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邪灵——罗因砚然

作者:罗因砚然  录入:05-21

 文案:

 属性分类:现代/灵异鬼怪/未定/轻松 序 公历三月某日,是藏历新年,家家户户都会到寺庙里拜佛祈福。 九岁的迦夜,在妈妈灵金的叫唤下,跟随着一起到昭明寺去,这一天,佛寺里有许多人,男男女女都是来为新一年祈福的。 佛寺外的一侧墙壁,许多人排着长龙,一个接着一个地转动高大的转经筒,一边顺时针转动每一个转经筒一边口中轻声念着六字大明咒,因为对佛虔诚,没有一个人因等待太久而心生烦躁。 灵金牵着迦夜的手,排在了长龙的尾巴上,迦夜探头看着前方长长的队伍,只是睁着两只好奇的眼睛瞧着。 前方,那队伍当中,有他熟悉的小身影,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女孩阿练若——正牵着妈妈的手,另一个是大他两岁的男孩雅宿,但他都没有大喊一声与他们打招呼。 他又往身后看了看后来的排在他和妈妈之后的人们,看到男孩喜见——也是熟人,看到他挣脱开妈妈的手要逃走但是被十四岁的姐姐十晃紧紧揪住领子的那一幕。 半晌,好不容易论到自己了,灵金先让迦夜走到那一排转经筒前转动它,年纪幼小的迦夜不明白信仰是什么,只是妈妈叫自己这么做就那样做了,只是觉得转动每一个刻着六字大明咒的转经筒很好玩儿。 灵金自己转动完了转经筒,仍是牵着迦夜的小手,拐个弯,来到佛寺正门,穿过廊道,直接前往佛堂。 宽敞的宝殿内,高大的佛像仁慈而庄严,灵金跨过门槛,至佛像面前,虔诚地合十拜了一拜,也叫迦夜跟着一起拜。 出来时,灵金在宝殿前遇到了熟人,一个寒暄之后,竟然谈聊起来,迦夜立在一旁很无聊,便松开一直抓着妈妈袖子的手,顺着好奇心,自己四处逛去了。 灵金与熟人谈话,那兴致正浓,说说笑笑间,丝毫没有发觉迦夜溜掉了。 迦夜在佛寺里四处游逛,经过一个空无人影的庭院,那里静悄悄地,散发着诡异的气息,迦夜被这股气息引诱了过去,沿着廊道游逛。 有一间屋,一扇门没有关紧,露出一条缝隙来,迦夜好奇着,没有犹豫就推门进去了,里面,很昏暗,一尊表情很严厉的小佛像立在中央,屋里左右两面墙壁前各有一座表情凶恶的金刚力士像,气氛不似普通佛堂。 迦夜没有感觉到不对劲,伸手摸了摸金刚力士像的脚部玩儿,一回头,他瞥见了佛像前的供台。 那案上,正中央处,摆着一个石头制的莲花座,有一个宝金瓶立在莲花座里,底部压着一张黄纸,是一个写着古怪咒文的咒符。 迦夜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那铜金色的宝金瓶很漂亮,扶着桌子踮起脚,伸手要摸一摸,可惜他身材矮小,不容易够到,当他费尽终于够到它时,它却倒了,从石头制的莲花座上滚落至地。 迦夜慌张起来,蹲下,急忙把宝金瓶捡起来,又费尽地将它放回了原位,看着它不像是被人弄掉过的样子,他舒了一口气。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灵金急切的呼唤声,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他赶紧奔出这间屋,追着那声音去了,忘记把门关上。 屋里,诡异的气息越发浓厚,佛像旁,高高的莲花宝幡之后,忽然探出半张美丽的面庞,眼睛盯着迦夜的背影,薄薄的唇角扬起,露出诡异的笑意。 那扇敞开的门,在这半张面庞消失的刹那,陡然自己关上了…… 佛像双眼下,那只宝金瓶,本是作为火曜日邪灵附身之物,以咒符镇住,这事,只有昭明寺大喇嘛和其他一小部分喇嘛知道。 那邪灵擅长迷惑术,就如他的本事和样貌一样,名曰荧惑。 1【上】 迦夜不曾告诉别人——自己九岁那年的某一天在昭明寺里发生了什么事,一直隐瞒着,直到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情,但是邪灵,永远都不会忘记…… 无论迦夜在哪里,邪灵的眼光总是盯着他不放,迦夜从来没有发觉这样诡异的眼光存在着,因为他根本看不到它。 从十五岁开始,迦夜就患上了自闭症,很奇怪地患上了这种病,不爱跟别人说话,讨厌陌生人,见到生人面孔,表情就变得凶恶,也对好友雅宿和喜见疏远了,甚至常常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发生这样的异状,是在迦夜九岁那年从昭明寺祈福回来以后,每到火曜日,那天晚上就会从窗户外面传来古怪的琵琶声,一直到现在,火曜日的晚上,琵琶声总会响起。 迦夜的妈妈灵金对他的怪病忧愁了许多年,曾经为治他的病而请村里的大夫来诊病,但由于还未把脉就遭到了迦夜的攻击,村里的大夫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肯为他治病。 有人提议,干脆送迦夜到大都市去,用现代医术医治,但由于灵金家很穷,而村子离大都市十分遥远,灵金无法办到。 整日看到怪物一样的迦夜,灵金很痛苦,她想要拯救自己的儿子,但是身为普通人的她,根本毫无能力,只能泪花纵横,以泪洗面。 梨江返回雪域,在这个村子里歇脚时,从客栈老板那里听说了迦夜的事情,身为藏医,又在大都市的医院里学过一点儿西方医术,他对迦夜的怪病很是感兴趣。 这一日,灵金要出门,目的是去昭明寺祈福,路上,梨江从前方迎面而来,对她很客气地寒暄一句‘咋西叠列’,灵金愣住了,说:“我似乎不认识你……” 梨江直接道:“我想见您的儿子。” 灵金狐疑地盯着他,心底有几分警惕:“互相不认识,你要见我儿子做什么!” 梨江知道不坦明身份,她是不会让自己见迦夜,干脆坦白:“我是大夫。” 灵金沉默了片刻,无端叹了一口气,说:“不,不用了……我儿子的病,你是治不好的,别说治了,想要靠近他都很难呢……” “我听说了,我想试一试,像他这样的病患很少见,要是成功治好他,以后要是再有人患上这种怪病,就有经验治疗了。”梨江平静道,很执着。 灵金再度一叹,很是无奈,随之,带梨江回到家中,上了楼梯,在距离一间紧闭的房间不太远之处,她指着那扇房门,对梨江说:“迦夜就在那间房里……” “能叫他出来么?”看着紧闭的门,梨江没办法进去,便问。 灵金摇摇头,无能为力道:“他看到生人,就会攻击,会把人赶走的,曾经就有人头破血流地逃出来过。” 看来,确实是很棘手…… 梨江心里这样暗想,但并没有认输的意思,他大胆走上前,抬起右手,敲了敲那扇紧闭的门,里面没有任何回音。 他回头看了灵金一眼,试着对房间里面说:“迦夜,我是大夫,咱们可以谈谈么?”话罢,只听门的反面传来巨大的声响,连那扇门整个也都颤动了一下。 灵金吓坏了,下意识捂住了口,因为担忧而劝梨江:“大夫……你还是走吧!你要是再呆在我家里,他恐怕砸的就不是门了……” 梨将神色沉静,退回到灵金身旁,说:“既然无法接近他,那么,麻烦跟我说一说他的详细情况,你看怎么样?” 灵金无奈,说了一句‘到客厅去坐坐罢’转身就下了楼,在客厅的方形矮桌前坐下,梨江尾随着,在她的桌对面盘腿坐下。 灵金回忆着,开始对他陈述:“他九岁那年,我带他去寺里祈福,拜完佛以后出来,因为遇上了朋友就多聊了几句,后来发现他不见了,我急匆匆去找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他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寺里乱走的时候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而得罪了神灵?后来……” 说到‘后来’这两个字,她顿住了,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 “后来怎样了?”梨江直直盯着她,追问。 灵金无奈一叹,实话道:“你可能会怀疑我说的不是真的,但它就是真的:我带他回来以后,每逢火曜日的晚上,附近总是有人弹琵琶,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浑身发抖,到了十五岁,他就像现在这样了,一直这样过了四年……” 梨江垂眸,沉思着,越来越觉得古怪,抬眼,又问她:“没有朋友可以接近他么?青梅竹马什么的,比较要好的朋友,也被他疏远?” 灵金道:“这倒不是,他还是愿意和阿练若在一起的,几个朋友当中,只有阿练若是女孩子,也许……女孩子的话,他不会疏远。” 只是猜测的话,还不能马上下结论,不过倒是很肯定,这个叫阿练若的女孩子确实很奇特,病患把朋友都赶走了,唯独不赶走阿练若,唯独跟她在一起…… 1【下】 梨江想了想,从药箱子里拿出记事本和笔,把灵金方才说的内容都简单的记录下来,盖上笔盖之后,对灵金说:“谢谢你了,我会再过来看看的。” 把本子和笔收好,他立起身,背起了药箱子,灵金亲自送他到了门外,他出了门,回头,又问灵金:“对了,阿练若的家住在哪里?” 灵金抬起右手,指着一个方向:“从那里走,走到尽头再往左拐,第三家就是。” 梨江说了声‘谢谢’,就直接往她指的方向去了。 梨江的出现,使得灵金打消了去昭明寺祈福的打算,转身回到屋里,关上门,上楼,再度来到迦夜的房间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面,里面,没有回应。 灵金小心翼翼地试着对里面的人说话,说:“迦夜……生人已经走了,你开开门好不好?今天天气很好,出来透透气好么……?” 过了一会儿,那扇门缓缓开出了一条缝隙,半张吓人的、表情凶恶的面庞紧紧贴着那缝隙,忽然,垂下那凶恶得像是要吃人的眼光,迦夜又缓缓把门关上了。 里面,传出一个很正常很平静的声音:“不要随便请大夫到家里来,我没有病……”这样的回答,令灵金越发担忧了,劝他道:“就算是没有,可也要预防……” 里面,传出回答:“何必这样浪费钱?还是花在应该花的地方上吧!”灵金抿唇,已然拿不出其他理由劝他让大夫诊病。 过了片刻,她启唇,换了另一个方式,又劝他道:“今天天气很好,那么就出去逛一逛吧?” 房间里的迦夜仍是拒绝了:“不,我不去,我不想被生人打扰。” 灵金忧愁起来,无奈道:“那你现在……饿不饿,或者,渴不渴?我去弄吃的和喝的给你。” 房间里面,沉默了,没有回答。 灵金无奈,就当他是默认了,缓缓下楼,过了良久,端着香喷喷的一碗面一碗酥油茶以及其他好吃的东西又回来了,放在了房间门口,随之就下楼去。 门,嘎吱一声开了,只有一只手从缝隙里伸出来,把食物端了进去,门又再度嘎吱一声,紧紧闭上了。 台子前,迦夜埋头,慢条斯理地吃着那碗面,他头顶的天花板上,邪灵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迦夜从来没有发觉过它们的存在,也从来没有发觉邪灵的存在,等到夜晚来临的时候,迦夜才从房间里出来,一个人出去。 他,一向是晚上的时候才想要出去溜达,因为在晚上,人们都在家里歇息了,不会让他不情愿地看到讨厌的生人。 提着点亮的油灯,他一声不吭地穿过廊道,走向大门,他的母亲灵金久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立着,心知他的习惯,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打开门走出去。 外面,到处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缓缓经过,提灯的人,毋庸置疑地,是迦夜。他看起来就像是鬼魅,自己一个人在无人的径道上行走,看了一眼万家灯火。 碰巧,雅宿和喜见也出来溜达,他们走在一起,挨得很近,只是溜达而不说话,当看到前面在昏黄灯光衬托下的暗影时,喜见第一个张口:“前面的人,很眼熟?” 雅宿望过去,仔细看了看,平淡无奇道:“那是迦夜吧?他总是晚上出来,看来我们晚上偶尔出来走一走是对的,这样才能见到他。” “要不要上去跟他打个招呼?”喜见犹豫着,问他道。 雅宿出其不意地捏了一下喜见的脸,答道:“你想让他对你冷冰冰的说‘滚开’么!你想的话,我不拦你。” 喜见第二次看了看前方那个身影一眼,一脸可惜的表情,“咱们是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如今机会难得啊……” 雅宿见他犹豫不决,果断抓住他的胳膊,拉扯他离开,一边拉走一边说:“已经见过面了,搭话什么的就不必了,我不想看见他见到我们就像见到陌生人一样的表情。” 喜见看着前方那个身影渐渐离自己远了,满腹遗憾地叹了一叹,跟着雅宿往另外一条路走了。 迦夜对身后的他们浑然不觉,一直往前走,到了小河边,就坐在岸边,静静地看着川流,好一会儿,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终于又见到你了。” 2【上】 迦夜听到这个声音后,回头,在昏黄的灯火光芒下,看到了阿练若的面庞。她蹲在他身旁,灿烂笑着,眯起来的眼睛像天上的新月,样子很甜美。 看着她,迦夜从口中吐出的第一句话,很平静:“女孩子一个人出来,很危险。”阿练若面不改色,仍是笑着:“我是大姑娘了,什么都不怕。” “咱们村子不小,色胆包天、晚上出来诱拐少女的人不是没有。”迦夜平静说道。 阿练若在他的身旁坐下,温柔地反驳:“我的气力不小,可以把色狼掀翻。” 迦夜别过脸,无话可说了。 阿练若这时正经起来,换了别的话题,对他说:“今天白天的时候,我家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 迦夜立即回过头,盯着她看,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是一个大夫,也是西藏的藏族人,不过在大都市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回来时经过这个村子,在这里歇脚的。”阿练若道。 迦夜一听‘大夫’二字,表情就变得异常严肃,忍不住说了句:“今天白天,妈妈又请了一个大夫到家里来。” “就是那个大夫,我们遇到的大夫是同一个。”阿练若脱口,想了一想,又补充:“他问我很多跟你有关的事情,问得那么多,我心里都害怕了,大家都说你得了怪病,我真的怕要是真的是真的话……” “我没有病!更没有怪病!”迦夜大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阿练若愣了一下,犹豫不决着:“他说……人有的时候,不单纯只是身体上会生病,精神也会生病……” 迦夜头一次听说精神也会生病,并不相信阿练若所转述的梨江的话,嘲笑道:“怎么可能呢……人只有躯体和灵魂,躯体死了,就只剩下灵魂了。” 阿练若道:“我已经混乱了,精神和灵魂,到底是什么关系?精神如果就是灵魂,灵魂会生病?——是不可能的罢。” 迦夜无所谓道:“反正,我已经不相信什么大夫了,我根本就没病,只是不喜欢生人,不想让不认识的人碰而已。” 阿练若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心底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问:“迦夜你……这几年来一直都很健康么?” 迦夜扬起了微笑:“不正常的人,是不会在你面前这么正常的说话的,不是么?” 这句反问,阿练若心里赞同,稍稍安然,放下了疑心,接下来,她对迦夜再没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而迦夜更是沉默着,不找任何话题与她聊。 到了夜深时刻,因为阿练若迟迟没有回家,家人便出来寻觅,半路上,他们看到有灯光缓缓靠近,便上前去,打算要问,一接近,发现是阿练若。 他们高兴之时,当又发现跟阿练若在一起的是迦夜,登时眼里掠过惊慌,一把将阿练若拉到身边,慌忙带着她走。 迦夜对他们的举动并不在意,对他们向来不屑,巴不得他们别靠近自己。提着灯,他依旧继续走自己的路。 良翎回头瞥了一眼迦夜的身影,忍不住抱怨阿练若:“你这孩子真是!怎么能跟迦夜在一起!他身上有怪病啊!” 阿练若不情愿让自己的母亲这么拉扯着自己走,挣脱开了,无辜着,也为迦夜辩护:“才不是,迦夜看起来很正常啊……” 良翎听了这句话,着急了,敲了一下她的头,脱口:“他的怪病很可怕,只不过你遇到他时,是他暂时正常而已,等你遇上他怪病发作,你会吓到哭的!” 阿练若对于她的偏执极为不明白,口中喃喃:“你们总说他有怪病,奇怪的是,我每次见到他,他都很正常。” 良翎惊诧之余,双手合十在面前,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这都是佛陀保佑……”提着灯的男子插嘴,对阿练若说:“运气这样好,护身符也有一半的功劳。” 阿练若想了一想,越想越混乱,她直觉迦夜并无怪病,可街上人人都说迦夜身上有怪病,也有人目睹过迦夜的奇怪举动,就连自己的家人也都认为是。 奇怪的是,迦夜的奇怪举动,她一次也没有目睹过,她现在,对每个人甚至是对自己的直觉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根本不知道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大家说的话。 子夜……悄然来临了,迦夜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昏暗无光的房间里,静悄悄地,只在陡然间,门上的闩自己解开了,也自己缓缓敞开,有一个长发像金色瀑布一样、肌肤如同雪一样的藏族青年走进屋里来。 2【下】 他的打扮就像少女,巴珠带子头饰固定在他头顶上,从顶端分出的人字形宽边带子上用许多珊瑚珠玛瑙珠等点缀,加上他原本的姣好容貌,显得异常美丽,犹如天女。 门,自己慢慢闩上了,子夜来者看着床上睡得很熟的迦夜,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两只手放在腰际,解开腰带,绒毛外袍和薄薄的长袖高领衫相继落到地板上,他一身精光,钻进了迦夜的被窝里。 指尖抚摸根本不属于他的肌肤,拥抱着,亲吻着……这些过分亲昵的举动,迦夜根本无从察觉,依然睡得很沈。 精光的身躯压在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后薛进去了,他只是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和轻轻咬着下唇,却没有醒过来。 两瓣樱桃色薄唇将他周身吻遍,一只手的手指指尖温柔地穿过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着,金色的长直发发尾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肩头,舌尖舔过他的背部,他就像是木偶,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天边破晓之际,子夜来访者采到了迦夜的精物,一转身,就在第一缕从窗户铺照进来的薄薄晨光中消失了。 房间里,丝毫没有任何人来访的痕迹,连一根金色发丝或者一个印记也没有,迦夜身上也没有任何交欢过的痕迹,一切就仿佛是一个幻景。 其实,这样的事情,从他十五岁开始,就常常发生了…… 迦夜一直以来都没有像昨晚那样情形的记忆,一直都不知自己断断续续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睡醒以后,掀开被子,发觉自己一丝不挂便总是认为自己是睡着以后下意识自己脱衣服裸睡。 他会若无其事地把衣服捡起来,穿在身上,然后安然地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这个时间,这个早晨,梨江呆在客栈里,正在翻看记事本上关于灵金和阿练若家所陈述的与迦夜怪病有关的记录,突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好奇的他,抬起头,把记事本合上了,放回箱子里,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刹那间,映在眼界里的,是一个不高也不矮不过身材偏瘦弱的汉族青年。 “咋西叠列……”那青年微笑着,用蹩脚的藏语这样说。 “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我们不认识。”梨江盯着他,直接道。 那青年保持微笑,解释道:“不,我要找的人就是你。你大概忘记了,昨天傍晚我们还在茶楼碰面过,我是坐在你旁边那个位置的那个人。” 梨江疑惑地盯着他的面庞,良久才想起那个时候的那个场景,他一边喝着清茶一边翻开记事本时,一旁另一个位置上确实有人,而且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找我,有什么事?是看病么?”梨江问他道。 那青年摇摇头,答:“不不不,我是冲着你的记事本上的事情来找你的,你也在研究这件事情对吧?” 梨江沉吟了片刻,认真道:“我只是对迦夜的怪病感兴趣而已。” 那青年坦明身份:“我是灵异学者,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合作,一起研究这件事。” 梨江抱臂,淡淡道:“迦夜身上的怪病,与灵异学问似乎搭不上关系吧?闲着没事干,不如找别人去登珠穆朗玛峰。” 那青年耐心解释一番:“实际上,我刚到这里时,嗅到了灵异气息,我们灵异学者对于任何灵异的东西是最敏感不过的了。” “你是说……迦夜变成这样是有妖怪在作怪?”梨江微微嘲笑。 与他的态度相反,青年却是极为认真,“不一定是妖怪,也有可能是鬼魂之类。” 梨江实话道:“我虽然是信仰神灵的西藏人,但是信仰与迷信是有差别的,你如果是迷信,我不会和你合作。” 那青年说不过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名片,递了上去,梨江毫不犹豫地接了,看了一眼,‘XXX学会灵异学者容芮’很清晰地入了他眼底,当他抬起头时,那青年不见了,他走出客房,走到走廊,这才看到那青年远去的背影。 他走回客房,把这张名片随意地夹在了记事本里边。 天大亮的时候,梨江下楼,来到客栈老板办公的那一间屋,轻轻敲门三下,不多片刻,里面传来了回应:“谁呀?” 梨江答道:“我是那个大夫。” 里面传出声音:“哦!门没有锁,你可以推门进来。” 梨江轻轻一推门,开了,他大步走了进去,掩上门,走到屋内中央,对坐在桌子前的男子直接道出目的:“丹朱,我想起一件事要问你。” 双叶丹朱抬起头,疑惑看着他,“你打算要问我什么事?” 梨江道:“村子里,还有什么人曾经常常接触过迦夜?你如果知道就告诉我。” 双叶丹朱沉默片刻,随之扬起笑容:“我在这里开客栈这么久,头一次遇上你这样索要资料服务的客人……” 梨江直直看着他,不回答这句话。 双叶丹朱垂眸,看在他是自己店里的客人的份上,如他所愿:“除了阿练若,他曾经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只是现在都对这两个朋友冷淡了。” 3【上】 “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梨江问道。 “男孩子,两个都是男孩子,一个叫雅宿,一个叫喜见。”双叶丹朱缓缓点燃了烟,抽了一口,缓缓回答。 ……曾经非常要好的同性朋友,忽然间就对他们变得冷淡了,在没有发生任何争吵的前提下,友谊是不会这样迅速变味,确实……有种古怪的气息…… 梨江心里暗暗忖着,记下了那两个名字,只对双叶朱丹道一句‘谢谢你了’,转身就离开了这间屋,也离开了客栈。 他的目的,是前往雅宿和喜见这两个人的家,打算从他们口中了解详细情况。 走访了两个地方,从他们家人口中得到的话,没有差别的,皆是‘出门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之类的回答。 简直就是白跑了一趟,梨江没有办法,只得空手返回客栈。 上楼时,他遇到了客栈老板双叶丹朱,那男子立在他身后,嘴边叼着正在缓缓冒着一丝一缕烟雾的一支烟,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今天是火曜日了……” 梨江止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只道:“多谢提醒了。”抬步踩着楼梯一直往上走去。 双叶丹朱悠悠地把那支烟从嘴里拿出,夹在两指间,缓缓吐云吐雾,心里有些懊悔,想道:“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刚刚怎么不记得与他谈谈资料提供费的事?” 中午,雅宿和喜见一同从迦夜家里出来,灵金送他们到了门口,在他们离开之前,对他们满面遗憾道:“真是对不起,迦夜竟然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你们跟他的友情都很好的,就算是劝他好几遍,他也总是……唉!” 喜见抿唇片刻,回答:“也许,我们跟他之间的确存在误会,只是我们察觉不到?” 灵金只当这句话是安慰,心里稍稍有些欣慰:“但愿真的只是这样,我真的……一点也不希望迦夜是不正常……” 喜见垂眸:“虽然,每次来,迦夜都不肯见我们,对我们很冷淡也很凶,不过……我还是乐意来拜访的,在我心里,不管他对我们的态度怎样,永远是我们的朋友。” 灵金忍不住老泪纵横,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低泣道:“是我家的迦夜对不起你们……”雅宿看不下去这样的情景,打岔一句:“阿姨,今天谢谢你的招待了。” 把话说完,他自己第一个转身离开了。 喜见见状,只道:“阿姨,我们先回去了。”随即追上雅宿。 今天,他们刚来到迦夜家里时,正好遇上迦夜在客厅里悠闲着转圈,本来,他们挺高兴,因为终于能在白天里见到神情很正常的迦夜。 但是,他们高兴没多久,很快就像头顶被泼一盆冷水般,失望随即接踵而来——迦夜一回头,看到他们,平静的眼眸里登时浮出凶恶之气,以及冷如冰霜。 他甚至没有与他们打个招呼或是寒暄一句,一声不吭地转身,缓缓上楼去了,进入房间以后,用力把门一推,门关上时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雅宿和喜见,只是愣愣看着楼上的情形,一时哑然无语,多亏了灵金热情招待,才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雅宿送喜见回到家,自己一个人往另外一条路走了。喜见走进家中,他的母亲看到他回来了,显得很高兴,第一句脱口便告诉他:“现在才回来?刚才有个男人找你……” 喜见愣了一下,好奇道:“是什么人来找我?” 母亲回答:“他自称自己是一个大夫,想跟你谈谈话。” 一个大夫…… 喜见垂眸,但是不答话,迈步往客厅里面走。 “你没有生病,那大夫自己上门来找你,恐怕是跟迦夜有关的。”母亲看着他,这样下了定论。 喜见不关心这件事,把帽子从头上摘了下来,放在一个台子上,然后坐在桌子前,看了满桌子吃的东西一眼,抬起头,问尾随进来的母亲:“姐姐人呢?” 母亲答道:“去阿练若家里去了,还没有回来,我们先吃罢,别等她了。” 喜见端起碗,满腹纳闷:“姐姐特别爱跟阿练若在一起啊……” 母亲拎起酥油壶,为他倒了大半碗热乎乎的酥油茶:“十晃和阿练若,从小就常常见面的,现在经常来往是很正常的嘛。” “问题是……总是姐姐去找阿练若,阿练若从来不来找姐姐的。”喜见一手端着碗,没有急着喝酥油茶,一手撑着腮,仍是纳闷模样。 母亲想了一想,叹道:“看来,我得辛苦一点,该为她物色对象了……” 喜见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疑惑:“这跟姐姐要结婚有什么关系啊……?” 3【下】 母亲一副很了解十晃的样子,理所当然道:“她一定是觉得很寂寞,才想找人陪的,总不能让她永远都找阿练若陪吧?能陪伴她一生的,是男人啊,也只有男人能陪一个寂寞的女人一生一世。” 喜见哑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片刻,无奈道:“结婚跟让别人陪着,它们不是一回事的嘛……” 母亲一脸正经,反驳:“怎么不是一回事了?我还得要帮你物色媳妇呢!你几乎天天跟雅宿在一起,再过五年,别人都要笑话的。” “笑话我们?笑话什么?”喜见微微睁大眼,再一次不理解母亲的话。 “我是不想我的儿子在村里被别人说是‘不想传宗接代的不孝子’,这种话有多伤人多难听啊!”母亲直言,心底的担忧此时毫无顾忌地脱口。 喜见叹了一叹,安慰她道:“放心,这种事永远是你想太多。” 这个话题,母亲暂且把它放下了,看了看他手里的碗,劝一句:“早点喝了罢,不然就变凉了。” 喜见轻轻‘嗯’了一声,端着碗,唇碰碗壁,轻轻抿了一口。 入夜了以后,梨江只身来到迦夜的家,刚到门口,就听到附近传来琵琶的声音,所奏的旋律很悦耳很舒畅,只是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梨江听了一下后,很平静地敲了敲门面,不久,灵金慌慌张张地把门打开,梨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一个问题:“这个琵琶声,莫非就是‘那个’么……?” “是的,分辨不出方向的琵琶声,迦夜他现在……!”灵金异常慌张道。 梨江急忙冲进屋里,奔上楼,来到迦夜的房间,试着推了一推门,却是关得紧紧的,根本打不开,情急之下,他索性用力撞门,一连撞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把门撞开了。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冲进那昏暗的房间里,看了看里面,不见迦夜的身影,一阵奇怪感涌上他心头,他不相信迦夜凭空在反锁的房间里消失,在房里仔细找寻,片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他的目标。 迦夜,躲在那个角落里,抱着膝头,瑟瑟发抖着,就像树林里的小动物。 梨江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半蹲在他面前,尝试着对他说话:“迦夜,迦夜……” 近在咫尺的声音,迦夜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抬头,没有任何反应,只在外面传来的阵阵悦耳的琵琶声中瑟瑟发抖着,对它无比畏惧。 梨江没有顾虑太多,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准备靠这次机会为他把脉。另一只手的食指才刚按在他的腕部脉络线上,陡然,他抬起头,凶恶地怒瞪他,瞳孔像夜行动物一样,闪烁着火焰似的红光,一只手在梨江的手背上用力抓了一下。 梨江在刹那间,觉得手背很痛,下意识地收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手背,发现已经被抓伤了,鲜血从那几道伤痕里溢出来。 “大夫,你怎么样!”灵金冲进来,目睹了这个场面,脱口叫道。 梨江没有回答,而只是吩咐她:“把门关上!顺便……能不能帮我按住他?他总是反抗我为他把脉。” 灵金点头,大胆地朝迦夜走过去,紧紧抓住迦夜的双手,迦夜大叫起来,声音像是野兽,挣脱不开灵金就用牙齿狠狠咬住灵金的胳膊,灵金皱着眉忍受着疼痛,但没有松手。 “委屈你了……”梨江歉意说着,不顾伤疼,再度半蹲上迦夜面前,先用食指按在他的腕部,再换上中指试一试。 片刻,梨江立起身,对灵金道:“放开他。” 灵金放开了迦夜的手,捂住流血的胳膊立起身来,突然,迦夜从旁边随手抓起一个钝器,准备要朝梨江扔过去,灵金早一步发现,拦在梨江面前,大喊:“住手迦夜!” 迦夜顿了一顿,把钝器扔在了灵金的脚边。 梨江对灵金说:“到外面去罢,咱们谈一谈。”第一个退出了房间。 灵金看了看抱着膝头再度瑟瑟发抖的迦夜,满目悲伤,尾随着梨江缓缓退了出去,把房门带上。 坐在客厅里,梨江为灵金包扎伤口,尔后才在自己的手背伤口上涂上止痛油,用纱布包扎起来。 灵金趁这个时候,异常关心地问道:“大夫……你也替迦夜诊过脉了,迦夜他究竟是生病了还是……” 梨江认真地盯着她的面庞,坦白:“我仔细诊了他的脉,他的脉象很正常,根本没有任何异状。” 灵金吃了一惊,手微微发颤:“不是生病……那迦夜,难道是……!刚才他的眼睛不像是人的眼睛……”这样猜测着,她面露恐惧。 梨江猜出她的心思,安慰她道:“也许是刚才时间不够的关系,没有来得及做全面的检查,所以检查不到异状,我会找机会为他做全面检查的。” 灵金信任他,暂时镇定了下来,立起身,亲自送他道了门外。 走在夜路中的梨江,回想着方才被袭击的那一幕,以及迦夜怪异的神情,不禁心里发凉,忍不住,他借着月光,从箱子里拿出那本记事本,把夹在其中一页的一张名片抽出,借着月光一直看着。 4【上】 那一阵琵琶旋律,一直到半夜才戛然而止。 梨江是在半夜之前回到客栈的,躺在床上,却几乎听不到这个声音了,他暗暗确定这个琵琶声来自迦夜家附近的某一处,但让他不明白的是,明明是很好听的琵琶乐,迦夜为何会出现这样怪异的、与平常人不同的反应?且,整个村子,唯独他是这样异常。 经过一夜考虑,梨江决定在上那一家简朴的茶楼,试图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遇上那位灵异学者。他坐在靠近围栏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喝茶,看起来像是在打发时间。 过了许久,杯子里的甜茶已经变凉,梨江仍是坐在椅子上不动,把服务员叫来,要求把茶再热一回。 服务员提着茶壶离开后,不久,有一个年轻人上楼来了,东张西望,瞥中了梨江,立刻走过去,彬彬有礼道:“冒昧打扰,你介意这边坐人么?” 梨江抬起头,看着容芮,干脆道:“只有我一个人,对面没有人,你请便。” 容芮微微一笑,大方坐在他的桌对面。 服务员回来了,端着一壶热乎乎的甜茶,放置在案上。 容芮对梨江笑道:“介意我和你一同喝一壶茶么?” 梨江没有回答,不过,拿起一个杯子,放在他面前,提壶,为他倒了一杯。 容芮见状,露出了笑容:“你今天真是意外的客气。” 梨江不与他寒暄,一本正经地谈起了正事:“昨晚,我上迦夜家去了,见到了前所未见的奇怪现象。” 容芮捧起茶杯到自己面前,镇定地问道:“你有什么感觉?” 梨江答:“说不清,那种情形难以用医学去解释,所以我今天在这里等你。” 容芮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甜茶,才道:“我以为你真的不肯和我合作了……我以为,身为一个大夫,一定认为我们是迷信。” “我并没相信你的结论,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找出迦夜变得奇怪的原因,多一个道上的朋友,办起事情来会比较顺利。”梨江回答。 “好吧……”容芮垂眸,嘴角仍带着微笑,饮完了一杯甜茶,抬眼看着面色平静的梨江。他又道:“在合作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先互相了解一下。” 桌案上,静静地放置着用青稞面粉做成的糕点,以及一盘牛肉饺子,现在已经在慢慢冷却了,但却丝毫无人动筷。 梨江沉默片刻,才说道:“了解什么?我早就告诉你了,我是一个大夫。” 容芮摇摇手指,说:“我也告诉过你,我是一个灵异学者,可是职业并不能让我们彼此默契,如果遇上问题,我们就无法沟通了,遇上危险,也不知如何帮对方。” 梨江垂眸,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想了解哪方面?” 容芮笑答:“随便,你想说什么就说。” 梨江抿唇,一句话也不说。 容芮有些为难,帮他出了主意:“比如说,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看起来是去大都市旅行过一阵子回来的……” “两年前,我确实是去了大都市,不过我是在那里结婚,现在回来,只是纪念我的前妻而已。”梨江干脆的回答。 容芮大约是明白了,愣了一愣:“你……结婚两次了?那你是……前妻过世了,后来又遇上了现在的老婆?” 梨江再度抿唇,不回答。 容芮自顾感叹:“真是艳福不浅啊……我到现在都还没遇到一个想跟我结婚的女孩。” 梨江平静地饮着甜茶,对这样的话题漠不关心。 容芮正经起来,开始说自己:“我呢,是听说这里发生古怪的事情才特意过来的,已经在这里呆了快半年了,也拍了不少照片。” “你是灵异学者,灵异的照片一定拍了不少吧?”梨江随口问问。 “实际上,我真正拍到的很奇怪的东西是一只跑进寺庙里的猫,一只……纯黑的长毛的西藏小猫。”容芮说着,表情异常严肃。 梨江不以为然:“纯黑的猫,在西藏很常见,满大街都是。” 容芮盯着他的面庞,认真道:“不,这一只格外不同,它跳上石阶时,忽然回头看我,我看到它的翡翠色眼睛一下子变成了蜜蜡色与桔色之间的颜色,然后两只眼睛都起火了,我抓住机会拍了下来。” 梨江微愣,只是,通常嘴上说的话大多不足为信,他还是镇定下来,说道:“照片,能不能让我看一看?” 容芮满腔可惜:“遗憾的是,我的相机现在用不了了。” 梨江疑惑:“为什么?” 容芮肃然盯着他,答道:“自从拍下了那只怪异的黑猫以后,我的相机再也打不开了,刚开始,我以为只是电量不足,可是,换上了新电池以后,还是没有用。” 梨江陷入了沉思之中,沉默着。 容芮继续道:“于是,我就把记忆卡拿出来,想用笔记本电脑把那张照片弄出来,可是当我在许多照片里头,好不容易找到那张照片,才刚点开,屏幕马上冒出火焰,一下子就把我的电脑烧掉了……” 4【下】 梨江用一只手撑着腮,认真听着,但看着他的眼光却是一种质疑与不信。 容芮从这样的眼光中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认真道:“这并不是科幻故事,我没有理由编故事骗你,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在慌张扑火时,还曾看到着火的屏幕上出现一个女人的侧脸,一个非常漂亮的藏族女人……” 梨江再度陷入了沉思当中,他觉得容芮的神色不像是说谎,觉得容芮没有必要对自己编出这么个谎言,容芮所说的奇异的事情,也一时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沉吟良久,他忽然问他:“你确定……你不是做梦?” 容芮仍是满脸认真:“大哥啊,我电脑都烧没了,还能是做梦么……” 梨江沉思着,启唇,只是问他一个问题:“那么,那只黑猫的行踪,你知道它的下落了么?它是……寺庙里的?” 容芮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看到它跑进寺庙里去了,我拍完照片后追上去,但是它跳上了一堵墙,之后就不见了,是不是寺庙里的就不知道。” 梨江想了一想,说:“昨晚,我去迦夜家,见到了迦夜,他的眼睛……就与你说的那只猫的眼睛差不多,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容芮扬起嘴角一笑:“这就是你突然想跟我合作解开谜团的原因么?” 梨江无可奈何的说出心里话:“面对一个明明是精神出现了问题的病患,我却无法诊出他生病的迹象,他的脉象极为正常,超出了我的意料……” 说着,并回想着那一幕的情形,他不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容芮异常镇定,作为一个灵异学者,那些诡异的事情早已是司空见惯过了。他扫了一眼案上的一盘冷却了的饺子,以及那些糕点,觉得没人吃实在是一种浪费,想着一会儿结账时自己付钱好了,手向前伸进盘子里,抓起一只饺子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他还一边笑着对梨江说:“很好吃呢!” 梨江面不改色,单手撑着腮,侧头望向茶楼外面的风景——长长的一条街,两旁都是藏族风格浓郁的房子,街道上有人影挪动,不过,人数并不多。 在人影当中,有一个怀里抱着黑猫的少女在他的眼光里掠过,他一下子就认得出来,那个少女是阿练若。 他只是直直看着她的身影从自己眼皮底下掠过,只当她的身影也是一个移动的风景,当她完全从自己的眼界中消失时,他也丝毫不去在意。 容芮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出茶楼外,也看到了怀抱黑猫走过街道的阿练若,只是随意瞥了那么一眼,也是没有在意。 当梨江收回目光时,蓉芮已经不知不觉地把一盘饺子吃光了,梨江连一只也没有来得及吃,看了空空的盘子一眼,又看了看蓉芮,只能看着容芮在心满意足地捧着杯子喝茶。 碟子里,有几块糕点,尚且没有人动,梨江缓缓拿起了一块糕,咬了一口,然后惬意地喝茶,酥脆的糕点与甜茶融合在一起的味道香甜可口,满口洋溢着知足的感觉。 他们一面聊天,一面慢悠悠喝着甜茶,吃着酥脆的糕点、软软的面点,一个上午就如同晃眼而过,时间很轻易地就被打发掉了。 那个时候,他们所见的阿练若,抱着黑猫来到昭明寺,寺门外,有一个穿着黑色传统厚袍子和碧青色藏式衫、只扎一条长长辫子、在后颈上箍住辫子始端的地方只插一支绿松石孔雀银簪、手握红布竹伞的年轻女人站立着。 阿练若朝她缓缓走过去,那个女人回头,一张口就抱怨:“怎么现在才来?”瞥了瞥她怀里的猫,又有些不满:“……还把来古一起带来了?” “家里人都出去了,没人照顾它,我怕它闷坏了才带出来的。”阿练若解释道。 那女人——喜见的姐姐十晃,单手叉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怀里的黑猫,听着它喵喵叫的声音,心里更加不高兴。 “万一它突然跑掉了,我们又要费力找它怎么办?”十晃说出不高兴的理由。 阿练若摇了摇头,肯定道:“不会的,来古很乖的,会跟着我走。” 十晃拿她没有办法,纵然怎么看都看那只黑猫不顺眼,可阿练若毕竟已经把它给带过来了,再送回家去可就耽误了时间,索性硬着头皮忍一忍。 把伞降了下来,十晃转身,带着阿练若走进昭明寺内,穿过径道,往宝殿走去。 5【上】 到了傍晚,陡然下起雨来,十晃撑着伞,与阿练若穿过静静的街。一阵雨,加上正好是将入夜的时刻,把前方的路以及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两个人小心挪步,尽量避过积水,尽力挡着风雨,许久才走过一条街,许久才来到阿练若的家门口。 送阿练若到家以后,十晃撑着伞,自己一个人穿过街道,往家的方向走。从一家已经关门打烊的店铺前经过时,有一阵喵喵叫声自她身后传来,开始的那会儿,她不理睬,一直往前走着,但喵叫声越变越急,使她忍不住回头。 只是一刹那,她看到一只黑色的猫从两堵墙壁之间的缝隙里跳出来,嘴里叼着一颗正在着火的人的头颅,雨水浇灭不了头颅上的火焰,那火焰也奇怪地竟不烧那只猫。 黑猫用犀利的眼光瞥了十晃一眼,叼着着火的头颅,轻巧一跃三下,跳上了屋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不远处,登时传来呼喊——‘着火了!着火了!’ 十晃只是被眼前所见的情景吓坏了,对那阵呼喊丝毫没有听进耳里,脑子里被恐惧占据了,空白一片,唯有的意识便是逃跑,于是她按照这个意识,惨叫了一声,落下手中的伞,慌慌张张地跑了,不顾降落下来的雨…… 红布竹伞,在雨里,被风吹着,轻轻滚动,忽然间,有一个少女打扮的年轻人静静地缓缓地靠近这把伞,雨水仿佛与他相隔两个世界,丝毫无法淋湿这个人,而这个人,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伞,嘴角莫名扬起微笑。 冲回家的十晃,浑身都湿透了,当天夜晚,她开始发烧,病得很重,在梦里不断痛苦呻吟着,连一句话都说不了。 喜见和母亲急坏了,已经半夜,却还出门去找大夫。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医馆早已关门歇业,雨又下个不停,医馆里的大夫一般是不愿意出诊,喜见没有办法,只记得客栈里住着一位从其他地方来的大夫,为救姐姐,他没有思考就冒着雨,直接跑到了客栈去。 夜里,响亮的敲门声连续不断,将伙计从梦中惊醒,伙计烦躁着,起身披上绒毛袍子,两眼惺忪着,慢吞吞来到门前,解闩开门。 “这么晚了,还来住店啊……?”他抱怨着,打了一个困倦的呵欠。 “不是!你这里不是有一位大夫住着么?我姐姐生病了!要找那位大夫看一看!麻烦你让我上去找他!”喜见急道。 伙计看他湿了大半,便让他进门,关上门,只道一句‘你自己上去找吧!在七十五号房间……’又返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喜见急忙奔上楼去,急匆匆找寻着七十五号,当找到了之后,他确认了一遍,才敢大胆地敲门,用力地敲。 梨江在睡梦之中被惊醒,听到有人在叫唤大夫,忙起来,穿上衣服,快步到门前,打开门。 面前的男子,不等他张口一问,就脱口:“大夫!我姐姐生了重病,麻烦你过去看看!我姐姐病得真的很重!” 梨江没有回答,回到屋里,背起药箱子,直接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客栈。 这个时候,那只叼着着火的头颅的黑猫,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迦夜家,从屋顶缓缓往下爬,用爪子推开半掩着的窗户,溜了进去。 那个房间,是迦夜的卧室,迦夜正躺在床上睡觉,猫松开口,抱着烧成焦黑的带火的头颅在地板上打滚玩耍。 忽然之间,有一个人影走过来,半蹲在它旁边,向它伸出一只手。猫很乖,把带火的头颅推了过去。 那人拿起这颗头颅,很轻易地打开了天灵盖,从里面取出了两颗眼珠子,它们发着火焰一样的光,于一刹那,在他的掌心竟然活了过来,在他的掌心转动着。 那人又把带火头颅放在地上,黑猫立刻爬过来,趴着头颅,开始舔食头颅里的脑浆,吃得津津有味,就仿佛那是鱼肉浆。 两只活过来的眼珠子,充当了那个人的副眼,那人对它们说了一句话,它们就滚到地上去,滚进迦夜的床底下,隐蔽起来。 那个人捧起仍是没有熄火的头颅,朝它吹了一口轻气,头颅顷刻自己浮起,围绕着他,在半空中翻滚,那人一转身,与这头颅一起消失在了房间里。 黑猫蹲在地上,舔了舔爪子,舔完后,回头,朝床上的迦夜叫了几声,迦夜睡得很熟,丝毫没有被吵醒,猫跑过去,舔了一舔从被子里垂落下来的他的手。 舔了一下他的指尖,猫就跳上窗户,像来时那样,从窗户出去,又跳上隔壁家的屋顶,一下子消失在了雨中。 第二天,迦夜醒了过来,在客厅里吃早饭,灵金从外面回来,看到他很正常地坐在桌前,却是没有高兴,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迦夜觉得她这一声叹息很奇怪,吃着糌粑时,问她:“怎么了……?” 