐到他床前,凝望着他看似安详的睡容,眉间忧虑更深了。 “你说过十年的!现在十年已经过了,为什么你还是不醒?” 鸢儿望在一边,心间大声地喊道:“他醒来了,他已经醒来了,只是不想见你而已!” 心里这样想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每次微微开口,便觉喉间有重物阻塞了一般,任她怎样拼命想说话,那几个字就是无法脱口。 青洛似乎是有操纵她意识的能耐,她甚至有时会做出她并不想做的动作,说出她从未想过的话。 这让鸢儿更加害怕了。 韩思服走的时候,鸢儿紧紧揪住他的衣襟,哀求他再留一会儿。 韩思服回头望她,澄黑的美目间,除了依依别惜的不舍情愫,竟还隐藏着一丝恐惧和忧虑。韩思服尝试着向外踏出一步,她目光中的恐惧更深了。 “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真的是难为她了!” 韩思服这样想着,握住了鸢儿的手,对她道:“我送你回家吧,鸢儿!” “不要!”鸢儿立刻脱口而出,抽回了被韩思服握在掌间的手。 离开了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要! 鸢儿望向韩思服目光间的复杂神情,韩思服望在眼中,却是丝毫不解。 他终究是一方霸主,一代掌门的身份,哪里懂得这些小女孩的心思。见鸢儿低着头,堪堪一副将要落泪的模样,只觉怜惜,却想不出什么语言来安慰她。 倏然间身子一颤,眉头微锁,转头望向山洞外,一声轻呼道:“糟糕!” 鸢儿微一失神,抬眼间,已是不见了韩思服的身影。 “思服哥哥!” 鸢儿对着山洞喊了一嗓,孤深的凝寂间,传来一声幽然凄楚的回声。 鸢儿怆然落泪。 俯下身子,低低地啜泣。 “你哭了?”猝然响起的声音,惊得鸢儿立刻收敛了哭声,转身站起。 抬眼望去,青色的眸子正望向这边。青洛不知何时已从床上起身,站到了她的身后。 “怎么哭了?”青洛轻轻的问着,语间无任何感情。 他向着鸢儿走了两步,鸢儿惊恐地靠向冰冷的岩壁,身子软软的,竟提不起一丝气力。她紧贴着墙壁向着山洞入口的方向挪动,脚尖碰到石室前的台阶,惊慌之下绊了一跤,身子向下跌去。 “小心!” 出乎意料地,鸢儿竟然稳住了身体。 转头望向青洛的时候,青眸间尽是关切神色,一只手向她伸出,似是想在方才她欲跌倒之际抓住她。 “他看上去也不像坏人!”鸢儿这样想着,稍稍放松了警惕。但她身体依旧紧贴在墙壁上,不让青洛靠近。 青洛的眼中露出不解和迷惑。 “你好像很怕我?” 青洛定住脚步,双手负在身后,尽量对鸢儿表现出温和。 鸢儿还是想着走出山洞,双足却被钉在了原地,身子也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挪动不得。 “你放我出去!”鸢儿忽然鼓起勇气,对着青洛喊道,带着哭腔,“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思服哥哥!” 一瞬间,鸢儿的泪又落了下来。 青洛眉头微蹙,走到她身前,鸢儿立刻闭上眼,别过脸去。却感觉有一只手,拂动在她的颊边,拭去她眼角的泪迹。 “哭什么?我又没有把你绑在这里,不让你出去!” “胡说!我明明想出去,但就是动不了,岂不是你不让我出去?还有思服哥哥在这里的时候,每当我想要告诉思服哥哥你醒来的时候,就说不出话来。这岂不都是你搞的鬼?”鸢儿将他的手推到一边,擦干自己的眼泪。 青洛微微一笑:“我搞的鬼?我什么都没做,怎么搞的鬼?” 鸢儿仰头看向他,稚嫩娇容微露愠色,嗔道:“不是你,控制了我的意念?让我一举一动都按照你的意愿来行事?” 青洛的身体僵住了片刻,似是想了什么,又似想不起来。 “原来如此!”青洛眉头舒展,一片释然。 “我心里想着你不要说,你便不说,想着你不要走,你便不走!我还以为你能觉察到我的想法,原来竟是这样!”青洛说着,转身回到了床上。 鸢儿心间一动:“这么说,你不是要故意操控我的意愿?” 青洛微微一笑,也没有多说话。倚着床栏,双目微闭。 “你要是想走!现在便可以走,我不会再拦你!” 鸢儿闻言动了动身体,果然再没有任何禁制。即便是她得脚步踏出了石室,也感觉不到任何阻力。 鸢儿想了想,还是回到了石室。 “怎么不走了?”青洛问道,眯着双目。 “我答应了思服哥哥,要照顾你!我要是这样跑了,思服哥哥会生气的!”鸢儿说着,拿起药炉分配草药。 “我都已经醒了,你大可不必再做这些事情!” 鸢儿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遂将药炉放下,走到青洛床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思服哥哥你已经醒了?” 感觉到少女的呼吸近在咫尺,青洛睁开了眼睛。 “我不信他!” “那你为什么这般信我?”鸢儿奇道。 青洛凝望着鸢儿的双目道:“你的眼神很纯洁,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说谎骗我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思服哥哥在说谎骗你?”鸢儿不悦道。 青洛摇了摇头:“我能感知到你心中所想,甚至知道你过去的一切。但惟独那个人,我读不出,看不透……” “他和我,究竟有何关联?” 鸢儿望出他青眸间的迷茫。 她也在想着这同一个问题。这个有着绝美青目的男子,她可以肯定他不是人类,对他总是怀着惧意。但除了他的那一双隐藏着暗红的青眸之外,这个男子其实是温润平和的,嘴边总是流转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当他闭上眼,将青目隐没,鸢儿发觉到,他同思服是有些相像的。 青洛双目轻掩,半卧休息。 约有一炷香后,忽然起身,对鸢儿道:“你很忙吗?” 鸢儿愣了一愣:“没……” “陪我出去走走好吗?”背对着鸢儿,青洛朝着石室出口的方向望着。 在这个封闭的石室中躺了十年,也是寂寞至极的吧! 第五章:秋日 自从那日跟随韩思服走入石室,两个多月来,鸢儿还是第一次得以见到阳光。 秋色转浓,山巅风寒露重。 鸢儿身上已着韩思服遣人送来的棉厚衣裳,也不觉怎样。倒是青洛那一袭单衣,在秋风挥瑟间抖动摇曳,男子却浑然不知寒冷。 此前走出石室的时候,守在山洞口的两名白衣弟子惊愕地拦了上来,青洛只向着两人望了一眼,两名白衣男子立刻闭目倒下。 鸢儿惊叫道:“你杀了他们?” “没有,只是让他们睡个午觉!”见鸢儿仍是满脸不信,素眉一挑,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意,“不信,你去探探他们的鼻息!” 鸢儿依言走到二人身前,俯下身子,手指伸入两人鼻唇间。感觉指尖传来的呼吸均匀,果然只是睡了。 “真的啊!”鸢儿喃喃地,侧过脸,偷偷望向那一袭纯然青衣。 青洛正背对着她,环顾四周。翩翩衣袂于风尘间悄然卷起,掩住了男子背影中的茫然落寞。 “想起什么了吗?”鸢儿轻声问道。 青洛微微颔首,鸢儿从侧面望见他微打的蹙眉,敛起却又淡开。 “就算记起,又能怎样?昔日已去,何必纠缠不休?” 青洛说着,信步向着山下走去。 鸢儿快走两步,紧随而去。 青洛记忆能否恢复,她倒是不放在心上。她只是担心韩思服知道青洛醒了,发现这个他用心照顾了十年的男子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不知该是怎样一番伤心忧愁? “你要去哪?”鸢儿见青洛越走越快,几乎要将甩下,不禁喊道。 青洛顿住脚步,轻轻“哦”了一声,似乎这才想起还有个女孩子跟在身后。 “要不你先回去!天黑之前,我会回到石室里去的!” “要是思服哥哥回去了,我要怎么和他说?你不是不想让他发现你已醒了的吗?” “他不是前时刚走?今日不会再来的了!” “但,但是……”鸢儿急得一跺脚。 青洛回头望她一眼,眉宇间透出不解。 “怎么了?我出来走走,又有什么问题吗?” 鸢儿眉毛已撵成一簇。她亦是知道韩思服今日是不会再回石室的了,这里原无人识得青洛,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怎样。她所担心的,却是青洛所要去的地方。从荆山走下,虽是一路信步而行。鸢儿还是发现,青洛始终都没有偏离一个方向,那边是清阳谷的方向。 青洛淡淡一笑,提步欲走,鸢儿忽然两步并一步上前,小手抓上了青洛的衣摆。 “别去!别去那里……那里有妖怪……”鸢儿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也不清明。青洛却皱起了眉头。 “妖怪?那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就连我自己也不知我要去哪,你似乎比我还要清楚……”青洛的语调沉了下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食指勾住鸢儿的纤手,将它带离了自己的衣衫。青洛望着眼前秀衣女孩,嘴边笑意不减,眉目间却渗出一股寒意。鸢儿微一抬头,恰巧与青眸间那一丝微弱的血红相碰。 鸢儿不禁松开了手。 她究竟在怕什么? 究竟是在怕什么呢? 这个男子是人是魔同她又有何关联? 她究竟为何这样在意? 从青洛指间收回手臂,鸢儿垂着头,揣摩自己和青洛心中所想。一旁的男子却忽然间,没了声息。鸢儿抬头望去,只见青洛面朝清阳谷的方向站着,身体僵作青松,直勾勾地看着远方的树影。一反往常的淡漠平静,他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怜爱。 双目忽然微合,仰头望向飘渺山谷,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吗? 驻足停顿了片刻,青洛倏然睁开了眼,撇下鸢儿,向着清阳谷的方向奔去。 “糟糕!”鸢儿暗叫不妙,追着跑上。 “别去!青洛哥哥,别去!” 青洛不理会她的话,头也不回地向着清阳谷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清阳谷中究竟有什么,他全然不知。脑海中一片混乱苍白,却有一个名字逐渐清晰起来。 “棠儿!” “哥哥!” 清阳谷。 秋末霜敛,红褪枯生。 残枝颓叶,飘零遍地。 四处皆是萧落寂寥,灰暗蒙生。唯独男子那一袭湛蓝披风,于谷底猎动,与这番萧条,格格不入。 韩思服一手揽住垂死的孩童,另一只手轻压他的人中,抚摸他的脊背,似是在为这个不幸的小人儿,减去一些痛苦。 在他身前,被粗壮锈迹铁链缚住的纤弱少年,却是冷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男子的愤怒与悲戚。 “你又晚了一步!”澄晶碧眼中,那一缕幽红暗光若明若稀,闪烁抖动,似是在对男子发出无声的挑衅,“要不你干脆陪我住在清阳谷好了,省着你整日两处跑,够累的,还总是赶不上。反正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是寂寞地紧,若是有你陪着我玩闹,我或许便不会闲得那般无趣,还要整日守着猎物上门,如何?” 青棠自顾自地说着,韩思服却丝毫不理会他。 臂弯间的少年气息已绝,韩思服将他就地埋葬后,也不再看青棠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这么快便要走了?”青棠的语气落了下来,冰冷孤凄宛若这深秋最后一双寒蝉。 “还要如何?”韩思服闻声驻足,却没有回头,“人已死了!我已救不活他!同样地,我也杀不了你!继续留在这里岂不是徒惹麻烦?” “往常的你,不都是要惩罚我的吗?”青棠嘴角的挑衅未去,“用我哥哥留下的缚神诀!” 韩思服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忽然发觉这个少年,同这十月晚秋,竟是这般相融。 “没有必要!” 韩思服迈出两步,身后传来青棠接近绝望的嘶吼:“你究竟怎样才可以让我见我哥哥?” “你明知道,只要哥哥在这里,我就不会再去杀人!但你为什么就不让我见我哥哥?” 韩思服转过身,这少年一脸迫切愤怒的模样,让他有些怜惜。 “不是我不想让你见他,是他不想见你!” “你胡说!”青棠眦圆着双目,完美无缺的脸,也变得扭曲了,“哥哥不会不想见我的!哥哥不会扔下我的!” “我没有胡说!他若不是不想见你,又怎会任由我将你绑缚在这里,他却不来救你?他若想带你走,天底下,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虽然不忍,韩思服还是这般说出了口。 不然还能怎样 难道要当真告诉他,你哥哥来不了,他睡了,他已经睡了十年,至今未醒,他根本无法见你? 无论怎样说,对这个少年来说,都是残忍的,那便残忍到底好了! 恶魔般的少年垂下了头,两行透明清澈的水渍沿着皙白的脸颊混入铁链殷锈间,“你胡说,哥哥不会这样的……哥哥不会抛下我的……” “你……” 韩思服顿住脚步,望了一会儿,缓步走到青棠身前,食指接住他滴落的晶泪。 “这么爱哭,还真不像是个恶魔啊!” 食指贴近肌肤,顺着颊边滑向颚下,让青棠的脸微微扬了起来。 “像!” “真像!” 韩思服凝视着青棠的脸感叹着。青棠的身子被铁链牢牢地缚在墙壁上,躲闪不了,也不想反抗,口中只是哽咽着:“让我见我哥哥……” 韩思服不理会他的话,却是盯住了他那一双碧色的瞳孔不放。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和他这般相像?” “最应和他相像的,不该是我才对吗?” 第六章:遗忘 青棠仰头望着韩思服,有些吃惊。这张温静平和的脸上,是从什么时起,滋生起了妒意? “你在嫉妒我吗?”毫不掩盖自己的想法,青棠轻轻笑着说道。 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韩思服松了手。 “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些!你应该知道,你哥哥不想你杀人的。若是被他知道你这十年来都做了什么,他会开心……吗……”韩思服话未说完,已发觉到青棠越过他,望向他身后的方向,定了神。 碧眼红瞳间,映出一抹淡青。 “哥哥……” 韩思服缓缓转过身来。那一袭青衫如绣,男子一步步走近,十年未曾见过的青黛深眸,不曾从他身畔滑过一毫,只凝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哥哥!真的是你,哥哥!”青棠像个小孩子一般兴奋地叫嚷着,铁链在他身体的剧烈摇动之下叮叮作响,倾尽全力,却也无法挣脱开去。 青洛定住脚步,望着青棠,青眸间闪过一丝欣喜,一丝迷茫。 “你是……棠儿……” 棠儿! 是棠儿! 但是棠儿是谁? 棠儿是谁呢? 青洛迷茫着,向着绑缚在石壁上的少年靠近。 少年纤弱的身躯依旧在奋力挣脱,拼尽全力,也只是让他的白衣更加污秽,摩挲出斑斑血迹,随即消褪。 这般瘦弱憔苦,让青洛除了心疼,感觉不到其他。 “棠儿,是谁?谁把你绑在这里的?” 青洛又上前了两步,被韩思服身形一晃,挡在了他身前。 “你要做什么,青洛?你要放他走吗?” 青洛这才将目光从青棠身上移开,回眼望向韩思服,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 轻轻脱口的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压在韩思服心间。 脑中一片空白,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我是谁? 你竟然会问我我是谁?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是谁,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吗? “你不记得我了吗……青洛……”不知韩思服自己有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是在颤抖着的。 “我不记得!”男子干脆利落地说道,不含一丝感情,没有一丝怜惜。 猝然间掠过的一阵秋风,卷起一阵回转的落叶之舞,枯枝离叶在青洛的身前左右飞舞盘旋。这一番深秋怨景,竟让韩思服有些茫然了。 紧跟在青洛之后的鸢儿终于赶来,对着韩思服喊道:“他什么不记得了,思服哥哥!他全都忘记了!他不记得你是谁,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睡了十年,把自己都睡丢了是吗? 韩思服温柔的嘴边,扬起一丝冷笑:“都不记得了,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记得他?不是全都忘记了吗?为什么唯独记得你的弟弟?” “我弟弟?”青洛平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愕,“他是我弟弟?” 韩思服眉头微皱:“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感觉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召唤着我,让我来这里……”目光变得温和,青洛豁然一笑:“原来如此,难怪他和我这般相像!” 青洛说着又欲向前走去,韩思服出手将他拦住。 “你这是做什么?”青洛斜眼睨去,那一丝幽红让韩思服心间一寒,仍旧是固执地挡在他身前。 “你不能放他!”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男子的声音同目光一般冰冷决绝。 韩思服强按捺住心间抑痛,故作平静地说道:“这里是荆门地界!我是荆门掌门!想要从这里将人带走,总该先问过我的允许!” 青洛瞥向他,两相对峙。 冰冷的空气凝滞后炸开,青洛忽而一笑。 “是吗?” 幽红于青眸间肆意流转,韩思服心觉不妙,欲要拔剑。只觉周身万空灵气都在向着他凝结,压抑的他无法动弹。下一瞬间,脑中一片眩晕,已是被青洛按在了身下。 “思服哥哥!”鸢儿惊呼。 青洛一只手便制住了韩思服,让他无法起身。 鸢儿上前跑了两步,青洛冷冷瞥了她一眼,鸢儿身体立时僵住,动弹不得。只能无奈怜惜地望向被压在地上的男子。 怎么会这样? 剑宗第一大门派的掌门,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是剑宗荆门徒有虚名,还是那个男人太过强大? 亦或者,只因他不是人类,人类终究是斗不过他的? 青洛半匍匐着身体,一只手轻轻地扣在韩思服的颈边。唯一用力,韩思服便感到呼吸困难,双目圆瞪着青洛,想要挣脱,却是不能。 “荆门掌门,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被青洛制住咽喉,韩思服便连开口说句话也觉困难至极,只能在喉间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青洛松了松手,韩思服立刻咳嗽起来。青洛耐心地等到他咳嗽完后,听着他说道:“掌门又如何?归根结底,不过是个人类!” 说罢,韩思服仰望着青洛的目光中露出嘲笑般的怜意。 “不过人类还好,我至少知道自己是谁!不像有些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青洛眼中幽红一闪,面上却是毫无怒意。他扭头看了看迫切地想要挣脱束缚,来到他身旁的少年,对韩思服道:“是你把我弟弟绑在这里的?” “不是!” 青洛眉头一挑:“那是谁?” “是你自己!” “是我?”青洛惊愕。 韩思服轻笑:“你弟弟是魔,我们是人,我们怎么有那个能耐束缚住他?除了你,三界之中,还有谁有这个能耐?” “我?怎么会……” 韩思服的嘴角露出若有深意的一笑:“你还是没有记起自己的身份来吗?神族的青洛族长?” “神族!”鸢儿不禁惊呼出声。 这个男子是神族! 与魔族相对立,守护着人间的神族。 鸢儿小的时候,爹娘曾对他讲过有关神族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神族一直都是四分五裂,几百个部族,各自为政,不问人间俗事。人间遭魔族侵袭,饱受痛苦罹难。 直到一千年前神族一个小部落出了一位年轻的族长,将神族统一,并与魔族展开了一场持续百年的浩战。最终魔族战败,退回魔域,人间恢复了太平。这位年轻族长的名字是藜芦,他在两百年前,离开了神族,由此下落不明。他的儿子接替了他族长之位。这位神族的小少爷只有一百年多年的道行,却在藜芦走后,亲手平定了一场又一场神族内部的叛乱,取得了神族内无人可撼的地位。 然而这个已是万神之主的年轻族长,却也在五十年前,不知何故,从神族神秘消失了。 有传说,他来到了人间。 鸢儿一直以为这些只是传说,却没有想过,传说中的许多也会是事实。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青洛族长?” 鸢儿惊愕地望向面露迷茫之色的青洛。 怎么会……这个男子? 他的弟弟是魔,他不该也是魔才对吗? 青洛轻轻一笑:“过去怎样,对我都没有关系!我只要棠儿一人,便已足够!” 青洛说着,站起了身来。韩思服忽然一把扯住了他衣襟一角。 “没有用的!你不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身上的束缚,你是解不开的。” “为什么?”青洛转头看他。 “他是被缚神诀锁住的,是我下的咒,也就是说,解开他束缚的钥匙在我这里!除非我亲自解开,或是……我死了,任何人都打开不了他身上的锁!包括你,神之子!” 第七章:黄昏 韩思服静静凝望着男子青眸中的愠色,忽然满足地一笑。 原来青洛也会有生气的时候。 记忆中,他永远都是温静平和的,那般波澜不惊,不为万物所动。韩思服曾经猜想过很久,什么可以让这个男子偶尔失态一次呢?他也曾想过不少办法挑衅他,惹他生气,激他发怒。但这个男子就是不为之动容。 是因为活了太久,对一切都已淡然了吗? 既然如此,十余年前的时候,他为什么还要…… ****** 黄昏,夕阳,古渡。 天色惨淡,一片凄凉宁静。 界河以北的一个千年古渡,古渡的边上有一个小小的渔村。村里的人们以打渔为生,间或做一些摆渡生意。但自从秘宗剑宗南北两方对立以来,界河两岸的来往愈渐减少,摆渡生意惨淡。绝大多数的时候,月陵古渡都是荒凉无人,除了当地的一些小孩子,喜欢在这附近玩耍。 天气微凉,河面上忽然飘起阵阵的微风。天与地一片静穆,安静至极。 渡口的西北连着一条荒凉古路,但凡有风掠过,便惊起漫天黄沙。平时甚少有人从这里来往。然而这一日,古路中却隐隐地现出一长一少两个人影,在夕阳下,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向着渡口的方向走来。 “秦师伯,便是这里了吗?”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背负长剑,问长者道。 “应该是了!”长者环望了一下四周,指着渡口东侧的一个茶摊,对少年道:“思服,你去那边打听一下你穆师叔的消息,我去附近查看一下!” “是,师伯!” “小心点!也许会有秘宗的人埋伏在附近!” 长者说罢扭头离去,韩思服遂走向茶摊。 “有人在吗?” 茶摊无人看管,也无客人,只有几个小孩子于桌椅间追逐玩耍。但角落中的炉火还在冒着热气,暗想掌柜的也应该便在附近。 “有人吗?”韩思服再次扬声问道。 仍是无人应声。韩思服想着要不要去渡口看看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小孩子揪住了下身衣襟。 “小哥哥,你是在找人吗?” 韩思服低头望去,垂髫童子的脸颊上,映着无邪的红晕。 “啊……是!你知道这茶摊的主人在哪里吗?” “我知道啊!”男孩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真的?”韩思服欣喜,“在哪?可不可以带我去找他?” 男孩子的小手冲着韩思服摊开道:“给我吃蜜糖,我就告诉你!” “蜜糖?我哪有那种东西?”韩思服皱眉道。 男孩子稚脸一板,撅起嘴道:“你骗人!大哥哥跟我们说过,外面的人,身上都带着好多好吃的,村子里面吃不到。你是从外面来的吧,那你身上一定也有!你若不给我吃,我就不带你去找大哥哥!” “大哥哥?”韩思服皱着眉,翻便了衣襟袖口,只翻出两个烧饼来。荆门向来门规森严,不允许弟子吃甜食,更加不可私藏。正踌躇间,那男孩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一个烧饼,塞进嘴里,边嚼边道:“好吃!真好吃!” “啊?”韩思服不禁发愣,这烧饼是他最讨厌吃的东西,每每只觉难以下咽。随身带着只为了以防万一,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愿吃它。但看那男孩子,显然是一脸满足的样子。 “慢点吃,别噎着!”韩思服见男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不禁叮嘱道。 “这附近的村子都很穷,孩子们的生活都很贫苦,有顿正经饭吃,对他们来说已是满足。你们这些从外面来的人,怕是不会理解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韩思服扭过头去。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男子看上去二十余岁的模样。一张并不十分完美的脸上,一对幽深青眸,如同一汪寒潭,安静,恬淡,但却深不可测。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副画,仿佛周围的世界,全部与他无关。 不知为什么,他第一眼见到这个男子,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就好像很久他们两个,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相识一般。 “大哥哥!”吃过烧饼的男孩子见到男子兴奋地嚷道,扑将上前,便要奔入男子的怀中。却又在一瞬间顿住了脚步,目光惊恐地,望向跟在青衫男子身后的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容貌美得惊人,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同青衫男子的相像,除了眼睛。男子的眸子的黛青色的,这少年却是晶石般的碧色,不时有幽红于其间闪烁。少年面容冷峻地有些可怕,目光盯向僵住的小男孩,布满敌意。韩思服看了他两眼,不期与少年目光相碰。那眸中寒意竟慑得他不禁一颤,向后退了两步。 