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这是小皇帝自己的决定,萧素清虽然不同意,但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为自己的决定买单。张大夫是局外人,只要熙和不对他怎么样,他就无所谓。只有季思宇白着一张脸,看着熙和和小皇帝。 “呼呼——”熙和喘着粗气,因为小皇帝的话,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三年前新婚之夜的情景。幼小稚嫩的身体,迷乱的神情……熙和低吼了一声,打横抱起小皇帝,运气轻功就朝地道的另一端飞去。 季思宇几次抬起脚想要跟过去,都被萧素清拦下。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合格的,一方面他想效忠皇帝,想要忠君;另一方面他又爱上了熙和…… “萧大人,你不必这样看我,我是不会过去的。”季思宇苦笑的说,神情很是落寞。 萧素清冷眼看他的作为,心里对他早就不喜的很了,现在小皇帝不在,他自然要好好敲打这个季思宇一番:“季思宇我观你所作所为,又有哪一分是在为皇上计算?不过三年的时间,你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真是糊涂!就算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也不应该忘记你之所以能得他的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你像我罢了!你却痴心妄想……” 不过是因为你像我罢了!这句话如同一声闷雷打在季思宇的心头,他如何不知,他只是一直装作不知。 另一边小皇帝被熙和抵在墙上,被动的接受着他的啃咬。这并不是一场欢愉的情事,而是一次为了还清自己所欠救命之恩的报偿。小皇帝仰着头,不去看熙和的脸,咬着牙忍受着对方的抚摸。 熙和急于发泄却也没有直捣黄龙,此时的他仿佛一只饥饿了很久的人捧着自己的粮食,明明很饿却又不敢马上吃下,怕自己的胃消受不了。“皇上……”熙和脱掉小皇帝的衣服,吻了上去。 小皇帝能感觉到他的急迫,那被碰触的地方一阵阵酥麻,他忍着没有叫出声,撕拉一声,中衣被撕开,身体接触到空气,小皇帝忍不住微微抖了抖。他强迫自己不去推开身上的人,笨拙的躲避着他的摸索。 “不要动!”熙和此时已经分不清什么事幻境,什么事现实。他的身体像着了火一般炙热,他手下的身体却带着丝丝的凉意,让他不能停止。第一次,熙和不得不承认,小皇帝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的手终于探到了他即将进入的地方。 “慢……慢一点……”等小皇帝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了出声:“恩……” 地道不长,隔音更是不行。另一边暧昧的喘息声清晰的传导萧素清,季思宇和张大夫的耳中。张大夫慢慢地绽开一个笑容,略带一丝诡异却奇异满足的笑。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季思宇和萧素清都没有发现他这一刻的古怪样子,只是都带着关切的神情看着另一端。 不知道多久之后,小皇帝从睡梦中醒来,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全身尤其是某个地方传来一阵阵疼痛。他记起了在昏死前,自己好像被熙和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次,脸色顿时大坏。 “皇上?皇上?” 耳畔熟悉的声音让小皇帝不得不睁开眼睛面对现实,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脑海里那些斑斓五彩的情景忘记:“朕,这是怎么了?”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一行人已经不在地道里了,而是换了一辆马车,此刻他正窝在熙和的怀中。 萧素清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是,小皇帝自嘲。自己被做昏过去……他试图从熙和的怀里挣脱,但是他错估了自己的体力,刚刚撑起身子,两只手就开始颤抖。 “不要乱动!”熙和原本一直在闭目养神,但见小皇帝这么不安分只好出言呵斥。萧素清本就对熙和抱着小皇帝的行为不满,现在见到小皇帝醒了…… “放肆!”萧素清也不管熙和是不是那个唯一能保护他们离开冀州的人,仗着对方对自己尚存的一分情谊,他自然的从他怀中抢过小皇帝。 小皇帝脸色很不好,是那种虚晃晃的白,唇色也很黯淡。萧素清不敢大意,低声问道:“主子,可有哪里不适?” “朕并无大碍。”小皇帝摇头回答,他现在这种症状是情事的后遗症,并不需要特意照料。身上黏腻,虽然难受却也不是不可忍受,毕竟他们现在的情况也并不方便他洗漱。只是,小皇帝有些犹豫的摸上了自己的腹部,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有了孩子…… 就在小皇帝忧虑的时候,马车外面传来了马蹄声。萧素清和小皇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 熙和倏地站起身来,走到了外面,他远远眺望前方烟尘之处,脸色一变吩咐赶车的张大夫和季思宇道:“立刻走!” 张大夫来没来得及调转马头,随着隆隆的铁蹄之声,一队人马迅速的将马车包围起来。熙和原本放在腰上的手放了下去,这一百骑的铁甲精兵他就一眼认出是自己的部下。 领头的那位首领不是别人正是熙和的亲兵郭淮。原来那日两人分散,郭淮突围之后从水道潜出冀州城,快马赶回黄洲,调派军队前来救援。他见了熙和,当即翻身下马和身后的骑兵一起单膝下跪,高声道“属下见过副帅!” 熙和走下马车,亲手扶起郭淮,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帅没有看错你!”郭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有些脸红。不过他皮黑,不易察觉。 车内的萧素清和小皇帝都听到外面的对方,心道不好。本来他们就不占优势,受制于人,现在熙和的人已经到了,自己岂不是成了对方的…… 萧素清将小皇帝护在身后,自己挡在前面:“皇上,有些事臣不该问的,但是……”小皇帝皱了皱眉,略微有些犹豫,说道:“此次朕之所以来冀州,其实是为了和张若谷达成协议!” “皇上你太胡闹了!”萧素清气急败坏,“张若谷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皇上你为何不和微臣商议!” 小皇帝张了张嘴,他怎么可以告诉萧素清,这次之所以这么莽撞完全是因为自己自以为是了?咬了咬牙,小皇帝最终还是不言不发。 萧素清也没再多问,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在微臣已经在沿途留下记号,若内密司的人发觉……”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微臣救驾来迟,万死难辞其咎!” 小皇帝和萧素清一愣,掀开马车的帘子就看见,在那队铁甲精兵的外面,付天翔一人一马,率领残余部队迎候在那。 第四十三章 从人数来看熙和的部队绝对不占优势,但从装备来看,熙和的部队又隐隐占着优势。小皇帝在萧素清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走到熙和的身边,说道:“放朕离开。” “如果我说不呢?”熙和神色不定,心里万分挣扎。当务之急是夺回冀州,但就这样放走小皇帝他又有些不甘心。 “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小皇帝淡淡的说,“朕明白你的想法,不外乎抓了朕就可以让关青等人投鼠忌器。可是,你不要忘记了,福寿已经三岁了。如果你不放朕离开,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吧。” 小皇帝话里的意思熙和如何不明白,权衡利弊之下,他挥手说道:“放他们离开!”话音刚落,人群自动分开。萧素清扶着小皇帝一步一步的离开,张大夫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只有季思宇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熙和却没有注意到季思宇,因为郭淮已经牵了一匹马走到他面前。熙和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朝黄洲方向奔去,离开前他说:“若不是福寿离不开你,今日本帅必不会放过你!” 马蹄声隆隆,尘土飞扬。小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熙和远去的背影,说道:“萧卿家,朕是不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萧素清失笑:“皇上,今次不战也有不战的好处,至少留着他和张若谷争斗也可以省下不少事。” 两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思宇打断了。他突然膝行至小皇帝面前,连连叩首:“皇上!微臣自知最该万死……但情之所至……请皇上赐臣死罪!” 付天翔本来丢了小皇帝就一肚子火,虽然现在找到人了,心情却没有好转。见季思宇脸上一副毫无惧色,情难自禁的模样,一马鞭就抽了过去,喝骂道:“混账东西,竟然随意插嘴!” 季思宇没想到付天翔会骤然发难,一时愣在当场,一鞭子就抽在脸上。他不敢伸手摸,只觉得伤口火辣辣的疼。 小皇帝早知他钟情熙和,但念在他卧底三年立功不小的份上有意从宽发落,哪知他如此不知好歹,竟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恨!小皇帝铁青了脸,目光如刀似剑看向季思宇。 季思宇有些胆怯的看了眼小皇帝,低头默默不语。 萧素清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冤孽!好好的软妹子不喜欢偏偏喜欢男人,这诡异的世界! “你莫不是以为朕不会杀你竟敢这等放肆,定仗着微末之功竟然有恃无恐了!”小皇帝起初声音不大,到了最后一句,心头怒起难消,竟是吼了出来! “微臣不敢!” “哼!”小皇帝拂袖冷笑,“不敢,朕看你的胆子大的很了!付天翔,军中是如何惩治叛徒的?” 付天翔拱手回道:“鞭三百,暴晒十日。” 处置了季思宇,小皇帝一行自然赶回宜州,张大夫也作为军医同行。走了半天的路,还没到宜州城城门口,付天翔突然在马车外求见。 小皇帝之前被熙和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回,精神正不好,正枕着萧素清的大腿假寐。听付天翔求见变强打起精神,说道:“进来吧。” 付天翔的脸上略带惶恐的弯腰走了进来,也不说话,搓着手不时看着小皇帝。萧素清见他一个大男人这副样子,觉得好笑,一时脸上有些扭曲。张大夫则全神贯注的翻着他的一本医术,没有抬头关注其他人的意思。 “说吧,什么事?”小皇帝没什么精神,半抬着眼皮说道。 付天翔这才咬了咬牙说道:“斥候来报,说是关青关帅迎了过来。臣请皇上代臣在关帅面前说项说项。”说着说着,耳根红了。 萧素清忍不住笑了出声:“付将军,往日里见你颇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痞气,今儿个是怎么了?莫不是胆子被什么给吃了?” “臣……臣……”付天翔想要解释,他确实不怕关青的责怪,他怕的是关青说他不服军纪,把他调到后方去。 “好了,朕知道了。此事不时付爱卿的错,自然怪不到爱卿身上。”小皇帝醒了醒神,说道。 得了皇帝的应诺,付天翔才松了一口气,告退离开。他前脚走出马车,关青派出的斥候后脚就到了。 小皇帝知道这神是养不成了,皱着眉准备坐起来。谁知他还没动了,张大夫就伸手过来扶,说道:“皇上还是躺着吧。” 萧素清也劝,说道:“皇上还是听张大夫的话吧,到时候和隔着帘子受了关青的礼就是了不必召见了。” 这厢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关青带着一丝薄怒的声音:“臣恭请圣安!”接着帘子一掀,穿着盔甲的关青钻进马车,单膝跪着说道:“臣深受皇恩,累世不能报万一,本应竭尽心智辅佐皇上,共成千秋大业,但若皇上在又有此等行径,臣必自请为先帝守陵!” 小皇帝吃了一惊,他原也想到关青必然不愉却没想到他会请辞,一叠声的问:“卿家不可弃朕而去!” 关青见小皇帝语气真挚,神情担忧,就明白他知道错了。只是他一想到自己接到消息之后的担惊受怕就不由的怒从心起。不能为难皇帝,难道还不能为难撺掇皇帝的幸臣吗!关青神色一凛,说道:“臣要参付天翔!” “呃——”小皇帝揉了揉额角,苦笑道:“关卿家,此次之事错不在付爱卿,等回了宜州城朕自会解释。” 关青还要说什么,萧素清却张口打断了:“关帅,皇上身体不适……”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关青要是还不明白自己要告退就不是直臣忠臣了,遂点了点头,起身离开马车。 车外付天翔眼巴巴的候着,见关青出来连忙装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关青现在不待见他,冷哼一声就翻身上马。扬起的尘土让关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却说宜州城内,福寿一觉醒来不见了皇父,又惊又怒,皇子脾气发作,身边伺候的各个都吃了一通瓜落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进去。屋外跪了一地伺候的。 胡胜全算了算时间,快到小皇帝吩咐他用奶子的时候了,端着一小碗在里面滴入血后,他站在门口,敲着门:“小主子,是奴才,是胡胜全啊。” “滚!爷不想看到你!”福寿闷再被子里,大声的冲着门喊。 “小主子,你开开门!”胡胜全柔声劝道,“主子吩咐了要您在这时用奶子的!” 福寿一听,更加不开心起来,皇父真是讨厌!把不管福寿了为什么还要吩咐人上奶子!他心里这样想,嘴上也就这样说:“皇父最讨厌了!”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出现在他的耳旁:“呵呵,皇长子殿下,你真这么觉得吗?”福寿大惊,抱着被子瞪大眼睛,咽了一口口水:“唔……”皇父……有不好的东西黏在福寿身上了……皇父救命…… “呵呵……真没想到柳熙和还能生出这样的孩子。” 福寿的耳边再次出现声音,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胡胜全!胡胜全!呜呜呜!胡胜全你快进来!有鬼啊!呜呜!” 门外的胡胜全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听他愿意放他进去连忙推开门。刚打开门就觉得脚下一重,他低下头就看见皇长子紧紧的抱着他的小腿,发着抖。“这是怎么了,我的小祖宗?”胡胜全一手拿着碗,蹲下身子,一手抱住福寿的身子:“告诉奴才,你这是怎么了啊?” 福寿紧紧抱住胡胜全,就是不说话。因为他的耳边那个声音还在回响:“小皇子,不要白费力了,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的。把人都遣开,不然……” 福寿虽然早慧但到底不过三岁,那声音里的威胁竟然一点都没听懂。也可能是他听懂了却故意装傻,没人能指望一个三岁的孩子聪明到能听懂别人话里的威胁。 胡胜全摸了摸福寿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又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能劝道:“小主子喝奶子吧,喝完了主子就该回来了。” 福寿此时哪有心思喝什么奶子啊,一门心思想着从屋子里出去。见胡胜全真的没听见什么声音,他尖叫一声,撒丫子就往外跑。 说来也巧,福寿低着头有些仓惶的完全跑也没看路,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刚刚回来的小皇帝的腿上。要不是萧素清在一旁扶着,说不准这父子俩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第四十四章 小皇帝惊讶的看着福寿,他虽然宠孩子但从来没有允许孩子这样横冲直撞,脸上立时有些不好:“福寿,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训斥的话还没说完,福寿就大哭了起来。小皇帝一愣,反射的要去抱他,却忘了自己今儿个的身体状况,刚一弯下腰,就僵住了。 萧素清连忙弯腰,想要代替小皇帝将福寿抱起来,但福寿怎么也不肯。一旁的张大夫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看着小皇帝和福寿,心里暗道:果然没错,竟真是相思结! “皇父……”福寿拉着小皇帝衣服的下摆不肯放开,抬着哭花的小脸望着小皇帝。 小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后腰,还是把福寿抱了起来:“这是怎么了?”福寿一脸怯生生的把头靠在小皇帝的咯吱窝里,就是不说话。 后头胡胜全一头大汗的追了过来,嘴里喊着:“我的祖宗,你这是要把奴才急死啊!”话都说出口了才发现小皇帝的身影,赶紧下跪请安。 小皇帝挑了挑眉,压下心里的不悦,安抚了福寿一会儿就把他放在地上:“好孩子你大了,皇父抱不动了。” 福寿撇着嘴,委屈的眨了眨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好在那声音不见了,不然他是绝对不肯自己走的。 一行人走到正房门口,福寿却死活不肯进去,学着不知哪个泼猴的样滚在地上,把小皇帝弄得目瞪口呆,伸手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胡胜全萧素清张大夫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福寿,给朕站起来!”小皇帝气得嘴都哆嗦了起来,素日在宫里,这孩子从没如此做派过,不过出来一次竟变成这副样子让他如何不怒! 福寿身为小皇帝唯一的子嗣,虽然多被溺爱,但教养妈妈的规矩都是极严的,素来守规矩。今日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也有些耳热,但心里实在不想进那屋子,怕被恶鬼缠上。小皇帝这一吼让他愣住了,也不敢在地上滚了,直接大喊出声:“皇父什么都不知道!这屋子里有鬼!” 几个大人听这话都有些不可思议,这怪力乱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除了萧素清其余几人脸色都不大好。 就在这时,原本只在福寿耳边出现的声音竟然光明正大的响起:“皇上,当日协议,我家主人并未忘记。” “张若谷……”小皇帝沉思片刻,喃喃自语:“朕现在有些猜不透你的心思了……” 不要说小皇帝猜不出那位张大帅的心思,就是萧素清这种惯常心里多的一时间也有些疑惑,怀疑是不是张若谷的权宜之计。毕竟他率兵出征后方空虚,焉不知不是他怕有人抄了他的老巢,暂时示好? 却说季思宇被付天翔捆了双手一路拖回了宜州城,他虽是内密司的人却不会武功,一路走来,手腕尽数磨破,脚底全是血泡,形容狼狈,毫无昔日一分风采。 付天翔对他的身份心里有数,又见他和熙和暧昧不明,不屑他为人,特意将他关进了水牢。这水牢素来是用来关押重刑犯的,建在地底下,阴冷潮湿,周围都是石墙,分为两层,上层是个蓄水池,下层是牢房,一开机关就可以将牢房淹没。比起那种蓄满水的牢房哪种更可怖一目了然。 季思宇被投入水牢也不反抗,自嘲一笑之后席地而坐,等待着自己的惩罚。鞭打,暴晒,看似可怕,季思宇却还是看出了小皇帝藏在这刑罚之后有意饶他一命的心思。只是,季思宇不明白,小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转眼就是三日之后,熙和回到黄洲重整军队。冀州城被占,他不可能不作出反应。就好似当日他架空马腾风之后虽无意和小皇帝打擂台却骑虎难下。整个军队上上下下的军官都一早知道自己是干的提头的买卖,也准备拼一场富贵。他若不是突然撂担子了,被然会被人反噬。 冀州是全军后方,粮草充盈,剩余二十七万兵马吃什么喝什么,若不夺回后果不堪设想。熙和皱着眉看着地图,反复思考计策。郭淮门神一般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熙和看了他一眼,叹了半口气,专心研究起现在的情势。 黄洲和浒河两地兵马充足,而张若谷远来,不过一万五的精兵,两方兵力悬殊巨大,但自己这方却不占优势。冀州城内物资充盈,张若谷的兵马完全可以守着占据地利的冀州城十天半月,到时己方粮草耗尽…… 熙和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想到什么的提笔在宜州城上画了一个圈。如果他派兵佯装攻打宜州城,再派兵绕到冀州城后,等诱张若谷出兵之后…… 此计虽可行,但这后方袭击的将领人选确实个难题。熙和疑心颇重,季思宇这件事之后,他更加不会再轻信。其实他的副将杨斐是个很好的人选,只是此时他正守在浒河,轻易不能动。 “副帅!”一个亲兵敲门进来,报道:“杨斐将军信使到!” 熙和一愣,挥手道:“快传!” 片刻,杨斐帐下一将跪在地上,请安道:“末将陈平见过副帅!杨将军有信交与副帅!” 熙和搀起陈平接过他从怀中取出的信,细细看了起来。半柱香之后,熙和面带笑意,这个杨斐啊! 又是两天。小皇帝这边还没有弄明白张若谷的态度,就迎来了熙和的大军。仅仅两天,城外遍地血肉,远远就能听到伤兵的声音。关青付天翔第一时间组织反击,却都被熙和两日里猛烈的攻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抵抗。 宜州城本来守军颇多,但也经不起连连消耗,如今损失兵将接近半数,更让小皇帝皱眉的是,熙和派出小股骑兵连连袭击他们的粮草辎重。粮草辎属于一支军队的重中之重,被熙和的部下偷袭焚烧粮草,损失惨重。 而就在军队连日作战的时候,被捆在军营大旗下暴晒的季思宇趁着士兵懈怠逃了出去。他换了一身士兵的衣服,涂花了自己的脸,走到了城门边。箭雨中,他远远的看到了熙和的帅旗。季思宇惨然一笑,虽然知道熙和这三年里待他亲厚不过是因为他像萧素清,可心还是如万箭穿心一般,痛苦的不可名状。世间从来没有两全的事,季思宇心中有熙和,却也想做一个忠诚。可笑他天真的以为,再两者间选择的日子永远不会来。 他不顾身边其他士兵的呵斥,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挤了出去。此时的他已经全然不顾生死,往熙和的军队处走去,边走边大声歌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然而宜州城下那个挂着熙和的大旗,率领全军的人却不是熙和本人,而是他的亲兵队长郭淮。 季思宇是熙和的军师,两军交战之际突然从敌军的城内走出足以让很多士兵失神,也因此,攻势大缓。郭淮皱眉的看着城门处的士兵,拿起望远镜,却惊讶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季思宇。他大手一挥,示意身边的士兵打出旗语,不用管季思宇,进攻! 士兵收到命令,也不再缩手缩脚,拼命往前冲。而此时季思宇身上的伤已经数不清了,他脚步蹒跚,摇摇晃晃的看似要跌倒,却又没有。他已经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了,只有远处那骑在马上的身影。他的嘴里还在歌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城墙上,付天翔莫名其妙的看着在一群士兵中特别醒目的季思宇。他看着他被万箭穿心,看着他跌倒在地,看着无数的士兵从他身上踩过,看着他伸着手够着虚空,最终又重重落下。他转头吩咐手下:“那人刚才唱的是什么?” 手下一脸惊愕,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话,但到底没有说什么,下去问了。一炷香后,付天翔看着城下的血肉,低声一叹。那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痴儿。 战事稍息,季思宇的事情也就报到了小皇帝的桌案前,小皇帝彼时正在批阅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 那人的话没说完,小皇帝手里的笔就在折子上重重的顿了一下,墨迹慢慢融化开。小皇帝愣了愣,吩咐道:“若是寻到他的尸首,就好好把他葬了吧。”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小皇帝想到了什么。胡胜全低垂着头,看到了小皇帝垂在一边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也许,小皇帝只是想起了前世,想起了自己的痴傻。情只一字,却最是伤人。熙和……柳熙和……不知道今日之事你知道之后会有何感想…… 可惜,郭淮并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熙和。所以小皇帝注定不会熙和会有何感想…… 第四十五章 情只一字,易断人肠,却不自知。 季思宇之事并没有再起波澜。小皇帝的恨不能将自己分成几份,还把一份集中在和熙和的战事上;一份放在防备张若谷;一份留着照看日渐长大的福寿,自然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萧素清坐在小皇帝下手边,犹豫的看着手里折子,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小皇帝。柳熙安的身份到底尴尬,没法压下京里的蠢蠢欲动。萧素清将奏折收到袖子内,先瞒着吧,这阵子的事情也够小皇帝受了。 “萧卿家?萧卿家?”小皇帝批完手里的折子,一侧头就看见萧素清呆呆的模样,心下好笑就唤出了口。 “微臣罪该万死。”萧素清连忙站起来下跪谢罪,啪的一声,他袖子里的奏折却是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小皇帝略带疑惑的看向掉在地上的折子,并没有开口说话。胡胜全这时也不把自己当雕像了,躬着身子走到萧素清的面前,捡起折子后呈给了小皇帝。小皇帝也不急着看里面的内容,扶着桌子站起身子,慢吞吞的走到萧素清面前说:“卿家这是何意?” 萧素清低着头看着小皇帝绣着云龙的靴子抿了抿唇,重复了一句:“微臣罪该万死。” “罢了,跪安吧。”小皇帝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再说些什么,只好挥挥手打发他出去。这事儿小皇帝虽不至于多想萧素清揽权,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幼主难为。 另一边,熙和的人马在短暂的休息之后重整旗鼓,再次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张若谷的为人行事,熙和不能说是百分百的了解,但也知道了五六分。为了不让张若谷看穿他的计策,这宜州他是实打实的在攻打,并不是佯攻。但事情远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如意,小皇帝一方的负隅顽抗让熙和平白损失了一些兵力也就罢了,张若谷的按兵不动才是他焦躁的源头。黄洲浒河两地全靠翼州的粮草接济,若张若谷再不动手,少不得,熙和要硬攻了。 军帐扎定,熙和一夜没好睡,第二日天色刚亮,便命升帐议事。郭淮等人虽也知道礼数,但在军中一切从简,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各营将官在郭淮的带领下到大营参见完熙和之后,便各自坐下商讨如何逼迫张若谷行动: “老不死不是东西,龟缩在翼州城算个什么事?” “张老贼长得娘们兮兮的,我一见就恶心!” “这老杂种……有本事就和小爷马上见真章,躲在城里算什么!” 熙和揉着眉心,一脸的无奈,半晌他伸手阻止了众人,问道:“今日派出去查看张若谷动静的斥候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帐子就被人从外面撩起,一个亲兵走了进来,跪地说道:“启禀副帅,斥候回报张若谷的部队动了!” “好!吩咐下去,今日给兄弟们加菜!”熙和大喜,打发亲兵之后又拿起毛笔在翼州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因着张若谷按捺不住动手了,熙和手中的大股部队仍然攻打宜州,剩下一些精锐的是乔装一番之后潜入翼州,等着张若谷全军出动后方空虚的时候拿下翼州。 宜州的城防愈加吃力,小皇帝不顾众人阻拦亲临第一线。关青立在小皇帝左手边,手握长剑不停荡开一些流矢。皇帝亲临确实对鼓舞士气大有益处,但两军交锋,白刃相见,万一皇帝有个闪失……关青满头大汗恨不能死谏! 龙幡小皇帝按着腰间的剑柄,冰冷的感觉压下了他喉咙里隐隐翻出的腥气,他远远眺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军帐,见那些军帐之前布满鹿砦壕沟,竟似铜墙铁壁一般,心里不由高看熙和一分。皱眉看了半日,小皇帝终于笑着对关青说道:“朕也不留在这里碍事了,关卿家且放下心来。” 关青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个身经百战的元帅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他赶紧招呼亲兵将小皇帝送回后方,这才命令大:“大炮准备!” 片刻,敌方阵地接二连三传来炮响,撼得大地都微微颤抖。小皇帝没有回头,挺直了腰往前走。 却说熙和带着小股精锐部队伪装之后摸到了翼州城下,眼见城防松懈,心里隐隐一动。到了半夜,细作传来消息张若谷带了大部队朝宜州去了。熙和马上吩咐手下绕到翼州城后,攻打后门。借着夜色,熙和吩咐一个小队进城打开城门。十几人接到命令,换上夜行衣,攀上城墙,不过片刻,杀声动天。吱嘎一声——城门打开,熙和一马当先,刚到门口一个小兵就挥着刀子朝他冲过来,熙和微微侧过身子,顺手抢过那个小兵的刀。血花四溅,厮杀越发的紧张。趁着在其他几个城门口的守军还没反应过来熙和快刀斩乱麻,带着手下骑着马踩在满地的血肉上重新进行了屠杀。 此刻的他无所畏惧,完全一副杀红了眼的样子,全身上下盔甲的每条缝里都是鲜血,他扬起手臂大声命令道:“兵分两路,一路解决城内其他守军,一路随我杀!” “杀!” 顿时杀生惊天。 张若谷是真的不知道熙和的行动吗?当然不可能。此时此刻,翼州城内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并没有带人去攻打宜州,而是好整以暇的守在翼州城附近,用望远镜观察着城内的情节。眼看着熙和拿下翼州城,他才自言自语的说道:“既然小皇帝履行了承诺,那么……” 天光微亮,一夜无眠的小皇帝就在胡胜全的伺候下起了。他用了半盏奶子就命人回报前线的战事。胡胜全有心劝他多用一些点心,却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喧哗声。小皇帝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一抬头就看见萧素清满头是汗的走了进来。 萧素清这会儿满脸堆笑“皇上洪福!张若谷降了!” “什么!”小皇帝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爱卿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萧素清上前扶住小皇帝,“张若谷人就在外面,皇上随时都可以召见。” 小皇帝定了定心,说道:“传张若谷。” 张若谷虽是降将但到底没有闹到明面上,所以关青等人也不好将他绑着。但为了小皇帝的安全着想,张若谷身边还是跟着不少人。 意料之中的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种场景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心里不屑,脸上却不显。随着皇帝的召见,张若谷更是被搜了一遍身。他不疾不徐的踏上台阶,推开房门。一片寂静之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罪臣张若谷叩见皇上。” 小皇帝也不知道怎的,猛地看到张若谷跪在自己面前竟有些不敢相信,良久似笑非笑的说道:“张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自称罪臣了?朕尚且不知你之罪,你倒好……” “臣该死。”张若谷抬头,回了小皇帝一个半是嚣张半是古怪的笑容。 第四十六章 三十又三的张若谷是个什么样的人小皇帝不清楚,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他都只能称得上耳闻。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张若谷,说道:“张大人好威风,好煞气!” 张若谷洒然一笑,舌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说道:“臣如果不威风不煞气如何收拾得了手下那些兵犊子。”说话间神情自有一种傲气,时至今日张若谷都没把小皇帝放在眼里,小皇帝买不买他的账,他根本就没有考虑。此时此刻,他跪在这里并不代表平南真的平了,也并不意味着小皇帝真的能对他为所欲为了。 小皇帝一愣,好一个悍将,可惜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得下他身上的那股子即使下跪也没有消失的傲气。小皇帝皱了皱眉,突然轻笑,说道:“是朕糊涂了,卿家快快请起。” 萧素清见状连忙笑着插了一句嘴,说:“久闻张大人大名,如雷贯耳。” 张若谷也不搭理萧素清,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径自在小皇帝下手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皇帝这会儿已经调整了过来,他重生前受辱甚多,倒也不甚在乎,只是萧素清脸色有些难看,低着头横了张若谷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搬着一堆折子走了进来。小皇帝咳嗽一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张爱卿此举真是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爱卿麾下仍由爱卿指挥,只是朕不希望今后再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张若谷也没多说什么干脆的答应,不过告退之前握住小皇帝手的行为还是让人看了皱眉。 张若谷降了这件事对局势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加的大,毕竟是沙场名将,在张若谷的若有若无的帮助下宜州的形式很快就稳定了下来,甚至趁着翼州不稳之际几次偷袭了熙和一方的辎重部队,缴获一批粮草。 在这种情况下,小皇帝是没理由留在宜州了,加之前些日子经历的八百里急奏,小皇帝带着对张若谷的不放心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小皇帝发驾回京,因着来时是微服私访,回去时也不好大张旗鼓,所以仍然以萧素清为明,自己为暗。此时离从宜州出发已经月余,六月的天气,酷暑难当,炎热蒸人,路边知了唧唧,却是一丝儿风儿都没得。福寿更换了服装,扎了个包包头,系了璎珞,身着绛红缎面的袍子歪在小皇帝的怀里闭着眼微微打着鼾。 胡胜全和萧素清一左一右给小皇帝打着扇,小几上放着的凉茶和西瓜却是一动都没动。小皇帝神色微微泛着疲倦脸上却略带欣慰。四月以来,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是那么纷繁杂乱,但是,好在都过去了,至少平南算是安稳了。想了片刻,小皇帝压低声音对着萧素清说道:“有两件事,回京之后朕要你去办,一是户部的存银和库粮,宜州的这场战下来不知道多少的蝗虫肥了口袋;二是调张若谷带他的兵移驻宜州,关青等人则调驻平南” 萧素清迟疑了片刻,说道:“皇上,这户部一事不宜大动,水至清则无鱼。不若挑几个杀鸡儆猴?” 小皇帝拍着福寿背的手停了停,说:“这件事要拿捏着分寸,卿家和其他人商议着办吧。”说着身体有些疲乏的朝后靠了靠,额角也开始泛汗。 萧素清见小皇帝这副样子也就没有多说,给胡胜全使了一个眼色,自己从马车里钻了出去,吩咐赶着马车的一个侍卫:“今儿索性就不赶路了,就在前边的林子出歇了吧,这天也实在是热得慌。” 侍卫答应一声,将马鞭一扬,马车转了个弯,朝林子拐去,骑马的侍卫连忙跟上。忽然听到后头有人叫喊。萧素清朝后看去,只见一人风尘仆仆,从后追来,忙命停下马车。 后头追来的人却已经赶到了前头,只见他动作利索的从马鞍上滚下,单膝跪地:“宜州急报!” 萧素清吃了一惊,刚想说什么就见胡胜全挑起车帘,小皇帝沉着脸问:“何事如此慌张!” 那报信的也不擦自己的汗,膝行几步,递上一封信。 胡胜全接过信拆开之后呈给小皇帝,小皇帝一目十行,脸色越来越差,等这封信看完,他已经勃然大怒,身子一跃而起,头一不小心的在车顶上磕了一下,怒气冲冲的说道:“好你个张若谷,你这是要造反了吗?” 马车内的福寿原本睡得好好的被这么一惊,顿时醒了过来,撇了撇嘴哭了起来。小皇帝这才意识到福寿还在呢,他扶着胡胜全的手浑身气得哆嗦,将信递给萧素清之后就转身回到马车内。 