灵金在他面前坐下来,坦白道:“今早出去时,听说西头有户人家昨晚家里失火了,是不小心造成的,有人被烧死了……昨晚下着雨啊,竟然还能失火,实在是……唉!” 迦夜一听是失火和死人的事,便漠不关心了,咽下了最后一口糌粑,随即端起酥油茶,抿了一口。 话已经脱口,灵金便又继续说着:“昨晚真是不吉利啊,幸亏我没有出门,听说昨晚不但失火死了人,喜见的姐姐十晃也在那天晚上得了重病……” “知道了,我今晚去寺里拜一拜。”迦夜饮下了一口酥油茶,缓缓说道。 灵金无奈叹了一叹,嘱咐他:“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晚上的路总是不好走。” 迦夜缓缓道:“半夜之前,我一定回来的,我常常是这样嘛。” 灵金拿他没有办法,看着眼前他这副正常的模样,微笑起来,为他倒了一碗酥油茶。她的身后,有两颗眼珠子在地上滚动着,盯着他们,而他们丝毫没有察觉。 5【下】 晚上,夜色深浓,迦夜又像往常那样,提着一盏灯,独自一人走在静静的街道上,不远不近地,有猫的叫声响起,他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有回头,一直往昭明寺的方向走。 他身后,有两颗眼珠子飞在半空中,乘着夜风,紧紧跟着他,悄然无声地跟着。 到了昭明寺,迦夜直接来到灯火通明的宝殿,把灯放在地上,上香,拜了一拜,在佛像面前合十闭目祈祷。 佛像一侧,与高大佛像几乎等身长的莲花宝幡微微一动,探出半张极美的面庞,偷窥着迦夜的一举一动,又朝那两颗眼珠子勾了勾食指。 悬浮在半空中的眼珠子立即飞了过去,落在那人的掌心上,那人轻轻一启诱人的唇,无声,只用唇语,不知是说了什么,片刻,眼珠子离开他的掌心,又飞到迦夜身后。 迦夜睁开眼睛,祈祷完毕,提灯立起身,走出了宝殿。 他正要迈步离开昭明寺,忽然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两颗眼珠子飞到他面前,围绕着他快速转动,一颗向左环绕着他的头颅转动,另一颗转动的方向刚好相反。 瞬间,迦夜像雕塑一样,浑身僵硬,动也不动,两颗眼珠子向一个方向游动,引着他,他就仿佛被别人操控,一抬步,就跟了上去。 两颗眼珠子将他引到了极为寂静的一处,引他进了一间漆黑无光的小屋。门,在他进屋来的刹那,自己关上闩上了,他定立在屋中央,睁着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眸光。 黑暗之中,走出一个藏族少女打扮的貌美青年,夺过迦夜手里的那盏灯,随意放在地上,随之解开他的腰带,搂住他的腰身,嘴唇轻轻吻他的眼角。 迦夜的眼睛在那一吻之下,闭上了,那青年又亲吻他的唇,双手紧紧搂着他,转而亲吻他的颈侧,指尖抚摸他的肌肤。 青年脱光了衣服,露出浑身白皙如雪的肌肤,压在迦夜身上,邪恶的笑意在勾起的唇角上绽放。迦夜依旧没有醒来,像是做噩梦一般,咬牙挣扎,十指在青年身上乱抓,青年却丝毫没有疼痛的反应。 青年见他挣扎,抓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紧紧拥抱他,肌肤互相摩擦。 将近深夜,青年起身穿衣,迦夜也安静下来了,青年穿好衣服就把迦夜横着抱起,带到了外面,那两颗眼珠子赶紧飞到灯的提手上方,灯浮了起来,紧跟了上去。 到了迦夜家门口,大门自己轻轻地解闩敞开,青年抱着迦夜走进宅子里,走路没有任何声音,连上楼梯也是静悄悄的。 当把迦夜放在床上以后,青年看了看他的面庞片刻,才起身,一转过身,人消失了。那两颗眼珠子把灯轻轻放在台子上,也隐蔽到了暗处去。 灵金此时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大门敞开着,便走上去,把门关上,又回头看了看楼上迦夜的卧室,看到灯光亮着,知道是他回来了,安心地上了楼。 如往常一样,除了到昭明寺拜佛祈福的记忆以外,之后发生的事情,迦夜一觉醒来以后,全然不记得了。 这一天,阿练若来找迦夜,灵金百忙之中抽空出来招待她,带她到客厅里坐,又上楼唤迦夜下来,迦夜慢吞吞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下楼来。 阿练若抱怨家里的猫被夸奖了以后就开始顽皮了,前一夜下雨,第二天她就发现它湿漉漉地跳上垫子。 迦夜不喜欢猫,听着她抱怨,却没有安慰她。在他心里,猫是给人带来麻烦的动物,永远不会乖乖听人的话。 6【上】 阿练若连续说了十句话,但迦夜只回答了两句,而且都只是轻轻的一个‘嗯’,这让灵金有些不高兴,她心里觉得迦夜对待女孩子不够热情,也担心阿练若会因为迦夜的些许淡然和心不在焉而失望沮丧。 回头看着迦夜,看他已经退去稚气正在慢慢变得成熟的脸,灵金心里开始忧愁起他的婚事,她特意瞥了阿练若一眼,不由心里叹了一叹,依照迦夜这些年来的情况,她未来的儿媳妇,除了这个女孩子,她想不出其他人选。 迦夜与阿练若话不投机,这使得阿练若说不了多久就失去了聊天的兴致了,以一两句寒暄作为这一次拜访的尾声,阿练若起身就离开了客厅。 在一旁的台子前插花的灵金看了她的身影一眼,放下活儿跟了上去,送她到了家门口,阿练若温柔笑着对灵金说了一句‘阿姨再见’,就沿路跑走了。 灵金目送她片刻,不由又轻轻叹了叹,关上门,缓慢走回客厅。瞥了迦夜一眼,她看到他一手拿着一枝花另一只手握着剪子,并且剪了一下花茎尾部琢磨着要往瓶子里哪一个方向插进去,看到他在帮自己,心里暗暗有些高兴。 “今晚也要出去散步么?”她走到迦夜身边,温柔的问道。 迦夜回头,瞥了她一眼,把花枝插在了中央,一面端详着合适度,一面考虑着:“嗯……大概是吧……看情况了。” “我觉得今晚的夜色应该是不错的,一定有很多星星。”灵金说道。 “所以……?”迦夜起了一丝疑惑。 灵金对他坦然:“作为妈妈,已经很久没有陪自己的儿子出去散步了,今晚想跟你一起出去散步。” 迦夜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对方是自己的母亲,就答应了:“好啊……” 街上,阿练若穿过来往的人们,走了许久,定步在一户人家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面,片刻功夫,有一个中年女人把门打开,让她进入宅子。 中年女人是喜见和十晃的母亲——娜姆。 “十晃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大夫治好她了么?”上楼梯时,阿练若关心地询问了在前方为她带路的娜姆。 娜姆回答:“嗯,大夫的医术很高明,十晃今早就醒了,不过还没有完全退烧。”话语是透着些吉利的,但是她的面庞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顿了顿,她考虑片刻,才道:“她进到屋里看望时,可别问昨晚发生过的事……” 阿练若愣了一愣,觉得很奇怪,脱口:“为什么?是……不该问的么?” 娜姆微微低头,实话道:“十晃她……不记得昨晚上的事情了……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明明就是前一晚的事情啊,这么快就忘记是不可能的……从送你到家开始,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阿练若哑然,她不知道怎样用话语去形容此时听到的这番话。这个事情,虽然并不重要,但却出奇的诡异,让不由人异常不安。 走进一间屋,靠近一张床,阿练若单手撩起纱帐,看着躺在床上的十晃。 生病的年轻女子正醒着,只是两眼无神,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连动弹的气力也没有,看起来就像是精力被妖怪吸光了一样。 阿练若真心同情她,坐在床沿,抬起一只手,抚了一下她的额头,只是一碰,就有一股温热钻进她的掌心——果然,如那位妈妈所说的,还没有完全退烧。 生病的十晃缓缓侧过脸去,启唇,看似不高兴:“你来干什么……” 阿练若看着她,理所当然道:“听他们说你生了重病,我过来看看你。” 十晃显得有些痛苦:“你……你不应该来看我,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又根本不能打扮……” 阿练若出奇,张了张口,说话的机会却是被身后的十晃的母亲夺去了。十晃的母亲娜姆,叹了一叹,这样无奈道:“还要打扮什么呀……阿练若是真心来看望你的……” 十晃微微咬了一下下唇,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阿练若:“你不会嫌弃我现在这个样子很难看?” 阿练若怔了怔,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扬起笑容来,答道:“怎么会嫌弃呢……” 因为这句话,十晃安心了,轻轻扬起唇角,回头迎着阿练若的眼光。 同一个时候,雅宿正送喜见回家,刚到门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有一只黑猫蹲在门前,叼着伞柄,那是一把红色的伞。 喜见脱口:“那是……是我姐姐的伞!?” 雅宿惊奇,道:“就是你那个在外面做生意的爸爸特意买回来送给十晃的那把很贵的伞么……它不是那晚上时失踪的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喜见猜测道:“猫叼着呢,一定是猫在那晚上叼走了。”说着,走了过去,先是伸手抚摸猫的脑袋,安抚这只猫,然后才取回那把红布竹伞。 6【下】 雅宿走到他身旁,低头看着那只猫,不禁奇道:“这只猫还真是奇怪,既然叼走了,怎么还自己送回来?” 弯下腰,伸出手,他也准备要抚摸这只猫的脑袋,指尖只快要触及猫耳,但陡然间,猫瞳仁一下子变大了,翡翠色的眼瞳变成了火焰的颜色,让他惊诧万分。 他来不及朝喜见大喊一声,那只猫很快就跳开了,跑得很快,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 喜见丝毫没有发觉身边的异状,检查完了那把伞,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我进去了,明天有空的话,我们再见面。” 雅宿甩了甩头,抬起右手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喜见愣了一下,问他:“你不愿意明天见面?”雅宿也愣了一下,忙解释:“不是,刚才……我好像出现了幻觉。” 喜见盯着他,满面狐疑:“幻觉?大白天的,你会出现幻觉?” 雅宿不知道自己改如何解释,只道:“我去找大夫开一副药让自己安神好了……”一转身,直接走了。 “我们明天还见面么!”喜见朝他大喊了一声。 “嗯……”人还在往前挪步,不过却是传来毫不犹豫的轻声应答。 喜见放心了,带着伞,打开门,走了进去。 在自己家里见到了阿练若的时候,喜见愣了一愣,才微笑道:“原来今天阿练若来我家,是来看望我姐姐的吧?” 母亲替阿练若回答一声‘是啊’,目光无意中落到他的手上,看到他手上握着的那把伞那样眼熟,不由惊奇:“你手里……拿着什么?” 喜见双手捧着伞,举在面前,答道:“是姐姐丢失的那把伞,原来是被猫叼走了。” 母亲看了看他手里的伞,高兴着忍不住感叹:“你竟然遇上了那只叼走你姐姐伞的野猫?运气真不错,今天没有白白出去这一趟。” 喜见嘻嘻笑了。 床上的十晃听到他们的对话,用一只手艰难的撑起上半身,出声:“我的伞?我的伞找到了?……拿给我看看。” 喜见敛起笑容,劝她道:“姐,你现在生病,得要好好养病,这把伞我替你检查过了,完好无损的,你不用担心。” 十晃不听,伸出一只手,要求道:“把伞给我……”不见喜见有反应,她突然凶恶地大吼了一声:“快把我的伞拿给我!!!” 娜姆、阿练若以及喜见因为她奇怪的表现,都同时吃了一惊。喜见只好走过去,乖乖地把红布竹伞交到了十晃的手中。 十晃赶紧捧住伞,仔细看了看,检查了一遍,然后舒了一口气,带起了笑容:“我的伞找回来了!” 喜见拿她没有办法,喃喃:“这把伞是爸爸买回来的,价钱也很贵,难怪你把它看得那样重了……” 十晃紧紧捧着伞,低头看着它,唇角不经意地洋溢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不过很短暂,只是发生在一刹那。 娜姆面带温柔的笑道:“差不多是该喝第二次药的时候了,我先去煎药了。”紧接着,马上吩咐喜见:“陪阿练若说一下话罢。” 喜见点了点头,看着母亲离开房间,随即走到床前,伸手接过十晃的伞,扶十晃慢慢躺下去,又把伞挂了起来。 “我刚从外面回来,看到失火死了人的那户人家今天从昭明寺请来了几位大师。因为没事情做,我跟雅宿就去灵堂看了一眼。”转过身,面对着阿练若,喜见说道。 阿练若纳闷:“人家办丧事,跟你又没有关系,你们凑什么热闹,万一惹得亡灵无法安息怎么办……” 喜见一脸平静的样子,回想了一下,说:“这倒不是重点,我跟你们说,我看到的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很奇怪,竟然没有头。” 两个女人愣了一下,阿练若脱口:“没有头……?怎……怎么会?被烧死的,怎么会没有头呢……?” 喜见点了一下头,认同她的疑问,道:“我跟雅宿看过那具尸体以后,也是这样想的。听说失火时,附近有猫在叫,也许……是被哪只猫误把头当球带走了吧……” “那是不可能的,头连在脖子上的话,猫是不会把头误当成是头的,除非……”病中的十晃插话,但有意没有把结尾说出来。 喜见想了一想,突然间,睁大眼睛,出现了恐怖的表情,下了恐怖的猜测:“人的死,应该不会是猫为了夺头颅而杀的吧……” 话音刚落,三个人忍不住浮想翩翩,如话语里的恐怖画面同时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令他们魂惊不安。 阿练若害怕到浑身发颤,勉强挤出笑容,安慰自己也安慰朋友:“不……会……的……那只野猫也许只是路过而已,我们又没亲眼目睹头颅是怎么掉下来的……” 十晃凭直觉同意阿练若的想法,又一次插入他们的对话:“猫的力量微不足道,我相信它能用尖爪子抓破人的任何一处皮肤,但是弄断人的脖子,那是不可能的,你就别瞎说话来吓人了……” 一旦提起这个奇怪的事情,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着它,无法轻易放下,喜见正是这样。他想了一想,忽然问十晃:“姐姐,你真的不记得那户人家失火的时候,你那时在哪里的记忆么?” 十晃垂眸,仔细回想了一番那一日的经历,但脑海里对于这个片段竟是空白一片,无奈地摇了摇头。 “连这把伞是怎么弄丢的也不记得?”喜见连续问。 十晃轻轻点了点头。 阿练若害怕起来,忍不住猜道:“那天晚上是不是比较不吉利?”忙又列出这样推断的理由:“那户人家失火还死了人,十晃也在那时发生了奇怪事……” 喜见想不透这两件怪事在同一个雨夜里发生的原因,姑且只能认同阿练若所说。 过不久,十晃与喜见的母亲端了一碗药回来,搁在台子上,十晃一闻到那股药味,立即捏住了鼻子,口中还喃喃抱怨:“这气味……真讨厌……” 母亲无奈:“但凡药都是又苦又臭,你忍一忍罢,等退烧了,就不必喝它了。” 十晃捏着鼻子,纳闷:“那位大夫到底开了多少副这样的药?” 母亲故意隐瞒,只是敷衍一句:“不多了……不多了……” 药汤稍微凉了一些,母亲端起碗,走到床前,用另一只空腾的手扶起十晃。 十晃仍是捏着鼻子,瞥了一眼碗里浓黑的药汤,别过脸去:“今天阿练若来看我,这药又苦又臭,我不喝……” 母亲回头瞥了瞥阿练若,满目无奈,安抚她道:“你和阿练若感情这么好,我让她来喂你喝罢……” 7【上】 十晃轻轻点了一下头,应了一声‘嗯’,丝毫没有犹豫半分。 娜姆走到阿练若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脱口,阿练若便已大方接过了她手里的那碗药,到床前,坐在床沿,捧着碗递送至十晃的嘴唇前,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娜姆站在房间里看着她们,心里暗暗无可奈何。 喜见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不以为然。当阿练若把空碗还给他的母亲时,他跟随着母亲一块儿离开了十晃的卧室,下了楼。 夜里,十晃睡着了,她卧室的门悄然无声地自己缓缓敞开了,有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缓步走到她的床前,一只手掀起一边纱帐,看了看熟睡的十晃,唇角微微上扬,扬起了一抹让人发寒的微笑。 青年回头,看了看静静挂在墙壁上的那把红布竹伞,仍是含笑,伸出了右手,掌心朝着十晃,陡然间,从十晃身子里飞出许多透明的细丝,越来越长,就像蔓藤一样,缠绕在了青年的右手上,钻进了他的脉络里。 殷红的液体从十晃的身子里流淌出来,沿着那些透明丝线流向青年,片刻,随即又有黑色液体沿着透明丝线流向十晃的娇躯。 那些透明丝线返回到她的身体里去了之后,在她的额头中央,一刹那间闪过一个金色蟾蜍咒纹,青年立刻再度抬起手,掌心上方陡然出现一团小火焰,他把它置在她的额头中央之上,然后背过身去,转瞬间消失了。 十晃从头至尾,都异常安然地熟睡着,对自己身体的变化一丝感觉也没有。 这个时间,迦夜也在熟睡,两颗眼珠子悬浮在他的身子上方,围绕着他飞来飞去,偶尔落在他的被子上,在上面翻滚。 迦夜对它们的存在丝毫没有知觉,只是莫名做了一个梦,在他的梦境里,是一片黑暗的空间,有一个头上披着纱巾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带着许多形状异常好看的藏银饰的美人若隐若现。 他对他,很奇怪的,没有任何抵抗力,被他诱惑着,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纱巾里面到底真容是什么模样?他为着这个,伸出右手想要去揭开那块纱巾,但是陡然刹那间,美人全身上下都化作了一团火焰,那火焰一散开,竟是许许多多的火蝴蝶,飞在半空中,将他包围住了。 他惊恐之余,那些带火的蝴蝶猛然朝他飞扑过来,落在他身上,又再度变成了一个美人从他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听着,诧异万分,启唇方要问,却突然之间梦散去了,两眼缓缓睁开,他只看到现实里卧室的天花板,还有黎明时的第一缕光线。 努力回想起梦里那个人凑在他耳边说的话,绞尽脑汁,那句话就像是流逝的川流,只在他脑海里有一个痕迹,究竟是什么内容的一句话却是怎么也不记得。 两颗眼珠子发觉迦夜醒过来了,赶紧沿着被子迅速游到床底下去,躲避在暗处。它们这一动,迦夜感觉到了,忙撑起上半身,看了看被子,又俯下身去,看了看床底下,只是床底下很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刚才是什么东西?是老鼠么……? 他心里这样想着,朝床底下叫了一声‘喵’,但床底下没有任何动静。 困意依旧在他脑里萦绕不散,他躺了回去,一扯被子盖在身上,翻了身,继续睡下去,暂时没有心思管床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存在。 两颗眼珠子像玻璃球一样相继从床底下滚动着出来,瞳孔直直看着迦夜的后背,只是这样直直的看,唯一的举动只是一如往常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昭明寺,寺里,众僧正在执扫把打扫。一间无名的黑屋里,门敞开着,有一个僧人在扫尘埃,从供台前经过好几回,莲花宝幡后面,躲藏着的青年满目怨气,小心翼翼探出半张面庞来看着着扫地僧,恨不得将他揍一顿。 正事在办,没想到突然闯入了这个僧人,致使半途而废,青年一肚子怨怒,他握紧拳头,心里想要放火,想要把这座佛寺烧成灰烬,不过他强行忍住了,为了自己多年来的计划,为了不让喇嘛发现自己的行动,他唯有一忍,一瞬间,放弃正事,在宝幡后消失了。 扫地的僧人,偶然回头,瞥了瞥供台上的宝金瓶以及石莲花座上的黄纸咒符,看到与平时的状态没有什么两样,便安然地继续扫地,丝毫不知荧惑的动静。 7【下】 斋饭开始之前,那几个从办丧事的那户人家那里做完法事回来,对住持禀报了尸体无尸首的怪事,认为事情有些蹊跷。 住持第一时间带人来到那间屋,仔细检查佛像眼下的供台,片刻,并没有发觉异常,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吩咐寺内僧侣每次在此念诵经文前皆在此供台前沾泉水弹指三下。 由于荧惑乃是火的邪灵,五行之中,一直是水克制火,用三滴水来镇住他,是唯一的选择,住持心里也希望这个方法能成为锁住荧惑的第二把枷锁,也异常希冀这个狡猾的邪灵真的可以一直乖顺下去。 他的希冀,在邪灵眼中,相反地,却是异常可笑和无趣。 既然是生性狡猾的邪灵,当然不肯乖乖地让平凡人永生禁锢起来,凡是束缚越紧,反抗的力量就会越大——住持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妄加箍术,邪灵便是利用他的这份善念而变得愈加狡猾。 暗处,邪灵悠然抱臂,倾听明处僧人们的谈话,嘴角扬起嘲讽笑意,那‘第二把枷锁’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在这段时间里早已为自己找好了替身。 说话声,只在突然之间戛然而止,接着便是门吱呀一声响,邪灵看着那些僧人带上门出去了,仍是在暗处惬意,他看了看宝金瓶,觉得是该取新魂魄的时候了。 一直以来,僧侣们都以为邪灵会长久附身在宝金瓶上,但并不知宝金瓶曾经掉落地上,这只瓶一旦落地,邪灵就会与它分离,出现于世事。 吐蕃时期的高僧所下的封咒确实厉害,邪灵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不能离开昭明寺太久,他出去溜达,至多只能在外呆上一个小时。 为此,他总是要千方百计地夺取那些在火灾中死亡的平凡人的魂魄,以他们的魂魄延长自己的自由时间。 这样做,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对邪灵来说,是不以为然的平常事。他算准了时机,打算当夜就出手。 晚上,迦夜一如既往地出来溜达,提着一盏灯走夜路,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正有人尾随在他身后,一直悄然跟踪他,那便是梨江和容芮。 被火烧焦的尸体没有头颅的怪事,几乎家喻户晓,梨江和容芮也是来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也在一起喝茶时谈论过,但对他们来说,迦夜的事情才是他们最该关心的。 迦夜身上有许多谜团,像是中邪又像是得了某种奇怪的精神病,使得这两个人对他的情况无比感兴趣。 相距十米,他们紧紧跟着前方的身影,怕一说话会让他发觉,所以他们在这路上不敢启唇说任何一句话,哪怕只是窃窃私语。 寂静的、空荡荡的长街里,突然间,从某条小路窜出一个‘人’!姑且那算是个人,因为对方有人的身体,但却是没有头、身上皮肉被火烧过而呈焦黑模糊,连裸露出来的骨头也出现碳化状。 毫无疑问,这是失火的那一家的刚过世的亲人诈尸了…… 无头尸直接跑到了迦夜的面前,把迦夜推倒在地,两只焦黑的、皮肉已经烂掉的、指骨裸露出来的手抱住了迦夜的头,想要夺取他的头。 迦夜挣扎,打掉那双手,将这具无头尸踢开,顾不了掉在地上摔碎了的灯,往回奔跑,从梨江和容芮身边跑过。 那俩人愣了一愣,回头,第一眼就看到那无头尸奔跑过来,不是追迦夜,而是朝他们跑了过来。容芮大叫了一声,脸上浮现欣喜,但很快又大叫了第二声,这一回是惨叫。 梨江反应比较快,见到那无头尸跑过来的刹那,赶紧跑开了,一面跑一面特意回头催了容芮一声:“快跑啊!再不跑就有危险了!” 无头尸扑上容芮,容芮因为此前并无在晚上遇到诈尸的经历,见到它的刹那,有些欣喜若狂,但发觉危险来临,他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将它一把推开,拔腿便跑。 那无头焦尸顺着他们的气息,追了上去,紧追不弃,到了拐弯处,陡然,有一个着浅紫藏袍的西藏青年立在那里,梨江和容芮没有来得及看他,相继匆匆地从他身边跑过,一直跑进前方黑暗里。 无头焦尸遇上那青年,又再度改变了目标,朝他飞扑过去,那青年不慌不忙,神色镇定,甚至没有要跑的打算,只是抬起右手,掌心朝着它。 赫然,那掌心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像是用墨笔画上去的一只眼睛,眼珠子中央是一点朱砂红,随着青年启唇轻念咒语,从那一点朱砂红里飞出许多烟花丝。 无头焦尸被那些烟花穿透,忽然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那青年抓住机会,朝它吹了一声口哨,向它勾了勾食指,只在一瞬之间,有一团青火从无头焦尸里浮出,朝这个青年飞了过去。 那团妖艳的青火,正是这无头焦尸的魂魄…… 青年收了这团青火以后,缓缓转手,缓缓移步,缓缓走进了更深浓的黑暗当中。 前方的街,迦夜因为跑累了,忽然停下来,弯下腰撑着膝头休息,梨江这个时候也跑到了这里,也停下来休息和喘气。 迦夜回头,看了梨江一眼,这一眼,是一如往常的怒瞪。 “刚才好危险啊……”梨江趁着这个机会,与他搭话。黑暗无光的夜色,好处就是看不到这样凶恶的眼光。 8【上】 迦夜没有理会他,只是在喘气吁吁,平复自己的呼吸。 梨江耐心地继续对迦夜说:“这样的一个晚上,我们都同时遇到鬼了,而你遇鬼的时候急急忙忙地跑,看来你确实很正常呢……” 迦夜冷淡地哼了一声,缓缓直起腰,片刻,忽然说话:“头一次有大夫说我正常。” 梨江微笑:“我给你把过脉,那时虽是失礼,但是脉象很正常。” 迦夜仍是对他冷淡,但毕竟肯张口说话,答道:“我本来就是正常人!” 梨江抓住这个机会,问他:“你身体很正常,但是为什么讨厌生人?为什么不愿意再与男孩子做朋友?” 迦夜低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是他们彼此异常好,撇下我,怪不得我……” 梨江愣住了,这样的回答令他出乎意料。 接下来,迦夜没有再说话,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说,一起步,直接走了。 说话声停止了,容芮迈步走了上去,他追上梨江的时候,离梨江几米的地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生怕破坏了气氛,他一直立在几米之外的地方,一直不敢贸然过去。 如今迦夜离开了,他拍了一下梨江的肩头,恭喜他道:“终于跟目标搭上话了,真是出乎意料的转机!” 梨江只是抿唇一笑,没有回答,缓步一直往前走。 后边,拐角处,有人影立着,不易被发觉——那是一个长相美丽的青年,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握着拳头,只是恨恨咬牙。 传说,邪灵的也是有占有欲的,邪灵一旦有占有欲,便是比平凡人的占有欲更强,为了自身的占有欲,将会比平凡人更不择手段…… 翌日,那条街上,人们在那无头焦尸躺在的地方一米之外,围着它看着,低声议论,却没有胆子大的人走上去带走,尸体的家属也没有人敢出来接它回去,原因是——这具尸体昨晚诈尸了,已经被吓坏一次,担心诈尸的事情再度发生。 不久,昭明寺的大喇嘛来了,盘坐在地上,围着那具尸体,当街念诵经文,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大喇嘛一齐起身,用担子将尸体搬走了,后来的事交由昭明寺处理。 迦夜因为这次晚上遇鬼,一整晚都睡不着,余悸一直到白天才缓过来,吃饭的时候,灵金忍不住在桌前唠嗑着诈尸的事情,他听着,却是不说话,也没有告诉她那晚上那具焦尸追着他跑的事。 碗里的酥油茶,一如既往的那样好喝,他捧着碗饮了一口又一口,才伸手去抓盘子里的块状烧犁牛肉。 三天以后,梨江一个人前来造访,迦夜自上一回晚上对他有了点印象,对他没有以前那样凶恶和嫌弃,至少再见到他时,眼里的寒光收敛了一些。 “你想跟我谈什么?”他一声问话起,些许冷淡习惯性地夹带着。 “当然不是劝你去接受陌生人。”梨江回答。与以前不同,这次他采用了顺应他心理的对策,打算一步一步地让面前的年轻人放弃对自己的敌意。 迦夜抿唇,不动。 梨江主动发话,有意无意道:“这里附近有谁会弹琵琶么?火曜日那晚上的琵琶声可真是好听极了。” 迦夜虽然是微微低头,却是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瞪大眼睛,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起来,只是没有发怒。 端清茶进来的灵金正好听到这句话,放下茶壶和杯子时,有些担忧地对梨江轻轻唤了一声,“大夫……”似乎有意提醒他。 梨江自若,平静地盯着迦夜的神情。 片刻,迦夜启唇,竟然愿意成全他的目的,老实回答:“我只是……觉得很冷,那个声音和旋律,你们觉得很美,可是对我而言……就像魔鬼的召唤,让我浑身发冷……” 梨江听罢,沉思起来,片刻才道:“是诅咒么?……这附近,谁会弹琵琶?” 灵金唉叹了一声,满口无奈:“没有人。刚开始传来琵琶声时,我就到附近去问过了,根本没有人会弹琵琶,也没有卖艺的人在这附近……” 梨江微微皱眉,猜测道:“不是这附近,那会不会是在远处?声音可以在风中快递,会不会是风把声音带到这里来?” 灵金果断否定:“不可能的,昭明寺的钟声传到我家,我家也只能听到小小声,这琵琶声这样清楚,不可能是从远处传来。” 8【下】 梨江想不出其他可能,只道:“那我也只能说:看来也许是有人下了诅咒。”侧头,又对迦夜说道:“若是诅咒,也只能去昭明寺请大师来,用经文除咒。” 迦夜顾虑着,一脱口,突然态度凶狠了起来:“我听到那个声音只是觉得很冷!!!并没有什么!!!!!” 灵金一听,不由担忧,说了一句:“迦夜……你冷静一点,大夫没有别的意思……” 迦夜的情绪变化不稳定,梨江是明白的,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是突然遇到他大发脾气或者大吼一声,也似习以为常般,表现得很镇定。 “大师念诵的经文,可以让灵魂超度,同样也可以平咒,甚至是让人心神平静,怎样也比没病乱吃药的好。”他这样说。 迦夜冷静下来,垂眸,抿唇,不言语。 梨江道:“我带你去昭明寺,找住持谈一谈。” 灵金想了一想,转身走了,片刻后回来,手拿一条黑布带,用它蒙住迦夜的眼睛:“这样就不会见到生人发脾气了……” 梨江起身,轻轻抓着迦夜的手腕,带他缓缓走出客厅。灵金看了看案上的杯子,回头,唤了他一声:“大夫,这茶……!” 梨江的声音传回来:“谢谢你了,我不渴。” 穿过人们往来的街,迦夜跟在梨江的身后走着,一只手被梨江抓着,被牵着走,他也只能在他的牵引下跟着走。 沿着街的方向,到了昭明寺,跨过大门,穿过内院,在年轻喇嘛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住持的禅院。 年轻的喇嘛走进一间屋,与住持打好了招呼,住持随他一起走出来,见了梨江和被蒙住双眼的迦夜以后,住持启唇:“你们是来……?” 梨江答道:“我这位朋友似乎中了邪,我想求住持安排几个修行高深的喇嘛诵经为他去一去邪。” 住持仔细瞧了瞧迦夜,二话不说,亲自引他们二人到了一间屋,叫人掩上门,在垫子上坐下来以后,便对梨江说:“听说村里有人发生了很奇怪的事,并且已经好几年了,难道是这位年轻人?” 梨江道:“原来住持一直知道这件事?那为什么不派几位修行高深的喇嘛来为他诵经,除去他的祸根呢?” 住持无奈一叹,实话道:“我起先也以为是邪气所造成的,但村里并没有什么邪气的来源,仔细找遍了原因也没有答案,恐怕为他念诵经文也不奏效。” 顿了一下,又道:“不妨找个大夫给他看一看,也许是病根在作怪?” 梨江答道:“我就是大夫,也给他号脉过,但是他的脉象却是很正常,身体并没有疾病的症状,至于精神方面……这里的条件无法办到,所以无法检查。” 住持愣了一下:“你是雪域外面来的人?” 梨江如实告知:“不是的,我生在雪域长在雪域,只是我现任的‘妻子’是外来的,我在他的家乡生活过一阵子。” 住持了然,微微点了点头。 重叠的纱帐、珠帘和蜡染之后,极为隐蔽的地方,有一个金色瀑布般长发的西藏青年静静窥听着,眼眸因为含着怒火而由冰冷的银色转变为琥珀与橘红之间的颜色。 屋中面对面的三人,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存在,被蒙着眼睛的迦夜忽然启唇,插嘴淡然的吭了一声:“我没有病。灵魂更不可能会生病,不是么?” 梨江瞥了他一眼,有些话藏在心里头,没有说出来,一说,只怕是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迦夜对自己的信任。 面对着住持,梨江只问:“真的没有办法让发生在他身上的奇怪事消失么?” 住持启唇,欲言又止,沉吟了片刻,只说:“本寺会想办法找出原因来的,你们暂且放心好了。” 一缕神香烟雾飘了过来,绕在了迦夜身上,随后散去,只是一刹那,迦夜隐约听到了叮咛,倏地立起身,鬼使神差地往外走。 梨江惊奇回头,问:“你要去哪里?” 迦夜只道:“我想出去走一走,一定会回来……”蒙在眼睛上的布带始终没有摘下。 梨江想着他只要没有把布带摘下就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便点了一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嗯’,随他的意。 迦夜缓步走出去,在内廊里缓缓移步,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手,牵着他一直往前走。 布带蒙着眼睛,迦夜看不到是谁在牵着他往前走,但被人这模样牵着走,他心里也很慌张,慌张着急忙脱口:“什么人?你是谁?快放开我!” 几经挣扎也没有用,身体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很轻易的跟着往前走。迦夜心里更加慌张了,只是对方始终是抿唇,没有回答任何一句话,迦夜不由又道:“喂!你是不是哑巴,不能说话?!我叫你放手!” 话音刚落,忽然步伐停止了,那只手没有再牵着他往前走,过了片刻,他感觉到有人在拥抱他,有人在亲吻他。 依照他这几年的奇怪性情,面对一个生人,他应该是本能的将他推开,然后大声乱叫宣泄怒火,可现下这个拥吻,让他身不由己,这个吻温柔得压下了他躁动不安的情绪。 9【上】 最终,他还是清醒了过来,当柔软滑润的舌尖探入他的口腔里时,他忽然狠狠咬了一下这个外来的舌尖,又将对方推开,决然将蒙住眼睛的布带扯了下来。 愤怒地望着前方,很奇怪地,他的前方一个人也没有,按照常理,这样短短的几秒钟里,人是不可能会跑得那样飞快无影的,这眼前的情况,着实令他错愕了。 只打算要挪步,但还没有抬步,突然间有一只手从身后把他的眼睛又给遮住了,青年的嘴唇靠近他的耳边,轻轻吹气,顿时,迦夜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句陌生的话,这句话的内容让他更加错愕。 他心里隐约有一个印象,觉得这句呢喃似曾相识,但他在这一刻短暂的时间里根本无法想起来到底为何对它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此刻,他急于想知道身边这个神秘的家伙到底是谁,抬起双手捂住遮住他眼睛的那只一只手,想要把它摘下来,可是无奈,那只手就仿佛牢牢粘在他的眼皮上一样,奈何他怎样费力也摘不下它。 他的忍耐度有限,在这样似戏弄又非戏弄的情况下,终于忍耐不住生气了,吼道:“我没有兴趣陪你玩这样无聊的游戏!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青年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接下来的动作,忽然就从附近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只如一阵风,青年抽手之后,于一瞬间消失了,蒙住迦夜眼睛的仍是一条布带。 “迦夜……!”梨江看到了他的身影,朝他喊了一声,身后紧紧跟着那位住持。 迦夜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 “去上香,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去了。”梨江走近他,说道。 迦夜轻轻点了点头。 梨江第二次抓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往宝殿而去。 住持没有再跟随,定步不移,直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后不由轻轻一叹,自语一句:“但愿不是无妄之灾……” 宝殿上,上了香以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虔诚拜着佛像,风无声吹动着殿内的千盏酥油供灯的火苗,敞开的门的后面,无声无息地,仿佛是随风而来的人影,隐蔽在那里,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带着些怨怒。 他轻轻一吹气,上千盏酥油供灯的火苗摇曳得更厉害,香火烟雾缓缓盘旋,缓缓延伸至迦夜身边,岂料,梨江一抬手,愣是把那烟雾挥开打散。 梨江这么做,只是嫌弃烟雾太多,扑过来时会把人呛到,只是这个平常的举动,却破坏了邪灵今日的计划,换来了邪灵对他的憎恶。 梨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得罪了邪灵,拜完佛以后就带着迦夜离开了宝殿,出到了昭明寺门外,正前方处,他看到一个熟悉的男子正在五色经幡的旗杆下等待着,没有思考,他带着迦夜大方地朝他走了过去。 容芮偶然回头,一见梨江,便高兴地脱口:“怎么样了?” 梨江表现出很失望,答道:“长老说,也许并非邪气等所为,所以念诵经文估计也是没有效果。” 容芮微微张口,吃了一惊,随即大失所望。 梨江拍了一拍他的肩头,安慰他一句:“回去吧!回去再慢慢找出那个诡异琵琶声的来源。” 容芮脱口:“你觉得关键是在于那个琵琶声?!” 梨江拉着迦夜走,答道:“这倒是未必,只是迦夜听到它时觉得很冷,我们总得让它永远停止让迦夜在火曜日的晚上过得好吧!” “你何必这么关心我?我们根本没什么交情。”忍不住,迦夜插嘴,淡淡道。 “因为我是大夫,救人是本职,不管是不是与疾病有关。”梨江大度坦然。 迦夜笑了起来,是一阵嘲笑:“超出本职的救人,你这算是大夫呢,还是英雄?” 梨江自若,没有将他的态度和言语放在心上,只是道:“只要我愿意,即使是超出本职,甚至是自作多情,一切只要我乐意。” 穿过一条街,碰巧,遇上了阿练若,她的身边,跟着的是最近刚刚大病初愈的十晃,红布竹伞仍旧是在这个女子的手里。 “迦夜!你肯大白天出来了?!”阿练若主动朝迦夜脱口喊了一声,满面喜悦。 迦夜虽然眼睛被蒙住,但还是认得她的声音,低头,只淡淡答道:“例外,大夫带我去昭明寺走一走。” 9【下】 阿练若含笑:“难得终于有你信任的大夫了……” 梨江看了看她身边平静不语的十晃,忽然启唇问一问:“你已经痊愈了么?” 十晃抬起头,瞥了瞥他,只是轻轻点头。 阿练若想了一想,插嘴:“那个时候,十晃病得那么重,如果一整晚都没有大夫来治病,一定活不到第二天的,幸亏大夫你肯赶过去。” 十晃平平静静地从衣服的兜子里掏出了一些钱,递给梨江:“我正好有这几块钱,诊金还没有付,这个就用作诊金。” 梨江看了看她手掌心里的钱币,又瞧了瞧她的妆容,抬起手,只是取了其中两张钱。十晃愣了一下,呆呆看着他。 “你是一个喜欢打扮的姑娘,其他钱我留给你。”梨江说。 十晃感激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握住钞票,缓缓把它收进兜里。 “你们慢慢逛罢,我带迦夜回去了。”梨江留下这一句,带着迦夜继续往前走。容芮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直跟随着梨江。 家门口,灵金立在那里焦急等待着,梨江带迦夜走上去,她心里的担忧立即消失了,面上扬起了笑,对他们道:“终于回来了,快进屋吧!” 正准备要入宅,迦夜脱口,来了一句冷淡而又犀利的话语:“我家不招待生人!!!”灵金愣了一下,错愕看着梨江。 “你先回去罢,到时候再联系。”梨江镇定自若,对身后的容芮说。 容芮点了点头,转身,独自离去了。 灵金牵着自己儿子的手,带着他进到了宅子里,到了客厅,亲自为他解下了蒙住眼睛的布带,关心道:“进展顺利么?住持说了什么?” 梨江先是微微摇头,才道:“怕是念诵经文也无用,长老认为村里没有出现邪气之类的东西,迦夜的事也很难会是邪气之类的东西所为。”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灵金越加对迦夜担忧,焦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梨江答:“我个人认为火曜日晚上那诡异的琵琶声是关键,只要找出是谁在这样一个晚上弹奏琵琶,只要阻止他,迦夜在那个晚上的异状应该能消除。” 灵金愣了一下,说:“大夫的意思是……这个声音,是诅咒……?” 梨江自己也不自信,只道:“只剩下这个的猜测了。” 灵金在桌前坐下来,不明白道:“如果真是诅咒,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我家,从来没有招惹过什么人啊……” 梨江微微摇头,不是否认她的话语,而是一种无奈的表示。 桌脚下,两颗活的眼珠子悠然地滚来滚去,记录下了他们的谈话,一前一后滚动着跑出了桌子底下,一溜烟不见了。 梨江似乎听到了些许声响,忽然提出来:“屋里,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你家里最近养了猫?刚才似乎有动物溜达的声音。” 不等灵金回答,迦夜第一个启唇回答:“应该是老鼠吧……?有一天晚上我醒过来,也听到了这样的动静,不过晚上在房间出没的除了老鼠,没有别的了。” 灵金叹了一叹,说:“老鼠连白天都在屋里出现了,看来我要去买只猫养在家里了。”这个主意,立即遭到迦夜的反对:“别养!我一点也不喜欢猫!” 梨江垂眸,抿唇,不插手管他们家里的事情。 灵金满面无奈,喃喃:“男人都不喜欢猫,唯独女人喜欢,也难怪老鼠这么猖獗……只有女人会养它们。” 梨江听在耳朵里,虽然不说话,但这番话却令他想起了远在香港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倒是异常喜欢猫这种动物,连着养了两只英国短毛猫——一只是灰色的,另一只是银虎斑,把它们当做是自己的心肝儿子。 微微一笑,他启唇,忍不住插嘴:“这倒是未必……我家里,倒是有男人喜欢猫。” 灵金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提道:“对了,还不知道大夫你是哪里人呢,一直听说你一个人住在客栈里……” “我的家乡,在这个村子外西边不太遥远的小村寨,因为一些事,我再也不能回去了,所以这次回来纪念前妻,只能在其他地方四处转转。” 梨江低头,说着这番话时,眼眸里掠过一丝悲恸。 灵金深深感觉到了他的可怜和无奈,缓缓答道:“是……月牙寨么……?听说是为了保持古老的血脉,世世代代不准姑娘嫁给外来的年轻人。” 梨江微微点头。 一旁的迦夜根本不把他的旧伤痛放在眼里,忽然嘲讽一笑,道:“你喜欢的是男人吧?那个男人在那里惹了风波被赶出去你也跟着他一起走了对不对!” 灵金扯了迦夜一下,低声叫了一声‘迦夜’,有意提醒他说话时要客气一点儿,但迦夜的性情就是如此,一个提醒根本无法让他收敛。 梨江丝毫不把迦夜的态度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对他们道:“我该回客栈去了。”话音刚落,就迈步走出了客厅。 灵金立刻立起身,送他出去。 10【上】 半夜,客栈里的一个房间,门是紧紧地闭着,里面仍是亮着灯光,客栈老板双叶丹朱一直坐在桌子前,总是不停地往油灯里加油,似乎打算让火苗燃到天亮。 外面走廊上,悬挂在屋檐下的用作装饰的红黄蓝白紫各色、有藏传佛教图案的方形藏纸灯笼,在夜风里无声的摇晃着。 走廊上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脚步声,但却是有一个黑影渐渐向这个房间靠近。 双叶丹朱偶然间回头,看到掠过窗户的黑影,知道有人造访,不等外面传来敲门声,自己就先站起来,走到门背后,把门打开。 “你来了……”面对着面前的身影,他脱口的第一句话是这句。 青年不回答,只是立在门外。 双叶丹朱异常客气地请他到房间里,他才肯迈步,缓缓走进房间。 “最近,我好像总是感觉到你经常跑出来,上街的时候也总是觉得你出没过。”说着,双叶丹朱走到桌子前,盘腿坐下。 青年仍是不说话,也只是坐在了桌子前,瞥了瞥灯火。 双叶丹朱似乎对他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自顾继续往下说:“是不是……最近额外多次去见他了?” 青年紧紧抿着唇,只是微微地勾起唇角。 “节制一点啊……经常跑出来,要是被发现,也许以后你想跑出来也难了。”双叶丹朱从他这样的神情中看出自己是说中了,无奈劝道。 青年微微皱眉,唇角上的笑也很快敛起,眼里飘起了一丝冷傲。 双叶丹朱愣了一愣,关心道:“怎么了……?” 青年抬起右手,食指指尖在案上的白纸上轻轻一敲,登时,有一片藏文在第一张白纸上显现了出来。 双叶丹朱赶紧拿起来,看了一遍,了然:“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才常常冒险跑出来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孩子了……” 一双眼睛登时变得很犀利,带着怨怒,瞪着他。 双叶丹朱再度无奈,把纸张揉成一团,扔掉了,又说:“爱情固然可以有,可是过于疯狂毕竟也有害,何况……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感受。你是知道自己很爱他,可是你毕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爱不爱你啊。” 