直到青衫男子对少年道:“棠儿,你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开了,好给客人沏茶!” “是,哥哥!”少年微微颔首。转向男子的时候,少年的冷峻尽皆不见,只剩下那近似撒娇般的微笑。 少年离去后,小男孩终于放松下来,却也不敢再向男子靠近一步。男子却向着男孩子走去,拍了拍他被落了烧饼渣的衣衫。 “真是的,怎么可以随便向客人要吃的!” “算了,没事的!”韩思服忙道。 男孩子嘻嘻一笑,冲着二人做个鬼脸便跑开了。 男子对韩思服一挥手道:“坐吧!这些小孩子在外面疯野惯了,也没个分寸。我不过对他们说了句长大了去村子外,村子外好吃的多得是,他们见到一个外人就去要吃的,真拿他们没办法!”用抹布将桌子抹过一遍后,男子也在韩思服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不过,这些孩真的很可怜,还要您多多担待!” “真的没有关系!” 韩思服感觉地出来。那男孩子啃烧饼时满足的表情,便好像他被罚多日不能进食之后,突然吃了一顿大餐时的那种满足。 男子望了望韩思服身后的长剑。 “公子莫非是剑宗子弟?” “在下剑宗荆门!”话刚说出口,韩思服立即便后悔了,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怎可轻易自报家门?不过这男子似乎很受小孩子欢迎,也不像是坏人。 只是他总觉得这男子不属于这里。 男子的嘴边流转出一抹笑意,又对着角落里道:“棠儿,水烧好了吗?” “还没!”少年背对着二人,蹲在炉火前,正在向炉火间添材。 “抱歉,水还没烧开,可能会有些慢!” “没事的!” 韩思服正想着怎样开口打探穆师叔的事情,却听男子又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韩!” “韩……”男子低低地咀嚼着这个字,忽而轻声道:“我叫青洛!” 第八章:中计 天色愈渐变淡,渔民纷纷在船头挂上一盏小小的油灯,整个古渡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下。 炉上水已沸腾,少年端了一碗热茶送到韩思服身前,也为青洛端了一碗。 茶水清淡,不似城里茶楼那般浓郁香醇,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两日确实是热闹了许多。我这茶摊本是为本地人开的,平日里能见到一两个外地人已算不错,这几日却来了不少。渡口那边好像也来了不少南方的船只,但那些船里的人很少露面,我也不清楚他们是做什么的。”青洛端起碗,呷了口茶,“至于你说的那般打扮,我倒真是没见过。” 韩思服轻轻吹着茶碗上的热气,寻思道:“穆师叔是真的没有回来,还是躲了起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些从南岸来的,莫非当真是秘宗?” “掌柜的也是外来人吧?” 这男子举手投足恰当自如,有极好的教养,不似是乡下农民。 “不错!父母皆已逝世,我和弟弟流浪至此,喜欢这里的村子和人,就留了下来。这里虽穷,但大家对生活都很满足,每个人活的很开心!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平静地很……” 青洛转头望向渡口边上忙碌的人群。一双青眸中,竟仿佛有着历经千年的沧桑。 “看样子从他这里也打听不到什么!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去找师伯吧!”韩思服这样想着,将碗中余下茶水一饮而尽,袖中掏出几朵碎银放在桌子上。起身的一刹那,脑中忽然一片眩晕,霎时间感觉天旋地转。脚步一个踉跄,之所以没有跌倒,却是青洛及时扶住了他。 “你不舒服吗,韩公子?” 耳边传来男子关怀的声音。韩思服勉强睁开眼,恰瞥见青洛嘴角那一抹若有深意的笑容。 “不好!” 下意识地甩开青洛手臂,单手撑住桌子,另一只手回身抽剑。惊愕地发觉背上空空荡荡,长剑早已不见。 “什么时候……” 抬眼望去,那容貌绝美的白衣少年,正抱着他的剑,冷眼望他。 “糟糕!” 下一瞬间,手臂已被青洛抓住。被他一把拉过,竟是瘫倒在他怀里。 “剑宗第一大门派荆门掌门之子,竟会是这般不济!” 青洛的声音在耳边已听不真切,唯有那一抹温柔平和却暗藏凶险的笑容,深留于心。 ****** 青洛的脸上,愠色毕现,手指按在韩思服喉结处。只要他一用力,这位荆门掌门立时便可毙命。 “怎么?要杀了我,救他吗?”独处险中,韩思服依旧是笑着讲话。仿佛夹在青洛指间的,并不是他的命一般。 青洛手指微微用力,韩思服立刻面露苦色,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要啊!”鸢儿感觉不妙,想跑上前去,双足却被青洛意念固定住。 “别过来,这与你无关!” 鸢儿急得要哭了,对青洛喊道:“他这十年来是怎么照顾你的,你都忘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十年?”青洛眉头微紧。 韩思服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无奈青洛制住了他的喉咙,呼吸都觉困难,别说讲话。但他依旧平静地,与青洛对峙着。 直到青棠忽然道:“别杀他,哥哥!” 青洛扭头,没有想到青棠会这样说。 “他死不死,我不在乎,但你不能杀他!”青棠顿了一顿,“别人都可以杀他,只有你不行!” “为什么?”青洛不解。 青棠将头低下,不愿解释。 手指力道依旧没有减轻。韩思服知道,这个男子是不会被任何人影响的,即便是青棠,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然而青洛最终还是松了手。倒不是因为青棠的话,而是因为他的青眸间,不知何时涌出的一丝温情怜意。 青洛已从他身边离开,韩思服还是没有起身。 他似乎是愣住了,在望见了青洛目光之后。 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 那是与他最初相识,大意间被他用药迷倒。醒来之时,他的目光就在他的眼前,仿佛是面对自己疼爱的亲人一般,竟让韩思服有些迷茫自己所在。 “你醒了?”青洛温柔地笑着对他。 脑中尚不清明,韩思服用手支撑着抬起上身。一只手粗暴地将他按了下去。 “别乱动!” 一旁的少年冰冷地说道。 “棠儿!”青洛轻喝。 青棠不悦地收回手臂。 韩思服方记起发生过的事情,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警戒地望着二人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青洛微微笑着,竖起食指,在韩思服面前晃了一晃。 “这句话,你在见我第一面时就应该问出口。现在才想起来,未免晚了些!” 韩思服下意识地向身后摸去,果然剑已不见。 青洛手臂一抬,一件重物抛到他手中。韩思服接过一看,正是自己的佩剑湛卢。 “就算把剑给你,你也逃不走的!”青洛的笑容间是慢慢的自信。 韩思服不服,将剑握紧。未等他有何动作,青棠手指在他腕间闪电般一弹,长剑立即脱手而出。 “堂堂荆门掌门的子嗣,这样我都为你父亲担忧了!”声音这般温和,竟听不出一丝嘲讽之意。 韩思服却恰是热血之年,勃然不悦,猛地起身。脚步一个不稳,竟又跌了下去。耳边传来少年清脆的讥笑声音,韩思服生气地推开青洛想要扶住他的手臂,扶着一旁的秋木站直了身体。 青洛丝毫不以为忤。青棠则站到了他身后的位置,以防他逃跑。 “你怎么知道我是……”本在怀疑对方何以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又忽然记起是自己声称荆门门下,又说了自己姓韩。任谁都会首先猜想到他是会荆门掌门韩亦云之子吧!“ 韩思服暗恨自己无用。这次本是受师门之名,随同师伯来月龄渡口接应被派去秘宗做卧底的穆师叔。临行前,已被韩亦云告知要小心谨慎,可能会遇见秘宗宿敌。韩思服一路来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但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个男子便没了防备。 “你们抓我做什么?” 对方看起来既不像秘宗,又不似剑宗其他门派。这对兄弟究竟是何来头? “这个问题不急,你不想知道昨天夜里都发生了什么吗?”青洛扭头向外望去。 “昨天晚上?”韩思服皱了皱眉。 是啊!天早已大亮,一个夜晚已然过去。当下已近午时了。 他是在渡口边的茶摊晕倒的,现在却在不知何处的山坡上。向山下望隐约能看到界河。 两三株稀零乔木,霜叶娇红似火,秀美如蝶,纷扬而落。 青洛独倚秋木而立,向东而望,颀长的身体,尤显萧条孤寂。 很多年之后,韩思服方才发现,这个有着三百年道行的神族之子,一直都是寂寞的。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韩思服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我也不是特殊清楚。我只知道,剑宗荆门三大长老连同掌门,都出现在月龄渡口,还与从南方来的秘宗。谁胜谁负我倒是不知,我只知道你的穆师叔……” “穆师叔怎么了?”韩思服迫切地追问,心中忐忑不安着。 青洛却在此际沉默。过了许久,方转头对他道。 “他死了!” 虽然已在意料之中,还是感觉沉郁难耐。 作为掌门之子,韩亦云以及其他荆门长老对他比任何弟子都要严苛,唯有这位穆师叔待他和蔼,常常在父亲和其他师叔伯面前袒护他。两年前他被派遣南渡潜入秘宗,韩思服颇有不忍。本以为总算可以再见,不料已是天人永别。 将他的黯然神色尽收眼底,青洛却只是轻轻的说道:“逝者已逝,想他也无用,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 第九章:对峙 从伤感中平复,迅速转为警惕。韩思服偷偷拾起掉落在地的湛卢剑,身体贴在株木上,呈防备姿态。 青棠的目光紧盯在他身上,不给他逃走的余地。 青洛则望向通向山坡下的一条小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蜿蜒曲折的小路,已被红叶浸染。 山坡上安静地出奇。 脚下的叶子贴近地面躁动不安。 两兄弟都很有耐心,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感觉不到呼吸的存在。 只有韩思服焦急得很。 “你们抓我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等到不急,韩思服开口打破了当下的宁静。 “这么浮躁,以后要怎么做荆门掌门?”青洛毫不客气地说道,一袭青衫在秋风中轻轻抖动,只留给韩思服一个背影。 韩思服冷冷一哼。 “我要不要做荆门掌门与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青洛回过头来,“日后我要毁了荆门,也还要先看看这未来荆门的掌门够不够资格陪我玩一场!” “你说什么?”韩思服闻言惊怒,向着青洛跨出一步,手臂一扬,湛卢剑白光激荡。青洛只笑笑,既不闪躲,也不抵抗。 待湛卢出手,跃至青洛身前,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于其间。湛卢剑停滞在距离男子门面仅有三寸的地方,任凭韩思服怎样催动,都无法前去一毫。 “我说过,没有用的,你的这点道行在我眼里,比起蝼蚁还要微不足道!” 青洛手臂一扬,湛卢剑倒飞回去,直刺韩思服胸口而来。韩思服匆忙疾步倒退,无奈后路被树挡着,左有岩石,右有青棠阻挡,几乎无路可退。而湛卢剑飞速迅疾,远超于他向青洛那一击。 十六岁的少年一下子乱了方寸,不知是该闪还是该躲。踌躇之间,长剑竟已及身。 白光慑眼,炫耀夺目,这样纯粹无尽的白,韩思服还是第一次见到。 作为十大古剑之一,湛卢在天下名剑中的地位仅次于轩辕圣剑。韩思服十岁的时候,父亲将这柄剑交由他手中,以其他能够接替众人,光复荆门。这柄剑陪伴他已有六年,即使自身涉险,也决计不会抛弃这柄佩剑。只是他修为尚浅,难以发挥出湛卢剑最强的威力来。 莫非这白光,便是湛卢剑最本质的形态。 无暇去思考那些,身体已被白光笼罩,灼热窒息。 他忽然感到这名剑徒有其表,却无威力,其实并无凶险。出剑的人只是随手一抛,并没有要他性命的念头。在贴近身体的一刹那,白光倏然消失不见,湛卢剑也如退了羽毛的鸿雁一般跌落在他身前。 韩思服俯身去拾剑,手臂连同身体忽然被勒紧,似有一道无形的束带,将他上身牢牢捆住。但身体上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尝试着挣脱了两下,反而勒得更紧了。直到在挣脱间不小心绊了一跤,侧摔在地,身体被勒紧处,慢慢现出两道绳索来。 韩思服仰头,青洛缓缓走近他来。 “你这孩子太顽皮,总该给你点苦头吃才是!” 一直手按住韩思服乱动的身体,另一只手衣袖朝着他下身一甩,落出一段麻绳,如一条棕色小蛇,缠上了韩思服的脚踝,将他双脚也缚在了一起。 “劝你不要再乱动!这绳索可是有生命的灵物,你越挣扎它们缠得越紧。若是把它们惹急了,把你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啃食下来,我可不管。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你安静,他们就也安静了!” 青洛若无其事地说道,仿佛缠绕在韩思服身上的这绳索与他无关。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少年眼露惊恐之状,不知是怕了缠在身上的东西,还是怕了眼前的这个男子。 青洛起身,微微一笑:“这个,等你爹爹来了,让他来告诉你吧!” “我爹?” 韩思服迷惑错愕间,红叶铺就的小路上,落下一个人影。身穿墨蓝长袍,手持青铜长剑,腰间一束灰黑锦带下,悬着一枚方形手掌大的墨色石牌,石牌上用大篆书刻着“荆门”二字,一望便知是当今荆门掌门韩亦云。 “爹!” 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绳索立刻收紧几分,划破了韩思服的衣襟。 循着声音,韩亦云望向这边,一眼便见到了手脚都被缚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爱子,关心紧张神色跃然脸上,随即却被严肃苛责所取代。 “废物!”理了理衣衫,韩亦云走上前来。口中轻轻吐出的两个字,让韩思服心中一寒,低下头去。不过任谁也能看得出来,这荆门掌门表面上冷静自如,心里却是烦闷至极。 两年前派入秘宗的探子被发现,秘宗借机北渡界河,以此为诱饵,将他以及荆门几位长老引至界河边来。韩亦云明知是计,本想将计就计,设下埋伏,给予秘宗重创,令他们不敢再踏足南岸半步。谁知对方亦是早有准备,部署了意料之外的人马。 一场大战下来,双方皆有损伤。秘宗如他所愿退回了界河南边去,他派入秘宗做卧底的师弟,也最终葬身在了秘宗长老手下。 撤退之时,又得知被他派出来作幌子的儿子走失不见。韩亦云担心他被秘宗掠去以作要挟,派人四处寻找。直到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上门来,交给他一封信,信上写明于要他只身于此处相见。字体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又回想不出,韩亦云只得如约前来。 一个容貌绝美的少年忽然出现,挡在了他和韩思服中央。 “你是……” 少年目光如电,竟将这一代荆门掌门生生慑住,不敢上前。 一株巨大的殷红秋木下,隐没在密叶阴影下的忽然开口说话:“等了你许久了,韩掌门” 韩亦云回转过身,转向树荫下那若隐若现的身体。 “便是阁下邀我在此见面?” “不错!” 无论身影还是声音,看起来都很年轻。这让韩亦云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至少,对方应该不是秘宗的人。 “犬子无知,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还望公子怜他年少,放他一马,我荆门上下定当感激不尽!”身体挺直,韩亦云对着阴影合手一揖。 阴影中的人笑了一笑。毫无感情的一笑,辨不出是开心或是生气。 “好啊!要我放他,也可以!你回去将荆门解散!只要当事不再有荆门这个门派,我便放了你的孩子,如何?” 此言一出,韩氏父子皆是一阵惊怒。 韩亦云面色瞬间沉了下来,执剑冷声道:“阁下此言,未免太小觑了我荆门!” “你这样子,是想出剑吗?” 男子口中,第一次发出这般沉冷的声音,并随着声音走出树下,现身于韩亦云身前。青目如钜,盯着对方手中的剑。 韩思服在后面,能明显地感觉出自己父亲的身体僵住了。 “三十年不见了,韩掌门!” 一瞬间,男子身上显露出一种睥睨苍生的气魄,青眸间也尽是傲视天下的神情。一代掌门在他面前,忽然变得渺小至极。 韩亦云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由最初的愤怒转为错愕不信,再到畏惧,甚至还有一丝惊恐。最终却又流于平静,后退两步,屈膝在男子面前缓缓跪下身体。 “少爷!” 第十章:交换 “起来吧!”男子清秀俊朗的面庞上恢复了儒雅的笑容,“韩掌门行此大礼,青洛承受不起!” 僵持了片刻,韩亦云依言起身。 “少爷所来人间,不知何故?” 青洛眸间流光闪动,猝然间扬起一丝寒意,让韩亦云心间一抖。 “韩掌门当真不知?”声音平和,像是在叙着家常闲话般。青眸却紧盯着韩亦云的双目,似欲将其灵魂深处看清。 韩亦云从先前的一丝慌乱,逐步转为平静,也不惧迎视青洛的目光。 “亦云若是有什么对不起少爷的地方,少爷找我便是,何必为难我的孩子?” “韩掌门此言,莫非是承认了乃有负于我?” 青洛嘴边笑意滋深。安静地等待着韩亦云的答复。 红叶被碾碎在地,葬入泥土间。 韩思服忽然发觉,无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这青眸男子,都离自己分外遥远。唯独这红叶,一直守护在他的身旁。 青洛的目光中,有着剥茧抽丝的凌然之意。 韩亦云又该怎样回答? 男子是谁,和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已经不太重要。 韩思服想知道的,只是父亲的答案。 “所作所为,但求无愧于心!” 只此一句,别无其他。 韩思服笑了一笑,对自己的父亲很满意。他很相信父亲,相信父亲不会做出对不起他人的事。同样满意的,还有青洛。 “很好!”由衷的感慨,不似虚假。眸间寒意也转为赞意。 “不过你这样说,不代表我就可以这样放过荆门!”声音又一次沉落,面容转为严肃。 “这是我跟少爷之间的恩怨,和荆门有什么关系?”韩亦云双拳紧握,瞳孔紧缩。 “不错!但是同样的,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和我的族人又有什么关系?韩掌门莫非当真忘了三十年前的事情?” 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韩思服感觉到,自己的父亲竟有些颤抖。 “少爷此举,岂非违背天道?” “天理循环,世间万物,自有明明序次,最先违反天道的岂非韩掌门自己?韩掌门虽自称所做无愧,也总该做好觉悟,付出代价!” 韩亦云正色道:“少爷若必然如此,我荆门上下定当死守,绝不屈服!” 青洛微微一笑:“你真的相信,凭你们一个小小荆门,能拦得住我?”顿了一顿,转而又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将三十年前的事情说出来,足以可令你和荆门身败名裂!” 韩亦云双拳复握,面色已然铁青。 韩思服将目光移到守在身旁的青棠。碧眼中幽红闪耀,恨不得立刻将他和韩亦云一口吞下。 那时韩思服还不知这个少年来历,不知这少年是怎样强忍着嗜血的欲望。若非青洛不时朝向这边看上一眼,他早已忍耐不住,将韩思服及他父亲送入地府了吧。 青洛依旧淡然自如,仿佛这一切皆与他无关。 “少爷究竟想我怎样做,才可放过荆门?” 韩亦云终于妥协。青洛步步紧逼,已将他逼近绝望。 “少爷肯愿与我废这般口舌,定是有原因的吧!少爷想让我怎么做?” 青洛仰头望了一眼蔚高淡远的晴空,赤炎浴火的骄阳竟与这深秋的萧瑟格格不入。唯有那一团火红,是由天至地的唯一相接。 “我要你的孩子!” “只要你把儿子交给我,你我昔日恩怨便可一笔勾销。我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再为难荆门,如何?” 眼中的深意让韩亦云捉摸不透。 “你想将思服怎样?” “这个不用你管,也与你无关!以你的孩子来换取荆门,这是你的唯一选择!” 男子冷漠无情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对父子,眸间笑意微现,似乎是等待不及要看一场好戏。 “爹!”尝试着挣脱一下,韩思服竟发觉身上的绳索自动散开,跌落于地。站起身来,见青棠退到了一旁,没有阻拦的意思,遂走到韩亦云身后。 “爹……” 脚步顿住,不敢再上前。 青洛解开他身上的束缚,显然是等着韩亦云亲手将他送上门来。 他怕!他怕父亲会这样便将他抛弃!尽管他自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知道,父亲是做得出的! 如果是为了荆门,舍弃自己的孩子,又能如何? 等待了许久,韩亦云终于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的,是韩思服多少年来未曾见过的温情与苦涩。 “你们父子慢慢考虑,我是很有耐心,只要别让我再等上三十年即可!”耳边传来青洛的声音,韩亦云也不去理会,只望着眼前的韩思服。 “爹……他究竟是什么人?” “那些就别再问了!我该怎么做,你来决定吧!” 韩思服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父亲竟是这般优柔软弱。多少年来都在守护着荆门,一切的一切都以荆门的利益为上。他亦是这般教育韩思服,舍弃一切,除了荆门,什么都不要想。 然而这一切,及至今日,韩思服依旧做不到。 “他真的有能力灭掉荆门?” “若是他想,整个剑宗甚至毁了整个人间,都是可能的!” 韩亦云眼中丝毫没有戏谑之意,有的只是心酸无奈,和一点点期待。 韩思服心下一沉。 “那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又能怎样?” “你……”韩亦云惊讶地望着自己的爱子,仿佛在望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 是不舍的吧?终究是自己的孩子,怎能随便交由他人处置? 然而这却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吗? “好!”复杂神情流散之后,口中轻轻吐出这个字来,韩亦云转向青洛,“我答应你!” “决定了,就不要反悔!”青洛嘴边,笑意深沉。 “不会!”这两个字,却是从韩思服口中吐露出来的。 “那好!”青洛向着韩亦云一挥手,“你可以走了!” 韩亦云向着韩思服望了一眼,眼中包含了全部的深意,随即决然而去。 “爹!”韩思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此后也许永无再见之日,只是想多望一眼。却又被青洛抓住了手臂。 “你想去哪?” “放开我!” 韩思服惊怒回头,迎上青洛目光。 那看似平淡温和却暗藏凶险的目光,韩思服厌恶至极。不想再看。 脑中一片苍茫虚无,眼前一阵玄黑,竟又倒了下去。 “你这孩子,太不听话,只能让你先睡一会儿了!” 青棠靠了过来。 “哥哥这是做什么?直接杀了他们不就好了吗?何必这么费事?” 青洛叹口气道:“这些人,再过几十年都是要死的!杀了他们,实在没有必要。”青洛忽而又笑笑,“我只是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敢出卖我,出卖神族?” 第十一章:离去 阴冷的风,回荡在山谷间,簌簌作响。 山谷外午时日头方过,谷内已是阴暗如夕。 青洛走向一旁,负手而立。韩思服已在鸢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泥土,理了理衣衫,望向背对着他不知在看何处的男子。 “怎么?不想救你弟弟了?” 青洛走到青棠身前,将他凌乱的长发捋到身后,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略带泪迹的眼角。 “哥哥……”青棠有些哽咽,不知是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无法奔赴在他怀里的伤感。 “没有关系!你不肯放他,我就在这里陪他!反正棠儿在哪,我就在哪!我是不会离开棠儿的……” 将青棠的头贴到自己身体上,青洛怜爱地抚弄着少年的发梢。 “哥哥……从前就说过这样的话呢!”紧贴在青洛怀中,青棠的小脑袋忽然动了一下,“结果呢,你将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独守这一片空寂的山谷,等了十年……” “棠儿……”青洛低头望向怀中的少年,“对不起,棠儿……” 青棠摇头。 “哥哥这十年究竟去了哪呢?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吗?” 困惑,迷茫,青洛也在努力回想。 却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除了无尽,苍白,别无一物。 少年展颜一笑:“不过没有关系,哥哥记得我就好!哥哥还没把棠儿忘记,我还能和哥哥在一起,这样对棠儿来说,已经足够了……” 青棠对他的依赖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青洛难以想象,这少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在这个山谷,度过寂寞的十年。 手臂向下一拂,青棠身上的锁链立刻破成了碎片。但这并不等于少年就此自由,真正的束缚,是他身上无形的,由韩思服所下,能够锁住时间万物,包括恶魔的,缚神诀。 “韩掌门!”青洛转过头来,对韩思服道,“有我在,棠儿不会再杀人,也不会再打扰荆门,你们可以安心回去了!” “是吗?” 苦涩,失落,空寂,难过,这些感情凝聚这一代荆门掌门身上,宛然一个被剥夺了心爱玩物的稚齿孩童。 鸢儿感觉,平日里的思服哥哥,就像眼前的青洛一样,温文从容,清淡儒雅,又不失一身威然傲气。但自从见到青洛时起,韩思服便像是一个孩子。