福寿一见自己皇父就伸出手要抱,小皇帝缓了缓神情,将他揽在怀里,安慰道:“福寿莫哭,皇父在呢。” “皇……父,皇父……”福寿抽抽噎噎的抓住小皇帝的衣襟,慢慢停止了呼吸。 马车外萧素清还没将信看完就听里面传来小皇帝的话:“回宜州!朕倒要看看这张若谷在耍什么花样!” 萧素清叹了一口气,这张若谷该不会和张绣有什么亲戚关系吧?这闹腾的,竟然私自带兵回了平南! 因为小皇帝的命令,这回宜州的一路算得上是紧赶慢赶了。福寿一个小孩没什么不适,小皇帝却是撑不住了。人还没到宜州呢,喘症就犯了。一天半夜,胡胜全突然发现小皇帝口唇发绀,呼吸困难,连忙叫来萧素清。两人喂了小皇帝几丸药,守着他直到天亮。 可怜小皇帝一病未愈,又添新病。因为气短,整个人甚至不能平躺,只好靠着。起初没事,不过两日就发起热来。好在宜州就在眼前了,萧素清放下一半心。 关青付天翔等一早就收到萧素清的消息知道小皇帝病了,算算日子也知道人就快到了,这会子迎驾就将当日不知为何留在宜州充当军医的张大夫也带着。 远远的马车越来越近,关青和付天翔等人催马上前,没等别人发话就自发下马,就将张大夫送上了马车。萧素清也趁此时下来马车,皇帝的病情他一个外臣还是不便多问。 刚掀开帘子,张大夫就闻到一股子药味,这六月的天,让这气味愈发的显得怪异。他用掩了掩口鼻,咳嗽了一声。胡胜全听见抬起投来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男子背着药箱钻进了马车。 这位神医没管胡胜全殷勤的手,绕过他走到小皇帝身边。虽说他一见小皇帝和福寿就觉得眼前一亮,不过好在他也知道现在要紧的是看看小皇帝到底生了什么病。张大夫也不矜持,对着胡胜全说:“把孩子带出去,马车里这股子味道我都受不了,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如何受的。” 福寿拽着小皇帝的衣袖不肯放手,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生病是怎么回事,心里担心就更加不想出去了。小皇帝身子虚弱,见福寿这样依恋自己心里很是慰贴但为了孩子好,还是示意胡胜全带福寿出去骑马。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张大夫拿着小几上的茶水洗了洗手才搭上小皇帝的腕子,反复几次之后才拿开了手。 “如何……”小皇帝声音低落,脸色苍白。 张大夫挽了挽袖子,说道:“皇上的喘症实是因为心疾所致,虽不能根除却能缓解。然……”张大夫顿了顿,又说:“不知皇上这月余来是否有头晕、乏力、嗜睡之感?”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皇帝要是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有些颤抖的摸上自己平坦的腹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了身孕。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可是到底舍不得…… 宜州并不是一个适合安胎的地方,但是现在返京显然更不可能。和萧素清、关青、付天翔等人互通消息之后,小皇帝彻底做了甩手掌柜。他虽然放不下朝政,但他的身体情况逼得他不得不得彻底放下。好在那个张大夫虽然时有怪癖发作,医术却是不错,几日下来,小皇帝的喘症也算缓解了七七八八。 这日,照例是请平安脉的时辰。小皇帝靠着枕头半躺在榻上,半睡半醒间就听胡胜全低声说张大夫来了。小皇帝低低应了一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张大夫是乡野之人,这几日被胡胜全连着说了好几次规矩的事情倒也能似模似样的给小皇帝请安了。照例洗手之后请脉,先是左手,再是右手,确认无误之后才收回自己的手,说道:“不知皇上下腹是否会有不定时的抽痛?” 小皇帝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张大夫,才回答:“有时单侧痛,有时整个下腹痛,却也不会太痛,只微微抽痛。” “这便是了。”张大夫点点头,又斗胆摸了摸小皇帝的腹部。 “皇儿可还安好?”小皇帝撑起身子,他也是懂医理的,怀孕两月时有些抽痛应该不是大碍。 “孩子一切都安好。” “那便好。” 第四十七章 熙和重新夺回翼州就一直忙着整顿军务,这一次他是真的握住了马腾风留下的军队。为了安抚人心,这些日子熙和都宿在中军大营内,到是鼓舞了士气。 “大帅。”郭淮擦着额头的汗从掀开军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高阶将领。 “诸位将军,都坐吧。”熙和让众人落座,开始了这场战后的第一次会议,“我军虽然夺回翼州,但并不算大捷,虽未伤及筋骨,却也损失颇多。朝廷的主力仍然在宜州虎视耽耽,下一步何去何从,本帅想听一听诸位的意见。”熙和知道军中多老粗,说话也直白简短。他话音刚落下,下面就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大帅,不如咱们再来个奇袭?”更有胆大包天之辈,大言不惭的说道:“怕个球!不如直接北上攻打平南杀杀张若谷的威风!” “有勇无谋!”熙和在心底暗暗叹息,到底还是缺了一个季思宇,脸上不由就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说出有用的建议,熙和清了清喉咙,说道:“诸位,翼州被夺,粮草被抢,库粮已经不足以支撑再战一次了。” 下面几个将领闻言面面相觑,也不再叫嚣了。 “所以,本帅决定和朝廷议和,自控宜州黄洲浒河三地,休养生息。”熙和想得到是美,他料定小皇帝要腾出手去收拾张若谷并不会和他开战。以朝廷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两面作战。他哪里会想到两月之后,就在他压下军中诸多意见,准备将议和书到小皇帝面前的时候,边关就告急了。 同一时间,就在熙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小皇帝也不得闲。他出京的事情还是没有瞒住,没有他镇着,京里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好在柳熙安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货色,一时间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小皇帝怕后方不稳,还是决定把萧素清遣回京城,也好帮着柳熙安。他刚刚嘱咐完萧素清几件事情,张大夫就拿着药箱走了进来。 因为两人刚才的谈话有些涉及私密,小皇帝就打发了胡胜全出去,这会儿张大夫来了他身边也没个服侍的。萧素清到底心疼小皇帝年幼,拿了一个垫子垫在小皇帝的腰后面,才告罪退下。 小皇帝见他出去了,才疲惫的命张大夫诊脉。在宜州已经住了半月,小皇帝的气色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憔悴,眼底是掩不住的倦怠。 张大夫收回搭脉的手,脸色不大好,遇上这样身份尊贵却又不听劝的病人,任谁的脸色都不会好:“皇上脉相愈加的不好了,若再不放开些,这孩子怕是要不好。” “郁结于心吗?”这句话后面,小皇帝又低低的说了句什么,张大夫也没听清,他挥笔写下药方,不过半夜,他的方子就换了三换,这样的折腾法,真是…… 这样想着,张大夫又诊了一遍脉,留下一份脉案给小皇帝,便退了出去,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小皇帝的呼吸声。他如何不知道这些忌讳,只是人有时候总是难免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不一会儿,胡胜全弓着身子进来了,见小皇帝闭目眼神,低声问道:“主子,药煎好了。” 小皇帝这才睁开眼睛,就这胡胜全的说将药喝了下去。这安胎的药有安神的作用,小皇帝喝下不久就昏昏沉沉睡去。胡胜全把空了的药碗放在一边,便轻声命人去打水来,自己则翻出一件素色的衣服备着。快七月的天,小皇帝又受不得热,身上的夏衫早就湿了。胡胜全准备等他擦拭之后,再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结果水还没送上来,福寿就被一个婆子抱着走了进来。他还小,见到自己的皇父就大声叫了起来。胡胜全的小祖宗还来不及喊出声,小皇帝就皱着眉低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疲惫不堪,却不忍冷落福寿,见这孩子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就挥挥手,道:“到皇父身边来。” 福寿一被婆子抱到小皇帝的榻上就扑在了小皇帝的身上,他凑到小皇帝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些孩子话。小皇帝一只手护着小腹,一只手揽着福寿,含含糊糊的应着福寿的话,不一会儿,实在是药效上来了,再次睡了过去。福寿眨了眨眼睛,却乖巧的没有闹腾,由着婆子抱他回自己的屋子。 转眼又是两个月,已是八月。小皇帝此前因不堪暑气,就带着福寿和张大夫等人去了关青的庄子上修养。怀孕已四月,小皇帝身上日沈,脾气越发暴躁,有几次甚至发作了福寿,惹得那孩子哭了几场,他虽有心,却也无力去安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胎,他怀的极不顺,吃不下东西,恶心,乏力,要不是张大夫医术高明,肚子的孩子可能早就没了。 这日午后张大夫帮他诊脉之后,诧异的说道:“皇上,草民细细查看一番之后发现您可能怀的是双胎。” 小皇帝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说话,又忍不住按着胸口,歪着身子干呕起来。胡胜全被唬的赶紧上前去给他顺气。小皇帝挥开胡胜全,胸口难受,隐约间有些喘不上气,只能疲惫的歪在软榻上张大嘴试图吸到更多的空气。张大夫见状赶紧把窗户打开,又在小皇帝身上的几个穴道处用力按了几下,才让他缓了过来。 “皇上切莫激动。”张大夫脸色阴沉的警告道,要不是为了相思结他早就走了,“若是再有个什么,草民也保不住这腹内的孩子了。” 小皇帝这会儿说不出话,苍白着脸点了点头。皇家历来就有双胎不祥,必杀一子的祖训……可是到底是自己的骨血,如何舍得……他摸着圆隆的肚子,暗暗出神。 就在小皇帝计划着如何保全自己的两个孩子的时候,关外那些熬过瘟疫的苍族人在面对无食果腹的困境时终于决定要抢要夺。 九月初,巨门关告急。战报送到宜州之后,小皇帝哪里坐得住,当即要从庄子上回去。无奈激动之下转好的害喜症状又严重起来,张大夫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直接在药里加大了安神的分量,好歹让小皇帝又留了两日。 “主子,到了。”胡胜全搀着小皇帝从马车上往下走,也顾不上迎驾的关青等人,直接就往卧室去。福寿被张大夫抱着,紧跟在他们后面 刚到卧室,小皇帝就在也撑不住,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脚下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要不是胡胜全整个人估计整个人都要软倒在地。关青本来还想和小皇帝商量一下前线急报,结果被大怒的张大夫关在了门外。 “这会儿知道难受了?” “呕——” 张大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皇帝的呕吐声打断了。他上前一看,原本总是干呕的人,这回竟是将早上用的那些个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完之后整脸色青白。福寿被吓了一大跳,往日小皇帝只要一不舒服就会命人将福寿带下去,哪里会让他见到这样的。是以,初次见到自己皇父不舒服的福寿立刻就哭了起来,他趴在床边用肉肉的小手摸着小皇帝的手,说道:“皇父不怕,福寿在这里。” 接下来几日,小皇帝强打起精神和关青等人一起分析了苍族的动向,下令巨门关守将死守以待援军。谁知圣旨刚下去三日就传来巨门关失守,守将战死,苍族屠城三日的消息。举国哗然。这是必然的。立国以来,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关青和付天翔等人第一时间上折子要和苍族人死战,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小皇帝留中不发之后,几个在宜州的将领甚至直接跪在了他的房门外。紧接着,藩地的将领们都一一上折子请战,朝野上下死战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皇帝没有同意,因为他在等。苍族长驱直入,他却在等熙和表态。 熙和会怎么做?这种形势下,隔岸观火无疑是对他最有利的。但是,不管是他还是他手下的诸将说到底都不是政客。在这种外族侵略的情况下在趁火打劫,无疑是让人不耻的。中军帐内,熙和将手下的神色一一收入眼中,终于开口:“本帅绝不会做趁火打劫之人,恰恰相反,此次和苍族对战,只要朝廷提供粮饷,翼州军绝不会袖手旁观。” 其实翼州也是不得不战,巨门关后是加应关,加应关之后则是翼州。而收到翼州议和书的小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连下几道诏书,以张若谷为元帅前往加应关抵御苍族的进攻。翼州军则随后跟上,当然前提是熙和进驻宜州。 当然,这个时候小皇帝和熙和都没想到这场战争会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第四十八章 腹内一阵接着一阵的翻腾终于让昏迷了近一日的小皇帝微微有了一些意识,他缓了片刻慢慢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破庙里,整个人靠坐在一堵墙上,背后垫着几件叠成方块的衣服,身上也盖着一件,九月的天气倒也不冷。 “总算醒了,不愧是皇帝,娇惯。”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熙和。他手里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兔子,一脸风尘的从破庙外走了进来。 小皇帝冷哼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细弱蚊呐,气势全无。 熙和也不理睬他,干净利落的收拾了兔子又生了一堆的活。小皇帝吃力的动了动身体,奈何五个月的肚子实在是有些大了,他根本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熙和将一只兔子烤熟。香气慢慢传来,小皇帝也渐渐觉得饿了,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腹内就是一阵绞痛。这种绞痛和孩子踢打带来的痛是完全不一样的,小皇帝有些茫然,但紧随其后的吐意却让他完全没办法思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能吐。哪怕现在他处在弱势,却也不想真的当着熙和的面吐出来。不能吐,吐不得的,就算再怎么难受也得忍住。只是半刻钟、一刻钟、两刻钟……兔子已经烤好,小皇帝终是忍不住的剧呕起来。 他一手捂着隆起的腹部,一手放在心口,歪着身子不住的作呕。一时间,恶臭四溢。熙和一惊,也不管手里还拿着的兔子就要上前。小皇帝哪里肯,挥开他伸过来的手,这一举动加剧了他的呕吐,胃早就被吐空了,呕吐却怎么也止不住,直到胆汁和血都吐了出来,小皇帝才两眼上翻昏死过去。昏过去之前,他忍不住想为什么他会落到这个地步。 事情要回到半个月前,那个时候熙和已经入宜州为人质,而翼州军也已经出来。一切看起来都顺利,小皇帝就带着张大夫等人又去了庄子上。谁知突然收到消息京城突然被包围,内密司派出八百里加急说是安王柳顺辉反了。安王和先帝摄政王皆为高祖之子,然安王不似后两者,素来平庸加上母族势大,先帝封其为王之后就将其留在了眼皮子地下的春城,防的就是他受人挑唆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小皇帝平素并没有将这位王叔放在眼里,毕竟前世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最老实的。收到消息之后,小皇帝立刻下诏平乱。京城告急,各地藩王将领自然不会视而不见,纷纷起兵勤王。 东皋的乐王也是勤王的一员,集结了部队却迟迟不前往京城反而利用截断了宜州和外界的通讯渠道,大大咧咧的派兵将淮水两岸的船夫抓了个干净。这个时候要不是还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就是个傻子了。乐王也反了。 乐王确认了小皇帝在宜州之后开始磨刀霍霍派兵渡过淮水进攻宜州,首当其冲的就是城外的村庄,而小皇帝当时呆着的庄子也正在其列。 收到消息的关青付天翔等人来不及救援,小皇帝被虏了。无巧不成书,领军的人并未见过小皇帝,只把他当成一般富家子弟和福寿张大夫胡胜全一起关在简陋的大帐里。 熙和可以不在乎小皇帝却没有办法不在乎福寿,知道两人被抓之后,他即刻带人潜进了乐王的先锋部队。接着夜色,摸进敌营查明他们所处的位置之后,熙和下令行动。 营帐内的小皇帝自然不知道熙和此刻就在外面,他搂着福寿低声面色安详,并不为被抓而懊恼。反倒是胡胜全哭丧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福寿怕不怕?”小皇帝摸着小孩的头发,轻声的问。福寿睡眼惺忪的摇摇头,打了个呵欠又重新趴在小皇帝的怀里。张大夫刚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一个黑影用匕首划开营帐,从后面钻了进来。那人脸上蒙着一块黑布,手中匕首上还有鲜血正缓缓滴下。 张大夫和胡胜全立刻挡在了小皇帝面前,胡胜全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的问道:“你是谁!”蒙面人发出一声冷笑,没有回答他的话,运起轻功就往小皇帝身边冲。 小皇帝看着那把滴血的匕首,更加用力的抱紧了福寿。福寿吃痛,从睡梦中醒来。小皇帝按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抬头,福寿被憋的难受双腿蹬了蹬。这一脚正好踢中小皇帝的肚子,怀孕已经五月的小皇帝闷哼一声,松开了抱着福寿的手。福寿这才抬起头来,喃喃喊了句:“皇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闪,就被一个蒙面人抱在了怀里。 福寿被抓小皇帝别无选择,只能投鼠忌器。他在胡胜全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让自己尽可能的看上去威严,说:“这位……” 话刚出口,熙和就将蒙面的黑布拉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福寿,过了一会儿他说:“跟我走。” 回到破庙,熙和看着再次昏过去的小皇帝皱起了眉头。他之前并不知道小皇帝有了身孕,潜入帐中之时他眼中只有福寿,要不是福寿离不得小皇帝,他根本不会将他也救出来。伸手摸了摸小皇帝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之后,熙和盘腿调息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小皇帝再次被腹中的孩子闹醒,他疲惫的睁开了眼睛入眼的就是熙和的侧脸,心里顿时就涌起一股莫名其妙无法言说的感觉来,他虚弱的牵动了一下唇角,说道:“还有几日能……和福寿他们……会和?” 熙和也不睁眼,淡淡说道:“如果不是皇上身娇肉贵……” “原是朕的不是了……”小皇帝勉力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回道,“也不知是谁……自作主张……” “原来竟都是我的不是了。”熙和睁开眼睛,虽然明知小皇帝怀有身孕却也没办法忍住这嘲讽,睁开眼睛不屑的道,“皇上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越发的精进了。” 小皇帝说了这一小会儿的话已经费了不少体力,肚子里的两个孩子闹腾的越发的厉害,使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渐渐蒙上了一层青灰。他费力的伸手在肚子上打着圈,安抚着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熙和眼神微微一闪,似有所动,终是没有再多说。他从怀中摸出一瓶补气的药丸,掰开小皇帝的嘴强塞了一粒进去。小皇帝老老实实将药咽了下去,实在是他真的没力气和熙和闹腾了。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次贸然的出逃实在是不理智到了极点。可是,小皇帝扪心自问,在熙和说跟我走那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是把轻重缓急都忘了个干净的。如果不逃好歹能以富家子的身份被囚禁,这一逃身份就可能暴露。毕竟一个平头百姓是不可能让一队精锐人马前来营救的。 事到如今后悔埋怨都是于事无补的,两人别无选择只能携手逃命。可能是药起了作用,小皇帝恢复了一丝力气,腹内的孩儿们也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见到福寿,不然相思结一旦发作……” “你确定你还撑得住?”熙和虽然也知道事不宜迟,但小皇帝那肚子……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小皇帝狠狠瞪了熙和一眼,说道:“这一路走来你何时见朕喊过一声不适? 第四十九章 熙和知道小皇帝说的都是事实,也不多说,捡起地上的烤兔用匕首割下一块干净的递给小皇帝,说道:“既然如此就快点把东西吃完。” 小皇帝虽然没有胃口但也咬着牙把兔肉吃了进去,体力,他现在需要体力。 两人匆匆用过膳之后熙和就熄灭了火堆,他将燃尽的灰铺在小皇帝刚才的呕吐物上,掩住那股子怪味后站起身来往外走,准备将水壶灌满。小皇帝等他整个人都消失了才把身上盖着的衣服拿到手中用力撕成一条条长条的布,靠着墙缠住自己的腹部。随着力道的加大,小皇帝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喘了好几口气,不敢大意生怕…… “你这是做什么!”熙和拿着水壶,袖子上沾满了水,一脸阴沉。他如何会想到自己不过是出去一小会儿小皇帝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难道不知道束缚对孩子的伤害吗!” “朕当日对你做的,如今报复到朕的身上,你还有什么不满?”小皇帝倒吸了一口冷气,强撑着说道。 熙和如何能容他这样伤害自己的孩子,他几步上前抢过小皇帝手里的布扔在一边,然后扛起小皇帝就往外走。 隆起的肚子磕在熙和的胸口,孩子们突然动了起来,胃里一阵翻腾,刚刚吃下去的兔肉涌到喉咙口。小皇帝咬牙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说道:“放……放朕下来。这一路骑马,孩子们如何受得住颠簸。束缚虽……可能……也好过……” “你……”熙和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把小皇帝放下地,看着他扶着腰有些摇晃的往回走咬了咬牙,“我帮你。” 布条一点点收紧,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熙和犹豫的看着地上剩下的一条布,不知道要不要缠上去。 “还有一条,快些。” 熙和摸了摸他的肚子,原本看着有平常孕妇六个月的肚子小了一圈,只如四个月大小,但里面的胎儿却动得厉害。他自己,自己也受过这样的苦楚,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心下复杂。小皇帝此时已经站不稳,整个人都挂在熙和的身上。他知道孩子不好受,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若不是为了保住孩子,他绝不会下这样的狠心。 “这最后一条不用上了。”熙和不去看小皇帝冷汗淋漓的脸,将他打横抱起。破庙外夕阳已经下沉,老树下一匹马打着响鼻。 两人连夜赶路,一路颠簸总算在天明之前在一个小村落里看到了张大夫留下的记号,知道福寿就在这里,熙和不由精神一振。弃了马,他半扶半抱着半昏迷小皇帝沿着记号一路找去,公鸡初鸣的时候总算找到了。 “他如何了?” “情形不怎么好,身下还是不时出血。” “药还是喂不下去?” “多半都吐了出来,脾胃太虚克化不动。” “福寿你怎么过来了? “皇父呢?为什么皇父还是不醒?” “你别哭啊!” 被耳边的哭声打扰了许久,小皇帝终于睁开了撑开了眼皮,入眼的事物都在微微摇晃,很艰难他才看清站在椅子上才能趴在床沿上的孩子是他的福寿。他动了动嘴唇,没办法说话,试了试手上似乎还有些力气便伸手摸上福寿的脸。 小孩子一惊,接着大喜:“皇父醒了?!”福寿惊喜的声音让两个犹自还在讨论的人立刻奔了过来。 张大夫马上伸手给小皇帝搭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才站起来写方子去,一边往外走还一边说道:“相思结,相思结,到底是相思结……” 小皇帝之前的流产到底是伤到了他的元气,这些年表面上看着还挺健康的内里却是比一般人虚。他看着熙和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摸着自己被子下面的肚子一阵恍惚:“你……” 熙和抚摸着那隆起的肚子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事情和太过纠结的感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最初的时候,他还能确定小皇帝对他的爱慕之情。后来,自己父亲死亡,他被迫生下福寿,林林总总又让他有些怀疑。他问道:“为什么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不为什么……这是……我的孩子。” 福寿虽然不明白两个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早慧的他其实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捉走过自己的男人是他的母父。所以,见两人说话他安静的没有插嘴。 乐王的部队和宜州的守军几次大战,关青付天翔等人心里焦急也不敢透露小皇帝不见的消息只能秘密派人寻找,这样一来自然找不到。 小皇帝一行人落脚的小村子正是宜州和淮水的交界之处,前有淮水天险后有东皋追兵加上身子不便的小皇帝,虽然熙和手下的人不时前来会合,却也不能保证安全。三个人商量了一个下午决定按兵不动,先派人前去京城和宜州告诉萧素清和关青此刻的情况,等到小皇帝生产完毕再做打算。 因为有了这样的打算三人一孩子也算要在这村子常住了,没个托词委实不妥。于是便让小皇帝和熙和扮作一对私奔的夫夫,张大夫则是两人的好友新寡不久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福寿。其他手下则四处散开,隐蔽在周围保护他们。而胡胜全则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小村村民质朴,见几人住下之后忙前忙后的帮了不少,让小皇帝不由感叹良多。 这日一早福寿就被张大夫带着去赶集,所以家里就只剩下小皇帝和熙和两人。因着张大夫说了要小皇帝多多走动,所以他觉得略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就勉为其难的靠在熙和身上走出屋子到院子里散步。这处农家小院原本的主人因为战乱出逃什么都没有带走到是方便了他们一行。熙和是做过父亲的人了,比起自己孕育看着小皇帝就是另外一番滋味了。怀着福寿的时候他被关在坤羽宫内心里并不情愿,而这次感情虽然也很复杂但到底有所不同,加上农家无事被张大夫要求长时间陪着小皇帝,看着对方因为孩子的原因虚弱不堪,竟然隐隐有了一丝感同身受。 绕院子走了一圈,月份虽然不大但肚子已经很大的小皇帝感觉有些吃力,他慢下脚步微微喘气。这些日子他很难进食,除了粥和药其他东西只要一下胃就会忍不住呕吐。张大夫说他脾胃太虚只能慢慢养着,但小皇帝摸着自己日渐消瘦的身体很是担心。双胎一向容易早产,他这样吃不下东西对孩子们实在是不好。 熙和感觉身边人动作慢了下来便也跟着放缓动作,问道:“走累了?” 小皇帝被他语气里的关心弄得一愣,接着忍不住挑眉讽刺起来:“我如今这副模样不知是败谁所赐?!” “哦?我何曾勉强过你什么,如今这副样子还不是你自找的!”熙和松开扶着小皇帝的手,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说来奇怪前一秒他还因为小皇帝怀胎辛苦有些愧疚,这一秒又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 熙和,柳熙和你竟然敢这么说!往事历历在目,小皇帝也不知怎么了一点也不顾忌自己现下所处的情况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恨恨骂道:“贱人!”打完之后就转身回了屋子,他一回到屋子里面就后悔了。如何能不后悔?!他虽然是皇帝但现在自己和福寿的安全全靠柳熙和一人……想到此处,小皇帝又有些站不住了。但让他去道歉又万万拉不下这个脸。 挨巴掌这种事情对熙和来说完全是驾轻就熟的,他老子还活着的时候,教训儿子轻则巴掌重则板子,他都只得受着。小皇帝之前也打过他,但那时情况和现在又有不同。说到底小皇帝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摸着被打的地方,熙和冷哼一声回了自己的屋子。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小皇帝终于决定要能屈能伸主动敲响了熙和的们,他心里不快,但脸上不显。是以熙和开门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小皇帝会过来,僵硬着脸让小皇帝进去。 小皇帝自然不会客气,一进去就先坐了下去。然后,他突然对着熙和招了招手,说道:“你到我跟前来。”熙和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走了过去,心想,小皇帝这是搞什么把戏?小皇帝仔细看了一眼熙和的脸,说道:“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动手。我知道你心里难免不舒服,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自从有了肚子里这两个小东西,我的脾气确实是暴躁了不少。加上胡胜全至今没什么消息,我心里还是怪你的。” 熙和一句话也没说,他完全被小皇帝弄糊涂了。他自认比较清楚小皇帝的为人,这样的委屈小皇帝是如何也受不得的,如果他受了必然是有缘由的。 第五十章 碍于福寿,熙和也并不想和小皇帝闹得太僵。在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双方能保持一个比较和谐的关系对彼此都有利无害。两人互相敷衍了几句,小皇帝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傍晚的时候熙和的手下带了一个坏消息,原来小村附近出现了一队东皋的人马。对方人数不多,但是装备精良,很有可能是大股部队的探路前锋。 以熙和手下的战斗力吃下这队人马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吃下这队人马之后是否会引来更多的追兵就不得而知了。小皇帝的情况不适合移动加上福寿和张大夫,再逃也逃不到哪里去,但坐以待毙却是小皇帝无法忍受的,他看着张嘴欲言的张大夫开口说道:“这里也没外人,有什么就说吧。” 熙和喝了口茶,没有反驳的意思。 赶集回来的张大夫一手搂着福寿,一手从怀里拿出一瓶药粉:“其实也没什么,我这儿还有些药……”他的话还没说完,他怀里的福寿就伸出自己胖嘟嘟的小手去抓那瓶药。张大夫一愣,就要挥开福寿那不安分的手,就看见熙和略带不满的眼神。 福寿是被小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虽然被教的还算懂规矩,但到底还算个孩子,天性里还是带着好奇。他从张大夫手中拿过药瓶,双手捧着,仔细的看着上面的纹饰:“皇父,看!” 小皇帝原本想训斥他的心立刻就软了下来,他看着福寿的笑脸,点了点头。然后对张大夫说:“这瓶中的药有何用处?” “不知道两位可曾听过一种叫七日眠的药?”张大夫一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整个人立刻不同了起来。 小皇帝出自深宫,虽然活了两辈子,但这等江湖乡野之药是闻所未闻。熙和这几年在外对七日眠却是知之甚详。他听张大夫这么一说,马上就知道对方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个有神医之称的男人将福寿从怀里放下,来回踱步:“这瓶里的药粉和七日眠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有人服下此药……” 东皋的这股小队人马确实是探子,他们一路追着小皇帝的踪迹日夜不休,到了这个小村可谓是人困马疲。小队的队长是李二狗,他长得一副地痞的模样肚子里却有几道墨水。离小村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吩咐了手下的几个伙计换下盔甲,化整为零的潜入小村打听消息。看着手下各自散去李二狗摸了摸怀里的两块碎银子,露出一个略带猥琐的笑,也匆匆往村子里去了。 这会儿天已经快全黑了,李二狗漫不经心的走着。突然,他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这偏僻的小村,稀少的人烟,孩子的哭声,让李二狗打了个激灵。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走得更加的小心,摸着插在腰后的匕首,保持警惕。又走了一阵,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院子。院子的大门开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蹲在那里干嚎着。 李二狗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摸着匕首的手。也是,这个时节哪来的鬼童呀,不是自己吓自己嘛。就在这时候,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李二狗就站在门外面,看着那人在柔和月光的映照下,抱起那个孩子,温柔的哄着。 怎么说呢,有一阵子没尝腥的李二狗突然就脸红了。 李二狗本来就是浑人一个,再加上在军队里那群糙爷们里混了几年,脸皮已是刀枪不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挂着怪笑朝那个抱着孩子的梳着守寡之人才梳的发髻的人走去。走近了才发现那小寡夫虽然皮白柔嫩的,但身量却不矮,看着并不像农家人。 “那个啥……” 小寡夫睁着一双大大眼睛,抱着孩子一副惶恐的模样。李二狗心理好笑,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步步逼近,就在他伸出手准备抓住那小寡夫的小手时,那寡夫扬起手,一团白色的粉末就全扑在了他的脸上。李二狗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这个小寡夫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夫,张神医。自从他拿出药粉,并说了这药粉的功效之后,几人便定下计策,由熙和的几个手下趁着夜色将药粉下在那东皋那股小队的驻扎地。然后那药粉自然会如同七日眠一般,让人昏睡七日。而这七日,小皇帝等人自然可以更加从容的离开此地。 却不料这股小队的队长不是什么好东西,整一个色胚,想女人想得发了疯,一进村就摸到小皇帝家门口,正巧被张大夫发现。 与此同时,熙和的手下也发现东皋的小队并没有按照规矩先驻扎在探查,而是全体出动潜入了小村。 熙和自出了京城,进入部队之后武艺大为精进,因为自家院门口的动进是听得一清二楚。等他从里面跃出来时,就见原本被他说了几句之后干嚎的福寿正蹲在地上拿着手指不停的戳着一个人。 “怎么回事?”熙和一把抱起福寿,转头问张大夫。这个躺在地上的人一身军衣,莫非是东皋那边的人。 张大夫皱着眉,也没立即回话,而是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人的衣着,脉搏。检查完之后,他才站起身,说道:“这人应该是东皋那边的,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中我之前给你的药粉。莫非你的手下没有……” 他这话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熙和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懂。他抱了抱怀里的孩子,也皱起眉。 