青年不答话,也没有任何表示,沉默着。 过了片刻,他的食指指尖再度在白纸上轻轻一敲,纸上又显现出了一行藏文。 双叶丹朱看了一遍后,揉成团,扔到了地上去,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跟我们不同,有没有想过以后他死了你却依旧永生不朽的问题?” 青年轻轻咬了咬食指关节,似在沉思。 双叶丹朱继续道:“人的寿命,只有一百年而已,对你而言,一百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你会在一百年的时候看到他的死亡,到时候,你的爱情就没有了,说白了,他只是排去你这一百年寂寞的工具,他死了以后,你就会把他忘记,所以何必如此执着?” 青年瞥了他认真的面庞一眼,紧紧抿唇,双手握成了拳。 “你一直从我这里打听平凡人的爱情如何如何,一直效仿着这些方法去爱平凡人,可是……你所面临的现实,作为朋友的我,还是得要告诉你这个。” 双叶丹朱说着,看了看对方的表情,没有胆怯,心里想说什么就彻底坦然:“你,本是没有爱情,就算学会了用身体占有喜欢的人,始终不懂爱情这个东西……” 突然间,青年的拳头重重地打在了桌案上,砰地一声,吓了双叶丹朱一跳,双叶丹朱赶紧安慰他:“何必生气?虽然是让你听起来不舒服的话,但确实是事实……” 青年紧握着拳头,怒气正在缓缓攀升。 双叶丹朱无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靠在墙壁前的台子,那里正放置着一瓶青稞酒,他走过去,拿了这瓶酒以及一个干净的杯子,回来原位,倒了一杯酒,放在青年的桌前。 沉默片刻,青年的拳手放松,缓缓拿起杯子,缓缓饮了下去。双叶丹朱看他喝了酒,心里松了一口气,扬起微笑。 杯子放下后,青年抓起了案上的一张白纸,仅仅是用食指指尖在上面书写着,然后把它递给了双叶丹朱。 只在双叶丹朱接了纸的那一刻,一段藏文才在上面显现出痕迹,汉语意思为——‘我有我自己的方法让计划顺利,我有没有爱情也由我自己说的算’。 ……真是固执。 双叶丹朱心里暗暗无奈一叹,把纸揉成团,问道:“该说你今晚来的目的了吧?你既然胸有成竹了,今晚上来应该不是为了平时这种事。” 10【下】 青年的怒气敛起来,恢复了平静,食指指尖伸进油灯火苗里,碰触火苗的刹那,火苗一下变成了篝火,形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火球,火里面映出了另外一个青年。 双叶丹朱看了看那团火,愣愕:“这个男人……”火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青年抱臂着,轻轻点了点头。 双叶丹朱实话道:“他是我客栈里的一位客人,是一位大夫……”小心翼翼地又问:“他有什么问题?” 青年立起身,咬牙,又拍了一下桌案,只是力道比之前轻了几分。 双叶丹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呵呵笑道:“他正在找治好迦夜的办法,没有别的,你吃什么醋……” 青年直直盯着双叶丹朱,启唇说话,却好像喉咙里没有声带一般,说话时没有声音,变成了唇语。 不过,双叶丹朱还是看明白了,微微低头,扬起唇角,再一次无可奈何,投降道:“你真像个小孩子……我阻止不了你,只能劝告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要太冲动和任性,这样会害了自己。” 青年淡然轻哼一声,又坐了下来,等待着自己今晚想要的答案。 双叶丹朱既然知晓他是冲自己的客人来的,由此也猜出他所想要的东西,就如他所愿,言归正传道:“你要找的这位大夫,住在楼上七十五号房,名字……叫做阿西梨江,他经常离开客栈,偶尔也来找我聊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青年垂眸,转瞬间,整个人在这个房间里突然消失了。 双叶丹朱拿起酒瓶,起身,走到台子前,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嘴里自顾喃喃,他知道,即便他消失了身影,话语还是能够听见的:“你也别太为难他了,他并不知道真相,只是本能的在救一个人而已……” 客栈,楼上七十五号客房内,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光,躺在床上的梨江已然睡得很熟很熟了,在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只穿着绣有‘紫凤’二字小衣服的猫咪公仔。 外面走廊上,有一个人影渐渐靠近,没有任何脚步声,一直走到这个房间的门外,弯下腰,将一张纸从底下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那张纸,被推进房间里的地板上以后,就自己飞了起来,在没有风吹的情况下,自己在房里飞了起来,到了床边,轻飘飘地落在了梨江身上。 一大早,梨江醒过来,睁开眼睛后不久便看到身上的多余之物——一张很奇怪地躺在自己身上的纸。 撑起上半身,他第一时间是伸手拿起了这张纸瞧一瞧。在看了上面的一段藏文以后,梨江惊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这张留言是谁又是用何种方式留下的,只是写着那样一句话。 他盯着这张纸,疑惑了许久,始终猜不透这一句‘因为朋友的劝告,只能警告你——离迦夜远一点’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代表着什么。 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按照纸上所说的去做,穿好衣服以后,平静出门,到茶楼去吃早茶,在那里,相同的位置上,早已有人安坐着等待他许久。 没有先打开话匣子,一张纸放在了容芮的面前,容芮看了他一眼,才低头认真看纸上的内容。 梨江启唇,问他:“藏文,看得明白?” 容芮十指交叉着,撑着下巴,抿唇微笑,才答:“不懂一点儿的话,怎么敢一个人来西藏这么偏远的小村小镇呢……” 梨江坐了下来,向服务员点了一份糌粑、酥油茶以及土豆馍馍。容芮顺手把桌上的纸递还给他,疑惑道:“不过……这张留言到底是谁特意留给你的?” 梨江实话答道:“我猜不出,这个人未必是我认识的,但兴许是知道我。” 容芮沉思起来,片刻才道:“因为这张留言,我越来越觉得受害人是被别人下了某种奇怪而特殊的诅咒。” 梨江想了想,说:“可是,他的母亲不是说了并没有跟别人有过什么仇恨么?” 容芮道:“她只能确定自己和受害人没有跟别人有过仇恨,但是他的丈夫可就未必了,他丈夫过世得早,没准是生前跟什么人有过仇恨。” 虽然也只是在猜测之中,不过梨江听着,心里亦觉得有几分道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一张留言,对容芮道:“留言的人,应该跟弹琵琶的人有关。” 容芮微微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即又皱眉:“可惜留言的人并没有留下署名之类,要找到他不太容易。” 梨江抿唇,紧紧盯着纸上的藏文,容芮瞥了他一眼,不禁一叹,说了这样一句:“感觉越来越像侦探游戏了……” 梨江用手摸了摸碗壁,实话说道:“一直都听说过诅咒,但现实里遇到真的诅咒还是头一回……我在想,下诅咒的人,一定是个咒术很强的人。” 容芮端起半碗酥油茶,抿了一口,含笑答:“这正中我的兴趣,说明我没有白白找你跟你一起合作。” 碗里的酥油茶没有那么烫手了,梨江捧起它来,饮了一口,没再说话,开始慢慢地品尝自己的早茶食物。 11【上】 这一天,十晃自己一个人出门去了,没有去昭明寺,而是走了远路,出了村子,来到荒山一处,到了一棵巨大的古树面前才止步。 这一棵古树的身上缠绕着许多层五色经幡,被人们认为是树的神灵,地上还有贡品的痕迹,十晃只身来到这里,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果子来,放在树根前,怀抱着红布竹伞,双手合十,拜了好几遍。 片刻,从古树的树干里走出一个貌美的年轻人来,因是藏族少女的衣着打扮,难以辨别出是男还是女。 十晃一见到他,对他很是尊敬和虔诚,自觉往后退了三步,低着头,抱紧怀里的伞,对他道:“古树神……你不是说你的方法有用么?为什么我爱的人还是没有发觉我的爱,为什么迟迟没有爱上我?” 对方很镇定,微微一笑,一挥袖,朝她扔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藏文。 十晃接住了,一看,愣了愣:“我的爱不够?我……我是真心的爱,怎么能说爱不够!古树神,到底我是哪里做的不对?” 对方抬起右手,指了指她手里的纸张。 十晃再度低头看了看,发现纸上的内容突然改变了,换成了另外一句藏文。 “在一起的时间不够,爱也就不够?我还差六个月的时间……?古树神,这时间……是不是长了一点,我……”十晃念着,忽然脱口,但见对方眼神突现凶气,没敢说完。 那人向她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索要东西。 十晃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伞,恭敬地递了过去,又退回原来的位置。 那人撑开这把伞,指尖一扯伞布,很轻易地就将它扯下一块来,将伞布一块一块地撕碎,最后只剩伞骨。 十晃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伞变成这样,心里很心疼,但面对着那个人,不敢动。 那人将伞布碎片随手一抛,刹那间,它们燃起了火焰,落到地上时,只剩下黑色粉末状的灰烬了。 握着伞柄,他启唇,无声念了一句咒,也只是一瞬间的时间,从那伞骨顶端赫然‘长’出了新的伞布,颜色比原来的伞布更鲜艳一些,金色蟾蜍纹只是在伞布上闪了一下,即刻在伞布上消失。 收起伞,那人将它递还给了十晃。 一点儿也不明白他在自己的伞上做了什么的十晃,取回伞以后,小心翼翼问道:“我……除了再等六个月,还要再做什么才能达到目的?” 那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示意她可以走了。 十晃信奉他,自然也就信了他的意思,照着他的意思转身抱着红布竹伞下山。 看着她渐渐远去并且下了山坡,那人扬起嘴角,露出一抹邪灵才有的笑意,顷刻之间,化成了一团火焰,飞向了云端。 十晃回到村子里,走在长街上,在往来的悉数人潮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看到前方不远处,自己的弟弟与雅宿挨得很近,举止之间那些暧昧异常明显。 十晃有些生气了,大步走上去,用力拧了一下喜见的耳朵,喜见吃痛地叫了一声,回头一看,对上姐姐严肃的面庞,轻揉了揉耳朵,无辜道:“姐,你干嘛?” 十晃道:“大街上这么不正经,你让妈妈看见了怎么好!” 喜见不解:“我干了什么不正经……?” 十晃愈加严厉:“两个男人谈情说爱还在光天化日下这条街上,你是想气死妈妈么!” 喜见愣了一下,疑惑地摸摸头:“姐,你在说什么呀?!” 十晃单手叉腰,面不改色:“装傻也没有用的。” 喜见扭头,疑惑地看了看雅宿,对方摊开手轻轻摇了摇头,亦是满面疑惑。 十晃认为他们都在装傻而且很默契,一股怒气上来,扬起手,给他们俩人各赏了一个耳光,然后转身而去。 雅宿看着那远去的美丽背影,无辜且疑惑:“你姐姐今天怎么了?” 喜见耸了耸肩:“不知道,她觉得我们很奇怪……?我们哪里奇怪了?” 很巧,梨江与容芮两个人慢慢地穿过街道,喜见看见了,忙放下当下的疑惑,快步走了上去,叫了一声‘大夫’。 雅宿见状,也跟着他快步走了过去。 梨江认出了他,止步,问道:“找我,是要看病么?” 喜见笑道:“没有,只是碰巧看到你,跟你打声招呼而已。扎西叠列。” “扎西叠列。我现在要去迦夜家,有机会再聊一聊。”梨江客气地回答。 喜见点了一头,又好奇道:“我姐姐说,大夫最近跟迦夜走得很近,迦夜竟然不讨厌大夫你。这是不是代表着迦夜不久就会变成以前的样子?” 11【下】 梨江坦然:“将来的事,我并不知道,只是尽力而为。”瞥了瞥雅宿一眼,又道:“整天跟同性混在一起,以后会没有女人缘的,如果想结婚就多接触女孩子。” 喜见微愣,但很快扬起笑容:“多谢!不过结婚是以后的事,我不想太早结婚。” 梨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只说一句:“你还有机会选择自己喜欢的性别。”随后把手收回来,迈步缓缓往前走了。 喜见又起了困惑,微微歪头,片刻,问身边的雅宿:“刚才大夫说的……什么意思?”雅宿不回答,转身,也走了。 喜见扭头一看,赶紧跟了上去,伸手扯住雅宿的袖口。 雅宿头头是道:“大夫是说,你跟女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能结婚,你跟我在一起,再过两三年,咱们就可以结婚了。” “……咦?!”喜见又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雅宿回头,冲他扬起暧昧一笑,然后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拉扯着他走了。 迦夜的家中,灵金准备要出门了,带上门出去之前,嘱咐梨江对迦夜要万分小心,梨江把宅门关上了,走到屋里,往楼上走去。 迦夜房间的门没有关紧,他轻轻推开,站在门旁,看到迦夜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子前,他大胆地走过去,瞥了一眼,才发现迦夜是握着画笔,正在纸上画画。 迦夜很认真地在画一个面庞看不清楚的像是女子模样的藏族人,梨江唤了他一声,他没有任何反应,梨江再大声唤他一声,亦还是如此。 他就像是聋了一样,对梨江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紧紧握着画笔画着,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张纸,看起来似乎是迷失了自己,梨江剩下的办法便是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往后一拉,结果竟然成功令他清醒过来。 “大夫……?!”迦夜回头,吃了一惊。 “你刚刚怎么了?”梨江问他。 迦夜显得一脸迷茫:“我刚才……我……我突然想画画,就……” 梨江再度瞥了一眼他画的人像,奇道:“你画的是谁?” 迦夜回过头,看了看桌上的纸,脸上的迷茫更加重了,支支吾吾,几乎答不上:“我……我……”努力想了片刻,才道:“是我梦里梦到的……” 梨江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心里有一种感觉,觉得这幅画里的人也许就是利用琵琶声下诅咒给迦夜的人。他立刻对迦夜道:“这幅画送给我。” 迦夜愣了一下:“你要它来做什么?我还没有画完呢……” 梨江说:“你除了记得这个人是这个样子,脸是什么样子你记得么?” 迦夜无奈摇头,坦白:“我没见过他的长相,连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梨江想了一想,对他说:“也许这个人就在村子里,也许就是弹琵琶的那个人,我会把他找出来,真找到了就让你见一见。” 迦夜没有高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然:“随便了,我也只是随便画一画,又不知道他是谁。” 梨江立即把那张纸折叠起来,收进衣服兜里。 躲在棉被里的两颗活眼珠子滚了出来,飞出了房间,准备要飞下楼梯时,突然撞到了一堵肉墙,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它们的瞳仁朝上,对上了一个藏族少女打扮的美丽青年,那青年立在楼梯口,轻轻扬起了唇角,笑意莫名。 他一伸手,掌心朝上,那两颗眼珠子就飞到了他的掌心去,岿然不动。 他一迈步,大方地从迦夜的房门前经过,走到了隔壁的房间,走进去,一步也丝毫没有带起任何声响。 片刻,梨江从房间里走出来,往楼梯走去,迦夜极为不情愿地跟在他的身后,也跟着走下楼梯,到客厅去。 那有一头金色长发的貌美青年正倚着另一个房间的门框,抱臂着,侧脸望着小心翼翼从高而陡的楼梯走下楼去的两个身影,对梨江流露出异常憎恶的眼色。 吉祥客栈的老板双叶丹朱劝告他不要为难这位大夫,可是,他对他的憎恶远远大过于理智,因为他不是‘人’,并没有人性。 他的食指一下一下地轻轻弹动着,似乎按耐不住,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把缠在迦夜身边的‘东西’统统赶走!赶不走便只有毁掉他们。 邪灵,就是这么狠毒…… 他的唇角扬起了邪恶的微笑,并不是高兴,而是一种憎恨的变态表示。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便代表着他心意已决,必将会做出歹毒的事情来。 邪灵伤害无辜性命,从来是不需要理由,但是倘若给荧惑一个理由,那恐怕就是——这样一个平凡人不仅在阻挠他的计划,而且现在开始搜寻他的身份了。这样一个人,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威胁,因此必须要让他死! 12【上】 晚上—— 漆黑的夜空之中降下了一场大雨,劈里啪啦,声音很响,伴随着几欲震碎耳膜的雷声和吓人的闪电,演绎着一场精彩绝伦的戏剧。 闪电划过迦夜房间的窗户外,迦夜对外面这样的景象无动于衷,平静地走进房间里,解了绒皮外袍随手扔到一边,往油灯吹了一口气,把火苗吹灭,就这样爬上床。 闪电在窗外划过的刹那,伴随着震耳的雷鸣,那一秒钟的亮光竟然照出立在窗前的一个黑影,而迦夜不经意地侧脸,也看进了眼里。 他大吃一惊,猛地撑起上半身,仔细看去,下一道闪电在窗外划过时,却在那个地方再也没有看到那个黑影。 “阿练若……?”他嘴里轻声喃喃着,方才那一刻,他所看到的黑影,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像那藏族少女的身影。 揉了揉眼睛,直直盯着窗户前,那一刹那间映入他眼里的黑影没有再出现,他垂眸,平静下来,认为刚才所见只是一时的眼花,因此安心地躺回去。 他侧身,面朝床里头那一堵墙,闪电划过窗外时,那一刹那的亮光照出了上面一个少女的影子。 那黑影是‘活’的,黑乎乎的面庞上只有一只眼睛在正中,除了这只眼睛,再没有其他了。这只眼,正犀利地看着闭目睡觉的迦夜,忽然,少女温柔的声音响起,仿佛是从这只眼睛里传出来一样。 “迦夜……我们终于重逢了……今天我才有机会来找你……只是可惜……极乐世界在召唤着我……过了今晚……咱们就从此永别……迦夜……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时间不多了……只能告诉你……成为鬼魅了以后……我天天都在想你……希望活着的你可以一辈子都记得我阿练若……” 声音落下的刹那,那一个黑影彻底地在墙壁上消失了,而迦夜正在渐入梦境,对于鬼魂的这一番话,他丝毫没有任何反应,丝毫没有听到。 床前,金色长发的貌美青年再度在夜晚光临,他是尾随着鬼魂前来,那鬼魂被他当做延长离开宝金瓶一段时间的‘灯芯’,为了补偿这个鬼魂,他带她来到了这里。 鬼魂离去,他坐在床沿,轻轻抚摸迦夜的侧脸,抚摸迦夜的耳朵,迦夜在梦里毫无意识地翻身,他一只手撑着床面一只手抚摸他的面颊,在他自己看来,‘爱’就是这样,他相信自己跟平凡人一样会有‘爱’这种东西,而且必须用占有的方式实现它的存在。 突然,他轻轻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唇上烙下一吻,空闲的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抚着他的手,一路,沿着颈侧亲吻下去。 除去衣服,肌肤相亲,他的长发发尾落在迦夜的身上,薄唇仔细地吻遍他的胸膛,舌尖舔舐他胸膛上的敏感点一遍又一遍。 熟睡中的迦夜,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是表情的表现,但在这青年看来,前戏时对方有没有表情根本不重要,他只是看重‘占有’。 一如既往地,他顺利地与迦夜结合了,看到迦夜在无意识里皱眉呻吟,他认为自己可做的就是亲吻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 一如往常地他的舌尖轻轻舔了舔迦夜的耳朵,一直那样自信今晚还会和平常那样,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迦夜虽然没有清醒地听到鬼魂的留言却是做了关于她的噩梦。 一声巨大的雷鸣响过之后,迦夜突然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布满受惊的情绪。片刻后,他稍微缓了过来,身上的一股热令他忙不迭地去查看原因,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发现是一个温暖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上时,迦夜再度受惊,本能地将对方一把推开,扯住被子盖在自己精光的身上,惊问:“什么人……在我房间里?!” 对方对他的清醒很是诧异,但没有答话,右手伸了过去,温柔地抚摸他的面颊。 迦夜立即把他的手挥开,心惊未平之中怒道:“你是入室偷盗顺便劫色的小偷是么?滚出去!我可不是女人!” 对方登时肃然,瞳孔转变成了火焰的颜色,食指朝迦夜勾了勾,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迦夜的身子竟很听话地朝他爬了过去。 12【下】 迦夜不由大吃一惊,他试图要控制自己的身子,可再怎么内心挣扎着,他的身子仍是脱离了他自己的控制,违背他所愿,双手拥抱住那个金色长发的青年。 吻,就如同外面连绵不断的雨丝一样,落在他的唇瓣上,唇与唇之间似乎绽放出一朵奇艳的娇花,令人无法抗拒,渐渐地,他趋向于屈服和享受,闭上眼,静静享受唇上与舌尖这一番温柔情趣。 眼前的青年是什么人,迦夜心里一无所知,出于男人面对情欲诱惑而起的本能,他抱紧了这个人,缠绵,肌肤摩擦,把鱼水之欢淋漓尽致地演绎下去。 勾着对方的后颈,他脑海里莫名浮现梦里那个半遮着面庞的美人,挥之不去,即使是在呻吟,他也总在想象着揭开纱巾之后的容颜到底是有多美。 他脑子里所想的美人的真身,黑暗中,悄然扬起了嘴角,他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他为了诱惑他而特意设下的梦境陷阱。 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爱上自己……从而归自己所有才设下这个陷阱。看到他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的计划之中,邪灵很是满意。 外面的雨势渐弱,他放开迦夜,穿上藏袍,立起身缓步往前走,一道闪电在窗外划过,迦夜在那一瞬间的亮光中看到了他的背部身影,看到瘦高的身材以及一头金色长发。 顷刻之间,那个美丽的身影就在迦夜的注视下,变化成了一团火焰,然后消失了,迦夜因为这一幕而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他回过神,禁不住自语:“刚才……我看到了什么?那是……妖怪么?我跟一个妖怪……” 举起右手来,他搔了搔头,一扯被子盖在身上,翻身,竟然又变得无所谓了。 ——反正又不是女人,跟妖怪睡过也不会怀上妖怪的孩子,怕什么? 翌日,正在院子里扫积水的灵金回头,看到迦夜,便脱口:“阿练若家的猫走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迦夜立着,冷淡答道:“那又如何?” 灵金说,“你跟他的关系一直不错,去帮她找一找吧?现在她正在焦急呢……” ……猫失踪了?多半是被昨晚的雷声吓跑的吧? 迦夜心里这样想着,冷淡答道:“不去!那只猫我一直很讨厌,它失踪了就让它失踪好了。”转身,缓缓走开。 灵金轻轻一叹,无奈摇摇起头,拿他没有办法。 中午的时候,梨江背着药箱子刚从一户人家的家里出来,与容芮一起走在一条街上,容芮禁不住感叹:“藏医这个职业有时候真是让人羡慕,没有钱的时候给人看病就能赚到几个钱买口饭吃。” 梨江平静答道:“可是很辛苦。我们被叫做‘赤脚医生’,因为没有医院,当有人生病了并且住的很远的时候,我们大多数只能翻山越岭,到病人家里去。” 容芮大抵是明白了,想了一想,又说:“我现在最不明白的是,刚才你开的什么方子?那个小孩子祖母的头发还有他姐姐的一滴血?我头一次知道这两种可以治病……” “是药引。”梨江回答。 “很奇妙呢……”容芮瞥了瞥他。 梨江说出了陈年旧事:“我爸爸生前,遇上一个重症的病患,如果她再咳嗽十个月就会命丧黄泉,当时我爸爸开的方子更为奇妙,半个月后,病患痊愈。” “咦?用的什么做药引子?”容芮此时对答案异常感兴趣。 梨江镇定回答:“是用新鲜尸体上的一根肋骨磨成粉末,然后混上药粉,让病患每天用鼻子吸入体内。” 容芮先是愣愕一下,然后勉强镇定下来,只道:“你父亲一定是一个医术很高明的藏医……” 梨江认同这一番话,答:“嗯,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藏医。” 容芮对他道:“你也很厉害。” 梨江只是抿唇浅浅一笑,没有别的表示。 在快要经过一间废弃的屋子时,从里面传来一阵猫叫声,梨江下意识地止步,抬头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一只金眼黑猫蹲在楼上阳台上,它的叫声听起来极为可怜。 阳台上的围栏已经严重脱漆,走道有许多处也已坍塌,猫蹲在两个巨大窟窿之间,进退两难,朝他们可怜兮兮地叫着。 容芮靠近那座废屋,瞧了瞧那只猫,对梨江说:“不知道是哪家的猫,爬上去却下不来了真可怜,帮一帮它吧!”接着,他张开双臂,对猫喊了一声:“跳下来!我接你!” 那只猫不敢动,只是朝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可怜兮兮地叫唤,容芮鼓励它好几次,但它看样子胆子很小,始终不敢动。 梨江无奈,走进了屋子去,容芮见状,忙跟了上去。 屋子里的状况很糟糕,到处是尘土,到处是凌乱不堪的废弃物,大部分柱子歪歪斜斜,楼梯的阶梯上也有许多处窟窿,看起来异常危险。 梨江把背在身上的药箱子交给容芮,吩咐他:“你先在外面等我,这里不太安全,两个人一起上去会增加危险度。” 容芮接过他的东西,安分地离开了破屋,立在外面,看着被困在阳台上的猫。 梨江扶着墙壁,小心谨慎地登上楼梯,在他身后,有一个神秘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专注于自己的前方和脚下,没有发现身后的这一瞬间的异状。 13【上】 他踏进内廊,开始寻找猫咪是在哪一个房间,这时候,很奇怪地,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一缕烟雾,他呼吸的时候无意间将它吸了一口,随即头一阵眩晕,没有来得及扶到墙壁,他就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金色长发的瘦高青年尾随着缓步走过来,单膝碰地,用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看了一看,扬起嘴角,带起充满嘲讽意味的笑,随即又收手,立起身,转身离去。 宅子里,那些柱子和废弃物,突然在一瞬间自己燃起了火焰,只是片刻功夫,整座宅子都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外面的容芮本是在耐心等待着梨江顺利走到阳台来,当大火冲出,燃烧整座宅子时,他震惊万分,想要冲进去找梨江,只是可惜火势太大,他不敢贸然闯入。 这种时候,不是思考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问题,‘救人要紧’已然充满容芮的脑海,他看着大火,六神无主,唯有跑向前方,向四周大喊:“救命!救火啊!” 恰巧,有几个初来乍到的汉人从前方走过来,容芮赶紧拦住他们,求道:“几位先生!我的朋友被困在大火里,麻烦你们救我朋友!” 其中一个青年听罢,马上就要跟蓉芮赶去失火现场,他身边的一个男子抓住他的肩膀,阻止道:“少爷!不要乱来!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找人!” 青年回头,脱口:“人家来求我们救人,而且附近是起了大火,知道有人遇难怎么能忍心不去救?!”挥开抓住肩膀的那只手,毅然跟随着容芮跑到了失火现场。 青年看了看火势,把双肩包扔到地上,从里面取出一瓶水,把水全部浇在自己身上,对容芮和赶过来的熟悉人脱口:“你们到附近去找人来灭火!”一转身,就奔进了燃着熊熊大火的宅子。 青年咬牙,冒着大火往前冲,一边冲一边大喊:“喂!里面活着的人!快点回答我!”一声落下,却没有任何人声回答。 一根黄粱陡然从头顶上掉落,堵住他的去路,他咬紧牙关,心里喃喃一句‘可恶’,却是没有退缩,一处接着一处认真找寻着。 当他好不容易爬上了楼,在大火的包围圈里,终于看到了一个趴在地上不动的藏族人,不顾后果如何,他大胆冲过了大火,到遇难者身边,用力推了推对方,但丝毫不起作用,他又捧起对方的脸,一看,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他赶紧将梨江横着抱起,往楼下冲。 奔出燃着大火的宅子时,他身上也着了火,正在帮忙灭火的人们赶紧用水浇灭他衣服上的火焰。 容芮奔上来,高兴道:“太好了!人成功被你救出来了!” 那青年低头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梨江,随即回头看了看火势,问容芮一声:“失火的房子里还有没有别人?” 容芮答:“没有了!”仔细一想,又改口:“哦!还有一只猫!你有没有看到一只黑色的猫在里面?” 那青年摇头,答道:“没有,我只找到他。”随即问:“他……是你朋友?” 容芮答道:“算是吧,我们之间有合作。” 青年紧接着又问:“他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他回去。” 容芮答:“住在吉祥客栈,离这里有一段路。” 那青年留下一句‘那么这里就交给你和大家了’,一转身,就带着身边几个熟悉人走了,一直来到客栈。 七十五号房间里,他把梨江放在床上,坐在床沿,微微弯腰,十指交叉的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苏醒。 偶尔回头看梨江的面庞一眼时,他扬起笑容,满怀庆幸,心在想——‘还好刚刚见义勇为……不然从此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不久,有人递了一杯水,他握住杯子,喂梨江一两口水。 半个小时过去了,梨江终于缓缓睁开眼,他望了望天花板,然后撑起上半身,他的头还是有些昏沈,让他不由扶住额头。 “你醒了……” 声音在身旁响起,梨江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便抬起头看过去。 面前的青年,从面庞五官到穿衣风格,对他来说都是那样异常熟悉,他有些难以置信,轻轻脱口:“紫凤……?” 青年即刻拥抱他,紧紧地拥住他的身躯,接着,不由分说,吻住了他的唇。 容芮这个时候回来,大咧咧地闯入客房,一见此景,吓了一跳,忍不住大叫:“哇!!你们在干嘛!?” 紫凤放开梨江,平静回头,问他道:“火已经完全灭了?” 容芮答:“嗯,已经全部灭了,他们现在开始调查失火的原因。”看了看紫凤,见他一动不动,似乎不肯离开的样子,就有意提醒:“对了,你们不是要去找人么?” 紫凤道:“是,我是来找我妻子的,不过已经找到了。”随即回头看梨江,扬起幸福的笑容,一只手也握住了梨江的手。 容芮愣了一愣,低头一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这才发现他们指间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银戒指,顿时恍悟,但同时也是晴天霹雳。 他难以置信着,惊讶脱口:“大夫……你所说的‘现任妻子’是个男人?你……你竟然是同性恋?!!!” 13【下】 不等梨江回答,紫凤就着容芮的话,纳闷起来,对梨江说:“现任妻子?你对外人说我是你的现任妻子?!喂,咱们不是有过协议的么?——你是妻,我是夫。” “不,在外面,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梨江平静说道。 “协议书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的么,你毁约了?”紫凤纳闷。 梨江摇摇头,抱臂说:“看来我得向你坦白了,我在协议书上使诈,有一句藏文我故意没有翻译出来,那就是——但在外面,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 紫凤越加纳闷:“你就这么想当‘丈夫’么……” 梨江肯定道:“当然!” 容芮旁观了片刻,生怕他们会吵架,便含笑插嘴:“两位……谁是丈夫谁是妻子并不重要,能名正言顺地结婚已经很不错了。” 紫凤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把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前端,抽了一口,指间夹着这支烟,吐云吐雾时平静道:“不弄清楚的话,在外面向别人介绍时就很麻烦。” 容芮瞥了梨江一眼,看到他是那样不以为然,心里无奈,有意别开话题,说道:“刚才真是好危险,差一点大夫的命就没有了。” 紫凤一听,才想起来,叼着烟,抬起一只手,抚了一下梨江的额头,又摸他的头,关心一句:“那场火有没有弄伤你?” 梨江轻描淡写地回答:“没有。” 紫凤垂下手,抽着烟,不解道:“你进到那宅子里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躺在地上?如果没人去救你,或者你醒不来,你就真的死定了……” 梨江认真回想着,回答:“我正在接近那只猫所在的地方,突然间就头晕,之后就不知道了。” “真是奇怪啊……”紫凤搔搔头。 梨江对他道:“有一点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突然跑来西藏?” 紫凤用两指夹着烟,取下,吐了一口烟雾,无奈道:“你说要回来纪念月凌,说很快就会回家的,我等了很久还是没见你回家,等不了就跑来了。” “本来是打算在这里停留两天,但是遇到了感兴趣的事情,所以耽误了。”梨江答道。 “事情解决了?”紫凤回头,看着他。 “还没有,我正在找一个人。”梨江说着,爬下床,打开药箱子,拿出一张画纸,递给紫凤:“这个人,我已经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过村子里有这个人。” 紫凤打开这张纸,看了纸上的画像,神色凝重。 把纸还给梨江,他问:“究竟是什么事,你非要找这个奇怪的人?” 梨江坐在他的身边,一直立在一旁清闲的容芮对他们说:“你们好好聊,我就先回去了,SEE YOU~”迈步走出房间,还为他们关上门。 梨江对紫凤娓娓道来,一说就说了两个小时。紫凤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决定也留下帮助梨江。 看着手中这张纸上的画像,紫凤对他说:“应该再多问问村里人,这个村子不小,这个人没准是住在村头或者村尾的人。捕鱼要撒大网,不管只陌生人还是朋友,都要问问。” “我知道了,我们多跑几趟就是了。”梨江答,拿起杯子来,慢慢饮了几口。 屋顶上,有一只黑猫伏在那里,悠闲地摇晃着尾巴,朝天而竖的尖耳朵偶尔颤了一颤,当下面的客房里那一阵说话声停止后,它四只脚立起,伸了一个猫懒腰,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爬了下去,奔进小巷里,转眼就不见了。 村尾的昭明寺,僧人们在深院里一来一去,静静地,没有街上的喧哗。黑猫从他们脚下大胆地跑过,没有人刻意去注意它,也没有人阻止它的去向,对它,他们视若无睹。 黑猫就这样大胆地在佛寺里随意奔跑,它跑进了一个静谧的地方,来到一间小屋前,这间屋的门被一只铜锁给牢牢锁上了,根本无法打开,它想要进去,看起来似乎很难办到,但奇迹却愣是出现在眼前。 它到了门前,门面上开出了一个黑洞,它跃进了里面去,顺利地进到了屋里面,来到一个西藏青年的脚下,撒娇地用头蹭他的脚。 青年蹲下,单膝碰地,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摸这只猫。 从这只猫所透露的消息,他知道那场大火并没有把梨江烧死,他咬了咬牙,决意要改变以往的方法,以防这个平凡的大夫找到自己。 漆黑的夜里,这又是一个火曜日的夜晚,紫凤和容芮守在迦夜的家门口,可是,跟往常不同,今夜竟然没有琵琶声传来。 梨江在迦夜的房间里慢慢徘徊着,觉得今夜无比蹊跷,皱眉寻思。迦夜和他正相反,显得异常轻松,又像往常一样嘲笑他:“大夫,你一定很失望吧?你所期待的声音今晚没有了呢……”说着,扬起冷笑。 梨江止步,平静道:“看来,你真的是被人下了诅咒。我拿着你画的画像到处去问人,对方一定是知道了,怕自己被找到,所以今晚没有行动。” 迦夜闻言,收敛了,垂眸道:“这个人……是我梦里梦见的……” “这个人应该就是对你下诅咒的人。”梨江下了定论。 14【上】 迦夜想起了那一晚光临他房间的他所认为的‘妖怪’,虽然,对方的意图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也猜不透,但暗暗觉得梨江所说的下诅咒者就是这个‘妖怪’。 他低头,沉思着,这模样让梨江看在眼里,梨江知道此刻他心里正有心事,只是没有说出来,他担心一旦脱口问他,也许会令他不高兴,引来难以预料的坏结果。 过了一会儿,迦夜突然立起身,一声不吭地就迈步往外走。 梨江见状,忙喊他一声:“你要去哪里?!” 迦夜没有回头,只是异常平静地说一句‘出去溜达而已’就迈步一直走了出去。梨江看着他,心底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看不出他有任何异状,便当自己是一时想太多。 宅门打开了,迦夜径直走了出去,对守在门外的紫凤和容芮视而不见。紫凤和容芮同时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忙走进宅子。 迦夜一直往前走,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眼神一片空洞。 当他来到那座被大火烧过的破宅,走进宅子深处以后,才回过神来,环视了四周糟糕的情景以后,一股疑惑涌上脑门,搔头自语:“奇怪,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立在前方的破旧楼梯已然被火烧坏,到处焦黑成碳,登上它到楼上去是极其危险的。从天花板上的巨大窟窿也已经可以看到楼上更为糟糕的况景,屋顶也早已没有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抖动,这座破旧的宅子就能轻易地完全坍塌。 迦夜环顾了四周,准备打算转身要回去,忽然间,楼上出现了一点火光,有人拿着一盏灯立在那上面。迦夜看着他,第一眼看到这样的陌生人,出奇地心里没有泛起往常那种极端的厌恶感,就连他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楼上的人,拿着一盏灯,缓慢走下来,踏着脆弱的已经成碳的楼梯竟然平安无事,连最脆的部分也没有踩坏。 迦夜看着,心里不由惊叹这个人的体重那样的轻,甚至好奇对方是如何办到的。 对方下了楼以后,就只站在楼梯口,火苗清晰地照出他的样子,他是一个有着一头金色的过腰际长发,头上戴着由金银、红玛瑙、绿松石以及珊瑚石所装饰的巴珠带子,身着紫色藏袍和雪狐绒皮,皮肤白嫩如雪,近似于白化症。 “你是谁!”迦夜丝毫没有犹豫,张口就喊。 对方启唇,只见唇形在变化,却像是天生没有声带一般,说话时没有声音,迦夜从他变化的唇形里读出他的意思,他是在说‘人们都叫我荧惑,但你可以叫我桑杰顿珠’。 迦夜愣了一下,冷淡道:“我不明白……” 对方又启唇,意思是‘他们用荧惑这个名字把我的自由控制住,但是没有想到我变成人形以后还有一个名字,所以,我能变成人形出现在你面前’。 迦夜觉得他表达的意思十分古怪,答不上话。 对方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捏着迦夜的下巴,温柔的亲吻,但迦夜把他推开了,一刹那的碰触令迦夜感觉到这个人的体温比一般人要更高,这样的体温,他很快就想到那一晚闯入他房间的体温很高的人。 “你是那个妖怪!?”迦夜用一种极为不友好的眼神瞪着对方,脱口。 那青年显现出一脸无奈,把手中那一盏灯放在地上,顷刻间,在火光所及的地方出现了一行藏文,意思是‘不要跟那个来历不明的大夫太友好,他会害了你’。 迦夜瞥了地上的藏文一眼,无动于衷,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态度:“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不需要你来插手管!” 那青年微愠,地上的藏文立刻变化了——‘听我的话’。 旋即,在这座破宅子里响起了一阵琵琶声,听起来不远也不近,声源也找不到,迦夜来不及去辨别它,立刻浑身瑟瑟发抖起来,抱住双臂,紧紧咬着牙关,脸色异常恐怖。 青年袖手旁观,唇角扬起诡异的笑意,接着,一步一步地走向迦夜。 只抬头瞥了他的笑容一眼,迦夜随即昏了过去。 青年一伸手,正好把迦夜接住了,将他横着抱了起来,含笑着埋头亲吻他的唇。 当迦夜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间屋子里,撑起上半身,看着前方,他看到一尊金铜佛像,看到供台上有一个石刻莲花座,上面有一个宝金瓶。 “这里……是哪里?”喃喃着,迦夜缓缓站立起来,这时候,从莲花宝幡后面走出来那个金色长发的藏族青年。 14【下】 “这里……难道是昭明寺……?”佛像是他唯一说出这个猜测的理由,旋即,他皱眉宣示着不满:“寺里有妖怪,喇嘛居然不除掉!” 邪灵听到这番话,怎样也高兴不起来,他没有想到迦夜会用这样不讨喜的口气说话,幻想中‘迦夜很喜欢自己’的景象残酷地化为了泡影,令他无比失望。 让迦夜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这一步算是失策,邪灵心里最担忧的是迦夜会把自己的一举一动告知寺里的众喇嘛,倘若走到这一步的话,他真的会就此完蛋。 他又气又恨,这种情绪不经意地表现出来,握紧双拳,但却舍不得将他置于死地。头一次陷入这样的两难境地,他也一时拿不出解决的方法。 ……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消除他的记忆么? 邪灵这样想着。 这时候,迦夜的眼睛紧紧盯着供台上的宝金瓶,缓缓起步,走到了供台前,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那一只瓶:“这……这个东西……” 他看了看手里的宝金瓶,翻起来,一看底部,从那瓶底里看到了散发着幽怨与寒气的亡魂,登时吓了一大跳,手一颤,宝金瓶随势落下。 眼看宝瓶就要坠地,邪灵一只手一捞,稳稳地接住了,把瓶子放回到石刻莲花座上。 “怎……怎么会有一只鬼在里面……”迦夜不由往后退了一两步,惊魂未定。 邪灵不打算向他解释,回头,只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迦夜急忙往后退步,脱口:“你想把我怎么样!要把我吃掉么……” 邪灵抬起右手,食指指着他的眉心,刹那间,迦夜不再往后退步,身子僵直着,眼神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空洞,像是成为了傀儡。 邪灵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搂住他的腰,温柔抚着他的背部,心里只有一个暗想——愚蠢的平凡人…… 将近午夜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浓夜里熟睡,唯独灵金不敢睡也没有睡意,在送走了梨江、紫凤以及容芮以后,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儿子归来。 钟,在静静地客厅里‘咚咚’响了两声,把不知不觉发了呆的灵金吓了一跳,她回头瞥了钟一眼,又看看窗外,心里更加担忧。 她离开客厅,打开宅门,拿着灯坐在门口继续等待,过了一会儿,从前方缓缓走过来一个藏族少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自己的儿子,倏地立起,禁不住扬起欣慰的笑容。 迦夜怀里抱着一只碧眼黑猫,朝自己的母亲走去,灵金迎接他,看到他怀里的猫,喜不自禁地脱口:“哎呀!这是阿练若的猫呀!”接着从他怀里接过了,抚摸着猫咪,丝毫没有发现他的眼瞳里是一片空洞。 “明天我再把猫送到她家去,现在天已经很晚了,回去睡罢。”灵金说。 迦夜没有回答,迈步,一直走进了宅子去,灵金抱着猫高兴地跟了上去,关上门,并且上闩。 第二天,迦夜被一阵吵闹的猫叫声吵醒,睁开眼,忍不住发了一阵牢骚:“家里怎么会有猫!吵死了……” 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看到一只黑猫在走廊的围栏旁乱抓,烦躁涌出,大步上前,捏住猫的后颈部位,将它拎起,往楼下走。 灵金正好要上楼,迦夜往下走,向她迎面而来,抱怨道:“怎么会有猫在家里?” 灵金愣了一愣,奇怪道:“迦夜,你不记得了?昨晚是你把阿练若的猫找到了带回家里来的啊……” 迦夜微愣,脸上一阵疑惑,他试着努力回想一番,但却是想不起把猫带回来的情形,他只记得自己被邪灵带到昭明寺去。 