贪心地想要汲取更多,因此不惜撒娇,最终所得却是失望。 韩思服仰头望了一眼那对相互依偎的兄弟二人,冰冷残酷的恶魔在哥哥的怀中变得柔顺乖巧。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认为这少年只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有谁会想到这孩子在十年间,夺去了多少无辜的生命,只为见他哥哥一眼! 至少十年后,青洛还记得他,他仍是他疼爱的弟弟。 然而他独守十年的寂寞,又有谁知? 韩思服不禁笑笑,他竟然在嫉妒!嫉妒又有何用? 从前他便离他很远,如今只不过是更远而已。从头至尾,他都没能进入他的世界中去。 这一点,早在十年前,已是了然于心。 手臂微扬,一串字符从口中跃出。韩思服解了青棠身上的缚神诀。少年的身体没了束缚,瘫落在青洛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青洛讶道,一边扶起青棠。 “你说的没错!有你在,他不会再杀人,那我绑着他也就没了意义!你们走吧,离开荆山……最好,远离人间……” 青眸间流露出一丝涟漪的笑意,青洛对青棠柔声道:“能站起来吗?” “我没事的,哥哥!”青棠绝美的面容上有着难以掩盖的喜悦,和从前那个痛苦忧郁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忽而又转向韩思服道,“谢谢你,思服!” 韩思服垂下头去,恰遇见鸢儿关心的眼神,笑意复苏。 “我们也走吧,鸢儿!” “嗯!” 鸢儿用力地点着头。她本在担心,一旦青洛离去,她是不是不会有机会再见到韩思服。但至少现在,他没有撵她走,能陪在他身旁一日,便是一日。如此,鸢儿便已心满意足。 不想回头再看那对兄弟,韩思服正欲带着鸢儿迅速地离开这里,忽然听见青棠的一声惊呼。 “哥哥!” 声音迫切焦急,韩思服不由得停住脚步,转身一望。 青洛单腿跪地,右手紧揪着左侧胸前衣襟,脸上的痛苦之色,竟是他为曾经过的。青棠半跪在他身旁,不知所措地惊叫。 “怎么了,青洛?”韩思服奔上前去,在青洛身旁俯下身。 青洛紧咬着牙关,眉头深锁,落在地上的那只手握紧了拳头。 “感觉……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冲撞……” 说话间,青洛额上已是满满的一层汗渍。 不经意间碰触到他的身体,感觉炙热如火,随即又转为冰凉,就这样在冰与火的重复交替间,男子强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比起另一旁几乎落泪的少年,韩思服慌乱不减。 无论如何,他只是个人类。 人类太脆弱,自顾不暇,何以管得了他人? 焦急间,耳边又传来鸢儿的一生惊呼:“思服哥哥,快看!” 韩思服依言抬起头来。原本只是沉闷昏暗的山谷,不知何时光亮尽去,一片深沉的黑暗。奇怪的是,他们却能清晰地看见彼此。韩思服站起身来,向着顶头苍穹深处望去。湛卢剑跃然手间,绽出灼热耀眼的白光。 “这是……” 挥墨的苍穹中,细细望去却是浓密的乌云。迥异于平日雨天乌黑的云朵,这乌云间尽是深沉的黑暗,一团环抱着一团,将秋日的淡远晴空吞噬殆尽。隐约中,一行近似于人的影子现于云间。愈渐清晰,也愈渐恐怖。 鸢儿惊吓地躲到了韩思服的身后,头埋进他衣褶中。 韩思服忽而想起了什么,不禁看向青棠。 青洛体内痛苦稍缓,倚着青棠勉强站直身体,望向云层,眼露迷茫神色。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棠儿?” 却发觉青棠紧紧抓住他手臂的双手颤抖着,指甲深陷入青洛肉中,惊恐一般地努力不去望见天上云层。 “棠儿?” “别……别扔下我,哥哥……”青棠的声音有气无力,眼间有些湿,生怕青洛会离开一般,揪住他的衣襟不放。 “怎么了,棠……棠儿!” 青棠的身体忽然向后跌去,仿佛有什么不可抗拒力量在身后牵扯着他一般,双手依旧紧揪着青洛的衣袖,直到将它硬生生地从青洛的衣服上撕扯下来。少年依挣扎着,向着青洛伸出手臂。 青洛急忙伸手抓住了青棠,体内的两股力量却在此时加剧碰撞,震得他身体一个踉跄前倾,面色惨白,汗水清洗而下,青棠的手腕也从他手间脱落。青洛咬紧牙关,追上前,又一次握住了青棠的手腕。 然而这一次,青洛的手,却是瘫软无力的。 体内的两股力量几乎耗费了他全身的精力,就俩韩思服也有些惊愕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无力跪倒的男子,竟是青洛!竟是神族之主,青洛! 青棠纤细的手腕,又一次从他指尖滑落。 青棠随即被卷入云层间。 “哥哥!” 天地间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让这个黑暗的山谷,更显空寂悲壮! 韩思服已猜出了大概。无论对青棠,还是对青洛,他都是无能为力。 感念间,身旁的男子竟又一次站起身来,青眸间光芒复起。一袭青衫,在云层合璧的一霎那,坠入云间。 “青洛!不要去,青洛!” 韩思服急急追上,已是晚了一步。 乌云遁去,天地间瞬间恢复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天空依旧高远,山谷依旧寂清。臂弯间的少女宁静地熟睡着,唯有那一袭青衫由此消失不见。 青洛,你又,弃我而去了! 第十二章:无间魔域 天与地相接的那一片混沌之域,虚弱无尽的苍茫,角落里充斥着黑色的死亡之花。这里是仙凡皆不可入的虚空之境,除了荒芜,便是死亡。 洞穴中的虚影跳跃着旖旎的舞步,不可知的存在一个接着一个延伸到黑暗深处。灯火通明之地,宛如人间宫殿,歌舞升平间,却又静寂如谧。这些不是人又似人的存在跳跃着相同的步伐,于宫殿间来来往往,井然有序。 这里不似恶魔之域,却似人间楼兰。 一袭青影的闯入,打乱了歌舞的方阵。 惊吓的虚影四散逃窜,有几只不小心撞到了闯入者的身上,即刻烟消云散,化为虚无。 殿中的小鬼诸魔也乱了阵脚,纷纷退后。他们不知来者是谁,但能入这无间之境的,定非凡人。 一对青眸打量着眼前大大小小的牛鬼蛇神,又打量了一番这宛如人间宫殿般的洞穴,竟有些迷茫自己所在。 清脆的笛音猝然于山洞间悠然响起,悠扬间夹杂着怆然的寒意。听到笛音的小鬼们,又自觉恢复了舞阵。 他们跳啊跳啊地,带着地上的白骨一起起舞。 本是曼妙的舞姿,配在这些小鬼的身上,竟是滑稽至极,让人不禁发笑。 但是闯入的外人没有发笑,他透过小鬼之间的空隙向着里处望去,似在找什么人,又似在寻找着山洞的出口。 便在此时,小鬼身旁的白骨忽然一同飞起,向着洞穴入口那一袭青衫齐齐掠去。 白骨落地,青衫跃起。 来人于错落飞扬的白骨间轻松躲过,无上君主般睥睨着眼前这些化成青烟飘散。 这些白骨,是人类才有的吧? 这些生前是怎样的人?又是怎样落入的这无间地狱?死后仍躲不过凌虐,成为众魔的玩物? 青洛有些怜惜。就在这一个小小的失神间,竟被四只小鬼欺了身。 青洛冷笑:“就凭你们,还想……” 男子的笑容僵住在脸上。 发不出力量,半点力量也无! 这个比凡人还要弱的身体,竟让青洛怀疑是否当真属于他自己? 勉勉强强甩扯掉只小鬼揪住他手臂的爪子,却无论如何也踢不开缠在腿上的两只。紧接着,余下的小鬼同着不知哪里出现的魔物一起扑向这个外来入侵者。小鬼缠在他的手臂四肢上,不肯松手。魔物贪婪地端详着他的身体,坑脏丑陋的爪子撕扯他青色的衣衫。 “滚!滚开!” 男子怒吼着。 一只魔物爬到了男子的背上,血红的长舌伸落到脖颈上,粘稠的唾液让青洛恶心欲呕,全身汗毛竖立。 魔物半开半闭的眼眸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砸着舌尖,其他魔物见状也纷纷扑将上来,抢占青洛颈上那一方宝地。 “滚!都给我滚!” 青眸被愤怒之火充斥,男子奋力挣扎推搡着。揪下一只魔物立刻便有第二只涌上。小鬼们都被挤到了一边,不乐意地依依呀呀地叫唤骚动。为了能够将青洛的身体占为己有,彼此甚至都打起架来。 宫殿复响起乐声,伴着男子愤怒的吼叫。 “给我滚!” 黑暗背后,巨大的华椅上匍匐着的少年,含泪望着外头被众魔凌辱的男子。 清秀绝美的面容上,泪水肆横,连那仅有的一丝骄傲冷漠,也被打碎在伤心痛惜之下,宛若一个失去最珍爱之物的孩童。 “哥哥……”青棠哽咽低吟,止不住的泪,滴落到椅子上,被一旁的人不耐烦地拭去。 “放心,他死不了的!” “但是……” 那人双目微蜷,一张脸,半面丑陋坑脏,布满蛆虫,另半面清秀俊朗,竟不逊于青洛兄弟二人。 “我这无间之域,任何魔族之外的人进了,都会道行尽失。就算他老子藜芦也不敢随便来闯,他却一直追着你来了这里,真不愧是你的好哥哥!不过……”那人咧嘴一笑,一张嘴两半张脸,连成一个古怪至极的弧形,“我的宝贝们可是许久没有碰到过神族的身体了,这可比人类对他们有诱惑的多!更何况,还是神族之主的儿子!” 青棠跪坐在华椅上,身子被一旁的怪人搂在臂弯,被强迫地靠在那人身上。碧眼始终紧张而关怀地注视着外面的情景。青洛的身体已被恶魔推倒在地,无力而又愤怒地挣扎。 泪水止不住,不间断地流下。 青棠握紧拳头,揪了揪身旁他既厌恶而又惧怕的人。 “你放了他吧……” “放了他?”咧嘴的笑容让青棠感到恶心,“我魔君声望何在?” “算……算我求求您!放了我哥哥吧!” “哼!十年前你也这般求过我,我让你留在魔域陪我,结果你还不是一样跑了出去找他!”现露怒容的魔君的脸更显可怕至极。 “那是我自己要跑的,跟我哥哥没有关系!” “哥哥、哥哥!你就知道哥哥!他怎么能和我比?”魔君愤怒地起身。青棠向后退了两步,面露惊恐状。 魔君复又坐下,表情温和一些,仍掩盖不出他的可怕。他将青棠娇小的身子揽入怀中,尽他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棠儿,你是我的孩子!以后我这魔域迟早要交由你统治的!这小子,你又何必再理他?” 青棠用力摇着头:“我不要!我只要我哥哥!” 魔君怫然不悦,狠狠地瞪了青棠一眼后起身走开。 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青棠迫不及待地走到前殿。 青洛被那些魔物折磨地已是瘫软无力,倒在地上,也不再挣扎。只是那一张清俊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着。 青棠上前,顺手拉过一只魔物,愤怒地将其撕成两半。 “滚开!都给我滚开!离开我哥哥,都给我滚!” 魔君之子震怒之余,不停地撕扯着魔物以泄愤。小鬼们见状不妙,早以隐身逃开。余下魔物也惊恐地从青洛身体处退离。动作慢一点的,便被青棠逮到,撕成碎片。青棠尤自不解恨,追向其他魔物。直到青洛支撑着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好了,棠儿,不用这样生气的!” 衣衫已被撕烂,眼前的男子仍旧向他露出了温和怜爱的笑容。 “哥哥!”青棠哭着扑向青洛怀中。 青洛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好了,棠儿!我没事的!这般哭,小鬼们该笑话你了!” 青棠敛住哭声,两人靠着冰冷的石台坐下。 “哥哥为什么要追来?不知道这里是你不能进的吗?” “我答应过棠儿,不会再扔下棠儿,要留在棠儿身边,无论你在哪!哥哥又岂能食言?” “但是这里对哥哥来说很危险!” 青洛摇摇头:“我没事的!只要有棠儿在,其余的都无所谓!” 青棠卸下外衣,披到青洛身上,遮住了他已被撕破的衣衫。 青洛温柔一笑。 “方才坐在你旁边的是什么人?”青洛忽而问道。 青棠讶然:“你都看到了?” “尽管有黑暗遮蔽,这里的一石一木我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个人,他的脸,好可怕……但又很熟悉……” “他便是魔族之主,魔君。也是……我的父亲……” 青洛闻言惊讶不已。 “他是你父亲?那么我是……” “哥哥便是我哥哥,不用怀疑的!”青棠忙解释道。 青洛展颜一笑:“那便好!不过那些也都没有关系!就算棠儿不是我弟弟,我还是一样会守着棠儿的!” “真的!”青棠灿然喜悦,伏在青洛怀间道,“好想跟着哥哥离开这里,回到留仙岛去生活,只可惜魔君是不会再让我离开的……哥哥还记得留仙岛吗?”青棠仰头问道。 青洛茫然沉思片刻,摇头道:“我只要记得棠儿便好!” 青棠叹息一声:“那是我和哥哥长大的地方,我们一起在那里生活了两百年,还有夭儿。夭儿去后,只剩我和哥哥两人,抓鱼摘果子吃。我那时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还把哥哥心爱的玉笛弄碎了……那段时间,真的好开心!要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留仙岛便好了!哥哥若是不去做神族的族长,一切都不会发生,只有我们两个一起生活,多好……” 青棠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青洛眼中的迷茫疑虑。不久之后,竟是伏在青洛怀中睡去了。 青洛注视着怀中的少年,伸手抚了抚他的发梢,青眸间流转着碾不去的怜爱之意。 忽而身体一震,仿佛被什么霍然触动一般,口中喃喃地吐出两个字来:“夭儿……” 第十三章:黑色血液 充斥着死亡与腐朽气息的无间魔域,不和谐的笙歌于黑暗间响起,伴随着承受万魔凌虐男子的每一次愤怒的低吼和挣扎。少年于黑幕之后远望着,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有多久,恶魔的首领似乎是爱极了这场华丽的演出,只允许短暂的休场,却并不允许其落幕。 少年于一旁哭诉哀求,恶魔无动于衷,反倒变本加厉,定要让神族之子坠入地狱,永无超生不可。 中场停歇,青棠迫不及待地将众魔物赶走,扶起青洛。 “哥哥……” 没日没夜的折磨,已让青洛疲惫不堪,青眸间光彩全无,唯有那一丝温纯永恒不变。 “棠儿别哭,哥哥没事!”青洛拂去青棠眼角的泪迹,揽着他在石台上坐下。 手臂在阴湿的石台上滑了一下,青洛的身体顺势前倾。 “真是的,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吗?”青洛戏谑般地苦笑着自己。 青棠伸手将他的身体稳住:“别担心,哥哥!棠儿会想办法带你离开……” 青洛笑笑:“难道我这么没用,还需要棠儿来保护我?” “这里是魔域,哥哥没有力量,让棠儿来保护你,不行吗?” “让弟弟来保护,还算是个哥哥吗?” “怎么不算!哥哥就是哥哥,永远不会变的!只是……我不忍心再让哥哥受苦了……” 将青棠的头揽在怀里,青洛柔声道:“我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只有棠儿一人!只要棠儿好,我就好!其余,都不重要” “但是,我也希望哥哥好好的!这样下去……我担心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怎么会!我不是说过,我是永远不会离开棠儿的!对了,关于留仙岛那两百年,你讲到哪里了……” 无尽空虚的黑暗间,如死亡般沉寂。唯有那相互依偎的二人,感受着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讲述着那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如同两百年来,生死相依,漂泊于世间。 永生或是沉沦,若有你相伴。 两人的故事尚未结束,躲在一旁暗处的魔物早已等得不耐烦。 对于这些魔物来说,相比普通的人类,神族之子的身体自然更让他们垂涎欲滴。由于魔域的境制,青洛的力量消失殆尽,与普通人无异。加之魔君从旁压抑,这一昔日神族年轻族长竟是一丝反抗之力也无,任凭它们蹂躏。 尝过珍馐美食,庸俗的粗茶淡饭自然勾起不了它们的兴致。 贪婪的魔物整日所做的事情便是在附近静候等待,待青棠离开之后,便可一拥而上。 但今日,有一魔物显然已经等待不急,蠢蠢欲动。一番挣扎后,见青棠伏在青洛腿上,双目轻掩,毫无防备,遂悄悄靠近。 青棠力量虽强,几百年来跟在青洛身旁,经验甚少。加之正沉浸在哥哥的温柔中,对于危险竟丝毫未有感知。 魔物勾起了爪子,眼看便要得逞。 青洛发觉,以为它欲对青棠不理,双眸间腥红一闪,下意识地出手一击。 魔物知他道行全失,丝毫不在意,反而用爪子勾住了青洛手腕,意图将他身体卷去。 直到感觉剧痛,低头竟见身体各处崩裂,玄黑粘稠液体四散而落。望之恐怖恶心欲呕。 魔物直到最后一刻也不知自己竟是怎样死掉的! 青洛也惊愕不解。望着自己将魔物击倒的手掌,疑惑地喃喃道:“怎么回事,体内竟忽然涌出一股力量,却又不像是我的力量……” “哥哥……”忽然闻见青棠颤抖的声音,青洛望向怀中的少年。 “怎了,棠儿?” “哥哥,”青棠指着青洛的双目,颤声道,“你的眼睛……好可怕!” 本是一双青眸,不知何时已被血红布满。青洛未有感觉,青棠看在眼里,觉得陌生恐怖。 未等青洛答复,又有几只魔物扑了上来。 许是前面那只魔物的猝然死亡,血的味道勾起了它们的食欲。一只魔物直接扑到死去那只魔物的尸体上,吸食那黑色浓稠的液体。其他的则直接将爪子对准了青洛,也不顾及青棠就在一旁。 青洛感觉到力量在身体内涌动,竟有控制不住的趋势。这股力量似乎压抑了很久,拼了命地找机会寻求爆发。一手击倒两只魔物,又顺手地扯过一只,一条一条地撕成了碎片后,青洛竟有种泄愤般的快感。 “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脑中不断地反应着要停下,停下,手臂和身体内的力量却还是不由自主。他像是被这股力量操控着,连他自己也抵御不了。 青棠惊骇地望着眼前双目腥红,持续着杀戮的哥哥,像是在看着一个丝毫不相识的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待将持续涌入的魔物消灭殆尽,力量再无处发泄,青洛竟转向石台上的青棠。 “你连我也要杀吗,哥哥?” 青棠凄楚的声音让青洛瞬间恢复了平静,迷茫地望向自己沾满黑血的双手,迷惑不解道:“棠儿,这……这究竟似是怎么回事棠儿?” 哥哥依旧是哥哥,方才那个不是哥哥! 青棠这样想着,扑上前去搂住了青洛的腰。 “没事的,哥哥!没事的!什么都没有发生……”青棠哽咽着,说着任谁都不会相信的话。 “我刚才……是想要杀了棠儿吧……” “没有的!哥哥,真的没有的!” 青棠像个小孩子一般,搂着青洛的腰不肯松开。 “是我担心哥哥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青洛轻轻抚摸着青棠的头,柔着声音道:“不会的,我不会离开棠儿的!” “我相信哥哥……” 不信的,却是青洛自己。 联想起方才的所作所为,青洛仍旧不禁一身冷汗。 怀中的身子忽然发冷地颤抖起来,青洛不禁低头道:“怎么了,棠儿?” 将头紧贴在青洛怀中摇晃着,青棠忽而抬眼示意了一下青洛身后。 青洛转身,半张丑陋得不能再丑陋的脸正朝向他。 青洛皱了皱眉:“魔君?有什么事吗?” 魔君清俊的半张脸上,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打探着遍地的腥黑碎渍。 “怎么?想为你的宝贝们报仇吗?” 魔君大笑两声。 “就凭他们,也配?一群贪婪之徒,才会落得如此下场!”魔君仰头打量着青洛,“我感兴趣的,是你!” 将青棠紧紧护在臂弯中,青洛向后退了两步。 “还想从我这里夺走棠儿吗?” 魔君晃着脑袋:“不会!棠儿只是一个孩子,在哪里都一样。只是,”魔君顿了一顿,“他是走不出这魔域的!” 青棠双眉微敛:“你这话什么意思?” “以你现在,那些小子们想必也奈何不了你!如果你喜欢,便可留在我这魔域,我仍可以让棠儿留在你身边,如何?” “开什么玩笑?”青洛冷哼一声,“你这破烂洞穴,岂是棠儿待得了的地方?我定会带棠儿离开这里!” 魔君双目瞳孔微缩,青洛下意识地侧过身子,身后的一处驻顶石壁霍然坍塌,化为碎片而落。聚在那里的一群小鬼立刻惊吓地四散逃开。 青洛的嘴角恢复了从前那种优雅的笑意:“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两只眼睛,一只瞪大,一只紧缩。魔君上上下下打量着青洛,如同打量着自己的玩物一般。 “你想必也已经发现了吧!” “发现了什么?” “你体内压抑着的魔族力量,正在苏醒!” 第十四章:奈何神魔 青洛凝望着魔君丑陋奇异的脸,看不出他有任何戏谑的表情。 “你是在开玩笑吗?”青洛优雅地笑着问。 “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魔君望了一眼躲在青洛怀中的青棠,“有些事情,棠儿是清楚的,只是他不想告知你而已!” 青洛低头忘了一眼弟弟。青棠将头埋在青洛怀中,青洛望不见他面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这些日子,对于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沉睡十年前的往事,青棠为他讲述了很多。青洛如同听故事一般地听着,仿佛青棠口中所说与他无关。 记忆依旧混乱不堪,除了时常有些面孔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记不起名字。 此外,青洛也时常会记起韩思服,那个年轻温柔而又有些倔强的荆门掌门,青洛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非比寻常的关系。他时常会在他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面对着他,青洛总觉得是在面对另一个自己,年轻时的自己。 对青棠问起韩思服来,青棠总是含混其词,急急转移话题。他不愿意说,青洛也不愿再问。而且他也感觉到,除了这一点,青棠在其他许多事情上也瞒了他很多。只是青洛对自己并没有兴致,不想再问。 他对弟弟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青洛也不明白为何这般疼惜他。他只是觉得,这样守护着这个少年,当下已成他存于世的唯一理由。 “棠儿,”青洛轻轻呼唤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强迫青棠将头抬起,面对着他。 青洛直视而来的目光,让青棠觉得无路可逃,终于缓缓地说出口来。 “因为哥哥身体里……有一半魔族的血脉,源于母亲桃夭的……魔族血脉!” 那是在三百多年以前。 桃夭本是魔界之王魔君身边的侍女,因无法忍受魔君的古怪癖好,最终逃出了魔域。 她独自漂泊到昆仑脚下,遇见了已是神族族长的藜芦,与之定了终身。产下一子,名为青洛。但因桃夭魔族身份,藜族长无法将她带回昆仑神域。桃夭要求藜芦放弃神族,与她相守,被藜芦拒绝。桃夭带着儿子愤而离开,不久后,又被魔君找到,带回魔域。魔域以青洛相要挟,要桃夭做他的妻子,桃夭不得已而答应。直到青洛成长为少年,神魔两族的力量在他身上共生,这才得以带母亲逃走,并带上了桃夭与魔君所生之子,方在襁褓中的青棠。 三人来到了东海留仙岛,相依生活。魔君那边,因为由藜芦的刻意阻拦,无暇分神。桃夭得以带着两个儿子,安安静静地生活了两百年。 直到有一日,桃夭忽然离开,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同时藜芦也来到了留仙岛,将已经长大的青洛接回神域,将族长之位交与他。作为交换,青棠也被允许带到了神域。他魔族的身份,一直由青洛小心隐藏。藜芦同时也封住了青洛魔族的那半血脉,以防他会被其控制,失足成魔。 但这一半压抑着的魔族血脉,却不知从何时起,在青洛的体内一点点苏醒。 青洛抬起手臂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似乎能看见半红半黑的血液在其间流淌。 “所以呢?你是故意让你的手下来吸食我的阳气,目的便是要唤醒沉睡在我体内的魔族血脉?”青洛平静地问道。 “怎么?你不感到惊讶,或是难以接受吗?”魔君有些惊奇。 青洛一笑间,宛然那个妖娆女子,重现在他面前。 “是神是魔又有何妨?不过一个身份而已!归根结底一个名字罢了!我只须知道我是我。我是谁,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青洛低头看着怀中同样惊讶的青棠,“棠儿也是,这种事情,用不着瞒我的!” 青棠面上的迟疑恐惧终于消散不见,恢复了在哥哥眼前的娇憨姿态。 “哥哥这样想就好!这样哥哥就不会嫌弃我了吧!” 青洛愣了一愣,随即用手指敲了敲青棠的头笑道:“你的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小心!”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青棠被青洛用力推开,青洛身体立刻后掠,躲过了魔君猝然发动的攻击。 “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准你跟他这么亲近!” 魔君怒吼道,丑陋的脸变得更加丑陋,清秀的那半面也因为愤怒而扭曲。黑袍扬起,双臂交旋着,所及之处,皆在一片巨大声响下化成碎末。青洛那边,由于尚不熟悉体内忽然涌出的力量,只有后退躲闪的份。 无间大殿本就狭小,魔君直到将青洛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方才停下。 “怎么样?现在感觉很不错吧?”魔君不怀好意地望着角落中的青洛冷笑。 “哥哥!” 青棠跑上前去,见青洛正倚着墙角,弯曲着身子,右手揪住左侧胸前衣衫,闭着双目,汗迹如流,一张脸在红白间迅速转换,痛苦地紧咬着双唇。 “哥哥,你怎么了?” 青棠焦急上前,被魔君一把抓住。 “你上去也没用!他的身体现在是在被至炎至寒的两种物事交替控制,你上前,只会增加他的痛苦。”魔君如同欣赏一件自己亲手造出的艺术品般,望着眼前男子痛苦的模样。 “至炎至寒……莫非是?”青棠眼露惊恐之色。 魔君哈哈大笑两声:“这还是多亏了你啊,棠儿!若不是你,在他体内已有的千年冰种之外,又助我将魔域无间之火种到他体内,我也没那么容易控制住同时拥有神与魔双重力量的他!” “你……你骗我……你说那个火种能解他体内寒意的!”青棠凄然道。用力从魔君手中挣脱,这个曾经令人间无比恐惧的恶魔,此刻竟是这般瘫软无力。魔君仅仅是按住他后颈,青棠便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要我救他?想得美!我才不要去救藜芦的儿子!” 一脚踹向角落里的男子。青洛匍匐在地,挣扎半响,也没能抬起身。 魔君又上前补了两脚,而后对着动弹不得的男子讥笑道:“藜芦的儿子,也不过如此而已!有什么厉害的?说到底,不过是个不经打的臭小子!” 青棠揪住魔君的衣角哀求道:“别!别打他……” “好!”魔君应道,反手挟起青棠,向着黑幕后起身掠去。 