福寿才不会去管两个大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呢,他被熙和这么用力的抱着并不舒服,便扭麻花一样的在熙和的怀里闹腾着两个小胖腿不停地动弹着。这个讨厌鬼,才不要他抱呢。福寿这样想着,便是要抱也他也要皇父抱。 福寿这个小不点,看着小,但此时也算是使出了吃奶得劲,又蹦又跳的弄得想和张大夫详谈的熙和也没了办法,只好放他下地。看着他扭着小屁股,一摇一摆的朝里面走去。 小皇帝这一胎的怀相实在不能说好,不过五个月就已让他频频产生不堪重负之感,而现在所处的坏境更是让他没法安胎。他一手放在凸起的肚子上,一手撑在腰后,靠坐在炕上闭着眼睛假寐,不一会儿就有了一点睡意。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福寿的叫声。 “皇父……” 伴随着这声叫声的,是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小皇帝有些困倦,勉强的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小小的福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他那样的小人,跨门槛是有些艰难的,随叫他的腿短。小皇帝见他一只脚跨了过去却没踩到地面,傻傻的探着脚的样子,实在有趣,也就打消了几分睡意。他露出一个笑,挥了挥手,说道:“你慢着点,仔细摔了自己。” 福寿听他这么说,露出一个笑来,不管不顾的就把另一只脚往门槛里跨。小皇帝看着一阵心疼,好在没摔了他,便示意他走到自己的身边来。等福寿自己艰难的爬上炕,偎依在他身边的时候才开口问:“怎么啦?” 福寿也不说话,脸上原本的一丝笑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只是脸朝下把头埋在他的手臂上,一副要把自己闷死的样子。知子莫若父,小皇帝动了动身子,将福寿揽到自己的怀里,抚着他的背,逗他开口:“好孩子,这是怎么啦?受委屈了?不要怕,万事有父皇做主。” 福寿这才有些忍不住,他先说了熙和责怪他的话,又有些言语不清的讲了院子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军衣的人的事情。他人小,不知此间凶险,小皇帝却是一清二楚。现在一听他说有人哪里还坐得住,安抚了福寿,让他在屋子里呆着不要离开之后,自己撑着腰就要往院子门口走。 刚走出去几步,就看见熙和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浑身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肃杀。小皇帝心头一凛,面上却还要装得很镇定:“出什么事了?莫非七日眠没起作用?还是你的手下办事不利?”说出来的话,不自然的就带上了一点点的质问。 熙和也算是个勉强的人物,小皇帝最后一句话里的质问他是一清二楚,有些发作,却也不能不顾他的肚子。遂,僵着脸,说道:“东皋的这股部队有点不对,我的人到了他们的驻地才发现他们没有驻扎。” “这么说是扑了个空?”小皇帝站了一会儿,说着就觉得有些吃力,便自然的撑住了后腰。 熙和看他这么自然的做出这样的动作,眼神一暗:“是。我那几个不成气候的手下虽然没成功,但也探出了几分虚实。这股小队人马已经潜入村子里,要不了多久就能打听出我们这几个外乡人的住处。依我之见,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小皇帝点了点头,为了安全起见,必须走:“只能如此了。” 第五十一章 原来在福寿跑回后院找小皇帝的时候,被熙和派出去给东皋那个小队下七日眠的手下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东皋部队已潜入小村和巨门关被张若谷成功夺回的消息。巨门关被夺回,加应关自然万无一失,苍族毕竟经过瘟疫,如今不过强弩之末。以张若谷的能力,不消数月就能将苍族赶回关外。 安王和乐王在苍族大举进犯的这个关口造反,未尝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如今张若谷成功收复巨门关,乐王一定会加对紧搜索小皇帝的行踪。以免张若谷收拾了苍族这群蛮夷之后和关青的人马汇合来对付他。 熙和分析了眼下的处境,知道只有小皇帝立刻离开回到宜州城才能让关青和付天翔放下包袱,拿下乐王进而挥军北上解决围困京城的安王。在询问了张大夫这位神医小皇帝的身体状况,得知他胎相虽虚但还算稳固,便决定立刻去找小皇帝。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张大夫在打包了自己这几天采的一些草药之后,就往后院去。谁知还没走到里面,就看见了熙和和小皇帝一句话也不说的站在院子里。他连忙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们两个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收拾东西!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找上门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小皇帝就转身往回走。虽然月份不是很大,但他毕竟怀着双胎身子笨重,想要走快一点都不行。好在张大夫一把扶住了他,知道他担心福寿,便指着熙和又说道:“他身子笨重手脚自己慢,你快去把福寿带出来。” 熙和对于张大夫的态度很是不喜,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往后院去。 他一走远,小皇帝就推开张大夫扶着他的手,问道:“外面究竟如何了?朕信不过柳熙和。”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相信熙和的话。一个小队的人马,就算有伤亡绝不是熙和手下人的对手。这么急着离开必定有其他理由。毕竟,当初决定用七日眠就是为了能有个从容离开的时间。 “东皋的人马已经潜入了村子了,我刚刚药昏了一个。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张大夫拍了拍自己的手说道,“村子太小,一点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别人。他们很快就能摸过来。” “就这些?莫不是柳熙和的手下都是酒囊饭袋,对付不了一小队人马?”小皇帝露出一副讽刺的模样,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大夫。 张大夫叹了口气,看着小皇帝已经隆起的肚子:“你心思这样的重,怪不得脾胃虚弱胎相不稳。当初想用七日眠对付东皋那队人,是因为它既有迷药的作用又可使人产生幻象,让他们在睡了七日之后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个小村庄搜查了一遍,如此一来他们回去复命,我们便可以从容离开,也保留了这个村子的宁静。现在七日眠用不上了,柳熙和的手下确实实力不弱,但军队里有规定一旦一小队失去联络八天以上,必派其他人马追查。这样一来追兵不断啊……” 张大夫的话虽然有理有据,但小皇帝还是直觉有些不对。但容不得他再多想什么,因为熙和已经抱着福寿走了出来。 万事俱备,但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走成。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熙和的手下回报,说是这小院子已经被人包围。东皋的人,来了。 既然走不了,就只能打。熙和一听消息,就将福寿交给张大夫,要求他带着孩子和小皇帝躲起来,等到外面没了声音在出来。张大夫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熙和打断。好不容易熙和吩咐完了,小皇帝又要开口。 张神医哪里忍得住,一跺脚,喊道:“根本不用打!东皋的人既然都集中在我们院子外了,正好我们用七日眠!” 他这话一出,小皇帝和熙和就是一愣,旋即就都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只有福寿因为年纪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但见皇父笑了,便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七日眠果然厉害。熙和的几个手下和东皋的人一照面,就将它洒出。不过片刻,院子外面就倒了一地的人。 解决了这队人马,小皇帝一行人总算是能从容的离开了。从容是从容了,但却绝对不舒适。 他们是半夜离开的,骑马坐车倒也不算太过显眼。小皇帝和福寿都不是能吃苦的人,不过是一夜,就有些吃不住。福寿还好有相思蛊在,虽然累但枕在小皇帝的腿上还算睡得安稳。小皇帝就不行了。他上半身歪在张大夫的身上,闭着眼睛,额头上全是虚汗。肚子里的两个胎儿不知道为什么动的厉害。张大夫虽然已经给他扎了针,但也没让他好过多少。 “不能这样下去了!”张大夫摸着小皇帝的脉,皱起了眉头。胎儿脉象虽然平安,但小皇帝的底子却太差了。 小皇帝察觉他语气里的严肃,强撑着睁开了眼睛,问道:“是不是……孩子有事?” 张大夫见他神情激动,怕他喘症复发,便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算说谎话,胎儿暂时是没事的。有事的,是小皇帝。但如果小皇帝的身子再这么虚下去,胎儿一定保不住。 “真的?” 张大夫点头,又摸出一个药瓶,喂了小皇帝一丸药丸:“吃了。” 小皇帝吞下药丸,便觉得身上轻快了一点,就放心的慢慢闭上眼睛。 马车外的熙和听见小皇帝和张大夫的对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对小皇帝,他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但是对小皇帝肚子里的孩子,他却还是看重的。想了想,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副帅!” 几个属下见手势立刻停下了马,朝他靠拢过来。 熙和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心腹爱将。如今,我却要你们去办一件有去无回的差事。乐王的兵马正在外面虎视眈眈。毕竟是提头的买卖,如果你们不愿意,可以不去。一旦去了,没完成命令就不要来见我!” ”奶奶的,我这脑袋早就挂在裤腰带上了,还怕个毛啊!“ “副帅,只要你说,我二毛一定给你办到!” “副帅,我不怕!” …… “好!”熙和看着他们无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你们冲出乐王的包围圈,给宜州守将关青和付天翔报信。” “遵令!” 熙和为了小皇帝将身边的心腹派了个一干二净之后,就后悔了。但人已经走了,想收回命令也不成了。以他这几个手下的实力,突围是必然的,就是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手。当初在那个小村子里落脚的时候,他就可以派手下给宜州报信。但是他却没那么做。小皇帝不相信他是对的。熙和打从一开始就没想为了小皇帝牺牲自己的心腹手下。但事到如今,他却心软了。他细细算了一回,又叹了口气,骂了自己数声,才掀开马车的帘子弯腰走进去。 张大夫见他进来,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熙和摇了摇头,看着福寿熟睡的小脸,说道:“我把身边的人都派出去突围了,估计要不了几日,宜州那边就能派人来接应。” “这就好。要是再拖上几日,这肚子必得流了。”张大夫听他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这几日,还是在附近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一下吧。” “正有此意。” 熙和的手下确实实力不俗,不过三天就冲出了乐王的包围圈,顺利的进了宜州城。此时此刻,关青和付天翔都快急疯了。要是还没有小皇帝的消息传回来,这两个面对千军万马脸都不改色的将领就该一死以谢天下了。 关青原本是在军营里和付天翔等人商量乐王造反一事的。一听下面报有人带着小皇帝的消息求见,此刻人正在帅府里的书房内。他哪里还坐得住,站起来往回跑。 付天翔本就坐在他下手,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立刻站起来,跟在关青的后面跑了起来。这两个家伙完全忘记了军营离帅府的距离有多远。好在关青的小兵机灵,知道去牵马。 两人一回帅府就往书房冲。关青平素的稳重,此时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一推开书房的门就问:“皇上在哪?如今可还好?殿下又是如何?” 熙和的手下被吓了一跳,回答道“皇帝殿下如今正和副帅在一处,万事安好。只等将军前去营救。” 关青和付天翔异口同声的喊了一个好字,也不管熙和那手下的身上沾满了血污,一左一右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有了小皇帝的消息,终于不用再缩手缩脚了! 付天翔拍完之后就对着关青请命要求亲自带人马把小皇帝接回来。关青略一思索,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天夜里,付天翔便点了五百骑兵在熙和手下的带领下,迎接小皇帝。 第五十二章 且不说这五百骑兵是怎样在付天翔的带领下一路突破乐王重围的,只说另一边小皇帝等人仍做普通百姓打扮, 付天翔是个勇将,这些年来的仗一直都打得顺手。这五百骑兵看似人少,装备却是整个部队里最精良的。在关青的训练之下,是真的做到了兵家最忌讳的来无影去无踪。付天翔一下令,便组成箭头阵型,疾驰而去。跟在付天翔身边的熙和手下不禁暗暗吃惊,少不得细细记下其中各个细节以便来日告知熙和。 一行人出了宜州城,便直奔淮水而去。不过两三个时辰就能远远的看到乐王的叛军的炊烟。付天翔小声吩咐众人将马蹄用布包裹起来,趁着对方做饭心神松懈之际冲出包围。五百人听令,同时下马,动作利索的将马蹄包裹住。熙和的那个手下闻言也同样下马行动起来。就在这时,他吸了吸鼻子,脸色一变。 付天翔看的明白,便问道:“怎么了?” 那人露出一丝喜色,搓了搓说道:“闻闻这股炊烟味儿,乐王的兵在烧马肉吃呢!”原来他叫钱贵,没从军之前老家是养马的。这时节牛是不能随便杀了吃的,能吃的肉也就羊和猪了,他家还买不起。因为养马,有时小马折了,他便瞒着家里杀来解馋。日子久了,对这个味道可谓熟悉之极。 “当真是在杀马取肉烹食?”付天翔转了转眼珠,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当真!” 得到钱贵的肯定答复之后,付天翔喜不自胜,心里道:“巨门关已被张若谷收回,苍族之祸初解。京城虽然被围,但有萧素清坐镇应该能守个两三月。乐王造反屯兵于宜州城和淮水两岸,却没料到战线过长,粮饷不够了!一旦迎回皇帝就坚守宜州,不出一月,对方就要因为无粮食用而军心大乱了!到时候,乐王自败。”他这样一想,就更急于接回小皇帝了。 付天翔见手下都已经重新上马,指着远处说道:“打起精神来!冲出重围!杀!”他话刚说完下面众骑兵就哇哇大叫,只见马鞭一抽,坐下骏马就嘶鸣一声,四蹄腾空狂奔而去…… 今儿个是四娃当值,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已经饿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今天上头下令,说是杀两匹马,也不知道够不够吃。他摸了摸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使劲吸气。不行,等换岗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块肉,不如偷偷溜过去吃上一块再回来?反正宜州城也就前阵子有出兵,最近都安静的要死。这样想着,四娃就更没有心思站岗了。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在地上抓了把土,在脸上一抹,溜了。有这样想法的自然不止四娃一人,好几个轮值的都馋的忍不住,往火头兵那跑。 所以,当付天翔带着五百骑兵奔袭而至的时候,竟然无人报警。五百骑兵,如入无人之境,打得这股围困的士兵们一个措手不及。片刻,五百骑兵呼啸而过,留下尸体鲜血无数。 离将身边心腹派出已经有三天多,小皇帝等人仍做百姓装扮,和一群因为乐王围困淮水而人心惶惶准备逃难的百姓一起呆在一个破庙里。这些百姓还没经过战火,衣着虽然破旧但都干净得体,人又质朴。小皇帝因此也不拦着福寿,由着他和这群百姓亲近,希望他能多了解一些民间之事。福寿人小,长得又圆润可爱,加上举止有度并不随意哭闹,短短三天就赢得了上上下下的喜爱。小皇帝、熙和以及张大夫也因此被众人接受,在这破庙里得了一处好位子。 他们一行走得虽然说不上匆忙,但三个大男人一个小孩子都没什么收拾行李的经验,带的干粮不多。本来路上自有熙和手下打点,也没觉得什么不便。但现手下都被派了出去了,整日里都吃干粮,福寿这个小孩子就有些受不了,哭闹了几回。 这不,又到饭点了。张大夫刚拿出干粮来,福寿偷偷瞧了小皇帝一眼,见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假寐没时间关注自己,就撅起了嘴巴,摇着头就是不肯吃。熙和本来在拨弄篝火,马上就要十月了,天气已经开始变凉,他见福寿这副样子,就要开口。但福寿哪里会怕他,转了个身子就要跑开。好在张大夫手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好啦,不吃就不吃吧。不喜欢这干粮,就吃这个吧。”说着,就把福寿放下,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来。 福寿本来还满脸好奇,一见药瓶脸就皱了起来:“不!不吃药!也不吃干粮!” 小皇帝虽在假寐,听福寿这么说,也睁开眼睛。他虽然脸色不好,精力也不济,但训斥起福寿来却也气势十足:“福寿!不许任性!” 熙和见他先是呵斥福寿一句,等福寿眼睛红了,才又慢慢开始讲道理,“还记得我的话吗!我前几天是怎么告诉你的?这粮食是哪里来的?” 福寿抽噎着,小手拽着衣服,断断续续地回答:“田……农人……种……” 小皇帝动了动身子,又问:“百姓种田辛苦不辛苦?” “辛苦……”福寿又带着哭音回答。要是放在以前他是断然不知道农民的辛苦的,但这几日和庙里的老少混熟了,听他们谈起乡里之事,也算略知一二。 “这么辛苦得来的粮食,能不能浪费?” “不能。”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萧素清的这句诗是极好的,等回去了,你把他抄个五十遍吧。”小皇帝边说,边招了招手让福寿上前。福寿小碎步的走了过去,就被小皇帝搂在怀里,原本一点不愉快也就没了。 从小皇帝开口说话起熙和就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虽然他一直清楚小皇帝对福寿是极好的,但这样亲自教导的画面还是很让他震撼。熙和生长在王府,但记事起,教导他规矩的不是奶妈就是先生。在他的印象中,父子之间的相处不过就是早晚请安,考校功课,父对子就该板着一张脸,时时训诫。他想着竟然对着小皇帝的侧脸发起呆来,如果他老子对他也能这般…… 就在这时,一个农妇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走了过来,打断了熙和的思虑。 “见过各位先生,我家老太太见福寿哥儿不肯吃干粮,就打发我送一碗面疙瘩给他。”这农妇低着头,也不敢看人,就将碗给了张大夫。 福寿一听不用吃干粮,眼睛都瞪大了,巴巴的看着张大夫。 张大夫是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的,虽然他并不畏惧权贵,但有些讲究却还是要讲的。他细细看了这碗面疙瘩,见没什么异常,又用小拇指沾了一点,确保无毒之后就伸手递给熙和。熙和自然的就伸手去接,哪知道地面突然一震。张大夫手一抖,大半碗的东西就倒在了熙和的手上。 熙和也不去管自己的手,地面一震的瞬间他就知道有数百骑兵朝着小庙来了。他行军时间虽然不长,但对骑兵确在熟悉不过了,连忙站起身子,戒备起来。 小皇帝见他脸色严肃,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把福寿牢牢抱在怀里。小福寿正巴望着那半碗面疙瘩,哪里肯被他抱住,小手一动就开始挣扎。要是小皇帝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一个小孩子的挣扎他还是能受的,但此时毕竟不同以往。福寿的动作,引起了他的胎动。肚子里两个小东西在安分了三天之后,又开始了折腾。小皇帝只能一手搂着福寿,一手在隆起的肚子上打圈。片刻,冷汗就出来了。 张大夫见状连忙端着碗过来帮忙,单手在小皇帝身上按压了几下。福寿这时才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敢闹了,老实的被小皇帝搂着,只是还是忍不住看着张大夫另一只手上的面疙瘩。 慢慢地,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熙和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破庙里的百姓也开始躁动不安。 熙和看了眼身后的三个人,尤其是福寿,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剑走到了破庙门口藏在了暗处。这个时节能调动数百骑兵,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得不防。 一炷香之后,熙和看清了远来的人。打头的不是别人,是付天翔和他的心腹之一钱贵。钱贵虽然不像郭淮是他的亲兵队长,确也很得他重要。见了这两人,熙和才放下心,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眼尖的钱贵第一个发现自家副帅,急忙勒马。他这动作太快,害得后面的人狼狈不堪差点相撞。但钱贵哪里会去那些,滚下马后就来到熙和面前,下跪说道:“属下幸不辱命!” 接着,自然是付天翔和小皇帝相认。碍于周围百姓,付天翔和小皇帝也没说什么体己话,只是快速收拾里他们为数不多的东西。 小皇帝也知道事不宜迟,也顾不得腹内的两个孩子,先脱离险地要紧。只有福寿有些闷闷不乐,闹到最后,他还是没吃到他的面疙瘩。 第五十三章 自那日小皇帝回到宜州已经有两个月了,且不说这回程中的波折,只有如今他怀胎已满七月。如今已是十一月底,算起来已经是隆冬,加上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天气越发的冷了。这样的天气,小皇帝的旧疾很容易复发,张大夫就要求小皇帝万事不理,窝在关青的府邸里,静心休养。毕竟事关孩子,小皇帝也就答应了,每日里除了派人去问问福寿的起居饮食外,真真是外事不管。哪知即使这样,张大夫这位赫赫有名的神医还是断定他必定早产。因此,即使巨门关有张若谷把守,苍族无法更进一步;乐王战线过长,败象愈显,也无法让小皇帝开怀。 早产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几乎等同于早夭。细想重生之前,他在熙和与摄政王的强迫之下也生过好几个孩子。但凡是早产的,都早早的先他一步去了。是以,他是万万不想也不肯让他肚子里的两个孩子早产的。得益于重活一次,他知道不少宫廷秘药能起延产的作用,其中有一种最是方便研制。于是,他就决定瞒着张大夫,偷偷命下面的人分头搜集。 小皇帝以为他做的隐秘,却不知道熙和虽然自从回了宜州之后没有来见他,但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发现他派人搜集草药之后,就觉得奇怪,便派人照着小皇帝手下人的样子也暗中备了一份。等他把这一包草药拿去给张大夫看时,才知道这是延产药。熙和知道是延产药后也就松了一口气,他原先还以为小皇帝打算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他们两的关系根本称不上好。只要不是堕胎药就好。熙和心里想道,却有些担心这延产药是否会危机孩子。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 张大夫这几天都在为小皇帝的生产做准备,正是最忙的时候,根本没有功夫去管熙和,随口就答了几句。不外乎是于孩子无害,但对孕体却是伤害极大。说完了之后,就又埋头准备起来。其实依着他的脾气,最不耐烦的就是什么劳子的权贵了。要不是为了相思结,他早就一走了之了。相思结这种东西,以前他只在书上看过,如今能见到实物实在是不易。那日在地道里,柳熙和虽中了墨兰但并非他当初说的无药可解。墨兰是厉害,也难不倒他。他之所以这么说,实在是想要身怀母虫的小皇帝和熙和交合,看看相思结是不是像书上写的那样,一旦身怀母虫之人产子,其产下之子必身怀子虫。也因为这样,之后的日子他一直对小皇帝不离不弃。 熙和不知道他这时的想法,只是听到对孕体有害这句话,便有些心不在焉了。他走出张大夫的院子时还差点撞上巡逻的一个士兵。小皇帝吃了延产药在生下两个孩子,说不得就伤了身子。以小皇帝的身子早逝也并非不可能。而小皇帝早逝虽说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但对他来说却是最有利的。虽然有些不舍得中了相思结的福寿,但他将来也不可能只有福寿一个孩子。他手握翼州浒河黄洲三地兵权,小皇帝一死,前朝旧例在先,最有可能继位的便是身为帝后的他了…… 熙和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福寿的小院子的门口。他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听声音熙和就知道是福寿。他站在那里,也不进去,就听着福寿的笑声。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让他笑的那么开心,可能哪个奴才说了逗趣的话吧。一时间,熙和竟然舍不得福寿了。小皇帝的死活于他无关,但福寿怎么说也是从他生下掉下来的,如果能解了相思结,他也不必这么为难了。 不管怎么样,熙和还是没有阻止小皇帝服下延产药。但张大夫是什么人,人家是神医。小皇帝怕他发现,服下药的第二天便装睡拒绝他的请脉。如此一来,也拖了个五六日。但延产药再怎么无害,也违逆了自然。 这天一早,偷偷服下药之后小皇帝就觉得格外不适,身体上的不舒服让他见人就觉得心烦,挥手就打发了近身伺候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人便开始迷迷糊糊起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可惜,小皇帝没睡多久就醒了。他这是被疼醒的。和以往那种胎儿下行带来的坠涨感不同,这一回腹内的两个胎儿近似是要破腹而出一般,直直往上顶。起初,小皇帝还能咬牙忍着,用手安抚腹内孩儿。但时间一长,他就受不住了,不管他怎么安抚,两个孩子都动个不停。有心叫人,却害怕被张大夫发现服用了延产药。 小皇帝因为体质的原本很是怕冷,因为忍着不叫出声音来,生生出了一身的汗。即使屋子里烧了好些的碳盆子,他还觉得冷。这一刻,他无比想念胡胜全这个贴心的奴才。 不过这两个月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里也不乏机灵的,有个叫孙客是专门负责小皇帝屋里的碳盆的。他算着烧碳的时间,知道有几个碳盆子怕是要灭了,便端着新的轻手轻脚的走进小皇帝的屋子。哪知刚换下一个碳盆,一抬头就正巧看见了面无人色的小皇帝。这一惊岂是轻的? 孙客手里碳盆掉在了地上他都不知道,只跪在地上膝行至小皇帝床前。伸出颤颤巍巍的的手放到小皇帝的鼻前,还没感觉到气呢,就见小皇帝睁开了眼睛。 “哎呦我的亲娘啊!”孙客又是一惊,立刻缩回了手,差点就摔了个仰倒。小皇帝还没积蓄力气开口说话呢,他就大叫着大夫,跑了出去。 等张大夫那边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小皇帝的院子里已经满满都是人了。关青付天翔等一帮子武将自是不消说的,人家是臣子,要忠君。熙和,小皇帝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自己人。福寿,小皇帝的宝贝儿子。其他的便都是一些伺候的下人了。 张大夫也顾不得和他们寒暄,直接推门就进了小皇帝的屋子。关青和付天翔互看一眼,也跟了进去。熙和倒是有些犹豫,但见福寿一个小孩子要进去,心里不放心也只好跟了进去。 一进屋子,众人就听见小皇帝低低的呻吟声,此时此刻除了呻吟,他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福寿顿时就哭了,撒腿就要往里跑。熙和哪里敢让他进去,只好将他抱在怀里。他还不老实,手脚动个不停。 张大夫听小皇帝的声音就知道事情不好,几个大步就走到床边。一看小皇帝惨白惨白的脸色,还有那个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感觉到动个不停的肚子,就知道坏了。等他的手摸上小皇帝的脉时,才知道事情已经坏到了何等的地步。小皇帝背着他吃了好几日的延产药,闹得胎儿逆行胎气大动,怕是要生了。他也不去管其他人的脸色,一伸手就将小皇帝的被子整个掀开了。果然,见血了。 张大夫是心里有数,自然知道小皇帝出血了。其他人却没有准备。这一掀开,让一向冷静沉稳的关青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小皇帝这次的见血之严重,已经将他身下的被褥全部染红。再怎么无知的人见了这个景象也知道,小皇帝这一胎怕是不好了。 “把福寿带出去……”熙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见了这一床的血心就猛跳,整个人就有些站不稳。遮了福寿的眼睛,把他交给下人抱下去,就问张大夫:“皇帝究竟如何?” “这是要生了!”张大夫简单的回了熙和,忙又把被子给小皇帝盖上,说道,“让下人烧水,在屋里多烧碳,还有这床铺也要换,我药箱里有个方子也要立刻煎来。再这么失血下去,怕是要一尸三命。”他的话音一落,付天翔就出门去吩咐了。关青毕竟是外臣,如何能围观皇帝产子,带着十二万分的忧心,也出了。 很快就有人进来服侍,有换碳盆的,有拿着小皇帝床铺的,也有拿着小皇帝衣服的,各司其职干起活来。其中几个要给小皇帝换床铺的奴才站在他的床前为难了起来,人正在床上躺着呢,叫他们怎么换。就在这时小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用手指了指熙和,示意他抱自己去软榻上。原来他一直清醒着,只是没力气开口。熙和心里不情愿,但也不能直接拒绝,谁叫满屋子的人这会儿都看着他呢。从军三年,他的力气比以前大了不知多少倍,抱起小皇帝来很是轻松。将人放在软榻上后,便有奴才上来给他换上干净衣服。这一番折腾下来,小皇帝血流得更多了,他的脸色也变更差了,从惨白变成了白中透青。 张大夫这会儿是恨的咬牙切齿,他本就在想那日切脉小皇帝明明就是即将生产的脉象,怎么拖了这么些日子;又想起那日熙和问他关于延产药的事,只恨自己没早些想明白。按照如今的情况,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下一个。可舍了哪个都叫他心痛无比!他的相思结啊!他的子母蛊啊! 等他吩咐煎的药送进来的时候,张大夫已经决定了为了他的相思结不管怎么样两个都要保住。打定了主意,事情就好办了。如今小皇帝失血过多,这会儿让他生孩子是肯定不行的。只能先拖上个几日,让他补充一些营养和体力再将孩子娩下。 他之前吩咐下去让人熬的药本就是保胎药,便让熙和把小皇帝半抱在怀里,亲自动手将药给小皇帝灌了下去。之后,他又拿出银针,在小皇帝身上施起了针。渐渐的,小皇帝身下的血止住了,只是肚子还是动个不停。 熙和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就回忆起了他生福寿的那日。比起小皇帝来,他当日所受的罪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了。这样一想,心里的恨也就淡了点。便又开口问张大夫小皇帝的情况:“皇帝如今究竟如何?” 张大夫这时已经一头大汗,他也没把小皇帝身上的银针收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他身子太虚,吃的延产又是大补的东西,他自己一时吸收不了便都让两个胎儿给进补了。结果补过头了,胎儿躁动不安开始逆行。这一逆行,又让他动了胎气。产道没开,生又生不下来。闹得失血太多了,要是现在就让他生了,大人小孩怕是只能保一个。好在我有一套针法,能起延产的作用。以他的身子虽不能拖上个十天半月,四五天却是行的。这几日里,让他多多休息,恢复体力,到时再生产父子平安的机会就大了。” 第五十四章 张大夫不愧神医之名,针灸汤药双管齐下,当天夜里小皇帝的情况就稳定了下来,连带着闹腾个不停的两个胎儿也安静下来。毕竟不比行军练武之人,熬了这么久张大夫也有些吃不住,变嘱咐熙和几句,不外乎如果小皇帝下面再出血或是喘症发作就遣人来叫他一类的话。说完这几句,他就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走了。 他一走,整个屋子就只剩下昏睡的小皇帝、熙和和几个站在一旁伺候的奴才了。熙和在张大夫忙活的时候只是远远的看着,现在人走了,他反倒坐到了小皇帝的床边。说实话即使小皇帝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但在熙和看来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过分。他穿着白色的棉质袍子半躺在床上,绸被下和寻常满月妇人相同大小的肚子高高的耸起,显得原本身量就小的人更小了。熙和就这么看着他,五味杂陈。如果小皇帝死了,那么天下有八成的可能将落入他的手中……万人之上的皇位是如此的诱人,熙和的呼吸很快就急促了起来,原本握成拳头的两只手也慢慢松开放到了小皇帝的脖子间。 “嗯……”就在熙和即将掐下去的这一刻,小皇帝低低的哼了一声。就是这一声,让熙和收回了手,而昏睡中的小皇帝并不知道他躲过了什么,犹自因为身上的不舒服发出呻吟。 熙和收回手之后才发现自己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什么。好在收手的快,他暗暗想到。宜州怎么说也是小皇帝的地盘,能进入这间房子伺候小皇帝的自然都是关青这个所谓的帝党信的过的人。就算真的迫不及待的希望小皇帝去死,也不能直接下手。怕自己再坐下去就忍不住出手,熙和果断的转身离开。 随着他脚步声的远去,几个留在小皇帝屋里伺候的奴才都放松了紧绷着身体。 第二天一大早张大夫还没睡醒呢就被关青的亲兵从床上拖起来,一直押送进小皇帝的院子。一进院子就看见关青和付天翔两人站在小皇帝的卧室外,满脸疲惫。 “关大帅,付将军。”张大夫甩开押着他的亲兵,走上前去。 关青和付天翔都没什么心思回话,只点了点头,满腹愁思。昨天夜里,他们收到了京城那边的消息,安王刘顺辉称皇了。这样十万火急的消息瞒是瞒不住的,不禀报给小皇帝就是欺君。但若是说了,引得小皇帝动了胎气进而难产,他们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两人苦思了几个时辰,终于决定还是对小皇帝如实以告。所以,天刚亮就派人把张大夫请来,以防小皇帝听了消息有什么不测。 张大夫大清早被人像押犯人一样的押送到这里,早就存了一肚子火,见关青和付天翔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怒极反笑:“两位一大早的饶人清梦,害得我还以为里面那个活不成了呢!” “你!”付天翔原就担心小皇帝受不了刺激难产驾崩张大夫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脾气火爆的他抡起拳头就要打过去。 好在关青还有理智一把抓住付天翔的拳头,喝令他退下,又对张大夫赔礼:“是本帅失礼了,大清早请张大夫过来实在是有大事。”说着便将京城那边的情况复述一遍,又把自己和付天翔的担忧坦然相告。 张大夫性格是有些怪异,但也并非不通情理。瞪了付天翔一眼后,就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一走到床边就看到小皇帝双目紧闭,急促的呼吸着。不用把脉,张大夫就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还没等他把药箱打开,付天翔就发作起了屋子里的奴才。 “你们都是死人吗!皇帝都病床这样了也不知道上报,我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来人,全部拖出去杖毙!” 他话音没落,就有守在外面的亲兵进来将人拖走。而那些被拖走的人也不开口求饶,只是挣扎的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关青见状皱了皱眉,对付天翔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亲自把人押下去。等屋子恢复安静之后,关青开口问张大夫:“皇帝这是?” 张大夫也不马上回答,自顾自打开自己的药箱拿出惯用的银针,又掀开小皇帝身上的被子,等银针扎满小皇帝的周身了,才说:“喘症犯了。” 关青是知道小皇帝生来就带着弱症的,这喘症也是每逢夏日严冬就要犯上几次,不由得更加担心起小皇帝听了消息受不住了。