难道……是他在作怪? 迦夜心里下意识地这样认为,除了邪灵,谁能干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来?——必然只能是邪灵。 他启唇,打算把昨晚的遭遇告知自己的母亲,“昨晚我……”没有来得及把重点说出来,浮现在他面前的所发生的情景令他无法再往下说——他母亲的身后,悬浮着一个只有弯眉、眼睛和长鼻子的巨大的几近透明的人脸,而且那双目光淡然的眼睛还是活的,眼珠子正在悠然地一左一右移动着。 以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东西出现,如今,此情此景把他吓呆了,喉咙里的话滑到了肚子里去,说不出来。 “怎么了?”灵金看着他这样的神色,觉得异常奇怪。 迦夜垂眸,不敢直视她身后的‘东西’,也不敢说出眼前所见的情况,只道:“没……没什么……” 灵金疑惑地盯着他,觉得他今早不太对劲。 迦夜低着头,匆忙地从她身侧经过,下了楼。 早饭吃过以后,灵金一个人抱着小猫出了家门,到另一条街去,拜访阿练若家。 阿练若的母亲正在给自己的女儿梳头,梳齿在长长的秀发间穿过之后,带出了一缕长长的头发,母亲看了一眼,面上浮起忧愁:“最近,你怎么总是掉头发啊……?” 坐在镜子前的藏族少女平平静静,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长发落下一缕,却不心痛,抿着唇,也没有回答母亲的话。 良翎无奈地,轻轻地把女儿的那一缕长发从梳齿间取下来,握在手里。 屋外,传来一阵藏獒的吼叫,良翎把梳子放在台子上,到窗户旁,往外看了一眼,接着马上下了楼,将灵金带进了宅子里。 15【上】 接过猫,抱在怀里,良翎高兴地回到女儿的闺房,对她道:“太好了!猫找回来了!是迦夜找到的,刚刚他妈妈送过来的。” 阿练若站起来,伸手接过黑猫,抱在怀里。良翎拿起台子上的牛骨梳,对她笑道:“赶快把头发梳好了,迦夜的妈妈在外面还等着呢!” 阿练若重新坐下来,用一只手抚着怀里的小猫,静静地让母亲为自己梳头。梳齿温柔地穿过乌黑长发的瞬间,长发一缕接着一缕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上,几乎要堆成山丘。 戴上好看的巴珠头饰和珊瑚珠项饰,裹上绒皮外袍,整理了一番,良翎就领着刚打扮好的阿练若走出闺房,下楼,来到客厅。 一位婆婆端上刚刚煮好的甜茶,放在桌案上,灵金用指尖小心抚着杯壁,没有马上饮下,只先与良翎悠闲地谈聊几句,阿练若抱着猫,仅仅是坐在良翎身后,对她们俩的话题显然是不起任何兴趣。 过了许久,婆婆从屋子外回来,对客厅里的所有人说:“有个年轻的姑娘在外面等阿练若。”良翎回头,特意问道:“一定又是十晃吧?” 婆婆说:“大概是的,我年纪大了不太记得长相了,就只记得她的伞。” 阿练若站起来,抱着小猫要出去,婆婆立刻对她说:“你还没有吃早饭,吃了再出去罢,我叫她先等着。” 阿练若摇摇头,回答:“谢谢奶奶,早饭我不吃了。”随即起步跑了出去。 婆婆拿她没有办法,冲着她嚷了一声:“带上钱了没有?”那背影一直往前奔,没有一句回答传回来。婆婆无奈,喃喃:“这孩子……” 良翎也是无奈,说了句:“猫才刚找回来,现在又带出去,又弄丢了可怎么好。” 婆婆道:“应该不会,那只猫平时都很乖,也就打雷下雨的那个晚上跑丢了而已。” 灵金听着,忍不住插嘴:“这么乖巧的猫,去哪里买来的?最近我家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老鼠,也想养一只。” 婆婆实话道:“不是买的,这只猫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当时跑到我家里来,窝在我家里不肯走,赶了它几次了,没有用,就干脆留下来了,反正不给它吃的它也不会乱叫。” 灵金愣了一愣,心里有些不安:“这猫……不会带来什么不祥的东西么?似乎……跟正常的猫差别很大……” 良翎开朗道:“放心好了,我家里一直都很平安呢!” 灵金开始沉默下来,说不出别的话来了,随即,她立起身,向良翎道别,就此离开了这户人家。 在路上,她远远看到了十晃与阿练若的身影,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这一眼让她瞬间呆滞了,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光天化日之下,她看到十晃撑着的那把红布竹伞,从顶端冒出一缕薄薄的黑雾,这东西不随风飘走,而是环绕着十晃,随后融进十晃的影子里去。 灵金因为这一幕,下意识地按住胸前的装有护身符的圆形噶乌盒,紧紧闭上眼睛,口中紧张地轻声念着一句‘唵嘛呢叭咪吽’,心中祈祷着刚才所见是自己的幻觉。之后,当她睁开眼睛,看向前方时,那两个身影已然不见了。 她回到家里以后,仍旧因为偶然看到的那一幕而余悸迟迟不消,把它揣在怀里,惊恐也由此伴随在她身边。 她觉得自己是撞邪了,坐立难安之下,决定到昭明寺去上香拜拜佛像。 迦夜对自己母亲今日的不寻常的举动漠不关心,当她再一次出门的时候,他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但却丝毫没有回头看,缓缓离开客厅,上了楼,坐在房间里看书。 他的房间里,一个藏式五彩台子上,有一个布满西藏美丽图案的木匣子和一面反扣着的圆镜,那木匣子不动,却莫名发出‘嘶嘶’的声响。 由于房里很安静,迦夜轻易地就听到这个奇怪的声响,他回头,看向身后,刚好看到那台子上的那一只木匣子发生了怪异的事情——长长的发丝从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掉落到地上,堆成小山一般。 迦夜愣愕,直直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在强大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立起身,走到台子前,伸出手,把正在涌出头发的木匣子打开了。 匣子里,只有一把牛骨梳,他亲眼目睹这些长发从它的梳齿里溢出,听到它发出‘嘶嘶’的细微声响。 弯下腰,蹲下去,迦夜用双手捧起地上的长头发,瞪大眼睛看着,鼻子同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波气味。 这种香气一向是在阿练若的头发上才有的,迦夜想到这个,便知这些头发的主人是什么人,他吃惊着,微微启唇,低喃一声:“阿练若……?!” 在他的意识里,阿练若是一个大活人,既然是活人,不可能会有魂魄作怪,他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予的一种不吉祥的征兆,便把这些头发都放进了火盆里,点火烧掉。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匣子里终于不再往外涌出那些女人的头发了。 迦夜心里舒了一口气,但是仍旧没有安心。他在房间里找出了一块布巾,把这只木匣子包裹起来,包得结结实实,不让任何‘奇怪的东西’再度涌出。 15【下】 他不擅长推理,自己的房间里出现这样奇怪的事情,他除了诧异以外,便是想方设法让房间里的状况恢复正常,一旦正常了,他就埋头继续干自己原先干的事情。 大约下午四时的时候,灵金回来了,看到摆在地上的火盆,愣了一愣,忙走上楼去,立在房间门外,脱口担忧:“迦夜,楼下的烧火盆……” 迦夜听到她的声音,仍平静地翻书,回答:“刚才,我在烧书。” 灵金不知道盆子里那一团黑黑的东西原本是什么,只听他这么说就信了,叹道:“书烧了也怪可惜的,你要是不想要,放在箱子里就好了。” 迦夜不回答,只是盯着书,缓慢地翻页。 傍晚,梨江过来了一趟,迦夜向窗户外望了一眼,看到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子。当梨江上楼,迦夜从房间走出来,脱口一句冷淡:“你又带陌生人来我家,到底想怎样?你想让我欢迎他么?抱歉,你只能做白日梦。” 梨江心平气和,答道:“是我家里人而已,我不会带他进来的。”一步步登到楼上,又对他说:“你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迦夜淡然:“我今天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说罢,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梨江看到他这样的态度,不敢轻易给他做全面的健康检查,这一步还得要再等等机会才能施行。默然,梨江转身,又马上下了楼,灵金在楼梯口把他拦住了,只对他说:“迦夜今天莫名其妙地烧东西……” 梨江回头瞧了楼上迦夜房间一眼,问道:“烧了什么?” 灵金老实道:“他说是烧书。” 梨江想了一想,安慰她:“烧书很正常,别太放在心上。”随即走出屋子。 紫凤坐在宅门口等着,嘴边叼着一根烟,慢慢地吐云吐雾。 梨江走上去,走到他身后,一声不吭就夺走了他的香烟,把燃烧的一端摁在地上,接着把它扔掉了。 紫凤愣愣看着他。 梨江扔掉香烟的时候,对他说:“今天,你已经抽了两根了,不能再抽。” 紫凤立起身,无奈道:“你好像这一两年里管我特别严……” 梨江落下肩上的药箱背带,把药箱子交给紫凤,往前迈步,离开这户人家,路上,回答他的话:“我跟你结婚了,当然要管你抽多少根,我如果没有跟你结婚的话,你想抽几根我都不在乎。” 紫凤没有反驳,背上他的药箱,跟上他的步伐。 他们二人踏入客栈后,双叶丹朱迎面走过来,含笑问道:“怎么?今天出去一趟这么快就回来了?” 梨江答道:“没有什么异状,呆在那里也无趣。” 双叶丹朱看似有意无意地提起:“听说那日火曜日晚上,迦夜没有像以往那样出现奇怪的举动,他家附近也没有琵琶声响起,看来是恢复正常了?” 梨江对他这番话暂时难以下结论,只道:“正不正常还得看下次火曜日的晚上,如果确定他精神方面没有什么问题而只是撞邪或者被别人诅咒的话,我就不插手了。” “是撞邪或者诅咒,你就不去管么?” “我是大夫,只管跟医学有关的事情,确定真的只是撞邪或诅咒的话,会有研究这方面的灵异学者来管的。” 话罢,梨江便要上楼。 双叶丹朱低头,微微一笑,忽然道:“真可惜呢……我看你这么关心迦夜的事情,还以为你会帮他到底,原来只是冲着‘怪病’才帮的。” 紫凤跟在梨江身后,听闻这句话,带着困惑回头看着双叶丹朱。梨江没有回答,迈步往楼上走,紫凤也跟着他上了楼。 快要进客房时,紫凤一个忍不住,对梨江说:“客栈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话中有话……” 梨江从他那儿拿下单背药箱,放在空空的台案上,一腔满不在乎:“别去管他了,也许他只是因为和那个孩子是同村人的关系才特别关心吧……” 紫凤暗暗一想,心里也觉得真不该去在意双叶丹朱这个人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在桌前坐下来,拿起一个杯子,放在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又说:“过几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回香港去了吧?” 梨江走到洗漱池旁,洗了洗双手,回答:“不知道,还不确定是不是就是诅咒之类的东西。” 紫凤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想了想,对他说:“那个孩子的情况看起来就不像是得某种精神病啊……” 梨江擦干了双手,走出来,平静道:“精神病会因为某种东西的刺激而发作,如果是精神病,琵琶声就是这个病发作的‘刺激物’。” 紫凤拿着杯子,沉思了一会儿,启唇道出自己的想法:“是精神病还是诅咒,其实,关键在于那个琵琶声的来源,只要找到弹琵琶的人,答案就会知道了。” 梨江点了一下头,下一秒,脸上显现出一丝沮丧的神情:“但只是说得轻巧,几次遇到琵琶声,但是总是无法辨别是在哪个方位。” “如果……弹琵琶的不是人呢?”紫凤陡然这样猜测,望向梨江:“你觉得……这样有可能么?” 梨江愣了一下,说不出此时心里的感觉,有一股寒凉正在他的心里蔓延。——鬼弹琵琶么?这……有可能么?如果是真的,会是怎样的一只鬼? 16【上】 紫凤看着他,得不到他的回答,深知他心里也在思考着这个判断的可能性。世上,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常言,‘奇怪事情的发生,不是人作怪就是鬼作怪’,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迹象,都几乎与鬼怪沾边。 藏族是一个有着悠久信仰的民族,信仰佛、山神、水神、火神、风神、太阳神以及月亮神等等,已经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了,真正遇到过鬼神的人不好说,但很明白的是,这样与鬼怪作怪相联系的事情,梨江还是头一回遇到。 看了他许久,紫凤最后抿了一口温水,把杯子放在了桌案上,说:“今晚出去逛逛吧?”梨江不明白他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的用意,疑惑地盯着紫凤。 “总是想着这个孩子的事情,压力会很大,我陪你出去逛一逛,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压力而想不出找到真相的办法了。”紫凤明白他的心思,不等他问为什么,主动解释。 梨江垂眸,随即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答应下来:“好罢……这样也好。”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以后,紫凤带着梨江离开了客栈,在街上缓缓散步,街上,除了平常的藏民以外,另有着砖红色僧袍的年轻喇嘛三三两两在转悠。僧侣,在降临夜晚的闲暇时候,也会结伴出来溜达溜达。 紫凤和梨江从他们身侧经过,在一家老店前,梨江停住脚步,看着店门口一旁的墙壁旁的画师,看着那位年纪稍大的男子握着画笔正在认真画着唐卡。 凑上前去,梨江看了一眼木板上的画,由七彩颜料勾画出的佛如幻似梦、姿态优美,背景是绚丽多彩的祥云,十分合适木板中央宁静安详的佛。 画师对他的旁观一点儿也不在意,沾了点颜料,埋头专心致志画着心中的佛。梨江本就没有打扰他工作的意思,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一旁搁在墙角的一幅彩画,对墙角这幅画异常来了兴趣。 他走过去,弯下腰,负手,仔细看着这一幅彩画。画中,背景大多数是红红的火焰,也有花朵衬托,彩画的中心是一只青色的怪兽,有两只白色的羊角,它的姿态是踏在云端之上自由奔跑。 忍不住,他回头,用藏语问那位画师:“这一幅画,画的是牛还是羊还是虎?” 画师瞥了他一眼,画笔没有停止,人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紫凤一见,立刻不高兴,沈不住脱口:“喂,只是问你画的是什么动物,你怎么不理别人呢?” 画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启唇,说了一句藏语。 紫凤跟着梨江学过藏语,勉强听得明白画师的意思,愣了一愣,脱口:“这个像牛像羊又像虎的动物是邪灵?” 梨江直起腰,又问了第二句:“是邪灵的原形么?是什么样的邪灵?” 画师一脸漠然,又是沉默了片刻以后才用藏话说了一句。 紫凤有些生气了,说道:“只是问一问而已,你竟然要我们付钱买了画才肯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画师根本不把他的情绪放在眼里,一片平静着,埋头继续作画。 紫凤心里不爽,牵起梨江的手,打算带他离开这里。梨江按住他的手,不肯走,又走到画师面前,问了价钱,画师也开出了价钱。 梨江花钱买下了这一幅彩画,紫凤不高兴,对他纳闷道:“不过是一幅唐卡而已,他既然不肯回答你的问题,你何必要花钱买下画?” 梨江把彩画拿起来,说出理由:“我觉得这幅画里有故事,而且,画得也很好看,买回去摆在客厅里也很不错。” 紫凤拿他没有办法,从他手中夺过彩画,替他拿着。 梨江回头,对那位画师说:“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画师一边作画一边回答,“这是火的邪灵,我画的只是想象中的邪灵原形,真正的原形并不知道,我也是从我祖父那里听说这个邪灵的。” “你竟然画邪灵这种不吉祥的‘东西’……难怪你要别人付钱买了才肯回答问题。”紫凤脱口。 画师停笔,无奈叹了一声,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这个邪灵是父辈口口相传的,民间几乎没有流传也没有跟‘他’有关的习俗,我只是为了保留父辈留下的东西,才把这个少有的邪灵画出来。” “‘他’是消失了吧……所以才没有广为流传至今?”梨江猜道。 画师执笔,继续一笔一划地在画板上描绘着,“不知道呢,也许是吧,已经好几百年没有跟他有关的事了,习俗什么的也许是因为有了火神才没‘他’的一席之地吧……” 梨江听明白了,说了一句‘谢谢你了’,转身就走,紫凤拿着彩画,跟着他一块儿走,走着走着,梨江忽然止步,脱口:“我忘了问……这个邪灵叫什么名了……” 紫凤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无所谓道:“算了啊,邪灵的名字有没有也不重要,何况只是一个少数人知道的邪灵。” 这番话,梨江心里也认同,便不管这件小事,迈步继续往前走。 16【下】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昭明寺,步入宝殿,虽然是很晚了,但香鼎上的檀香仍旧冒腾着缕缕烟雾,让整个宝殿内都充满这个气味。 这座宝殿上,有一位喇嘛正在佛像前整理和收拾,一回头,看到拿着彩画的紫凤,盯着彩画的刹那,他不由愣了一愣,随即,走过去对他道:“你这幅画能不能借我看看?” 紫凤虽是疑惑,但还是大方地把手里的彩画递了过去。 喇嘛拿着,仔细看了看彩画,还给他之后,问道:“这幅画,你是从哪弄来的?” 紫凤实话回答:“刚刚在街上买来的。” 喇嘛道:“那么,麻烦你跟我过来。” 紫凤不解,又看着梨江,不放心把梨江一个人留在宝殿。 梨江回头,对他道:“你跟大师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紫凤无可奈何,带着那一幅彩画,跟着那位喇嘛离开了宝殿。 梨江面朝佛像,双手合十,闭眼,心里默默祈福。 过了一会儿,宝殿上的门在无风的情况下突然自己缓缓地关上了,灯火也在刹那间莫名其妙地熄灭,宝殿里变得一片漆黑。 梨江张开眼,看到漆黑的四周,心中浮起团团疑惑,但仍保持着镇定。他姑且当做是灯油烧没了,一转身,缓缓迈步,打算要走出去,可只迈出了三步,黑暗中,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一缕奇香,他闻到以后,很快就倒在地上。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没有昏迷,睁着两只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可是很奇怪,他无法启唇,浑身上下也都动不了,就仿佛是鬼压床一般。 沙沙沙…… 周围发出这样细小的声音,可惜一片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令人不断联想那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发出的声响。 梨江听着这个声音,一向镇定的他,忽然心里浮起了悚然。 蛇……?是蛇么?这声音实在是与蛇移动时发出的声响极为相似!若真是蛇,它们这样移动,一定会顺着四肢缠绕上来,然后,在人的皮肉上咬一口…… 梨江联想着,冷汗禁不住溢出。 他试图挣扎,可是没有用,身体就像是被钉子牢牢钉在地上一样,根本无法移动。 片刻,有东西渐渐靠近,他紧紧盯着它们,勉强分辨得出那是人的手,一共是有八只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而且每只手上都握着利刃。 看着它们,梨江瞪眼大惊,因为除了八只手,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侧有人。这八只手简直就是从天而降一样,从无尽的黑暗一端伸过来,朝他而来。 冷汗,将他的衣衫完全浸湿。 锐利的刀尖,准备分别要刺向他的眉心、喉咙、心脏、腹部以及四肢,但只是突然之间,伴随着一个巨大的声响,!当!宝殿的其中两扇门被人用力撞开了。 那八只手也因为这个突然发生的情形,快速缩了回去,眨眼功夫就消失得彻底。 喇嘛提着一盏灯,走进宝殿里,紫凤赶忙来到梨江身边,把他上半身扶起,搂抱着他脱口一声:“到底怎么回事!门怎么会锁上!你说话啊!” 梨江只是睁着眼,只有悚然的眼色,唇不动,身体四肢也不动。 紫凤心里惊诧,忙问喇嘛:“大师!他这是怎么了!?” 喇嘛蹲下,单膝碰地,举起灯照了一照梨江的面庞,只急忙道:“快!快送到住持那里看一看!” 紫凤听喇嘛的意思,横着抱起了梨江,赶紧跟着喇嘛出了宝殿,穿过廊道和空庭,走进一座屋,沿着楼梯往上,来到一间房。 喇嘛掀起蜡染布帘,先让紫凤进去,自己随后才跟着进去。 住持放下手中所捧的书籍,立起身,走过去,看了看紫凤怀里的梨江,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那位年轻的喇嘛解释:“很奇怪,他躺在殿上不能动,只是睁着眼睛。” 住持抬起手,在梨江的眼前晃了一晃手,又看了看他的瞳孔,下了判断:“他的意识还在,只是不能动而已。” 紫凤急道:“怎么办!快想办法让他恢复正常啊!” 住持转身,从排满经书的书架上拿了一个方形彩漆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支藏香,交给那位年轻的僧人,僧人将它插在了莲花铜香鼎上,用铜壳打火机点燃。 柱头上的火星闪了一下,随之,一缕长长的香雾蔓延开来,在室内扩散,奇香入鼻,令人有一种宁静舒心和喜悦之感。 住持用一根长针扎破自己的食指指腹,以自己的血在梨江的右手手背上熟练地画下了一个让人难懂的奇怪咒符,又在梨江的额头上写下了一个带着吉祥意思的藏文字。 指腹还在溢出鲜血,住持拿了一只杯子,往里注入半杯清茶,把指头浸入茶中,让自己的血与茶汁融合,然后将杯子递给紫凤,吩咐紫凤喂梨江饮下。 紫凤为了救梨江,一切照做,撬开梨江的嘴,把半红半绿的茶汁灌入他嘴里。过了一会儿,这个方法起效了,梨江的手动了一动,两瓣唇微启:“放我下来……” 紫凤小心翼翼地先让他的双脚着地,接着才松开手,看到他恢复了正常,心里松了一口气。 梨江第一时间便是向住持道谢,合十道:“多谢住持救助,不然我往后就不能动了。” 住持奇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看起来是被邪物缠身。” “事情是这样的……”梨江说着,将自己所遇见的情况和盘托出。 17【上】 住持听了他的陈述后,吃了一惊,脱口质疑道:“你确定实情就是这样,确实没有看错什么?” 梨江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应道:“绝对没有看错,那‘东西’大概是很有把握能今晚置我于死地,所以我的意识‘他’没有夺去,让我看在眼里了。” 紫凤插嘴,忍不住怀疑:“住持,昭明寺里是不是有妖怪出没?” 住持愣了一下,有些着急了:“这……这事……” 一旁的年轻喇嘛沈不住,低声对住持说:“住持……这会不会是……” 住持摇头叹息,喃喃一句:“真是纸包不住火啊……看来有些事情得当面说说了……”又对梨江和紫凤提出要求:“不过,希望你们能保证不把这事说出去。” 梨江保证道:“住持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尽管说,我们绝不会说出去。” 住持迈步,年轻的喇嘛提着一盏灯跟上,梨江和紫凤好奇着,尾随着他们走出屋,下了楼,沿着走道一直来到一个寂静的充满恐怖寒意的偏僻小院。 住持掏出铜钥匙,把铜锁打开了,一边轻轻推开门,一边说:“这是本寺的重大秘密,本寺有几百年历史,这个秘密也一直跟随着本寺几百年……” 灯光照进屋里,佛像、莲花宝幡、供台以及供台上的一切都映入诸位眼中。梨江的目光落在石刻莲花座上的那一只宝金瓶,奇道:“住持,这个金瓶与佛有什么关系?” 住持道:“它就是本寺的秘密,之所以把它放在这里,是因为它上面附着一个一千年前吐蕃时期的邪灵——就是你们带来的那幅画的真身!” 梨江睁大眼吃了一惊:“是火的邪灵?!” 住持缓缓道:“这个邪灵与其他邪灵不同,传说,是在某一夜雷电交加最为厉害的时候所形成的,非动物妖化也非鬼魅,而是在大自然中所形成的自然的邪灵……” 顿了顿,又继续道:“他最擅长的便是纵火,在人间引发无数火灾,只要是无端出现的火灾,多半是他在作怪。吐蕃时期,有位高僧用他的擅长,把他引了出来,诱惑他俯身在这个铜制的瓶子上,怕他跑出来就加上了一道咒符。” “什么!那只像纯金一样的还发出珠宝光彩的瓶子原来是铜的?!”紫凤一个忍不住,指着石刻莲花座上的瓶,难以置信的脱口。 住持呵呵一笑:“传说这个邪灵无比美丽,比女人还要美上百倍,所以俯身在铜做的瓶子上时,就让它看起来像纯金的一样了,甚至比纯金的还要更美,这只瓶因此有另一种称呼,叫‘荧惑灾瓶’。” 变成人形时比女人还要美上百倍…… 紫凤心里暗暗想着,只因为住持这一番话而对邪灵有些心动。 他下意识地侧头,瞥了瞥身旁的梨江,看了梨江的侧脸,一时兴起的心动骤然消散,又心道:算了,毕竟人是人邪灵是邪灵,邪灵永远没有人那么美好。 他一动手指,悄悄地握住了梨江的手。 梨江看着住持,出声道:“那么,刚才袭击我的,是这个邪灵?!!” 住持道:“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了。”指着瓶子下方的黄纸咒符:“这道咒符没有破损,我还加了点方法,约束他的能力,几百年里,他从来没有在寺院里作怪过,可本寺里也从来没有其他邪灵或者妖怪出没,这次发生的怪事又只能想到他……” 难题……住持的这一番话告诉梨江,他所遭遇到的是一个难题。 究竟是什么‘东西’袭击他,妄图要他的性命?如果是这个邪灵,他却又有不可能发出袭击的理由,如果不是这个邪灵,却也没有其他的可能,究竟……答案到底是什么? 几个人同时陷入了这个找不到线索的难题之中,皱眉深深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紫凤忽然道:“上一回,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正好遇到内人出事,深陷火灾,这场火有没有可能是这个邪灵所为?如果是,那么这次内人在这里遇到的袭击就肯定是他所为了。” 住持皱眉良久,实话道:“偶然的火灾,其实并非是邪灵所为。根据记载,邪灵会在连续几日里纵火,也就是说,三天两头就莫名有火灾的才能断定是邪灵所为。” 紫凤想了想,提出不了更可靠的理由证明是邪灵在作怪,单手叉腰,心里叹了一叹,就此放弃了对邪灵的怀疑。 他对梨江说:“算了,你平安无事就好,是什么‘东西’袭击你以后会有机会找到线索的。” 梨江点了点头,肯定他的这番话,向住持道别,取回了那幅彩画以后就与紫凤离开了昭明寺,直接返回客栈。 洗完脸,洗完双脚以后,梨江就安然地躺在床上,把今晚遇到的奇怪事抛到了脑后,紫凤随后坐在床沿,伸手拿起了床头的猫咪公仔,捏了一捏猫爪,微微皱眉:“其实一点也不像我啊……” 梨江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紫凤把公仔丢在一边,离开床,到窗户前,把窗帘拉过来,不露缝隙,转身又走回到床边,脱下了上衣,精光了上身。 17【下】 侧头,他瞥了瞥床上侧身朝着他的梨江,看着那位大夫的脸,耳廓在无数条乌黑的辫子长发间若隐若现,美丽的辫子发在脸的轮廓处倾下,遮住了颈项,发尾随意披在肩上和床面上,多看了几眼就让人把持不住。 紫凤想了想,弯下腰,双手撑着床面,凑在梨江的耳朵边说了一句耳语,梨江应了一声‘嗯’,翻过身平躺着。 紫凤马上脱下裤子,精光着全身爬上床,跪趴在梨江身上,扯开他的前襟,亲吻了一下他的长发,亲吻他的颈侧,亲吻唇时由轻至深深亲吻,舌尖亲密缠绵。 紧紧地拥抱,让彼此的肌肤互相摩擦,吻遍全身,指尖抚过每一处肌肤和敏感点,让肌肤上的愉悦加剧欲火的燃烧。 如此,做足了前戏,紫凤贴着他的后背,往最终的目的挺入,看起来很简单的动作,实际上却十分花气力,只过了一会儿,紫凤就开始喘气。 梨江紧紧皱眉,把自己的一两根辫子发咬在嘴边,不吭一声,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带着体温的汗水从他们身上纷纷落下,弄湿肌肤表面。 这样的事,持续了两小时,筋疲力尽的他们躺在床上,但仍旧紧紧搂抱在一起,以这样的方式共同进入梦境。 深夜,很寂静很寂静,一条巷子里的一栋藏式楼房,屋里,唯一还亮着灯光的便是迦夜所在的地方了,这么晚,他似乎没有睡意,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嘶嘶嘶…… 白天偶然听到的声音,再度出现了。 迦夜猛地回过神,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冷,抱着胳膊,冷汗不知不觉从额角流了下来,良久,他回头看向台子上的彩漆木匣子,并没有看到长发从里面溢出来的景象。 嘶嘶嘶……嘶嘶嘶…… 这个细小的声音还在房里回响,迦夜扫过灯光照到的地方以及漆黑的角落暗处,仍是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景象,更多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溢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房间里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如今时不时听到这个声音,令他对自己的听觉半信半疑,到底是自己听错还是这个声音的的确确是真的? 忍受良久,他最终忍受不住,猛地立起身,转身,不是要寻找声音的来源,而是冲出房间,冲出家宅,跑到了街上去。 漆黑的一条长街,没有光,只有一片浓浓的寂静,他方才在房间里听到的嘶嘶声,到了这里就完全消失了。 心在慢慢地静下来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想回去,尤其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只一个人在街上慢慢挪步,漫无目的乱走。 经过一座藏式楼房时,一个悬浮在半空的灯火出现在迦夜的前方,缓缓地向他而来,他回想起那个晚上遇到无头焦尸的事情,登时心里浮起一阵悚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步。 “哟!这不是迦夜嘛?”渐渐接近的灯光那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迦夜愣了一下,晓得是人而非鬼怪之类,便定步。 灯光接近了,他借着灯光看到了客栈老板双叶丹朱的面庞,双目冷冷地盯着他,不与对方说话。 “怎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在街上散步?”双叶丹朱含笑道。 迦夜不理睬他,知道他是一个活人以后,便继续迈步,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双叶丹朱回头,又喊了他一声:“喂,大半夜乱走会遇到鬼的,不安全!” 前方的迦夜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这句话,这让让双叶丹朱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往前走,正当移步,却突然有两颗人类的眼珠子从前面飞来,与他相视之后飞过。 第一眼看到的刹那,双叶丹朱愣了一愣,但见那瞳孔里闪烁着橘红的瞳光,就大概是明白了。虽然不知道它们是哪个死人的眼球,但它们现在的主人,他是猜得到的,抬起一只手扶额,无奈低喃:“真是太顽皮了……” 一直走着,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要去哪里的迦夜忽然在一个阶口停住了,发了一下呆。他的前方,突然飞过来几个星星点点的光,一闪一闪地冲他而来,分散着停落在他的肩上和头顶上。 迦夜从肩上轻轻逮住一个,凑在眼前,缓缓张开掌心,一看,原来是萤火虫。 他用食指指腹轻轻地抚摸这个微小的生命,这只萤火虫没有飞走,停留在他的掌心,只是震动着翅膀。 盯着它许久,迦夜猛然发现它轻而薄的半透明翅膀上有一只小小的人眼,起初他以为是特别的图纹,但看了几眼,发现翅膀上的人的眼睛是活的,一下一下地眨着。 迦夜惊呆了,下意识地握成拳,将它窒息。 他以为就此将它弄死,但从他的指间缝隙里,一缕柔光如烟雾那样缓缓溢出,顷刻间形成一只人眼的形状。 迦夜震愕,僵硬如木,下一秒,停在他肩上和头顶上的萤火虫也溢出了这样的柔光,汇入这一个人眼形状的中央,渐渐地,这片萤火柔光转变成了一个人形轮廓,掌面轮廓朝向迦夜,两个掌心各有一只人眼。 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藏文,不属于他的记忆,而仿佛是侵入的不明信息。 ‘我们又见面了’ 那句藏文如是这个意思。 迦夜瞪大眼睛,抬起双手抱住头,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退了三步以后,他忽然转身快步跑开了。 一直跑到下一条街的街口,他正要打算拐弯,却被两颗活的人的眼球拦住,他一看,又是震惊了一回,往后退了两步,一转身又要跑,又见那人形轮廓的萤光出现在面前,双脚立时软了下去,他跌坐在了地上。 屈膝,抱住膝头,把脸埋在膝上,这是他认为最好的躲避方法。两颗眼球的瞳仁收缩两倍,以此表示困惑,围绕着他缓缓转动。 一句藏文,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到我怀里来’ 是这样一个意思。 迦夜抱膝埋着面庞,不动。 邪灵有些生气了,人形真身出现在迦夜的身后,右手抬起,掌心上的金色人眼将迦夜面前的人形轮廓的萤光全部吸收,之后,弯下腰,一只手温柔地抚迦夜的耳廓。 单膝碰地,邪灵烈火般的唇轻轻吻迦夜的另一个耳廓,迦夜的反应很大,抬起手将他推开了,立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脱口一声警告:“不要碰我!我不想跟妖怪纠缠不清!” 邪灵震怒,启唇,在无声之中变化着唇形,细看唇形,念的是一句邪灵自己的咒文。 ‘ne yak ga min ami……ong jia mei hong mei……ni ya meng ka ami zuo……ne tas pa do amin……ong jia wei ye rang na nuo……’ 咒文在空气中变化成荡漾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渐渐扩大,迦夜见状,急忙捂住双耳,不让它从自己的耳朵里进入脑子。 18【上】 这样的自护方法,显然是没有用,水波涟漪形态的咒文自他头顶笼罩他全身,一圈一圈地套下去,随即,双手垂下来,迦夜变得像木头一样,讷然。 念完咒文,邪灵抬步走过去,双臂环抱住迦夜,拥他入怀,迷人的唇弯起了弧度,扬起得意笑容,唇凑在他耳边,唇形轻轻变化,是一句藏文,意思是‘我要你当我的新娘’。 大概是咒文起效了,迦夜没有反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和灵魂被束缚起来,只能任由邪灵摆布。 时间不多了,邪灵紧紧拥了他一会儿便横着抱起他,抬步往前方走。那两颗在半空中缓慢转圈圈的眼球见邪灵一走,也紧跟着在他的身后飞着。 第二天一大早,迦夜醒过来时,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棉被从他身上话落道腰部时,他身上是一丝不挂,室内的寒凉很快就侵袭他的皮肤,令他马上发起寒颤,他赶紧下床拿起衣服来,穿在身上。 在卫生间里,他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发现左手腕内侧莫名多了一个红色印记,看起来像是一团火。 他愣住了,看着这块印记,微微皱眉困惑着,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好一会儿,隐约记起邪灵超脱凡尘的极美面庞,下意识地左右甩甩头,把这个印象甩掉,对他而言,邪灵就像是可怕的东西,总是令他下意识地抗拒和退避。 匆匆刷完牙,拧开水龙头,他把左手伸到出水口下方,让水冲洗那个印记,但无论他如何冲洗和揉搓那个印记,它就如同是烙在他的皮肉里一样,而且,他只要一心想要洗掉它,它非但不会消失,反而颜色变得更深。 他转过身,看着腕部内侧的古怪印记,焦急到喘起来,慌乱地找寻办法抹除这个古怪的印记。 忽然间,他身后‘嘶’地一声,有一双雪白的手从镜子里面伸了出来,左手抚摸他的面庞轮廓,右手紧紧揽住了他的腰。 他惊恐,赶紧挣开它们,跑出了卫生间,跑回房间,坐在床沿,喘了喘气,心有余悸着,暂时不敢回去。 两颗眼球因为他这样的情况,也跑了出来,在空中游着,游到迦夜的面前,本来只是打算替主人‘劝说’迦夜,但迦夜一看到它们便用双手将它们挥开,倏地起身,还随手抓来一只枕头,猛地追着它们打,要将它们赶出去。 眼球四处乱逃,最后都一块儿飞到高处,居高临下盯着迦夜,不敢在他的眼界里游到低处去。 “滚!都滚出去!”迦夜紧紧抓着枕头,冲它们喊。 两颗眼球的瞳孔里显现出纳闷神情,幽怨地盯着迦夜看着。当瞳孔互相对视之后,它们游动着,从窗户的缝隙里跑了出去,不是因为害怕迦夜而逃跑,而是有别的计划。 “迦夜,酥油茶沏好了,快下来喝吧!”房间外面传来灵金的声音,迦也把枕头丢回床上,只是坐在床沿,没有回答房间外的呼声。 灵金得不到他的回答也没有看到他走出来,不安的预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浮现,想了一想,她上了楼,立在迦夜房间门外,举起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迦夜……” “没有胃口。”迦夜低头,右手捂住了左手腕部上的印记。 灵金心里的不安更深了一层,启唇小心翼翼道:“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那位大夫过来看一看?” 迦夜抿着唇,不回答,紧紧捂住左手腕部的印记,恨不得将它从皮肉上撕下来。 门外,灵金得不到回答,越来越为他担忧,立了片刻,无可奈何地移步,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下楼去。 沉默了片刻,迦夜的眼里忽然出现凶恶的眼光,抬起左手,咬住左手腕部,咬着那个红色的古怪印记,鲜血在一刹那间滴落,染红了他的衣服。 灵金在客厅的桌子前,忧愁着坐了一会儿,当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时,她稍稍得到慰藉,回头看去。 迦夜来到桌子前,盘腿坐下,抬起手,端起盛着酥油茶的彩漆木碗,缠着绷带的左手腕一下子就被灵金发现了。 灵金微微愕然,关心道:“你的手……到底怎么……” 迦夜镇定喝了一口酥油茶,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受伤的原因,一个也没有提。 灵金盯着他腕部上的伤,心里万分在意,自从自己的儿子变得古怪以及出现各种古怪的举动开始,她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就异常注意。 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对自己敞开心扉,把心里想的东西都说出来,但现实里的不可能加重她的担忧,她只能低着头,看着面前碗里正在冒着热气的酥油茶,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无奈叹息着。 18【下】 吃完,迦夜端着盘子和碗,自顾到厨房去了,灵金看了看他的后背一眼,缓缓端起尚且还有温度的酥油茶,缓缓饮了一口。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早晨,阿练若家却是喜洋洋。 一大早就心情很好的婆婆做了很可口的早餐,唤着家里的亲人都到客厅里来享用,男男女女几个人闻声,进到了客厅里,只有良翎和阿练若母女慢吞吞地,没有到。 阿练若有一头很长很浓密的乌发,良翎几乎每天都要细心地为她梳头,这一天早上,她一面梳女儿的头发一面笑说:“你奶奶今天又做好吃的了,我们也得快一点,不然,一会儿就没有吃的了。” “奶奶一定做了足够的分量,即使他们吃饱了,还是有我们的份的。”阿练若启唇,认真回答。 良翎含笑着,边梳头发边说:“还是快些把你打扮好了才好。” 梳齿插在发丝间,顺着头发滑下来,滑到发梢,良翎又从发根开始,准备自上而下地梳,梳齿一滑过发根,震惊以及恐怖的事情出乎意料地发生了——阿练若一块头皮连着长长的头发被梳了下来! 良翎惊愕万分,看了看粘在梳齿间的带着长长头发的头皮,再看阿练若的后脑勺,那掉了一块头皮的地方正在溢出大量鲜血,白色的头骨也都隐约可见。 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是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梳,为什么今天会出现这样的事……?! 良翎心里这么想,瞪大眼睛张口震惊着,但来不及大喊一声,突然间,从阿练若后脑勺那一块伤口里射出了几缕弦丝,直接穿进了良翎的眉心以及心脏部位,良翎双眼瞪得更大,但是一动不动。 这个房间里静悄悄地,但外面,坐在客厅里的人却都正在其乐融融得享用早餐,全然不知家里发生了恐怖的事情。唯有在镜子前,阿练若平静垂眸着,唇角溢出了诡异的笑意。 过了中午,灵金要出门干活了,良翎突然到访,敲了敲她家的宅门,灵金把门打开,看到了与往常面色不太一样的良翎,面如死灰的良翎一时让她担忧:“良翎……怎么了?你……” 忽然,良翎微笑起来,说道:“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现在方便么?” 灵金微愣,犹豫了一下,回答:“可以的。”便带着她进屋去。 一在桌子前坐下,灵金就问:“什么事,你要跟我谈?” “我想跟你谈谈关于……我家阿练若的婚事。”良翎一坐下,也大方道。 灵金睁大眼,有些难以置信,片刻才道:“你是想……把阿练若嫁给我儿子?!” 良翎微微一笑。 灵金有些犹豫,尽管她挺喜欢阿练若这个丫头,但婚姻大事不仅仅是要父母同意,也得要孩子同意才可。 她启唇,问:“阿练若答应么?” 良翎含笑回答:“嗯。所以才来找你谈谈。” 灵金仍在犹豫:“我,还要跟迦夜谈一谈,看看他的意见如何。” 良翎立起身,说了一句‘那么我在家里等你的消息’便转身离去。 灵金考虑了一会儿,也立起身,走出客厅,上了楼,那时候,迦夜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她没有打算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对屋里的人说:“迦夜,出来一下。” 屋里没有回答。 灵金又补充一句:“有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片刻,迦夜从房间里走出来,双手伏着围栏。 灵金说:“刚才良翎来过了……” 迦夜淡淡答:“那又怎样?” 灵金说:“他们家打算要把阿练若嫁到我们家来,我觉得是不错,就差你的意见。” 迦夜想也没有多想,就打算要拒绝,缓缓启唇之际,金色藏文咒语刻在了他的瞳仁上,渐渐地,他眼眸里的眼光暗淡下去,缓缓抿唇,失去控制般轻轻应了一声‘嗯’。 灵金微笑起来:“那好,我最近抽空就告诉良翎。”一转身,就下楼去了,迦夜也转身,走回到房间里。 两天后,迦夜家要与阿练若家联姻的事在村子里传开了,梨江在客栈也听说了这件事,早前因为听说迦夜与阿练若的关系不错,便认为他们俩结婚是自然的事情。 迦夜在他眼里,最近看起来很正常,加之他自己呆在这个村子不太安全,为此,他听从了紫凤的建议,在参观完迦夜的婚礼以后就要跟着紫凤离开这里,这个决定,唯独让灵异学者容芮倍感意外和失望。 在固定的茶楼吃早茶时,梨江把那一幅从街头画师手里买来的彩画赠送给了容芮,作为这次合作与友好相处的回报,尽管这个合作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容芮无奈收下了他的赠礼,只因为他这样的决定以及自己对迦夜怪病的调查没有结果,容芮心里也暗暗打算要离开这里。 19【上】 那一场婚礼,由占卜师占卜出最佳的吉日,出乎意料地,那是一个火曜日。灵金对火曜日格外有余悸,但不敢质疑占卜师的占卜结果,虽然心里有些担心,却还是按照占卜结果,将婚礼定在了那一天。 那一天,不早不晚,梨江与紫凤以及容芮到了迦夜家里,从敞开的宅门口进去,刚一跨过门槛就听到院子里的歌声,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在那里用藏语唱着歌,这是——藏族的婚礼习俗。 院子里,一身华贵藏袍、头戴绒皮帽子的迦夜,眼睛上蒙着一条布带,这是他的母亲灵金特意为他蒙上的,因为他只要一见陌生面孔就会莫名其妙发脾气,甚至变得很凶恶。 盖着红盖巾的阿练若虽然妆容很难让人看到,但是身上戴着绿松石、红玛瑙、天珠、珊瑚珠以及铸成各种美丽图案和形状的藏银等等手链、项饰和巴珠,足以显示美丽。 站在参观婚礼的人群里,紫凤看了看迦夜,又看了看阿练若,忍不住又看了看迦夜,一阵狐疑爬在他脸上,凑近梨江,低声道:“喂……你有没有觉得迦夜比新娘更好看更像新娘,还是我眼光有问题?” 