魔君方走,躲在暗处的大批魔物一拥而上,扑向倒在地上,已是动弹不得的男子,拼命咬食着他的身体。 痛苦,愤怒,绝望,每一种情感都在撕裂着男子的矜持克制。 从地狱中愤然而生的毁灭欲望,在青洛头脑间渐渐弥散。 魔物咬开他的肌肤,吸食着他的鲜血。 自己体内血的气息竟让青洛觉得兴奋至极,如果不是那一炎一寒压制住他的力量,他真的就想将眼前这些魔物吞噬地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 面对着魔物的肆意凌虐,同时饱受着体内两种相生相克力量的冲撞侵蚀,男子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愤懑,一声大吼于青洛口中发出,冲乱了无间魔域的死亡宁静。 “啊……” 万里之外的荆山,殿中静坐的年轻掌门,忽然站起身来,向着南方望去。 “青洛,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第十五章:清晨 清晨的荆山空寂辽阔,隐约有钟声在山谷间传响。 起床,洗脸,煮饭。 生活安静平和如此,安然自如,让鸢儿觉得很开心。 将做好的早饭送入韩思服房间。房间是空的,荆门掌门天未亮便已起床督促弟子早课。鸢儿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韩思服方才归来。 鸢儿起身相迎道:“思服哥哥!” 今日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韩思服的面容不似往日那般平淡柔和,表情严肃,眉头微锁,似有烦恼之意。不过望向鸢儿的时候,他还是重新拾起了笑容。 “起来这么早啊,鸢儿?” “嗯!思服哥哥还没有吃早饭吧!” 韩思服皱了皱眉头,温和道:“不是说过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让厨房送过来就可以了!” 韩思服说着,脱了外衫,坐到椅子前,拉过另一张椅子让鸢儿坐下。 “我总不能在这里住着,什么都不做!” “你要是男孩子就好了,我就可以让你入我门下!” “荆门为什么不肯收女孩子呢?女孩子一样可以学武的啊?”鸢儿瞪大着眼睛望着韩思服。 “女孩子……这世间……还是不要陷入地太深地好……” 鸢儿歪着头,对韩思服的话似懂非懂。 不过有一点很让她开心的是,她可以留在这里,留在韩思服的身旁,不用再担心韩思服会让她离开。 青洛离开后,已经足足过了半年多。 那日突然出现的乌云让她感到身体不适,随即晕倒,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待她醒来时,青洛和那美目少年均已不见。韩思服将她护在怀中,呆呆地望着远方。 见鸢儿醒来,韩思服遂将她放下。 “还难受吗?” 鸢儿能明显望出韩思服面容中的凄然之色,却强装笑容地关心她。 “头还是有点晕,不过已经没事了!青洛呢?还有那个少年,怎么都不见了?” “他们走了!” “走了?去哪了?” 韩思服缓步向着山谷外走去,鸢儿跟在他身后。 “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人类,到达不了的地方……” 鸢儿想不出韩思服指的是哪里,见韩思服有些伤感,便不敢再问。 韩思服一路走回了荆山,鸢儿也一路跟他跟到了荆山。尽管她的家便在那清阳谷外,她不想回去,韩思服也没有强迫她回去。待到返回荆门的时候,韩思服遣人为她安排了房间,已是默认让她留在这里了。 尽管韩思服不然她干活,鸢儿还是不愿干闲着。打水,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韩思服的生活起居都被她包下了。久而久之,韩思服便已习惯了有人在旁照顾,似乎都有些离不开她了。 鸢儿一直在好奇青洛的身份,以及青洛与他的关系。那一日见韩思服心情不悦,鸢儿也未敢多问。回到荆门后,韩思服一直忙于门内的事务,甚少能见到他的人影。鸢儿只能将疑惑埋在心里。 用过早餐,鸢儿收拾碗筷的时候,忽有弟子来报:“掌门!济门与厘宗遣人来访!” “我知道了!来的可真早!”韩思服边说便起身,穿好衣服。叮嘱了鸢儿几句,随即走出了房间。 济门与厘宗均是北部剑宗门派。剑宗内势力最强的三大门派即为荆门,济门,薄门,至于厘宗,则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却怎得和三大门派之中的济门走到了一起? 这些事情,鸢儿并不关心,但每有客人来访的时候,鸢儿总是会帮忙端茶倒水。她于是得以见到这次的来访者。一位是已过不惑之年的长者,另一位却是个年轻人。两人分庭而坐,长者身旁尚有两名随从,青年则是只身一人。 韩思服对那长者道:“难得傅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鸢儿微微一愕,原来这长者竟是济门的掌门傅如凡。 “客气的话,韩掌门就免了!我今天来是为了何事,韩掌门应该很清楚,我就不想再浪费时间!” 韩思服遂转向那年轻人:“李公子也是为此事而来吗?” 这位李公子面容清秀,举止文雅,不像习武之人,却像个柔弱书生。 “我奉家师之名,向韩掌门请教一些问题,不想却被傅掌门抢先一步。若是两位掌门认为我不便在此,李某可以先行退下。若是两位掌门不嫌弃,让我有机会请教学习,李某当感激不尽!” “不必!你在这也可,反正这件事情关系着整个剑宗的兴衰荣辱。”傅如凡转向韩思服道,“韩掌门想必已经知道了南部秘宗死灰复燃的消息了吧?” 韩思服点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前长老袁束纠集了一伙人,重建了秘宗!” “问题便在于此!我分明记得,袁束于十年前已死,而且……还是死在韩掌门剑下!十年后的今天,何以再次出现?” 韩思服面色微微一变:“傅掌门莫非是在怀疑韩某?” “不敢!十年前若非韩掌门与荆门,剑宗不可能这么容易将秘宗瓦解。韩掌门年纪虽轻,一身道行智识却是令我等老一辈也望尘莫及。而且十年前韩掌门手刃袁束,我等也是亲眼所见,怎敢有所怀疑!只是这事情当真蹊跷地很,我想剑宗其他掌门和我也有同样的疑惑!” 韩思服正色道:“这件事情我也很疑惑!不过消息是从南部传来的,难以证实那重建秘宗的正是袁束本人,说不定只是有人借了他的名声,假冒他而已。” “韩掌门当真是这样认为的吗?”傅如凡的目光紧盯着韩思服,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未等韩思服作答,傅如凡又道:“傅某并非是在怀疑韩掌门对剑宗的忠心。只是,关于十年前剑秘两宗一战,韩掌门还是瞒了些什么的吧?” 大殿中一时静谧至极。沉默于一旁的李公子,此时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两位掌门,请容许我插一句话!” 两人遂一同转向他。 “且先别管袁束当真是活着还是死了,当下关注的焦点应该是重建的秘宗。无论这个秘宗是由谁所建,对剑宗来说均是一个威胁,我们还是应当先商讨怎样应对才是!”李公子复而一笑道,“不过也不必过分担心!秘宗的主力在十年前已被剑宗消灭,留下的,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不足为虑!” 傅如凡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赞许,过了许久,他用极低但确保大殿上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那也得对方是人类的话……若敌人不是人类……” 第十六章:无尽虚无 远处的山是高耸挺拔的,但与脚下的这一座相比,仍显渺小苍茫。 送走傅如凡后,韩思服带着那位年轻的李公子走向山顶,向南方遥望。对面的山不知是什么山,山的那面是界河,界河的另一端极尽之处,却是虚无之所在。 “这里没有人,你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 “李公子”轻轻一笑,面容一转,卸去男子装束,露出娇美女人的容貌,一身淡蓝轻衣,衬得容貌娇媚无双。 韩思服将视线从远处离开,落回到身旁女子的身上。 “好久不见了,泽兰姑娘!没有想到你会假扮成厘宗弟子上山!” 泽兰抖了抖衣衫。 “我若是想来,自会大大方方地走来,有谁拦得住我?只是我现在确实是厘宗门下弟子无疑!那个老头子也确实是让我来问你点事情!不过那些烂事,不说也罢!” 韩思服皱眉不解道:“你当真入了厘宗?这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当真想追随剑宗习武吧?” “我才没有那个兴致!我只是很好奇人类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都是一般无聊!” “厘宗一名不见经传小派,自然无聊!你为何偏要选择它?” “别处太过显眼,暴露身份就不好了!而且,那个老头子还蛮有意思的……别说这个了,你要我来有什么事?” 韩思服一愣道:“我什么时候要你来了?” 泽兰的面容绽放出一朵清荷般的笑颜,淡淡却无敛意。 “你已在心里念了多日了吧!你整天念叨我,念叨地我心烦!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你既知道我在找你!也该知道我想问你什么事了吧!” “他吗?”泽兰转向崖边,向着苍茫的远处遥望,“天与地相接,虚幻无尽之处,死亡之域……便是了……” “果然!”韩思服低沉道。 “你既已知道,找我来,不过是想要个证实而已。”泽兰望向临渊而立的男子,曾经幼稚清朗的面容,不复存在。仅仅过了十年,便已沧桑至此。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双带着希望却又总处在绝望边缘的双眸。 “抱歉!这次我也帮不了你!那个地方完全是在魔君的掌控之下,我们,都无能为力!” “他在那……还好吗?” 泽兰无奈地摇着头:“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我也看不清楚!” “是吗?连你也无能为力,我们是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对了!”从飘渺迷茫中回复,韩思服的面容也变得正经严肃,掌门之风立现,“关于袁束和秘宗的事情,你都知道些什么?” “袁束?你也知道,十年前,我和青洛都没能杀死他……” “但他被青洛封印在了界河临渊之地……莫非?他冲破了封印?” 泽兰不屑地笑道:“青洛所下的结界,凭他一个半妖半魔的东西怎么可能冲破地开?只不过是有人帮他罢了!” “你知道?是谁?” “青洛所布下的封印,便是我也解不开,还能有谁?” 韩思服恍然道:“是魔君!” 泽兰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已经一千年了么……”泽兰幽幽地说道。 结束崖边的对话,韩思服带着泽兰绕过后山,来到了青洛居住过的山洞石室。 “十年……难怪我一直找不见他,居然是你将他藏起来了……”泽兰一边打量着石室中的布置,一边说道。 “是青洛自己要这样做!他说,唯有这样,才有可能抑制住他体内那半魔族血脉,不让它觉醒!” “想通过暂时停止自己的生命,将他自己的血脉永远打入黑暗吗?还真是幼稚!” “青洛本说他这一睡,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但是没想到,仅仅十年而已,青洛便已苏醒,而且从前的记忆,都不见了,甚至连他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只记得青棠一个人而已。” “是吗?这还真是有趣!”泽兰自顾自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韩思服的黯然神色。 “不过,神与魔的后人居然也会失忆?这还真是千古未闻!”片刻后,泽兰蓦然想起道,“这里,莫非便是当年藜芦封印轩辕剑的地方?” “不错!” “难怪,我一直感应不到青洛所在!不过,他究竟是怎么醒的?” 韩思服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我也一直在纳闷!” 泽兰的嘴角忽然现出一丝若有深意的笑颜:“今天在大殿中帮忙倒茶的那个小姑娘是新来的吧?你不是不收女弟子吗?” “她不是我本门弟子,只是我在在玉思山下捡来的一个孤女,因为她帮了我不少忙,便将她留了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是在这里照顾了青洛有一段时间,你没有问她吗?”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青洛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我让她在这里照顾青洛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泽兰莞尔一笑:“那小丫头太善良,太纯洁,她的心里,我一眼便能看见。而且,我还看见了她对你,很不一般的心思……算了,就算和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的……” “那种事情,我也不想明白……咦?你在看什么?” 韩思服见泽兰忽然仰起头,打量着四周石壁,面容竟是少见的认真严肃,没有丝毫戏谑之意,不禁问道。 “我在这里,感觉到了夭儿的气息……她好像离我们很近,很近……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泽兰宛若一个小孩子般欣喜期盼着,仿佛终于找见了自己最心爱事物一般。 “是吗?夭儿唤醒青洛的么……”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走出山洞后,泽兰问韩思服道。 韩思服思寻了许久,回答道:“没了!” “那我就不打扰韩大掌门了!偷偷跑出来这么久,还不知道老头子会急成什么样子呢!”泽兰捂着嘴偷笑着道。 韩思服转头望她一眼:“他应该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当然!他若知道,怎么可能还会让我留在厘山?估计早就吓跑了!不过他知道我不是男的倒是真的,我在他面前,从来不隐瞒我女子的身份……” 荆山的钟声又一次鸣起,伴随着一群受惊的鸟儿四飞落。 韩思服遂对泽兰道:“上午的修行结束了,说不定会有弟子路过这里,你还是快点走吧!” “你就这么想撵我走?” “当然不是!荆门不收女弟子,你在这里,被人看到会很奇怪!” 泽兰细眉一挑道:“既然荆门不收女弟子,今天殿中上茶的,为什么会是一个小姑娘?” “鸢儿?她只是山下的一个孤女,她帮我照顾青洛一段时间,我总不能再放她无家可归吧!反正我这里有些事情,男弟子也做不好,留她一个少女在,总会方便一些!” “是吗?”泽兰的嘴角流露出一个若有深意的微笑,“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和一个人很像呢?” 韩思服猝然间僵住了,愣愣地望着泽兰,一副恍然而幽寂的神情。 “怎么?连你自己也一直没有发觉吗?” 韩思服低下头去,眉宇间怆然神色又一次浮现。 泽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你和他,还当真是相像啊……” 第十七章:密林逃亡 浓而密集的树林,永远望不见的尽头。仿佛沉溺于一片无尽虚无之间,竟让韩思服有些怀疑他以及所在的这片树林是否真实。 从午时逃出到现在,韩思服在这树林中迷失已有半日。 勉强凭借着枝叶间渗入的阳光来辨别方向,无论怎样走,都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再等半个时辰,待到太阳落山之时,再想走出这片树林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韩思服只能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着他自认为出口的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便又见到了之前他绑在树上的一角衣襟。 “果然,又回来了!” 韩思服一屁股坐在地上,将那角衣襟抛出好远。 “见鬼!怎么走来走去都是这一个地方?”忽而又想起什么,啐道,“定是那人搞的鬼!” 为了这次出逃,他已经准备了许久。整整半年中,他寻着机会便会跑下山,熟悉地形,寻找可以离开这座与世隔绝的深山的办法。想来想去,只有这片树林是可以通向中原的。之前偷偷跑过几次,都被逮到了。这次本以为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避过那两人的耳目而离开,谁知他逃得过那两人,却逃不过这片树林。 太阳懒洋洋地垂落在地平线上,映得树林中一片嫣红。宛若荆门山脚下的,那一片枫叶林。 韩思服倚着树干坐在焦黄落叶间,遥遥地望见一袭青衫在向他靠近。他已不想逃,也明知逃不掉。 待青洛靠近身前的时候,韩思服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道:“真慢!” 青洛轻轻一笑,也无愠色。 “说得好像你很希望被我抓到一样?” “我才没有那种古怪的癖好!”韩思服扭头道。 青洛轻轻叹了口气。 “你既明知道会被我抓到,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青洛依旧微笑着,声音却沉了下来。 韩思服“刷”的一下站起身来:“这要问你究竟想要把我关这里到什么时候?” “在我这里有什么不好的?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只是想让你帮我干点活而已!” “干点活?砍柴,烧水,做饭,洗衣服……这些事统统都由我来做,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堆积心里的愤怒一瞬间爆发出来,韩思服对着青洛吼道。 青洛一摊手道:“这有什么办法?谁让你爹把你卖给了我?” 韩思服怒道:“我爹什么时候把我卖给你了?” 青洛表情严肃,青眸间却露出一丝笑意。 “他答应了我,用你来交换整个荆门的安危。这不是将你卖给了我是什么?” “你……”韩思服手指指着青洛,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青洛抬手将他手臂推开,寒声道:“别这样,像个女孩子似的!我不是和你说过?打败我,我就放你回荆门!” “好!”韩思服一口应道。 青洛手臂一样,一件重物抛到韩思服手中。正是他的佩剑湛卢。 上次在界河边晕倒之后,韩思服也不知怎地就被带到这个地方来。住在密林深处,完全不知自己所在的山是什么山,山的外面是什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想起当日韩亦云与青洛之间的交易,韩思服很担心又有些好奇青洛究竟想拿他怎么样。 事实是,他确实没将他怎样,只是强迫他不停地干活而已。不时还和他“切磋武艺”,只不过大多数是在他逃跑被抓住之后。算起来,来这里的两年多间,韩思服已经逃了至少七次,每一次都是很快便被捉住。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尝试,趁着青洛和青棠一同不在的期间。他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再逃不走,宁肯死在这里,也不要回到那两人所住的地方! 重剑在手中握紧,慢慢在口中念起剑诀。 青洛依旧负着双手,手中无任何兵器,他甚至仰头悠然地望着天,那样一种看似毫不在意的姿态,让韩思服警惕之余难以掩盖住心中的愤怒。 吟动剑诀,长剑立刻出手,直接对准对方要害而去。 青洛只微微侧身,丝毫不惧从身畔擦过的剑气。 韩思服怒气更甚,转剑回挑,从青洛身侧堪堪而过。却伤不了这男子一分一毫。待韩思服转动剑式之时,青洛忽然伸出食指,点在了湛卢剑上。 剑气立刻消散殆尽。 “真是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凭这点把戏,还是伤不到我的!” 韩思服闻言,面色一变。忽而撤剑,却是朝向自己颈部而去。 剑锋划过肌肤的一刻,手臂忽然没了力气。湛卢剑脱手,落入青衫男子手中。 “你这是做什么?”将剑向外一抛,青洛寒声道。 韩思服不言,扭头望向一边,一副毫不在意,似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 直至闻见青洛淡淡地说道:“命是你的,你相死,我也拦不了你!只不过,”青洛声音一沉,“莫要让整个荆门为你陪葬!” 韩思服迅速转过头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青洛淡淡一笑:“你知道什么意思的!当初你父亲和我的交易是,把你交给我,我方可放过荆门!若是你自行了断了,我只要去向荆门要人去了!” 青洛的表情永远这般从容,好像他所说的一切,都与他自己无关一般。 韩思服的脸色变得煞白,身子也好像瘫软了一般,需得依靠住树干方才站得住。过了许久,才听得他低声喃喃道:“究竟为什么……要和荆门作对……” 望着无力的少年,青洛沉默了许久。半响之后,他转过身去,向着密林深处的方向走去。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要不要跟来,选择的权利在你自己……” 韩思服仰头望去,夕阳在阴沉的树影下变得沉闷。那青色的影子被一层淡黄的眩晕笼罩,渐行渐远,韩思服坐立不安地迟疑了有一会儿,终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砍柴,烧水,做饭,仍旧是这些杂活。 逃跑被抓回来之后的生活没有丝毫改变,虽然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都是简单的杂务,韩思服也不觉怎样疲惫。因为没有什么负担,同荆门的生活相比,然而要轻松许多。 韩思服所无法忍受的,只是青洛像仆人一般地奴役他。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韩思服放弃了反抗,却舍弃不了自己的好奇心。他越来越开始好奇青洛的身份,想尽各种办法套他的口风,甚至躲到角落里偷听他和青棠的谈话。每次青洛发现,也只作不知,由得他去,也不留丝毫空隙给他。 久而久之韩思服也放弃了,好奇心却更浓了。 所有这一切平静的打破是因为一个女子的到来。他那时还并不知晓,他以及青洛和这女子之间究竟有着怎样难以割舍的情结,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只是觉得眼熟,就好像当初初见青洛时的感觉一样。 女子身披白色轻纱,一身洁白无瑕的素衣,将她的面容衬得如清水出荷一般皎洁。女子从山下走上来,驻足于竹屋外,向着宁静的屋子望了两眼,这才注意到一旁俯首劈材的韩思服。 “请问,这里主人在吗?” 韩思服放下斧子,用袖头拭去汗迹,抬头方要开口,不小心瞥见女子的容颜,不由得竟有些痴了。 “是你?”恰从竹屋中走出的青洛,望见女子,竟也如韩思服一般僵硬在原地。 “好久不见,青洛少爷!”女子幽然道。 第十八章:重返荆门 青洛望了女子有许久,表情由最初的愕然转为平静。 “你很惊讶我会找到这里来?”女子轻盈道。 “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如果是你,是可以做得到的!” “承蒙青洛族长夸奖了!” “族长?”青洛冷笑一声。 “我早已不是了!”青洛望向女子道,“还真是托了你的福,终于让我摆脱了那个地方!” “这么说,你还要感谢我了?”女子俏皮地说道。 青洛面色微微一变,忽而叹息一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遥儿?我们两个之间,应该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女子颔首一笑,眼神竟不自觉向着韩思服瞥了一眼。这一点,韩思服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正聚集在青洛那里。 感觉这个男子,和平常很不一样。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要找的人,我知道他在哪里!” 青洛打量了女子有一会儿,似乎在猜测女子话语的真假。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的同时轻声道:“进来坐吧!” 女子嫣然一笑,跟着青洛走进木屋。 韩思服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按下了心中好奇,留在原地,继续做他该死的工作。 山间宁静如晨,除了风声,叶声,鸟鸣声,听不到其他声响。屋子里的两个人也意外地安静,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 将手中的木头砍完,韩思服拾了几根去厨房,路过木屋的时候朝着窗子内望了一眼,屋内的两个人安静地相对而坐,低声交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韩思服能隐约瞥见青洛在暗中握紧的拳头,和那一丝冷冽的笑容。 “发生什么事了吗?”韩思服想着,笑了笑,“原来这世上还当真有可以让那个人的情绪变得激动的事情!” 反正一切与他无关,韩思服也懒得去想,他巴不得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他也可以趁乱跑回荆门。当他烧好水,准备架炉火的时候,忽然想起,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青棠了。 以往总是与哥哥形影不离的少年,在韩思服的视野中消失了已有几日。只因他平日里沉默不多言,韩思服竟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莫非当真发生了什么事?” 韩思服这样想着,跑过去敲青洛的门。 “需要做晚饭了吗?” 房间内无人应声,韩思服又敲了两声,依旧没有人答应。韩思服想了想,推开了门。 房间中空无一人,桌子上的茶水中还带着些微热气,看样子是方走不久。韩思服趁此机会打量着青洛的房间,平日至多只能在屋外望一眼,青洛不让他踏入屋内。 