一时间,脸色郁色更浓。 也是巧,就在关青准备问张大夫小皇帝现在的身体状况时,小皇帝醒了。 “朕这是……嗯……怎么了?”小皇帝先是慢慢睁开了眼睛,隐隐约约间看到了两个人影,分不出是谁。片刻之后,眼前清晰起来了,他才张着嘴很艰难的将话问出了这句话。这种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吸到足够气息的感觉他实在是太熟悉了,每次犯病都是这样,无一例外。然后,他想起了昏睡过去之前的情景。因为服用延产药,他流血不止……孩子!小皇帝一惊,快速的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肚子,直到摸到那高高的耸起才放下心来。其实比起前世怀胎时的艰难,这一次从怀上起都无甚波折。虽然是双胎却也没有让小皇帝吃多大的苦头。只是没想到临了临了,因为担心早产造成胎儿早夭而服下的延产药这件事根本就是弄巧成拙,好在胎儿保住了…… “先帝保佑,皇上您总算醒了!”关青一听见小皇帝说话虽然断断续续却还是有几分力气就几步上前挥开张大夫走到床边,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他。只见他长发披散,唯有几缕沾了汗贴在了额前,而继承自先帝和惠孝帝后的脸上有了一些红晕也比昨夜好上了许多。关青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又加上有张大夫在身边,就大着胆子用双手将昨夜从京城收到的信呈给了小皇帝。关青哪里知道小皇帝脸上的红晕不是意味脸色好,而是有了低热呢。 张大夫一见他拿出信就要上前去抢,只是关青哪里能让他得逞,手臂一伸就将他拦在了身后。张大夫没有办法,只能叫道:“不能看!”他这话也是说的晚了,因为小皇帝已经头向后仰,身子挺起,气昏了过去。 小皇帝知道关青的性子,如果信不重要他是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呈上来的。因此也不顾自己酸软无力的身体,硬撑着将信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当安王自立为王几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这一瞬间颠倒了个,只听见张大夫一句不能看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糟糕!”张大夫暗骂一声,从关青手臂下钻了过去,扑到小皇帝身前。 小皇帝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嘴唇开始发青,胸口急促的起伏着,连指甲也变成紫绀色,片刻之后一口气上不来,竟然假死过去。 张大夫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假死过去,顾不上大骂关青:“还不快过来帮忙!把他身下的软垫拿走,将他整个人放平!”说着快速的将小皇帝身上的银针拔去。 关青在小皇帝昏死过去时就已经跪倒在地,神魂俱失。直到张大夫喊他帮忙才踉跄的从地上站起来,快速将小皇帝放平。 此时,小皇帝呼吸已停。张大夫不敢大意将左手放在他的心口处,右手握拳使劲捶打自己的左手,几次之后又弯腰渡气给小皇帝。如此反复,直到小皇帝胸口又开始起伏为止。小皇帝救回来了!张大夫看着自己发青的左手,松了口气,他的相思结保住了。抬头就看见关青一副要给小皇帝偿命的样子,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皇帝扶起来!就这么平坦着,他怎么喘得过气!是不是还要再弄死他一回啊!” 关青自知如果小皇帝刚才丧命,那么他就是九族全诛也不足以赎罪。因此,顺从的按着张大夫的吩咐将小皇帝扶起来,半靠在软垫上。 张大夫又细细看了小皇帝的脸色,摸出怀里的药瓶子,摩挲半天,才小小翼翼的倒出了一颗药丸。拿在手里纠结了一会儿才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又渡了一口气使他将药丸咽下去。 这药丸至今未取名却是张大夫的出师之作,四年也就炼制出了四粒,虽然没有大还丹那种起死回生的作用却也不遑多让。之前小皇帝大出血,他也没舍得拿出来,实在是这药难炼。若不是小皇帝如今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他也不会用这药。如今用了这药,小皇帝就算身子再弱也死不了了,拖过个四五日,等他恢复点元气,就能产下胎儿了。到时候就能见识到相思结的妙处了。 然而事情却没那么简单,张大夫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如果有哪个词能够来形容他此刻的脸色的变化的话一定是大惊失色。他撕开小皇帝的袍子,脱下他的裤子就见他只开了一指的后薛里流出了一股混杂着血丝的液体。 产道未开,羊水已破,一尸两命! 一瞬间张大夫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几句话,大事不妙。 第五十五章 关青这个帝党能在摄政王手底下爬到宜州守军统帅这个位置就足够能说明他的各项能力都是达到指标以上的。因此,张大夫变脸的瞬间就被他察觉了。见张大夫发呆,关青关帅一反刚才失魂落魄心神不宁的模样,直接问道:“皇帝现在的情况如何?还有没有救?若实在不成了,也要让皇帝醒过来留下个话……”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没有小皇帝的旨意,福寿这个皇子就算登基也不算名正言顺,内忧外患的庆朝是再也经不起诸王夺嫡的折腾了。当然,如果小皇帝有救,那最好,救活了他就算以死谢罪也有面目去见先帝了;如果救不成了,也要留下明旨意,等他奉大皇子为嗣皇帝后再自绝也算对得起天下了。 他想什么张大夫不知道,不过若不是他这么一问,张大夫是绝对不会想出办法的。再以前关心则乱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张大夫身上的,只是他实在是太过在意相思结这个东西,因此才会在对待小皇帝这个病人时失了方寸。关青一句醒过来真是醍醐灌顶,让张大夫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人昏了怎么生?人昏了就使不上劲自然就不能生,然小皇帝产道未开,羊水却已破,胎儿一旦下行必然被堵在体内,到时候就是个一尸两命。但如果人醒了呢?只要把小皇帝弄醒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 “死不了,还有的救。”张大夫草草回了话,一边将原本垫在小皇帝身后的软枕头放到他腰下,防止羊水流尽,一边又开口吩咐,“这次怕是不生也得生了。该通知什么人你心里有数,我一个方外之人也不方便参与。至于伺候的人也不用再找了,付将军带下去的那几个哪个不是被人硬生生的割了舌头的?其实小皇帝在宜州的事情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找几个没有舌头的人来伺候就能不被外人知道?真的笑话。既然你不放心别人,不如就你和付天翔来做这伺候的事吧!” 张大夫话一说完整个人就舒爽了,也不理会关青只自己忙起来。关青看了片刻,确定张大夫是在全力施救也就离开了。 除了手指上钻心的痛小皇帝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模模糊糊的觉得再不睁开眼睛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因此他迫切的想要醒来,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了。但是眼皮很沉,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睁开,直到耳边传来福寿嘶声裂肺的哭声。 福寿的哭声…… 又一次听到福寿充满惶恐的哭声,小皇帝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插了一刀。这种感觉和手指上的疼痛不同。 “福……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小皇帝睁开了眼睛。他以为他会看到福寿哭花的小脸,但没有。他的正上方是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的端着一碗药的张大夫。福寿在哪里? 也许是发现他的疑惑,张大夫没等他开口问就直接说道:“你没听错,刚刚确实是福寿在哭。你也不要急着看孩子,福寿什么事都没有。现在有事的是你,你要生了。现在张嘴把药喝下去。” 可能是刚醒过来小皇帝的反应有些慢,有些没能听懂张大夫的话,还是紧紧抿着嘴。张大神医已经没有心思再说一遍了,伸手就准备灌。他还没动手呢,另外一只手已经先将药碗抢了过去。 小皇帝只觉得那双手很熟悉,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才发现端着碗的人正是熙和。 “喝药!”熙和没有多说,现在也不是多说的时候,他弯下腰几乎是用倒的方式将药喂进了平躺的小皇帝口内。张大夫见状立刻走到小皇帝下身处观察穴口的开启情况。 药一喝下去小皇帝就觉得腹中时松时紧,却越来越沉仿佛马上要掉下来一般,条件反射的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准备将肚子抱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双腿大开,腰被高高的垫起,十个手指上全插着小而细的竹签。怎么回事?小皇帝呆呆的想,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安王自立为王几个字,心里一急就觉得又要喘不过气。好在熙和就在一旁,一发现他情况不对就按住了胸口不停地上下抚摸才让他勉强喘上气来。 熙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情况的,他不过是在用过早膳之去见福寿,就见付天翔不顾君臣尊卑抱着福寿急冲冲往小皇帝的院子里去。因为想着之前小皇帝的情况,他也就跟了上去。一进屋子就看见张大夫在福寿那白胖白胖的胳膊上用力的拧一下。福寿是娇惯着长大的,受痛之下就开始大哭。要是在往常他一哭必定一堆人哄着,熙和越发觉得奇怪。这才了解到小皇帝即将生产人却还昏迷着,张大夫用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能让他苏醒过来,最后只能把福寿带了过来。果然,福寿一哭小皇帝就醒了。 小皇帝急促着喘息着,环视了整间屋子一遍,隐隐看见付天翔和关青两个心腹站在屏风后面才断断续续的对着抚着他胸口的熙和说:“你……福寿.……代朕……”还想说什么,但肚子已经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是要生了,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体……没有办法了。小皇帝虽然突然猛地挺起身来,向下用力,却忘记了自己腰被垫高根本没法发力,身子也开始朝床内歪去。 熙和自然是将他接住了,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防止他在乱动:“不要动了!你羊水破了但产道开得太慢了,要是再乱动等羊水流尽你肚子里这两个就都活不成了。” 小皇帝一听果然不敢再动,只是腹内实在痛的厉害,仿佛阵痛在瞬间达到了最高层,随着孩子开始往下走了,现在这样的姿势让他更加难受。 张大夫不敢大意,不停观察着他的情况,知道是刚才灌进去的催产药起作用了。其实以小皇帝的体质这催产药是用不得的,怕诱发他的喘症。只是实在没办法了,胎儿不能拖。张大夫又等了片刻,见产道不过六指,咬牙对小皇帝说:“我也不瞒你了,你的产道到现在还完全大开,若不用其他办法……” “保住……”小皇帝知道他的意思,毕竟有着前辈子的事情他对这些东西清楚的很,知道其中轻重,勉强开口要求张大夫保住孩子。见张大夫点头,又重重喘了好几口气对熙和说,“若……朕……去了……福寿的相思结……一定……解开……” “不用你说,福寿也是我的孩子。”熙和侧过头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不去看小皇帝的脸。 张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刀,因为是白天没有现成的蜡烛便把刀在早就备好的热水里泡了一下,心一狠就在穴口处划了几刀,鲜血就混着羊水缓缓的向下流。“把他腰下的垫子拿掉……”张大夫用手掰开小皇帝的后薛,才发现一个胎儿已经快要穴口了,连忙叫熙和拿掉小皇帝身下的垫子。 熙和一手将小皇帝搂在胸前,一手抽去他腰下的垫子,动作难免有些猛。但疼到麻木的小皇帝反而没觉得什么,不等张大夫喊用力就顺着一点一点开始将孩子往下挤。他有种感觉,如果不尽快把胎儿生下来…… 出乎意料的,第一个孩子很快就出来了。可能是早产的关系,胎儿的个头并不大,即使小皇帝力气大穴口也不大他的头还是很顺利出来了。张大夫在看到那个小小的黑脑袋时心头狂跳,小心的拖住胎儿的头和脖子慢慢的将他从小皇帝的身体里拖了出来。没错,就是一个他。 孩子还算有生气的哭声很快就在屋子里响起,张大夫彻底检查了一番这个新生的婴儿确定他身上带有相思结之后在心里笑了,交给了小皇帝。 熙宁十七年十二月初三,小皇帝的第二个儿子被他取名为安康的小皇子出生了。但和他同胞而孕的三皇子却没有和他在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在将二儿子生下后,小皇帝就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一从小皇帝的院子里出来熙和就裹紧了身上的裘衣,看着那早就被白雪覆盖的屋顶出了一会儿神。天是越来越冷了,只要雪不停巨门关一战张若谷是必胜了。他这样想着,心里就低低叹了口气。从安康出生到现在已经有五天了,这个孩子的出生被没有给他和小皇帝带来多大的快乐。倒不是说小皇帝不期待这个孩子,实在是因为那个本该和他同胞所出的另一个孩子在出生的当夜就夭折了。 熙和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夜的情景,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浑身青紫一动都不动的小身子。安康一生下来小皇帝就吃不住昏死过去了,之后不管张大夫用什么办法都没能让小皇帝醒过来。为了不让另一个孩子胎死腹中,只能用了推腹这个法子。那时也顾不上关青和付天翔是外臣直接就把他们叫了进来爬上小皇帝的床一左一右的将他的两条腿扶住;熙和自己则仍是将小皇帝半抱在怀里,防止他喘不上气;又准备了参片药丸若干以防不测,张大夫才将双手放在小皇帝已经变的肚子上。 熙和清楚地记得张大夫是怎么做的,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到他几乎整个上身都压在小皇帝身上为止,每一个动作他都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同样的,小皇帝虽然昏迷着但还是因为剧痛做出的反应熙和也都无法忘记。在张大夫把双手压上去的那瞬间,小皇帝就像一条缺水的鱼一样奋力地挣扎了起来。他的头猛地向后仰,身体向上抬起,双腿即使被关青和付天翔扶着也再不停的蹬着。这是第一次熙和感觉到小皇帝身为一个男人的力气。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除了震撼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麻木的将小皇帝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的颤抖和挣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张大夫将一个血淋淋的小东西从小皇帝的下面拖了出来,熙和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眼泪来得莫名,熙和当时并没在意。可这几天他只要一想起小皇帝生产那日的情景就觉得心口发闷。 熙和摇了摇头,不打算去想那些让他不舒服的情景了。前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虽有下人扫雪清道也免不了有遗漏之处。见天色越发的暗了,熙和才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往自己院子里赶,道不过走了一半就看见福寿穿得肉球一般的远远走来,后面跟着四个伺候的。熙和略一皱眉,心里责怪下人不用心这等天气天又暗了怎能放任福寿随便出来。等他走进了,才看见这个小小的人手里捧着一盒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这是拿的什么?”熙和弯下腰凑近福寿问道。 福寿被他一问猛地就把东西藏在了身后,抿着小嘴也不回答,只瞪着自己又黑又大的眼睛。小主子可以不回答,下人却不行。熙和还没开口问,福寿身边伺候的人就把什么都说了,原来福寿早上的时候从下人那听说了腊八要喝腊八粥的事情就巴巴着他们说是要留一碗给小皇帝。他们几个劝了半天才让他改了主意,毕竟进吃食还是有些犯忌讳的,但是为了不打击福寿的孝心,最终决定选一些上好的材料进上去。 这些天关青帅府里的几个主子都围着小皇帝转,都忘了今天是初八了。腊月初八,原来已经到腊八节了。小皇帝把福寿教的很好。熙和神色柔和的看着他眼前这个小不点,对他说道:“你父亲现下已经睡了,你这会儿过去却是打扰他了。” “皇……父亲才不会这么早睡!”早在下人给熙和回话的时候福寿就有些不耐烦了,他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小皇帝了。每次过去都有人拦着,不是说睡了就是说在忙,可福寿哪里会信。他可还记得那天被人抱去皇父屋子里看到的情景呢,莫非是这个坏人不让自己见皇父?对熙和印象不是很好的福寿顿时开始怀疑起了来,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于是身子一矮,撒腿就跑。 熙和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他狠狠跌了一跤,忙跟上去。哪知还没走到他身边,就见他一溜烟的爬起来,也不哭,仍旧捏着小盒子往前跑。熙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发酸,明明是他生的,却和小皇帝那么亲。 福寿的身份在那里,他要硬闯没人真敢拦他。因此等熙和跟过去的时候就见他不顾门口两个侍卫的阻拦推门进去了。小皇帝的这个院子和其他院子有一点不同,他之前怀着孩子的时候因为怕月份大了他走路不便,就把几个进出的门槛都拆了。他自己到不觉得什么,福寿的进出却是方便了不少。熙和慢了一步,没能拦下他。 小皇帝的体质本就畏寒,加上这次失血过多,大伤了元气,因此屋子放了十个碳盆。福寿虽然体质并不强健,但一路跑来也出了一头的汗。等他出现在小皇帝床前的时候,就满头都是汗了。他见小皇帝睡着也不出声,先歪着头看了一阵,又伸手摸着他的脸。 熙和一进去就看见了福寿的小动作,他四周看了一下,关青付天翔和张大夫一个都不在便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走到小皇帝床边,伸着手对福寿说:“我没骗你吧?你皇父睡着呢。” “哼!”福寿哼唧了一声,撅起屁股把头埋到小皇帝脖颈间。 小皇帝其实没有睡死,这几日他看似一直在昏睡其实脑子还是很清醒。孩子夭折的事情众人从一开始就瞒着他,就算要瞒也是瞒不住的。他自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如果不服下延产药,说不得那孩子还好好的活着,是他的自作聪明害死了那个孩子。每次一想到这点,小皇帝就浑身发冷。即使房间里烧着十个碳盆,即使怀里手炉脚边脚炉一直滚烫滚烫也没有办法让他觉得暖和起来。那彻骨的寒气不是来自于外,而是发自内心的。直到这一刻,直到福寿把头靠在他的脖子上他才觉得暖和了点,不由自主的就发出了一些声音。 熙和离得近自然听见了小皇帝发出的声音,以为是福寿压到他了,伸手就去提这个小肉球的衣领子:“不要吵着你皇父!” “放开我放开我!”四肢腾空的福寿顿时怒了,张牙舞爪的冲着熙和乱嚷嚷,什么皇家仪态早就被丢到了一边,“坏蛋放开我!皇父!皇父!我要皇父!哇——”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人是小皇帝最舍不得的,那就是福寿了。比起自己亲自孕育生下来的安康,小皇帝更在乎福寿。因为是福寿陪伴他走过了刚刚重生的那几年,也是福寿让他空落落的心有了东西。他可以在张大夫抱着大哭的安康说可怜的时候睡着,他也可以在关青付天翔说安王自立为皇京城危在旦夕的时候睡着,唯有福寿,唯有福寿这样哭的时候他睡不下去。“福寿……”小皇帝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很久没说话他的喉咙很干涩,但是很用力很清晰的对着熙和说,“让福寿过来吧。” 熙和看着他苍白如纸一样的脸颊,一时间竟然失了神。直到福寿大呼小叫起来,才清醒过来。他一松手,福寿就欢呼一声冲到小皇帝身边,撒娇一般重重扑到了他的身上,脏鞋子在绸被上留下几个黑漆漆的脚印。 福寿虽然小,但肉不少,他这一扑顿时让小皇帝眼前一黑,腹部和下面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为了怕吓到孩子,小皇帝咬牙忍了。他几乎是颤颤巍巍的将手放到了福寿的脸上,在摸到他的瞬间,他才觉得自己好过了些。 虽然他自己不说,但不代表熙和没有发现他的不适。福寿压上去的瞬间,小皇帝原本苍白的脸色就开始微微透出一点红晕来。失血过多的人怎么可能脸色红润?熙和默默叹了口气,带点诱哄意味的对着福寿说:“你的那个小盒子呢?不是要拿给你皇父看?” 福寿啊的叫了一声,从小皇帝身上爬起来,在床上找起他的小盒子来。小皇帝少了他这个压迫物,松了口气。 等他将小盒子找到递到小皇帝眼前的时候,熙和还是忍不住将他一把捞起,强制的脱了鞋子。福寿也不挣扎,鞋子一脱下来就又拿着盒子往小皇帝身边靠:“皇父,腊八粥!” 腊八粥?小皇帝有些疑惑,这个两个胭脂盒大小的盒子是无论如何都装不下粥的。熙和知道他疑惑,就把刚问来的话复述了一遍。小皇帝一听就笑了,眼里带着暖光,强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看看福寿那个小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干果材料,没想到高估了自己的身子,不过是半撑,全身的力气就好像全用尽了一般,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一样的歪倒了下去。 熙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小皇帝身子一歪他就动了,正好将人搂在怀里,动作之流畅自然让他自己和小皇帝同一时间狠狠吃了一惊。熙和干咳一声,拿了个软垫放在小皇帝腰后,就抽开了。好在有福寿在,两人也顾不上尴尬和多想,只专心看他献宝一样递上来的盒子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红枣,花生……都是一些补气血的东西。小皇帝顿时就湿了眼眶。 只听福寿奶声奶气的说:“太医和张大夫都说过皇父体虚,我问过了,红枣,嗯,这个,还有这个,都是补气的。” “好孩子,真孝顺!” 第五十七章 好孩子,真孝顺!这是一句好话,但说话的人不对。如果是小皇帝与熙和说的这句话,那是在正常不过了。但说这话的人不是他们俩,而是此时此刻应该在巨门关的张若谷。他并没穿着盔甲只穿着蓝色的家常衣裳,一身杀气尽敛,看着到有一些书生的样子了。但熙和不管掉以轻心,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张大帅。”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小皇帝和福寿之前,心里大骂关青和付天翔无用,竟然让这么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进来。 张若谷勾了勾嘴,嗤笑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就将自己的不屑表现了出来。他好整以暇了拍衣裳,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将原本收敛起的杀气全部释放了出来:“帝后。” 小孩子最敏感,福寿第一时间松开了手里的盒子缩到小皇帝身边,不安的抓着他的袖子。小皇帝先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脸颊,又让熙和让开,才盯着张若谷慢条斯理的说道:“爱卿无诏而归是要造反吗?” 张若谷也不马上回答,顿了顿才说道:“若本帅真要反,皇上你又能奈我何?” “你!”虽然知道张若谷这话不假,但小皇帝还是气急。要不是身体虚弱不得动弹,真恨不得走到张若谷面前撕了他那张嘴。苍族,江南那边的前朝余孽,安王甚至刚才挡在他前面的柳熙和,都是他的心腹大患,不差张若谷一个。但不是现在,不是这个时候。小皇帝深吸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开口:“爱卿真是爱开玩笑。” 熙和虽然被小皇帝要求退开,但仍然站在一边。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关心小皇帝,只当自己是为了福寿罢了。等小皇帝说出开玩笑这句话的时候,熙和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张若谷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哈哈——皇上好胸襟,微臣确实是在开玩笑呢。”张若谷看着小皇帝与熙和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了上去。 熙和担心有鬼本想先一步接过信,但小皇帝却宁可相信张若谷也不愿去相信熙和,遂抢先一步将信拿在手中。这前后不过片刻,但张若谷却将两人的反应看了个一清二楚。 苍族投降了—— 张若谷呈上来的信正是现任苍族大汗的亲笔投降信,这位大汗诚恳的表明自己错了,不该侵犯大庆,请求小皇帝原谅。他将在一个月后派遣自己的二儿子呼尔查作为正使带着进贡的白银三十万两北上议和。 “议和?这大概是朕近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小皇帝也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强行从床走下来,一把抓住张若谷的手,“爱卿功在社稷。” “苍族本就是因为受瘟疫之灾而决定侵犯我国的,打的本就是打劫边疆好过冬的主意。一旦入了冬,也就不成气候了。此时不议和,等国内战事一了……”小皇帝抓着张若谷手的样子实在刺眼,熙和一时冲动就把肚子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而且此战虽是张大人领兵,但却是我翼州的兵马出的力!” 熙和说这话分明是在刺张若谷,但他是什么人,不论年纪还是城府都比熙和强,怎么会生气。到是小皇帝见气氛怪异,开口说:“苍族求和之事立刻公布出去,务必传遍各州各府。” 在内密司的传播下,不过两三天全国上下就没有不知道苍族议和一事的了。先不说巨门关上下是如何欣喜若狂于可以回家团聚,只说京城里和安王对峙了这么久的萧素清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但没有笑,脸色反倒更是愁苦了。 柳熙安原本是好意想让他松快松快的,哪知道会让他更加忧愁,因此凑上去问:“素清啊,你这是怎么了?苍族议和难道不是好事?” “……”萧素清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说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苍族议和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 “什么好事,不好事的?”柳熙安瞪着眼睛,将手勾在萧素清的脖子上,笑嘻嘻的问,“苍族要求议和必然进贡,但是和国库自然就能填上一些了。而且两军停战,我们这边就能腾出手收拾了安王这个混账了。这左看右看都是好事啊!而且并非我一个人这么认为,我估计满朝廷除了你之外就没人觉得这是坏事了。” 萧素清摇了摇头,说道:“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这不是好事。安王不似乐王是个笨人,他自然知道苍族议和意味着什么。一旦巨门关腾出手,宜州之围自解。宜州脱困之后,关青自然会挥兵北上……” “是啊,你说的对啊,这样一来,安王就完了!” “你先不要打断我。”萧素清喝了口茶,又说,“关青挥兵北上,和京城里的禁卫军前后夹击,安王必败。这件事安王不可能不知。因此,他必定会狗急跳墙。这半月,他很可能会不计一切后果攻城!依我们现在的情况,如何抵得住安王的猛攻?” 柳熙安一听,人都蔫了:“这……巨门关那边不能先抽些兵北上?” “苍族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巨门关一旦少人,势必被反扑。巨门关不能动。现在只能盼着宜州那边速战速决了!”萧素清长叹一口气,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想祭出火药这个大杀器。 乐王这个人在先帝诸兄弟当中可谓是最不出挑,但偏偏心大的很,真真应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句话。苍族大举进攻的时候他就按耐不住想要乘火打劫的冲动,却被身边的几个谋士以粮草不足给劝住了。等到安王举兵,他是忍无可忍了。这个志大才疏的藩王在自己的脑海里描绘了一副安王造反攻进京城屠杀满城皇族,他力挽狂澜诛杀安王叛逆众望所归登基为帝的美妙画面。所以不顾属下劝说,以勤王保驾的名号反了。但他到底魄力不够,在得知小皇帝在宜州之时,就率军将宜州围困了起来。又打听到小皇帝不在宜州城内,就打上了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注意。因此虽然已经围困宜州整整三月有余,却也没有实打实的和关青的部队正面交锋,只派兵私下搜寻小皇帝的线索。乐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藩地的粮草根本就不够近万士兵三个月的消耗。虽然目前还没有闹出什么兵变,但是小范围的失控已经不止一次了。乐王高高在上,下面的人自然不会少了他的口粮,也因此对几个谋士所言的粮草耗尽之事根本不信,依旧做着登基为皇的美梦。 苍族议和的消息传到他耳边的时候,他正搂着亲近得的一个爱妾听曲子呢,根本没明白这里的关键,挥手打发谋士下去。告诉他这个消息的谋士有心把这里的弯弯道道分析给他听,他也不理会,只抱着爱妾左一句心肝右一句肉:“行了,本王心里有数。你下去吧。什么时候找到小皇帝了,什么时候打!” “王爷,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攻城了!”谋士没想到乐王连小皇帝已经回了宜州的事都不知道,震惊之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王爷,小皇帝早就回了宜州了!” 乐王很是不耐烦,但总算是听到那句小皇帝回宜州的话了:“什么!小皇帝回宜州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报上来!本王要你的狗头!” 哪里没报上去,是你光顾着和你的爱妾玩乐,把正事忘了。谋士有苦说不出,只能磕头。 好在乐王那爱妾是个心软的,见谋士年纪一把实在可怜就求了几句。乐王正爱她爱的很,哪里有不答应的:“看在爱妾的份上,饶你一命。还不下令攻城!” 谋士得了命令也不久留,立马就下去了。 士气低落的部队如何愿意去给乐王卖命,但碍于军法只能麻木的往前走。好在乐王不行,他的几个谋士还是挺有手段的。一番商量下来,就找到了鼓动士气的办法。 一时间乐王部队里充斥着以下的声音: “快啊!快上啊!杀了他们冲进宜州城就能吃肉啦!上啊!不想挨饿就上!” “上!跟老子上!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杀个人,不亏!杀两个,就是赚!王爷说了杀十个就给一贯钱!杀二十个就官升一级!” 关青在乐王派兵围住宜州和淮水的时候没有迎敌是有原因的。起初是因为小皇帝不在,之后却是因为小皇帝的身体状况。但今时不同往日,在张大夫这个神医的照料之下,小皇帝已经能坐起;加上张若谷这个不按排理出牌的家伙私自回了宜州,带回苍族投降议和的消息。无后顾之忧,关青直接请命,要求小皇帝下令出兵勤王。小皇帝现在对安王和乐王是恨之入骨,他将失子之痛完全怪罪在了这两人身上。因此关青一请命,他就下令出击。结果他这命令还没下呢,乐王就出兵了。 第五十八章 乐王的部队在宜州外守了三个月,这期间有多少人受不住饿当了逃兵还真没人知道。关青本来担心乐王会因兵力不足而抓百姓来补充,但今日在城墙上一看,心就放下了。 乐王叛军的攻击很无章法,虽然早就将护城河填了,但能爬上城墙的也不过两三百人,大半人都在向上爬的过程中体力不支的掉了下去。即使是能爬上去,也完全构不成威胁。守城的几队人马在他们还没站稳的时候就直接扑了上去,一刀一个。 如此打了三天,乐王的部队也没能攻下城墙。到是关青付天翔等人放下了,只能对付在消耗一些士兵后开城门,将骑兵派出去杀上一圈。 前头打的热火朝天,但战场刀剑无眼,小皇帝自然是带着福寿安康坐镇后方。张若谷、熙和虽然有些去战场凑凑热闹,但关青岂能如他们的愿,宜州的兵权只能握在他的手里。两人只能无奈的留在后方陪着小皇帝这个病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城头过过眼瘾。 这天张若谷照例先去给小皇帝请安,准备把他气上一气之后再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哪知他刚推门进去就看见小皇帝坐在床沿上,一身常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张若谷心知不好,又心想告退,却被小皇帝抢了个先。 “爱卿,朕这几日在后头待着颇有些不安呐。”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莫非皇上信不过关青?”张若谷也不正面回答,只和小皇帝兜圈子,“以关青的能力拿下乐王还是不成问题的,皇上无需担忧。” 小皇帝知道他的心思,但他早就下定决心要去见见血了。因此,也不愿在和张若谷绕圈子,直接开口说:“朕想去城墙处一趟,不知张爱卿可要同去?” 张若谷打量了一下小皇帝,意有所指的说道:“皇上想去也未尝不可,只是你皇上的身体,怕是连盔甲都穿不上吧?” ……小皇帝一愣,没想到张若谷已经有恃无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脸猛地就板了起来:“若爱卿不愿同往,朕也不勉强。”说着,就自己扶着床慢慢站起来。 罢了……张若谷叹口气,无奈的上前道:“皇上想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必须跟在臣身边寸步不离。” “如此甚好。” 小皇帝和张若谷上城墙的时候两人都改了装扮穿着关青亲兵的服饰,因此上去的时候也没人拦着他们询问。 两人刚踏上城墙,还没站稳呢,就见远远飞来十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张若谷久经沙场自然这是飞石,不敢有丝毫大意。等那石头近了,也不去管别人,伸手就搂住小皇帝的腰将他带入自己的怀里,转了个身子。那十几个飞石分别砸在城墙上,几个闪躲不及的士兵顿时血肉模糊。几个小队长见状也不上报,而是直接对着自己的士兵下令:“是飞石!举盾牌!” 瞬间,墙上的士兵就举起了盾牌。他们守城也不是第一次,自然知道盾牌的用处,在飞石来没到达城墙的时候就开始举了,一边举一边破口大骂。 小皇帝被张若谷困在怀里也看不见外面的情景,只能听到砰砰的声响,便问:“情况如何?可是叛军用了投石车砸城墙?” 战场上处处都是厮杀声,即使两人离得近也不一定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更何况张若谷此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小皇帝的身上。 原来,乐王一拿出投石车关青就知道不好,连忙命付天翔带领骑兵开了城门去冲杀一阵。付天翔领命之后,直接就去集合部队。 “吱嘎!”宜州城门大开,数百骑兵奔腾而出,如同一道黑色的光,完全吸引住了张若谷。只见付天翔一手勒马,一手举抢,高呼道:“杀——”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顿时,百骑回应:“杀!杀!杀!”紧紧跟了上去。他们所过之处,血流成海。 张若谷看的目不转睛,以他的出身自然能看出付天翔这一队骑兵的不同寻常之处,不管是装备还是阵型都是他前所为见的,只是不知是何人有这等本事…… 他想得出神,小皇帝则难受的不行,挣扎半天也不能探出头去看个究竟。一气之下,使出了个下三滥的手段——用膝盖顶了张若谷的关键部位。 张若谷一时不察,下面就传来一阵剧痛,反射一般放开手。