梨江直直看着迦夜和阿练若,没有回答,但心里已然肯定紫凤的质疑。 确实,迦夜本来就长得很清秀,很纯朴,现在穿着黑色的带有仿制豹皮的袍子,胸前戴着好几串红珊瑚珠、玛瑙珠和琥珀项饰以及方形的嘎乌盒,手腕上也戴上了金镯子、银镯子和金刚菩提子珠串,腰带上更是镶上了大大小小的珍珠、红珊瑚珠和绿松石。 ……这几乎是灵金的所有财产,她将它们全部用在了自己儿子身上,这足以体现她对他是万分的疼爱。 容芮站在附近,与梨江隔着好几个人,抱臂看着婚礼,身边许多人都在小声谈论着新郎新娘的漂亮打扮,他听着像是在听一阵风,犹不在意。 阿练若的手指无意间露出了袖口,本该是肤如凝脂亦如葱,但竟然没有皮肉,竟只是白骨而已,容芮凝神注视着她,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大吃一惊,身为灵异学者,他确定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婚礼?明明看起来是大活人的阿练若,怎么在今天这个场合里出现一双骷髅手?! 容芮不觉严肃起来,以他的本职,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毫不犹豫地,他挤过人群,来到梨江的身侧,对梨江道:“不好了!我看到……” 话语还没有说完,中央礼仪台便传来婚礼主持人的一声宣布,宣布新郎可以带着新娘步入婚房歇息。迦夜带着阿练若一挪步,参观婚礼的男男女女也跟着涌过去,当中亦有人向迦夜撒花。 愣愣看了片刻,容芮才回过神,脱口:“对了,不好了!刚才……”他的运气实在不好,正准备要往下说,却被迎面而来的灵金打断了。 灵金满面喜气,走过来,含笑对梨江说:“大夫!承蒙你来参加我儿子的婚礼,今晚就在我家喝个痛快吧!” “谢谢你了,不过我是大夫,喝几杯就好。”梨江答道。 “不要客气,这么多年来才一次嘛!”灵金笑盈盈道。 他们谈聊着,容芮站在一旁,根本无从插话,便只能干立着,很久,他想对梨江说的话一下子就遗忘在了九霄云外。 将近一整天的礼仪结束后,宾客们都坐在酒席间,互相敬酒,梨江与紫凤、容芮插坐在一张桌子前,与别人共用一桌,那些陌生的面孔时不时向他们热情敬酒,但梨江以自身向来的原则,没有多饮,只看着容芮与紫凤大度豪饮。 酒席对面的婚房里,迦夜只是静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他甚至很疑惑自己今日为什么会跟身旁的女子结婚。 爱情,他根本不懂,从来没有爱过人的他更是没有结婚的打算,面对身旁的新娘,脑里几乎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久,他终于启唇,缓缓道:“阿练若……我们……刚才是干什么……?” 新娘没有回答。 “我们……只是做了个梦是不是……?明天一到,你还是睡在你家里,我还是睡在我自己的床上,是不是……?” 他继续说下去,像是自言自语。 “一定是梦……”他低下头,突然诅咒。 一只手,一只雪白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按住了他的手背,所传递的体温很高。 迦夜抬起头,侧头瞥了瞥身旁的人,只见对方用另一只手把盖巾撩起来,露出一张带着迷人笑容的美丽脸庞,而这张脸,竟然不是阿练若。 19【下】 “……!”震惊之下,迦夜掰开了对方的手,猛地立起身,退到了墙面。他伸出右手,对他凶巴巴的叫了声:“你不要过来!滚!” 邪灵不听,步步逼近,迦夜猛地将他推开,将他推倒在地上,然后,拔腿冲出了婚房,穿过了宴席。 灵金正在与宾客谈聊,一见他跑了出来,便上前拦住他,奇怪道:“怎么了?不跟阿练若在房里多说点话么?” 迦夜喘了喘气,却是反问她:“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结婚?为什么新娘白天的时候是阿练若,现在却不是?” 灵金愣了一愣,听得一头雾水,启唇:“迦夜……你在说什么?” 迦夜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道:“为什么新房里的新娘是那个妖怪?快点赶他走!快点赶他走……” 灵金听不明白他说的话,为他担忧起来,忙将梨江请了过来,让梨江看一看。 梨江看了迦夜的面色一眼,对他道:“把手给我,让我看看你的脉路。” 迦夜脱口:“你怀疑我有病?!” 梨江答:“不,也许你只是累了,我只是想确定这个。” 迦夜道:“我现在很好!我只是遇到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害怕……我最害怕的‘东西’现在就在新房里……” 容芮一听,这才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忙凑近梨江,低声道:“对了,白天的时候,我看到新娘的手很奇怪,不是活人的手。” 梨江一愣,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对灵金说一句:“好好招待客人。”便带着紫凤和容芮离开宴席,径直闯入婚房。 “容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真的么?”他这样问。 “我是研究灵异的东西的,不会看错!这新娘,没准已经不是……”容芮答。 梨江看着前方地上,吃了一惊,对容芮说:“容芮……你说对了……” 借着灯光,他们看到一具穿着新娘衣服的尸体倒在地上,除了双手成了白骨,面庞上也有一部分是如此,没有化掉的另一只眼的眼球突出,神情看起来极为恐怖。 尸体喉部,是被一把尖长的藏银簪子贯穿,看起来要了她命的是这把簪子。 梨江抬步要靠近这具尸体,紫凤因为担心诈尸而扯住他不让他去,梨江轻轻推开紫凤的手,还是大胆地靠近尸体,蹲下去,检查了一下尸体,下了断言:“她似乎是死了很久了,至少也有两三年……” 紫凤闻言,难以置信地脱口:“死了两三年了!?可她是今天才变成这样的啊……”容芮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也许是有什么‘东西’在利用她,今天那‘东西’把她抛弃了,所以变成原来的模样。” 梨江立起身,走回来,说:“告诉他们这个房间里的情况罢。” 容芮点了点头,一想,提议:“最好也通知昭明寺住持一声,这么灵异的事情,喇嘛应该有份插手。” 梨江轻轻‘嗯’一声,就迈步往外走,紫凤和容芮跟在他身后。 酒宴散了以后,良翎冲进婚房,看到地上的尸体,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这不可能’。 梨江很同情她,但眼前必须要办正事,便问她:“你女儿最近在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举动?” 良翎一愣,抬起头看向梨江,答道:“那是没有的事,她一直很正常。” 这样的话语,梨江难以经由此下结论,沉默下来,等待容芮从昭明寺回来。 迦夜立在门口,不动,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梨江回头看了看他,走到他面前,也想从他口中找到一丝线索,便道:“我们聊一聊,怎样?” 迦夜没有回答,轻轻咬了一咬唇,忽然转身,跑了出去,梨江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了。 ——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推了一下,推的只是那个妖怪,但……为什么躺在地上的是阿练若的尸体?!为什么…… 跑出了自己的家,迦夜在街上一路漫无目的奔跑,直到跑累了才停下来,一口接一口地喘着气。 前方,走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容芮,另外几个是昭明寺里的大喇嘛。 借着大喇嘛手里的灯发出的光,容芮看到了迦夜,走过去,对他道:“喂,你不在家里等着,跑出来做什么?” 迦夜没有回答,冷淡地别过脸,然后直接往前走。 容芮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无奈,带着大喇嘛继续往迦夜家的方向走。 迦夜在夜里漫无目的乱走,走到了小河边,一个人坐在岸边裸露出地面的石头上,须臾,从他身后的黑暗之中伸出了一只雪白的手,蒙住他的双眼。 愣了愣,迦夜回过神,抓住那只手使劲掰开,但却怎么也掰不开,耐心到了极限,他破口发怒,大喊一声:“放开!!!” 这一声落下,那一只雪白的手才松开,缓缓收回到黑暗里去。 “最好离我远一点!我讨厌你!”迦夜喊着,没有回头。 邪灵的人形随之出现在他身后的那片黑暗里,微微张口愣了愣,头一次显现难以置信的神色,失望和不屈服都映在这张美丽的面庞上。 “我讨厌你。”迦夜重复着这句话。 邪灵的两只手抬起,扶着他的肩臂,低头轻轻咬住他的左耳廓,咬着他的敏感点。 迦夜一心挣扎,左手掰邪灵的一只手,右手则按在邪灵的下巴下方,试图要推开邪灵的头。 邪灵的一句藏文,在迦夜的脑海里跳动,意思干脆明了: ‘没有用的……你是我的新娘……’ 雪一样的手按在他的右手背上,颈一侧被狠狠咬住。 迦夜微微皱眉,觉得很疼,越加挣扎,大喊一声:“放开我!你这个妖怪!”20【上】 身后,有灯光出现,一声询问声紧接着传来:“这么晚了,谁在那里?” 邪灵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声音颇为熟悉。 迦夜趁他发愣,抓住机会把他推开,立起身跑了。 邪灵在快落地跌倒的刹那,陡然站稳,想要去追迦夜,迈出一步却被那片灯光拦住,提灯之人对他说:“让他走罢,你用的方法不对,只会增加他的抗拒。” 邪灵满面严肃地盯着来者,开始生气。 提灯之人扬起微笑,一脸友好,说道:“要么放弃他,要么听我的建议,你选吧!” 邪灵盯着对方,没有任何表示。 提灯之人很有耐心,笑道:“你也不想他一直讨厌你下去不是么?这样被讨厌下去,邪灵的尊严也会受到伤害吧?” 邪灵怒瞪着他,似乎马上就要发泄出怒火来。 “为了报答你以及我们的友情,我替你想好了很多办法,可惜你任性到不行,没有哪一步是真正按我的指点去办的,如果早些时候是按我说的做,也许结果不是现在这样。” 提灯之人说。 邪灵垂眸,片刻,抬起食指在空气里写出了一句金色的藏文。 ‘你们人类真麻烦……’ 提灯之人微笑:“在我看来,你一点也不温柔,不温柔的男人很难博得女人的爱,何况是少年?听着,你必须对迦夜温柔,你要送他最好的礼物,并且……不要总是晚上出来见面,会把人吓死的,你必须像个人一样。” 邪灵别过脸,冷冷淡淡的态度,似乎是不屑。 “对了,如果他答应跟你约会的话,记得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提灯之人说着,转过身便走,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邪灵垂眸,抱臂,一瞬间,人形的他变化成了一群萤火虫,扑向夜空星辰,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迦夜,在漆黑的路上奔跑,一直跑回了家,站在家门口,只是喘气着,没有进去。从宅门里面,传出连续不断的诵经声,内容是驱邪珍镇鬼的经文。 “迦夜去哪里了?这么久还不回来……”院子里,灵金深深担忧着。 没有人回答她,阿练若家的人只一心在乎着阿练若的事情,而梨江等三个人也在等着屋里的大喇嘛,对于她的担忧也是帮不上忙。 过了一会儿,大喇嘛的诵经声停止了,梨江迈步往屋子走去,紫凤赶紧跟了上去,容芮也跟在了紫凤身后。 “可以开始解剖检查了么?”梨江问了大喇嘛一声。 “可以了,我们就守在旁边,如果尸体发生什么异状,我们会顶住。”大喇嘛答。 “嗯,多谢大师。”梨江说罢,回头,向紫凤伸出一只手。 紫凤将一把刚刚磨过的藏刀交给他,然后默默站在大喇嘛的旁边。 梨江走到架子前,先把尸体喉部上的藏银簪子拔出来,递给了容芮,下一步,解开尸体的衣服,因为已经是死人所以可以不用太顾忌,刀尖一落下,自胸口到腹部深深地划出了一个口子,鲜血同时溢了出来。 放下藏刀,梨江像打开袋子一样,把新鲜人皮翻开了,在正要检查脏器的一刹那,那第一眼,他吃了一惊,把右手伸进尸体腹腔中,很利索地取出了腹中之物——整个带着鲜血的一只琵琶。 屋里其他人见状,同时面露震惊,容芮忍不住脱了口:“琵……琵琶!?每个火曜日的夜晚响起的琵琶声,始作俑者莫非是……” “阿练若也许只是一个介子而已,你看这把琵琶,上面根本没有弦。”梨江下了断言,把琵琶递到容芮面前。 忽略表面那些鲜血,容芮睁大眼睛,看到琵琶上当真是连一根弦也没有。 到底……弦丝去了哪里?为什么只有琴体被藏在尸体腹腔内……? 梨江百思不得其解,解剖完尸体也彻底检查了一遍后,就让大喇嘛用一块布盖住尸体,让他们抬出了屋,送到女方家里去,然后便是举行丧礼。 洗了手,擦干双手,梨江无意中回头,瞥见了呆呆立在门口不动的迦夜。 “你最后一次见到阿练若时,她有什么奇怪举动?”一张口,他就这样问他。 迦夜低头,侧过身,没有答话,似乎是不愿意回答。灵金从院子里过来,走到他身边,他直接从她身侧走过,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灵金无奈,轻轻叹了一叹,面对着梨江,替迦夜说了情况:“迦夜那时候从新房跑出来时,说什么房里有妖怪,说新娘不是阿练若,我听得很糊涂。” 20【下】 “妖怪?”梨江微吃一惊,同时不觉暗暗烦恼:看来……详细的答案只有迦夜最为清楚不过了,但是,迦夜似乎不愿意说出真相。 他用一块干净的布抱住琵琶最细的一端,把它放入袋子,提着这袋子出了屋,交给等候在院子里的一位大喇嘛。 瞥了一眼亮着灯光的迦夜房间的窗,他对灵金轻声说一句‘好好劝他说出知道的事’随之就带着紫凤离开了,容芮尾随着,与大喇嘛一起离开。 迦夜坐在床上,抱膝着,心里很乱,他一直很讨厌的面孔总是不断出现在他的面前,对这个村子,他甚至也绝望了,因为怎样也无法让他清净。 外面,传来脚步声,迦夜听到了,但根本不去管,片刻,脚步声停止了,随后,又响起了敲门声以及灵金的一声温柔的叫唤。 房间的门,本来就没有锁上,让人一推就开了。灵金自己走进房间里来,坐在床沿,用右手抚了抚迦夜的头,把大喇嘛留下的避邪护身符挂在了他的颈项上,并且缓缓说,“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需要它。” 迦夜一直抱膝垂眸,不回答。 灵金叹了一叹,继续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可怜的阿练若,莫名其妙就死了,还这么惨……” 母亲一直在身旁唠叨,迦夜听不下去,甚至根本不想听,躺了下去,侧身背对着灵金,把被子扯到了脖子上。 灵金见状,晓得他的心情,便立起身,识趣地离开了这间房。 门关上的声音,只响了一声,然后不再有其他动静。 迦夜没有睡,尽管灵金已经离开了他的房间。他总是为这一天发生的事烦躁着,以至于连睡意也没有,到了半夜,灯火自己熄灭了,他害怕黑暗中邪灵又出现,赶紧下床,重新点燃了灯火。 躺回床上,盖着被子,在静静的气氛里,他忽然听到两颗玻璃球撞到一起时发出的声音,只是很普通的声音,却令他下意识地毛骨悚然起来,下意识抓紧了所带着的护身符,心里紧张万分。 良久,他始终没有撑起上半身看看地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这样的声响,闭着眼睛,一直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为止。 这一夜,十晃又病倒了,同样是病得很重,不仅仅是发高烧,整个人也几乎接近于精神崩溃! 从听说了阿练若要嫁给迦夜的消息时起,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食物甚至是水都没有胃口,连婚宴也都不去,日复一日,消瘦了许多,这一天晚上,她又听说阿练若离奇死亡的消息,身子一下支持不下去,病倒不起。 母亲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对她是又着急又悲伤,叫喜见匆忙去请了村里的大夫到家里来为她治病。 大夫在诊病时,发现十晃的脉象极其古怪,在这样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情况下,他只是开了退烧和开胃的药方。在无法诊出十晃的病因所在的情况下,他为了避开以后的麻烦,只是收了很少的诊金。 “这位大夫真的靠得住么?”从十晃房间出来,看到喜见送走了大夫以后准备关门,母亲万分担忧地脱口,坦白自己心里的忧愁。 喜见闩上门,回头看了看母亲,自己也不太确定:“……大概吧?他也是大家经常请到家里来看病的大夫。” 母亲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那位阿西大夫的医术也很不错,上回你姐姐的病是他治好的,也许让他来医你姐姐的病,会更加有转好的效果?”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刚好不巧,他刚为阿练若的事情忙活完,已经很累了,所以一定没有办法过来了。”喜见说出实话。 听到‘阿练若’这个名字,喜见的母亲无奈一叹,说:“今天明明是喜事,眼见明天就要以夫妻相称了,结果竟然出了这样又悲惨又奇怪的事情……” “阿练若死的是很奇怪,之前明明是大活人,今晚竟然变成一具看起来好像死了好几年的尸体,这不像是平凡人能办到的。”喜见直言。 母亲皱了皱眉,忧虑道:“我是怕有妖怪出没啊!就怕是迦夜把阿练若一个人留在新房时,阿练若自己遇到了妖怪然后被妖怪吃掉了一半啊!” 喜见想了一想,阴沉着脸说道:“可是……可怕的是,听说阿练若的尸体不是新鲜的尸体,被妖怪吃掉一半了以后会变成这个样子么……?” 母亲听他这样一说,原本只是关心事态的心一下子就害怕起来,叫道:“这种事最好不要像传染病那样再发生了!不然……我真的要把家迁出这个村子了!” 喜见抿唇,低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像阿练若这样的事情还会不会再发生,心里目前最关心便只是姐姐的病情。 21【上】 “听说了昨晚的事情没有?本来当新娘的阿练若突然死了,死相很可怕!” “真是好可怜哪!好好的一家子,明明没干什么坏事,竟然发生这种事……” “好可怜啊!可怜惨了……明明是喜事,转眼就变成了白事了……” 早晨,阳光还不是很猛烈的时候,人们在街上小声议论,说着前一天发生的大新闻,只是过了一个晚上,这个奇怪的事情已经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梨江和紫凤在这天也出门,就算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听到他们谈论的事也是充耳不闻,缓缓迈步往前走着。 一个叫雅宿的才刚成年的男子立在街边,侧头看到了梨江,不禁说道:“迦夜跟阿练若的关系到底还算不算?发生了那样的事……” 梨江闻声,特意停下脚步,回头:“你怎么关心这个?” 雅宿道:“因为在阿练若奇怪的死之前,他们已经完成了婚礼的步骤,如果还算是夫妻的话,那迦夜就是丧偶之夫……” 紫凤拿他没有办法,搔搔头,替梨江回答:“这门婚事肯定不成了,那户人家绝对不会要一个鬼魂当儿媳妇。” 雅宿垂眸:“我想也是。” 梨江看着他,对他说:“你也是阿练若的朋友,今天不去她家祭拜么?” 雅宿面露为难:“因为喜见的姐姐生重病,我和喜见常常见面,也常常去他家里,所以两个人都只好不去。” “嗯,这几天鬼魂特别活跃,不过……拜一拜就回来了,对病人不会带来什么问题,你就放心地去罢。”梨江劝他一句,接着迈步,往下一直走下去。 这一天,迦夜起床特别晚,他第一件事,依然像往常一样打开卫生间的门,过了一会儿,他回到房间,坐在床沿,扯了扯被子,像往常一样要把它折叠起来。 被子掀起的刹那,他看到床面上诡异的情形,立即惊呆了——被子下面,好端端的,竟然像花园里一样,长满了带刺的蔷薇花,像火焰一样红的……蔷薇。 些许花瓣随着被子被掀起而从花茎上落下,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飘落到地板上甚至是迦夜的脚上,无声无息。 这简直就是梦里的场景,明明人离开床才几分钟而已,好端端的床面上竟然自己长出了一篇新鲜的蔷薇花!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确实又遇上了怪事?在迦夜看来,答案一定是后者。 那些蔷薇花,在他的眼里是那样异常娇艳,怎样都让他觉得用手一碰就会染上形同鲜血一样的物质,也不禁联想这片茂盛的花下面是否会埋着一具骷髅。 呆呆盯着它们许久,迦夜终于有了举动,他弯下腰,把手伸向它们,避开花茎上的刺,小心翼翼地一支接着一支地拔下,随手扔在地板上,打算将它们从床上全部清理下来。 拔了一半,他发现这片蔷薇花下面果然埋着东西,不过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是骷髅,而仅仅是一封信——它的封皮很美,是七彩曼陀罗花图案的藏纸,但里面的信纸只是一张素白的很普通的薄纸。 迦夜好奇着拆开来看,内容令他大失所望。这纸上,只用金粉写着一句满带缠绵情意的藏文,正确来说,是一句告白。 这样一句普通的告白,却令迦夜咬牙切齿,毫不犹豫地将这封信撕成了碎片,一边撕一边低吼:“谁要你这个妖怪送的礼物!?” 碎纸片落到地板上,一刹那,隐藏在暗处的眼球,它瞳仁里由此射出诡异而恐怖的寒光,注视着迦夜的举动。 迦夜在怒火的推动下,把地上的蔷薇花捧起来,全都扔出了窗外去,接着再回到床边,继续拔蔷薇花,并且急着要把它们全部拔光,但这时候,床上发生了诡异的一幕——只要他拔下蔷薇,就有鲜血从花茎底部流出来,滴落,染红床单。 迦夜正在急躁,根本顾不上这个奇怪的事,很固执地要拔光眼前令他心烦意燥的东西。等到他一口气把蔷薇都拔光了以后,他的床上,瞬间变成了恐怖的鲜血海洋。 他从容地,把蔷薇花照旧从窗户扔了出去,然后打开藏式木柜,取出剪刀来,把染红的床单剪成几块,捧着床单碎布进到了厨房,把它们塞入灶坑内,点火烧掉。 他处理完这件事,从厨房里出来时,刚好遇上从丧礼回来的灵金。灵金满面愁闷和不安,对他不太关心,看也不看他,由此没有发现他额上挂着的冷汗。 实际上,诡异的事情不仅发生在迦夜身上,在同一个时候,阿练若家的丧礼之上,也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本来好端端的一场丧事,竟发生了死者头颅离奇失踪的事,这是不祥之兆,许多参加吊唁的人都跑出了阿练若家,灵金也只好回来。 21【下】 中午,母子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各自都不说话,迦夜从灵金的神情看出她心里面藏着事情但就是漠然着,不闻不问,灵金自己也只顾着心里的事,没有心思关心儿子。 饭罢,灵金拿着扫把在院里随便扫一扫,迦夜替她洗完了食具,从厨房走出来,经过他身侧,自己上了楼。 在自己的房间里,迦夜伏着窗台,借着迎面吹过来的风透透气,看着被艳阳照得很明亮而几乎没有什么人影的小巷道。 空旷的自家门前,突然有一个男子的身影映在他的眼里,那男子直直立在他家门前,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没有一样不是他熟悉的。 只是一瞥,他立即咬牙切齿,啪地一声,猛地把窗户关上了,关得紧紧的,连重新打开它的勇气也没有。 许久,楼下的灵金打开宅门时,看到了那个一直立在门前不动的年轻男子。她被他的美貌所吸引,发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客气问道:“请……请问你找谁?” 男子不说话,只从怀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藏纸,递了过去。 灵金接了,打开一看,看到一句藏文,意思是‘我是您儿子的朋友桑杰顿珠,今天是来找他’。灵金心里明白了,没有犹豫就请他进门。 “你在这里先等一等,我去叫他下来。”请进客厅,灵金对他说了这样一句,就走出去,上了楼。 一手撩起吉祥结图案的门帘,她敲了敲紧闭的木门,边敲边唤:“迦夜,快出来!”许久,门吱一声开出了缝隙,露出迦夜淡然的面庞。 “有一个叫桑杰顿珠的人找你,说是你的朋友,你去客厅看看罢。”灵金道。 迦夜马上拒绝:“不去,你叫他滚!” 灵金愣了一愣,责怪道:“迦夜……你怎么能这么对来找你的访客?他好像还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啊……” 迦夜咬了咬牙:“你是不是把站在门外的男人请进家里来了!?” 灵金哑然,片刻才回答:“我一开门就看到他了,他向我介绍是你的朋友,我不好把他拒之门外……” “我不想见他!你叫他滚!”迦夜脱口吼道,紧接着,严肃告诫她:“你要是不马上赶他走,我们家就会有大麻烦的……” 灵金不知如何是好,叹了一声,转身走下楼去,往客厅方向走。 迦夜看着她的背影,舒了一口气,缓缓地把门关上。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他看到那个来访的男子立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握紧了拳头,没有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随便抓起身边的东西,直接掷向那男子。 对方的动作很快,一闪便避开了,迦夜连续掷了几次,最后一次,对方抬起右手稳稳地抓住了飞来的一本书册。 “滚!从我房间里滚出去!滚出我家!”迦夜冲他喊。 邪灵很从容,抬起右手,张开掌心,掌中闭着的一只眼缓缓睁开,里面的瞳仁变为金桔色的刹那,空气凝聚,仿佛是在迦夜面前立起了一道透明墙,渐渐地,出现了金色的一句藏文。 ‘为什么要扔掉我送你的花……’ 迦夜看罢,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金色的藏文立即又变化成了另外一句。 ‘为什么讨厌我、不肯见我……’ 迦夜垂眸,片刻才道:“你知道自己不是‘人’么?你只是个妖怪!我没有招惹过你,你干嘛要缠着我!人和妖怪并非同一个‘世界’!” 金色的藏文再度变化,这次,仅仅是很短的一句话,但却满带暧昧。 ‘阿却啦噶……’ 迦夜没有脸红,而出乎邪灵意料的,只是生气。他握紧了拳头,走到邪灵面前,扬起右手,无情地给了邪灵一个耳光。 无视于邪灵愕然的表情,他冷冷道:“人的爱情你根本不懂,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给我滚出去,以后不准打扰我!” 邪灵木然,啪地一声,立即在这个房间里,在迦夜的面前消失了。 迦夜以为邪灵是真的被自己赶走了,松了一口气,把门打开,离开了房间。 他刚到院子里,灵金回头,对他道:“你来迟了,那位访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了,一声不吭地……” 迦夜没有回答,进到客厅里,从藏式储物柜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抓了一些茶叶放进铜壶里,提着这只铜壶入了厨房,放铜壶在灶台上,往壶子里加适量水,便开始烧火煮茶了。 浓浓的茶汁熬煮出来以后,加上适量的盐巴,这清茶就煮成了。迦夜为自己倒了一杯这样热乎乎的茶,坐在客厅里慢慢地饮,一边饮一边发呆。 夜里,两颗眼球在他的头顶上悠悠打转,发着萤火虫那样的萤光。忽然,在黑暗中,邪灵又出现了,生性不败退的邪灵缓缓抬起左手,放在迦夜的额头上,掌心按着他的额头,然后于一瞬间消失了,没有呆太久。 接下来的时间,迦夜开始莫名其妙地做怪梦,竟然梦到早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童年里发生的某一件事。 昭明寺砖红色的高高墙壁,浓郁的新年气氛,许多人在磕长头,交谈的女子当中有一个是自己的母亲灵金,母亲的笑容,他在近看时,突然看到儿时的自己跑开了,跑进了一个寂静的院子,跑进了一间诡异的屋,打翻了石刻莲花座上的宝金瓶…… 到了梦的尽头,他醒过来,已经是清晨的暖光照在他的身上,清醒时,梦境里的片段尚且有几个还残留在他的脑海里,沉思了一阵,想起自己最近见过那只瓶,他依稀记得瓶底里还有一只鬼。 那只瓶一定有问题…… 他心里这样直觉,于是打算去一趟昭明寺。 22【上】 早上,茶楼里,容芮姗姗来迟,在一张桌子前的中间空位坐下,对左右两边正在慢慢饮着酥油茶的俩男子直接道:“听说了么?那个女孩子又发生奇怪的事,昨天办丧事时,头颅突然不见了……” “大师抬起头看时,发现原本放在死者膝上的头颅不翼而飞,担心是死者鬼魂开始作祟了。”梨江捧着碗,平静的把他的话接下去。 紫凤用一只手撑腮,纳闷的插嘴:“本来以为风波平静了可以回香港去了,谁知道闹鬼的事情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你们真的要继续往下查么?” “我只是想留下来看看怪事,因为发生闹鬼的事,我越来越觉得迦夜不是患了什么精神病,而应该是跟闹鬼有关,我自己不也是因为太接近迦夜而差点莫名其妙死掉么。”梨江回答紫凤的话。 容芮双臂伏着桌案,瞥了瞥他们一眼,说道:“你们,要不要当我的助理,协助查一查到底是什么鬼怪在作祟?” 紫凤愣住了,梨江也沉默着不说话,一下子陷入的安静气氛令容芮有了不好的猜想,瞥了瞥他们一眼,他带着失望启唇:“你们……不愿意么?” 紫凤交叉双臂,认真答道:“你也知道,自从内人插手查迦夜的事情就连续遭到莫名其妙地攻击,甚至差点丢了命。” 这番话,容芮并不反对,同样认真道:“可是,我确实缺少帮手……” 梨江轻轻叹了一声,启唇:“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会帮忙的。” 紫凤为他的回答愣愕,但只是垂头看着碗里剩余的酥油茶不说话。 容芮扬起笑容:“大夫真够热心。” 吃饱了,付了钱,三个一起下楼,到了街上,容芮又说:“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好不容易到了结婚的年纪,结果遇上这个怪事。” 梨江往前迈步,走了三步以后才回头,忽然道:“我去他家看看。” 紫凤跑了上去,跟着他一块儿走,容芮没有跟去,只冲他们喊了一声:“有什么情况记得通知我!”一转身,朝这条街的另一个方向缓步走了。 到了一栋藏式楼房前,梨江敲了敲木门,许久,才有人出来开门,开门之人仍是灵金。一见熟人面孔,灵金马上就请他们进了家门。 “昨晚还好吧?”走进院里时,梨江这么问。 灵金愣了一下,回头困惑地看了看他。 “死者的头颅突然不见了,担心鬼魂会在您家里捣乱,毕竟您家里跟死者有着关系,尤其是迦夜。”梨江进一步说道。 灵金浅浅一笑,领他们进客厅:“昨晚没什么事,都像平常一样,我想……我家跟阿练若家一向很和睦,鬼魂应该不会来捣乱吧?” “希望是这样。”梨江说着,止步望了一望迦夜的房间所在之处,问:“他在家吧?” 灵金回答:“他一直呆在房间里画画,从一大早到现在,连早饭也不吃。”话语里带着些许抱怨。 梨江迈步,朝着迦夜房间的方向走去,登上了楼梯。 紫凤没有跟上去,安心地让他一个人去了,自己跟着灵金进了客厅。 梨江敲了敲房门,结果发现房门并没有锁上而只是掩着而已,便轻轻地推开门,迈步走进了里边去。 房间里不算太昏暗,靠近窗户的地方最为明亮,因为光线都从这扇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尤其照在桌子上,而迦夜正好在桌子前埋头画画 梨江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画,他忽然抬起头瞥了梨江一眼,但又继续埋头画画,沾着颜料在板子上细细的涂抹。 良久,迦夜一边执笔画着,一边张口问:“这次你来我家又想干什么?” 梨江回答:“昨天死者的丧礼上,头颅突然不见了,大师说有可能是鬼魂开始作祟了,我来看看你家里的情况。” 迦夜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跟我有什么关系。” 梨江坦白:“婚礼的那天晚上,新娘发生怪事之前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死者鬼魂的作祟会不会牵扯到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迦夜停笔,抬起头,侧头看他,一脸严肃和认真:“我那天晚上遇到了什么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她遭遇那样的结果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梨江平静地看着他,从他眼里的固执看出他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说服以及听从别人建议的少年,便依旧从容,不打算浪费气力对他说大道理。 22【下】 客厅里,灵金提着茶壶,往杯子里注入热乎乎的甜茶,快溢满时,她停手,把铜壶放在案上,启唇,对面前的紫凤提起发生过的事情:“昨天来了一个陌生人,找我儿子。” 紫凤端起杯,吹了吹热气,听到这句话,回头愣愣看着她:“陌生人?” 灵金轻轻点头,继续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可他说是我儿子的朋友,我儿子从九岁开始就不怎么爱出门了,会有这个朋友让我觉得很奇怪。” 顿了顿,她回想起来:“不过……那个人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一点都看不出是藏族人,个子也很高。” 紫凤抿了一小口甜茶,问:“是女孩子么?” 灵金答:“不,是个男人,而且似乎是一个哑巴。” 紫凤低头沉思了片刻,又问:“您儿子昨天有见过他了么?” “没有,我怎么劝他都不肯下楼,那个人也走了。”灵金如实答道。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也住在这个村子里么?”紫凤握着杯子,再三问道。 灵金轻轻叹了一叹,道:“我回到这里来时就不见他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的。名字嘛……他好像叫桑杰什么的……” 紫凤把杯子放下来,立起身,下了断定:“迦夜应该知道这个人。”随即走出客厅,登上楼梯,止步在一个房间的门外。 梨江正好从里面走出去,一撩起蜡染布,与紫凤迎面相对视,对于紫凤突然立在这里,他微微愣愕。 “昨天有一个叫桑杰的长得很漂亮的男人来找过迦夜。”紫凤单刀直入。 “灵金说的么?”梨江问。 紫凤轻轻点头。 梨江回头,对房间里面说了一声:“昨天来找你的男人,你认识?” 迦夜因为这一句话而画错了一笔,愣了一愣,忽然轻咬了一下下唇,脱口:“不!我不认识那个人!” 梨江看着他的身影,神情有些凝重,放下蜡染布,跟着紫凤一块儿下了楼梯。 “我不认识那个人!根本不认识!”迦夜咬牙,在屋里自言自语着,用力握着笔,用力画着图画。 画中,佛的眼神竟意外地显得那样无奈和些许冷嘲,迦夜没有主意到,沾着颜料涂抹着背景里的云彩。 完成后,他洗干净了双手,再回到桌子前,准备要把自己的画挂起来,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好端端放在桌案上的画竟然不见了。 他狐疑着,特意跪下来,弯腰查看桌子底下,但也没有找到才刚完成的画。 难道是画自己长腿跑了不成?——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立起身,纳闷着,猛然,想起刚刚梨江说的话,或许……真的是鬼魂在作祟。 不过,除此之外,他更加觉得是邪灵所为,只有这个邪灵会总是纠缠他不放,就像总是连着他脚底的影子一般。 因为无法容忍,渐渐地,他握紧拳头,又咬了咬牙,“把我的画……还给我……” 不管他怎样不高兴,他的画是回不到他手里了,一旦被什么‘东西’拿走,想要拿回来是不可能的。 昏暗的一间屋里,只有几缕光线从狭小的天窗照到地板上,两颗眼球挟着一幅新画停在半空中,它们面前的男子伸出手,拿住了这幅画,看了看这幅画,向上弯翘的嘴角洋溢出喜悦的笑意。 看得出来,邪灵十分喜欢这幅画,但并不是基于画中所描绘的事物,而是基于画这幅画的人。尽管它是偷来的,邪灵却根本不当是偷,而是一厢情愿地当做是礼物收下。 邪灵也全然没有顾及失主因为丢失了东西而心情变得糟糕,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糟糕的心情甚至会影响一个人的食欲。 当晚,迦夜确实是因为丢失了这样一幅刚画完的画而没了食欲,他一向很爱吃的香炒藏香猪就摆在面前的桌子案上,可他竟没有举筷,碗里热腾腾的青稞饭也没有吃一口,就让它们静静摆着。 灵金握着筷子的右手忽然停在半空,看着自己儿子的表情,愣了愣,“怎么不吃?今晚可是做了你爱吃的菜……” 迦夜没有回答,糟糕的心情让他连说话的欲望也没有。 灵金盯着他片刻,垂下了右手,把筷子搁下了,脸上浮起了担忧,垂眸:“今天阿西大夫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迦夜仍是抿着唇,漠然看着桌上的菜,越是这样的神情,身为母亲的灵金就越是担心他,忽然,灵金离开了位置,离开了客厅,跑到了厨房里去,偷偷一个人哭了。感性的母亲,在发现自己的孩子陷入消极情绪而又无法开导他时,心总是最脆弱的。 已经过了许久,迦夜陡然想起要去一趟昭明寺,想着如果遇到邪灵的话也顺便找对方算账,这样,他糟糕的心情总算缓了过来,暗暗叹了一口气,执起筷子—— 夜漆如浓墨,还是像往常一样,迦夜拿着一盏酥油灯,在夜路里开辟一条明亮小路,一直朝昭明寺的方向缓缓前进。 入了昭明寺,没有去宝殿,迦夜是径直走入寺院深处,往那个最为寂静以及诡异的院子走去。 因为那里是属于寺里禁忌的地方,路上,当听到从前方黑暗里传来脚步声时,迦夜很聪明地往一边躲起来,用袖子遮住灯光。 走过来的,是三个年轻的喇嘛,其中一个向四周东张西望了一下,脱口:“奇怪,刚才明明看到这里有灯光,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你确定是灯光,不是鬼火?”第二个喇嘛启唇。 “如果是外面的黎民百姓跑进来这里,不可能跑得这么快,估计是鬼火……”不等第一个说话的喇嘛回答,第三个喇嘛也跟着张口说话了。 第一个喇嘛摸摸头,无奈道:“鬼火就鬼火,只要不是外面的人跑进来这里就成。” “没有开放的地方,外面的人一般不会跑进来。” “这很难说,小孩子是最管不住的,会随便乱跑。” “不是一直从来没有听说过小孩子在寺里走丢这种事么?大人肯定会看好孩子的。” 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渐渐远去。 直到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以及说话声,迦夜才垂下手,放出灯光,继续往前走。 那是一个不容外人进入的禁忌之地,当他的左脚踏入静院的刹那,一股诡异的令人不觉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迎面扑来…… 23【上】 迦夜很勇敢,一点也不害怕这个气氛,缓步走到屋子前,举灯照着那些紧锁着的门,寻找着熟悉的那一间屋,正当他在缓慢移步,陡然间,有东西在他身后扯住了他。 惊愣了一下,迦夜立即回头,映入眼底的是那个他早就见过好几次的一个漂亮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他没有被对方的长相诱惑,断然挣开对方的手,紧接着是后退几步,不让对方靠近自己,怒视着,脱口:“把我的画还给我!” 邪灵露出灿烂的笑容,双目弯成新月,一只手举起,从掌心中那一只眼睛的瞳孔里射出一张人脸,它上面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了低沉的男子声音:“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迦夜咬了咬牙,有些怒不可遏:“还给我!你这个小偷!” “你应该称呼我做觉拉,因为你是我的阿佳拉。”人面上的嘴唇一开一合,以低沉的男声表达邪灵的想法,而邪灵正对迦夜温柔微笑。 “我只要我的画!”迦夜怒道。 邪灵敛起了笑容,人脸上的嘴唇一开一合,表达邪灵的想法:“我说过了我会好好珍惜你的画。” 迦夜握紧拳头,咬牙,用恨之入骨的眼光盯着邪灵,低吼一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像杀死阿练若那样,也用奇怪的方法要杀了我么!故意这样耍弄一个平凡人,这是你们妖怪最擅长的伎俩么!” 邪灵愣了一愣,垂眸,人脸上的嘴唇一开一合:“那个女孩子,不是我杀的,只要你跟我约会,真相……我就告诉你。” “休想!我不会上你的当……”迦夜低吼。 “你若真的关心那个女孩,就应该为了真相跟我约会。”伴随着从人脸上的嘴唇里发出的低沉的声音,邪灵移步,缓缓靠近迦夜,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迦夜十分无情地挥开了邪灵的手,又将邪灵用力推开,无情道:“别靠近我……” 邪灵尽管早就料到迦夜会有这样的反抗举动,心里依然很不甘心,浮在半空中的人面在他的一个眼神射出的刹那,化成了烟雾散去,他轻轻地动了动唇,唇语的意思只有暧昧的三个字称呼—— ‘阿佳拉……’ 迦夜当他是仇人一样,冷冷地注视着他,眼光中还带着怒气。片刻,一只手伸出,掌心朝上,他向邪灵索要道:“把我的画还给我……!” 邪灵不回答,一转身,立时不见踪影。 迦夜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想了一想才知道自己今夜到这里来的目的。他回头,看了看身一侧离自己有三步距离的屋门,灯光照在门面上,让他很清楚地看到上面的一把没有打开的铜锁。 那只他小时候见过一次的很漂亮的金瓶兴许就被锁在里面,能不能再见到,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本不重要,他心里只是好奇——这只瓶与邪灵到底有什么关系,致使他总是不断地找上门来? 盯着陈旧的木门许久,他转身走了,本来他是为了寻求瓶子的谜底才来的,因为遇上了邪灵,他的心情再度变得很糟糕,这个时候,他只想回去。 离开昭明寺前,他去了宝殿,缓步往前走,只差七步就到宝殿了,正好两位年轻喇嘛提灯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他,一位喇嘛道:“已经很晚了,要歇息了。要上香的话,只能等明天了。” 迦夜不理会他们,一直往前走,从他们身侧淡然经过,踏入宝殿。那第一个启唇的喇嘛见此,愣了一下,随即满脸不满,微微张口打算喝止迦夜,一旁,另一位喇嘛看出师弟的心思,忙阻止他,低声道:“算了,就让他在里面拜一拜罢,反正也耗不了多久。” 那个不满迦夜态度的喇嘛无奈咽下了这一口气,与师兄在门外等候着。 迦夜在佛像前跪下来,双手放在双膝上,垂眸,发起了呆。门外,喇嘛打了一个呵欠,回头看了看他,有些不耐烦了,都走进宝殿来,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看了看他,其中一个喇嘛催道:“施主……?别拖我们时间了,要关门闭寺了,你能不能快一点?” 迦夜似乎充耳不闻,发着呆,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喇嘛再度不满起来,脱口:“你到底要不要拜佛?” 另一个喇嘛无可奈何,招呼自己的师弟:“走罢,别管他了,走罢……” 对迦夜不满的喇嘛轻轻哼了一声,与师兄一块儿了离开了宝殿。 23【下】 许久,忽然有一个夹带着满腔孤独的叫声在迦夜身后响起来,很显然,是猫的叫声。迦夜特意回头,迎上了一只黑猫幽碧的眼睛,他不喜欢猫,淡然看了它一眼,便不理会。 猫与他相反,似乎很喜欢他,缠着他,奔到他面前蹭了蹭他,又蹦到他双膝上,用爪子抓着他的衣服,朝他‘喵喵’的叫。 迦夜冷淡地看了看它,揪住它后颈的肉,拎起来,自己也立起身,打算要把它扔出去,在他的眼光落到地板的影子上的刹那,突然间,他惊呆了,被他拎着的黑猫,它映在地板上的影子很长,也很清晰地看出那是人的影子。 ——那不是别人的影子,而偏偏是阿练若的影子…… 猫的影子,怎么会变成死者的模样? 迦夜手一松,黑猫就落到地上,稳稳着地,拖着死者的影子缠着他。此时惊魂未定的迦夜步步退后,他晓得它是阿练若家的猫,心里猜测着死者的魂是不是附在它身上,对这个样子的它无法靠近。 黑猫朝他蹦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夺门而逃,吹灭了灯火,在漆黑里一阵乱跑,跑进了一条小巷,不出声了。 “喵……喵……” 四周不断回响着这只猫的叫声,迦夜怕它发现,在漆黑里倚着墙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一只手捂着心口,听着不远处的喵喵叫声,心里紧张不已。 不久,一个男子声音也从不远处传来,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是谁家的猫?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街上乱跑?……一定是玩过了头了吧?我带你回家好么?” 伴随着脚步声渐渐离去,猫的叫声再也没有在附近响起。 迦夜认为是忽然在夜里出现的男子把猫给带走了,他不知道刚才是什么人在那附近出现,也不打算弄清对方的身份,既然那只奇怪的猫离开了自己,他便可以松一口气。 重新点亮酥油灯,他迈步往家的方向走,只走了一半的路,脑海里陡然浮出的一个问题让他不由停步。 ……那只猫,明明拖着死者的影子,那个男人为什么没有惊吓到?还很镇定地把它给带走了? 正思考着,忽然,他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不让自己想着这个问题。毕竟,那个男人只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的事情,他才不想去关心。 