房间很简洁,甚至有些单调,没有丝毫装饰。另一张桌子上叠着一摞书,书下压着一张纸,纸上有字。 韩思服好奇心起,凑上前去,将白纸从书下小心翼翼地抽出。 纸上只有三个字: “你走吧!” 下面竟是一张山间的地图。 “这……这是……”韩思服又惊又喜。他搞不清楚青洛的意图,是否真的愿意放他走,不过这下面的地图不像是假的,总归需要尝试一下。 “管他呢!大不了再被抓回来,就算是陷阱也要闯!” 不过联想起前不久青洛的表情,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被什么事件缠住,没有时间理会他了吧!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硬要将他留在这里? 这两年多来,他也没将他怎样。 说是报仇,除了强迫他干活之外,他也没对他做任何事情,甚至还让他很安闲地住在这里。 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思服感觉越来越猜不透这个人了。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收拾好行李,韩思服沿着地图中指明的方向走下山。行到那片树林的时候,韩思服小心翼翼,丝毫不敢错了方向,但事实却是他很容易便走了出来,看样子之前的树林都是被青洛动了手脚,所以他才无法走出。 穿过树林的时候,韩思服惊讶住了。 眼前的这座山,分明便是荆山! 两年来他所居住的地方,竟就在荆门附近! “你是……韩师兄?” 走上山,迎面走来的小弟子是韩思服的同门师弟薛寒。 “韩师兄,真的是你!”薛寒兴奋地迎了上来,抓住韩思服的肩膀道,“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这几年去哪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担心死我们了!” 韩思服被他双手摇地有些头晕,推开了薛寒的手臂,道:“怎么,我爹没有和你们说吗?” “掌门?”薛寒一愕道,“莫非掌门知道你去了哪?” 韩思服思绪一转,反应过来道:“先别说了,带我去见我爹!” 韩亦云见到韩思服时,既没有感到惊喜,亦没有感到诧异,甚至连为什么都没有问,口中只是不经意地吐出几个字来:“回来就好!” 韩思服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他看得出来韩亦云正在被什么事情烦恼着,不仅他是如此,整个荆门皆是如此。除了年纪较小的几个,整个荆门似乎都是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之下。 走出轩锦殿后,韩思服偷偷拉过薛寒,低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寒诧异道:“师兄你不知道吗?我们和秘宗已经打起来了!半个月前秘宗北渡灭掉了剑宗南部的一个小门,现在剑宗几大门派都在合起来对付秘宗!只不过这些年来秘宗似乎在北方安插了很多势力,两方僵持不下,师长们自然是在为这件事情发愁!” 韩思服低声吟道:“想不到我不在秘宗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你回来就好,韩师兄。你可是未来荆门的掌门,我们师兄弟们还都要向你看齐呢!” “未来荆门掌门?”韩思服一声冷哼,面色微有异样,随即转为平静,对薛寒道:“先别说这些了,走了多日的路,我也很累了,说不定爹过一会儿还要找我,我先回去歇歇了!” 话刚说完,两人还未迈出步子,便有一个小弟子叫住韩思服道:“韩师兄,掌门让你去一趟!” 韩思服遂与薛寒告别。返回轩锦殿的时候韩亦云不在,韩思服在书房中找到了他。 “爹,找我什么事?” 韩亦云正盯着桌子上的一张地图沉思,面有愁苦之色。待韩思服走进后,韩亦云抬起头来,望着他,多年不见的温情在他脸上复现。 “方才在大殿里不方便说,”韩亦云拉过韩思服,在椅子上坐下,“这两年真难为你了!” 韩亦云说着便要帮韩思服倒茶,韩思服有些受宠若惊,忙抢过杯子道:“我来吧,爹!” 眼睛盯着韩思服倒茶的动作,韩亦云问道:“他放你回来的?” 韩思服一边点着头,一边将倒好的茶推到韩亦云面前。 “爹,他究竟是什么人,您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韩亦云叹息着,呷了一口茶。 “别说这些了!当下紧要的还是秘宗。你也听说了吧?前两日洞庭门遭秘宗偷袭,伤亡惨重,向我们求救。只是荆门已经自顾不暇,其他两大门派又袖手旁观,我们何来管他人之事?现如今秘宗大权落入长老袁束手中,此人向来心机深沉,手段极狠,以当前的架势开来,是必要毁了秘宗不可!那两大门派仗着地势险峻,偏安一隅,我荆门紧邻界河却是首当其冲,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将桌上茶渍抹去后,韩思服在椅子上坐定。 “爹,你要我做什么?” 第十九章:潜入 碧蓝色的茶杯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韩亦云深深地望了爱子一眼,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我想让你,潜入秘宗。” 天色阴沉,阴暗地宛若申酉相接的傍晚,迷离中参杂着一点点淡雅的日光,洒落在林间小路。 界河南渡已然半月有余,韩思服一众人马仍旧是在密林中穿行。 界河以南的世界,他们只是曾经听说过,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传说中这是魔族曾经占据的地方,直到藜芦族长将魔族撵回魔域之后,这里长达几百年依旧是寸草不生。直到后来剑宗的一个支脉叛离剑宗之后,逃至南岸,这里始有人烟。而南北双方几百年的战乱不休,相互间鲜有往来。即便是荆门内韩亦云一辈,也很少有几人来过南面。 这群不过弱冠之年的年轻弟子们,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踏入了这个未知之境。 韩思服至今仍未明白韩亦云让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身为这里年纪最长的,韩思服当下主要在意的,是怎样带领师兄弟们走出险境。 半个月过去了,身上携带的粮食已经全部用尽,这片树林中又少有生灵出现。好在水源还算充足,加上在树上采摘的果子,得以勉强充饥。 但别说秘宗的影子都没有见到,现在怎么走出这片树林都是一个问题。 而且韩思服总觉得他们从走进这片树林起,便被人盯住了。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望着他们。这样比面对着光明正大的敌人更为恐怖。好在他的师兄弟们都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他们已经足够绝望,不能再增添他们的恐惧。 韩思服让众人走在前面,他自己跟在最后面。这样他在不时向后望的时候,不会被人发现。 向密林中任意扫过,一对幽深的瞳孔,无意间与韩思服的目光相遇。韩思服心中一紧。恰在此时,耳边猝不及防地响起一个声音。 “韩师兄!” 韩思服吓了一跳,匆忙回过神来。薛寒见韩思服一脸紧张,不禁问道:“出了什么事了,韩师兄?” 说罢,朝着韩思服方才望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事!”韩思服故作平静地答道,回头又望一眼,那一双瞳孔竟已不见。 “叫我什么事?”韩思服暂且按下心中疑虑,问薛寒道。 “我们已经连着走了半日了,师弟们都有些累了,我想说我们是不是该先休息一会儿?” 韩思服摇头道:“不行,太威胁,先赶路,争取天黑之前走出这片树林!” “但是,我们已经连走多日,还是找不到树林的尽头在哪里。在这样走下去,我怕……” 师弟们都已转过头来,望着韩思服。一张张尚未成熟的脸上,都有着稚嫩的期待。 大家真的是很累了。不单单是累,而是疲惫,甚至绝望。 一群从未走出过荆门的小孩子们,第一次下山便是深入敌方腹心。包括薛寒在内,所有人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韩思服的身上。 韩思服叹了口气:“好吧,那就休息一炷香的功夫。不过切记,小心警惕,莫要松懈!” 小弟子们开开心心地散去了,韩思服却感觉到手边的湛卢剑颤动了两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压迫下来,越逼越近。 韩思服寻思道:“当下这种情况,是走是停都是一般危险。与其拼命干路,不如以逸待劳。” 韩思服这样想着,私下里吩咐薛寒等几个年长一些的弟子小心戒备。抬眼又望见那对幽深的瞳孔,韩思服迟疑了一下,握紧了剑,小心翼翼地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密林的空气中,宁静地有股窒息的压迫感。 那一双深眸引着韩思服一步一步地远离了弟子们休息的地方。当韩思服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将完全找不见来时的方向了。 担忧着师弟们的同时,韩思服竟有些解脱感。 一个人面对着威胁,总比身后还有一群需要他来保护的人要好得多。 归根结底,他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他们对他的那种期待,让他感到紧张,害怕,当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那些小孩子们的生死,已经与他无关了。 当韩思服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发现自己已陷入一片黑暗。 一片绝然的黑暗。 黑暗让韩思服清醒起来。他想起自己是怎么离开师弟们,独自走到这里的。 那一双眼睛,青色的瞳孔中闪着淡红幽光。 韩思服很确定,那是青洛的。 韩思服尝试着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身旁没有树,地上也没有草。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是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还是现在他自身就处在幻觉之中? 迷茫之中,无尽的黑暗之间终于绽开一束温馨的幽黄,幽黄中若隐若现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那是……青洛?” 青衫男子似是青洛,站在他对面的女子却是眼熟地很。 女子腹部微起,竟似怀有身孕,青洛欣喜地笑着揽住女子,一同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韩思服豁然醒悟:“莫非那是青洛的妻子?但是好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呢?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待光亮逐渐消褪之后,一股倦意袭上韩思服脑中,竟就想这样躺在地上好好地睡上一觉。上下眼皮交接的一刹那,强烈逼近的危险感促使韩思服本能地出剑。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惨呼。呼啸的剑鸣在耳旁接连响起,目不能视的韩思服只能勉强凭借剑声闪躲反击。除了最初的那一剑之外却全部落空。 凭声音,韩思服能判断出围攻他的至少有五人。若非对方硬要抓他而非杀他,他早已支撑不住。即便如此,韩思服也不想这般束手就擒。勉力支持间,猛然想起被他丢在原地的师弟们,暗叫:“糟糕!” 恍然失神间,被对方一个欺身点住身体要害。韩思服立刻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倒了下去,朦朦胧胧间,听见耳旁传来的声音。 “真是的!废了我们这么大力气,还让六弟受了伤,这小子反应挺灵敏的嘛!” “没办法,袁长老不让我们伤他,说是要拿他与韩亦云做交易。” “对了,今天来的那个客人究竟是什么人,袁长老对他,简直比对宗主还要恭敬?” “别管那么多了,先带他回去交差!” 身体被人架着强迫行走的过程中,韩思服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起来。刺眼的阳光提醒他仍是在白日里,不久前所见的黑暗仿佛就是一场梦境一般。双手被紧紧缚住,用力挣脱不开。他奋力挣扎的动作却惹得一旁的女子颇为不悦。 “别乱动!” 女子用力推得他一个踉跄,跌入房间里。 屋内的年轻男子正在优雅地喝着茶,韩思服的跌入使得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瞥了一眼来人,微微有些惊讶。 坐在另一边的长者见状微怒道:“客人面前,怎能如此无礼?” 随着韩思服走入的一男一女匆忙告罪。 长者仍欲开口,却听得另一边传来声音道:“算了!” 声音这般熟悉,韩思服方要抬头便被身后的人压了下去,眼角的余光仍是瞥见了那一缕青衫。 “这人莫非是……青洛?”韩思服疑惑着。想起密林中那幽深的目光,以及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总觉得那是一场幻觉,而非真实。若如此,青洛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迷茫之中,感觉到身后的束缚被人解开,韩思服立刻抬起头来。那长者不知何时已走到他的身前,微眯着双目,上下打量着他。 “得罪了,韩公子!” 韩思服站起身来,摸了摸被绳索勒得发红的手腕,盯着眼前的人问道:“你是谁?” 长者微微一笑道:“我便是袁束!” 第二十章:逃离 韩思服直视着这位实际掌控着秘宗大权的长老,眼中却是丝毫不惧。 “我的师弟们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想起那些被他扔在树林中的小弟子们,估计现在已经落入对方的手中了吧。 袁束不禁觉得好笑:“你不关心自己,反而先去关心那群人!放心,那群小孩子留着还有用,我暂时不会杀他们的。”紧接着,袁束顿了一顿,“只要韩公子配合的话!” 袁束笑意深邃,韩思服清楚他的意思。 “没有用的!我父亲不会为了我一个人而交换荆门的!”韩思服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青洛一眼,目光中带着怨恨。 青洛略微慵懒地倚在椅子边上,对这面的一切视而不见。韩思服望向他时,他竟是轻轻地笑了笑,合上双目。 韩思服气极,猛地扭过头来。 这一切却被袁束望在眼里,面色微变,似有不悦。 “韩公子这样说,是真打算不顾你诸位师弟的性命了吗?” 韩思服面容一凝,暗中握紧了拳头。 “不是我不顾,而是你做什么都没有用!我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袁束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用你来换取荆门呢?” 韩思服愕道:“那你是……” “我只是想让你将我们的人带入荆门,仅此而已!”袁束轻描淡写地说道。 韩思服立刻答道:“这不可能!” 袁束眉头微敛:“为什么?你不想要你师弟的命了吗?” 韩思服紧咬着下唇,双拳紧握,眉毛拧成了一团。袁束悠然地望着他,像是等待着看一场好戏一般,等着韩思服的回应。 空气凝结成冰,静得出奇。 直到另一边传来一声轻咳,青洛站起身来,开口道。 “袁长老!” 袁束匆忙转身,面对着青洛,神态恭敬至极,丝毫没有了长老的风度。 “少爷有何吩咐?” “袁长老今日叫我至此,我要以为有什么要事!不过我看袁长老今日事务繁忙,青洛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 青洛说着大踏步向外走去,袁束快走两步挡在了青洛身前。 “怎么,你不让我走?” “不敢!只是今日之事与少爷着实相关,我恳请少爷能助我一臂之力!” 青洛一挥手道:“我早就说过,你们秘宗剑宗的事情我没兴致,也不想插手。要求求别人去吧!” 青洛说罢想要夺路而去,袁束硬是挡在他身前不让他离开。 青洛不禁怒道:“你敢拦我?” “少爷息怒!” 韩思服站在一旁望见这一幕觉得有趣地紧,有趣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身处险境。一向从容平和的青洛难得表现出不耐烦和怒容不说,那位掌握着秘宗大权长老的身体在青洛面前一躬再躬,就差直接跪在他面前了。 便在此时青洛却瞟了韩思服一眼,目光中的深意让他琢磨不透,却不似怀有恶意。 韩思服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趁机逃走,但袁束眼尖,身形一转,已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少爷!”袁束向着青洛一躬身道,“我听说少爷与剑宗荆门韩亦云韩掌门曾有些纠葛,所以我想此事与少爷还是相关地很!” 青洛愣了一愣,脸上的表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件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韩思服瞥见青洛眸间,腥红一闪。霍然间从男子身上溢出的杀气,慑得韩思服的身体也不禁颤动了两下。 袁束看上去也有些紧张,仍旧故作平静,在青洛的面前保持着谦恭的姿态。 “我从少爷的某位故交那里得知,而且……此间的一切,实都是由青棠少爷的父亲吩咐的!” 青洛面有动容,僵持了半晌,竟是径直走回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 袁束很满意,命令手下将韩思服看紧,回到座位上,在青洛面前谄媚地微笑,并抢着为青洛沏茶。 青洛神情不变,眉宇间隐有厌恶,又携有忧色。 “你想让我做什么?”推开袁束递上的茶,青洛开口问道。 “岂敢劳烦少爷?我只要知道少爷是站在我这边便已满足!您和荆门之间的恩怨,我自会想办法,让它有个了断。”袁束一边说着,一边瞥了韩思服两眼,换来的则是韩思服的怒目回视。 青洛与袁束谈话间,韩思服几次想插口,袁束丝毫不给他机会。守在韩思服身后的两人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的剑又不在身旁,没有一丝力量反抗。 青洛端起茶杯,将已经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袁长老,你我相识应该很久了!” “是很久了!” 青洛放下茶杯,抬头面向袁束。 “那么,你应该很清楚,我向来讨厌别人插手我的事情!”青洛淡淡一笑,“别说那个人,就算是藜芦来了,也是一样!” 袁束叹息道:“少爷这样会让我很难做!” “是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做?” 袁束面色大变,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青洛微笑着起身,沉声道:“不要以为你们有青棠,就可以要挟我!我青洛,不会受任何人要挟!” 随着男子的起身,房间中的空气忽然变得异样起来,仿佛一切都已处于男子的掌控之下。 “我只是想帮少爷!”袁束面容扭曲着,颤声道。 “用不着!” 青洛望了一眼韩思服的方向,青眸间幽红一闪,一左一右看守着韩思服的两人赫然倒地,流血而亡。韩思服惊愕间,感到眼前一阵苍茫剧风,卷得他睁不开眼睛。耳边却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响起:“跟我走!” 来不及思考,身体被人挟起。挣扎无力,就这样被人带出了不知有多远。 即便是终于停了下来,身体被人扔到地上,韩思服脑中仍是昏昏沉沉的不清明。过了还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眼帘,打量着周围的情景。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丛丛鲜活烂漫的野花,不惹眼,细细看去,却是娇艳欲滴,美丽袭人。 韩思服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在,揉了揉眼睛,随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洱灵山!” 耳边忽然传来的不耐烦的声音提醒着韩思服身旁还有一个人。扭头看去,却惊见青洛的身子跪在一旁,一只手拄着地面,另一只手抚在额头上。头低在怀里,身体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你怎么了?”韩思服凑上前去,却听见青洛冷然道。 “别碰我!”声音霸道而凌厉,完全不同于以往。韩思服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离他尚有五步之遥,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青洛的身上,散发的寒气。 霍然涌出的关心之情令韩思服自己也有些不解,他似乎能感觉到青洛身上的痛楚。不经意间划过手指划过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竟发觉自己的身体不知是不是被青洛感染了,竟也有些冰凉。 “你冷吗?”韩思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装作冷漠,仍是掩盖不住自己焦急忧虑的神色。 青洛后退两步,倚着树干挺起身体,脸畔有明显的汗珠,目光却略有空洞。青眸被一层殷红笼罩,时隐时现,让韩思服觉得可惊可怖,不禁向后缓步退去。 青洛似也发现了这一点,嘴角现出冷笑,对韩思服道:“从北面下了这座峰就可以望见界河,你自己能找到回荆门的路吧!” 韩思服面容有些异样,呆呆地站着不肯动。 青洛不耐烦道:“怎么还不走?” “青洛,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洛身体平复了很多,抬眼望他。青眸间幽红渐去,却愈渐空邃迷茫。 “我么……我也想知道……” 青洛苦笑着,笑容中有着无尽的苍凉之意。 “我究竟算什么呢……” 第二十一章:神族之子 韩思服仿佛不认识一般地打量着身旁的青衣男子。 那一对幽寒的瞳孔,既茫然,又无奈。让韩思服发觉这个幽禁他两年的男子,竟是这般陌生遥远。 感受到韩思服的目光,青洛扭头瞥了他一眼。 “你还不走?” 韩思服急急收回了他关切的目光,正色道:“我师弟们还在这边,我不能自己一个人逃回去!” 青洛嘴角现出一丝冷笑:“是吗?你父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不愧是荆门掌门的好儿子!” 韩思服听得出青洛话中的讽刺意味,也不愿和他争吵。青洛一只手仍紧紧揪着左胸前衣衫,颊边隐约的汗迹证明他不似看上去那般从容。 韩思服方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青洛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把我的那些师弟带到哪里去了?” “你自己的师弟自己不看好,还反过来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韩思服怫然变色道:“不是你将我引开的?” 青洛皱了皱眉:“我将你引开?引到哪去?” 青洛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韩思服越发诧异,难道那日所见,当真是幻觉? 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和青洛之间的关联? “对了,你弟弟怎么了?你是因为他,无暇顾忌我,才放我回荆山的吧?” 提到青棠,青洛的面色瞬间转寒。 “管好你自己就好!我的事,不用你管!” 青洛说罢,起身而去。 韩思服忙追上喊道:“青洛!” 青洛停住脚步,却不回头。 “你还有什么事?我和你父亲恩怨已经一笔勾销,和你也再无瓜葛,你还不去找你师弟……还是说,”青洛微微侧过头来,那一双泠然美目,眼角的寒光慑得韩思服周身冰凉,“你想报这两年我幽禁你之仇?” 青洛的话让韩思服恍然醒悟。他没必要对这个男子这般关怀的。他们本无瓜葛,甚至还有仇。但不知为何,有一丝莫名的依赖,在韩思服心底蔓延,就是不想让这个人离开。这种既熟悉,又渴望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青洛轻轻冷笑,方要起步,不远处的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少爷,这小子这般无礼,要不要我来帮你教训他?” 青洛偏过头,冷哼道:“追得还真快!” 看见袁束走来,韩思服立刻警惕。袁束却只瞥了他一眼,复又走到青洛身前,深深一揖道。 “袁束岂敢得罪少爷?只是少爷出手便杀了我多个手下,这让我很难向宗主交差!” “你这是来向我问罪了吗?” 袁束一揖道:“当然不敢!我们这小小的秘宗,哪敢和少爷作对!袁某只是私觉得,这般杀戮……不像是少爷的作风……” 袁束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偷望青洛的表情。 青洛的身体却在此时晃了一晃,扶住了一旁的树干,衣衫被他揪得几乎裂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下落。 “少爷身体不适吗?”袁束看似关心地问道,韩思服却瞥见了他嘴角得意的一笑。 青洛猛地一回眼,那一抹幽红,绝然似血,竟逼得袁束向后退了两步。 “你敢上前一步,试试看?” 袁束不敢动。不仅不敢动,身体隐约在打颤,只是面容上强装镇定而已。 青洛扶住树干的手忽然瘫软,身子下坠,跪落在地。从背后望见他,整个身体都在打颤。 七月盛夏,山谷中却宛若冬日一般寒冷。冰气袭人,就连附近的花草也全都谢了。 袁束叹气道:“少爷又何苦再逞强?您也知道的,能化解得了您体内千年寒冰,这世间仅有一人!” “就算这样,也别想让我求他!” 青洛紧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完,身子匍匐在地。 