小皇帝趁此机会往旁边走了几步,等他抬头的看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城墙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小皇帝起初有些腿软,这可能和他身体没有康复有关,也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但渐渐的,他缓了过来。 在付天翔带领的骑兵的领导下城墙上的士兵开始跟着他们一起高喊着大庆,高喊着皇上万岁。这是小皇帝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他身为一国之君所能得到的东西。在这声声高喊中,小皇帝红了眼眶。 直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才发现自己失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帝后柳熙和。小皇帝可能会认错别人,但绝对不会认错熙和。但是为什么熙和会穿着骑兵的盔甲跟在付天翔的身后? 熙和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自己也不知道,起初他混进骑兵营是因为手痒想杀敌了,后来嘛就复杂了。 在第一次听见士兵齐声高呼大庆和皇上万岁的时候,他震撼了。天地君亲师,熙和不是没读过。可是以他家老子那个摄政时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样子,他怎么可能体会得到里面的意思。因此,他也养成了万事不把小皇帝放在心上的态度。直到最近,直到现在。 在呐喊声中,熙和挥起了自己的宝剑。他的武功和一般的骑兵比高出不止一点,叛军就像割麦子一般倒下,因此很快就没有人敢来送死。他自己不知道,但在城墙上的小皇帝却看得很清楚。毕竟,其他地方满满的都是人,只有他那里空了一块,想不认出来也难。 熙和不知道自己被人认出来了,仍然杀得起劲,发现自己前面人特别少还骑马小小跑了一段。与此同时,乐王也将自己精心养着的骑兵派了出来。一时间,战场上除了飞石砸中城墙的声音外就是铮铮的马蹄声。 和宜州的骑兵擅使长枪不同,乐王的这只骑兵喜欢用箭,两队人马还没有汇合,对方就开始放箭。以熙和的武功自然不害怕迎面而来的飞箭,甚至还能在挡箭之后再杀上一两个步兵。 小皇帝虽然知道他能拿下翼州浒河黄洲三城必定有些真材实料,但也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本事。可越是如此,小皇帝越无法安心。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突然间杀声再起。小皇帝定睛一看,原是是付天翔再次举抢大喊,率先朝着插着乐王大旗的军营奔去。张若谷好不容易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就看见付天翔带着骑兵横冲直撞,连连冷哼。小皇帝听他冷哼就知道付天翔付莽了,但此时双方已经杀红了眼,叫他回来恐怕很难,心里暗暗希望他不要出事。 张若谷冷哼之后见小皇帝并不问他,便转变话题说道:“皇上想必也认出柳熙和了吧?不愧是摄政王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混进骑兵营有什么企图?” “爱卿何须去操这份心,时至今日朕要是还是不知道他柳熙和是什么人的话,朕死后也没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了。”小皇帝淡淡的回了一句,也不多说。 “皇上心里清楚就好,就怕皇上看在皇长子和皇次子的份上……” “不劳爱卿操心,朕累了,回去吧。” 当天激战结束之后,熙和收拾一番准备去看看福寿和安康时,被人拦在了院子外面。拦着他的人只告诉他是上头的命令,说是今日起他就不能再见那两个孩子了。熙和哪里肯,气冲冲的就跑去质问小皇帝是什么意思。结果,人还没走几步,就被付天翔带人团团围住。 “付将军这是什么意思!”熙和双手放在背后,面似平静的说道。 付天翔朝着小皇帝的院子拱了拱说,也不含糊,直接了当的说:“上头有令,从今日起请你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身为人质,就老实安分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若在有下次……” “若再有下次他想怎么样?” “若再有下次久别怪本将军刀剑无眼了。” “好!好!好!”熙和连说三个好,转身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宜州绝非久留之地。 第五十九章 一口气说出三个好,熙和面无表情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来宜州之前,他设想过会被小皇帝软禁,但考虑长远的利益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但讽刺的是,小皇帝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做。反倒是在他们一起经历了战乱离散经历了乐王叛军的追杀经历了第二个孩子的诞生,反倒是在他内心出现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感情的时候,小皇帝决定将他软禁起来。在听到付天翔开口的那瞬间,熙和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他侧卧在软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小皇帝的态度变化的太大了,要说其中没鬼,傻子都不会相信。但不管是谁让小皇帝改变了态度,熙和都决定要离开宜州。他透过窗纸看着院子里的侍卫,冷笑数声。他要想走,就凭着几个侍卫根本留不住他。 当初的决定虽然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熙和也并不是全无准备,以身犯险这种事情他不会去做。早在下决定之前,熙和就想好了,如果小皇帝要圈杀他时的应对方法。宜州比起京城来说不过是个到处都是洞的破桶罢了。 宜州之战打得如火如荼,熙和也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虽然人被软禁,饮食起居上倒也没有人敢怠慢,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还是越发的愤懑。这种情绪和当年被关在坤羽宫时的感受是何其的相似。而正是这种相似让熙和越加的忍受不了。好在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熙和披着大袄坐在碳盆旁边,慢慢思考着目前的局势。 乐王是必败的,熙和太清楚乐王的本质了。而苍族……迟早要降。他手握三城足以自保,想更进一步却难上加上,除非小皇帝死了…… “大人,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门外侍卫通报的声音让熙和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清了清喉咙,说道:“送进来吧。” 原本已经准备好吃闭门羹的侍卫愣了一下,出乎意料的听到了熙和肯定的答案。怕熙和反悔,侍卫打开门将食盒送了进去。自从上头下令将这位翼州来的大人软禁在院子里起送饭就成了整个院子侍卫们最怕的差事。上头的命令除了不许人外出,其他一应待遇都要上好的,要是病了瘦了就要他们好看。可这位大人自然来了这院子就处处不合作,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不过让这侍卫吃惊地还在后面,等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准备下去的时候,熙和竟然对他说:“今儿个不知怎的嘴里淡得很,你叫膳房弄个蟹黄酥来。” “是。”侍卫收起惊讶的表情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要说关青这个帅府在哪里当差最舒服当属小厨房,虽然不及采买的油水多,但胜在不干活白拿钱呀。和大厨房要管整个府邸上上下下的三餐不同,小厨房只负责帅府里主子们的饮食。关青这个主子虽然年近三十了但却尚未娶亲,加上他整日就窝在军营里要好下头的大头兵同甘共苦轻易不回府,小厨房没了伺候对象自然不开火,成了整个府邸里最好的地方。因此不到半个月,这小厨房就被各个管事的七大姑八大姨给占了个全。 因此,当关青将小皇帝一行迎回府邸的时候,小厨房里的关系户五雷轰顶啊,他们可没什么真材实料。于是想办法的想办法,找人的找人,务必要在关大帅要求上菜时找到个像样的厨子。于是,原本铁通一般的帅府硬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漏洞。熙和的一个属下赵卫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以一个厨子的身份混进了进去。赵卫的手艺传自身为前朝御厨的外祖,他虽然入了伍,却也没把这本事丢了。 大冷天的要吃蟹黄酥绝对是没事找事。小厨房一收到消息脸都绿了,瞪着传话的侍卫一脸的不耐烦,这个时节蟹都进洞了到哪里去找蟹黄啊,这不是为难人是什么?只有赵卫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蟹黄酥,他等待已久的暗号。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是熙宁十八年正月十五。正逢元宵佳节,经过半个月的激战,关青等人在小皇帝的大力支持下一鼓作气的将乐王率领的叛军击溃。在满城百姓欢呼雀跃之际,关青颁布了小皇帝免税三年的圣旨。至此,宜州之困初解,百姓也从好几个月的惶惶不安中回过神来继续自己的生活。 和喜气洋洋的宜州百姓不同,宜州之战虽然结束了,但并不意味着天下就太平了。远的京城不说,只讲如何处理乐王和其手下就足够让小皇帝头疼了。庆朝建国百余年,从未出现过谋反之事,虽古书有“十恶”之罪,其中谋反排在第一,是诛九族之罪。因此按理乐王及其属下应九族皆诛,但小皇帝却不能下这个令。第一,自然是乐王的身份——皇室宗亲,其九族包括小皇帝自己;第二,则是京城还在安王的围困之下,如若此时下令,怕安王和他跟随他谋反的那帮乱臣贼子会狗急跳墙。因此,犹豫再三,小皇帝还是在正月二十那天下令,诛首恶及副将以上随众满门,其余打散编入宜州守军戴罪立功。 之后,在确定粮草装备都充足的情况下,小皇帝带着张若谷和熙和坐镇宜州,令关青付天翔挥师北上。之所以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安王并非无智之者,苍族求和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就开始猛攻京城。萧素清再怎么厉害也是人,面对安王近乎自杀式一般的进攻也有些无能为力。短短七天,就通过内密司送出十道求救信,京城被破近在眼前。小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果断下令宜州军北上。 出兵这一天天气还算不错,喝过送行酒辞别小皇帝之后关青就带着付天翔策马而去。 淮水之上大大小小几千艘军船顺流而下,远远望去竟看不出江面。小皇帝因为身体的原因并没有多送,只拿着手炉裹着厚厚的狐皮披风站在宜州城内最高的塔楼上远远目送军队远去,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打了胜战就要分配战功和封赏有功之臣。依照先帝时期的规矩,这个封赏自然是指藩地的大小。但是重来一次的小皇帝清楚的知道藩地的危害。先帝初登基,为了稳定人心大肆分封他的那些个兄弟,当然为了防止他那几个兄弟犯上作乱,先帝以委派心腹统帅的方式夺走了藩王的兵权,也算是变相给跟随自己打天下的武将封地。但自从先帝驾崩,摄政王一手遮天起,就有不少藩王被他陆陆续续的以各种方式拘在京城。碍于摄政王的强权,藩地虽然有过几次反弹却也没起什么波澜。但今时不同往日,小皇帝削藩是势在必行的。这封赏就要改别的了,只是到时候下面是否反弹就不知道了…… 这些还不是最让小皇帝头疼的——最让他头疼的人是熙和。如果熙和只是深宫里的一个帝后,那么小皇帝有的是办法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只是,当初他一个心软,让柳熙和出了宫,如今更是手握翼州黄洲浒河三城兵马。如何从柳熙和手上夺回这三座城?打?经过苍族入侵,乐王安王造反的朝廷还能再打一次吗?国库的情况虽比先帝年间稍有好转,但也支撑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战争了。柳熙和啊,柳熙和,莫非你真是朕的克星不成?这样想着,小皇帝叹了口气。远处江面上的军船越来越小,小皇帝拢了拢袖子将手炉抱紧之后吩咐伺候的人往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小皇帝一言不发,歪着身子坐在轿子里。他的身子表面上看上去是好了,但根本却是伤了。不过是这么一小段时间,他就有些吃不住。 然而某些人似乎真的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小皇帝还没来得及回到关青的府邸,就被内密司的人拦住了。 柳熙和不见了! 他逃了! 小皇帝的轿子停在路中间,他端坐在轿子里,轿帘早就被掀开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只是眼睛看上去有些熟悉。内密司的探子到底有多少人,小皇帝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他怎么会不见了?”他问得很轻,不单单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允许他大声说话,他更害怕一大声他就会隐藏不住内心的怒火。 “属下不知。” “不知?好个不知。”小皇帝冷笑,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人,放下轿帘,吩咐道,“给我封锁城门,查!” 直到小皇帝的轿子远远的离去,街上重新热闹了起来。那个跪在地上的内密司探子才站了起来。这样的气候之下,他却全身都湿透了。 他擦了擦额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混进了人群。几个呼吸间,大街上就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而回答自己院子的小皇帝却在再次下令搜查全城的时候砸了自己的茶碗。那个有着熟悉眼睛的人是熙和,不会错的。小皇帝看着地上的碎茶碗,咬紧了牙。 第六十章 那个有着小皇帝熟悉眼睛的人正是熙和。从他联系上自己埋伏在关青府邸的探子时,他就开始计划自己的逃脱之计了。当初他只身为质,虽已对小皇帝高看了几眼,但也并未将他太当一回事,所以心里未尝没有休养生息之意但未尝没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想法。但事到如今,小皇帝即使仍然无法手握大权但在朝中也拥有了足够大的影响力。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熙和原本打的两个注意都落空了,但奇怪的是熙和并不觉得失望。当然,他那个休养生息或者更进一步想做个渔翁的计划失败了,熙和确信小皇帝的这个软禁的措施是将他视为一个威胁。而面对威胁,柳家人都喜欢做同一件事。毫无疑问,小皇帝的转变必然是有原因的,。但不论这原因是什么,熙和都必须先一步离开,他不能拿自己冒险。他的抱负,他的野心,都必须让他把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这也是他当初说服众多属下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比起京城宜州确实是个到处都是破洞的桶,脱身容易但要安然也不是易事。熙和冷笑,动用了早前派出的探子。 经过几日的周密策划,熙和终于决定在宜州军挥军北上的那天离开。因为大军北上最是繁琐,不管是兵马、粮草还是送别离人的乡亲父老都会让宜州处在一种混乱的情况之下。这样好的时机,熙和不愿错过。吩咐赵卫准备就绪并让他做好伪装撤离的一切事项,就开始了行动。 小皇帝看守他的侍卫并不在他眼中,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是没有直接动用武力,只是赵卫在这几人的饭菜里下了从张大夫那里摸来的迷药。待到药效发作,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离开。当然,这个离开是离开院子。要出关青的帅府却还要动上一番脑筋,好在赵卫出自江湖,武功不入流却擅长易容。熙和在他的巧手之下,片刻就变了个样子。换上一个平常的衣衫时,他竟然险些认不出自己。 其实他完全可以顶着这张脸出府,再出城的。但在出城的半路上,当他看到小皇帝的那顶轿子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就上前了一步将人拦了下来。这不在计划之内,熙和只能将计就计跪倒在地说出自己已经逃离的消息。他看着小皇帝骤然变色的脸,心里莫名的动了动。 封锁城门并没有阻挡熙和的离去,谁叫小皇帝是当着众人的面吩咐他去查却关闭城门的呢。熙和策马离开宜州,他没有回头。 小皇帝知道他是抓不到熙和了,一旦他离开宜州必入猛虎入森林,再想铲除后患已经不可能了。张若谷的话还在他的耳边,柳熙和却逃了。小皇帝不得不承认他还是那个他,哪怕重回一次,他也还没有成长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帝王。 而一个真正合格的帝王是怎么样的,小皇帝不知道,因为他从来都不是合格的那一个,好在还有一个人知道。 说另一边,宜州军携着苍族投降之势北上,迎来了一场大胜。萧素清没有愧对小皇帝的信任,在安王狗急跳墙猛攻京城的时候,他顶住了,他带着死伤过半的近卫军将安王牢牢的堵在城门之外,等到了关青的援军。两方部队里应外合,将安王这个乱臣贼子顺利的拿下。期间种种作战不一一复述,只看此战之后京城黑土变血土就能知道其惨烈程度。 此时此刻,安王已经收监,只等小皇帝归来做最后的决断。京城百废待兴,朝中臣子虽然各个眼馋这次的功劳但表面上还没有撕破脸皮,仍然忙于恢复民生,而萧素清这个立下大功的人更是成了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照理说萧素清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现在的日子应该很好过,但事实并非如此。自小皇帝传书回京说不日即返之后,他已经称病不朝三天了。 “大人,这几日的拜帖都在这了。除了宜州那边的几位之外,那位贵人也遣人送了派帖。”萧府的管家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萧素清。这管家叫廖成流民出身,如今不过三十,一身蓝衣,斯斯文文,站在萧素清身边不像一个下人倒像是他的友人。 萧素清半躺在床上接过纸,细细看了上面的名字。满朝九成大臣的名字都在上面,他叹了口气,问道:“可以内密司那边的信?” “并没有。”廖成想了想,肯定的回答。见萧素清眉头不展,便劝:“大人何以如此忧愁,皇帝并非不分是非之人,想来不会误会大人。” “廖成,你不懂。”萧素清拉了拉被子,京城这场仗能赢下来他功不可没。但这功对现在的他来说,太大了。功高震主,古来有之,摄政王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如果单单只是守住了京城,并不会让萧素清担忧太多,他对小皇帝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以小皇帝素来柔和的秉性并不会对他产生怀疑。 但小皇帝现在不怀疑,不代表以后也不会。穿越这么多世,辅佐过这么多的帝王,萧素清不可能不清楚帝王心术。他和军方的关系本来就太近了,这一仗又让本来就近的关系变得更加的密切。小皇帝不是傻子,这种关系往小了说不过是私交往大了说却是关系皇权的大事,随着小皇帝的日益成长这种关系必将成为他心头的一颗刺。朝中从来不缺少党争,虽然现在没有谁针对他,那也不过是因为小皇帝还在外罢了。 萧素清不想和小皇帝闹翻,所以不管小皇帝会怎么对他,他都只能先示弱,表明自己的姿态。 萧素清有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而不知道他此刻想法的小皇帝在经过一段不算短的跋涉回到京城之后,第一时间前往萧府探望。 小皇帝的素面小轿是从侧门抬进去的,在王福气的服侍下走出轿子就看见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那个自然是萧素清,他并没有低着头掩饰自己的气色,反而直视小皇帝。 小皇帝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毫无病容的萧素清,说了句:“卿也太过小心了,朕不是鸟尽弓藏的人。” 萧素清回了小皇帝一个笑,说道:“臣不敢。” “爱卿,朕要削藩!”不等萧素清再说些什么,小皇帝开口打断了他。 ——卷二·强说欢期,梨花落尽月又西·完—— 卷三: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第六十一章 削藩!这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瞬间让萧素清的身体僵硬了起来,但这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萧素清很快就恢复清明,他脸色变膝行几步后伏在地上劝道:“陛下!万万不可!此时此刻国库空虚……” “卿太紧张了,朕不过玩笑尔,何至于此?”小皇帝面带笑意,语气亲热,亲自把萧素清扶了起来,“朕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探望,爱卿来不快快起身。” 萧素清低声说了两句不敢,也就借着小皇帝的虚扶站了起来。小皇帝的一句玩笑固然将削藩给揭过了,但事实如何,萧素清怎么可能不知道。五千年历史,主弱臣强出现过多少次,不说别的,天朝那该死的清朝宫廷剧少年天子康熙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自穿越之日起,萧素清就发现这庆朝和清朝是如此的相似。摄政王,藩王,强势的帝后,江南的反庆复武的余孽不正和清朝的多尔衮,三藩之乱,孝庄,反清复明势力一一对应。他原本以为小皇帝必然是顺治了,但现在萧素清却不能肯定了。不过想这些却是无用的,萧素清代替王福气走到小皇帝的身边,吩咐管家紧闭大门约束下人后,将小皇帝引进西厢书房。 待到西厢里就剩下两人之后,萧素清撩起外衫下摆便跪下了,行起三跪九叩的大礼:“陛下……” 小皇帝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萧素清一脸的肃穆庄重之色,心里一叹:萧素清之忠已确凿无误了。但为何前世一生这个忠执之臣却不见踪影,似乎除了那个探花和熙和的挚爱之外,萧素清一直籍籍无名。 萧素清见皇帝不说话,只长跪在旁。他自己是穿越之人,却也无法得知小皇帝是重生之人。良久,直到萧素清觉得膝盖发麻,隐隐有针刺之感时,小皇帝开口了。 他听见小皇帝说:“若朕仍困于摄政王之手,锁于深宫,卿待如何?” 萧素清露出一个苦笑,答道:“臣,臣不知。” “你不知,朕却知道。”小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踱着步子站在萧素清身边,“籍籍无名老于朝,还是抽身离去荒于野?不外乎就是这两者。萧素清,萧爱卿,你是真正的纯臣,古之儒士。朕有万千为难之事,欲以国士待你,你愿意为朕死而后已么?” 萧素清无言以对,如果小皇帝真的困于摄政王之手,他可能也会去考这个探花,但一旦他确定小皇帝真的不值得辅佐之后,他是绝对会抽身离去的。这无关其他,只是为了生存。什么儒士,什么忠臣,都不是他。他的头顶着利剑,每一次穿越,每一次轮回,他都在寻找那个能让他摆脱的人,但每一次他都抱着希望而去带着失望离开。他已经厌倦了。对孱弱的,手段心术都稚嫩的小皇帝,萧素清从开始就没有抱希望。但这一次……但当小皇帝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萧素清突然觉得,也许他可以再试试。 “臣愿意!万死不辞!” “好!朕知你担忧鸟尽弓藏之事,朕今赐你免死金牌一块。”小皇帝从荷包里拿出前不久要求内密司特制的金牌,“朕要你下江南……” 是的,小皇帝知道现在削藩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国库空虚是其一,这几年来征战过多,生离死别和税收已经让百姓不堪重负。但更多的却是藩地势力过大,朝廷若不做万全准备绝无胜利可能。就说现在,满朝看似人才济济,其中不乏藩地细作。小皇帝之所以在萧府上说出削藩,也不过是为了安萧素清的心,让他安心为自己所用。 在萧府逗留了片刻之后,小皇帝一行悄悄回了宫。他其实已经很疲乏了,那次难产和失去一个孩子的痛再一次重伤了他的元气。但是他不能倒下。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怨没有消除,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昭和宫里,小皇帝半坐半躺的看着自己身侧刚满四个月的安康,勾起一个淡到极点的笑。 “皇上,时候不早了,还是歇一会儿吧,明个还有早朝呢。”从萧府回来小皇帝先是处理了积压的奏折,而后又命人将皇二子抱了过来。眼见着天就快亮了,王福气不得不出声劝道。 小皇帝闻言,点点头:“皇二子已经睡了,就不必挪地方了,今夜就让奶妈伺候他在偏殿福寿西侧那间就寝吧。” 王福气应了一声,亲自伺候小皇帝退下龙袍后才小心抱过皇二子退了下去。他是今晚值夜的人,过一会儿还得回来。将皇二子交给奶妈之后,王福气就快手快脚的回了主殿。还没到门口呢,就看见吴国安吴院判身边的那个小苏拉。 “见过王总管!”小苏拉眉清目秀,极有眼色的请了个安,又细声细气的说了句,“皇上刚刚招了吴院判诊脉呢。” 王福气听着话眉头就是一皱,旁边几个小太监见他皱眉就凑过来,说道:“总管这是怎么啦?是担心皇上的身子?” “噤声!”王福气也不和小太监搭话,和那个小苏拉点点头之后就往主殿走。还没来得及走到小皇帝跟前,他就听见小皇帝怒拍桌面的啪、啪声以及吴国安惶恐不安的劝慰声。王福气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毕竟不像他师傅胡胜全那样在了解小皇帝的同时被小皇帝深深信任。但富贵险中求!王福气深呼一口气,推开房门,膝行至视线中出现小皇帝绣着龙纹的靴子的地方。 “吴国安!朕再说一遍!朕的旨意你是接还是不接!” “……臣接旨……” “那就退下去办吧。” “喳。” 吴国安倒退着下去的时候,王福气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就被他那满脸的冷汗给骇住了。心里嘀咕:皇帝这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安置吧——”吴国安一走小皇帝就摆了摆手,叫王福气过来伺候。 除了如何处置被关在天牢中的安王,战后分封讨赏是这几日朝会的议题。小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所谓的名儒忠臣为了自身党派的利益争得面红耳赤,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不知道吴国安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吴国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天牢的阴森潮湿,和他即将要做的事情让他止不住的流汗。那种阴损的事情实在有伤天德,只是人都是自私的。昨天夜里小皇帝说的话还在他的脑海中,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怨恨人觉得恐惧。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只是恩师——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吴国安认了。其实他清楚从皇帝说出口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吴太医,朕听说前朝有个专门用来TJ人的地方,你师傅似乎就是出自那里……算起来也是个前朝欲孽?本朝律法中似乎有那么一条……开棺鞭尸……” “皇上明鉴,微臣和恩师绝无二心。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唯有陛下是真命天子!” “卿家的忠心,朕心中有数。安王大逆不道,九死不能恕其罪。爱卿的医术朕信得过,便把安王交给你了,务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朕此次从宜州回来,带回了一个人,想必你们能聊得来。” 吴国安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再一次擦了把汗。他身后跟着的内密司的几个人说是帮忙,实质上也不乏监视之意。 “大人,这里就是天牢了。”领路的牢头将吴国安带到天牢门口,弯着腰恭敬的说,“里面关的就是那个逆贼了。” 吴国安借着走道里昏暗的烛光打量里面的人,看身形似乎颇为壮硕。他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皇上密旨,这逆贼今日在牢中畏罪自尽了。” 牢头僵硬了片刻,扯着嘴回了声喳。 内密司的人很快就将牢房的门打开了,这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原本坐在阴影里的安王突然冷笑着开了口:“怎么,小皇帝那个黄口小儿下旨了?是车裂,千刀万剐,还是其他?” “王爷多虑了,皇上仁慈。你现在对外已经是个畏罪自杀的死人了。”内密司的一个小头领笑眯眯的回答,“王爷当日犯上作乱就应该想过今日的下场,求仁得仁尚何语?” 另一边熙和出了宜州就和早前安排好的人马快马赶回翼州,而在回程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萧素清的好友言子平。 言子平是江南出了名的才子,做得一手好诗也写得一手好字,只是为人有几分惫懒,言语间常有指点江山之意,因而不被朝廷所接受屡次落地。熙和当初爱慕萧素清,将他亲朋好友的喜好一一打探清楚,自然对言子平知之甚详,知道他确实有才且不在萧素清之下。和萧素清的忠贞爱国不同,言子平的诗词曾几次流露对朝廷和小皇帝的不满,是个能招揽的人才。 季思宇死后,熙和就有再寻军师的打算。只是阴错阳差发生了许多事情,至今都没有找到,能在回翼州的途中遇到言子平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两人的相遇颇有几分天意。 那日,大雨突至。熙和不得已带着手下寻找避雨之处,好不容易找到一小间山间猎户的旧宅,才发现早有人在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袍子,头发也没有挽起,只用一根绿色的发呆系着,盘着双腿坐在地上,架着火堆热着一壶酒,十足十的惫懒疏狂。 第六十二章 “客从远方来,何以过门不入?”他摇着头,指着熙和笑道。 熙和站在门外,半截身在已经全部湿透,神色不明的看着言子平。 “久不见帝后了,不曾想会在这里重逢。”言子平拿起烫好的酒,仰头往嘴里倒了些,“皇帝此刻正在京城,不知帝后为何不在坤羽宫?”说完这几句话还对着熙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子平莫非不知当年之事,不过是装傻罢了。酒香勾人,不知子平可否赏脸和本帅共饮?”熙和见言子平装傻只好自己戳破。他大步往里走,边走边示意手下探查四周是否有小皇帝的追兵。 言子平也不管他的那些小动作,挪了挪盘坐的双脚,让出了一个位置给熙和。 熙和有心招揽他,也顾不上客气,直接盘腿坐下。同样的动作,熙和做起来自有一股不羁和洒脱。 “啧啧!”言子平将酒壶递过去的时候忍不住啧啧出声。早年因萧素清的关系,两人也算熟识。对于熙和的魅力,言子平也不是不清楚,只还是忍不住。 “就你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当初素清是如何看上你的!”熙和指着言子平说道。他并不介意有人这么直白的表现出对他的称赞。熙和本就如同一个画中人,风流潇洒最是不缺,不然上一世的小皇帝和这一世内密司的探子季思宇也不会痴迷于他。 言子平不接话,他拨弄着火堆。良久,说道:“皇上日渐长大,摄政王却仍旧把持朝政,无怪乎最后死于刺杀。纵观这几年皇帝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他的英明和雄心壮志。帝后此时此举不合时宜。” “皇帝年幼,摄政王把持朝政只手遮天,乌云蔽日。”熙和饮尽壶中酒,答非所问的说道,“我隐约记得当日子平答道‘心中尽数知晓,苦于有心无力。’。” 言子平敛尽脸上神色,这两句话,正是当年科考之前他和萧素清在他家中的一问一答。当年说这两句话的人明明有着相同的志向,只是一个已经达成了,站在了朝堂之上,立下不世之功。另一个却名落孙山,无颜见江东父老。想着想着,尤其是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小皇帝有意在立太子之后让萧素清官拜太子太傅的谣言,不由得心情压抑。壮志难酬…… 言子平神情的变化没有逃过熙和的双眼,他点着头心中明白,对方动心了。柴火燃烧,火星子发出霹雳巴拉的声音。在火光的映照下,熙和张开了嘴。 可惜的他的话没有说出口,早前出去探查的人回来了。 “大帅,宜州兵追来了!” 熙和霍地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雨下得很大,雨帘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他回过头对着仍然在低头沉思的言子平说道:“我欲以军师之位待子平,不知子平意下如何?” “大帅何意?一届军师就想收买我吗?我言子平还不至于此。” “翼州、黄洲、浒河三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军师之位,子平不动心?” 言子平怎么可能不动心,他的理智和野心让他左右为难。终于,他站起来,大笑道:“固所愿,不敢辞!” “好!好!好!”熙和连说三个好字,伸手握住言子平的肩膀,“子平,本帅必不让你失望。” 眨眼又是一个月。这期间,整个大庆上下都呈现出一股风雨欲来前的诡异平静。小皇帝在萧素清府上说出的削藩两字还是通过种种途径传了出去。不管小皇帝的本意是什么,削藩都牵动了满朝上下的心。 关青是第一个主动上交半个兵符的人,他和付天翔甚至他们的宜州军与小皇帝本就有着不一样的情分。而第二个人,是张若谷。这位不安排理出牌的大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砸了自己的兵符,变相的表示了支持。 即使有两位重将做出了姿态,满朝还是为了削藩一事吵得翻了天。在这样吵吵闹闹,不时有个老臣要去太庙跪先帝的情况下,萧素清病假一月不朝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小鲜居里,早朝上没有得到小皇帝明确表态的几个臣子又相约来觐见。这会儿,趁着小皇帝还没有召见之前,这几个可以称得上忠臣的臣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他们彼此间都很熟悉,说起话也顾不上什么客气,有时候难免夹枪带棒。 “郎平你在兵部,皇上最近有无动兵的迹象?”苏安是先帝留下的老臣,资历最老。丞相秦卿死后,小皇帝几次犹豫,最后终于还是将他调回了京城,成了次辅之一。他的话一出口,其他人自然而然就不说了,“你一个兵部的侍郎,虽称不上掌管兵事,但皇上要削藩,你竟然不知劝谏,不尽人臣本分,其心可诛!” 郎平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承认,拱着手带着几分不解说道:“老大人,微臣实在不知皇上有意削藩。前几日皇上召见我时还说起过休养生息之事,说是要给宜州和巨门关的众将士来个轮换。我连折子都写好了,兵部的事情我清楚,怎么不分轻重……” 郎平的回答让苏安不安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他正色道:“削藩兹事体大,冒然行事,国祚将倾。” “苏卿家多虑了……” 小皇帝人未至,声先到。 稍微聪明一点的明白是小皇帝故意不让小太监通报,为的不过是听听他们对削藩之事的看法。笨一点的虽然疑惑小皇帝突然而至,但也不敢质问帝王。因此,小皇帝走进去的时候就只能看见满地的后背:“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给皇长子请安。” 福寿牵着小皇帝的手,有些腼腆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小皇帝也不以为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后就免了他们的礼,还吩咐王福气搬墩子赐坐。 等人都坐安稳了,小皇帝才张口:“削藩一事,实在不行,但也需从长计议。