左脚,再度抬起来,他踏着步子,往前一直走下去。 街上一处,静静的吉祥客栈,唯有客栈老板的寝室里还亮着灯光,黑猫蹲在氆氇上,悠然舔着身上的猫毛。 桌子前,双叶丹朱盘腿坐着,执笔在一张薄纸上写了一段藏文,瞥了这只猫一眼后,把纸放在火苗上烧了。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到半夜,房门发出吱的一声,两扇门敞开后,金色长发的青年走了进来,每一步都没有任何声响。 双叶丹朱没有抬头,却是知道来者是谁,启唇直言:“把你的猫带回去罢。” 青年止步,平静注视着他。 黑猫马上奔了过去,蹭了蹭青年的腿。 “变成这个样子,要是跑去找迦夜玩,一定会把那个孩子吓坏的。”双叶丹朱又说,他的双目平静地盯着黑猫的影子。 那一个少女影子,随着猫的举动,活脱脱的,看起来确实令人毛骨悚然。 青年垂眸,心情很不好,因为就在这一夜,他又再一次被自己喜欢的人类拒绝了。 双叶丹朱抬起头,看了看对方的表情,猜道:“你今天又去找那个孩子了?” 青年默然闭目,没有任何表示。 双叶丹朱静静地盯着他,突然,他桌案上的笔浮起,笔尖在薄纸上沙沙沙地写下了一句藏文。 看过了那句话以后,双叶丹朱微微吃惊:“他自己跑到昭明寺去找你?”很快地,平静了下来,道:“你一定……又开始逼他了吧?你总是这样,体会不到‘金诚所致金石为开’的道理。” 沙沙沙,笔尖又自行在薄纸上写下了藏文。 意思如是:‘我不需要体会你们人的道理,我有我的原则’ 双叶丹朱扬起唇角,只好道:“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放弃迦夜吧!” 青年一听,立刻发起火来,怒视着他。 “我是认真的……在为你考虑。”双叶丹朱不畏惧,依然说了心里话:“在我心里,你跟那个孩子根本不可能,因为他是人类,他只能活在人的空间里。” 青年嗔目怒瞪,眼眸变成了火焰的颜色。 双叶丹朱根本不在乎他此时的表情,继续往下说:“为什么你执意要占有一个‘人的孩子’?你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人们会讨伐你,这次不再是因为你在人间制造火灾,而是你为了得到这个孩子所用的残忍手段。” 24【上】 青年怒不可遏,意念一动,双叶丹朱立刻被无形的‘东西’揪住衣襟提起,并且被甩了出去,背部撞在藏式木柜上,疼痛让他爬不起来。 青年朝他走过去,一只手掐住他的颈项,让他一时难以呼吸,他拧眉张口,但却无法反抗眼前的这位青年。 只要再用力一些,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人就要魂归西方极乐界……青年怒视他片刻,但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双叶丹朱咳了两声后,扶着木柜慢慢站起来,微微惊诧:“你……不是打算要杀掉我泄怒么?你既然不满意我说的话,何必还要留情……” 青年转过身,垂眸,没有任何表示。 双叶丹朱愣了片刻,忽然微笑起来,猜道:“原来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是么?” 眼眸里,火焰的颜色消失了,青年平静下来,再次动了意念,桌案上的一张薄纸突然浮起,飞到了他的面前,他用食指指尖在上面写了一句藏文以后,把它扔向双叶丹朱。 接住薄纸,双叶丹朱瞧了一瞧,看到‘下次再叫我来只是说些没用的话,你就等着看你的所有产业在大火里烧成灰烬罢’,挤出无奈笑意,抬起头,再看那位青年时,对方和那只猫已经悄然消失不见了。 “我的产业就算全部变成灰烬,也比不上你在人间惹出麻烦重要啊……”他喃喃自语,把薄纸折叠起来,撕成了碎片。 第二天,在迦夜家里,母亲灵金一早起床,从房间里走出来,正要往厨房走,一瞥,就见自己的儿子迦夜坐在小院里,一时觉得奇怪就问了:“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迦夜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灵金越加好奇,走近他,仔细一看他的脸庞,纳闷起来:“眼睛周围黑乎乎的,你昨晚没有睡觉么……” 迦夜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就什么也没有说。 灵金愣了一愣,无奈道:“不睡觉对身体不好,你这个孩子怎么就不爱惜自己……” 睡不着嘛…… 迦夜心里是这般想着,但一启唇想说话,却是说成了‘我肚子饿了’。 灵金拿他没有办法,说着‘这就去弄早饭了’,迈步往厨房去。 灶台前,灵金把弄好的酥油茶从长柱形的酥油茶桶里倒出来,注入锅子里,然后蹲下,把柴火塞进灶坑里,开始生火。 可奇怪的现象发生了,无论她怎么努力,灶坑里始终生不出一丝火焰来。她反复检查了柴火,并未发现柴火有问题,也没有发现潮湿的柴混在里面。 困惑着,她把柴火全部移出灶坑,把右手伸进灶坑深处,检查是否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里面而阻碍了火焰燃烧起来。 指尖,触摸到了一样东西,软软地,并且是缠绕在一起,她认定是这样东西阻碍了生火,便把它取了出来。 当这样东西就在她面前,就摆在她的手掌中,她瞪大眼睛,满目震惊——那不是普通的一件东西,而是一个死者头颅,一个一半正在腐烂另一半已经成了白骨并且还长着许多乌黑发丝的女子头颅。 “啊……!”她惨叫一声,下意识地随手把它丢掉了,倚着灶台瑟瑟发抖,过了片刻,她反应过来,忙奔出了厨房。 迦夜听到了脚步声,回头抱怨一句:“今早的早饭做得好慢啊……”一看她满面惊恐,不由愣住了:“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要……要去通知良翎……”灵金一边喘气一边紧张说道。 迦夜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她。 “死者的头颅……找到了……就在……我们家的厨房里……!”灵金往下说道。 迦夜登时睁大眼,吃了一惊。 立时,他跑到了厨房,缓步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看了看四周,终于,在灶台的角落里发现了母亲所说的那颗头颅。 长长的而又零乱的黑头发稍稍遮掩着那张恐怖的脸孔,果然是……阿练若的头颅。 突然在葬礼上消失了,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个厨房里,这样看起来并不是吉利的征兆,果然……是鬼魂开始作祟了么? 他盯着那颗头颅,正在发愣,突然,在这间厨房里,响起了类似于轻轻叹息的男子说话声,仔细听去,是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唤着‘阿佳拉’。 声音从何处来?迦夜仔细听了以后,双脚突然下意识地往后退步,然后,他惊慌地逃出了厨房——这个轻得像叹息的呼唤声,竟然是从那颗头颅里传出来的。 24【下】 日上三竿的时候,大喇嘛来了,在厨房里围着那颗少女的头颅平静地念诵着镇住鬼魂的经文,宅门外,不知不觉地聚集来了许多男女老少,都是冲着这件离奇事而扔下手头活儿过来观望的。 许久,大喇嘛从厨房里走出来,其中一个还提着一个包袱,看来,里面装着的必然是那颗少女的头颅了。 一位大喇嘛对灵金和迦夜说:“这一颗头,我们要交给死者的家属,也好让死者入棺材安息。” 灵金明白了,但仍是有些不放心,说道:“那……我们家的厨房……” 大喇嘛道:“您放心好了,里面的瘴气以及其他不吉利的‘东西’已经让我们给清除了,可以放心做饭烧菜。” 灵金忙合十,感激道:“谢谢大师,谢谢大师了!” 大喇嘛离开了以后,立在宅门外观望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当中有一个女人仍在驻足,正当灵金要把宅门关上时,她凑了上去,担忧地说了一句:“怎么你家总是三天两头出这种怪事啊……” 灵金顿了顿,无奈答道:“家门不幸吧?不是我想逃就能逃得了的。唉……希望这一次是最后一次罢,不然,除了搬出这里,没有别的办法。” “搬出去也无济于事呀!我觉得,这跟你家的房子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于人。”女人道出了个人想法。 灵金愣了一下,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迦夜的背影:“你是说……” 女人无奈一叹,说道:“他九岁的时候就在开年开始变得有些奇怪,到了十五岁,他就得了怪病,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没准是冲他来的,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不是?” 灵金也叹了叹,无奈道:“这有什么办法……我只有这么个儿子,他爸又早逝,我舍不得弃掉他啊!” 那女人道:“出了这样的事,怕是以后没人肯愿意嫁给他了,如果新娘再像那姑娘那样的话,他就会变成村里的煞星……你啊,小心点才好。” 灵金心里有些难受,垂眸,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看了看她的脸色,也很无奈,只对她说:“我先回去照看生意了,有空再来找你聊一聊。”转身就离开了。 灵金愁眉,缓缓把门关上了,这一日,她异常心不在焉。 过了中午,有人来敲门。 灵金漫不经心地走到宅门前,打开两扇门扉,一看来者,愣了愣。 “呃……我……我是听说早上在您家里发现了死者的头,所以来看看,虽然……已经来晚了……”面对她,喜见表现得有些许羞涩。 灵金扬起微笑,大方道:“没事,你有心来看看情况,早不早晚不晚都没有关系。”打算请他进家门:“进来坐坐么?” 喜见摆摆手:“不,不用了,迦夜不会高兴见到我。” 灵金轻轻一叹,满面遗憾。 她抬头,看到喜见身后不远处背对着这边而立的一位青年。 没有像喜见这样关心迦夜家里的情况,而是站得远远的——面对这样当初一旦决定不再接近迦夜家就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雅宿,灵金心里很是无可奈何。 垂眸,她趁这个机会问喜见:“听说你姐姐前几天状态不太好,又生病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喜见一听这句话,失落的神情不经意地表现出来,答道:“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也总是哭啊哭,问她为什么哭,她不肯说,眼睛都哭肿了。大夫说了,只要她不哭,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可是……” 这样糟糕的情况让灵金禁不住怜悯起他家,启唇勉励他道:“你姐姐人一向不错,应该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谢谢。”喜见谢了她的鼓励,又说了一句:“那我走了。”转身就迈步,走到了雅宿身边,两个人说了些话以后,接着,一起走了。 灵金听不清楚他们彼此之间说了什么话,看到他们一起离开了,也缓缓关上宅门。 25【上】 几天以后,将近傍晚,灵金锁上店铺的门,正在打烊。 当她一转身,就看到有着一头长长金色直发的俊美男子立在面前,她吓了一跳,只是因为对方出现的时候没有吭声,连脚步声也没有。 虽然这位青年今日打扮很朴素,没有戴头饰,没有细心打扮,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男子藏袍,不过灵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那位名叫桑杰顿珠的访客。 不等她启唇问他来意,对方第一时间将手中捧着的鲜花递了过去。 困惑着,她还是把鲜花收下了,看到花束上还夹着一封信,也取出来,打开来瞧了一瞧,写在上面的一句藏文,明明白白地是让他交给迦夜。 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委托自己把这束鲜花交给自己的儿子? 灵金心里的困惑扩大了,抬起头,想要解惑却为时已晚——明明刚才还立在她面前的男子,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东张西望一番,不管看哪个方向都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觉得他跑得跟风一样快,顿时困惑又惊诧。 回到家里,她把鲜花随手放在了客厅里一张桌子之上。 迦夜随后缓缓进到客厅,一见桌案上的花,随便拿起来,看了看,闻了闻,心情登时变得极好,回头,看到窗台上一个放置了很久的旧陶罐,便毫不犹豫地拿起来,把这一束鲜花插了上去,捧着带回了房间,放在矮木柜上。 他没有怀疑过这一束鲜花的来历,看到它们的那第一眼,以为是自己的母亲灵金从市场上买回来的。 淡雅的花香,一下子就溢满整个寝室,这个香气让迦夜浑身放松,而当灵金回到客厅里时发现鲜花不见了,一问迦夜,得知是迦夜拿走了也没有半分解释,因为这一束花本来就是别人送他的礼物。 这一束花,看起来似乎有一种魔力,过了三日以后,它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模样,很新鲜,花朵没有凋谢,并且香气仍很长久。 迦夜每天闻着这样的花香,这几天里一直心情愉悦,画完了木板画以后,还将它交给灵金,让灵金挂在店铺里。 迦夜天生就有艺术造旨,画彩画无师自通,灵金只是把他的画挂在店铺里,偏偏有客人喜欢上了。他的画,所绘的东西基本与自然有关,云朵、花草、动物、小桥流水、焰火、日月等等都是他的素材,但,他唯独不画人物。 灵金不肯卖,但为了不断客源,她只把价格标到让人难以接受的数额,这样做虽然很过分,但至少让客人有了对店内其他艺术品的选择机会。 又到了一个夜晚,百无聊赖的迦夜随便给一只木鸟涂完了颜色以后,因为困倦,只把它随手放在柜台上,就那样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睡着了,连房间里的灯也没有熄掉。 午夜,一阵鲜花幽香令他缓缓醒来,他喜欢这个香气,吸了一下后,又忍不住吸了第二回,渐渐地,他觉得这个香气离自己很近。 明明那只插着有这种香气的鲜花的陶罐是摆在离床头有一些距离的柜子的上方,为什么在床头闻到这种香气却像是凑近它把脸埋进花朵里去一般? 禁不住这团疑云在脑子里打转,他抬眼,在朦胧的灯光下,赫然看到留着一头长长金发的邪灵含着温柔笑意注视着他,一只手还按在他的手背上。 这股幽幽的花香,其实并不是从那一束鲜花当中散发出来的,而是源自邪灵的身上。 错愕,先是表现在迦夜的脸上,旋即,顷刻之间变为不满以及不悦。 “离我远点!别靠近我!”他很快把手抽回来,猛地撑起上半身,下意识地退到了床的尾部去,语气还是那样不好。 邪灵敛起笑容,突然间,室内刮起了一阵风,把桌子上的薄纸吹了起来,随即,薄纸落下,凌乱地落在床上,其中有一张薄纸上自行显现出一行藏文。 ‘你不是很喜欢我送给你的花嘛?’ 迦夜看到它,一愣,回头瞧了一眼插在陶罐上的鲜花,心里恍悟,对邪灵低吼:“那么,麻烦你把它带走,我不稀罕妖怪的东西!” 邪灵了解他的脾气,这回没有动容,垂眸,神情变得异常认真。 床上,另一张薄纸上又出现了一行藏文。 ‘你到底讨厌我什么……’ 迦夜扫了一眼薄纸,咬了咬牙,低吼:“什么都讨厌!你是妖怪,被讨厌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纸上,很快又换了另外一句藏文。 ‘可是,啊确拉噶……’ 迦夜眉间跳跃着怒火,再度低吼:“够了!你以为人的东西你知道多少!,你是妖怪,根本不懂人的爱情!根本不懂!” 邪灵面色平静,认真的看着迦夜。 纸上很快的出现了一句藏文。 ‘我怎么可能不懂?我真不懂的话,不可能会跟你做爱!’ 迦夜又扫了一眼薄纸上,看了一眼新出现的藏文,抬头冷淡的看着邪灵,说道:“你根本不懂做爱的真谛,人和人做爱是有身体感觉的,在身体感觉之上会有幸福感,这才叫做爱情,可是你不是人,就算得到我的身体,我在你身下根本感觉不到幸福!” 邪灵木讷,愣愣看着他。 这番话的含义,邪灵大抵是明白的,许久,他默然低头,身形化作了一团萤火虫,飞出了窗外去。 迦夜发了一下呆,回过神来,赶紧熄了灯火,躺下去,扯了一下被子,蒙住头。在棉被里,他紧紧闭着眼睛,紧紧握拳,咬牙,内心很不甘心。 25【下】 萤火虫随夜风而飞,从天窗缓缓入了一间黑屋,缓缓降落,陡然又组成了人形,变回俊美青年的模样。 银色的眼眸盯着漆黑空间里的一尊佛像,盯着佛像宁静慈悲的面庞许久,忽然间,邪灵垂眸的刹那,面露悲哀,一点泪从他眼眶里溢出,泪水坠地,啪嗒啪嗒地溅起了小火花,但只是昙花一现,随即就熄灭。 邪灵的双眼被泪水湿润,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确实是在哭泣,迦夜的话也的的确确是一针见血,使得邪灵受了极为严重的打击。 他不是鬼魂,也不是由动物修炼成的,他天生没有属于自己的声音,也没有人类的感觉神经,可就是因为这一点,他只能做到模仿人类,却享受不到交欢的高朝。 迦夜也是男人,也有男人该有的占有欲,邪灵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在他看来,如果不能给迦夜满足的生理需求以及幸福感,那么这就表明迦夜永远都不可能会爱上他。 邪灵伤心的哭了,无非是因为恍悟到这个道理。当在人间认识的第一个平凡人朋友突然说出他的爱情不可能时,他很生气,可当这样的道理又从他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而且头头是道时,他感觉到一瞬间的万念俱灭。 昔日,他自由自在,嚣张肆意不可一世,对自己的出生引以为傲。经过千年时光,他遇上了迦夜,从此,他厌恶了自己的出生,恨自己不是人类,他想过在轮回里修成凡胎,但害怕得了正果之后迦夜却已经不在世上。 泪水弄湿了他的面庞,他一点也不在乎,黑猫从黑暗一角奔出来,冲他嗲嗲叫唤,他木然着,根本无心理睬它。 良久,他的泪干了,眼眸里突然射出了寒光,不愧是邪灵,异于常人般,这么快便想出了绝好的主意,出于邪灵的本质,他的主意也向来是阴狠残忍的。 隔日如是这样的夜晚,他来到女子闺房,黑漆漆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他像往常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床前。 撩起一叶幔帐,女子恬静的睡脸映在他的眼底里,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提起十晃的尖细下巴,唇角轻易地滑出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浅笑。 他含笑着,抓着被子一角,缓缓地掀开了,弯下腰温柔地为十晃宽衣解带,年轻的女子身子每一寸肌肤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直起腰,扬起右手的瞬间,他的右手忽然握着一把锋利的藏刀,眼眸里同时射出了恐怖的寒光。再度弯下腰,他用这把藏刀在十晃的肌肤上割下一寸,每割一刀,十晃就呻吟一声,十指紧紧揪着被单,但始终是在梦境里不醒。 邪灵一共在她身上割了三百三十三刀,收起了藏刀,他的指尖伸进她的伤口里,抽出了新鲜皮肉里的感觉神经线的端头。可怜的女子,在被抽出神经线时,在梦里痛苦惨叫。 宛如当初随意纵火,听着火灾里人们痛苦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觉得那是世上最动听悦耳的歌声,如今眼下,十晃的痛苦惨叫在他心里亦是如此。 直起腰,他口中念咒,女子身上每一个伤口里的纤细感觉神经线飞了出来,从他的指尖、颈侧、胳膊、腰际等等各处植入,将十晃的感觉神经全部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目的达到以后,邪灵异常体贴地为这个女子修复了肌肤,并且也很温柔地替她穿衣,为她盖上棉被,又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香吻作为到访的礼物。 转身之后,邪灵回头,最后看了十晃一眼,扬起一个迷人的笑意,手一松开幔帐,身形骤然在房里消失得彻彻底底,如同来过的只是一阵夜风。 宁静的半夜,十晃的母亲被惊醒了,声声尖锐的惨叫令她睁开了眼,因为极度担心女儿而慌忙爬下床,披着绒外袍,一手拿着酥油灯,沿着内廊奔跑着,赶去十晃的闺房。 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房门,进到屋里去,这时的情况已经恢复了平静,窗户是关紧的,没有任何窃贼来过的痕迹。 她又不放心,单手掀起幔帐,瞧了瞧床上的十晃,看到一切都安好,便松了一口气,她直觉弄醒她的那一声惨叫声只是十晃在做噩梦,一转身,缓缓地步出这个房间。 刚走回到内廊,借着灯光,她看到了同样是被惊醒的喜见。此时,少年正气喘吁吁,一启唇,着急道:“刚才,姐姐怎么了!?声音好惨好吓人……” 母亲平静答道:“没什么,大概是做噩梦了,现在已经没事了。”看了看他的脸,又对他说,“回去睡罢。”便从他身侧缓缓走过。 26【上】 这几天,容芮一直都按着纸上的朦胧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到了如今,问过一百多户人家也没有一个结果,即使拽上梨江和紫凤帮忙,也是如此。 这种没有好的期盼的寻觅,几次都让容芮苦恼,手里拿着这张纸,跟随着梨江和紫凤离开客房,下楼梯时嘴上忍不住嘟囔:“这几天发生太多事,又是少女离奇死亡什么的,几乎跟那小子画的这张图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张画像,该不会只是他做的春梦而已吧?” 语气里透露出的沮丧,梨江感觉得出来,依自己的直觉判断道:“应该不会是这样,和他关系最好的女孩子只有死者一个,要梦也会自然而然的梦到死者对吧?这张画像上的人,我感觉她一定在这个村子里,只是躲着我们而已。” 紫凤听了,想了一想,插嘴猜测道:“如果……是鬼魂呢?” “女鬼……?”容芮愣了一下,旋即满面兴奋。 紫凤瞥了瞥他的表情,不由惊奇:“听说上次你跟梨江在晚上遇到无头鬼的时候,可是吓得胆子都没有了的,怎么说到女鬼你这小子就……” 容芮轻咳了一声,变得一本正经:“女鬼没有男鬼那样凶戾,身为男人的我还是可以对付得了她的。” 紫凤纳闷,为他补上一句:“我看还少了一条理由——因为女鬼通常很漂亮。” “不能这么说,我虽然是正常男人,但是毕竟是为工作而工作的男人,可不是因为女鬼漂亮才调查她的。”容芮正色道。 梨江往下走着,忽然止步,想了一想,说道:“我刚想起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个方法,不只是找女人?” “为什么?”容芮愣了愣。 “画像上的人,性别其实并不明确,我们一直当是女人在找,一直都找不到,所以我认为,是不是应该不只是找长得像画像上的人的女人,男人也许也有可能。” 紫凤一听梨江的分析,心下觉得有道理,点头赞同:“村子里一共有两百多户,我们一直问一个女人的下落,万一问到最后一户也没有结果,不是又要重头找一遍了么?现在,真该是男女一起找了,省了麻烦。” 容芮听罢,看了看手中的纸张一眼,心里默默赞同梨江的想法。 准备要跨过客栈大门门槛出去时,他们遇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客栈老板。 彼此打了一个招呼后,双叶丹朱无意一瞥容芮手中的纸张,看到纸上的画像,微微吃了一惊:“这纸上的人……” 容芮疑惑,心里也同时有些许惊喜:“这纸上的人怎么了,莫非……老板有见过?” 双叶丹朱微微一笑,答道:“没有,只是很好奇而已。” 容芮有些失望,垮下了双肩:“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个人,害我白高兴一把。” 双叶丹朱看着他们,关心道:“你们找这个人做什么?” 梨江如实回答:“这张画像,是迦夜随手画的,据他说是在梦里梦见的,我觉得应该跟他的事情有关系,所以一直在找这个人。” 双叶丹朱再度微微一笑,只道:“但愿你们能顺利找到这个人。”随即走进客栈里,往一条内廊的深处走去。 紫凤盯着他的背影片刻,接着尾随梨江跨过门槛,离开了客栈。他心里,忽然一个劲地觉得这位客栈老板似乎有些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出来。 白日,村子的街道上,日光充足得几乎要渗入地底深处,梨江与容芮分开后,就与紫凤在一条长街上漫步。行至一家小店门前时,梨江犹豫了一下,随即迈步往里面走。 灵金正在为工艺品扫尘,听到脚步声,忙回头,见是熟人,便随意,说了一句:“今天难得见到大夫来到我店里。” “走到门外的时候,想到有一件事要问一问你。”梨江坦白。 “什么事?”灵金愣了一愣,起了好奇心。 梨江开门见山:“那个自称自己是您儿子的朋友的人,您有没有记得他的长相?” 灵金努力回想着,答道:“他的长相?我只记得……他有一张很像美女的脸,因为个子很高,体型也不像是女孩子,所以我才认定是男人。” 梨江平平静静地从绒外套的衣襟里掏出一张薄纸,纸上的画像是临摹出来的,他把它递给了灵金,问她:“那么那个人像不像纸上画着的人?” 灵金接过薄纸,端详了片刻,才答道:“下巴和嘴唇是有点像……”又把它递还给了梨江。 紫凤道:“你确定那个人确实长得像纸上的这个神秘人么?” 灵金面露无奈,答道:“我只是觉得下巴和嘴唇很像,但纸上画的人……五官有部分被遮住了,要说确定,也实在很牵强。” 26【下】 梨江再度把手中的纸递给她,并且说:“我手中的这一张,只是临摹,不过原图是你儿子画的,你拿回去问一问他。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是最清楚的。” 灵金再度接过这张纸,握在手里,客气道:“如果他他告诉我是的话,需要我去找你们跟你们说么?” 梨江回答:“那……麻烦你了。” 转身,要走之际,他又忽然回头,补上一句问话:“对了,迦夜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灵金想了一想,道:“说也奇怪,自从琵琶声消失以后,他比以前好多了,不过,还是会经常乱发脾气。” 因为这一番话,梨江彻彻底底地晓得了迦夜是因为这个古怪的琵琶声而变得奇怪的,但眼前,又有一个相关的问题摆在他心里——那把无弦的琵琶怎么会在阿练若的肚子里? 如果这把琵琶就是火曜日夜晚里响起的那一阵琵琶声的来源,那又跟阿练若有什么关系?这把琵琶又为何没有弦?它的弦丝……究竟去了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令梨江有些头昏脑胀,他垂眸抬起右手,下意识地扶住额头,一旁站着的紫凤见状,忙扶住他,低声温柔问道:“怎么了?” “没事……”这样回答了紫凤,梨江垂下手,又回头对灵金说:“那我先回去了,祝你生意好。” “你走好,别忘了大夫也要注意身体健康。”灵金回答。 梨江和紫凤离开了这家小店,在日光充沛的街道上仍旧漫步着,走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对紫凤说:“咱们,去跟容芮汇合一下,说说刚才的线索,或许对他有帮助。” 话落,不及紫凤点头同意,有人从前方奔跑过来,冒冒失失地撞到了紫凤,这令紫凤很生气,他一把揪住了那个人,微怒:“你走路怎么不长眼,我在这里慢慢走你还跑过来撞到我,是不是应该道歉一声再走?” 那人一抬起头,看了看紫凤的脸,愣住了,紫凤看他的脸,也愣住了:“咦?你这小子很面熟?你不是那个叫喜见的么……” 喜见急忙侧头,一见梨江,脱口而出:“大夫!?”随即挣脱开紫凤,紧紧抓住了梨江的袖子,急道:“我姐姐……我姐姐又出大事了!该怎么办!” 梨江疑惑万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你冷静点,慢慢说。” 紫凤忍不住插嘴:“你姐姐不是在家养病么?难道……是病情有变?” 喜见猛地点头,答道:“差不多是这样!” 紫凤困惑:“‘差不多’是哪样?病症有变,你也得详细说说到底情况是怎样,或者原来的症状严重的程度。” “这个……大街上不好说,你们到我家里去看看我姐姐吧!”喜见道。 梨江大方地同意了,跟着喜见走。 喜见家中,母亲伏在床边哭泣,坐在床上的十晃却是神情呆滞。 一双原本很漂亮的少女的玉手,因为捧过发烫的碗壁许久而发红肿胀,甚至已经起了许多小水泡,但十晃,对它是一点儿疼痛感也没有。 刚开始,她因为失去了痛感而发出凄惨的哀嗷,之后变得像死了一样的麻木,母亲安慰不了她,便伤心的哭了。 许久,十晃忽然启唇,对母亲提出要求:“给我一把刀……” 母亲惊愣,一边哭泣一边问:“你要刀做什么!?” 十晃不回答,只是重复着:“我要刀……给我一把刀……” 母亲看了看房间四周,一侧墙边的柜子之上,正好放置着一把水果刀,她擦了擦泪水,立起身走了过去,拿起了水果刀。 回到床边时,她犹豫了一下,但终究是因为疼爱女儿而如她所愿地把刀子递了上去,害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而谨慎地盯着她。 十晃握着水果刀,一动不动,突然间,母亲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面无表情地,举起水果刀朝自己的另外一只手的腕部刺了下去,狠狠地刺穿了腕部!鲜血一涌而出,而她面无表情地欣赏着自己流血的腕部,泪水也哗啦啦从眼眶里流出来。 喜见刚好回来,一进房间,看到这一幕,惊叫着扑到床前:“姐!你干什么!?”下意识地要阻止她,但这样一来,反而刺激她往下刺穿,直到刀柄顶到伤口。 梨江见情况严重,忙将喜见一把拉到身后去,对十晃温柔道:“把刀子给我,不要伤害自己。” 27【上】 十晃轻咬着下唇,泪水弄湿了脸庞,只轻轻道:“一点都不疼……一点都不疼……我就算自己剖开自己的胸膛把心挖出来也不会疼……” 梨江平静的安慰她:“有什么病症,也得等大夫诊治过再说,自暴自弃是不行的。”又重复上一句话:“把刀子给我……” 十晃始终握着刀柄,悲伤的喃喃:“还有六个月就有结果了,只要等待六个月……可是,为什么她死了?为什么我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 梨江看着她,眼眸里充满无奈。 紫凤看不下去了,大方走到床前,很鲁莽地抓住十晃握着水果刀的手,强行把刀子从穿孔了的腕部拔出来。 梨江大吃一惊,看到十晃开始挣扎,担心刀子会不经意地刺中紫凤,便急忙将十晃按倒在床上。 紫凤从十晃手里夺得了水果刀,把它放到台子上,暂时舒了一口气。 十晃哭哭啼啼,用力挣扎,她的血从穿了孔的腕部不断流出来,把床单都染红了。 梨江用力按住她,严厉劝道:“别乱动,不然血流得更多!身体里没有足够的血,你就死了!” 十晃哭道:“别理我!别理我!我哪里还像个正常人了……” 十晃的母亲紧跟着也哭了起来,劝她道:“别这样,你听大夫的话罢,你要是失血过多死了,往后我还怎么活下去!” 喜见赶紧附和着母亲娜姆:“是啊,姐!你就听大夫的话吧!” 亲人的劝话,最终还是有些起效,十晃还在流着泪,但是开始放弃挣扎。 梨江叫紫凤拿出纱布和创伤药,紫凤忙把背着的药箱放在柜子台上,取出纱布和一瓶创伤药,递了过去。 涂上创伤药,然后用纱布绕着腕部包扎伤口,这一步完成之后,梨江又为十晃包扎每一根被烫伤的手指,为她做全面的病症检查。 但是,无论他检查多少次,号脉多少回,他的行医经历在告诉他——眼前这个女子几乎没有任何病症。 凭着那段时间在香港学过的西医知识,他暂时只能判断这个女子是神经出了问题。 “除了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外,其他都很正常,也许……是某段神经出了问题。”梨江如是公布结果。 “那,要怎么办?”十晃的母亲关心道。 梨江看了看十晃一眼,答道:“病因在于神经的话,只能靠西医。她有两个选择,去香港到大医院治疗或者我替你们请西医过来。” 十晃的母亲犹豫了一下,才启唇:“那个……一定会花去很多钱吧?” 梨江肯定道:“这是当然的。” 喜见看着母亲犹犹豫豫,忙脱口:“治姐姐的病要紧,只要能治好姐姐的病,欠下的债务我可以挣钱还上!” 母亲轻轻无奈一叹,道:“好吧……我尽快凑钱,到时候一切就拜托大夫你了。” 梨江轻轻点了点头,随之道别,与紫凤离开了。 街上,走了一段路以后,他又对紫凤说:“咱们先回客栈去。” 紫凤愣了一下,道:“不去跟容芮那小子汇合了?” 梨江往另外一条街走,肯定道:“嗯。他会自己来找我们的,我们就在客栈里等着他来好了。” 夜里,还是像往常一样变得很冷,这样的一个晚上,客栈老板双叶丹朱把绒皮外套另一只袖子穿上了,提着灯走出了客栈,在夜路里慢慢走,目的不明。 黑漆漆的路,他一边照着它往前走,一边口中轻声喃喃。有几只萤火虫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从他身边悠哉飘过,他抬头看到了,平静地跟着它们走。 灯光照到前方一户人家的大门前,他随即发现紧闭的大门的一侧石阶上坐着一个金色长发的肌肤雪白细腻的人,但对方却是一个男子。 走到石阶前,双叶丹朱启唇,对这青年说道:“最近还是不要频繁跑出来为好,他们手里有你的画像,正在找你呢……” 青年没有半点担忧和着急,轻松地抿唇一笑。 双叶丹朱看着他这样的表现,认真道:“我特地来为你通风报信,你这样子让我很失望啊……” 青年不急不徐地拿起一旁的枯松枝,折成两截,握着其中一截,在青石板上写字,写出的一句藏文闪耀着点点火光。 ‘你不是说我跟我的阿佳拉不可能么,何必还要这么好心……’ 双叶丹朱看了地上的藏文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答:“我只是说出实话,你对我有恩情也有友情,我不希望住持发现你的计划后处决你。” 27【下】 青年握着松枝,又在地上写了一句藏文。 ‘你们人类真是奇怪……’ 双叶丹朱说:“人是温柔的、有感情的生物,很少会做到凶残的地步。”瞥了他一眼,又很快补上一句:“……跟邪灵不同。” 青年抬头,怒瞪了他一眼,火焰一般的眸光只是闪现了一下,很快又变回银色的瞳。手握着松枝,又写了一句藏文。 ‘我暂时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别太高兴’ 松枝被搁下的刹那,青年突然间消失了,无影无踪。 双叶丹朱无奈,迈步便沿着过来的路往回走,在路上喃喃自语着:“怕是又跑去找他了吧?三天两头的,早晚会被厌恶……不过呢,这样几次去打扰,他除了生气却没有告发出去也实在是很奇怪……” 随着灯光远去,他也渐渐地走远了。 十一点钟,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户人家还在亮着灯光,迦夜家里,除了客厅和灵金的房间已经一片漆黑以外,就只有迦夜的房间尚且亮着灯光。 迦夜走到酥油灯前,准备要熄灭灯火,突然,窗户传来撞击声,砰砰砰响着,吓了他一跳。怀着好奇,他披上绒皮外套,壮胆走到窗户前,把一扇窗子打开了,良久,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浑身的紧张随即落下。 正当他舒了一口气并且打算要把窗子关上的时候,一颗人的眼球从外面飞冲进来。与之迎面对上的刹那,他睁大了眼睛,急忙钻进被窝里,躲在棉被下,抱着头。 眼球降落在床面,绕着他滚动了一下,另一只眼球刚从窗户外面进来,引着一封书信。把这样东西扔在床上,两颗眼球就又跑到了床底下去。 迦夜在棉被下快要被闷坏了,忍不住把头探了出来,左右望了一望,不见可怕的眼球,却只见一封信躺在床上。 本着好奇心,他把这封信拆开了,但不如他期盼的那样是一封信函,只是一团火从纸封里飞了出来。 与寻常的火不同,这团火,即便是用手指去碰触也不会被烧焦,不仅如此,这团火冰冷得就像冰块一样。 迦夜知道它不是一般的火,就用一张废纸包住它,把它扔出了窗外去,把窗子紧紧关上,扯下身上的绒皮外套,熄了灯火,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安然地躺在床上。 过了十二点钟,迦夜刚刚睡着,但又被惊醒了,惊醒他的仍是窗户外面的撞击声,而且比之前那一次要更为响而剧烈。 迦夜紧紧闭眼,捂住耳朵继续睡觉,但撞击声越来越震撼,乃至地板都开始像发生地震那样震动起来。 ‘是怪物在袭击’的感觉一下子填满迦夜的心房。他睁开眼,眼眸里跳跃着一丝一丝的恐惧,再也提不起胆子去贸然打开窗子。 这样吓人的情况持续了二十分钟,被惊醒的灵金披上了绒皮外套奔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了迦夜的寝房,用力敲了敲房门,这个声响让迦夜以为也是妖怪作怪,越加捂住耳朵、紧紧闭眼不理睬。 “迦夜!迦夜!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门外传来一阵呼声,迦夜听到了,这才相信门外这个响声不是妖怪作怪,便一抓外套披在身上,去门前,把房门打开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灵金担忧问道。 迦夜回答不上来,只是抬起右手食指,指着身后的窗户,那面窗户还在传着撞击的声响并且连窗子都在微微震动着。 灵金走进房里,提起胆子,朝窗户走去,迦夜忙拉住她的胳膊,满面恐惧和担忧写在脸上。灵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安慰,大胆的走到窗户前,吸了一口气,把两扇窗子都敞开了。 一瞬间,所有剧烈的震动都停止了。 灵金向外仔细望了一望,外面很静很漆黑,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也没有再响起任何响声,这令灵金困惑和惊愣。 片刻,她把窗子关上了,走到迦夜面前,安慰他道:“虽然刚才很奇怪,不过现在没事了、很晚了,安心睡罢。”话落,迈步走出了房间。 迦夜缓缓把门关上,回头瞧了一眼那窗户,仍旧心有余悸。 夜深,他再度扯下披在身上的绒皮外套,钻回到被窝里去,可这时,从棉被尾部下钻出了那一团被他扔出去的冰冷的火焰。 他一看,再度受到了惊吓,紧紧抱着棉被,心里想要抓住它再扔出去但却又怕方才的奇怪震动和撞击声再度发生一次,只能把被子扯高一点,蒙住头。 那团火焰,于一瞬间起了变化,形态撕裂拉长,变成了一个‘人’的轮廓,发光的躯体上布满了眼睛,藏在暗处的两颗眼球此时跑了出来,飞进了‘面庞’上的‘眼眶’里。 顷刻间,无数只手从发光的‘身躯’上的无数只‘眼睛’里伸出来,伸向迦夜,把被子扯开,抓住了迦夜,任凭迦夜再怎样挣扎也执意将他拉进了‘身躯’里。 迦夜看到眼前闪耀着的刺眼的熊熊火光,以为自己的眼睛就此要瞎掉了,但在他闭眼又睁开眼之后,他看到的是一个远古的情景。 28【上】 吐蕃王朝的古城,就像真实存在一般,屹立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他睁大眼,微微张口,但却无法用言语去形容此时的心情。 “很美吧?吐蕃王的王城……但是我的梦想是要把它烧成一片火海,无论哪一处,都要烧得干干净净。”一个男子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迦夜吓了一跳,忙回头,在他面前,站立着的男子正是他见过了好几回的火之邪灵的真身——荧惑。 这样的邪灵看起来像一个与平凡人毫无差别的人类,让迦夜向来对他的畏惧于一瞬间灰飞烟灭。他难以置信地盯着不像邪灵的邪灵,启唇:“你……你好像不那么可怕了,而且还会说话……” 邪灵温柔一笑,笑得很迷人:“因为你看到的‘我’,是我的‘心’,不仅仅是‘我’,你在这里看到的任何一物都是我的‘心’。” 迦夜困惑,坦然:“我不懂你的意思……” 邪灵很平静,解释道:“这里是我的内心世界。” 迦夜愣了一愣,明白自己原来是被带进了邪灵的内心世界中去了,顷刻间,脸上风云突变,不高兴道:“你带我来你的内心世界做什么!让我了解你的心么?很抱歉,我对你的任何一切都不感兴趣!” 邪灵对他的脾气似乎是司空见惯了,没有因为他的口气而幽怨甚至是不满,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而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颊,面带微笑:“你跟我的猫一样,又凶又不咬人,像个外表凶悍但心里却又脆弱的女王。” 这样的话,迦夜头一回听到,但同样的,也很让他不高兴,他暗暗哼了一声,用力挥开了邪灵的手,双手揪住邪灵的衣襟,脱口,语气像是威胁:“让我回去!我不想呆在这里!更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 邪灵垂眸,没有回答,忽然,一只手捏住迦夜的下巴,低头亲吻着他。 迦夜竟然没有动,依旧是紧紧揪着邪灵的衣襟,看起来就像是被麻痹了一般。邪灵很认真地吻他的唇,保持着一贯地温柔,但持续的时间不长便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扰了。 因是古藏语,有些陌生的字句发音让迦夜听不明白,但邪灵却正好相反地,十分熟悉古藏语。停止亲吻,头顶上传来的陌生的声音转变成了大喇嘛诵经声,邪灵一贯微笑着,对迦夜问了一句曾经问过的话:“愿意跟我约会么?” 迦夜瞪着他,回答仍旧没有改变,如既往的坚定道:“不!不可能的!” 邪灵的表情没有变,保持着温柔的微笑,但身子却突然间粉碎成了发光的晶体,缓缓飞走,至一个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位老喇嘛面前,附在了老喇嘛手中的绿锈斑斑的铜瓶表面,转瞬间,生了绿绣的铜瓶变成了金光灿灿的纯金瓶子。 “终于制服了你这个狡猾的妖孽。”老喇嘛面带笑意,吐出这一句古藏语,随后,他带着这只瓶离开了,慢慢地走远,而迦夜只是愣愣看着他,没有动。 脑子里一头雾水的迦夜,看着那位老喇嘛消失在灿烂而刺眼的日光里,片刻才顿悟这是邪灵的过去。他举目四望,发现这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便大胆迈步,就着自己的直觉,朝东边的方向走去。 许久许久,他走出了草地,穿过树林,来到了湖泊岸边,站在靠近湖水的地方,他惘然而不知所措,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全然没有底。 他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从他的左侧不远处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强盗!” 他闻声望了过去,一看,吃了一惊:“阿……阿练若……?” 有一个凶恶的汉子紧紧抓住那一个长相酷似阿练若的女孩子,一语奸邪:“放开你?那就拿出七千元钱来!” “我没有那么多钱!身上的钱都被你抢了!”女孩子一边挣扎一边含泪脱口。 “没有那么多钱?”汉子似乎不信,喃喃着,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满脸色眯眯:“那就陪大爷我玩儿玩儿,然后本大爷再把你卖去妓院,你就有足够的钱了!” 话罢,汉子将她压在了地上,乱扒她的衣服。她气力小,挣扎不过,一横眉,从头发里拔出了一支藏银簪子,胡乱往汉子身上扎。 汉子被她扎得很痛,夺过簪子时,扬起手,怒扇了她两个耳光,一摸自己的肩和背,竟然出了一抹红。 “你个臭婊子!”汉子怒骂了一句,举起簪子也用力扎了那女孩一下,结果却正好扎中了她的颈项。她瞪大眼,眼球微微突出,张着口,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叫声,已然魂归西方极乐。 汉子反应过来,惨叫一声,松开手,仓惶而逃。 迦夜缓步走了过去,困惑重重,当快要接近尸体时,邪灵出现了,他也停止往前走,看着邪灵抱走了尸体。 28【下】 邪灵走出了十步以后,迦夜终究是忍不住,启唇道:“这个女孩子……是阿练若么?我记得她那时候来找过我,说了到这里来拜湖泊神的事,但是没有提起被劫财劫色。” 邪灵止步,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刚才这个画面……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一直见到的阿练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天的傍晚,我推开的明明是你,为什么躺在地上的是她的尸体?你知道真相,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迦夜脱口。 邪灵看向前方,起步,继续往前走。 迦夜一愣,大声喊道:“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邪灵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狡猾:“我给你真相是非常容易的,只需要你张口说你爱我。” 迦夜紧紧握住拳头,依旧是那么坚定的拒绝:“那是……不可能的!绝对……绝对……不可能……!” 看着邪灵的背影越来越远,本来可以看着他消失在湖泊岸边,但此时迦夜却突然看东西模糊起来。 暗暗发了慌,迦夜下意识地揉眼睛,可越是揉越是模糊,直到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他不知道,其实邪灵一直拥他在怀里,用一只手温柔地缓慢地抚着他的后脑勺,邪灵只是将他的意识吸进了自己的内心,现在这个时候,又把他的意识放了回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刹那,温暖的体温几乎让他禁不住要张开双臂紧紧搂住那身躯,但他反应很快,知道是邪灵以后,还是用力将对方一把推开了。 “滚出去!”一如既往地冷冷的话语从他口中脱出,从眼眸里射出来的也是让人不敢恭维的凶恶且犀利的眼光。 