韩思服忍不住上前想扶起他,袁束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 “方才说的事情,韩公子似乎还没有答应我吧?” 韩思服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前番青洛带他逃走时,已将他的长剑夺回,还给了他。他将湛卢御在身前,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眼前这位秘宗长老,道行之高据说不在秘宗宗主之下。韩思服根本没有得胜或是逃走的打算,当袁束出现在这里那一瞬间,他便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决不能受他威胁。 然而袁束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先问他道:“你和少爷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救你走?” 韩思服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叫他少爷?” “怎么,你还不知道?” 韩思服摇摇头:“他究竟是什么人?” 袁束仰头望天。两三点白云点缀的湛蓝晴空,蓦然变得深邃高远,将下面的人映衬地渺小至极。 “这世间,千百万年,能称得上三界之主的,唯藜芦一人而已。那么能让这世间万物尊称少爷的,还能有谁呢?” 韩思服惊愕住了。转头望了一眼还在与寒气中苦苦挣扎着的青洛,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文儒雅的年轻男子,竟会是统治神族的族长? 虽然从他的道行,韩思服已然猜出他不是人类。 神族之子,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同他父亲之间的仇恨,又是怎么回事? 韩思服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却已无暇顾及。他抬头望了一眼袁束道:“你也不是人类吧?” 袁束大笑道:“韩公子不愧是未来的荆门掌门,连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袁束面容一转,一张苍老的面庞霍然变得年轻,秀气儒雅,宛如一介书生。 “除了少爷外,还没几个人曾经见过我真实的相貌,人类之中,你也算第一个了!” 韩思服冷笑:“我该感到很荣幸吗?” “韩公子面前,袁某岂敢自大?只不过韩公子自问,能从我这里逃得出去吗?”说罢,袁束向前走了两步。 韩思服忙御剑身前道:“逃得出也好,逃不出也罢,大不了一死,总之我不会受你威胁!” “死?”袁束轻轻一笑,清秀的面容上,笑容竟是好看地紧,“韩公子未免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落入妖魔手中,会让你说生便生,说死便死吗?” 袁束说罢,双眸转为血腥,面目狰狞。 韩思服感到湛卢剑在手中颤抖。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修行这么多年,第一次出山,面对的竟不是一个人。 如果秘宗的背后是魔族在撑腰,一个小小的荆门怎么可能会是对手? 那么,他们这些部署,这些努力,又有何意义? 一瞬间,韩思服竟有了放弃抵抗的念头。 但如果这样的话,会被旁边的青衫男子笑话的吧! 韩思服这样想着,拾起剑诀,手中湛卢古剑发出耀眼白光。透过白光,韩思服能看见袁束眼中的不屑一顾。 “凭你一个人类,能奈何得了我?若是少爷不帮你,我看你能撑得了多久!”袁束说着,丝毫不惧直逼而来的剑气,手臂直接深入白光之中,将湛卢剑握在手心。 “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还想……”袁束话未说完,身体忽然一僵。韩思服趁机剑锋一转,袁束向后倒飞数步,惊愕地望着韩思服道,“你……” 韩思服也有些不敢相信,方才身体中霍然涌出的力量,竟不受自己控制,硬生生地将眼前的恶魔逼走。这力量不像是自己的,却熟悉地很。 韩思服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向青洛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袁束也是一般想法。 然而青洛早已不见。 韩思服一个失神间,袁束已欺身而入。 胸口遭到重击,身体却忽然变轻,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急欲离开。 意识模糊间,一缕青衫于眼前一晃。 “青洛……” 韩思服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二章:沉睡 有鸟鸣,愉悦而安详。 鸟鸣之外,似乎还有人在哼着悠然的小曲。婉转,空明。 是谁,谁在唱歌? 朦胧的身影,在眼前似隐似现。白雾中有人,有人在唱歌,是谁? 青白色的衣衫,轻似薄纱,纯似白雪。 她转身对他一笑,随即远去。 直到身影消失不见,韩思服方从梦中醒来。 天已白了,隐约有钟声传来。是荆门众多清晨中的一个,至少目前看来,没有什么不同。 “竟然又梦到她了!”韩思服拂去自己额头溢出的汗珠,下了床,穿好衣服。鸢儿已将早饭做好,放到他桌子上。简单吃了两口,韩思服急急忙忙走出了房间。 “掌门!”早有弟子候在门口,见韩思服走出,遂上前请安。 “怎么样?有什么最新消息吗?”韩思服边说边向着大殿方向走去,那名弟子紧跟在他身后。 “根据我们的探子回报,重组秘宗的,确实是袁束无疑,只是……” “只是什么?” “秘宗看起来,不像是要向剑宗复仇的样子!” “重建后的秘宗也不过是一个乌合之众,没有什么可怕的!怕的却是,若秘宗只是一个幌子……” 韩思服正思索间,忽有一名小弟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跑到韩思服面前的时候还差点跌了下去。 “不好了,掌门!” “什么事?这么惊慌?” 韩思服手臂一抬,帮助小弟子稳住身体。这般惊慌的神色让韩思服觉得有些不妙。 “昨日派去南面洞庭门的弟子回报说……说……” “说什么?”韩思服不耐烦道。 “他说他看见洞庭门上至掌门,下至弟子,全部身亡,无一生还!” “什么?”韩思服和身旁的弟子不禁同时惊道。 “怎么回事,详细给我说说看!” 韩思服说着,带着两名弟子走入大殿。 “据回来的师兄说,他们到达洞庭山脚下时,发现山脚下竟没有人守卫,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师兄他们无奈,就不经通报径直上了山。整个上山的途中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当师兄他们以为洞庭门已经没有人了的时候,就在殿中发现了那些人的尸体。” “这么说,就连掌门也没有幸免……”韩思服坐在椅子上,扫了两眼南面探子发回来的信件。却只觉脑中一片纷乱,摸不到头绪。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韩思服问道。 “莫非是秘宗?”侍立一旁的弟子立刻接道。 那小弟子摇摇头:“不清楚!洞庭门那边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哦,对了……师兄说,他在那一堆死尸中发现了一个幸存着的,虽然很快也死了,但是从他那里听说,攻上山来杀人的,是一个相貌很好看的少年。 “什么?” 手边书信纷扬而落,韩思服倏地站起身体。这一代掌门竟是满脸的惊恐错愕不肯置信。 “怎么会这样……” 黑暗,又是黑暗。 这样的黑暗是有多久没有见过了?黑暗中仿佛有旖旎的乐声响起。 陷入黑暗中的女子苦笑着摇摇头。 “这个人,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在黑暗中缓步前行,四处飘荡的小鬼立刻围了上来。 “滚开!没时间陪你们玩!” 小鬼们知趣地散开。 行至黑暗的尽头,猝然响起落寞荒芜的声音。 “你不是说过,不会再回来了吗?” 女子耸耸肩道:“没有办法啊!有人托我来探望一眼故人,我总不能拒绝吧!” 黑暗中的人冷冷一哼。 “你喜欢,带他走好了!” 女子秀眉微挑,即便是在黑暗间,仍掩盖不住她妖娆妩媚的面庞。 “这个不急,我倒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昔日千年之约已到,你是不是真的想重返人间?” 魔君于黑暗中现出身体,清秀的半张脸上有了一丝动容,另半张脸依旧丑陋,丑陋到让人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下去。然而女子却专门注视着他那令人发呕的半张脸,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打量他。 “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泽兰?” “怎么没有关系?你若要重返人间,首先便要毁了剑宗!我现在可是厘宗门下弟子,怎能袖手旁观呢?” 魔君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容使他那恐怖的半张脸变得更恐怖了。 “你是这几千年来活得太无聊了吗?这种事情你也能做的出来?” “这有什么?玩玩而已!虽然觉得人类的生活也很无聊,总比这里千百年来一成不变好得多。而且至少,我在那里遇见的那些人还是有趣得紧,你若要杀他们,我可不让!” “你的那些人,我不碰他们便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又能有多大影响?” “这么说,你是已经决定了?” 魔君面色转沉,不语。 “你其实是还有别的目的吧?”泽兰又道。 魔君抬起眼,瞥视着她。幽红宛若鬼火,在他眸间一闪一动。 泽兰悠闲地打量着四处的黑暗,忽然问道:“青棠呢?怎么不见你的孩子?” “明知故问!你来之前,不是已经感知到了吗?” “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说服那个小孩子背着他哥哥,跑出去杀人的?” 魔君笑容中颇有得意之感。 “他不想看他哥哥被那至寒和至炎两种力量折磨下去,就只能这么做!” 泽兰笑容微敛,面露担忧神色:“青洛知道吗?” “你这么关心他?” “他是夭儿的孩子,我答应了夭儿要照顾着他的……怎么,提起夭儿你不开心了?” 魔君猛地一甩衣袖,转身而去。 “棠儿走时让他睡去了,现在估计已经醒来,你自己去问他吧!” 青洛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中的少年在海边沙滩上兴奋地跳着跑着。身旁端坐的女子望着他温柔地笑着。 是梦吗? 是很久以前的梦了吧? 这个梦不知做了已有多少次,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既熟悉,又是那样遥远。 梦境一转,却又回到了人间。 熟悉的山,熟悉的谷,熟悉的石室。还有感觉熟悉却又陌生的年轻男子,带着歉意地望他。 抱歉,青洛! 抱歉! “青洛!” 紧随着声音,青洛睁开了眼睛。幽暗的石室内,竟有一蓝衣女子注视着他。 “你终于醒了!” 泽兰漫不经心地说道,在青洛身旁坐了下来。 青洛不由得站起了身来:“你是?” 泽兰愠道:“你不认识我了?” 青洛打量着她,摇了摇头。 “哦,对!我都忘了!你连自己自己都忘记了,怎么还会记得我呢?”泽兰转怒为笑,“我是夭儿的亲妹妹,我叫泽兰!” “泽兰……”青洛吟念着泽兰的名字,若有所思。 “怎么,想起来了吗?” “没有!” “算了,我也没有指望你能记得我……” “棠儿呢?”青洛猝然打断泽兰的话,环顾着周身的黑暗,“棠儿去哪了?” 泽兰迟疑着要不要说出口时,黑暗中忽然传来魔君的声音。 “棠儿的话,他在荆门!” 泽兰与青洛一同撇过头去,望着魔君走来的方向。 “他被囚禁在荆门了!” 第二十三章:离开魔域 走出魔域,青洛竟发觉到阳光有些刺眼。 许是被囚禁在黑暗中太久了,他几乎都要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远离了无间之境的腐朽枯黄,青洛凝视着路边娇艳欲滴的鲜花。这些柔弱的生命,美丽而短暂,竟让青洛有些羡慕。 忍不住俯身摘下两朵野花,花到青洛的手中竟自枯萎了。这让青洛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惋惜。手指微动,手中垂败的花儿又回到了先前的纤颈上,重新绽放开来。 “想不到你竟然喜欢花!”身后的女子略有差异地说道。 青洛起身。 “只是觉得他们呆在这里,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感觉很幸福!” 泽兰轻笑着摇摇头。 “能这么想,还真的是不像你呢!” 女子说着上前两步,取下两枚花瓣,呵护在手心。 “我也很喜欢花的!然而再美的花瓣也是比不上她的……”泽兰纤手轻轻抚摸着柔嫩的花瓣,露出沉醉痴迷的表情,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姐姐永远是最美的,谁都比不上……” 青洛面有异样地凝视了泽兰半响,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想抓又抓不住。 “对了,你还记得你的妻子吗?”泽兰忽然问道。 “我妻子?我还有个妻子吗” 泽兰叹口气道:“看来你还真的是忘得一干二净!连叶遥都不记得了,这也难怪,你连思服都忘记了!” 青洛安静不语,转身北望。 小心翼翼地将花瓣融回花朵间,泽兰走到青洛身后。 “你真的要去荆门吗?” “棠儿在那里……我不能扔下棠儿!” “但思服可是荆门的掌门,你这样做,可能会和他起冲突的!” 青洛面容一动,沉声道。 “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在乎?” “是吗?”泽兰淡雅一笑,“若不是你感觉到了和他之间是有着特殊的关系的,你现在早就到荆门了吧!你这般迟疑,一路走走停停,还有心思赏花,岂不是恰证明了你心里感觉有些不妥?” 青洛沉默着,直直地站立着,凝视着远方。 泽兰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但想想又算了,既然韩思服自己不肯说,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是青洛迷茫的两难神色,让泽兰有些担忧。 “这样看来,他和夭儿还真的是很想!”泽兰打量着青洛的面容,心想道,“夭儿,你究竟在哪里?但愿你能保佑青洛,不要就此沦入万劫不复之境才好!其实他的一切,你都看在眼里的吧,姐姐……” 又行了几日的路,白天行走,夜晚休息。直到一日清晨,泽兰醒来,发现青洛已经不见。 “他最终还是决定了吗?”泽兰轻轻叹息一声,“但愿你不要后悔才好……” 北部,荆门。 收拾好房间,洗好衣服,做好午饭,将一切准备妥当,鸢儿总算是可以休息片刻。回到韩思服的房间,敲了敲门,无人答应,韩思服不在,这让鸢儿有些失落。转念一动,忽然想到了韩思服会在哪里,遂向着后山跑去。 后山的山崖边立着一个人影,湛蓝色的披风随着山风抖了一抖,竟有些凄凉之感。 “思服哥哥!”鸢儿叫道。 听见声音,韩思服回过身来。 “鸢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叫思服哥哥吃午饭啊!”鸢儿说着,凑到韩思服身前。 尽管韩思服在尽力强装笑颜,鸢儿还是能清晰望出他解不开的愁苦之色。 “你还在担心吗,思服哥哥?” 韩思服不禁叹息道:“青洛不肯能扔下他弟弟不管的,知道青棠在我们这里,他定然会来找我们要人的!” “想起那天的事情,还真是可怕!不过最后那个少年为什么放弃了反抗?他不是魔吗?我们人类是斗不过他的吧?”鸢儿小心翼翼试探着地问道。 “不错!如果不是青棠自己愿意,就算我们几大门派所有高手聚在一起,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那他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样做是违背青洛的意愿的吧!那个孩子,真的是很喜欢他哥哥呢……” 鸢儿皱了皱眉头,似乎能够理解韩思服所说。 想起半月前,便在这个荆门上发生的事情,鸢儿至今仍心有余悸。 这位魔族之子重回人间,大开杀戮,在一连将剑宗几个门派灭了门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荆门。 而最先发现他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鸢儿。 鸢儿自从半年多前被韩思服带回荆门之后,就没有走出过荆山。 那是她在得到韩思服准许之后,第一次回村探望一下村里的人。返回的途中路过清阳谷,忍不住向谷内望了一眼。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的人生就是从这里改变的! 鸢儿想再进清阳谷看看,忽然又有些胆怯。虽然心中明白那吃人的“妖怪”已经不在了,鸢儿还是常常在梦里重见那日情景,梦见那个少年。 但韩思服已经说过他已经回到了他应该回去的地方,不会再在清阳谷出现的了吧! 便在此时,鸢儿看见了站在谷口同样向着谷内望去的白衣少年。 少年的容貌没有任何改变,依旧美丽,妖娆,冷峻,忧郁。 目光迷离,双目红肿,竟是哭过了一般。 对啊,这个少年很喜欢哭的! “你哥哥呢?”鸢儿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话一出口,鸢儿才想起了害怕。 “哥哥……” 少年转过头来看她,眼角带着泪迹。怎么看都是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恶魔。 “哥哥病了……是棠儿害的……棠儿要救哥哥,棠儿一定要救哥哥……” 青棠不知是在对鸢儿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声音幽然空寂,寂寞难耐。 鸢儿后退两步,悄悄逃开,青棠也没有阻拦她。 待她跑回荆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韩思服身前,正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时,忽然有弟子来报:青棠上山来了! 那一天,其他几大门派也都聚集在荆门,共同商议对付青棠之事。 青棠却趁此时机,闯入了荆门。 剑宗最强的几个门派的掌门合力,竟然也奈何不了这个魔族少年分毫。 最终却是在面对韩思服之时,青棠忽然想起了什么,放弃了反抗。韩思服趁机用缚神锁将青棠制住,算是解决了剑宗的一大危机。 在那之后,众掌门聚集在一起,商议怎样除掉青棠。 他杀了太多人,相继灭了几个门派,若不除之,未来必将是剑宗的心腹大患。 无奈的是他们是人,他是魔,他们杀不了他。 众人商议的过程中,韩思服一直沉默着。 除掉青棠,他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他无法想象,在那之后,他要怎样面对青洛。若是青棠当真死在他们手中,那么对剑宗来说最大的灾难将不是来自秘宗,也不是来自魔族。 而是来自青洛一人。 “思服哥哥,你真的有办法除去那个魔族少年吗?” 韩思服点头道:“三个月后,便是藜芦族长封印轩辕剑千年之期,届时狱火之渊将会重现。我们虽然杀不了他,但若能将他永远尘封在那狱火之渊之底,也和杀了他,没有什么区别了!” “但是他哥哥一定回来救他的吧?” “是啊!对付青棠不是难题,对付青洛才是真真正正的难题啊!” 第二十四章:重逢 韩思服没有心思吃饭,遂先遣鸢儿回去,自己则是信步沿着山路而行。 行至一处能遥望见清阳谷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清阳谷…… 十年…… 十年,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十年的流转,竟让韩思服觉得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都有些陌生。不变的,唯有清阳谷中,那一簇似醉欲烈的火红。 空气于周身凝滞。 韩思服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压迫感,令他欲痴欲狂。 “你终于还是来了!” 韩思服仍旧望着清阳谷,凝望着那一缕嫣红。 身后没有回应。这让韩思服怀疑他方才的感觉是否真实。 将头向后微微侧过,眼角的余光终于捕捉了那一抹淡青。 好久不见! 韩思服想这样说。但仔细想想,分别还不足一年。 一年的时间对于韩思服来说不算长也不算短,他并没有多少个这样的一年。但对于青洛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所以韩思服只瞥了一眼青衫便回过头去。 不知这男子现在是何表情? 是愤怒?惆怅?还是迷茫? 但凭借他此刻的安静沉默,韩思服猜测,他仍旧是同从前一般,平静不动,波澜不惊。 “这里……还是老样子……” 出乎意料地,青洛竟没有先提起甘棠。只是韩思服不知他说的,究竟是荆山,还是清阳谷! 不过他隐约能感觉到,青洛和他,正在看着同样的方向。 “你说的是与一年前相比,还是和十年前相比?” 感觉到背后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韩思服笑了一笑,这个男子,连他自己也不知。 与方才相比,空气又凝滞了几分。 “棠儿呢?”声音很沉,很冷。 就着凛冽的山风,韩思服感觉自己披风下的身体感到有些微凉。 “怎么?你自己没有能耐找到他吗?身为神族的族长,不该是无所不能的吗?” 空气又冷了一冷。韩思服感觉得到,身后的这个男子,正在强忍着不去发作。 “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青洛坦言道,向着韩思服逼近了两步,“他在哪?” 男子身上传来的剧烈的压迫感,让韩思服几欲窒息。 尽管如此,韩思服还是强迫自己保持笑意。 “你想知道吗?” “你肯告诉我?”男子急迫的声音中透露着喜悦。 韩思服神情黯了一黯,强装笑颜道:“什么时候你记起了我是谁……我再告诉你青棠在哪,也不迟……” 不敢想象,身后的男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反应。 风吹得有些急促,男子的青衫已被掠至韩思服目光所及之处。 不想回身望他,是因为没有勇气吗? “是吗?”青洛那里,传来一丝冷笑,“你不是准备三个月后,狱火之渊重现之时,将棠儿推下去吗?” 韩思服的身体僵住了片刻,随即轻笑道。 “对啊!我都忘记了,这点小小的事情,怎么会瞒得住我们的青洛族长大人?” 不理会韩思服口中的讥讽,青洛凌然道:“我本不想惊动太多的人,所以直接来找你!若是你执意不肯说,我也难以保证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男子的话语已经变成了银邪的威胁。韩思服面色巨变的同时,忽然失掉了原有的冷静。 “好啊!有本事你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杀光!我保证你永远也找不见你弟弟!” 生气了? 那就气死你好了! 韩思服赌气说罢,便有些后悔了。 若是青洛当真如此做,他该如何收场?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难以保持冷静?若是不和他斗嘴怄气便感觉不痛快似的! 谁知青洛竟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凝滞的空气松缓了许多。感觉不到身后有愤怒的气息。一只手却搭落在了韩思服的肩上。 韩思服的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 “你想杀我?” 青洛凑到韩思服的耳边,轻声地道:“你应该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类,我可以随时杀了你,再把你救活,然后再杀了你!我想杀你多少次,就能杀你多少次,你是斗不过我的……” 青洛距离他这般近,以至于他能感觉到青洛呼出的气体就在颈边缭绕着。 “你这是在逼问我?” 韩思服的嘴角保持着冷冽讥诮的笑容。 “你若是求我,我或许还能考虑要不要告诉你!你若是想逼问我,就算你杀我千次万次,我也不会说的!” 韩思服的话坚决而冷凝。身后的男子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失掉克制。 即便挑衅至此,仍旧不为动容。 比起刚苏醒时的青洛,现在的青洛才更像是青洛。 韩思服忽然找回了很久之前的感觉。 只是不知这个男子自己有没有感觉到呢? “思服哥哥!” 迎面跑来的女孩子竟是鸢儿。鸢儿似乎是兴奋地跑来,待到望见这一幕的时候不禁僵住了身体,冲着青洛惊慌失措道:“你想干什么?” 韩思服方想对鸢儿说些什么,忽然感到自己发不出了声音。 青洛已捂住了他的嘴,挟着他的身体飘向远处。 自那日之后几个月间,这一代年轻的荆门掌门就此失去了踪影。 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荆门上下一片混乱,一边使韩思服的师弟薛寒暂代掌门之位,一边也在拼命地打探着韩思服的消息。 唯一知道韩思服消失原因的却是鸢儿。但鸢儿自从韩思服离去之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肯何人说话。薛寒只能每日命人将饭菜放在她门外,待人走后她自己会出来吃。过了一段时间后,鸢儿也消失不见了。 便在此时,玉思山脚下,荒林深处,一处孤零零的茅草屋内。年轻的男子虚弱地从床上爬起,走到房间门前。房门是开着的,但他走不出去。手掌贴近门框之时,感觉到从那里传来的灼热的炙感。 果然,青洛在房间的四周都布下结界,让他没有任何机会从这里逃离。 韩思服只能站在房门后面,瞥一眼外面的风景。 红叶飘落,又是一个深秋了吗? 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被他留在玉思山的日子。 仅仅过了十年,这一幕又再度上演了吗?