朕也不欲此时实行,众卿家不必多虑。若众卿无事,就退下吧。” 苏安欲言又止,但王福气已经对他使眼色了,只好把到嘴巴边的话咽下去,无奈的退了下去。 “皇父,为什么不让苏大人把话说出来呢?”福寿等人一退下,就小跑到小皇帝身边,爬到他的身上。 小皇帝将福寿半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苏安是先帝留下的,一直以来也称得上忠诚,只是太过耿直。他的劝谏之言可不好听,为了防朕一时不愤,做出寒了他心之举,还是不要让他开口了。左右,不过是那几句话。” 福寿半懂半不懂的点点头,安静的在小皇帝的怀里趴了一会儿。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皇父了,有了安康之后,他总觉得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皇父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很喜欢安康的。只是希望皇父还能和以前一样,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小皇帝不知道福寿在想些什么,他抱了这个孩子片刻,就不得不要处理政务:“福寿,和顾氏回去吧。朕得空去看你。” 大战之后,朝政千头万绪。小皇帝一直处理至傍晚,才堪堪批示完一半,却不想再看那些千篇一律的折子了。扔下御笔,小皇帝突然想起了他的那个王叔: “王福气,传吴国安!” “喳。”王福气踮着脚尖,快速的去通传。 小皇帝疲惫的靠在座椅上,揉着自己的额头。重活一世,从最初满怀愤怒只想复仇结果做的也不过是对摄政王见死不救和对熙和不痛不痒的惩罚。太过仁慈么?不是,根本不是因为仁慈。是懦弱。吞噬自己的灵魂,小皇帝没有觉得不忍。可面对熙和,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退让。归根到底是因为什么小皇帝心里明白,只是不肯承认。他爱熙和。不管是以前的自己,还是重生后的自己,都一样。落到现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情境是自己的错。不能这样下去了…… 吴国安迈着小步进去的时候,小皇帝已经恢复平日的模样。他纤细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秀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微臣,恭请圣安。”吴国安说着小心翼翼的请了个安。 小皇帝嗯了一声,不叫起,任凭吴国安跪着:“朕听说你有好几次都下不了手?心软了?”他说着站起来,绕着吴国安慢慢踱步。他体质虚寒,脚步自然轻浮无力。但这声音还是让吴国安一阵惶恐。 “朕要见见安王那个逆贼,吴太医,一个多月了,朕相信应该能看到一个乖顺的奴隶?你说呢?” “臣不敢让必须失望。” 在内密司的安排下,小皇帝带着王福气和吴国安一起偷偷出了宫。安王被小皇帝弄出天牢之后,一直安排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庄。 内密司每天都会把安王的情况报上来,小皇帝自然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但当他真的看见人的,小皇帝还是吃了一惊。 第六十三章 安王被关的小村庄人口稀少,几户之间相距甚远,这里就算发生了什么,远处的人家也不一定知道。内密司的人为了找这个地方也算花了不少心思,为了让小皇帝满意他们甚至在这座木头房子下面修了一间密室。密室里更是放了形形色色有意思的刑具。而这些刑具的使用者正是好久没有出现在小皇帝身边的张大夫。 张大夫在帮着小皇帝生下双胞胎之后就想离去,毕竟相思结他已经见到了。甚至还偷偷的实验过这种蛊的解法,也有了一些头绪。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选择了跟着小皇帝来到了京城。 小皇帝原本想让他进太医院,毕竟皇宫中收藏着历代珍稀读本,也算是他对张大夫这个神医的一种变相赏赐了。毫无疑问,张大夫拒绝了。庆立国以来,太医皆从由各藩地将领督抚推荐,再由内密司仔细勘察身份疑点。所以,太医院中皆是名医国手。因此,能得举荐入宫者,在民间也会享有盛名。不过小皇帝不知道的是,太医虽荣耀也免不了承受受伴君如伴虎的压力。张大夫自由惯了,性子又有些怪癖,实在无法忍受。最后求了一个自由出入太医院藏书阁的牌子,如此过了一个月,也算得偿所愿了。若不是小皇帝突然说要把安王交给他试药和TJ,他应该已经启程离开了。虽然不知道小皇帝是从哪里知道他的这个癖好的,但并不影响他接受。 小皇帝被人扶着走进密室的时候,他兴致正浓,正在两个侍卫的帮助下将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强行灌入躺在特制木床上的安王的嘴中,所以也没有行礼。安王刘顺辉年近四十,但也常年练武,身体结实,挣扎起来也是个麻烦。是以,在每次试药和TJ之前,他都会给他灌一些类似十香软筋散的汤药。经过这几日,安王早就知道张大夫的规矩。即使心里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砧板上的鱼,也没有办法不做反抗。 小皇帝早就习惯了张大夫的目无王法,也不打算怪罪,而是带着几分趣味性的打量着安王。两人的视线一接触,安王就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咒骂小皇帝侮辱祖宗,也咒骂张大夫欺人太甚。 “柳熙宁,你有本事就杀了本王!否则本王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小皇帝脸色不变,他身子不好,今日又处理了一天的政务,说起话来就有些底气不足:“看来这一个月皇叔过得很好,很精神。”阻止了几个侍卫的请安,小皇帝走到安王身前,伸手在他已经如同剥光的鸡蛋一样的身体上摸了一把:“很光洁。” 安王和死去的摄政王一样,心里看不起小皇帝,认为他不过是个儿皇帝。但现在呢?看看他们两个人,一个死了,另一个被关在这里。被小皇帝这般带着蔑视意味的一摸,他生不如死,强烈的羞耻感让他再次剧烈的挣扎的起来。 这一个月,吴国安和张大夫并不是无所作为。小皇帝很清楚这一点。也真因为如此,他才会说出光洁这两个字。 张大夫听小皇帝这么一说,露出一个笑来,也伸出手摸了上去。安王有着一身麦色的皮肤,四肢因为练武的关系而修长紧致,虽然老了些,也有些粗糙,但也是个腰细腿长的极品了:“不知皇上有没有兴致留下看一出好戏?”说着,就示意边上的侍卫将安王的双腿掰开。前一周,他就已经用以镊子将安王身上那些浓密的毛发都一一拔除。下体、后薛、腿上、手臂都已经光洁无物。 侍卫们不是张大夫的手下自然不管擅专,纷纷转头看向小皇帝。小皇帝略一点头,苍白的脸色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绯色,显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乡野村夫!吴国安暗骂,连忙凑到小皇帝身前,劝道:“臣请皇上移步……”他哪里敢让小皇帝看到接下去的画面。那可是亵渎龙体!他和张大夫不同,虽然师从前朝太医,但自小没少被灌输忠君爱国等想法。 都到这个时候了,小皇帝哪里肯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为起这样的心思,但从想通开始,他就不会勉强自己了。他本就是天下之主,本就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他看着张大夫那只细长而雪白的手指旋转着探进安王的后薛,深吸了一口气。 吴国安还是不死心,他站到了小皇帝的身前,挡住了小皇帝的视线:“皇上……”做垂死挣扎。 小皇帝容忍了他这样的行为,转过身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异物的入侵让安王充满了不适,一个月,虽然已经一个月了,但显然这一次是弄真格的了。在此之前,吴国安和张大夫这两个下贱胚子不过是对他做了一些不痛不痒之事。但今次,要让他在小皇帝面前……他是决计无法忍受的。 “放开本王!柳熙宁,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安王四肢酸麻,浑身无力,只能扬着脖子,叫喊道。他的表情扭曲,原本一张还称得上不错的脸变得格外的狰狞。 小皇帝不理睬他的叫嚣,然而看向张大夫:“这就是你要朕看的好戏?朕没有觉得有什么新奇之处。不过是些旧时手法罢了。” “皇上……”吴国安跪倒在地,旧时手法?皇帝是如何知道的。吴国安简直不敢想象,只能磕头劝谏:“污秽场景实在不堪入皇上之眼,臣请皇上移步。” “吴大人也太迂腐了,皇上生孩子了连血房都进了,还有什么污秽不污秽的。”张大夫说着,将一个鸭嘴状的硬物用力的塞进安王的后薛,“皇上,有趣的马上就要开始了。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全身乏力,硬物入侵,安王无法说话,那种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侍卫将他的双脚架在两个木头支架上时,他已经无法动弹了。 张大夫看了眼小皇帝身旁的茶壶,做了一个借的动作。小皇帝亲自伸手将茶壶递给他,看着他将一整壶尚带着余热的茶水从安王的身后鸭嘴处灌入。 小皇帝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笑了起来。他曾经被这样对待过,那种腹部仿佛要炸开的感觉,那种被人拍打腹部,臀部,甚至被插上玉势,到最后的放水,他都记得。 安王体内的秽物被排了出来,密室之内一时间臭不可闻。小皇帝已经没有了看下去的兴致了,他看了眼吴国安,说道:“吴太医,还愣着干什么,随朕回宫。”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对着张大夫说:“张大夫,当日你救了朕父子二人,朕就将安奴送于你。内密司为派人来废了他的武功和四肢,朕相信你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回宫的路上,小皇帝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吃惊的发现在看到安王被人这样对待的时候,他竟然想起了熙和。好想把熙和绑在那张木床上,拿着鞭子抽打他的身子,看着他想要反抗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好想…… 翼州的一处府邸里,熙和独自一个呆在书房里。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像已经那边爱穿萧素清喜爱的宝蓝色袍子了,他甚至没有发现他低头思索的样子竟然有几分神似小皇帝。 言子平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熙和看着桌上的策论,深深觉得自己当初的招揽是无比的正确。他们做过几次深谈,虽然称不上坦诚相见也能说得上彼此相知了。和季思宇不同,言子平对内政和一些剑走偏锋的路数更加的精通,甚至他更加的渴望激起自己的野心。 那么他有野心么?当然有。他的身体里留着和小皇帝一样的血,那中血脉里的野心他也有。被禁锢的后宫的痛苦,被小皇帝折侮辱生子的怨恨,都还在他的心中。所以,他才会逃,从京城一路来到翼州;所以,他才会弄死马腾风,手掌三地军权。 现在,小皇帝要削藩。熙和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他已经准备随时挥军北上。但言子平给出了另一种可能。 熙和翻看着近日派人去江南和京城收集的情报,一切都在言子平的预料之中。萧素清果然已经久不上朝,而江南那边确实有人见过一个和萧素清很像的一个人。小皇帝是要清扫江南盐政和前朝余孽来为削藩做准备了。 萧素清的能力如何,熙和一清二楚。他为什么喜欢他,除了外表,就是因为萧素清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他毫不怀疑萧素清能把江南官场梳理一清,帮助小皇帝达成目的。江南,自古便两大天下粮仓之一。江南定,国库定。 不能让萧素清成功。不论做什么都能让萧素清成功。 熙和想了想,叫了门外的亲兵。这队亲兵是郭淮亲自训练的,忠诚勇敢,是可信之人。 “去把军师请来,本帅有要事和他商量。” 亲兵应了一声,小跑着走了。 第六十四章 江南—— 萧素清最喜欢江南。 他爱的是那种“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美景;也是那种“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闲适。 每一次,每一世,只要他能选择,他就会将自己的出生地定在江南。那里的小桥流水人家,那里的吴侬软语,成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也因此一旦他发现皇帝不堪辅佐,他就会回江南隐居。穿越这么多次,他从未选择与人相伴。既然注定不能永恒,又何必执着。林逋可以梅妻鹤子一生,他自己何尝不能孑然一身,老死于江南。 在削藩的留言传得满城风雨的时候,萧素清离开了京城。除了一个半路买下的十二岁的小书童涴儿,萧素清什么都没带,只身一人。在内密司的配合下,他乔装打扮之后顶着落榜书生回乡的名头,去了吴县。 在这个架空的朝代,吴县自古以来就是江南最繁华之地,盐政府、总督府和江南藩地将军府都坐落在这座小小城内。萧素清能说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他这一世虽然不是吴县人却也生在江南,这吴县话他也算精通。在编造了一父丧母亡、落榜游学经年终于回乡的身世之后,他在城里租了一套小院子。院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因独子的要求即将进京,才以远便宜于市价的价格出租了这个院子。这是个前后两进带一个小后院的房子,典型的江南园林,藏景于各个不经意的角落。萧素清布置一番之后,终于在此落脚。他考取探花之后,在江南也算有几分名气。为了不泄露真实身份,萧素清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涴儿,更没有一刻放弃乔装。虽然涴儿为人真诚质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却是他经过血的教训才得来的。为了表现的像个落榜的书生,萧素清每日早起之后不是开始苦读,就是写一些策论;午后则四处投拜帖参加一些诗会。 这一日一早,涴儿照旧利索的准备了早点,然后再伺候萧素清洗漱。他殷勤小意的伺候着萧素清,动手间时常带着一股子暧昧,未免没有其他几分意思。江南自古风流,书童、丫鬟和主人间极少没有行闺中之事。但萧素清是什么人,他连当年的熙和都没有放在眼中,又怎么会看上涴儿。不过为了不伤到这个还是孩子的书童,他并没有点破,只是一直回避。涴儿并不愚笨,见萧素清没有这个意思,也收敛了几分。只是今次,他又有几分故态萌生。萧素清叹了口气,拒绝了涴儿送到嘴边的茶水,问道:“前些日子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好了?” 涴儿抿嘴一笑,收回伸出去的手,将茶碗放到一边,说道:“先生吩咐涴儿办的事情,涴儿哪里敢不尽心。唐大儒近日确实要开诗会,听说是为了迎接北边那位有名的顾泊之。到时候盐政林佶林大人是必来的。” 萧素清边听边点头,他想知道的涴儿都说了。但有句话不得不问,否则不符合他落榜学子的身份:“那你知不知学正大人去不去?” “自然是去的,唐飞青、顾泊之这两位是什么身份?我早就打听到了,咱们这位学正大人是极爱顾泊之的诗的,称他为本朝第一人。”涴儿眨着眼睛笑嘻嘻的说。 “这诗会有帖子?” “哪里要什么帖子?唐大儒这人素来不爱弄这些。先生要是想参加这次诗会,只要到时候去就是了。” “如此甚好。” 萧素清挥手让涴儿下去,自己则往书房去。江南的水看似清,其实浑浊不堪。虽有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但如果没有真本事,浑水摸鱼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江南除了盐政欺上瞒下贪污严重之外,士林结党,前朝欲孽也在利用漕帮。小皇帝既要查盐政又要剿灭前朝欲孽,如何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这两者完成……萧素清揉了揉额头。要不是穿越让他有了丰富的经验,这次江南之行,未必不是他的丧命之旅。要动手,必须先知道各方的底,比起前朝欲孽和盐政,士林无疑最好接近。他之所以让涴儿去打探消息,打得就是进入江南士林的主意。 转眼就是诗会的日子。 唐飞青大儒、顾泊之名士,两者的影响力不可小视;加上凑热闹的吴县学正孙桥白,江南的学子奔走相告几近疯魔。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这绝对是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 诗会放在吴县有名的离湖边,那里有山有水,风光秀丽。 萧素清到的时候诗会已经开始,只见湖边小亭里只端坐着八个形貌各异穿着袍子的男子,而剩下的人则都绕着亭子席地而坐。若不知道这是在开诗会,萧素清会以为是某个邪教在非法传教。他是故意迟到的,为的就是一鸣惊人。读书人是什么东西,他最了解不过。文人相轻,就算你水平和他差不多,他也不一定认为你比他强。江南士子是整个大庆最心高气傲的一群读书人,那融入他们成为他们党派的一份子,不是光有文采就行的,要各方面都比他们强。仪态,举止,人品,文采,缺一不可。如果不是唐飞青此次正巧举办诗会,萧素清说不定会动用内密司搞出一个诗会。 在这个没有魏晋风骨的架空朝代,萧素清相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个真名士应该是什么样的。放荡形骸,是堕落么?不是,是自在!衣冠不整,是有辱斯文么?不是,是洒脱!该哭就哭,该笑就笑,想骂就骂,想走就走,大口喝酒,大声吟诗。真名士,自风流。 萧素清扫视一周,发现席地而坐的众人没有一个人表示出对自己现状的不满意。他勾起一个笑,甩着袖子,大步走向亭子。 参加诗会的众人惊呆了。唐飞青举办诗会不是第一次,早就有约定俗成的惯例,只有众人都认可的学子名流才能坐在亭子中间,其余众人不过旁观尔。若是在诗会在做出好诗,则可进去一坐。哪里会有人像萧素清这样,大大咧咧不管不顾的就走了过去。简直猖狂!众人不由自主盯着他看,等着他被赶出来,落个身败名裂。 但事情要是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么萧素清就不是萧素清了。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却毫不紧张。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缓步走向亭子,清风吹起他的袍子,莫名就有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直到他走进亭子,对着坐在那里的八人行礼,众人才回过神来。 只听他说:“学生萧言,见过各位。” 亭子里的一人看着眼前身长玉立自称是萧言的人,笑了。萧素清,好友,好久不见。 此人是谁?没错,他就是言子平。熙和对萧素清知之甚深,但他毕竟要坐镇翼州。而除他之外,最适合的人就只有言子平。因此,在确定萧素清人真在江南之后,他就决定将言子平派去江南。 这两个曾经的知己,到了最后却因为立场的不同而要斗个你死我活。 远在京城的小皇帝和坐镇翼州的熙和都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决定是多么的错误。他们让萧素清和言子平对上的这件事,最后将他们两个又一次搅合在了一起。 萧素清扮演的萧言在这场诗会后名震江南,没有人会忘记他当着众人之面走进象征着江南文人最高圈子的亭子,当众作了一首诗之后又飘然远处的身影。“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两句诗伴随着萧言这个名字在一夜间家喻户晓。此前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也没有和他有个深交。但这之后,拜访的帖子和诗会的邀请却络绎不绝。 这些日子以来涴儿收帖子收的手都软了,但萧素清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想出去的意思。涴儿不明白他的心思,暗地里咕哝了好几次。装B这种高技术的东西,古人是不会明白的。萧素清静静的等待着,他不着急。小皇帝并没有要求他三个月内就解决江南,他有的是时间。他要等到外面的众人都将他忘记之后,再震撼他们一次。这样,他们才会真正的记住萧言这个名字。这样,他才能进入江南士林的最高圈子。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入他预料的那样,他闭门谢客的第七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言子平,顶着顾泊之的名字和外表的言子平。 涴儿毕竟不过十二,没见过多少世面。因此,言子平一上门,他就诚惶诚恐的将人迎了进来,完全忘记要告知萧素清。 客人已经进了门,萧素清还能怎么办?外面的江南才子正都盯着他呢。要是他把言子平赶出去,不出半天,他辛苦营造出来的就会被恃才傲物所替代。 萧素清不想前功尽弃,因此他在小院里接待了自己的这位友人。他没有问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正如言子平没有问他。他们是如此的熟悉彼此,以至于只要听到声音就能马上将对方认出。言子平在离湖边认出了他,他何尝不是在那里认出了言子平。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子平。”自涴儿将言子平请进来之后,这是萧素清说的第一句话。他说的平平淡淡,言子平却露出一个苦笑。他们相对坐在树下,萧素清点起了熏香:“今年未见子平竟成了顾泊之,顾先生了。” “素清不也成了萧言?何必讶异?不知素清今日以何待客?” 言子平顾左言他的态度不出萧素清的预料,他知道对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吴县绝非偶然。言子平出身吴县,言家在吴县也称得上名门望族,但他却从未受到过家族的庇护和照顾。他的性格让他不被家族接受,他的屡次落第更是他无法低头回到家乡。萧素清看着眼前易容之后的言子平,点燃了他的小泥炉。 红泥的小火炉上放着一个茶壶,趁着水还没沸腾,萧素清开口:“昔日京城相聚,以酒抒志,你我还是知己;今日江南再遇,素清以茶待客,却不知子平志向依旧否?” 第六十五章 言子平没有回答萧素清的话,他明明可以选择敷衍或者和刚才一样顾左言他。可是,当萧素清那样看着他的时候,他无言以对。水沸腾了,隔着水雾,言子平清晰的看见了萧素清眼里藏着的锋芒。他的这位老友绝对不是看上去的这么无害,在这一刻言子平有一种一旦他说出萧素清不想听到的话,他也许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萧素清不过一介书生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这种感觉来得那么肯定,让言子平不得不信。他低下头,将石桌上的茶叶罐子拿在手里把玩:“素清既然已经知道,我也不隐瞒了。”言子平说着打开茶叶罐子,他捏起一把将其放入煮开的水中,“削藩之事,帝后不安的很。我欲报知遇之恩,只能鞠躬尽瘁了。” “不要问我原因。”言子平看着瞬间变色的水,茶叶将水变成茶汤,就如同不甘让他选择了现在这条和萧素清完全不同的路,“我记得素清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柳熙和难道比不上柳熙宁?素清,你比我更清楚。” “这就是你慰藉自己的话?”萧素清霍地站起来,将整个上半身压在石桌上,凑到言子平的面前说,“子平,不要做错事。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言子平看着说完这句话就离开院子的萧素清长长的叹息一声,随即他又大笑起来。他解开长发上的发带,将那壶已经煮开的茶拿在手里,扬长而去。 当天夜里,萧素清将在江南见到言子平的事情和言子平被熙和所用的事情成写了一封密折。 萧素清从来不会小看古人的智慧,所以第二天得知顾泊之先生对外宣称他虽然确实有几分才会却也因此恃才傲物、待人傲慢的话之后,马上做出了反击。他吩咐还在懵懂的不知道为什么顾泊之会这么说的涴儿,让他磨墨。他要写拜访唐飞青。 萧素清不知道言子平为什么伪装成这个身份,但他知道如果不是万无一失的话言子平绝对不会选择这么个人物去扮演。因此,拆穿他绝对是个下下策。对付言子平,他自己就可以了。但对付顾泊之,萧言明显不够分量。顾泊之是名士,是大儒。他确实名震天下。但在江南,唐飞青才是最权威的那一个。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唐飞青绝对不可能对顾泊之有好感,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想必唐飞青这个时候正在等着自己上门呢。 唐飞青确实在等萧素清上门。 那天的诗会萧素清确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这印象是好是坏却不一定了。和萧素清这种半路出家的文人不同,唐飞青受得是最正统的古代文人教育。他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一种对正统的维护,因此萧素清这种不安排理出牌的人并不会成为他欣赏的对象。 如果不是言子平伪装的顾泊之放出的话,唐飞青是不打算和萧素清有所接触的。萧素清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既然顾泊之不喜欢萧素清,他唐飞青是不会介意做个伯乐。没错,唐飞青和顾泊之,一南一北,谁也不服气谁,谁都想压谁一头。 他听到门房那边通报萧素清拜访的时候,大笑着拉着自己的大儿子唐叶一起出去迎接萧素清。三人在偏厅寒暄了一炷香左右,萧素清就告辞了。很显然,明天外界就会传说唐飞青显然萧言,两人相谈甚欢的消息了。 那么言子平真的不知道自己以顾泊之的身份说出这些话就是在变相的将萧素清推到唐飞青身边吗?他知道。言子平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事往往不会只看表面。表面上萧素清得到了唐飞青的欣赏,有机会接近甚至成为江南士林的一份子。但实际上,言子平很清楚,唐飞青是不会接受萧素清的,他不会接受任何一个不循规蹈矩的人。如果唐飞青不是这样一个人,他言子平早就已经成为士林一份子了。 当然,这不是他的目的。他放出风声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掩饰他现在正在做的。他希望萧素清将目光集中在士林上,而自己就能和吴县的这位盐政大人接触了。扫清盐政利弊等于充盈国库,也意味着削藩之战。和其他几地相比,熙和这个帝后所握的三地无疑是目前最弱的势力。和苍族的一战领兵的是张若谷,可上战场的却是翼州军。在没有完全把握能直捣京城前,翼州三地仍然需要休养生息。言子平必须保证在万事俱备之前,不让小皇帝开战。盐政之事,绝对不能解决。 盐政关乎翼州三地的存亡,是言子平此次江南之行的重中之重。他研究它已经有一些时日了,在熙和没有派他来江南之前,他就开着做了。启程之后,他在路上也没有断了对江南盐政几位重要人物的研究。林佶就是其中之一。他之所以能坐稳盐政和他的家世是分不开的。他也许并不最能干的,但确实是当初最能镇得住江南众多以藩王为后台的盐商的人。林佶本人平庸无能,兼之贪财好色,绝不是清官干吏之流。但他出自春城林家,是小皇帝嫡亲的舅舅。说起春城林家早几年可能没几个人知道。但随着孝惠帝后(小皇帝生父)受封和贵君,怀上小皇帝,就成为了本朝最显赫的外戚之家。当初先帝在世时,看在和贵君的面上将林佶派到江南,分管盐政这一肥缺,同时也告诉当时心怀不轨的诸王盐政不容他们插手。后来到了小皇帝登基,摄政王统摄朝政,看在先帝和小皇帝的面上也并没有动林佶。但言子平知道,林佶这个盐政是做到头了。小皇帝和林家根本毫无亲情可言,对这位舅舅更是没有半点信任,不然何以将萧素清派到江南来。 这一点言子平并没有猜错。小皇帝确实根本不相信林佶,对春城林家也没有半点感情。安王受封春城,而林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为何当日造反没有拿林家威胁小皇帝?不外乎安王知道林家于小皇帝,实在轻于鸿毛。 但林家呢?他们知道小皇帝不外乎他们么?他们不知道。安王造反,林家死伤无数,只有少数几个躲在暗道里的没有活了下来。结果,小皇帝没有下旨抚恤,他们竟然也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不同。哦,林佶是发现的。他再怎么平庸也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官,但他心里认为春城林家除了他林佶这个小皇帝的亲舅舅之外,再没有其他重要人物了。他和孝惠帝后的生身父母早就故去了,其他人实在不值得小皇帝抚恤。 当这一日傍晚萧素清因为猜对唐飞青的态度并且听到最新的留言而暂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言子平动手了。他卸下伪装,顶着帝后特使的身份深夜拜访林府的时候,林佶也不过就派了个管家去接待,自然仍然窝在刚娶的十八侍君身边。直到管家大惊失色的跑到房间,在他耳边说出小皇帝意图将他除官这句话时,才让他清醒过来。盐政这样的肥缺,他怎么舍得!就算他舍得,他那十八妻妾侍君和十个儿女也舍不得! 他匆匆穿上外衫,也不管十八侍君泫然欲泣的样子,顾不上梳洗蓬头垢脸的在书房见了言子平。 当他冲进书房的时候,言子平正好整以暇的喝着今年的新茶。他手中的茶碗还没放下,林佶就当着他的面摔了一个古董大声咒骂了起来:“是谁挑拨皇上和我的关系!是谁要动我的盐政之位!是谁!是不是柳熙和干的好事!”在林佶的心中,小皇帝除了和他这个舅舅最为亲近,就是和熙和这个为他生了两个皇子的帝后亲近。要是谁能在小皇帝面前挑拨他,除了熙和就不做他想了。 言子平看他如跳梁小丑一般暴跳如雷的咒骂着,一言不发。直到他摔东西摔累了,言子平才小心翼翼的放下茶碗,说道:“大人如果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哦?” “如果是帝后的意思,他为何要派我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吴县来?”言子平和萧素清一样都是天生一副好口才,以前他很少去说服人因为他惫懒,但一旦他想就会变得轻而易举,“帝后知道林大人和皇上是亲甥舅,关系不必旁人,就怕林大人误会。因此一听说朝上有人上奏说大人……就将小人派来了!” “岂有此理,是谁!是谁上的奏折!” “大人,奏折是谁上的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皇上派人巡抚下江南。如今正在吴县呆着呢!” “什么!巡抚!这可如何是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言子平反倒一样不发了。他重新端起旁边的茶碗,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 而没有笨到家林佶一叠声的吩咐管家上热茶,上好茶,甚至对着言子平鞠了一躬:“请先生教我。” 言子平受了这个礼,才轻声将自己的计策说了出来。 如果小皇帝知道言子平今时今日之所以能够成功的骗到林佶,就是因为他为了颜面和稳定局势没有昭告天下帝后早就离宫,不知道会作何所想。 毕竟不是先知,以后的事,没人会知道。 小皇帝的这种行为虽然看上去略显软弱,但确实是当初最好的做法。毕竟不管怎么福寿都是熙和的孩子,一旦某些事情牵扯到了熙和,福寿必然无法幸免。小皇帝现在虽然还没有明确表示要让福寿继位,但他从他难产那次就能看出,福寿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其他都可以不考虑,但诸君的名声是必须顾虑的。 第六十六章 继续说,言子平吊了林佶一会,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就一脸正气的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对方:“如果皇上派来的巡抚被什么绊住了什么都没有查到的话,相信皇上也不会真的对您动手吧。不过就算如此,林大人还是应该尽早把账本都清理一遍,这是万万不能疏漏的。不然到时候就算有帝后求情……” 即使是林佶本人平庸听言子平说完这个所谓的计划,也露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毕竟这实在称不上高明,是个人都知道要把账本给收掇一下。林佶的表情没有逃过言子平的眼睛,他没有多说什么。林佶不是他的人,他也不指望他能真的骗过萧素清,只是想让他拖一拖萧素清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大人可是觉得这个法子太过平常了?”言子平故作高深莫测,要不是脸上没有胡子,他就能好好摸一把试试了,“林大人是否在想连巡抚是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怎么拦?” 林佶一愣,这才想起账本是在自己手里好收掇。这巡抚却是个人,脚长在自己的身上。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点了点头,命人送上一个大大的封子:“一点小意思,一点小意思。这……不知巡抚他?” 言子平哑然,林佶这个人实在是。不用猜测言子平就知道这个封子里的是什么。他没有推辞,这也算是官场惯例,如果不拿这位林大人不知会想到哪里去。等着这个不算厚也称不上薄的封子被他收到袖子里的时候,林佶的脸色变幻了一下,带着一些献媚,说道:“不知这巡抚姓甚名谁,长的什么模样?” “林大人不必着急,我这里正要有一副这位巡抚的画像。” 林佶郑重其事的将言子平递过来的画像展开,里面的那个人赫然就是这几日搅合的整个吴县士林一团乱的萧言:“是他!” “正是他。” “本官知道了。” 言子平说完了他要说的,自然要离开林府。林佶表面淡然,假意挽留了一次,但实际心口那把火早就烧了起来。言子平一走,他就火急火燎地写了封信交给管家,吩咐他马上给漕帮的帮助陈楠送去。管家年纪大了,大半夜的他也不愿意挪动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出去送信,就随手抓了个叫虎子的小厮。 虎子进入时日尚短,但很会做人。上上下下和他一起当差的,没少在管家面前说他的好话。因此,管家需要人去跑腿的时候,就想到了虎子。关照了虎子几句什么不能偷看信,要马上送到的话,管家就把信交给了虎子。 虎子憨厚的笑了声,抓了几把头发,走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虎子一开始是走,慢慢变成跑,最后竟然运起了轻功,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一个小小的盐政府上竟然藏着这样的高手。屏住呼吸有一会儿的言子平从墙角走了出来。原来他根本没有离开林府,一直躲在暗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言子平看着这仿佛被浓墨泼了一遍的天空,往回走去。萧素清,不愧是我的知己。这个在林佶府上做小厮的虎子是内密司的人吧。至于他究竟知不知道萧素清已经把探子派到了各个府上,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从萧素清入朝起,就一直试图劝说小皇帝废除宵禁。不过那时的小皇帝并没有掌控整个朝廷的能力,废除宵禁的事情也没有推行全国。但好在,小皇帝在最后还是顶住了压力,同意萧素清选一地试行废除宵禁一事。和京城那等大半夜街上空无一人比起来,吴县的小巷街头时不时总有几个人走过。不但方便了商人夜行,也给半夜密谋创造了便利。吴县没有宵禁。 虎子大半夜潜入了萧素清的院子。他的轻功极好,完全没有惊动涴儿。按照约定好的,虎子轻轻在萧素清的厢房窗口三长两短的敲了几声。片刻之后,他听见里面起夜的声音。 “哪个府上的?” “林府。盐政。” “林佶写了封信给漕帮帮助陈楠。” “信在何处?” 犹豫了一下,虎子将信从窗口的缝隙里塞了进去。萧素清点燃蜡烛,借着烛光小心的把信打开了。他一目十行的读完信,又重新将信封好。陈楠只怕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漕帮帮主。林佶和陈楠勾结,萧素清心里早就有数。只是一直没有拿到证据。潜伏在陈楠府上的探子到现在也不过刚刚成了一个二等的小厮,根本无法进书房。 原来在萧素清前往江南之前,他就像小皇帝请奏,让内密司的探子潜入江南各个势力重要人物的府内。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言子平在和他就萧言这个身份胡搅蛮缠的时候,他有意和他玩上一玩。萧素清心里清楚江南的官职或多或少都能称得上是个肥缺,能在这里占据一职的在朝廷上多有后台且少有能做到洁身自好,两袖清风的。尤其官能做到盐政这个份上,顶着天下第一的钱袋子,有几人能不动心?