邪灵一直被这样一句话刺痛内心,下意识地用右手轻轻捂住心口的位置,垂眸,看起来是一副无辜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迦夜看在眼里,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内疚起来,可是紧紧抿着唇,终究没有对对方说些安慰的话,也没有抱一抱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邪灵。 “出去,我要睡觉了……”好不容易勉强缓和了态度,迦夜仍是一脱口就表明了赶人之意。 邪灵坐在床上不动,迦夜抱着被子看他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忍不住恼怒起来,再度对他吼了一声:“你走不走啊!” 邪灵抬眼,只是平静启唇,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是唇语。 ‘我今天的时间不多了……’ 迦夜看得明白,愣愣答道:“那你就快点走啊,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邪灵的嘴唇一启一合,仍是唇语。 ‘我想抓住今天最后的时间,让你看一看从现在开始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迦夜忍无可忍,破口:“我对你的一切都没有兴趣,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 邪灵满不在乎,自己解开腰带,脱衣,露出白皙的躯体,在迦夜面前是一览无余。迦夜直直看着他,怔了怔,抱紧被子。 当邪灵移动过来时,迦夜开始有些慌张,抱着被子慢慢往后挪,直到背部碰到床头板无路可退。 他弃掉被子,打算跳下床,但邪灵的动作比他更快,两只白皙的胳膊伸出来,撑在床头板上,将他左右两边的去路拦住了。 虽然咬牙瞪着面前的邪灵,迦夜的内心却是战战兢兢,邪灵究竟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心里很明白,本能地举起双手抗拒。 “不管你是男妖怪还是女妖怪,你都别碰我!” 他下了这句警告,刚说完,邪灵就用吻堵住了他的嘴,似乎是如饥似渴般,那一个吻又狠又霸道,直让他喘不过气。 邪灵的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探进他的后背衣服里,五指指尖摸着背部肌肤,舌尖从唇齿之间趁虚而入,邪灵的舌头很长,足够伸到喉咙门,轻轻扫着他的喉咙门以及他的上颚。 迦夜觉得一阵痒,却痒得恰到舒服,不知不觉地身子就起了反应,人类的身体果然是这么不堪一击,只是在连续的轻微刺激敏感下,就开始出卖了顽劣的意识。 可恶……可恶……! 迦夜心里暗暗怨着,双手握成拳,出乎意料地这个时候他连一点推开邪灵的气力也使不出来,身子里的血液也渐渐开始奔腾,就像被灌了大量迷魂汤,他开始控制不住,要准备沦陷。 邪灵轻轻咬他的耳廓,咬他的颈侧,把他压在身下,温暖的体温穿透衣衫传递到他肌肤上,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高原的晚上很寒凉,这一缕耐得住夜寒的体温让迦夜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邪灵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磨蹭他的胯下,人类的感觉神经很管用,只是一动,他就有与人类一样的感觉。 29【上】 这样的邪灵,开始变得与人类一样贪婪着情欲,在情欲当中喘息,并且随着情欲的膨胀而喘得更急。 他开始爱上这种感觉,享受它带来的不一般的快乐,紧紧搂着身下的迦夜,撕开迦夜的衣服,吻遍他全身,不放过任何一处能引起他反应的敏感。 肌肤互相摩擦,口中沫液交换,体温的传递,只是将近半个小时的前戏,迦夜就放弃了抗拒意识投降了,这个时候,他倾向于自己的本能,为了器官在刺激下的兴奋带来的不同于寻常的快感,他搂住了邪灵的身躯。 一切,都在邪灵的意料之中,邪灵微微张口,闭上眼,浅红的舌在唇齿之间,迦夜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 这一个回吻,倘若真的自愿奉上,那就意味着一种非同一般的‘爱’,可以说,在迦夜看来,自愿亲吻对方就代表着是宣布爱对方了,他也只有因为喜欢对方才会主动亲吻。 他注视着眼前的邪灵面庞,不仅仅是因对方的身份并非人类,也惧怕对方的奇异变化,以致于他怎样都无法接受对方,当然,从来没有爱过别人的他,也是在对方的骚扰以及强行肌肤亲密接触而变得讨厌对方。 但邪灵,实在是很美,五官和脸形轮廓都精致至极,肌肤也很细腻,如果不看性别,长相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少女。迦夜承认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应该争取这一次作为经验,毕竟,这只是一场身体游戏,只是‘做爱’而已。 如果自己的心不承认爱对方,那么即便主动做过什么也都不能算数,包括眼下这个刺激的举动在内,只不过是‘做爱’而已……迦夜心里这么盘算着,暂时搁下了固执,贴上邪灵的唇,舌尖相碰缠绵。 邪灵内心兴奋起来,微微抬高他的下巴,接受他亲吻的同时,又狠又霸道的回吻,不过须臾,邪灵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放松他的后薛。 永远的处女之地,只要有疼痛,迦夜就会皱眉喊疼,并且本能的抗拒。 邪灵唯有一边吻他一边用指尖放松那道紧闭的大门。只要一成功,邪灵便迫不及待抬起他的双腿,直接撞入。 迦夜发出低低的呻吟,不敢完全叫出来,在这样静静的夜里,这样一个交欢时发出的叫声必然会传进才刚睡下的母亲的耳朵里,他想守住这个秘密不让她知道。 体内深处的敏感,让他的血液奔腾得更加厉害,不止是这样而已,当他听到邪灵因为强烈的快感而发出的轻轻的呻吟,看着邪灵享受快感的表情,他曾声明过不会被他所诱惑的坚持瞬间被击碎了,男子……其实不过如此。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开始期待对方在自己的后薛里释出之后的表情,而他这个期待,也与对方如出一辙。 折腾了一会儿,他们几乎是同一个时间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所期待的表情,似乎是心满意足的迦夜喘着余息心想着终于是可以看到邪灵离开的时候了。 可是,仍旧是出乎他的意料,只是歇息了几分钟,邪灵又紧紧搂着他,吻又袭了上来,如是这般,只是换了不同的姿势。 夜将近三更之时,邪灵穿上衣袍,打算与才刚痛快交欢过的对方道别今晚,一回头,迦夜抱着被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邪灵以为他是睡着了,有些失望,只是牵起他的一只手,在手指根部轻轻一吻,扬起温柔的一笑,转瞬间变成了一群萤火虫,从窗户飞了出去。 实际上,迦夜并没有睡着,只是假装睡着罢了,当邪灵离开了以后,他张开眼,心里一阵阵叹息,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为什么他不是普通的人’,然后,渐渐地握紧了拳头,一咬牙,他又变回了铁石心肠,想着‘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用被子蒙了头。 白天来得很快,他一睁眼,看到从窗外设进来的晨光,就掀开被子起来穿衣。他的乳尖上有异常明显的指甲滑痕,但他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洗漱完了就来到客厅,与灵金一起吃早餐。 日上三竿,日光烈起来的时候,灵金提着一袋子东西要出门了,正从楼梯走下来的迦夜叫住她:“你是要去干活么?” 灵金回头,应了一声:“嗯,东西还是要卖的。” 迦夜缓缓走下去,脚着地面,请求:“我想跟你一起去。” 灵金愣了愣,变得木讷。 “我想跟你一起去。”迦夜以为她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走到她身边,主动替她提着东西。 灵金难以置信,又惊又喜,点了点头,带着他一起出门。 街上,有一位异常眼熟的妇女从前方迎面走过来,灵金止步细看才确定——原来那是阿练若的母亲良翎。 29【下】 当对方走近,准备要从身边经过时,灵金向她打了招呼:“这么早要去哪里?” 良翎抬眼一看,面无表情的脸上当即扬起了微笑:“真巧,遇到了你。”看了看迦夜,不由惊讶:“你儿子!?……看来是怪病治好了?” 灵金笑了,答道:“不知怎么的,忽然不像以前那么自闭了,这样也好,我一个人干活挺累的,现在终于有人帮我了。” 良翎抿唇一笑。 灵金瞥见她手里提着的铜壶,困惑着,问道:“你带着这个,是要去哪里?” “给我女儿送茶。”良翎答。 灵金道:“是去墓地祭拜逝者?这也好,多祭拜祭拜,也好记得家人。”随即向她道别,带着迦夜继续往前走。 “给我女儿送茶……”良翎看着他们远去,低声又重复喃喃着这一句,唇角不经意地滑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之后回过头,迈步,朝着前方缓缓走下去。 她来到的地方并不是墓地,而是十晃的家,右手举起,在厚实的木门上敲了敲三下,不多久,十晃的母亲开了门。 “快进来。”十晃的母亲娜姆招呼着她,将她拉进了家里,然后很快把门关上了。一面带她快步往楼上走,一面小心翼翼地问她:“路上没什么人问你情况吧?” “刚才在来的时候遇到了灵金。”良翎实话回答。 娜姆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吓了一大跳,回头脱口:“你没有告诉她是把这个东西带来我家吧?!” 良翎摇摇头:“没有,我骗她说是去墓地看女儿的。” 娜姆捂住心口,松了一口气,继续往楼上走,边走边说:“这种神秘的药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这是当然的。”良翎紧跟着她,回答。 “我可是很信任你,希望全交给你了,这药一定得要治好我女儿现在的病症,这样我就不用再这么心痛地奉上我全家的财产送她出去给西医治了。”娜姆实话道。 “其实那位大夫的话也言过其实了,你女儿的病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大病的,我问过大师了,只要喝了这药七次啊,保证你女儿药到病除的。”良翎笑道。 娜姆感激道:“你这么好心,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良翎敛起笑,无奈叹了一叹:“唉……因为我女儿莫名其妙的走了,看到别人的女儿这么可怜,心里也怪难受。” “别伤心了,她会在极乐世界过得很幸福的。”娜姆安慰着她,抬起手,轻轻推开了掩着的房门。 床上,十晃依然躺着,她的脸上蒙着一层憔悴,一有声响发出,她就睁开眼睛醒过来,看了看屋里的人,微微启唇对母亲说:“又要吃那种奇怪的药了?” 娜姆走到台子旁,从台上拿下了一只干净的瓷碗,又回到良翎身边,由良翎小心翼翼地注入一股浓黑的热乎乎的神秘药汤。 “你只要坚持每天喝,奇迹是会发生的。”娜姆说,将盛了大半碗的奇怪药汤端给了十晃。 看着眼前这飘着一股幽香的药汤,十晃道:“我总觉得它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总是觉得一碗喝不够……这会不会是副作用?” 为了不让女儿担忧,娜姆安慰一句:“不会的,哪可能呢?你安心喝罢。” 十晃没有任何防备心,接过这一只瓷碗,吹了吹热气,慢慢地把碗里的奇怪药汤全喝了光,还舔了舔唇角。 娜姆接回了空空的瓷碗,为躺回去的十晃盖上被子,便带着良翎下了楼,两个人在门口谈话谈了一会儿。 因为要干家务活,娜姆就让良翎回去了,缓缓地关上了宅门。 30【上】 中午来临,灵金吩咐迦夜坐在店里看着,自己就离开了店铺,到外面去买些午饭去了。迦夜就坐在椅子上,一副百无聊赖地模样,乖乖地等待着灵金回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迦夜实在无聊至极,就到店门口随便找点小事情干。门前一侧放置着一个木桶,他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洒在被充沛的日光晒得很热的地面,让门前的那一小块地方暂时凉快一下。 一瓢水泼出去,落在干干的地面上以后,正好有人经过,那双路过的双脚忽然止步,紧接着,是一声微微错愕的男声响起:“……迦夜?” 闻声,抬起头,迦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他,启唇:“你是哪一个?我没见过你。” 双叶丹朱笑了一笑,答道:“我们在晚上偶然遇到过,不过那时候你不理我而已。”侧头望了一眼店内,又好奇起来:“哎哟,难得你今天肯出来帮忙看店!是想开了,想出来跟别人交流?” 迦夜满面淡然,没有回答,只是舀起水,继续往干的地面泼水。 灵金带着午饭回来了,一见双叶丹朱,便愣住了:“呃……你是……?” 双叶丹朱微笑答:“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而已,我有朋友认识您的儿子,所以就和他说说话。” 灵金恍悟:“这样哦……” 双叶丹朱瞥了瞥她手里提着的东西,猜道:“中午了,这是午饭吧?” 灵金轻描淡写道:“嗯,是的呢。” 双叶丹朱道:“看到你们的午饭我也开始饿了,得要回去吃午饭了,那么有机会再见面了。”说罢,便走。 灵金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片刻,对迦夜奇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啊?” 迦夜舀起一瓢水,再往地上泼水:“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灵金越加觉得奇怪,自顾胡乱猜测:“他刚才说,是有朋友认识你,那就是你们有同一个朋友了?是雅宿认识的么?他跟他看起来年纪好像差不了多少……” 迦夜不理睬她这番话,就当她是在自言自语,直起腰,把瓢子放到一边,然后夺过她手里的袋子,往店里走了进去。 傍晚,打烊的时候,灵金把店门关上,迦夜就立在她身旁,并且面朝着大街。 在他的左边,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缓缓靠近,每一步都没有带起任何声音,因此迦夜没有任何反应,当灵金锁好店门一回头看到时,发出了一句问话,他才下意识侧过头来。 “呃……你是最近来过我家拜访的人……?”灵金这样说。 迦夜对来者再认识不过了,十分不友好地瞪了对方一眼,对灵金说了一句‘我先走一步了’就迈着大步走了。 邪灵装成普通人向灵金示意友好地微微点头,紧接着缓步跟上了迦夜。 “不要跟着我!走开!”迦夜一面快步走,一面不满地对邪灵大喊。 街上的年轻姑娘闻声回头,本来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回头以后,注意力却不在迦夜身上,而是用一种艳羡的目光看着普通人打扮的邪灵。 这个时间,梨江与紫凤、容芮仍坐在茶楼里没有走,依然是坐在靠近瞻望台的位置,慢悠悠地饮茶。 与他们同一排、靠近瞻望台的那几个位置,有几个年轻姑娘突然立起身,扶着瞻望台,望向大街,满面兴奋。 “那个人是西方人么?皮肤好白……” “好英俊的男人,他是哪家的啊!” “快看!那里有个好帅的男人!” 容芮听到这几句话,对这些姑娘所观望的人很感兴趣,便望出瞻望台,看着茶楼下面的那一条大街,街上,迦夜与跟在身后的男子同时入了他的眼。 “迦夜?……他在跟谁在一起?!”容芮这一句惊讶脱口,立即引起梨江与紫凤的注意。紫凤起身,走到梨江身边,与他一起望向大街。 30【下】 梨江望着街上的两个身影,思考了一下,说:“最近拜访过迦夜家的英俊男子……难道就是这个人?” 容芮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画有画像的薄纸,抓紧时间对比跟在迦夜身后的男子,随即确认:“鼻子、嘴唇以及下巴都很像!” 紫凤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脱口答道:“也许是男朋友……” “咦……?”容芮惊愣,回头看着紫凤。 “画了他的样子,别人问他时他又不承认认识也不肯说出身份,现在又一起出来,绝对不是普通朋友了。”紫凤分析道。 容芮细想,想不出以此相反的结果,只能默然赞同紫凤的分析,回头,再度往茶楼下一望时,发现那两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忙道:“他们失踪了,要不要追上去看看情况?” 梨江缓缓答道:“不用了,别去打扰他们,我们现在的重点是那把在死者肚子里找到的没有弦的琵琶。” ……那是一把,与迦夜那时候的古怪脾气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奇怪的琵琶。 容芮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事,重新坐了下来,又把手里的薄纸叠起来,收进兜子里。 路上,迦夜快步走进一条狭长的小巷道里,走到一半,突然间停住不走了,他愣着,开始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 邪灵跟了上来,他回头,冲邪灵怒吼:“别过来!都是因为你跟着,现在我迷路了!这样永远都回不了家!” 邪灵停步,温柔地看着他,启唇,一张一合,是唇语。 ‘我只是想送礼物给你……’ 迦夜脱口:“不需要!我根本……不屑你的礼物……” 邪灵愣了愣,随即,眼睁睁看着迦夜又迈着快步子从自己的身边冷淡地走过。 不给他任何机会跑掉,邪灵抓住他没有走远的机会,突然捂住肚子蹲了下来,佯装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迦夜没有回头,对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邪灵为了让他回头,又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扔了出去,让它发出声音。 迦夜听到这个声音以后,果然回头,看到邪灵捂住肚子蹲在地上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他想继续往前走扔下邪灵不管,但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走了回去,蹲在了邪灵的面前,疑惑地看着邪灵。 过了一会儿,邪灵还是捂住肚子,看起来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迦夜忍不住,伸出右手,启唇要问,可是就在那瞬间,邪灵变化很快,抓住他的右手,一扯,紧紧搂在怀里。 后果降临,迦夜这才意识自己上当了,没有时间惊讶,他用力推开了邪灵,立起,转身,向前奔跑。倒在地上的邪灵赶紧爬起来,一看前方,看到迦夜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这样的情况,邪灵其实只要飞上去,必然马上能追上迦夜,但是此刻是白日,贸然施展能力会惊吓到那些愚蠢的平凡人,他也知道,一旦惊动了喇嘛,自己在这几年来所暗暗进行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看着迦夜跑出了小巷,消失在自己的眼底里,邪灵轻轻咬牙,高原的一阵风吹过来,他陡然消失不见了。 迦夜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家的方向跑,没有仔细看路,路途中,突然他撞上了一个人,把对方给撞倒了。 没有道歉,迦夜想要继续往前跑,但是被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了右胳膊。 被撞倒的人是喜见,他看了看撞自己的人,吃了一惊:“迦夜?!” 迦夜看了跌坐在地上的喜见一眼,又看了抓着自己胳膊的雅宿一眼,冷淡地挣脱了雅宿的手,往前跑了。 “迦——夜——!”喜见很快爬起来,冲着迦夜的背影大喊了一声,但是很遗憾,迦夜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停下来。 失望随即挂在了喜见的脸庞上,他看着那个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不禁喃喃:“明明终于摆脱了自闭,肯白天出来了,可是还是这么冷淡……” 雅宿拍了拍他的肩头,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然后转身,迈步。喜见看着那远处正在消失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叹,亦转身,跟着雅宿走了。 迦夜跑回了家里,到了前院里才放心地喘气,灵金正好从客厅里出来,见到他,便奇怪道:“怎么现在才到家?明明你比我早点走的……” 迦夜没有任何解释,缓步走进客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灵金立在客厅门口,瞥了瞥他,踟蹰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启唇:“那个人……刚刚为什么来找你?” 听到这句话,迦夜垂眸,握着杯子,没有说话。 回到房间,迦夜直接坐在了床沿,心情不太好,发呆了一会儿以后,他才抬起头,直视着前方,偶然间,目光落在了矮柜台案上。 那里,有一只老海螺,外表还镶嵌着许多七彩宝珠,迦夜记得自己不曾有过这样的东西,看到它的存在,他吃惊又疑惑。 走过去,捧着它看了一看,很快地,他明白了它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原因了——这一定是邪灵口中所说的那件礼物。 这样东西看起来很贵重,以致于迦夜不能直接将它扔出窗外去。 他看着它,微微皱眉,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突然间,从海螺里面传出了细细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只有在四周安静的状态才可能被发觉。这个声音,迦夜听到了,把老海螺的开口处贴在耳朵边,声音更加清晰,听起来……像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海浪,然后有人在用温柔的歌喉唱着温柔无比的歌。 这是自然里的声音,是最纯粹和干净的声音…… 邪灵为什么送这件礼物,不得而知,迦夜也没有想要找出答案的打算,只是找来了一只足够大的木匣子,把这只老海螺轻轻放进了里面去,然后放在台子上。 31【上】 第二天,灵金暂时歇店了,早上去了十晃家看望十晃,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回到家,与迦夜一起吃午饭,快到下午的时候,灵金背着一只七彩藏布大袋子,对迦夜说是要出远门去走亲戚,叮嘱迦夜好好看家。 迦夜立在门口,看着自己的母亲慢慢走远了,看到她消失在那条街上,没有任何感想,只是转身,走进家里去,关上了宅门。 十九年,灵金第一次离开住的地方,到亲戚家里走访。十九年里,她一直不敢离开这个村子,原因自然是最明显不过的了——全然是丢不开那时候脾气和性情古怪的迦夜。 如今,眼看迦夜渐渐恢复正常,她心里搁着的大石总算能够放下,终于可以拜访一直以来只靠着书信往来的亲戚了。 灵金出远门了以后,迦夜就是一个人呆在家里,仍是在自己房间里画着彩画,这是最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常常,他画完了一幅彩画,黄昏就来临了。 一个人在家,伙食之类的便只能自己打理了,所幸,迦夜还是会自己动手做糌粑和酥油茶。当他把茶叶拿出来,准备要开始煮茶之时,有人突然来敲门。 都是吃饭的时候,什么人会来打扰?带着这样的疑惑,迦夜直接走到前院,解闩,拉开两扇木门,第一眼,也是直接对上了平凡人打扮的温柔微笑的邪灵。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他马上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闩上了,走回厨房去。 邪灵有足够的耐心,即使门关上了,收到了冷落对待,还以后立在外面,很平静的敲着门。迦夜觉得这个声音很吵,捂住了耳朵,快步跑回了厨房,以认真做晚饭的态度来忘记邪灵在家门外的存在。 他开始煮茶,过了几分钟,把煮好的茶汁放进酥油茶桶里,随即加上几块切小的酥油和一些盐巴,打酥油茶,打好以后,加热酥油茶的同时也开始准备炒青稞麦粉做糌粑了。 等到两样食物都弄好了,他端着它们到了客厅,放在桌子上。热腾腾的糌粑,以及热腾腾的酥油茶,看起来多么美味而又简单的晚餐,看着它们,他竟然心里有些许落寂,一个人吃饭,他竟也有提不起食欲的时候。 宅门外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他望向客厅门外,立起身,走出了客厅,再一次把门打开了,只是想看一看邪灵还在不在,没想到开门的那一瞬间,发现邪灵仍然立在原来的位置,似乎没有移步。 他看了邪灵一眼,无奈,打算让他进门,只是因为好面子,只淡淡道:“你随意……”随之,转身,回到客厅去。 邪灵跟了上去,坐在桌对面,看着他。 “糌粑没有你的份,只有酥油茶……”迦夜说着,把一碗酥油茶移到邪灵面前,自己又另外找来了一只瓷碗,倒上酥油茶。 酥油茶很烫,暂时无法入口,迦夜便问了邪灵:“你吹一口气,能不能让它稍微变凉一点?”邪灵愣了愣,只是无奈地轻轻摇头。 他是火的邪灵,只会烧火纵火,把食物加热,至于降温的本事,降温本就不是火的邪灵该做的事,而且他也不会。 迦夜对邪灵本就没有任何期望,看到他摇头,也就不说话了,自己慢慢吹散源源不断从碗里腾起的热气。 过了几分钟,迦夜开始吃糌粑,拿起一块香味溢满的糌粑咬了一口,又端起不那么烫手的木碗,跟着饮了一口酥油茶。 邪灵总是跟着他,看到他喝酥油茶,也端起瓷碗来,喝了起来。 不久,天渐渐变得昏暗了,迦夜在厨房里用温热的水洗碗,邪灵阴魂不散,站立在厨房门口,一只手轻轻扶着一侧门框,静静看着正在认真洗碗的迦夜。 把碗碟放回到橱柜里以后,迦夜走到门口,看了邪灵一眼,很平静地很他身旁经过,出了厨房,上楼,回到房间。 这段时间之内,迦夜靠看书打发无聊,邪灵仍是跟着他,静静地立在桌子一侧。迦夜看了一会儿书,心里明白邪灵始终没有走,忍无可忍,把书册放下了,用双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双手扶住额头:“你走不走啊……天都黑了!” 邪灵不回答,抿着唇,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 以冷淡的目光瞪着眼前这个邪灵,突然间,迦夜觉得自己很幼稚,倏地立起身来,缓缓朝门口移动,邪灵一见,也想要跟随,这心思一下子就被迦夜猜到,不及他跟上两步,迦夜回头,警告一句:“不许跟过来!我去一下厕所……” 邪灵愣了一下,默默看着他走出房间,真的没有跟上去。 31【下】 迦夜出了房间以后,沿着走廊往卫生间的方向去,不久就从卫生间里出来,没有回房间,一个人在前院里,握着扫把,借着灯光,漫不经心地扫着尘埃。 邪灵慢慢下楼,慢慢走了过来,迦夜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他慢慢靠近,再也没有兴趣扫地,把扫把搁在了墙边,又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生火烧热水,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但实际上极容易看出来是为了故意冷落邪灵,逼他离开。 热水烧好了,迦夜倒入盆子里,又加了一些凉水,让温度不致于烫伤皮肤,端着盆子回到房间,擦了脸,泡了一会儿脚,去卫生间倒掉了脏水,回来就开始铺床,无视于房间里邪灵的存在。 邪灵知道他铺床的目的,为了讨好,主动拿起了被子的尾端,帮了他一个忙。可是,很显然地,迦夜还是不领情,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对邪灵表示感谢。 邪灵望了望台子上的一只木匣子,移步走了过去,从里面拿出了那只镶着七彩宝珠的老海螺,捧着它,展露出了灿烂笑容。 迦夜抬起头看去,瞬间,反应很大,冲上去,大嚷了一声:“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东西!把它还给我!” 邪灵含笑,动了动唇,只是唇语。 ‘这不是我上次送给你的礼物么?你没有把它扔掉,是不是很喜欢它?’ 迦夜把老海螺从他手里夺过来,揣在怀里,冷冷道:“你管不着!不管它是怎么来的,现在是我的东西!” 邪灵笑着,用唇语‘说话’。 ‘你从它里面听到了什么声音?’ 迦夜想了一想,脱口如是冷淡:“这个你也管不着!” 邪灵的唇一开一合。 ‘应该是远离城市,来自深山静林、海上、大海深处甚至是宇宙的声音……’ 迦夜愣着,无法反驳,实际的情况确实是让邪灵样样说中了。 邪灵闭眼,回忆起来,满面欣喜,唇一开一合。 ‘我住的地方就像这样,没有喧闹,所有的声音都是这样纯粹和清泠……’ 转瞬间,他张开眼,垂眸,欣喜全部消散了。 ‘但自从那时候我被一个老喇嘛欺骗,就被迫呆在寺院里不能离开,也不能回家,整天听着那些厌烦的诵经声……’ 迦夜把老海螺轻轻放回到匣子里,盖上匣子顶盖,脱口:“别把你自己说得这样可怜来骗我!我不是那些愚蠢的人!来去自如的你,根本没有可怜的地方!” 邪灵沉默了一下,面露无奈。 ‘十年前,你帮了我一个忙,瓶子落到地上以后,我竟然脱离了瓶身,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把禁咒毁掉,现在,还差一点儿就成功了,我希望到那一天你能跟我回家。’ 没有考虑,迦叶当即拒绝:“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跟你回你的家!你不要妄想什么!” 邪灵看着他,面色平静。 ‘即便你是平凡人,凭我的能力,可以带你去一般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 迦夜咬牙,忍无可忍道:“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你回你的家!你死心好了!” 邪灵听罢,眼里再现无奈,这一抹无奈却更深了。 ‘……你喜欢活在……这个污浊的人间……?’ 迦夜脱口:“你还不明白么!我出生在这里,我是最普通不过的人类,有人类应该有的寿命以及智慧……” 说着,他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往下说:“你可以长生不死,可是,我不能。四十岁了以后,我就会长皱纹,六十岁开始,我也许会驼背,往下越加苍老,步步走向死亡,这不是我们决定的,是自然……” 邪灵拿不出任何言语,垂眸,暗暗叹息一阵,整个人越来越变得透明,最终是消失在了这个房间里。 邪灵离开了,但迦夜并没有发觉,只是伏着窗台,仍然喃喃:“……所以,我不仅不能跟你在一起,也不能跟你回家……” 当话语说完了以后,迦夜忽然为这段话微微错愕,心里想着‘我刚才……说了什么啊’忙回头看去,看到房里空荡荡,立即松了一口气。 尽管邪灵也许没有把他这些话记在心里,而只是因为些许失落而离开了,也没有听到他的最后一句喃喃,但不能否定的是,迦夜不经意地把内心深藏着的感情说出来了,邪灵早走一步,很遗憾地……没有机会知道。 32【上】 梨江和其他两个人一直在找寻无弦琵琶的真相,但一直找不到任何线索,甚至连一根可疑的弦丝也没有见到,这样的情况令他们三个失落黯然。 容芮最为苦恼,在屋里,一会儿自嘲自己技术不好,一会儿又说‘干脆发信给警探,叫警探来帮忙’,一会儿又要抢紫凤的烟来抽,好像疯了一样。 “容芮,你别这样……”梨江把一本热乎乎的茶递到他面前。 容芮拿稳杯子,看着腾出来的热气,垂头丧气着,喃喃:“头一次遇到这么没有结果的事情,我都快要想死掉了,好歹鬼怪什么的也出来露露脸给我看啊……” 梨江坐在紫凤旁边,听了容芮的话,无奈道:“我一直觉得迦夜应该知道些什么事,可是,他不肯告诉我们。” 容芮又开始烦恼:“这小子真是奇特,这么要紧的事情,他有线索竟然守口如瓶!才刚出现了追求者,就只会谈恋爱,完全不来帮忙……臭小子!” 紫凤抽着烟,沉默了很久,把烟灰轻轻敲落在铜制烟灰缸里,才道:“他的男朋友很漂亮,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当‘女人’这一方的。” 这不搭边的一句话让容芮脸红一阵,脱口不满:“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啊!你这个……家伙!”喉咙里原本是‘同性恋’三个字,但出于并不是礼貌的词语,他一吐字就赶紧换上了‘家伙’二字。 紫凤那一句话,梨江倒也没有吃醋,一只手托着下巴认真思考:“这个男人应该是住在村尾的吧?村头,我们各家都走过了,没有见过他。” “他是怎么知道迦夜的,还特意跑来追求,而且一追就成功了?”紫凤疑惑道。 “这倒不难,迦夜之前的怪脾气和性情几乎是村子里家喻户晓的,住在村尾的也许并不知道。”梨江平静答道。 “我在乎的……只是这个英俊男人追求的方法。”紫凤说着,偷偷瞥了瞥身旁的男子,心里在想:想当初我追他费了好大劲,如果不是他的前妻被意外凶杀,就根本没有转机,但这个男人竟然一追就成功……不嫉妒不行啊…… 梨江竟然也在替他想答案,猜想道:“这个问题,好像也不难。关键应该是这个男人的长相,还记得那些姑娘的反应么?迦夜还只是个尚未成熟的少年,很容易就被迷惑。” “嗯……”紫凤轻轻发出这一声,似乎是认可这番猜想。 话题歪到国外去,容芮不知所措,赶紧打岔:“喂,喂……这个不是我们今天要谈的事情,打住了!晚上你们再在闺房彼此甜蜜地讨论好么……” 梨江沉默了,紫凤继续抽烟。 容芮回归原话题,又认真道:“那把琵琶原来的主人是谁最为重要,不过,以我的直觉来看,一定不是平凡人,有可能是妖怪或厉鬼。” 梨江认真思考了一番,出了提议:“这方面,靠我们自己去找,已经试过了,没有结果,所以,我个人认为也许长老能指点什么。” “你是说,我们一起上昭明寺去找那位住持?”容芮道。 “嗯!”梨江点了点头。 容芮无可奈何,答应道:“好吧……村子里出现过的妖魔鬼怪也许他清楚一些。” 紫凤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立起身,干脆道:“出发吧,趁现在时间还算早,住持应该还没有开始忙吧……去晚了我们就得等到天黑挨饿了。” 容芮立起身,二话不说,就尾随着紫凤走出去。梨江不慌不忙,瞥了一眼挂在一旁的厚外套,拿了它,才跟上去。 昭明寺内,高原的风吹着门楣遮阳盖上垂下的蜡染布,让它舞动。一间禅房里,印度神秘的佛香在金铜色小香炉里慢慢燃烧着,烧出缕缕带着奇妙联想和清净气氛的香雾。 小方形桌前,住持的神色亦也平静,听完他们三个的陈述,缓缓启唇:“跟琵琶有关的鬼怪?” 32【下】 “到底有没有出现过?”容芮等不及他思考就忙不迭地问。 住持面不改色,想了一想,答道:“我们寺里查出的结果,可能与你们一样……” 容芮一听,大失所望:“也就是说,这只鬼或者妖怪高明到让我们找不到答案?!住持您是这个意思么?” 住持平静答道:“不啊,只是还不太确定……” 梨江道:“那件事发生得太突然,关键部分我们谁也不知道,很难找到答案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想,迦夜应该知道些什么,我问过他几次,几次他都不肯说。” 住持想了想,猜道:“他有理由不告诉你们,那就是他跟他有来往关系,互相认识。这孩子一直很古怪,惹上妖魔鬼怪也不稀奇。” “可是……他最近好像很正常,听说还跟着他的母亲到店里照顾生意,与鬼怪有来往这看起来不太像啊!”紫凤插嘴。 “这个说不准的。”住持呵呵道。 “如果偷偷跟踪他,住持觉得这样行么?”梨江问道。 住持答:“会打扰到他的生活,这样反而打草惊蛇,以我的看法,还是看机遇。” 容芮轻轻点头,赞同。 他立起身,向住持合掌,拜谢:“今天多谢住持指点,我们回去等待机会好了,急着找也是这样找不出结果。” 梨江立起身,也向住持合十,随之携紫凤一起,走在容芮身后。 外面的风,忽然刮得很大,一阵寒凉袭来,他一声不吭地把带出来的厚外套披在了紫凤的肩上。 出了寺院,一路缓缓穿行过人来人往的街,他们不聊天,只是走着路。三三两两几个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其中,有一个女人,是阿练若的母亲——良翎,他们三个没有看到她,而她也没有看到他们,只是赶着自己的路。 回到家里,她就躲进了厨房里,把厨房门锁起来,一个人神神秘秘地煮着汤。 火上的汤罐里,泡在沸腾的水里不动的,是一个头骨,从形状上来看,并非是牛羊的,而是人的头骨。 ——这是,阿练若的头骨…… 她断断续续地用自己女儿的头骨,在这个汤罐里与其他奇怪的东西熬煮出黑色的浓汁,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苦楚,在她的唇角上,还流露出了令人发寒的诡异笑意,盯着这个在沸水中的头骨,她双眸里射出鬼怪般欣喜若狂的眸光。 每天,她都要把这汤罐里煮好的奇怪汤汁装进小壶里,带着它到十晃家里去,让十晃把这份汤汁喝下去,因为这是一个带着奇妙效用的古怪药方。 所有人,包括十晃在内,都以为少女的头颅被送还给家属放进棺材里埋葬了,可是,他们怎样也没有想到,始终还是被良翎欺骗了。 良翎,这个前不久刚因为女儿的事故而悲伤过的可怜母亲,再继阿练若之后,又很不幸地成为了邪灵的第二个傀儡,只不过,跟阿练若不同,她是活的傀儡。 这一天,她又把这奇怪的汤汁亲自送到了十晃家里,十晃母亲有些怪不好意思,对她说道:“其实……你把药方告诉我就好了,不必这么麻烦总是送来。” 如此恐怖又古怪的材料才熬出这样的汤汁来,良翎自然是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对她说了一个谎话:“我花了很多钱才把这药方买下,看在两家也算认识的份上才熬出来让你女儿治病,我都没有收你钱呢,你就不要说麻烦不麻烦了。” 十晃的母亲过意不去了,心里想着毕竟是对方免费送过来的神奇药汤,毕竟要的就是这一碗药汤,就没有再为难良翎。 这位母亲,因为迟迟没有去见梨江谈一谈筹集治病钱的情况,让梨江很疑惑。他记得对于十晃的病情,这位母亲是十分关心的,可是几天过去了,这位母亲没有带来任何消息,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不过,他倒是没有为这个着急,这个病患,毕竟只是没有神经感觉而已,其他的情况倒还算是正常。只要这个奇怪的情况不是某些疾病的症状或者说能引起某些疾病发生,治疗不治疗的决定全靠病患家属,他不强迫他们。 虽然如此,梨江却也非常同情这一个年轻女子,这一段日子里,他总是断断续续听说她病倒在榻上,觉得她实在是脆弱得就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蔫花那般可怜兮兮。 尽管心里很想医治她,但梨江心里清楚,自己最擅长的仍旧是藏医学,而人体神经这一类的病症必须用西医学来治疗,他除了给予必要的建议,没有别的能力。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与紫凤出去吃晚饭的时候,无意路过迦夜母亲的小店,看到店门紧锁着的刹那,止住了步子。 “今天打烊可真是早啊……”他身旁的男子盯着门上的铜锁,冒出来这一句。 话落,不等梨江回答,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老先生的声音:“她经常歇店,大概是因为他儿子的关系。不过今天,听说她去拜访亲戚家了。” 梨江回头,问方才说话的人:“她一个人去亲戚家,还是带着她儿子一起去?” 那老先生锁好了自己店的店门,转身面对他,答道:“听说是一个人去的,让她儿子在家里看家呢……” 这个消息,让梨江在心里暗暗微吃一惊,他没有想到灵金会这么安心地让最近才刚开始变得有些正常的独生子一个人待在家里。 老先生只是说了这两句话,这就走了,梨江没有来得及对他道一声谢谢,也许,这一声谢谢是微不足道的,他只瞥了对方的背影一眼,便又向街延长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33【上】 灵金去了三天,但都还没有回来,迦夜在家里无聊,就出门去了一趟昭明寺。 他在昭明寺的宝殿里上香,恰好,让住持遇上了,在他离开宝殿的时候,有一个由住持差遣过来的年轻僧人叫住他,并且按照住持的意思,请他到一间禅房聊天。 在一间陌生的禅房,住持的面孔是他没有见过面的那样陌生,但声音却是他第二次听到。面对着和蔼的住持,他仍旧是一脸淡然,发出一句疑问:“住持,您到底叫我过来这里做什么?” 住持脸上堆着笑意,只从嘴里吐出了简单的一句话:“聊天呐。” 迦夜看着眼前人的面孔,死活也来不了兴趣闲谈,面无表情道:“可是,我妈妈出去好几天了,我要看家。” 住持微笑着,态度平静:“扫地、洗衣服、做饭……做这些家务活,时间还早。” 迦夜面无表情地盯着住持片刻,眼里掠过一丝无奈,妥协了:“那,您想跟我谈些什么事情……” 住持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迦夜桌前,开门见山:“我猜到你会想来这座寺院上香,已经等了很久了,今天正好遇到。” 迦夜愣了一下:“等我……?!” “想知道你藏在心里的事情,用阿西大夫说的话,就是——‘线索’。”住持道。 迦夜表面没有变化,但是心里已然是暗吃一惊,微微低头:“我……我根本不需要藏着什么事情,我心里本来就没有事情。” 住持扭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唐卡,启唇间,平静如初:“你看看墙上,菩萨都在看着你,在他们面前,是不允许善男子有谎话的,你应该不是说谎的人。” 迦夜抬起头,侧头,看了看悬于墙上的每一幅色彩绚丽的唐卡,又垂眸,看着从杯子里腾起的一缕接着一缕的薄薄的热气,抿着唇。 过了片刻,他又重复着那样一句话:“我心里,没有藏着事情……” 住持平静看着他的神情,又忽然问了一个疑问:“那么,换个话题吧?你觉得现在的自己跟以前的自己有什么差别没有?” “没有任何差别!”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过,迦夜立即脱口。 住持没有反驳他,只是用一种闲聊的语气对他说:“在佛学用语中,有一种东西,叫做Citta,这是梵语,用我们的藏语解释,就是Sems(心)。” 迦夜听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心里却因为这句奥义很深的话而泛起了烦躁,抬起头,脱口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住持答:“虽然是人的寻常心,但是你却把它‘封闭’起来了,如此,你就会自闭,对什么也不感兴趣,而你的生活,便不会丰富多彩,你就会孤独。”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孤独。”迦夜道。 住持无奈一叹:“你怎么不明白呢,你是当局者迷啊……” 迦夜立起身,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这样的话题,好无聊。如果住持是想借聊天这个借口来问我的私事的话,那么很抱歉,我没有兴趣奉陪。” 话罢,他转身离去。 住持意想不到,愣愣看着他走出这间屋,又低头看了看桌对面那一杯冒着热气却始终没有被人动过的茶水,指尖摸着佛珠,轻轻一叹:“唉……事与愿违,缘分不可求。” 昭明寺外,一条街延伸向高低不齐又群落在一起的藏式居民楼,迦夜沿此街缓步往前走着。他本来想着就这样回家,但是走到拐弯口的时候,他停下来了,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往回走,回到走过的岔口,沿着这个方向往前走。 一座客栈就在前方,他走近它,从它的正大门大方地走进去,在柜台前停步。美丽的女服务生问他:“要住店么?” “我来找人。听说梨江大夫住在这里?”迦夜说道。 服务生愣了一愣,习惯面带微笑,答道:“我帮你查一查他的客房号。”随即,翻动了一本厚厚的、纸张由邻国尼泊尔所制的硬封面册子,片刻,告知:“这位客人在七十五号客房入住。” 迦夜暗暗记住这个数字,立即就往楼梯移步。 服务生叫了他一声:“要不要我叫个人带你上去?” 迦夜没有回头,也没有搭理对方,自己一个人走了上去,不久,在楼上找到了七十五号客房,很自然地敲了三下门。 吱地一声,藏式木门打开了,探出了紫凤的面庞。愣了一愣,紫凤脱口:“迦夜?”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迦夜道:“我想跟大夫说一句话。” 紫凤沉默了片刻,答:“他出去了,现在只有我在。你可以进来等他回来。” “不用了,你告诉他——别再来管我的事情,甚至是拜托住持……”迦夜脱口,话罢,转身就走了。 紫凤微微皱眉,感觉到了事态不妙,但这个时候,梨江还没有回来,他只好先把门关上,静静地在房间里等待。 33【下】 迦夜走下楼去,在他身后,静静的没有人的内廊里,邪灵诡秘地出现了,抱臂,看着楼梯口,唇角扬起了一丝让人发寒的笑意。 迦夜回到大堂,经过柜台前,要往大门走,立在柜台前的双叶丹朱不经意地一转身,看到他的后背,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会来我的店里,迦夜?” 只是停步,回头看了对方一眼,迦夜没有说话,一直往前走,直至走出了客栈。 没有得到任何一句回话,双叶丹朱有些遗憾。 服务生犹豫了一下,启唇:“那位年轻的先生是来找人的……” 双叶丹朱回头,朝她温柔一笑:“我知道了。”