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连这个小小的房间也走不出。 山谷间寂静地出奇,门外的风声听得一清二楚。 青洛此刻不在这里,是出去找吃的去了吧!他自己可以连续几个月甚至几年不吃不喝,但韩思服做不到。 两个月前,他将他从荆山上带走后,将他幽禁在这里。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没能从他这里逼问出青棠的下落。还有一个月便是狱火之渊重开之期,过了那之后,青洛就永远也救不了他弟弟了。 韩思服发觉自己好残忍。 但他阻止不了自己。 这样做,一方面是担心将青棠放出后会继续大肆杀戮。另一方面,却是深藏在韩思服心底的原因,他真的很嫉妒青棠!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青洛无微不至地呵护着这个少年,为此可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闯入魔域。 但对他,却从来没有过这般温柔。 第二十五章:逼问 韩思服轻轻地苦笑。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容易嫉妒,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身子忽然蜷曲,灼热的炙烤感在身体各处弥漫。韩思服用手指抓紧墙壁,直到指甲陷入墙壁,还是用不上力气,慢慢沿着墙壁滑了下去。 像是身处火焰中心一般,燎热地让人几欲窒息。 韩思服不停地告诉自己,是幻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幻觉! 但痛苦的感觉却是清晰的,清晰地让他难以有一丝怀疑。 他已无力保持站立的姿态,匍匐在地上,身体蜷缩,打着滚。 感觉到身体各处几欲开裂。 若单是疼痛,韩思服还能忍受。 这炙感同时让他感觉到热,热得不行!热得韩思服只想把衣衫脱掉。 然而抬眼便能瞥见,隐没在结界外,阴影下的那一缕青衫。 不知青洛现在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是在冷笑,还是会有一丝怜意? 已经无暇去思考了。 两个多月的每一日都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度过。青洛带给他的只是幻觉,对他的身体没有一点伤害。然而即便幻觉过后,痛楚感依然会在身体上弥留。久而久之,韩思服感到无比的疲惫。 这幻觉几乎要使他崩溃。 能够坚持到这一刻,没有向青洛妥协,是韩思服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灼热的炙感瞬间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渊潭底般的彻骨冰凉。冰与火之间没有丝毫缓和,一瞬间,从火海被抛向冰底。巨大的落差让他的意识有些混乱。 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冻得牙齿打颤。 待青洛走进房间里来的时候,韩思服甚至没有力气抬头望他一眼。 “冷吗?”男子毫无感情地说道。 韩思服勉力侧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棠儿在哪?” 韩思服不言。沉默已代表了一切。 青洛微微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手心贴在韩思服后背上,冰冷的感觉逐渐消失。他依旧没有力气起身,无论那炎热与冰冷真实与否,身上的感觉都是真真实实的。 “站不起来吗?” 韩思服望见青洛的嘴角微扬,心中愤懑,一个不服,猛地支撑起身体。谁知手臂强用上的力气转瞬即无,复又跌回到了地上。 青洛这次没有笑,而是对着门外说道:“进来吧!” 沿着青洛的声音,韩思服抬眼望去。门框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手臂抓着门檐有些胆怯。望见韩思服的一刻却又忘记了,哭叫着向着韩思服跑了上来。 “思服哥哥!” “鸢儿!” 韩思服惊愕地望了一眼青洛。 “你不是想拿她来威胁我?” 青洛瞥了他一眼道:“我还没有不济到那种程度!只是这小姑娘每天念着你的名字念得我心烦!她喜欢,让她陪你好了!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说罢,青洛扭头离去。 韩思服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青洛必定是心急如焚,每日到荆山搜寻,同时从荆门门下弟子们的思想中搜寻,寻找任何一点有关青棠的讯息。 没有用的!知道青棠下落的只有我一人! 我不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鸢儿望见韩思服咳得有些厉害,不禁用手扶住他的身体。韩思服却轻轻推开了鸢儿的手臂,道:“我没事!” 鸢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青洛他弟弟在哪里?” 韩思服愣了一愣,忽而笑了一笑,答道:“青洛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是能很好地控制他自己,他怎么能管得了青棠?若是青棠和剑宗两相对峙的话,青洛……终究是会站在他弟弟这边的……” “但是你再这样下去的话……”鸢儿望见韩思服面色有些苍白,完全不似从前的风采,不禁担忧道。 “不用担心我,青洛他不会杀我的……他不会的……”韩思服边说边苦笑。他笑得有些凄零,鸢儿见了,有些心痛。 “不管怎么说,你照顾了他十年,他总不该这般对你……”鸢儿一边扶住韩思服,一边埋怨道。 韩思服忽然偏过头去,透过窗沿望向窗外。身着青衫的男子背对着他,站在已然泛红的株木下。他在望向哪里,也许连青洛自己都不知晓,韩思服却清楚地知道。 “也许是报应吧……十年前,我那般对他……十年后,他全都还回来了么……真是可笑啊……” “报应?”鸢儿不解。 韩思服欲起身,鸢儿帮忙搀住他,韩思服胳膊微微一侧,脱离了鸢儿的手。 鸢儿愣了一愣,释怀道:“是啊!我若扶他,反倒衬托得思服哥哥多没用似的……” 韩思服走到床边坐下,鸢儿凑到了他的身旁。 “我就是搞不懂,十年前,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思服回望她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鸢儿点点头。 韩思服迟疑了一下,身体倚在墙壁上,目光迷离着,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大约四十年前之时,秘宗剑宗两派相斗正酣,剑宗式微连败,竟有被秘宗灭门之势。当时剑宗的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不远千里跋涉到神域,找当时的神族族长青洛求救。因为剑宗的祖先在千年之前曾经帮助藜芦族长将魔族赶出人界,年轻人以为青洛族长定会出手相救。谁知……” “青洛他……” “他拒绝了!他说藜芦族长让他不要随便插手人界之事!但是因为很欣赏那个年轻人的胆量,便将他留在了神域一段时间,还指点了他一些剑法。” “后来呢?” “后来青洛所在的神族部落遭遇魔族入侵,魔君以青洛妻子为要挟,与他相斗。青洛不敌魔君,被压制在御风渊底,整整三十余年,最终是被青棠救出的。那之后,青洛没有再返回神族,而是直接来了人界!” “是……那个年轻人将魔族引入的?”鸢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思服沉静了一会儿,似乎十分不愿说似的。过来好一会儿,他才叹息着说道:“是!不过……还有青洛的妻子!” 鸢儿惊讶。 “青洛做了神族族长之后,为了巩固自己地位,曾平定许多内部手下的叛乱,其中便包括他的妻子,也就是叶遥的部落。叶遥是为了报仇,才嫁与青洛的。” 不知为何,韩思服讲的故事,竟让鸢儿觉得好熟悉。 不,应该是说甚至是比韩思服更加熟悉。 “你怎么了,鸢儿?”韩思服见鸢儿面色有些异样,不禁问道。 “我没事的,思服哥哥,你继续讲下去!你还没有说,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韩思服垂下头去,面色黯了黯:“那个年轻人,便是我父亲!” 鸢儿惊讶地张大了嘴。 “青洛为了报仇,抓了我来要挟我父亲!最终,我父亲把我交给了他,以换取青洛可以放过荆门。我被青洛囚在玉思山中两年,直到青洛的弟弟被魔君带走,青洛才放我回荆门。恰巧剑宗秘宗再次交手,我被派去南岸打探秘宗消息,被秘宗抓到,最后还是被青洛救了!” “他为何要救你?”鸢儿奇怪道,“他不是很恨你父亲,为何还要救你?” “我当时也很奇怪,后来才知道……算了,先不说这个了……” 鸢儿皱紧了眉头。方才提到那个问题的时候,韩思服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讯息,不愿吐露,甚至自己不愿承认似的。 第二十六章:回忆 风吹得有些蓬松,男子薄衫独立于山谷,不觉寒冷,却觉有些凄肃之感。 而这凄楚的感觉,却又不知来自何处。 远处的红叶中,慢慢现出一抹淡蓝轻纱,翩然如燕。 青洛只望了一眼,便回过头去。 “你来了?” 泽兰向着他身后不远处的茅屋望了一眼:“他呢?” 青洛瞪着她。 “明知故问!” 女子敛唇一笑。 “我只是想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现在你看到了?” “看到是看到了,只是没有办法理解!” “有什么没有办法理解的?”青洛瞥眼望向女子,萃蓝的轻纱兜住了两片飘落的红叶,泽兰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捏起,平放在手心里。 “我要知道棠儿在哪,这是唯一的办法。”青洛说道。 泽兰轻叹一声道:“你应该猜得到的,如果他不想说,就算你杀他多少次,他都不会说的。” 青洛缄口不言,望断远处的苍茫。 泽兰向着青洛靠近,青洛一愕间,泽兰已将手掌贴近了青洛的胸膛上,对着他耳边说道:“其实,你应该早已知晓。你强加在他身上的一切痛苦,你自己的身体都能感觉得到。” 泽兰手指向上滑动,拂去青洛颊边的汗珠。 “现在,不也正是如此吗?你的身体其实很痛苦,难道不是吗?” 青洛向后退了两步,推开了泽兰的手臂。 “那又怎样?” “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愿意放他?” “我只是想找到我弟弟!”青洛绝然道,转身而去。 泽兰望着他的背影不住地叹气:“若是你知道了真相,只怕会更痛苦吧!” 青洛返回小屋的时候,韩思服趴在石地上,身体已不再挣扎,似是晕去了。青洛走上前,将他的身子翻过。韩思服紧闭着双目,眉头微锁,青洛凝望片刻,竟有怜惜之感。 起身将他平放到床上。 迟疑了片刻,忍不住在他床边坐下。 脑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想抓又抓不住。究竟是什么? 手指从衣襟滑向脸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青洛心里弥漫。 只觉得躺在床上的这个年轻男子,应该是由他守护的,而不应该由他来伤害。 指尖在韩思服颊边轻柔流转,触觉深刻而熟悉。 “这是……” 青洛低下头,贴近韩思服的面庞,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面容。 轮廓眉宇间,这般相似而熟稔。 一个念头猛然间在青洛脑海中闪过。 “他莫非是……” 伸手抓住韩思服的手腕,指尖方搭在脉络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鸢儿抢上前,用力将青洛从韩思服床边推开。青洛见她一副拼了命也要保护韩思服的样子,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伤害了她,主动放下了韩思服的手臂,从他床边离开。 “他已经成这样子了,你还想怎么样?”鸢儿冲着他喊道。 青洛本已转身准备离开,听到了鸢儿的话,猛地转过了身子。震惊地望着鸢儿。 鸢儿被他望得不知所措,浑身不自在。青洛口中却又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遥儿……” “遥儿?”鸢儿愣了一愣道,“那是谁,你认识的人吗?” 青洛的表情平复下来,瞬间转为冷凝。 “没事!” 说罢,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门,每一步似乎都很沉重,仿佛包含了无尽的凄若茫然。 鸢儿疑惑不解。转头却惊喜地发现韩思服已醒了过来。 “思服哥哥!你醒了!” 鸢儿兴奋地扑到韩思服床前,却发现韩思服的目光一直盯着门外,青洛远去的身影,出了神。 “思服哥哥?”鸢儿轻声提醒道。 韩思服这才回过神来,仔细凝望了鸢儿半响。 “你知道吗?你方才对青洛说的那句话,有个人,在十年前也曾这样对我说过……而那时,青洛也在一旁。” “那是谁啊?”鸢儿想了想道,“是青洛口中的那个‘遥儿’吗?遥儿……莫非便是你曾提起过的青洛的妻子叶遥?” “不错!”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说?” “因为十年前的时候,我以为青洛杀了我父亲,便连同着叶遥,向青洛复仇。” “结果呢?你父亲……” “我父亲其实是被秘宗派来的卧底所杀。我当时也隐约猜到了这一点,但当时也不知是怎么的了,就是想和他斗上一斗。再加上叶遥……不过叶遥终究还是爱他的。青洛体内,其实是有一半神族和一半魔族血脉,而且魔族的力量还要胜过神族的力量。几百年来,青洛一直用自己的道行将魔族那半血脉抑制住,他才没有受它控制。直到十年前,我听信魔族的话,将驱神咒下到了他身上,使得他体内魔族血脉暴走,差点使得青洛丧命。但最终,叶遥用了她的神族血脉,将青洛的魔性抑制住了。遥儿她也……” “她死了?”鸢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思服神情有些哀伤地点了点头。 “但是即便是有叶遥的血脉,也无法完全抑制住青洛体内的魔性。青洛想出的办法,是暂时封闭住自己的全部血脉,让自己沉睡。这样暴动的魔脉没了依托,只得慢慢安静下来。” “所以他才会在那里睡了十年……”鸢儿低低地感叹道。故事这般复杂,又这般遥远。但不知为何,鸢儿心里硬是泛起了一点熟知的感觉。 “你的相貌,和叶遥,很像。所以我才要你帮我照顾青洛。我希望你,或者是叶遥,能够将青洛唤醒。” “青洛是醒了,可结果呢……”韩思服无奈地仰头望着房梁上垂下的灰尘,连成一条素带,吊在屋檐下,摇摇晃晃,欲散犹弥。 “是天理循环报应吧,十年前我怎样对他,他便一般对我罢了……” 沿着山边走下,霜叶娇艳浴火。 已经远离山间小屋的青洛,不禁还在回味着那一刻猝然泛起的微妙感觉。那个男子,这般熟稔亲切,可为何偏偏却又记不起来? 走出山谷,早有一袭暮色长衫守在路旁。见青洛走来,连行数步,挡到青洛身前,躬身行礼道:“少爷,等了您许久了?” 青洛皱眉:“你是……”忽而又被什么触动一般,脱口而出道:“你是……袁长老?” 袁束颇为激动道:“想不到少爷还记得我!” 青洛面容冷凝:“我虽然还记得你的名字,但已不记得你的名字,你可以走开了!” 青洛说罢,夺路而去,袁束抢先两步,挡住了青洛去路。 “我已经等了十年,只愿再见少爷您一眼,还请少爷留步片刻!” 青洛回头望他,变色道:“袁束,我十年前不杀你,不代表我今日不会杀你!” 袁束躬身道:“袁某贱命一条,何劳少爷费心。只是依少爷方才所言,从前的事情,少爷不都还是记得的吗?” 青洛不言。近来记忆已恢复些许,唯独那一隅无法闯入的领域,依旧苍茫无物。仿佛已积蓄许久,只待某个瞬间,勃然而发。 “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只能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已足够!少爷应该还记得一千年前,尊父藜芦族长与魔君的千年之约吧?” 青洛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如今千年已到,魔君有意重返人间!只是藜芦族长一千年前将轩辕剑封印在荆山,使得魔君无法进入界河以南。所以魔君救我出来,便是想让我重建秘宗,以秘宗的力量达到摧毁剑宗的目的,尤其是摧毁荆门。而后便可解除轩辕封印,魔君方可重回人间。” 青洛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袁束道:“我虽名义上是魔君手下,但这世间,我只听少爷您一人吩咐!我从前所做一切,都是希望少爷能成为这三界之主。如今这件事情,我要怎么做,全凭少爷吩咐!” 青洛望了他一眼,又望了一眼荆门道:“三界如何,统统与我无关,我只要我弟弟。” 袁束微微抬头,迎视着青洛的目光道:“少爷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青洛还未答话,袁束继续说道:“少爷想要找到青棠少爷,毁了荆门岂不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 青洛斜眼瞥向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袁束躬身一揖道:“只要少爷一句话,我立刻便将秘宗散掉!” 青洛感到诧异地望着他有许久,而后道:“你既已如此决定,为何再来问我一番?” 袁束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想来,提醒一下少爷的真心!” 第二十七章:震惊 房间角落中点燃的炉火,使得屋子闷热地有些烦躁。 鸢儿熬了一碗粥,送到韩思服床前:“思服哥哥!” 从床上爬起,接过鸢儿手中递过来的粥,韩思服不禁感叹道:“我真没用,居然还要你来照顾我!” “哪里!思服哥哥多想了!”鸢儿微微垂下头去,面色有些泛红。 韩思服微微叹息一声,低头食粥。 “对了,”鸢儿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道,“青洛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回来了,他是不是已经放过你了?” 韩思服向着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摇摇头道:“没有,结界还在,我还是走不出这个房间!” 鸢儿“哦”了一声。 韩思服嘴边忽然泛起一丝凛冽微笑道:“还有五天便是狱火之渊重现之日,估计青洛现在心急地很,正在荆山四处乱找吧!” 鸢儿奇怪道:“你就不怕他对付荆门?” 韩思服愣了一愣,舒然笑道:“他不会的。就算他再爱他弟弟,也不会因为一个弟弟,而荒废掉那么多条普通人类的性命的。” 鸢儿不悦道:“那他为何偏要这么对你?” 韩思服面容凝了一凝。 “也许他是感觉到了,我和他之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爱恨纠缠吧……” 午后,天色微暗,紧接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韩思服走到窗前,倚着窗沿而立。 鸢儿不敢打扰他,悄悄退下。 放走出房间,便见青洛迎面走来。一眨眼的功夫,青洛已从她身旁走过。 鸢儿感到青洛面色阴沉地走入了房间,暗想不妙间,房门已被关紧,任她怎样推也推不开。鸢儿急得在外面大喊“思服哥哥”,用力敲着门。 青洛闯入房间之时,韩思服也诧异了一下。方才他望雨望地太入神,居然没有注意到青洛归来。他一见青洛面色也知不妙,但依旧强装笑颜道:“怎么,找不到你弟弟,要来求我吗?” 话音方落,青洛已欺至他身前,将他死死地按在墙壁上。 “我没有时间和你玩游戏,你快告诉我棠儿在哪?” 连日来的折磨,已让韩思服的身体疲惫不堪。加之青洛先前已封住了他全部功力,仅仅是将他推攘到墙壁上这一个动作,已让韩思服感到头晕目眩。若非青洛揪住了他的衣襟,他早已跌了下去。 韩思服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只是不知在青洛面前,是否只剩下了苦涩。 “你心里明明清楚我不会说的,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青洛闻言,竟不怒,反而松开了手。 韩思服身子险些垂下,及时用手撑住了窗沿。 “那好!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韩思服正强支撑着窗沿直起身子,闻见青洛的话,抬起头来,有些惊愕。 青洛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也判断不出他有任何感情。 “你真的想知道?”韩思服如此一说,眼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青洛察觉到了那丝笑容,却不知其意,只茫然地点了一下头。 韩思服的身体却站不稳般一个趔趄,径自向前跌去。青洛一愕间,上前扶住,韩思服竟就势跌入了他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 “么”字未落,已感觉到冰凉的利器顺着小腹刺入怀中,有着些微的疼痛。虽不甚剧烈,青洛的身体已做出反应,本能地将韩思服甩开到一边。 手指在伤口上轻抚,血迹顿消。青洛冷笑道:“便是人间的玄铁,又岂能伤得了我……” 声音戛然而止,当青洛意识到韩思服这样做的目的之时,已经迟了。 韩思服方才被他甩开甚远,滚了两滚,倒在地上,便就此没了动弹。青洛觉察到有异,上前查看,竟发现男子已无鼻息。 “思服哥哥!” 青洛一个精神涣散间,鸢儿已突破禁制闯入房间来。 从青洛的怀中抢过韩思服的身体,青洛有些木然,竟没有阻拦。鸢儿见男子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已是不活了,怆然落泪。 “思服哥哥……”少女猛然抬起头来,冲着青洛哭喊道,“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青洛茫然地盯着韩思服看着,鸢儿的话,他似听见又似为听见,脑中一片混乱苍白,七零八碎的记忆,这段时间已经搅得他心神不安,此刻更是四处相撞,急欲脱困而出。 偏偏又有什么记忆,不想被记起。 青洛扶住额头,努力让一切平静下来。 鸢儿在一旁抱着韩思服的身体哭个不停,哭得青洛有些心烦。 青洛遂对鸢儿道:“你先出去?” 少女娇容已被倾肆的泪迹打乱,抬头怒嗔道:“为什么?你杀了他还不够吗?还想对他做什么?” 青洛看着他,面容平静而从容。 “你这样抱着他,我怎么救他?” 鸢儿哭声顿止,一双美目中透露出希望的喜悦。 “你……你有办法救活他?” 青洛瞥了了一眼鸢儿怀中的韩思服。 “你若再迟疑,待他魂魄散尽之后,任谁也无能为力了。” 鸢儿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想到青洛神族身份,说不定真的会有起死回生之力。只得擦干眼泪,缓步移开。走到门前,还依依地回身向内望了一眼。青洛已不耐烦,催促她快点出去,鸢儿这才走出茅屋。 青洛遂将韩思服抱起,平放在床上。 身躯虽已亡,但魂魄还在。趁着三魂七魄尚未尽散,令其归位,死人便可复活。 青洛在四散荒野中找寻到韩思服的魂魄,将其唤回,以神族之主的身份命其归位。 三魂七魄只在韩思服身旁徘徊,却丝毫不听青洛命令,不肯归位。 “怎么会这样?”青洛惊愕不已。 反反复复尝试多次,魂魄都不肯归位。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听命令,而是不敢,沉睡着的男子的身体在抗拒着他们。韩思服的身体仿佛隐藏着一股强烈的力量,让这些从他自己身体走出的魂魄竟也不敢靠近。 青洛同时感觉到,这魂魄,似乎并非原属于这男子。 曾经浮现出多次的感觉,又一次在青洛体内出现。 一个连青洛自己都有些畏惧的想法,忽然间这般清晰而强烈。 青洛用手腕托起韩思服上身,将他拉到自己怀中,缓缓探入他血脉深处。强烈的禁制之力将青洛阻挡在外,无法上前,但他依旧能够感觉得到,血液相融的情触,如此深刻而清晰。 “他是……我的……” 青洛已无法掩盖住自己的震惊。 他垂下头,仔细凝望着怀中人儿的相貌。 “难怪眉宇轮廓间,这般熟悉!” 青洛苦笑。这次是真的苦笑。 脑中纷杂的记忆碎片已由这一点连接成面。 如同当下这糜烂深秋一般让人苦恼让人窒息。 第二十八章:苏醒 床上的男子,双目紧闭,面容平静,仿佛熟睡了一般。唯有那冷得不能再冷的身躯,陈述着男子灵魂已然离去的事实。 青洛紧握着韩思服的双手,守在他床边已有四天。四天来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让韩思服的魂魄归位。暂且将他的身体冰封,以防身躯糜烂。即便如此,至多三天,待魂魄彻底烟消云散之后,韩思服便再没有醒来的可能。 整整四天,青洛都保持着不变的姿态握着韩思服的双手,这样方能强迫他的魂魄留在这里。这样下去究竟能坚持多少天?青洛并不知晓。 一阵疼痛从脊背传入。青洛回过头,鸢儿不知从哪找来一只匕首,插进了青洛身体中。 少女双目已经哭肿,娇容不复。 青洛摇头叹息,复转过头,随她而去。最近他时常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不想再伤害到这个无辜的少女。 鸢儿见刺进青洛体内的匕首下只流出些微血迹,瞬间凝结,男子却毫发无损。用力拔出,又重新刺入,青洛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先前的伤口也早已愈合,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鸢儿扬起拳头用力捶着青洛的身体,边捶边喊道:“你这个怪物,为什么你就是死不了?为什么思服哥哥要死?你不是说能救活他的吗?你骗人!你骗人!” 少女在一旁不停地哭喊,让青洛感觉甚是心烦。找个机会让鸢儿昏睡过去,送到另一个房间。 然后走到韩思服床前,抬起他的手臂。 “没有办法了,只能用这最后一招了!” 青洛将韩思服拉到自己怀里,同时咬开了自己的手腕,纯而又纯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瞬间将熟睡男子的身躯掩盖。