庆朝立国短,但前朝前鉴,历届盐政都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他们虽然也贪,却知道分寸,因此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并没有变少。林佶这样的人,萧素清根本不放在眼中。失去帝心的林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信里详细的说了皇帝派巡抚查盐政一事,也说了帝后派人通知之事。萧素清没想到,言子平竟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林佶。 “今夜那个去见林佶的人长的什么样子?” 虎子一五一十的答了。 不出萧素清的所料,果然是言子平。 “你去送信吧,本官心中有数了。”言子平要林佶想法子绊住自己,萧素清同样也有这个想法。太过了解对手,实在不是一件好事。言子平不会想要他的命,甚至很可能使出美人计还对付他。穿越这么多世,萧素清还是没有腻味。他期待着林佶的绊子,希望能给他个惊喜。只是他没有想到,言子平是会对他手下留情,但陈楠这种江湖草莽是绝对不会的。而林佶仗着是小皇帝亲舅舅这层关系,也并没有把他的性命放在眼中。 此时此刻,言子平是真的后悔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林佶和陈楠竟然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妄图做出这种杀人灭口的事情。他身边躺着昏迷不醒的卸下伪装的萧素清,对方的身上全是伤,而他自己身上也不比萧素清好上多少。以他们两个文弱书生,要想从这里逃出去根本不可能。言子平叹了一口,想要坐起来。但他的双手双腿都被麻绳捆了起来,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就在他扭着身子,试图借力的时候,萧素清醒了。 “子平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学了个新的武功?”萧素清是被身上的伤口痛醒的,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看见言子平像只死鱼一样不停的扑腾着想要坐起来。一时忍不住,他忘记了两人的立场,调侃起对方来。 言子平闻言一僵,也不再动弹。他和萧素清之间毕竟有着多年的友谊,有着许多别人不知道的典故,比如这个“学新的武功”。当年两人认识之初,都有着行侠正义的想法,可惜两人都没有学武的天分。言子平每次偷偷的去武馆学习,都会回来演练给萧素清看。虽没少被调侃,但也不以为意。只是日当如今,物是人非,这些往事想起来就带上讽刺意味了。 两人这时都被绑着扔在地上,距离非常之近。萧素清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声,因此言子平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他那瞬间的僵硬,萧素清还是感觉到了。他其实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能再收回。气氛一时间就有些僵硬。除了外面时而传来的水声,人声,里面安静的诡异。 好在两人都是心智极高的人,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出去,其余一切都再做他想。 “素清可知这是哪里?”言子平率先开口,从醒来起他就借着木窗里漏出的光将这间观察他和萧素清的屋子观察了一遍,可惜毫无头绪。这间屋子里面除了他们两个活人和一个非常狭窄的窗户之外,什么都没有。好在现在是白日,若是深夜,恐怕什么都看不清。 “并未来过。”萧素清说道,也开始打量四周。“莫非子平以为是我安排的?”萧素清扫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他并不着急,内密司的,一旦发现他不见,必然回开始找人,也就有了闲心试探言子平。 言子平一笑,似是而非的回了一句:“你猜?”又半点着调戏说了一句:“虽然是被绑着,但能和素清这样的美人关在一起,我言某也算是艳福不浅。” 第六十七章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被抓起来的,说来话长。 原来言子平给林佶出了个主意,让他找萧素清麻烦,后来又发现萧素清在林府里安排了探子,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但他并没有改变自己最初的计划,凭他对萧素清的了解,他知道萧素清肯定会来个将计就计。言子平实行这个计划的虽然带有破坏他清理盐政的目的,但他也知道这样疏漏的计划根本不可能达成这样的目的。所以,从开始时言子平就打着把萧素清拖住的主意。他知道萧素清不管是真的被林佶拖住,还是假装自己被拖住,都能给他留出一点时间。不要小看这么一点时间,以他们彼此之间的熟悉,一点点时间就可以改变很多。言子平现在忠于熙和,熙和的大部分势力都在翼州。江南又势力凌立,若非他生于江南长于吴县,对这里有这几分了解,必定会茫然无措。要搅黄小皇帝和萧素清的计划,盐政是重中之重。林佶和他后面的人,言子平必须保住。不但要保住,最好还要他们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本来言子平要办成这个很难,除非他能借势。这势力,不是盐政,而是漕帮。漕帮帮众鱼龙混杂,靠着河运江运起家,吴县半数百姓靠着它吃饭。言子平为了能和漕帮扯上关系想了无数的法子,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林佶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如果不是萧素清的探子,言子平可能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林佶背后的人是漕帮,也未必不会走些弯路。那日虎子离开之后,言子平立刻调出人手。他身边跟着熙和亲兵中的几个好手,三下五除二就发现了虎子的踪迹。跟踪一番之后,确定了虎子先去了萧素清那里,后又去了漕帮帮主陈楠的宅子。林佶能和漕帮搭上关系是出乎言子平的意料的,但这无疑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的多,他可以和漕帮接触了。言子平相信,漕帮帮众的一个闹事,会改变很多。为此,他大笑数声之后,决定去谢谢萧素清。他哪里知道,正是这个举动导致了后面的许多事情,让他的野心正式化为泡影。 在言子平知道林佶背后之人是谁的时候,萧素清也从内密司虎子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他果然如言子平预料的一样,打算半推半就的来个将计就计,让言子平以为他被拖住了以放松对手的警惕,好方便他暗中做些手脚弄到林佶的账本。明面上他顶着萧言这个身份,不时参加诗会,好让唐飞青借着他来打击言子平假扮的顾泊之。不管唐飞青是真的准备接纳他,还是为了打击顾泊之,这一次次的相处确确实实让萧素清挤进了江南士林才子中。这也算在麻痹言子平时,得到的意外之喜了。 这两个人自以为是的聪明人,都打着拖住对方暗地行事的想法,根本没有把林佶这位盐政和漕帮那位陈楠帮主放在眼里。他们哪里会想到阴沟也是会翻船。 当言子平再次顶着顾泊之的皮去见萧素清的时候,涴儿再次自觉的放了行。他顶着崇拜的眼神看着大步流星走进院子的言子平,整个人都痴了。 萧素清正在写字,为了江南之事他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写字了。言子平推门进来的举动毁了他的一副好字,也让他没有继续写的兴致了:“子平怎么来了?” “素清不欢迎?”言子平见他把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就知道他刚刚在练字,“字不练了?”他说着,几步走上去,看着萧素清放在书桌上的字。言子平的口气太过熟稔,他就这样站在萧素清的背后,远远看过去两人似乎就是在拥抱。以至于提着一壶茶,准备进去泡水的涴儿大叫了一声,心碎的走了。 一环扣一环,什么样的因结出什么样的果。涴儿心碎走了,陈楠的人到了。 当日陈楠一接到林佶的信就做贼心虚觉得事情不妙。他不相信林佶信上的馊主意能成功,比起林佶这个靠着后台坐上盐政之职的平庸之辈,他更相信自己。八岁入漕帮,四十岁掌控整个漕帮,陈楠的心智自然不俗。他从林佶信中提到小皇帝派人查盐政和帝后派人通风报信一事中,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他辗转反侧了好几夜之后,发现林佶这个蠢货被骗了。 依照陈楠甚至大多数百姓的想法,皇帝帝后就是一家,帝后没有道理不帮小皇帝却反过来去帮别人。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对帝后一向宠爱有加,皇子都生了两个了,其中皇长子更是被受皇帝的宠爱。帝后好好的,怎么可能和皇帝对着干?这里分明有阴谋!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个什么萧言和帝后的人其实都是小皇帝派来的,两人一明一暗,一个假装出卖另一个,让他们以为危机已经过去放松警惕。这样一来,言子平那个帝后的使者就能顺利的打入他们内部,凭他出卖萧言的举动,必定能得到林佶的信任。到时候他自然会想办法从林佶那里骗出账本,到时候他们就要被小皇帝给端了。陈楠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言子平的那个手下留情、不想真正伤到萧素清的计划成了陈楠脑补的重要证据。 他想通之后,马上就行动了起来。首先,他派了手下开始跟踪起萧素清和言子平。当手下回报言子平乔装成顾泊之前去萧素清家时,陈楠狰狞的笑了。证据确凿!这两个混蛋竟然把他当猴子耍了! 愤怒的漕帮帮主立刻吩咐手下放迷烟,把那两个家伙抓了起来。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言子平咳嗽了几声问道,似乎刚才说出调戏的话的人根本不是他。昏迷前的情景他并没有忘记。好端端的在书房里坐着,转眼,却到了这里。一定是哪里出了错。萧素清艰难的摇了摇头:“你还没发现么?你的易容被卸了。如此说来,我的易容想必也被卸了。从天色来看,我们昏迷的应该不久。不知对方现在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能在他的院子里,在内密司的眼皮子底下把他绑出来的,也只有那几个人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现在我们手脚被捆,要动都难,你还想这些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为了最近的这点事。” 言子平的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一阵大笑。紧接着,他们头顶上的一块木板被人搬开了。一队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为首的人从上面走了下来。趁着他们走下来的那一闪那,言子平看了眼外面的景象。可惜,什么也没有看清。 “怎么,不装了?”为首的那个男人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不屑看着两人,“以为我也是林佶那个蠢货?一唱一和,一真一假,真的很精彩。两位钦差大人,你们玩的开心么?” 萧素清和言子平互看一眼,心里莫名。 “还要装?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抬举,那我也只好让人好好招待你们一番!好不动手给我打!”男人——陈楠说完这就花,就又仔细打量起萧素清和言子平的表情。让人失望的是,三个人根本是在鸡同鸭讲,完全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两个倒霉的书生在昏迷的时候就已经被陈楠命人揍了一顿,这下又被打了个半死。萧素清蜷着身子小心的护着自己的重要部位,心里苦笑。这叫什么事!他还没有招惹漕帮呢,漕帮倒是先对他动起了手。在见到陈楠的瞬间,萧素清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江南重要人物的资料,他早就烂熟于胸。他宁愿自己是被天日堂的韦敬给抓到,也不想和陈楠有冲突。陈楠这种不是正常人的家伙,萧素清根本不想和他接触!他有病!肯定是言子平!聪明反被聪明误! 内密司不是吃素的,熙和的亲兵也不是善茬。双方其实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家大人不见了,也在第一时间是对方干的好事。双方在萧素清的院子里打了几回,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似乎找错人了?两方面面相觑之后,决定好好谈谈。 他们谈谈不要紧,萧素清和言子平还等着人来救呢。好不容易两方终于把事情搞清楚,再想调查的时候就发现人怎么也找不到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江南,在吴县,在自己的大本营,漕帮要想藏起个把人,实在是在容易不过了。 摊上大事了。内密司第一时间把萧素清失踪的消息上报,当然还很全面的顺带提了一下言子平。而熙和那边也接到亲兵的报信,军师没了! 内密司的信还没有到京城,整个京城仍然一片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样子。但尽管如此,小皇帝仍然觉得有些不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开始小皇帝以为是自己遗露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仔细思索,他却发现没有。福寿和安康就在他的身边,身体也具是健康。朝中虽然还在为削藩之事争执不休,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六十八章 直到内密司的加急信传回京城的时候,小皇帝才知道怎么了。萧素清失踪了!不经意间,小皇帝发现萧素清原来已经变得这么重要。如果说摄政王和熙和是导致他前世的直接原因,那么萧素清就是那个间接因素。他那么喜欢的熙和喜欢的人,他恨不能让萧素清去死。前世在被困在深宫的日日夜夜,小皇帝经常幻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萧素清那么熙和——他的堂兄会不会爱他。他想过很多次,答案依旧无解。重活一次,他才确认自己根本没变的现在,他又不得不得承认他还是变了。 “查!彻查!朕不管你们做什么,朕要萧素清平平安安的回来!”小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他刚刚换上的新一任内密司统领,将茶碗砸在了他的身上。 “微臣惶恐,请皇上息怒!萧大人必然还在吴县,臣请皇上派臣南下。” “派你南下?如果可以,你以为朕会留你在京城!”小皇帝头疼的跌坐在龙椅上,“藩地蠢蠢欲动,你一南下,这情报如何链接!蠢材!蠢材!”这一刻,他万分怀念自己的前一任统领,脸色一时大变。 小皇帝的身子不好,忌讳颇多。王福气虽比不起胡胜全,但对这些还是知道的。他一见小皇帝大发脾气就暗叫不好,人虽垂着头躲在角落里装死,但手却放在袖子里的鼻烟壶和药瓶上。一旦小皇帝气极犯了喘症心悸,他能马上奔过去。这一见小皇帝脸色变了,胸口剧烈起伏,王福气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几步奔过去,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药丸:“奴才万死,皇上请保重龙体息怒啊!” 深呼一口气,胸口还是很闷。小皇帝拿过王福气手里的药丸子咽了下去,休息片刻,才对仍然跪在地上的人说:“去传柳熙安。” 这柳熙安是个妙人。他明明白白是前摄政王恭亲王的幼子,也是帝后熙和的幼弟,却实实在在是个帝党。摄政王死后,小皇帝软禁熙和的时候,他主动表示要当人质。在熙和以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福寿要挟小皇帝要离京的时候,是他横插一档,让福寿得以留在小皇帝的身边。后来小皇帝在宜州失踪,安王围攻京城,也是他和萧素清两人稳定了整个朝政。前世的柳熙安是什么样的人小皇帝不知道,但这一世,小皇帝相信他。在带着安康从宜州回京城之后,他就恢复柳熙安身上的爵位,让他在去亲王之后,转封恭王,仍住原来的府邸。 前摄政王的府邸离皇宫很近,柳熙安快马不过一炷香不到就到了。他原本的年岁其实和小皇帝相差不大,但此时看上去却比小皇帝年幼。得益于他平日里的大方打赏,他人刚到在小鲜居门口,就有小太监凑上来告诉他皇帝刚刚发了火。柳熙安笑眯眯的给了这个小太监一个上封,就慢悠悠的往里走。王福气早就在里间等他,见他慢悠悠的,难免有些着急:“我的祖宗,皇上正在火头上呢,您怎么还这么慢腾腾的。”他声音尖而细,虽然已经压低了,却还是被小皇帝听见了。 “既然来了,好磨蹭什么!”小皇帝犹自带着火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王福气腿一软差点跪倒。柳熙安好心的扶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仍旧不紧不慢。 “皇上怎么想到传臣进宫?莫不是帝后不在,深宫寂寞?”柳熙安草草请了个安,也不理会一边跪着的人,不等小皇帝说平身就自己站了起来。小皇帝对他还是有几分容忍的,他将加急信扔给他,没好气的说:“自己看。” 柳熙安也不急着看信,他先看了眼小皇帝的脸色,才故意慢吞吞的打开信。小皇帝也不催他,就等他满吞吞的看信。 “萧素清不见了?那个言子平也不见了?就是那个言子平?” 小皇帝点头。 “这是……”柳熙安得到小皇帝的肯定回答,整张脸都扭曲了。半晌,他委委屈屈,别别扭扭的说:“皇上给臣看这个是何意思?这两人终于想通私奔去了,关臣何事?臣心中恋慕着皇上,皇上还要拿这种事来刺激臣,莫不是在王兄那受了委屈拿臣出气?” 他话一说完,小皇帝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听听!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言子平早就投靠了你王兄,萧素清如何……如何会和他私奔……”小皇帝被他这么一带,竟然也往这边歪了。 柳熙安被他这样说,作出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来:“这叫什么事!那个季思宇是皇上您的人,不还是喜欢上了王兄。萧素清如何不能和言子平私奔?” “够了!”小皇帝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不想听他胡搅蛮缠下去,“朕传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这些一派胡言的。朕欲南下,你安排一下,和朕一起走!” “什么!”柳熙安一愣,接着狂喜。要不是碍着他的暧昧身份,他早就不想呆在京城了。小皇帝主动开口带他出京,这种好事……柳熙安拔腿就往回跑,生怕小皇帝来个反悔。 萧素清那边比小皇帝先接到的消息,这到不是因为他的势力比小皇帝大,而是因为翼州离吴县的距离比京城进,这也是言子平比萧素清晚去江南却先布局的原因。和小皇帝大发雷霆不同,熙和对言子平的失踪并不是很在意。虽然现在的翼州三地需要一个擅长内政的人来治理,但也不是非言子平不可。他和言子平之间的情分,还没有到达亲自赶往江南将他救出来的地步。损失一个言子平,他自然有办法再找来一个。 但是萧素清也不见了……熙和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熙和对于萧素清的感情早就变得更加的复杂了。有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还爱不爱他。当年那种能左右他理智的感情是现在的他不需要的,但萧素清能和以前一样左右他的理智吗?熙和不知道。从宜州回来至今,他想的最多的不是萧素清,也不是好好经营翼州三地等待他日君临天下,而是小皇帝和他的两个孩子。太过讽刺了!熙和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怎么了,那种被囚禁时的愤怒是那么的真实,可他还是想孩子想小皇帝。当他第一次做梦梦见小皇帝和福寿在玩耍的时候,熙和就知道有什么不对了。他不是疯子,他根本不会在小皇帝那样对他之后喜欢上小皇帝。他不会去承认,也不能去承认。否则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他告诉自己,他喜欢的只有萧素清,也只能是萧素清。 因此,他不顾郭淮等人的劝阻,带上一队亲兵,赶往江南。他必须做些什么,证明他仍然爱着萧素清。他不知道,他的这次行动反而将他自己推向了小皇帝。郭淮等人不是熙和腹内蛔虫,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还以为他仍然迷恋着萧素清,只能又一次暗地里骂萧素清是狐狸精转世,阴魂不散。他们不知道,那个曾经能影响他们大帅的人,早就变成了小皇帝。 与此同时,小皇帝也在安排好一切之后往江南赶去。这一次,他没有带上福寿和安康。你要问相思结怎么办?不怎么办,那个号称北三城神医的张大夫最终还是成功的解除了相思结。他在TJ安王这个天王贵胄的同时也没完了研究早已让他心痒难耐的相思结。经过多番实践,张大夫成功的在留下相思结子蛊能解百毒作用的同时,接触了子母蛊不能分离的这一点缺点。 当张大夫将解药交给内密司的侍卫,留下一封信带着安王不告而别的时候,小皇帝仍然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这个前朝起就被奉为宫廷秘宝之一的相思结就这样被解了。当年,前朝年间有一皇帝残忍弑杀,常常行去母留子之事。后宫惧怕,不敢怀胎生子。后有一民间男子带着相思结选秀入宫,在保住自己信命的同时,诞下皇子。但相思结无可解,在那位诞下皇子被封为贵君的男子死后,皇子高烧不断,浑身剧毒,宫中死伤无数。那皇帝逼不得已赐死自己的皇儿,从此越发荒银无道。这个皇帝就是前朝的末代皇帝,那个皇子就是前朝的悼太子。 小皇帝当初给福寿和自己用相思结实在是逼不得已,却也未尝不带着生死相依这玉石俱焚的想法。毕竟摄政王和熙和的所作所为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不能失去福寿。但现在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相思结已经成了鸡肋。如果相思结不解,福寿、安康任何一个小皇帝诞下的孩子都将没有机会继承皇位。好在,相思结终于解决了。 小皇帝吃了解药没了后顾之忧,安抚了福寿这个越大越喜欢粘着他的皇长子之后就带着兴奋的柳熙安、忧心忡忡的王福气和一队隐藏在暗处的内密司探子,腰包款款的南下。 第六十九章 小皇帝和熙和那边会发生什么暂且不去管,只说张大夫这个神医怎么会突然想要不辞而别。其实他也称不上不辞而别,毕竟他早就想要离开了。留在京城再怎么好,太医院那个该死的藏书阁再怎么吸引人,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在小皇帝和内密司的眼皮子低下藏着一个惊天秘密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一不小心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张大夫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一等相思结解决之后,就立刻拖上已经被TJ的离不开他的安王走了。 至于内密司和胡国安为什么没有在他离开的第一时间上报也是有原因。张大夫闲云野鹤惯了,就算呆在京城每日也要外出找药。内密司的人一开始还跟在他身后,几次之后发现他总是去一个地方也就懈怠了。而胡国安则巴不得张大夫太快点走,免得把小皇帝弄得更加的无耻下流。 一辆离开京城的马车上,张大夫和安王相对而坐。他们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藤编的摇篮,里面睡着一个尚未满一周岁的婴孩。张大夫伸着手逗弄婴儿,一脸的笑意。安王蓦地就觉得心里一阵不适,他不承认自己是醋了,只当是马车颠簸后薛里的玉势顶着罢了。他挪了挪身子,这可恨的玉势却又发往里钻。他不可控制的呻吟出声,整张脸因为耻辱而变得通红。但这不是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张大夫的注意力至始至终都在那个醒着的孩子身子。他咬着牙,不再多动,轻声问道:“主人,安奴心中有疑问,不知该不该问?” “安奴,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张大夫不冷不热的回了他一句,继续逗弄孩子。这个孩子长得很是秀气,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圆。如果小皇帝见到他,就会吃惊的发现,他长得和他的安康一模一样。 安王被张大夫的话弄得心口一阵窒息。即使不是他的本意,但安王还是知道自己废了。他已经被TJ成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奴隶了。什么江山什么皇位,都成了过眼云烟。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安王发现他的身体他的心都已经离不开张大夫了。而张大夫却根本不喜欢他,甚至可能还厌恶着他。只不过是这样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他就觉得生不如此;如果张大夫把他抛弃了,那么他可能会去死吧。为了不让张大夫讨厌自己,安王果断的解开了袍子,伸手摸向自己的分身。他知道张大夫最喜欢他自渎。 其实张大夫并没有不在意他,他的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安王年纪虽然大了点,但经过这段时间的TJ和调养,并不算太差。但他原本的身份太过不同,张大夫不能冒险养只随时能反噬的毒蛇在身边,因此少不得继续TJ一番。直到他看见安王的解开袍子,一边羞耻一边自渎的时候,他才略略放心。 不一会儿整个马车就充满了甜腻的叫声。而诡异的是,原本还清醒的孩子听着这个声音竟然慢慢进入了睡梦中。这个婴孩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辆马车中?除了张大夫恐怕没人能回答了。 倒霉被关在一起的萧素清和言子平已经被饿了好几天了,原本还想着伺机逃出去的两人现在都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以他们两人的聪明劲要想逃出去实在太容易了。实在是因此陈楠太诡异了!可以说两个人活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比陈楠更诡异的人。他每日都要跑到萧素清和言子平被关的地方来得意洋洋的说说自己的计划,什么把全部的账本都毁了,找了几个账房重新做了几分天衣无缝的新账本。总之,他干什么就来给两人说什么,言谈举止之间还流露出一股算无遗策的自豪。 萧素清和言子平这两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候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找本分让他说得更多。所以,虽然饿,虽然时不时要被打上一顿,两人也不想走了。要是这样能换来江南盐政大大小小的秘密,那实在是值得。 “素清这几日怎么不见当初的焦急?”言子平靠在角落,他饿得手脚发软,除了说话什么也不能做了,“萧言要是再不出现怕是很快就会被人忘记了吧,这样一来素清岂不是功亏一篑?” 萧素清懒得搭理言子平,自顾自的在闭着眼睛养神。但突然他赶到一只微凉的手摸上了他的脸颊……“言子平!”带着一股压抑多日的愤怒,萧素清睁开了眼睛,“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言子平发觉他只开口不动手就知道他是真的不行了,更加的肆无忌惮,直接接口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素清,我这正是可以为。” 萧素清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几天除了不给东西吃,最让萧素清无法忍受的就是言子平的口花花和毛手毛脚。当年认识的时候,言子平分明不是这样的人。时间真是个大杀器! 如果他们知道因为自己的消极怠工害和打情骂俏得小皇帝和萧素清亲自赶了过来,甚至两人又莫名其妙的搞在一起生了一个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想。 柳熙安不是个安分的。 小皇帝和王福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个人在船舱外面走看右看的柳熙安,心里想。他们从京城出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为了能尽早赶到吴县,选择走水路。水路确实快,但柳熙安一路的不安分也让一行人耽误了不少时间。念在他第一次出京,而吴县就在眼前的份上,小皇帝忍了。 “兄长,兄长,快看!那是花船!”完全不知道小皇帝已经快要忍无可忍的柳熙安又因为看到一艘花船而激动了,他跑进船舱,将小皇帝从里面拉了出来,“看啊!那上面是歌妓啊!是真正的歌妓!是瘦马!”活脱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皇帝被他拉着跑出来就有些站不稳,好在王福气机灵,把人给扶住了。 “柳熙安,你这个样子……”小皇帝训斥的话还没有出口,柳熙安就又跑到另一边去了,把小皇帝一个人留在原地气了个半死。 他们一行人出京之后,就扮作富家兄弟和仆人前往吴县置办货物。小皇帝因为身份的关系作兄长,柳熙安变只能做幼弟。也因为这个,他仗着自己弟弟的身份,有恃无恐一路几次三番的折腾,要不是这次吴县之行用得到他,小皇帝差点就把他赶回京。 柳熙安的大呼小叫早就被远处的那艘花船听了一清二楚,里面可不是柳熙安以为的歌妓瘦马,而是小皇帝派萧素清解决的江南一大害——前朝余孽天日堂堂主韦敬和他视为主上的前朝遗孤段柔。他们之所以在此处行船到不是因为知道小皇帝一行的消息,而是段柔到今年年底就要二十了却还没有夫婿。韦敬算是个忠仆,他愁啊,他苦啊,他对不起武朝世世代代列祖列宗啊。为了能让段柔这个小祖宗成亲,他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对方放话,只要她看上谁,抢都给她抢过来做压寨夫君。 段柔自幼师从武林中有名的剑圣独孤倩,学得一身彪悍武功。出师以来又在江南组建义军,也算是个一方人物。看不上手底下的人和那些温柔书生也是情有可原的。她自己不急,架不住韦敬天天念叨,于是就说出了要在这离湖外围抓个看得顺眼的回去做压寨夫君的狗屁主意,遂在船上弹起了琵琶,看看能不能吸引个人。柳熙安不叫则已,一叫惊人。胆敢把她当成瘦马一流,简直欺人太甚!段柔恨不能运气轻功就飞到对面船上好好教训柳熙安一番。 哪知,她还没有动手就看见柳熙安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身边站着一个温柔俊秀的小书生。这书生年纪不到,脸色苍白,举止间藏不住的孱弱,实在是……实在是太让她心动了!抢过来!要抢过来!段柔眼珠子一转,就命令船靠过去。 她想象着他穿着红色的喜服,羞涩的坐在床边,温柔的叫着自己娘子……段柔兴奋了!她看着韦敬,说道:“敬叔,我要他!” 韦敬皱了皱眉,对面船上那个小书生的身材实在有些瘦弱,不知道床上行不行。他看着已经兴冲冲地命令船靠过去的段柔,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算了,难道遇到喜欢的。如果到时候实在生不出,就再抓一个!反正现在庄子上关着的人也不下十个了! 段柔不是矜持的闺阁女子,她行走江湖并不讲男女大防。而小皇帝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骨子里却还带着那么点矜持的。因此,他见花船朝他这边过来,就让王福气扶自己回去,还吩咐柳熙安一起进去。柳熙安怎么会听他的。他本就不惧怕皇帝,这一路上又放肆惯了,心也就野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反驳小皇帝的话,那边段柔的花船都狠狠的撞了过来! 第七十章 “你们这是做什么!”柳熙安大喊一声,试图护驾。但他人在船边,一个站不稳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他自己掉下去就算了,还不忘抓了一把王福气。王福气这个旱鸭子尖叫一声,也掉了下去。 小皇帝脸色铁青的看着在水中哈哈大笑的柳熙安,吩咐身边伪装成船夫的内密司探子:“别管我!先救人!”柳熙安啊,柳熙安!怪不得上一世摄政王一手遮天之际,柳熙安也默默无闻。这样的祸头子,谁跟着谁倒霉! 小皇帝这边忙着救人,段柔却贪婪的盯着他的脸看。越看,她就越心动。一时间,也顾不上韦敬,脚尖轻点飞到小皇帝身边。她虽是女子,但身量不低,跃到小皇帝身边的时候还有几分潇洒的意味。她落地的时候,伸出手臂将小皇帝整个人搂在怀中。 还在水里的柳熙安和王福气呆住了!什么时候江南的民风这么彪悍了! 船上的几个内密司探子见段柔搂着小皇帝不放,已经悄悄动了。 “小柔,还不放开这位公子!”韦敬重重咳嗽了一声,从自己那条船上走过来。段柔见他过来了,在松开了小皇帝之前,还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药香。小皇帝整张脸都红了,气愤不已。 韦敬对着小皇帝歉意一笑。他光看外表绝对是个儒雅的中年人,听他斥责了段柔,又向还在水里的柳熙安王福气赔不是:“小柔不可再胡闹!刚才小女听到有人说……歌妓……咳咳……心里一时不愤,才有此举。请诸位公子见谅。”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一干二净。 这个时候要是还不知道他是个硬茬,柳熙安就不是柳熙安了。他双脚在水中交叠一使劲,人就破水而出。这一手轻功,已经不逊色于段柔了。柳熙安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小皇帝的面前,说道:“是我的不是,嘴巴不中听,得罪了姑娘。”而被救起的王福气也在出水的第一时间站到了小皇帝的身边。 段柔看上了小皇帝,也不想表现的多么得理不饶人,就挥手表示不在意。韦敬见她张嘴,嘴角一抽,先开口道:“两位因小女之故湿了衣服,船上也不方便,不如去我们府上梳洗一番。” 柳熙安和王福气这时候怎么敢做主,都回头看小皇帝。这时,小皇帝早就冷静了下来,他微微点了头。 韦敬说的府上其实是个庄子。众人入了府后,就被仆人带下去安置。只留身为主人的段柔和韦敬在前面坐着。 “敬叔,这个书生实在是……”段柔一脸春意,倒也有几分颜色。 韦敬却皱起了眉:“这一行人怕不是那么简单的。近日,陈楠那里不是传来消息说是那儿皇帝派了巡抚来查盐政之事。近日这行人,保不齐是皇帝发现巡抚久不回京,又派来的。” “敬叔也太小心了。就算是狗皇帝派来的又如何,陈楠能抓得了前两个,我如何不能抓这个!林佶之流,有何惧?”段柔完全不放在心上,毕竟天高皇帝远,“我这就去见见那个公子。” “公子?”段柔可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疑惑的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小厮,确定没人出去过。难道昏倒在里面了?段柔想着小皇帝那苍白的脸,破门而去。只是里面哪里还有什么人。段柔大怒:“还不给我去找人!” 原来,仆人把小皇帝他们带到这个小院子后告退了。三人心里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直到换好衣服,准备去告辞却发现了另一个院子里关着其他好几个年轻俊秀的男子。柳熙安自告奋勇的过去打听,才知道原来韦敬怕段柔年纪大了不好嫁人,就专门去离湖那里守着,只要看见俊秀的年轻人就抓回来。小皇帝来吴县是要办正事的,哪有这个功夫和段柔来一段。怕到时候段柔纠缠,三个人就悄悄走了。 他们比较不熟悉道路,几个周折之后竟然还没出得了门。“王福气,放信号!”走了大半天的小皇帝吩咐王福气将内密司的人找来,柳熙安却兴致勃勃的打量着这四周的景色。 就在这时,他们绝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这个院子里。 “王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熙安的一个王兄,让小皇帝彻底愣住了。他慢慢转过身子,直到熙和整个人都出现在他的严重。他还是他,熙和也还是熙和。 熙和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小皇帝和自己的弟弟。两方人就这样傻傻的站在段柔的花园里看着对方。王福气甚至忘了要放信号。但等到他想放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段柔手拿长剑,带着三十多个人将他们围了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段柔喂了小皇帝和熙和一大碗下了十香软筋散的茶,就把人扔到了她关所有抓来男人的那个院子。