这就不再理会迦夜的事了,缓步往一条内廊走去,只刚走了一半,他莫名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寒意,便下意识回头。 一刹那间,他看到那里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吃一惊:“荧惑……?迦夜今天会来难道是你……!?” 邪灵的双唇紧紧抿着,没有任何表示。 双叶丹朱看着他良久,似乎从那冰冷的眸光之中看出了什么,垂眸,仔细想了一想,才又对他道:“你只是因为他来了这里才跟过来的吧……” 邪灵启唇,一句唇语,但是与他的话丝毫没有联系。 邪灵的意思是——‘还有两三天的时间,这些年来谢谢你了’ 双叶丹朱又是一愣,还没有来得及琢磨邪灵话中的意味,就在一瞬间,看到邪灵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在空气中。 还有两三天的时间…… 双叶丹朱摸着下巴思考着这句话,可是无论怎样,他始终都想不明白邪灵的这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味。 又过了一日,灵金回来了,给迦夜带回了亲戚的问候以及亲戚的礼物。 她高兴地把礼物递给他看,还对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在亲戚家时的事情,但迦夜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顿了顿,灵金忽然提起:“对了,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迦夜没有表情,侧过头,轻描淡写地回答:“没有。” 灵金扬起笑:“没有就好,要是有,我就得出门回访了,哎……刚回来,不想马上走这一趟。” 迦夜垂眸,全然没有认真听她说话,刚才,他撒了一个谎,但是在他心里,自己根本算不上是说谎,因为邪灵对他而言,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下午晚些时候,迦夜出去了一趟,直到黄昏降临时,才抱着一包装着颜料的袋子往家的方向走。 半路上,有一只黑色的猫,不胖也不太瘦的一只猫,蹲在路边,朝迦夜嗲嗲叫了几声。迦夜当做是没有听见一般,没有侧头看它,步子一直往前。 他走了十步以后,突然间听不到猫的叫声了,虽然不喜欢猫,但他还是为这莫名戛然止住的猫叫声而停步回头,只是那一瞬间,那一眼,他看到一个不带任何头饰的身着粉紫藏袍的金色长发的年轻男子把猫给抱走了。 他愣住了,盯着这个渐渐走远的身影,吃了一惊,对方没有回头,没有像平常那样扬起温柔的笑容,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这让他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对象。 一样的长发,一样见过的藏袍款式,一样的背影,眼前所见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是他脑海里所想到的那个人,可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又让他陷入犹豫。 他直直看着对方消失在尽头的夕阳余晖之中,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袋子,倔强的他始终没有试着叫心里的那个名字来确定自己的直觉,就当做这一幕从来没有遇见过,转过身,继续赶路。 刚进到家里前院,他就听到从客厅里传出来的一男一女的谈聊声,很明显的,这是家里来了客人了。 不打算理会,迦夜径直上了楼,把颜料盒一个一个地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一只大盒子里存放,接着又去了卫生间洗手。 当他擦干净双手,走进内廊时,灵金正好上楼来了,她停步,对他说道:“阿西大夫来了,有话找你谈谈。” 迦夜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表情表现,只是从灵金的身侧走过,下了楼,走进客厅,走到桌前,不过,没有坐下来。 梨江抬起头,看了看他,启唇便问:“昨天你到客栈找过我?” 迦夜故意侧过头,没有回答。 “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跟长老只是聊过天而已,并没有拜托他逼你把不想说的事情说出来。”梨江很直白,没有绕弯子。 迦夜回眸,淡然答道:“你是解释,还是掩饰?” “是解释。”梨江立起身,干脆道。 “可你跟住持没什么两样,总是挖空心思要我说出我不想说的事!”迦夜破口,因为极度的不满而暴躁起来。 梨江盯着他,诚恳地说着实话:“你心里一定有我们要找的线索,如果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就无法解开死者那件奇事,也就无法知道你此前变得古怪的原因。” “大夫!我不想说的事情跟你们要找的线索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有,我以前和我现在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迦夜破口,随即奔出了客厅,跑上楼,入房间,用力把门关上了。 灵金听到楼上地声响,忙走进客厅,脸上的担忧很明显,对梨江道:“大夫,我儿子的状态……” 梨江面露无奈,安慰道:“没事,他只是心情不好。”话罢,这就道别。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迦夜,这个时候正在心烦意燥。夕阳的金色霞光照在窗台上,在窗的玻璃上显示出它的金灿光芒,迦夜看着,不禁想起那一张洋溢着温柔笑容的脸庞,轻轻咬了咬牙,双拳握紧。 台子上,新的木匣子仍然静静地呆在着上面,迦夜忽然缓步走了过去,掀起盖子,取出了那一只老海螺,捧着它,看了看,看了许久,竟然满目失落。 34【上】 天色转入了夜晚,娜姆为十晃盖上了被子,就离开了房间。 虽然,每天总是听到母亲安慰地说着‘还有某某天就能痊愈了’这样的话,但对十晃而言,就算真的痊愈了,也与没有痊愈是一样的。她的心已经破碎了,点燃不起任何活下去的信念,也没有活下去的目标。 她缓缓闭上眼睛,打算入睡,偏偏,突如其来的一声猫叫打扰了她,撑起上半身,望出去,借着灯光,她看到一只黑色的猫躺在她房间里的一只柜子的上方,猫身后的影子,在灯光下是一个少女的形状。 盯着这个影子,十晃瞪大眼,心里无比震惊,没有思考它是多么的诡异,她以为是思念的亡魂回来找她了,赶紧掀起被子下床,没有穿上鞋就跑了上去。 猫的动作很灵敏,忽然跃下柜子,迅速跑出了房间,拖着一个少女形状的影子。 十晃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光着双脚,一遍又一遍地呼着那个名字,那个本应该尘封地底、消失在人间的芳名:“阿练若!阿练若……!” 她的脚底板踩在地上的时候,不经意地踩中了棱角小石块,鲜血从伤口里涌了出来,但她没有任何痛觉,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猫跳到邻居家的院子里,女人看到它诡异的少女影子,不禁失声惨叫,男人看到了,也惶恐起来,都认为遇到了鬼,举起扫把驱赶。 猫又窜到了其他院落。 百米以内的居民,几乎都撞见了这只诡异的黑猫,当黑猫闯入另一个院落,有一个大胆的中年男子把它抓住了,惊魂未定的四周的居民都赶过来观望。 十晃奔到街上,听到猫凄凉的叫声,就奔了过去,娜姆追着她跑出来,追上她,把她拉扯住,强行带回家里去。 十晃就像是疯掉了一样,总想拼命往外跑,娜姆拿她没有办法,一面拦住她一面朝屋子里呼喊着喜见。 “你姐姐看起来不正常,快!把她带回房间去!别让她再像疯子一样跑出去!”娜姆这样吩咐喜见。 按照这样的吩咐,喜见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紧紧抓住了十晃,强行把她拉回房间,一边拉扯着十晃一边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姐姐怎么变成这样?” “不知道!哎呀!先把你姐姐弄回房间去再说!”娜姆回答,十分着急。 “姐,你安静一点……”喜见瞧十晃现在这副模样,担忧万分。 十晃根本不肯听,一直不停地挣扎着,不停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阿练若来找我了,我要去跟她见面!” 外面,那户人家把黑猫关在了一只笼子里,猫因为得不到自由而变得暴戾起来,浑身的猫毛都竖起来了,看起来异常恐怖。 一个女子指着它,惊慌起来:“看啊!它的眼睛变成了橘红色了!不吉利啊啊!” 有一个男子紧跟着脱口:“一定是鬼怪作祟!赶紧去寺里请大师过来啊!” 有一个婆婆脱口:“哎呀!来不及啊!这一赶去,万一它变化了如何是好!还是用老办法,先用火驱邪!” 男子取来了融化后的酥油,泼在了黑猫的身上,随之,点火引燃。 火焰烧了起来,把笼子里的猫包围住了,猫身上也着了火,猫发出凄厉且尖锐的叫声,但是,熊熊的火焰丝毫没有烧伤它! 猫变成了一只火球,十晃的身上也同时开始着火,娜姆大惊失色之余,手忙脚乱地用干布去扑火,喜见亦是手忙脚乱地打来了水浇在十晃身上。 十晃看着自己的身体着了火,在火焰中燃烧着,眼泪夺眶而出,但却麻木了——明明这么严重的情况,自己始终还是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疼痛。 知道自己没有救了,她轻轻咬了咬唇,推开了母亲和弟弟,带着身上的熊熊火焰,再度奔跑了出去,母亲和弟弟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她跑到前院时,皮肤已经被烧焦了,浑身血肉模糊,就连乌黑的长发也被烧了个精光,从她身上,散发着阵阵烤炙的肉香味。 “阿练若……!”她发出低呼,由于喉咙被火烧伤,声音显得那么嘶哑。她带着一身火焰奔到街上,可是只跑了十七步就倒在了地上。 “阿……练……若……”焦黑的、已经露出指骨的手指歇斯底里地伸向前方,从喉咙里,最后发出了一个呼唤以后,十晃彻底地不动了,双眼睁着,却已经没有了呼吸。 娜姆和喜见追了上去,看到十晃的尸体躺在地上,大哭了起来,过度伤心而昏厥过去。喜见赶紧扶住她:“妈妈!妈妈!”来不及看一看姐姐的尸体,便扶着母亲进到屋里。 34【下】 附近别人家的院落里,笼子已经烧成了脆碳,可笼子里的猫在火团里依旧没有受伤,反而变得更加暴戾凶恶,扑向观望的人们,有人身上立即着了火,惊慌失措地扑火,许多人因为恐慌和害怕而撒腿跑回了家。 那一家大胆的男子也在此刻吓破了胆,赶紧带着全家躲进屋里,关紧了门窗,只透过玻璃窗胆战心惊地观望院子里的动静。 浑身带火的黑猫奔出了院子,又窜到别家去,一下子,有好几家的楼房都着了火,大家在惶恐害怕的心情中,又增加了惊慌失措扑火的负担,惨叫声此起彼伏。 附近,都是一片火光,以及手忙脚乱的情形,唯独一个青年异常平静地经过这条街,停步在十晃的尸体前,蹲下,轻易地取得了头颅,立起身时,又拿出了阿练若的头颅,两只手托着它们,启唇,用唇语念着一句藏文奇咒。 两个头颅在他的咒语下,闪烁出幽碧的绿光,随即合二为一,变化成了一团火,转眼间,又变成了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轮廓,又转眼间,变化成了一群萤火虫,往高空升起,缓缓飘向昭明寺的方向。 此后,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那一片火光,唇角洋溢出一抹诡异而发寒的笑意,抬步,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在黑暗之中慢慢消失了。 屋里的喜见,安慰好了母亲,便代替母亲出来收十晃的尸体,但提灯照着地上的尸体时,发现头颅不见了,他大吃一惊,只是回到屋里的一会儿功夫,尸体竟然残缺不齐。 他本是该冲回屋里对母亲说‘妈妈不好了!姐姐的头不见了!’,可是终究提不起勇气,只是跪在尸体旁边,看着尸体,涌出了几滴泪。 第二天早上,喜见和母亲开始为十晃办丧礼,喜见按母亲的吩咐,到昭明寺去请大喇嘛。诵经声,便在他家里面连续不断地唱了大半天。 这一天,也连续不断地有人来吊唁,灵金也去了,与喜见母亲谈聊片刻,又有一个中年男子携一位婆婆前来。 “良翎怎么了,不来么?”喜见母亲问道。 婆婆无奈摇摇头:“一大早起来就找不见她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几天,她就是这么奇奇怪怪的……” 喜见撩起白色门帘,让他们进到屋子里见死者最后一面。 “和上次着火的那家一样,都是死者的头颅莫名其妙不见了。”灵金出里面出来以后,随口喃喃。 喜见微微低头,满面失意,对她道出前一晚的那一幕:“听邻居说,昨晚遇上了鬼怪,是一只猫,拿火烧它,怎么也烧不死,还跑了,火就烧到了附近那几家。” “妖怪?”灵金愣了愣,又道:“怎么不告诉住持?” 喜见实话道:“去请大师的时候,已经跟住持说过了,住持说会调查清楚的。” “真是不太平啊……怎么就突然出现妖怪了……”灵金喃喃着,离开了喜见的家。 迦夜正在家里吃早饭,看到灵金回来,漠不关心,也不问她一早出去干什么。 灵金洗了手,出来时,对他说:“今天不开店了,休息。” 因为这句话,迦夜再度抬起头,微微错愕看着她。 “昨晚发生了奇怪的事,十晃过世了……”灵金又无奈道,随即幽怨:“唉唉!最近实在不吉利呀!先是良翎的女儿奇怪死掉了,现在,十晃也是一样,她们生前也关系挺好,经常一起出去玩……” 瞥了瞥迦夜一眼,不由担心起来:“你以前跟良翎的女儿……哎哟!天呐!我真的怕这离奇死亡的事会传染……” 迦夜很平静,丝毫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心情,收拾好了碗盘就走了出去。 下午,他给窗台外的盆景浇些水,回过头时,看到无声无息出现的邪灵立在桌子前正在翻动他的书籍,眼看就要翻到他藏在书籍底下的日记本,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夺过书,把邪灵用力推开了。 “这是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乱碰!”迦夜怒道。 邪灵愣了愣,用唇语‘说话’。 ‘我只是不想打扰你才找本书来看……’ 迦夜怒视着他,警告一声:“我的东西,你都没有资格碰!” 邪灵静静看着喜欢的人,没有为这件事而起争执,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好看的薄纸,递了过去。 迦夜哼了一声,不接,只整理自己桌子上的书籍。 邪灵只好把薄纸放在桌案上。 迦夜瞥了一眼那张薄纸,又忍不住心里强烈的好奇心,终于还是伸出手,打开来看了一遍。 上面所写的藏文,意思是这样,‘终于可以自由了……既然你讨厌我,那么,我将带走我所留给你的一切,再见’ 迦夜急忙回头,邪灵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他又急忙打开木匣子,里面空空,原本放在里面的老海螺不翼而飞了。 木匣子旁,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幅画,反扣搁着。他拿起来,看了看,发现原来是那幅被邪灵偷走的画。 邪灵离开了,把送给他的东西带走了,也把他的东西还了回来…… 迦夜低头,满面失落,抱着这幅画,坐在床沿,木木讷讷,发着呆。 35【上】 傍晚,昭明寺里,两位喇嘛提灯路过那处静得诡异的院落,偶然看到有一间屋里闪烁过火光,惊奇之下,两个人结伴过去一探虚实。 屋门没有锁上,两位喇嘛吃了一惊,赶紧推门进去,灯光往屋里一照,看到眼前的情形,更为大惊失色。 良翎把自己吊死在了梁上,不仅如此,供台上也发生了异状——黄纸咒符成了地上的灰烬,石刻莲花座裂成了八瓣,宝金瓶变回了锈迹斑斑的铜瓶。 一团青火,也高高悬挂在供台上方。 “不好了!发生大事情了!”一位年轻的喇嘛脱口。 “你在这里看着,我马上去通知长老!”另一个年轻的喇嘛果断道。 喇嘛点头应了一声‘嗯’,另一位喇嘛便急忙跑了出去。 又是天大亮的时候,收到消息后震惊的死者家属来到了寺院,无奈地把死者的尸体接回了家里去。 村子里接二连三地死人,让村子里的人们都很惶恐,大家都以为是大灾难要光临了,连店铺也几乎都关门歇业。 良翎的亲人并不管什么灾难谣传,只管为良翎办好丧礼,将她好好安葬。他们按照最传统的仪式,在死者的房间里放置一个留有火种的陶罐,在里面放入小块酥油、青稞麦粉、糖以及一些香料混合物,让这些东西烧出来的混合气味和薄烟弥漫室内。 ——这是,给予正开始处于今生与来世的名为‘中间状态’的亡魂的一种‘食物’。 住持亲身来到这户人家,递了一份圣书,叫人放在死者尸体身上,他这么做,是因为死者是在寺院最机密的地方悬梁而死的。 安慰完死者的亲人,住持回去时,提出让前来关心事态的梨江和紫凤两个人送他回寺院去。梨江很聪明,看出住持是别有用意,也提议让容芮一起送主持回去,住持知道容芮是研究灵异学的,就答应了。 果不其然,到了昭明寺,住持才亮出目的,对梨江道:“前晚和昨晚发生的事,从种种迹象来看,错不了,一定与火邪灵有关。” 梨江愣了愣,问道:“住持找到与他有关的线索了?” 住持叹了叹:“惭愧啊,是因为那孽畜跑了!” 梨江三人同时吃了一惊。 容芮想了一想,不由猜测道:“十晃、阿练若是互相熟悉的,良翎是阿练若的妈妈,最近,这两位都离奇死亡,都与这个邪灵有关的话,那么阿练若难道也……?” 梨江沉思着,答道:“在阿练若的肚子里惊现无弦琵琶,如果这把琵琶属于火邪灵的东西的话,那么,弦丝应该在这两天离奇死亡的两个人的尸体上。” 住持点点头,立即叫大喇嘛到死者家里去检查尸体。 “我可以认为是这个邪灵为了逃出佛门禁锢而使出的残忍手段么?”紫凤思考着,忽然脱口。 梨江接着这句话做出回应:“其实,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住持道:“我比较觉得奇怪的是——这道禁锢术是吐蕃时期的高僧所传下来的,按理说是丝毫没有漏洞,可是,为什么这个孽畜现在却能从这道古老咒法里逃出?” 紫凤猜测不出来,只是道:“现在的问题,还是赶紧把之前困住他的咒法修好,然后把他抓回来吧!” 住持摇了摇头,叹道:“那咒法已经没有用了,那莲花座是吐蕃时期的高僧用自己的舍利混与泥土石沙煆烧而成,坏了就没法修了……” 想了想,他又道:“只能暂时从佛塔里请出本寺第一位住持仁波切的舍利镇住他,等把他抓回来,我再到印度求佛骨,他就没有第二次跑出来的机会。” 良久之后,大喇嘛回来,向住持递上了长形盒子,住持当着几个人的面,打开盖子,几根还残留着鲜血的弦丝昭然展现。 “是哪家的死者身上取出来的?”住持问道。 “是从那位妈妈的心脏和头颅里取出来的,那个女孩子的尸体里并没有。”大喇嘛答。 梨江三人全明白了。 容芮叹道:“我原先留在这里是为了研究迦夜的事情,没想到之后竟然不仅遇上了鬼,还要亲身体验一把抓邪灵的事……” 梨江对住持道:“这个邪灵没有画像,我们不知道他的长相,怎么抓他?” 住持答:“虽然没有画像,不过邪灵有着不寻常的气息,而且,他也是怕水的,应该会藏在没有水的地方。” 梨江道:“那我们就在没有水的岩山附近找一找罢。” 紫凤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他会不会是已经离开了西藏,跑到塔克拉玛干沙漠那里去了呢……?” “据我所知,没有能带起纵火欲望的地方,他应该是不会去。”住持道。 紫凤立起身,许诺道:“这样也好,我们会帮忙找的。” 住持提示:“如果这几天里,有几个地方同时失火的话,他应该就在附近。” 紫凤点头记下:“明白了。” 35【下】 三个人向住持道别,结伴走出了这间屋。 快走到前方的拐弯口,容芮眼睛很亮,看到前方偶然经过的一个身影,便脱口:“前面那个人,很像迦夜那个小子啊……” 梨江不答话,只是加快了步子,在与前面的身影只差七步的距离,叫了一声‘迦夜’。对方回头,愣了一愣,接下来,出奇地,不等梨江靠近,便拔腿跑了。 “喂,小子,你跑什么!?”紫凤困惑,大叫了一声,但始终是叫不回迦夜。 梨江看着迦夜渐渐跑远的身影,自知追不上,心里只是一叹。 容芮回头,看着迦夜刚刚走出来的那一条小路,若有所思起来,他记得这一条路不是去宝殿,一直往前会有一个岔口,进入,向左拐,那里除了喇嘛们修行的地方,便是那个诡秘的小院。 他不往前者想,只管想最耐人寻味的后者。 这小子……去那个地方,是什么目的? 想着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容芮随之又满不在乎地把它抛掉了,现在,对他而言,把邪灵找到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迦夜一直往前跑,跑着跑着,就慢下步子来,停了停,发现没有人在身后追,又慢慢向前移步。 寺院里那个诡秘的小院,他已经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一直只是他一个人立在那里,他心里等待发生的事情始终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他是满心沮丧的离开寺院的。 高原的风,分不清是从前方哪个方向吹过来的,拂着迦夜的面庞,掠过他的耳朵,这让他不经意地想起那只老海螺,从那海螺口里,他也曾经听到过风声。 猛然,他脑中浮出了想法,又开始奔跑,一直跑到村子外,来到湖边,沿着沙石混合的湖岸往前走,不是散步,而是在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绕了整个湖泊将近半圈,他停步,又主动放弃了坚持寻觅下去的念头,望了望似乎没有可疑人影晃动的遥远对岸,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句话,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既然你讨厌我,那么,我将带走我所留给你的一切,再见…… 再见…… 这不是‘下次再见面’的意思,而是‘永远不再相见’。 迦夜弯下腰,捡起了地上一块石子,喃喃自语:“我就说过,你根本……就不了解人类……”用力一握,随即用力扔向了湖水。 他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一阵风从身后温柔的吹来,他忽然愣了一愣,依照直觉,猛地回过头,可是,那仅仅是普通的一阵风,他的身后,仍然只有风景,没有人影。 他垂眸,莹泽的眸光里充满深深的失落,哪怕是泪水忽然溢出来,也没有办法洗掉这一层来自他心底深处的情绪。 “我讨厌你……一辈子都讨厌你……”自语着这一句话,他离开了这里,再没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个湖泊。 这一天以后,许多僧人常常结伴出行,到村子附近的山林以及岩山,甚至是更远的地方,试图寻找邪灵的踪迹。 这样,持续了五日以后,大家都一无所获,邪灵成功脱身以后销声匿迹了一般,让人找不到任何行迹。 所有人,包括容芮在内,都直觉自己是被邪灵玩弄了。光想象着邪灵藏在暗处看着自己在明处白费力气瞎找一通而得意笑着,容芮就又气又急。 住持倒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思考了许久,始终还是认为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归根结底,还是邪灵太过狡猾。 年轻喇嘛请示住持,说是否要放弃把邪灵抓回来。住持认为邪灵始终是因‘邪’而存在,既然存在就一定会在世间让人们饱受疾苦,所以不能放他自由。 没有改变策略,住持仍然吩咐寺院里的喇嘛们在村子附近继续巡察。 两家出殡,让死者在仪式天葬中安息以后,灵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儿子看起来又不太正常了,不是像以前那样诡异,而是,她朝五晚九地总是看到他莫名在发呆,甚至是因为发呆了片刻而把眼前的事情弄糟糕。 灵金想起自从十晃与良翎离奇死亡的事情发生以后,那位自称与迦夜是朋友的英俊青年就再也没有来拜访过。 她觉得很奇怪,直到有一日迦夜出门以后,她来到他的房间取东西,看到了他刚刚完成的彩画——那是火邪灵荧惑穿盛装时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美丽至极的少女。 尽管看起来像少女,但灵金仍旧认出那是那个青年的画像,她一下子惊呆了,她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把对方的脸画下来。 她用一块布,把它盖起来,带着它,赶紧出门,她第一时间要找的人,就是住在吉祥客栈里的梨江。 36【上】 “我儿子病了,该怎么办?” 见到梨江时,灵金就迫不及待地这样对他说。 紫凤听着,回头,抢了梨江的话,平静问她道:“他有什么病症?哪里不舒服?” 灵金答:“他不是得疾病,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不对劲。” 梨江低头瞥了瞥她怀里抱着的东西,启唇:“你带了什么过来给我看?” 灵金忙扯掉布块,递给梨江。 紫凤凑过来看彩画,容芮也伸长脖子凑过来。 紫凤笑了笑:“哟!画得真美!是你儿子画的么?” 灵金答:“是啊!” 紫凤笑答:“你儿子没有病,你就放心好了。” 灵金愣了愣:“啊?可是……他最近做事总是一塌糊涂,脑袋里好像装满了浆糊。”说着,又不由担忧起来。 “然后呢?”梨江平静道。 灵金无奈叹了叹:“莫名其妙的看上去很伤心,应该是伤心吧……” 紫凤没有思考太久,极为干脆道:“很像是男人失恋时的表现,看起来像是很伤心,提不起精神,但是并没有哭。” 灵金听了,再度愣了愣,“呃……?” 紫凤拿起那幅彩画,食指指着彩画里的人像:“您似乎一直都不明白啊……这个长得比花还要美的男人是你儿子的男朋友。” 灵金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我儿子的……交往对象……”十指关节不由紧张的弯曲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梨江对她道:“别想太多了,也许最近他是被对方给甩了吧……没事的。” 紫凤拿出相机,对焦,把画像拍了下来,接着把画还给了灵金:“早点拿回去罢,让他发现画不见了,会发火的。” 灵金无奈轻轻一叹,用布块把彩画盖起来,带着它,道别。 灵金走了以后,梨江喃喃起来,满口遗憾:“没想到,只是一瞬间的烟花绽放……还是结婚证比较保险。”说完,回头瞥了紫凤一眼。 紫凤摆弄着相机,寻找着方才拍下的照片,听到梨江这句话,脱口:“没有结婚证,我也不是那种一辈子都不会对一个人真心的男人,长得那么美的追求者,通常都是逢场作戏玩一玩的混蛋!” 最新照片出现在预览窗口,紫凤只是看了一眼,突然间,相机的小屏幕一下子变黑了,他觉得很奇怪,摁了摁按键许多次,但它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了,你的相机?”容芮看着他,疑惑道。 “突然间没有反应了,好奇怪,电池明明满格的啊……”紫凤纳闷。 容芮惊愣了一下,忽然从他手里抢过了相机,急忙把照片储存卡取出来。 紫凤不解,脱口:“你在干什么!” 容芮打开紫凤的笔记本电脑,并对他说:“你的电脑里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的话,借我用一用。” “我家里还有备份的一台……”紫凤答道。 容芮便不客气了,把照片储存卡装进读卡器里,接上笔记本电脑,迅速点开屏上的一个图标,当确认了最终点击目标时,他咬了咬牙,点了两下。 一个窗口跳出来,那张照片里的画面开始显现出来,一切状态看起来都很正常,容芮盯着它,愣了片刻,心想: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突然间,照片上的人像变成了一团火,从屏幕里涌出来,把笔记本电脑一下子烧坏了。容芮赶紧退开,紫凤赶紧拿起桌子上的那一杯水泼向着火的笔记本电脑。 火焰是灭掉了,可是紫凤的笔记本电脑却从此变成了一块废品。 “……到底是怎么回事!”梨江惊魂未定,脱口。 容芮看着他们,扬起了笑容:“记得我说过的事情么?刚才的情况和我经历过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梨江有些听明白了,说道:“跟迦夜交往过的这个男人……有问题?” 容芮一脸认真,肯定道:“怪不得这个小子不肯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他早就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这个男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邪灵的真身!” 紫凤仔细想,喊了声:“你比我还急啊!”赶紧跟了上去。 梨江还是走晚了一步,最后一个慢吞吞地尾随而去。 迦夜回到家里以后,坐在前院里,看着地上,眼睛里一如既往的是失落,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梨江从客厅里走出来,走到他身旁,开门见山道:“他在哪里?” 迦夜抬起头,看着梨江,愣了一愣。 “邪灵在哪里?”梨江再度问了一遍,满面认真。 “我不知道大夫你在说什么。”迦夜淡淡的回答。 梨江坐在他旁边:“你别说谎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垂放在膝上的手开始握紧了,迦夜轻轻咬牙,侧过头,但仍是很固执的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芮也走了过去,立在迦夜面前,看着他,说道:“你自己其实心里很明白不是么?把他的下落告诉住持罢,他是邪灵,只会做坏事,只会让人间发生灾难。” 迦夜怒瞪了容芮一眼,回答始终不变:“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突然间站起阿里,跑上了楼去,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竹篮打水一场空,容芮垂眸,静默了片刻,对梨江道:“我们……是不是用错了方法,或者语气?” 梨江思考了一会儿,答道:“也许,邪灵不再来找他的原因是因为……邪灵早就料到我们会来找他问下落,所以才甩了他?所以,他刚才并没有说谎?” 容芮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表示不知道。 紫凤站在客厅门外,把刚才那一幕看在了眼里,心里纳闷和烦恼的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一支烟,点燃了烟头,缓缓吐云吐雾。 “别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房间里,背对着房门,蹲在地上抱着膝头的迦夜在喃喃自语,垂眸,又开始失神了。 36【中】 湖泊岸边,他直觉自己想找的身影就在那里,他去那样的地方找了许多次,但是总是一无所获,每一次都是那样失落的回家,他根本不知道,抑郁已经开始缠上他了。 时间,转眼间,已如光流逝去,梨江再次拜访昭明寺住持,把找到的线索都告诉了住持,交给昭明寺大喇嘛处理。 住持当知道迦夜与邪灵有直接关系之时,尽管意想不到,却不慌不乱,沉稳说道:“感情,归凡尘所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自然邪魅也会有这样的感情。五大元素是自然中最古老的物质,火作为其一,会衍变成邪灵也不奇怪,但人的这样的感情……” 梨江只是坐着,听着他的这句话,由于不懂辨析这样的论法,便只是沉默。 住持顿了顿,自己辨析:“或许……是因为在这几千年来的时光里,日日接触到人,模仿人的同时,自身也在与人同化吧?” 梨江启唇,另提话题:“迦夜虽然与邪灵有关系,但是,邪灵在脱逃以后再也没有跟他有任何联络,拜托大师暗暗跟踪了他两三天,也没有结果。住持,我能帮忙的都已经帮了,能力只能到这里。” 住持释然:“他是自然中最古老的元素之一,狡猾的程度不一般,我原以为他逃出来后会本着习性在人间纵火,没想到,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无法抓他回来,那也就算了,只要他不要再在人间残害无辜。” “既然住持这么决定了,那么,我也不用再继续费心了。”梨江道。 “最近,谢谢你了。”住持微笑道。 梨江立起身,向他道别,就离开了昭明寺,随之,特意去了一趟灵金的小店。 灵金满脸遗憾,对梨江说:“你开的药方,他一碗也没有喝,还泼到了地上,也把药罐打破了……” 梨江答:“如果不行的话,我想办法把药弄进食物里让他吃。” 灵金点了点头,顿了顿,问:“那个,抑郁症是怎么回事?我儿子他……” 梨江答:“他是患上了自闭症,加上重度的抑郁,孤独会加重他的病情,如果更加严重的话,他就会发疯,用西医学来说,是精神失常。” 灵金震惊,心里一阵慌乱了:“大夫!你要治好他!他不能变成了疯子!” 梨江道:“我尽力,如果不行的话,我回香港的时候就带他一起去,等把他治好了再送他回来。” 灵金无可奈何,垂眸,再度点了点头。 风和日丽的美好一天,灵金回到家里,刚进到前院,就看到迦夜在烧东西,看到他把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和一幅人像彩画投进了火堆里。 她看着邪灵的画像在火中慢慢烧成灰烬,觉得有些可惜,不禁脱口:“画得很好看,为什么要烧掉?” “不需要了……”迦夜淡淡回答,看着火焰,面无表情。 两个礼拜以后,他又在夜晚的时候去了昭明寺,推开一扇门,进入黑黑的屋子,靠近高高的佛像。 佛像前的供台上,破裂的石刻莲花座以及锈迹斑斑的铜瓶已经被收拾掉了,干净的案上只有一只金铜香鼎取而代之。 迦夜把灯放在一旁,合十,跪在佛像前拜了拜,看着庄严慈悲的佛像,喃喃自语:“我只是当初误闯这里,并没有闯下大祸,你是知道的,不是么?可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大家都认为我有病,为什么逼我,问我不知道的事,又逼我喝药……” 顿了顿,他满腔悲哀:“已经没有去路了……已经没有退路了……”右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藏刀,拔出刃,喃喃着一句‘我才不要人的心’,就把锐利的刀尖朝着自己,用力刺进了心口。 他低头,右手渐渐松了,垂了下来,直到灯里的酥油烧尽,他也仍旧是跪在佛像前,以这个姿势没有动,并且是永远地都动不了了。 清早,扫地的喇嘛发现了他,但已经救不活他了,他的身体经过一夜以后已经冰冷如霜,住持命僧人把他送回了家,这一天,轮到灵金家办丧事了…… 双叶丹朱去灵堂吊唁了以后,晚上,走着夜路回客栈,漆黑的路上,遇到一只孤孤单单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 他停步,仰望着它,不禁想起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忍不住喃喃:“荧惑,迦夜死了……这个地方再也没有你可以留恋的了……” 暗暗叹了叹,他举步,继续往下走。 子夜,夜深人静,有一只浑身带火的野兽闯进了灵金家中的停尸房里,灵金吃了一惊,下意识抱住了自己儿子的尸体,诵经声被打断了,几位大喇嘛起身,动武,要把这只闯进来的野兽赶出去。 野兽很凶猛,撞开了一个大喇嘛,咬伤了另一个大喇嘛的胳膊,冲到灵金面前,灵金很害怕,紧紧抱住迦夜的尸体,不准野兽伤害他。 浑身带火的野兽用它尖锐的兽齿咬住灵金的衣服,把她扔到一边去,又用同样的方法叼起迦夜的尸体,往后一甩,甩到了背上,驮着他飞快奔出了停尸房。 “大姐,你没事吧?”一位很幸运地没有受伤的大喇嘛快步到灵金身旁,关心道。 灵金不顾身上疼痛,哭了起来:“我的儿子……把我的儿子还回来!” 受伤的大喇嘛捂住流血的伤口,脱口断定:“一定是邪灵,邪灵出现了!得赶快回寺里通知住持!” 同伴重重点了点头,结伴离开了停尸房。 36【下】 奇怪的野兽奔出了千里,来到喜马拉雅山下一条河流的岸边,伏在地上。 邪灵从黑暗中走出来,把迦夜的尸体抱下来,扶住他,但是毕竟是死人,无论怎么扶直,他的头总是会向后仰。 邪灵搂住他,一只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部。 一只黑色的猫窜了出来,野兽立即变成了一个影子,连在了猫的脚下。猫摇晃着尾巴,绕着邪灵喵喵喵地叫,翻译成人话,那便是‘主人,早点把他埋了吧’。 邪灵不应,把找回来的青色魂火送回到尸体上,修复了胸前的伤口,吻了一下早已泛白的唇,然后扶着尸体坐下来,等待着迦夜苏醒过来。 猫也蹲着,舔了舔右前爪的毛,过了片刻,又喵喵喵地叫起来,在人话里的意思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再过几天,就会腐烂发臭,变成白骨。主人,见过了最后一面以后,找个地方把他埋了罢……’ 邪灵仍是不应,很固执地等待下去。 明月慢慢地向东边滑落,天边露出暗光,黎明揭下了夜幕,第一缕曙光落在了迦夜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庞上,那双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一转眼,到了中午,地上一片灿烂的日光,邪灵抚了抚那张惨白的脸庞,仍旧耐心地等着,过了七天七夜,生命的迹象始终是没有出现。 邪灵开始慌乱,紧紧握着冰冷的那只手,眼眸慢慢地蒙上了一层泪光。 猫第三次冲他叫,意思没有变,依然是‘过不了多久,他的内脏和皮肤就会腐烂’。 邪灵紧紧地,紧紧地搂住这一具冰冷的尸体,把脸埋在冰冷的侧颈,眼泪滑过面庞,坠落到地上变成一生即逝的火花。 许久,他立起身,抱着这具冰冷的尸体,走向了太阳。 太阳神告诉火邪灵荧惑,用过残忍的手段对待对方就得用对自己残忍的手段来救活对方。只是这样一句话,太阳神没有出手帮他救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平凡人。 虽然太阳神不肯帮忙,但提示却对邪灵很重要。 他撕开自己的胸膛,右手伸进裂口里,取出了自己的元神,把它撕成了相同的两半,把其中一半放回到胸膛里,修复裂口。 这个连续动作,如果在鬼怪灵魅混乱的地域进行,他的元神极为容易被抢走,所以,他很聪明的选择了塔克拉玛干。 这个大沙漠里几乎没有鬼怪和灵魅,酷热的气候也正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让他不致于在挖出了自己的元神以后流失灵力。 他用刀子割开尸体的心口,掏出了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在表面刻上了他名字的藏文,又把它与自己的另一半的元神一起埋进了心口,最后一步,同样是修复裂口。 邪灵的元神在迦夜的身体里,改变了他的体质,他的皮肤吸收了沙漠里的热气,让冰冷的身躯渐渐回温。 黄昏来临的时候,那张惨白的面庞仿佛是经历了时间逆流,恢复了血色润红。 当沙漠的温度迅速降下来,出现了与白日相反的气候时,迦夜的手动了,睁开眼,撑起了上半身,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抚了抚自己的心口,眼里充满茫然。 自己自杀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很清晰,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没有摸到那个伤口,也没有摸到那把插在心口上的藏刀。 塔克拉玛干夜晚的风从他的身后吹过来,一时,他觉得很冷很冷,冷得即使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也无法御寒。 身边,有一双手臂搂住了他,传递到他皮肤的温度正好可以为他御寒。他微微愣愕,下意识地搂住火邪灵荧惑,侧脸贴着荧惑的胸膛。 “我……讨厌你……” 活过来的第一句话,从迦夜喉咙里吐出的,竟然还是这一句。 荧惑这个时候,竟然不再那样介意,神色很平静,抬起一只手,温柔地抚了抚怀中人的后脑勺。 然后,他捧起他的脸,让他看自己的唇一张一合。 ‘为什么要自杀,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就会死,你只是平凡的人……’ 迦夜垂眸,满面茫然若失,这副表情像是经历过了无数沧桑而无奈至麻木,唇抿着,缄默不答。 荧惑静静看着他,大概是因为许久的思念以及之前失去他时的悲伤心情,他就如平凡的男人,感情中带来的一种欲望忽然涌上来,占据了他的思想,他没有考虑太多,更不会去考虑,低下头,唇贴上唇,一采柔泽。 身为邪灵,他的舌头很长,很轻易就能扫到迦夜的软齶以及悬雍垂。 这一种痒痒的、又有点儿难受的感觉,让迦夜微微皱眉,指尖只是揪着荧惑的衣服。 荧惑的指尖却没有那么老实,深吻时,他搂着迦夜,指尖在迦夜背部的厚衣服上乱抓,似乎恨不得要把它扯掉。 迦夜忽然就在他情热攀升之时,用双手将他推开了,然后转身站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常常发生,按常理来说,荧惑是该习惯了,但今日他还是吃了一惊。他把他救活过来了,为此牺牲了自己一半的元神,就算是善良的灵类是根本不会冒这个险,何况他是邪灵。 他爱他,深深地爱着——这是唯一的能让他做出这样冒险而又无利益之事的理由。 可迦夜看起来仍旧是那么冷淡,看起来不愿意回报他的爱。 沮丧,失落,乃至难以置信,都浮现在了他的面庞上,他呆滞了,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迦夜看着地上的黄沙,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你了解我么?”随之回头。荧惑微愣,紧接着,很失落地摇了摇头。 “已经说再见了,就不需要再回头牵挂……既然不了解我,你永远消失。是我自己自作自受,我现在是个死人,应该在天葬仪式里去往西方极乐。” 用着消极的语气这样说话,迦夜闭上眼,突然,像木头一样,倒在了黄沙上。 荧惑见状,急忙过去将他横着抱起,看着他的面庞,满目沮丧。他打算把他带回自己的世界去,想着即使他不爱自己,起码以后都能天天见到他。 迈步,荧惑在漫无边际的沙漠里一直往南边方向走,没有停止。迦夜紧紧揪着他的藏袍的一角,把脸往里微侧,贴着他的胸膛。 尾声 找不回迦夜的尸体,事情便无奈落幕,灵金就当他是已经进行了天葬,今后自己好好的安享晚年。 而梨江也因为没有理由再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听从紫凤的意思,和他一起回到香港的居住地。对于紫凤而言,总算是能顺利而又安心地把人带了回去。 两个人带着行李出了客栈,容芮在客栈门外等着。梨江看他身边没有行李,愣了一下,脱口:“你以后打算还留在这里?” 容芮答道:“我是来送你们的,晚点再走,不过,我要去拉萨一趟,之后还是在西藏乱晃。” 紫凤无奈,插嘴:“小心高原反应。” 容芮温柔一笑:“西藏,我已经是来了很多次了,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梨江看了看远处,放下行李,忽然道:“我去买早餐,你们先在这里聊一会儿。”话罢,就往街的一个方向走去。 容芮看了梨江的背影一眼,对紫凤说:“还没有吃早餐么?” 紫凤答:“才刚起来不久……” 片刻,他把行李放在旁边,又对容芮说:“帮忙看一下行李……”也迈步走了。 容芮疑惑,问他道:“你要去哪里?大夫一会儿就回来!” “只是去买纪念品……”紫凤回答,扬扬右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过了一会儿,梨江提着早餐回来了,一见那里只有容芮一个人在看行李,愣了愣,走过去,问容芮:“他人呢?” “说是去买纪念品去了。”容芮答道。 “买什么纪念品?”梨江疑惑。 又过了一会儿,紫凤回来了,梨江问他:“你买了什么东西?” 紫凤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个七彩的菩萨泥塑。 “擦擦?”梨江看了一眼,叫出泥塑的藏语名字。 “买回去,放在桌子上,驱邪,这一趟出来,我们遇到太多怪事了。”紫凤说,把这样东西放进了行李里,提起行李,便往前走。 容芮最后一个移步,但不经意地看到身侧附近有一个不知道是谁掉落的钱包,本能地将它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的一张梨江的照片最显眼。 这张照片拍得相当美丽,光线很柔和,色彩有一种梦幻的美,作为照片中的主角的梨江,上半身精光着,只是穿了一条宽松的浅蓝色牛仔裤坐在楼梯某一阶,还不看镜头。 容芮吃了一惊,从没想过这位看起来很保守很传统的年轻藏医竟然会拍这样的照片。紫凤回头,看了看他,发现他手里拿着的钱包很像自己的,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摸不到。 “喂……!”他冲他喊了一声,走过去,伸出右手:“把钱包还给我……” 容芮急忙把钱包合上,放在他的手心,道:“我看到照片,以为是大夫的钱包呢……” 紫凤忍不住,打开钱包,看了照片一眼,扬起微笑。 容芮喃喃:“不过缺点太大了,要是大夫看镜头的话,也许……” 紫凤一脸无可奈何道:“要他全身光溜溜地对着镜头露出笑容是不可能的,裸照也不肯拍,这张算不错了,是我的宝贝。” 梨江在前面喊了一声:“磨磨蹭蹭的,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来了!”紫凤回了一句,赶紧跑了回去。 容芮微微一笑,移步走了上去。 正文完
推书 20234-05-21 :丑面舞姬(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