瞬间过后,却又汇集在一起,顺从着青洛的指引,流入韩思服的身体中。 血流的引动下,韩思服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 口中发出沉闷的低吼,男子的面容终于不再平静。仿佛有一股强烈的抑制之力,在他的体内缓缓苏醒,不安地涌动着。韩思服的身体也随之不断颤动。积蓄已久的力量急欲喷发,若非身旁的青洛紧紧压抑,这股力量已足以首先将韩思服的身体摧毁。 待血液完全相融之后,韩思服的身体也随之平静下来。青洛让他平躺在床,拭去额边的汗迹,流出太多的血液让他的身体已然虚脱,就那样伏在韩思服床边睡去了。 傍晚黄昏之时,鸢儿终于醒来。 跑回韩思服房中,见青洛趴在韩思服床边,似乎是睡着了。忍不住上前去推他的身体,想让他离开。 “你在做什么,鸢儿?” 耳边传来这般熟悉的声音,让鸢儿惊愕地不敢相信。 小心翼翼地扭过头,韩思服睁大着两只眼睛,奇怪地望着她。 “思……思服哥哥……” 鸢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愣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鸢儿?” 男子仍旧是这般温柔,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鸢儿冲上前去,扑到了韩思服的身上。 “太好了,思服哥哥!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终于醒来了……”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又哭又笑。韩思服捧起她的头,小心抹去她颊边的泪水。 “怎么了鸢儿,哭什么?” 鸢儿抬起头,摇了摇说道:“没事!我还以为你死了……你,你不是被他杀了……” 鸢儿说着,两人一起扭过头望向青洛。方才被鸢儿一吵,青洛已经醒了过来,起身站在一边。 韩思服望向他,嘴边笑了笑道:“想不到这样也可以被你救醒!” 青洛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冷哼一声道:“你再想死,我不拦你,莫要让整个荆门与你陪葬!” 青洛说罢,转身踱步而出。 这语气,这姿态,是如此地似曾相识。就连说出的话,居然也一模一样。 韩思服有种恍然回到了十年前的感觉。 青洛的身影瞬间从房中消失。韩思服心中一动,竟起床踉跄着跟了上去,走到门前的时候有跌了下去。 鸢儿上前扶住他道:“怎么了,思服哥哥?” 韩思服愣了一愣,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又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身体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感觉到身体有些奇怪。” 手臂紧握住门框站起身来。脚步一个不稳,竟又跌到了门外。好在鸢儿及时在一旁把住了他,使得他没有就势跌倒。韩思服却转过身来,奇怪望了一眼方才走出的门,将手伸过去,晃了一晃。 “奇怪!禁制不见了!” 跟随着鸢儿走回房间,休息了片刻,便感觉体力恢复至从前。甚至远远胜于从前。 入夜后,鸢儿再次睡去。韩思服走出房间。 月光晴好,粗壮古树下,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韩思服上前,走到青洛身后道。 “怎么?把我救活不说,还这么轻易便放我出来了?你不想救你弟弟了?” 韩思服的最后一句话,刺痛了青洛敏感的神经。青洛的身体坚硬地僵在原地。 “明日狱火之渊便会重开,你还没有救出你弟弟吧!” 感觉到男子有了一丝动容。韩思服还在想青洛会不会一时动怒再将他杀掉。谁知青洛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身体未复原,还是早点回房间吧……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情,我没有办法向遥儿交待!” 这回却是轮到韩思服僵住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谁都不说话。却还是青洛首先打破了这沉默。 “怎么了?”青洛问道。言语已不再冰冷,却充满了关切。 “你……你都记起来了?” “一点点吧,很多事情,还是记不起来呢……” 青洛一直都没有回头,韩思服望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想了一想,忽然静静地走上前,从身后搂住了青洛的腰。 “你这是干什么?”青洛惊愕道,急欲挣脱,却又担心动作太大会再次伤到他。 “别动!”韩思服近乎撒娇地说道。 青洛果然不动,只哭笑不得地说道:“你也是一派掌门,让外人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会怎么想?” “管他呢?他们喜欢怎么想,随他们去!”韩思服转到青洛身前,凝望着青洛的脸,直视着青洛的目光,道:“我是你的孩子,我抱一下你,有什么不妥吗?” 凭借着清朗的月光,青洛能清晰地望见眼前这个男子的脸。已不似往日里那一代掌门,甚或一方霸主。他在他面前,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单纯地想跟他撒娇的孩子。 青洛伸出手臂,揽住韩思服的身体,倚靠树干坐了下来。韩思服倚靠在青洛怀里。两人起初都感觉到有些别扭,慢慢地竟已习惯。 许久,静默无言。 月光清冷,人比月温柔。 韩思服忽然问青洛道:“青洛,你小的时候,藜芦有没有这样抱过你呢?” 青洛想了想道:“没有!几百年来,我一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他来留仙岛看望我和夭儿,我虽然看见了他,却没让他见我。另一次,是他来留仙岛让我接管神族。我到了神族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那他去哪了呢?” “不知道,估计,已经不在了吧……” 又是许久的沉默。 韩思服换了一个姿势,坐起身体,对青洛道:“你其实一直都恨我的吧……” 青洛的面上有了一丝动容:“怎么这么说?” “因为遥儿她……” 青洛忽然苦笑一声:“其实,我还是很羡慕她的。留在这世间几百年,有什么好的。只是……” “只是你舍不得你弟弟是吗?” 青洛神情一凝,轻轻地叹息:“棠儿和我一起生活了两百多年,他离不开我的……而且,他和夭儿很像……” 韩思服低下头,别过脸去。 “他在荆门,临渊洞” 青洛猛地回过头看他。 “便是那里,你沉睡了十年的地方。” 青洛惊愕。 “你应该早已想到的。十年前,你让我将你藏在那里,因为那里是神魔两族都找不见的地方。我把他藏在那里,我没有想到,连你也找不到。” “你不是不肯说吗?” “我不想让你,永远恨我。”韩思服轻轻伏在青洛双腿上。 “找到了青棠,你带他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返回人间来了。”韩思服说道。 “好,我会带他走。去一个永远也干涉不到人间的地方!”青洛面色微微有异,韩思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感觉出来青洛言语中显而易见的兴奋之感,硬生生地将“也带我走”四个字吞了下去。 夜已深沉,韩思服静静地依偎在青洛怀中,享受着这片余的温纯。 心里默默地企盼夜晚一点过去,能够相守一刻,便是一刻。 韩思服努力不让自己睡去。却不知怎得,眼皮如同不听使唤一般,硬生生地黏合在了一起。 强烈的困意袭来,居然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当发觉到是青洛做了手脚之时,韩思服已全然抵抗住自己的困意,昏睡了过去 青洛摇了摇他的身体,见他已没有反应,是全然睡去了。青洛遂将韩思服抱起,抱回房间中去。 将韩思服的身体平方在床上,青洛坐到他的床前,端详着他的面容片刻有余。忽然心间一阵颤动,抬起他的上身,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青洛紧紧地抱着,一刻也不想放松。 仿佛他轻轻一松手,男子便会从他怀抱中消失不见似的。 将头轻轻垂下,贴在韩思服颊边。两行水迹,顺着颊边流落。晕湿了男子的淡蓝长衫。 第二十九章:决斗 时间不知过了有多久。天边已微有泛白,露出矫弱的晨光。 青洛这才将韩思服放下,举止轻柔温纯。俯下身子,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凝望着眼前熟睡着的人儿的面庞。 “保重!”青洛轻轻念道。再看一眼,将男子的面容铭记与心中。 站起,转身,鸢儿正站在门口望着。 青洛走到她身旁。 “替我……也替遥儿,照顾好他……” 鸢儿惊愕地抬头望他,青洛的脸上,是将一切了然于心的笑容。 “你要去哪?” 青洛不答,笑了笑,离去。 鸢儿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那一抹青衫消失不见。心底升华出异样的感慨,仿若尘封久远的感情再次浮现。恍惚中,竟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缓缓流泻。 这般站了许久,回过神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怎么了,鸢儿?”韩思服似是刚刚醒来,睡眼惺忪,下了床,走到鸢儿身旁,“青洛呢?” “他走了?”鸢儿道。 “走了,是吗?他最终还是走了!”心底间一片怅然。韩思服转身返回房间,神情恍惚间,身躯不稳,跌落在桌子边。手臂被鸢儿放置的匕首划出了一道口子。 “思服哥哥!”鸢儿惊叫着凑上前来。 “没事的,包扎一下就……” 鸢儿方从衣角撕下一条白布,还未来得及包扎,韩思服手臂上的伤口竟自动愈合了。 “这……这是……”鸢儿惊讶道。 更惊讶的却是韩思服,他迟疑片刻,拿起匕首用力地刺入自己手臂中。引得鸢儿大声尖叫。 拔出匕首,只流出了少量的血,不出片许,伤口竟再次自动愈合。 紧随一清脆的声音,韩思服手中的匕首跌落在地。韩思服呆呆地望着他,一脸的错愕,乃至不知所措。 “他,他竟然……” “怎么了,思服哥哥?”鸢儿急急地问道。 韩思服神情恍惚,也不知听没听清她的话。忽起身,冲出房间。 鸢儿急切去追,方跑出房门便没了韩思服的身影。 “思服哥哥!” 顺着山间小路向下跑去,韩思服只觉有些体力不支,停下脚步,俯下身体,气喘不止。 这时候方才想起,佩剑还留在那个草屋中,没有随身带出。 “我真是……”韩思服不禁扶住自己的额头,感叹道。 休息片刻,喘过气来,方要继续赶路的瞬间,忽然感到侧边传来的危险。未判断出是何危险,身体已先做出反应。然而这幅躯体却不像是自己的,力量在体内四散流转,却完全不听自己意识而动。 正惊讶间,一道绳索已如附蛇一般缠上了韩思服的身。 “这是……缚神锁?” 路的尽头闪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仔细看来,却又不是人类。 “他便是青洛族长的儿子?”女的问道。 “看起来便是了?”男的说道。 女子走上前了,端详着韩思服的面庞:“看起来和少爷是有几分相像!” 男子道:“只不过和青棠少爷差远了便是了!” 韩思服的身体被那缚神锁紧紧地缠绕,丝毫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方能喘出一口气来,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清晨的荆山如往昔一般宁静。掌门已失踪了两个月,南边的秘宗也再没了动静。荆门的弟子只能在代掌门薛寒的带领下,如往常一般修行巡逻。 谁也没有注意到,便在这时,一袭青衫从众人身畔闪过,滑入后山。 即便注意到的弟子,也只是单纯地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青洛回到了他沉睡十年的山洞,山洞入口依旧有两名弟子把守着,周边的景致也同他离开之时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让试图上前阻拦的两名弟子睡下,青洛走入山洞。 与他居住时相比,石室宽敞了许多。看起来韩思服似乎是想将这里变成闭关修行之所。除了那一张孤零零的石床之外,石室内已是空无一物,顿时显得空旷而怅然。 石床上的少年被尘封在冰中,少年绝美的容颜,在冰里浮现,如同一件绝世无双的艺术品。 青洛缓缓走上前,手掌搭在冰上,冰块瞬间融化。 少年睁开了双目。 “哥哥!” 青棠望着青洛,虚弱但欣喜地念道。青洛将他抱在怀里,感觉到他的身体传来的温度,冰凉刺骨。 “他们……竟然这样对你……” 青洛说着,竟有些哽咽。 “我没事的,哥哥!哥哥,不要在离开棠儿了,好吗?” “好!”青洛将怀中的少年抱紧,“我会带着棠儿走,去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只有我和棠儿两个人!” 青棠的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是我的儿子,怎么可能让你那么轻易带他走?” 青洛与青棠转过头来,声音竟是来自站在山洞入口处的魔君。 “你怎么会在这里?”青棠惊愕道。 青洛道:“他是跟着我进来的,若非我在这儿,他也无法突破这轩辕剑的禁制之力。” “但,但是他的脸……” 与往常不同的是,魔君原有那丑陋的半张脸,竟已消退不见。呈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张清秀俊俏的面庞,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他的这个样子,便是青棠也是第一次见到。 “没什么奇怪的,那便是他本来的容貌。之前只是戴了张面具而已。” 青棠还是不敢相信。 魔君轻轻一笑,上前两步,对着青洛道:“想不到你对我这么了解!” “我是在魔域长大的,我自然会知晓。” “你还记得,是我把你养大的?” “那又如何?” “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儿子看待,是想让你替我接管魔族,你为何偏偏就是不肯?” 青洛斜眼望他道:“我非你魔族之人,为何要接你魔族之位?” “是吗?”魔君若有深意地一笑,“你为了救活你的孩子,不是将你的神族血液全部给了他?你的身体现在和我,和棠儿,怕是已经没什么分别了吧!” “哥哥,你……” 青洛让青棠坐在石床上,柔声道:“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棠儿!”随即又转向魔君,“无论如何,我都对你的魔族没有兴致。我现在只想带着棠儿离开这个世界,其他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想管!” “是吗?”魔君向后忘了一眼,便有一男一女走入山洞中,将一个身体抛在地上。青洛仔细看去,竟是韩思服。 “青洛!”韩思服抬头望了青洛一眼,随即被那女子拎起,推到了一旁的墙角中去。 青洛变色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魔君向前走了两步,青洛立刻挡在了青棠身前。魔君遂停下了脚步。 “一千年前我败在藜芦手下,如今一千年已过了,我想知道,他的儿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这是定要我和你一决胜负不可?” “不错!” 青洛沉吟许久后,道:“好,我答应你!” “哥哥!” “别担心,很快就好!” 安抚下焦躁不安的青棠,青洛望向韩思服。 “青洛……” 青洛只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向魔君:“你若敢伤他,我定会让你魔族永无宁日。” 魔君一笑道:“这是自然!” “那好!一千年前,藜芦和你定下千年之约。我今日同样和你定下契约,同样是一千年。若是我今日胜了,千年之内,魔族不可再踏入人间半步!” “好!若是你输了呢?” “你随意!” “我要你……”魔君沉思了片刻道,“我要你和棠儿,永世留在魔域,留在我身边!” 韩思服闻言,不禁有些惊愕。 青洛回头望向青棠。青棠微微点头道:“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哪里都没有关系!” 青洛满意地微笑,转过头来对魔君道:“好,我答应你!” 第三十章:终结 深秋,十月。 霜叶似火,热切糜烂。 刚刚送走来访的其他门派弟子,薛寒正静坐在大殿中喝着茶水。他这个代掌门做了已有两个月,这两个月也实无其他事情,要紧的仍旧是找寻失踪的掌门的踪迹。 只是韩思服的消失实在太过突然,全然找不到任何线索。 两个月来,始终是毫无头绪。 薛寒呷了一扩茶,表明上享受着当下深秋的惬意,心里却在焦急地想着:“你究竟去是去哪了,师兄?” 因为有代掌门在,掌门的失踪并没有给荆门的弟子们带来多大影响。 荆门上下同往常一般,宁静如初。 谁也不知道,在这座山峰中,那个人迹罕至的山洞中,正进行着怎样一场旷古绝伦,关系着人间命运的决斗。 这场决斗从晨时持续到午后,始终未有胜负。 少了神魔两族血脉自我的相互排挤相互克制,青洛的力量得以发挥地酣畅淋漓,道行已臻至登峰造极的境界,不逊于昔日藜芦。 魔君那里,却没有一点担忧神色。青洛愈强,他反而愈开心。 青洛心里清楚,即便他真正将魔君击败,他使用的也是魔族的力量,而非神族。 只是当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无论用何手法,只要败了魔君,契约便可生效。他和青棠可以远走天涯,人间也能赢得长达千年的和平安宁。 只是这场战斗,始终只是局限在这个狭小阴暗的山洞中,山洞外的荆门弟子对此竟没有丝毫察觉。 青棠忽然从石床上走了下来,走到了韩思服身前。 那女子立刻上前道:“青棠少爷,请不要为难我们!” 青棠面色一变,手臂一挥,那女子的身体竟立刻烟消云散。 另一个男子想跑,也被青棠轻而易举所杀。 “青棠,你这是……” 韩思服起初以为青棠要救他,待他低头望他时,韩思服却从青棠的那一双碧眼深眸中,感觉到强烈的冰凉萧肃和杀意。 “我自幼便和哥哥生活在留仙岛,哥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青棠在韩思服身前蹲下身体,手指摆弄着捆缚着韩思服的绳索。 “即便是哥哥答应了藜芦去做神族的族长,哥哥还是将我带去了神族,并隐瞒了我魔族的身份。偏偏为何,你一出现后,哥哥就不理我了?” 青棠抬起头来,盯着韩思服望着,目中满是怨毒和愤恨。 “我杀了人,哥哥把我扔在清阳谷也就算了。你却为何不肯让我见我哥哥哪怕一眼?” “这次也一样,原本我和哥哥可以很好地离开,去过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生活。为何你一出现,他便要救你,还要和魔君打?” 青棠的目光步步紧逼,韩思服急欲后退,偏偏身后是一堵墙壁,自己的身体被缚神锁锁住了。即便体内混乱的神族之力逐步平息,韩思服也没有丝毫能力挣脱。 青棠紧盯韩思服的目光不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杀你!” 青棠将韩思服身上的绳索攥紧手心,便听见背后传来青洛焦急的声音。 “别伤他,棠儿!” 这边的一切,青洛都看在眼中。无奈被魔君缠住了身,无法飞身至这边拦住将青棠拦住。 魔君笑道:“看样子,我的儿子在分你的心,期盼我赢呢!” 青洛的声音让青棠的手臂顿住,却没有收回。青棠也没有转过身去看青洛,只是盯着眼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男子。 韩思服望了一眼青洛,又望了一眼眼前的青棠。忽然闭了双目道:“你要杀我,就动手吧!” 青棠手臂微微一动,便听见青洛那边焦急的一声大喊。 “不要,棠儿!” “不要!” 青棠忽然闭了闭眼,微微一笑道:“看来,他真的还是很在乎你啊!” 韩思服能看得出青棠双目虽闭,却在暗中积聚力量,也不敢擅自动弹。青洛和魔君靠近的时候,青棠忽然将积聚已久的力量全部击向魔君。 谁知魔君竟似已料到他会有此一招一般,手指连动,居然已将力量全部反弹到青棠身上。 “棠儿!” 青洛不再理会身后的魔君,赶上前去,将青棠接在怀里。 “棠儿,你怎么样,棠儿?”青洛焦急连声道。 却猛然听见身后韩思服的声音:“小心,青洛!” 青洛转头,正见魔君向他欺身袭来。 怀中抱着青棠,也来不及躲闪,下意识地运力抵挡。 魔君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青洛的身体也僵住了。两人一齐望向山洞另一侧。 石地上忽然开裂出一条缝隙,缝隙下隐约可见源源不断的烈火,在翻腾,滚动。 “这是……狱火之渊……” 韩思服喃喃地说道。 已是千年,狱火之渊,今日便是重见之时吗? 韩思服忽然发现,无论是青洛,魔君,还是青洛怀中的青棠,都将目光投向一处。 那里正是狱火之渊的上方,一个白色朦胧的女子身影在那里若隐若现,逐渐清晰。 “是你!”魔君皱眉道。 青洛怀抱着青棠,也站起身来。仰望着女子的时候,竟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痴迷神情。 女子空茫的目光,向着众人一一望去,最终落到了青洛的身上,如同望着自己最珍爱的物事一般,温柔怜爱地凝望着青洛。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青洛问道。 “我说过,我会一直守在洛儿身旁的。” “那就好!”青洛心满意足地低下头。 韩思服忽然明白过来,无论是他,还是青棠,甚至是他的妻子叶遥,在青洛的心中,都比不过这个女子。这个给予他生命的女子。 女子转向魔君道:“蕤仁,你为何一定要为难洛儿?” 魔君面容凝肃,不似往常那般戏谑轻佻。 “我没有为难他。我一直都想将他作为我亲生孩子来看待,这有错吗?” “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会再强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 魔君低下头,不语。 “你知道我一直爱你,我一直想努力完成你的愿望,想让你开心!为何你就是这样想从我身边离开,为何你一定……” 女子摇了摇头:“我只想要我的孩子们都好好的!” 魔君仔细凝望着女子的澄澈的双眸,除了作为一个母亲的温柔,别无他物。 “那好!”魔君苦笑两声,扭头看了一眼青洛和他眼里的青棠。 身形一晃,竟消失不见。 “他走了?”青棠问青洛道。 “走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吧?” “应该……不会了……” “夭儿呢,夭儿还要走吗?”青棠这样问着,竟发觉到桃夭的身形慢慢消弭。 “你还是要走的,是吗?”青洛问道。 桃夭不答,打量着青洛道:“想不到,你终究还是成魔了!” “没有办法,不这样做,我救不了思服!” “那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让自己被它控制才好!” 青洛淡淡一笑:“放心,我会带着棠儿,去一个永远不会有人打扰到的地方。” 青洛说着,眼望着前方沸腾翻滚的狱火之渊。桃夭也望着那里,忽而恍然。 “你自己珍重!我会一直在这里!” 伴随着空旷幽然的声音,桃夭的身体也彻底消失不见。 青棠仰头问青洛道:“哥哥,是要棠儿陪你去那里吗?” 青洛将青棠放下,柔声道:“等我一下!” 回身走到韩思服身前,解开了他身上的缚神锁。 “青洛……” 韩思服起身的时候,青洛顺势将他拉入怀中。 “你要去哪,青洛……” 青洛不答,只紧紧地抱着他。过了半响,青洛忽然抓起韩思服手臂。 “你这是做什么,青洛?”韩思服觉察到有异,用力想要挣脱,青洛紧紧地抓住他,丝毫不给他机会。 “你想做什么?” “重新封住你神族血脉!”青洛将头贴在韩思服颈边,柔声道,“四十年前,遥儿封住了你神族血脉,将你变成人类,然后交予韩亦云抚养。我为了救你,将你体内的神族血液唤醒。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回一个人类,忘了我,忘了遥儿,忘了和我们有关的一切,就这样做你的荆门掌门,守护着你的荆门,好好地生活下去……” 韩思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慢慢消失。 两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 “你把我变回人类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带走我的记忆……” “我不这样做,你永远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青洛说着,离开了韩思服的身体,韩思服全身脱力一般地跌了下去。 “哥哥,快点,狱火之渊就要合上了!”青棠在一旁催促道。 “保重!”青洛对韩思服说出最后两个字。 然后转回身去,抱起青棠,向着狱火之渊绝然一跌! “青洛……” 韩思服茫然地望着狱火之渊缓缓闭合,口中慢慢吐出这两个字来。 “掌门!”山洞入口忽然涌入一大批人来,为首的竟是薛寒。 “薛师弟?” 薛寒带着众人跪到韩思服身前道,“太好了,终于找你了!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掌门师兄?” 韩思服回身望去,寂静的石室中空若无物,地面的裂缝已然不见。唯有青洛曾经睡过的石床,还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也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但不知为何,眼中的泪却是不间断地落下,身下一滩晕湿的水迹。 薛寒等人眼望着眼前的掌门泪流不止,惊愕在原地,不知所措。 两年后的深秋,清阳谷再次被红叶浸染。 荆门掌门独立于山头。风吹起男子的湛蓝披风,在山间猎动。 男子忽然被什么触动一般,向着后山的方向望去,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青洛……” 正文完
推书 20234-06-04 :星际之破门子秦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