这个院子很大,不同的房间里住着不同类型的被她抓来的男人,颇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感觉。其实她最中意的还是小皇帝这个样的,要不是他想逃,她是绝对不会这么粗鲁的:“小书生,你莫不是来救你这个相好的?”段柔摸着小皇帝的脸颊,带着笑意的问。 小皇帝一言不发,扭着头也不看段柔。段柔不在意,她就喜欢那种孱弱书生做出一副倔强表情的样子:“别着急,今夜我就来宠幸你,我的帝后。等我!”她喃喃的在小皇帝耳边低语,走之前颇恋恋不舍。 她走了不要紧,她低语的内容却吓了熙和和小皇帝一跳。帝后……莫非她知道了两人的身份?小皇帝看着坐在床边的熙和:“她知道你的身份?” 熙和摇了摇头:“并没有!” “不该小看这个女人……”小皇帝看着自己被柔软的绸缎绑住的手脚,又看了看熙和空空如野的手脚,“为何不逃?” “不是不想逃,而是不能逃。这女人把十香软筋散当香料,除了吃的东西,这个房间里的熏香也是。”熙和神色复杂,却难得心平气和的于小皇帝说话。难道让他告诉小皇帝其实他已经逃出去了,如果不是花园看到他和柳熙安,他早就走了。 小皇帝点了点头,他实在想不到再次独处一室,竟然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想对待安王一样去对待熙和,想看着他无助的呻吟却求助无门的样子。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个叫段柔的女人和这个诡异的庄子才是必须要思考的。如果她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就不能留了。但事实上段柔是真的不知道两人的身份,她是前朝遗孤。若能反庆复武的话,她就是女帝。她看上的人自然是她的帝后,可不是小皇帝和熙和想得那般。 “敬叔,我绝对今晚就成亲。”段柔出了院子就去找韦敬,她不废话,直接就说出要成亲的事情,“让下人去布置吧。那个小书生,我很喜欢。”韦敬有些犹豫,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只是段柔难得遇到个想成亲的男人,也不好拒绝。几凡犹豫,韦敬还是点头了。 晚间,段柔心情很好的带着一壶加了料的酒来到了小皇帝和熙和被关的房间。仆人早就把这间屋子布置的如同洞房,红烛下,小皇帝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云,让段柔和在一边准备动手的熙和都心动不已。 “你别怕……”段柔坐到小皇帝身边,还没怎么就感觉到对方在微微颤抖。毕竟是自己喜爱的美人,段柔难得的温柔安慰,“待会儿不会疼的。你要是肯就点点头,我必定不会辜负你的。”说着她握住小皇帝仍然被绑着的手。 小皇帝恨不能将这个女人千刀万剐,面上却什么都没有。他也不出声,垂着头只是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装出一副羞涩难当的样子来。 段柔见他点头,心潮澎湃,哪里还能克制,也不顾旁边还有一个熙和马上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小皇帝,又喂小皇帝喝下,才把自己那杯喝完。韦敬怕小皇帝体弱不能成事,就在酒里加了上好的药。当然他也考虑到段柔虽然二十了,但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可能会放不开。这药一下,就完事具备了。这药见效很慢,并不是一般的虎狼之药,韦敬也怕伤了段柔的身体。因此小皇帝虽然酒已下肚,却没有感到不适,只是低着头用眼神示意熙和快点动手。 熙和知道他的意思,苦于十香软筋散,手脚无力。他在花园里遇到小皇帝之前已经强行运功压制了十香软筋散一次,现在要想再来一次,并非易事。两人在午间见仆人布置房间就都黑了脸。不管段柔想和谁成亲,都是在打两人的脸。一时间也顾不上彼此间的嫌隙,匆匆定下计划,假意屈从段柔,准备在洞房时伺机逃跑。 小皇帝想着计划,面上一直在迎合段柔。他不知熙和的处境,只怪他不行动。熙和哪里不想动,以他对小皇帝那欲说还休的心思,是从心底里不肯让段柔碰小皇帝的。 段柔不知两人心思,她见小皇帝喝了酒,就又要去喂熙和:“你也不要闹,你们是旧识,就更该好好相处,不要争风吃醋。我今夜于你们二人成亲,此后你们就都是我的正夫。”说着就要喂熙和喝。就在此时,熙和动了。他从椅子上弹起,一个呼吸间就跃到段柔身后,接着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就将她劈昏在地。 “快走!”熙和解开小皇帝身上的绸缎,拉着人往外走。 第七十一章 “先逃出去,再通知熙安。”熙和似乎知道小皇帝在想什么,直接就把他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两人小心翼翼的在暗处行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说来也奇怪,他们一路往外直到到达庄外都没有遇到一个仆人侍卫。 深夜里,小皇帝打了寒颤。他和熙和对视一眼,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一个侍卫都没有了。因为,就算他们走出了庄子也逃不走。这个该死的庄子造在离湖的一个小岛上,左右全是湖水,而庄外的码头上连一条船都没有。 “我们回去。”小皇帝借着月光看了眼离湖,只见触目所及之地皆是茫茫一片。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回去。 和出来时一样,两人回去的路上同样没有遇到一个人。小皇帝坚持要去找王福气和熙安,熙和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就此和小皇帝分道扬镳也就一直跟在一旁。 突然,走在前面的小皇帝整个人一僵。熙和就在他的身后,看得一清二楚。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扶住小皇帝问道:“怎么了?”小皇帝甩开他的手,咬着牙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熙和快步跟在他身后,刚才扶住小皇帝的那瞬间,他分明看见他额头上的汗珠。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出了一头的汗,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不把人放在心上的时候,无论他出了什么事都和你无关。但一旦你的心里有了他的影子,那么只要和他有关的事情,哪怕再怎么细小也变得无比的重要。 熙和忍了片刻,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了。他靠近小皇帝,用手将他整个人掰了过来。果然,月光下,小皇帝的嘴唇早就被咬得血迹斑斑,整张脸毫无血丝。 “这是怎么了!”熙和伸出一只手抚摸小皇帝的嘴唇,“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与你无关。”小皇帝拽住熙和的手,不让他碰触自己,“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关心我!”小皇帝的话说完这句话,强撑着往前走。他现在很后悔喝了段柔的那杯酒,他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在酒里下药。这药起效慢,但确实很强烈。和宫中那种只有情动之后才会起到催情作用的药不同,这种药给小皇帝一种强烈的将人撕碎的冲动。他告诉自己,这里不是一个合适的地点,不能冲动。但熙和不知死活的一直在撩拨他,他的毅力也是有限的。 小皇帝的话虽然一时让熙和怔住了,但很快他心里的那股子说不出来的感情就又冒了出来。明明十香软筋散来再次发作,明明每走一步都有一种步入云端的感觉,熙和却舍不得倒下。他就这样看着小皇帝的背影,一手就揽住了他纤细的腰,凑在他的耳边说道:“不要忍着。” 熙和的语气很低柔,那四个“不要忍着”一出口,小皇帝就是一软。他所有的克制,在一个烟消云散。不再去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再去管段柔是否会发现,也不再去管柳熙安和王福气。小皇帝满脑子都是熙和被自己压在身子下面的画面。 熙和揽住小皇帝的瞬间就觉得不对,他和小皇帝相处虽不久,但素来知道他因体弱的关系,手脚素来冰冷。这一刻,即使贴的不那么紧,熙和还是能感觉到小皇帝那滚烫的温度。他还来不及出口关系,就感觉胸口一凉。 小皇帝身子纤细,但也是一个成年男人,他的欲望虽然一直很浅,但并非没有。趁着熙和不知为何失神的一闪那,小皇帝伸手扯开了他的袍子。原本包裹在衣服内的身体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出现在空气中,伴随着熙和欲言又止的眼神,小皇帝轻轻咬上了熙和的乳头。初时,他只是舔,慢慢的就变成了咬。直到一侧已经被他咬的满是齿印的红肿不堪时,才朝另一侧唇齿转战而去。熙和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喜袍,媚眼如丝的小皇帝,勉强的站着,十香软筋散虽然不入流,却让人百试不爽。小皇帝这样轻轻的啃咬,让熙和从骨子泛出一股冲动。但是他不能动,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就会软倒。 “喜欢么?”小皇帝感觉着手下身体的僵硬,问道,“怎么十香软筋散发作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嘲讽,手却不停。他不知道熙和已经对他有情,还以为是自己从安王被TJ时学的手段有用,用力将熙和推倒在地。 “你知道么,我早就想这样做了,我的帝后。”小皇帝压着嗓子轻轻的笑,双手压在熙和的胸口。在段柔这种敌我不明之人的庄子里,在这条青石板的小道下,在这样干净明亮的月光下,小皇帝一手滑到了熙和的后腰,一手伸进熙和的口中翻搅。他以为自己现在一定和张大夫TJ安王时一样,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高高在上和邪魅。但事实上,他不知道他这样有多么诱人。那么红的衣服,配上他那张雪白的脸,让熙和头昏目眩。他是中了药,但不代表他不能动。小皇帝压倒在他身上,想做什么,不言而喻。熙和就这么放任着,看着他,直到对方的手从他嘴里拿出,即如他干涩的后薛。 因为那里太过干涩,小皇帝一时竟然无法深入。他皱了皱眉,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欲望在药的控制下,已经抬头。箭在弦上,不得不防。小皇帝一咬牙,撕开熙和的底裤,用他的舌尖轻轻舔了起来。 原本准备反抗的熙和彻底愣了,他僵在石板路上。背上的刺痛清晰的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小皇帝舔的很慢,而熙和的下面却受了刺激一般越来越有抬头的趋势:“住手!”他终于开口,强忍着冲动,运起气将小皇帝推开。 被推倒跌坐在地的小皇帝呵呵笑了出声,他的舌头点了点唇:“站不起来了?朕听人说过一旦中了十香软筋散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压制。一旦压制,它就会反弹。熙和啊熙和,我的帝后,你压制了几次?要不要我帮你算一算?” 被十香软筋散反弹药力弄得浑身渐渐无力的熙和勉力站了起来,他不理会身后的小皇帝,径直往前走。必须离开这里,他并非不想要,实在是无法忍受再一次屈身在下。 小皇帝看着他摇摇晃晃的强撑着,只低低笑。慢慢的,笑声没了。他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也不去管下面的情况,跟在了熙和的后面。都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他怎么可能放弃。 又走了一段路,熙和一点都没有了。眼见前面就是一件厢房,他不管里面是否有人,推门就走了进去。刚跨过门槛,他就差点软倒在地。等小皇帝紧跟着手进来的时候,熙和彻底没了力气,勉强的靠在软榻上。 小皇帝不是瞎子,自然明白他的情况。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小皇帝想起对方干涩的后薛就把主意打到了桌上的茶壶上。 “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小皇帝说着,点了熙和的穴道。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急着走了,直接撕了本就有些残破的里衣和亵裤。小皇帝巡视一般的注视着躺在软榻上的熙和。他还是变了……当年在皇宫里,他的身上是没有这么多的伤口的……但那又怎么样? 对方强烈的目光,让熙和战栗起来。他不是害怕,反而是无法克制的兴奋。这一刻,他无法再逃避。他想与之欢好的人,从来都是小皇帝。他喜欢着小皇帝。只不过双手在胸膛上游荡,熙和就觉得自己下面要爆炸了。被强迫的愤怒和不甘和对小皇帝的欢喜,在这一瞬间交织在一起,他射了。 “这么快就出来了?”小皇帝被刺激了一下,他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为了让熙和享受,如果对方不觉得屈辱,那么他现在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小皇帝拿起桌上的水壶,将里面早就凉透的茶水全部灌入熙和的后薛。 那冰冷的茶水进入体内的时候,熙和挣扎了。但是刚刚高朝过,又中了药的身体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他的双脚用力的蹬着软榻,想要离开。这样的行为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反倒是方便了小皇帝。很快,一整壶茶就进了熙和的肚子,让他的小腹微微的凸了起来。 “别急,这一夜还很长。”小皇帝看着那凸起的小腹,心里满意。为了防止熙和将茶水排出,小皇帝拿出了荷包里的玉佩,让玉佩堵住了他的后薛。这块玉佩呈椭圆形,上面雕刻的是龙凤呈祥,入手细腻,是福寿小时候用来磨牙之用。小皇帝想着要离开他一段时间,心中不舍,就把这玉佩带在了身上。哪知,这玉佩今日起了这样的作用。 玉佩表面并不光滑,熙和被茶水灌满,又无法排除,一时间竟然只觉腹内剧痛。这种痛感让他回忆起了当日产下福寿的情景,接着脑子里又出现了小皇帝难产的画面。罢了,何妨让他一次……在小皇帝不停拍打他的腹部的时候,熙和竟然莫名其妙的想通了。 第七十二章 可能是因为想通了,熙和并没有再觉得难堪。如果被段柔等前朝余孽知道,少不得要说一句到底是化外之民不知教化。没错,庆建国不过一代,加上小皇帝登基也未过百年。皇族骨子里面带着的还是那化外之民的东西,就算表面上以儒家礼教治国,其实有些东西还是不同的。 小皇帝停下拍打的动作,他看着闭着眼睛一副臣服模样的熙和,欲望烧得更加的旺盛了。果然如此,男人就没有不想去征服的。他一个用力将玉佩从熙和已经咬紧的后薛拔了出来。不一会儿,伴随着茶水的流出,一些秽物也被排了出来。失禁的感觉让熙和缩了缩,但是他仍然没有挣扎。 小皇帝早就因为药物而血脉膨张了,但想要侮辱熙和的想法却一直压倒着身体。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欲望开始肿痛。小皇帝一手扶着它,一手去摸熙和的后薛,哪知触手就是一片湿润。他情知是刚才灌肠所致,却也没准备就这样简单的进入。 他扶着自己的欲望浅浅的呻吟,缓解了一分之后,就将手指深入熙和的后薛用指甲轻轻刮着内壁。小皇帝很认真,熙和听着对方的声音渐渐动情,呼吸越来越沉重:“进来……” 这句半是命令,半是恳求的话一出口,小皇帝就一个挺身,整个人完全进入熙和体内。和第一次不一样,现在的小皇帝已经完全长大。他没有动,而是细细感受着进入另一个人体内的感觉。直到熙和耐不住晃动起来,小皇帝才提着腰冲刺起来。他们靠得那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熙和是第一次纯然的发现在下面也是有快感的。两人的相连之处,传来的那种酥麻麻之感,让熙和收紧了后薛。这是情动。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是两人第一次,可惜的是两人都不知道。随着熙和的收紧,小皇帝又动了十下,忍不住低低哼了起来,直到释放出来。 两人就保持这个姿势,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小皇帝退了出来。他脸上的红潮早已经退去,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苍白孱弱的模样。他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并没有将熙和也整理一番。小皇帝干干净净,熙和身上却充满了白浊,散发着一股麝香味。 “怎么,皇上这么快就好了?”依旧使不出力气的熙和侧着头看着小皇帝,说道。他本意并不是讽刺,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皇帝闻言脸色就变了,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熙和的脸,上面一丝受辱的痕迹都没有:“怎么,被朕这边对待还嫌不够?”小皇帝一时间只觉得愤怒难当,伸手就去摸熙和的胸口。上面的两个乳头早就被小皇帝咬的红肿起来,现在又被他使劲揉捏,产生的刺痛感让熙和忍不住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他的闷哼声激励了小皇帝,他又是掐,又是拔,使尽手段。小皇帝毕竟只是观摩,没有真正学过TJ的手段,他希望熙和能一边痛苦一边高朝受尽侮辱却是不可能实现的。熙和只觉得疼痛,毫无快感。他心里叹了口气,带着一点愤怒,动了动脚轻轻勾了勾小皇帝的腰。 这一勾让小皇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软榻上的熙和,怒火越发的高涨。他都已经做了这样侮辱人的事了,对方竟然还是无动于衷。小皇帝气急,摸上熙和的欲望。他虽然重活一世,于情事上面却也称不上纯熟,只能胡乱的摸来摸去。这种生涩的不得其法的撩拨,让熙和慢慢的热了起来。就在他将要释放的时候,小皇帝解下自己的发带,将熙和的欲望紧紧的束缚住:“想要射,朕不答应。” 即将到达顶峰,却被半路拦下的感觉,让熙和浑身巨震。他挣扎着伸手想要去解开发带,但力气已经用尽。小皇帝终于满意了。他看着熙和涨红的脸,想要释放却得不到的样子,轻轻靠过去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帝后,不要逼朕。”他的话只说一半,手里却拿着一只小而细的发簪。 熙和在翼州之际虽然也称得上洁身自好,但也并非没去过青楼。小皇帝拿着发簪要做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因此也不再伸手去解开发带。小皇帝满意了,开始抚摸熙和的欲望。看着熙和闭目侧头一脸狰狞不得解脱的样子,他硬了。不想亏待自己的小皇帝哪里会去管刚刚来过一次,解开衣服,准备再来一次。 “不行!”熙和啊的叫了一声,不让小皇帝压上来。小皇帝的身体虚耗的厉害,再来一次必定要伤到元气。熙和是好意,但他这番好意小皇帝却不会领情。他以为熙和是想反抗。因此,不顾熙和的反对,直接进入后薛,开始横冲直撞。熙和不欲他再释放一次,因而不配合,只待小皇帝精疲力尽后自己退出,自己就如死鱼一般不再动弹,也不去管自己被束缚的欲望。 小皇帝又抽动了好几下,但熙和并不配合,只剩下他一个横冲直撞,最后力气渐失,只埋在熙和体内,不离开。熙和感觉小皇帝欲望开始慢慢软了下去,知道对方必然是累了,就慢慢蓄了些力气去解开发带。骤然获得解放的欲望抖动了几下,熙和浑身颤抖即刻就要喷出来了!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口开了。小皇帝和熙和同时被刺激,反应截然不同。熙和再也忍不住喷射而出,白浊的东西全部落在小皇帝的衣服上;而小皇帝又一次硬了。两人互看一眼,一言不发,互相搀扶着朝柜子走去躲在了里面。咫尺间,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开门进去的正是这间房间的主人,侍卫甲和侍卫乙。 “咱们公主这边年纪,终于嫁出去了。”侍卫甲先进的屋子,一边开门一边和侍卫乙说话,“也不知道那个书生能不能受得了公主。”侍卫乙跟在他身后,关上门,说道:“要你杞人忧天!韦大人早就做好准备了。你难道不知道今日那洞房内有两个男人?那个书生要是受不了,被公主给榨干了,那还有另一个备着呢。” “还是韦大人想的周大。”侍卫甲点点头,佩服的说道。 两人边说就往桌子边走,慢慢的闻道了一股奇怪的麝香的味道。侍卫乙皱眉:“什么味道?”他眉梢一动,示意侍卫甲不要说话。两人轻手轻脚的看了眼房间,果然发现不对。软榻上面凌乱不堪,茶壶掉在了地上。 有人!两人互看一眼,走向衣柜。 躲在柜子里的小皇帝和熙和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好,熙和的十香软筋散还没解,如果要动手,两人不一定能占上风。熙和深深看了眼小皇帝,搂了搂衣服,推开了衣柜。 在衣柜被打开的瞬间,侍卫甲和侍卫乙的剑就冲到了熙和的面前。眼见就要见血,小皇帝一把推开熙和,抱着他就在地上一滚,险险的躲过两把剑:“侍卫大哥饶命!”小皇帝推开熙和,做出一副文弱书生被强的样子。他指着熙和,说道:“我和这位兄弟实在是不堪忍受段姑娘才……段姑娘实在是……小生身体单薄,实在是……” 侍卫甲和侍卫乙起初好不明白,但一见小皇帝那身喜服,就傻了。公主原来已经这么厉害了?两人都满足不了她了? 就在两个侍卫发傻的时候,准备偷听段柔洞房却发现房里只有被打昏的她一人的韦敬已经带着人开始搜庄了。韦敬的动作那么大,柳熙安要不是还不明白是小皇帝逃了就是个傻子了。他和王福气趁乱将通知内密司的烟花给放了,信号弹在空中很快炸开又很快消失。两人就偷偷摸摸开始往外走,不知是小皇帝运气好,还是熙和运气坏。这两人好巧不巧就走到了这个院子。柳熙安也是学武之人,耳聪目明也必然的。一听见小皇帝喊救命的声音就叫王福气呆在外面躲好,自己走进了屋子。 门再次被打开,这一次,两个侍卫被柳熙安打到在地:“皇上……”他看着衣衫不整的自家大哥和小皇帝,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说了句:“都这个时候了,你们竟然还有这个兴致。” 摄政王还活着的时候本身并不亲近自家的两个儿子,因此柳熙安可以说是熙和看着长大的。长兄如父,两人的感情非比寻常。熙和听他这么说,就瞪了过去。柳熙安摸了摸鼻子,老实的不再多嘴。 加上王福气,四个人又聚在了一起。得知已经通知内密司的人来接应,小皇帝松了一口气,才看了眼靠着墙勉强站着的熙和。在小皇帝看过来的那瞬间,熙和也真看向他。四目相对时,两人又一起扭过了头。 第七十三章 熙和毕竟被下了药,手脚无力,因此下手不算重。段柔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脖子有些酸痛,其他倒是无妨。但等韦敬告诉她,她的两个夫君一起跑了的时候,她就怒了。她想起刚刚抓到熙和的那个时候,那个男子眼里的轻蔑。就仿佛身为平民的他高高在上,而拥有高贵血统的她是个跳梁小丑。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她虽不是天子,却自比天子。愤怒下的她浑身充满着令人胆寒的戾气。韦敬不敢多话,只能听她吩咐。 “敬叔,带人搜!要是有人胆敢包庇,别怪我剑下无情!”段柔的话里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她拔出了自己腰间的软剑,一剑劈下。伴随着一声巨响,木桌变成了两半。段柔在酒中药物的影响下,露出了一丝本性。她并非如表面所表现的那样不知所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根本无法控制韦敬。韦敬是什么人?一个一无所有,到成立天日堂的男人。段柔能让他甘心的臣服,必然有其优点。她确实对小皇帝有几分好感,但也仅限于好感,而好感不会影响她的理智。更何况,她这所谓的好感其实也带有几分移情作用。她早逝的生父就是一个孱弱的书生,她敬爱着她的父亲。因而,才对和他父亲有几分相似的小皇帝有些不同。 看着已经两半的木桌,韦敬点了点头。他清楚的看见了段柔脸上一闪而过的嗜血。武朝亡国和皇室骨子里的疯狂嗜血分不开。但身为臣子,他无能为力。韦敬以一个臣子的身份恭敬的退下,带着人在庄子里搜。 另一边,段柔则一个人去了码头。她运气轻功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到了庄子外面。码头离庄子不远,想要离开庄子,就必须从码头离开,这是一条必经之路。从当初在离湖外绑男人开始,段柔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段柔在将人带上庄子时就吩咐了手下将四周的船都弄走。除非见她的飞鸽传书,否则不放一艘船过来。她出师以来,在吴县收拢义军,和韦敬的天日堂一起,隐藏在市井,寻找机会复国。但早年时期锋芒毕露,招来了朝堂的围剿,死伤惨重。为了韬光养晦,段柔开始在离湖劫持男子,做出一副无心大事,沉迷男色的样子。但真正的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小皇帝和熙和这一举动虽然没有让她多年的隐忍破功,却也让她的心境出现了起伏。如果这时候,在有人挑拨一下,段柔绝对会不顾一切爆发。她一身红,就那样执剑站在码头上,光看外表是那样的静美,那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却让她仿若嗜血的猛兽。 内密司的人行船将至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段柔。他们的本职就是搜集情报,对段柔的真正身份一清二楚,在船还没有靠岸的时候,他们就都拔出了身旁的剑。 片刻,码头上闪过刀光剑影。如果有人此时在旁观看,就会看见一袭红色喜服的段柔是那么的醒目。 韦敬的能力不容置疑,在段柔以一人之力和内密司的人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发现了小皇帝等人的行踪。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以暗号吩咐左右包围厢房。他一声令下,屋顶上、窗口边和门口的人一起进入房间,将里面的人包围了起来。 他们的进入打断了小皇帝和熙和因为情事所导致的尴尬,让他们在第一时间站在了一起。外敌有时候是让人团结的最好利器。不会武的王福气、没有行动能力的熙和、身娇体弱的小皇帝,柳熙安偷偷皱了皱眉。以他一人之力,逃离无疑没有问题,但要带着这三人,却绝对不可能。唯今之计,只能虚张声势,等待内密司的到来。这样想的不知他一人,熙和也在认进来的瞬间就摆出了御敌的姿势。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没有人会相信他现在毫无还手之力。小皇帝眼里有些复杂,很快就隐没在了深处。 韦敬不知他们的底细,只以为他们还有余力反抗,怒道:“洞房之夜竟然敢私奔,是吃了狼心豹子胆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不把人拿下!”众人一声应喝,围了上去。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了哨声。这哨声连续三次,一长,一短,急促非常。在这哨声传来的瞬间,韦敬一方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小皇帝发现,他们的神色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极度的不安。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不用点名,小皇帝一方就没有人不知道。趁你病,要你命!这是最好的逃走的时机,不能再等了!柳熙安出手了,他抢过身侧一人的剑,直捣韦敬。 分心于哨声的韦敬一时不察,竟然被柳熙安的长剑划破了脖子,鲜血直流。他捂住自己的伤口,没有恋战,一边往外走一边命令:“留下五人,其余人随我走!”他语气里的急切在真实不过了。 柳熙安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他走,整个人就缠了上去。他武功不算高,但对付上了年纪近几年又少有机会动手的韦敬还是绰绰有余。他们打得难分难舍,一时间无人能靠近,就怕被剑锋扫到。在这一刻,一人一边扶着站不稳的熙和的王福气和小皇帝就成了其他人的盘中餐。柳熙安虽要对付韦敬,也要考虑到小皇帝那边的情况,不得不分心。韦敬渐渐占上风,而那边,小皇帝他们也就要落入侍卫手中。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过来:“漕帮的人疯了……他们杀了上来……救……救……”他的伤很重,话没说完就脖子一歪,气绝身亡。韦敬被他的话惊到,拼着被柳熙安重伤撤了剑就往外走。 韦敬一走,剩下的人跟着的跟着,没跟着的也没了再战的心思。柳熙安一时大显身手,护着小皇帝三人往外赶去。 江南势力林立,漕帮、天日堂和段柔的水匪义军表面上看似分为三家,其实骨子里是一家,都打着段柔这个前朝遗孤的旗号做一些造反之事。只是漕帮的一直隐藏在暗处,不曾在明面上表现出反叛之心。这是陈楠这个帮主的聪明之处,他一边和林佶勾结,一边又打着不得罪前朝余孽的念头,想要两边讨好。这次主动冲上离湖上段柔的庄子,其实是受了萧素清的蛊惑。 萧素清和言子平两个人起初一直被关在一起,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林佶得知了陈楠私自软禁两人的事情。他赞成陈楠把萧素清抓起来,却不愿意陈楠把代表着帝后的言子平也抓起来。陈楠几次想把自己的猜想告诉林佶,但这样蹊跷曲折的事情林佶要是能听就辜负了他的平庸之名。两人大吵一架,林佶收回了给漕帮的盐引。 盐引是什么?盐引不但是是盐商的钱袋子和命根子,但不是漕帮的。漕帮是靠漕运起家,并非完全依靠贩盐养家糊口。陈楠起床并不把林佶的这一举动放在眼里,他自信靠着运输盐和其他东西完全能养活漕帮上上下下。但他并不了解林佶的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盐商是什么人,他们最精明不过。虽然他们以前不知道林佶和漕帮是一伙的,但一知晓林佶收回盐引的举动就猜测他和漕帮闹翻了。为了讨好他这个盐政,盐商们决定以后运输食盐都不再用漕帮的船。如此一来,漕帮竟然慢慢无钱入账。陈楠焦头烂额,不得不亲自去林佶府上登门道歉,还把言子平这个祸头子给林佶送了过去。 如此一来,林佶满意了,他深知枕头风的威力,言子平被放出来了,他不用和帝后作对了。漕帮上下除了陈楠,也都满意了,漕帮的生意又回来了。言子平也满意了,他的计划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波折,但最终还是把萧素清给拖住了。他可以开始放手去做熙和要求他做的事情了。萧素清也满意了。言子平一离开,他要蛊惑陈楠就容易的多了。 萧素清知道等他从这里出去,言子平一定会抹平所有盐政问题,他再厉害也查不到什么了。陈楠说的太多了。但他此次江南之行,并非只为了盐政,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他解决。因此,萧素清在陈楠带着被林佶威逼自己却无奈只能妥协的愤怒来找他发泄的时候,他巧妙的将言子平和他的身份来了个移花接木。他半真半假的演出了一个受不住折磨,终于招认的人,将一切都推到了天日堂和段柔的头上。这些时日,陈楠的性格早就被萧素清摸头,他知道只要自己说的模糊一些,陈楠就会自己想象,到时候就算其中有什么破绽,对方都会自己想到合适的理由。萧素清的猜测没有错,当他说出自己和言子平是天日堂和段柔派出来离间他和林佶关系的时候,陈楠信了。 当初陈楠和林佶勾结贩卖盐,利润惊人。韦敬和段柔再怎么样需要漕帮这个助力,也很难不对这份高额的利润动心,几次三番试探过陈楠,但都被陈楠回避了。因此,萧素清一说,他就发挥想象,把一切都圆了起来。本来嘛,好好的朝廷命官被关了这么久都没有人一个人来调查,不是很奇怪。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终于可以解释了。 陈楠经不起萧素清三番四次的蛊惑,终于决定给韦敬和段柔一些颜色看看,好让他们知道盐政不是他们可以染指的。而他的这种行为,间接救了小皇帝一行人。萧素清不费一兵一卒,造就了一副自相残杀的局面。 第七十四章 漕帮疯了!陈楠这个小人!庄子那边几个偏厅已经燃起了大火,韦敬带着人从庄子里走出去的时候这样想着。三声哨声意味着什么,庄内无人不知。段柔危在旦夕。他早就知道陈楠不安分,只是段柔不信!到底是女人,太容易轻信人!韦敬心头巨震,一路上,他双目赤红见人就杀。天日堂是珍贵,它不单单是他的心血,还是他的寄托!是他旧国已亡,壮志难酬后的无奈妥协。但如果没有段柔,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当年如果不是偶然得知了段柔的存在,即使有天日堂,他也可能早就堕落变成一个一无是处只能流连青楼的醉鬼。作为武朝皇室最后血脉的段柔不能死! 韦敬身边渐渐聚集了一帮人,这个看似空荡荡的庄子藏着百余人,他们一齐朝码头杀去。 被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留在原地的柳熙安笑了笑,他们的危机算是解除了。一旦没了危险,柳熙安的本性就发作了。从熙和与小皇帝的穿着上,他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有那么一点喜欢着小皇帝的柳熙安心理的苦涩不足为外人道,因此只能开口对着熙和说,他以这种嘲讽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失态:“王兄,你这副脚软的样子莫非是刚才太过激烈了?” 这话一出口,熙和身上的气势就变了。他仍然软靠在王福气身上,但整个人突然就变得危险无比。小皇帝皱眉,不悦的看向柳熙安。他告诉自己,他并非是因为柳熙安的话不悦,而是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内讧对他们有利无害。小皇帝自欺欺人,他就算重生一回,对熙和也还是无法彻底忘情。 “柳熙安,你大胆!”两个当事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王福气这个太监就先开口了。他在小皇帝身边也不算短了,察言观色这种太监的生存手段自然非常的纯熟。在小皇帝还没有说话的时候,王福气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虽然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但确实缓和了气氛。收到小皇帝一个赞赏的眼神,王福气挺了挺胸。 柳熙安识时务,哈哈大笑了数声,说:“王兄不会生气吧?小王不过开个玩笑。”他说着走到小皇帝身边,摸上了熙和的脉:“是十香软筋散?王兄不在翼州呆着,怎么到了这里,还恰巧中了十香软筋散?”小皇帝赞赏王福气的眼神,柳熙安看在眼里。一股子酸味就这么从胃里冒了出来。从小到大,不管是那个已经死了的老不死,还是后院的那些个姬妾,甚至是他和熙和两人的生母,到现在的小皇帝,最先看到的在意的责骂的都只有柳熙和。他柳熙安哪里比不上对方? 柳熙安的话终于让小皇帝清醒过来。和熙和的情事,确实缓和了小皇帝的愤恨,也让他的理智暂时离开了身体。是啊,熙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巧合?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巧合,说出去也没人会信。是萧素清吧。一听到萧素清失踪,人在翼州也躁动不安。小皇帝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推开熙和放在他身上的手。“既然已经脱险,那么就此别过吧。”小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 熙和不是小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他们之间从来不是知己,对方的所思所想往往相差十万八千里。小皇帝的一句就此别过,让熙和原本因为王福气开口说话而变暖的脸色再一次变了。他以为小皇帝这是在过河拆桥了。他刚刚的百般忍受,在小皇帝眼中原来什么都不是。一怒之下的熙和也不开口,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先行离开了。 他离开的步伐是那么的急切,让小皇帝再一次误会了。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王福气和柳熙安后悔了,后悔不该因为刚才春药的缘故把熙和给放走了。他毕竟是翼州三地的掌权人,是威胁小皇帝江山社稷的叛逆。 小皇帝等人在韦敬走后发生了什么,对段柔来说一点都不重要。男人本来对她来说就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东西,小皇帝和熙和打昏她之所以让她发怒不过是触了她身为皇室遗孤的尊严罢了。正在码头那边的她根本没有想到陈楠会突然变脸。和韦敬以为的不痛,她不是轻信,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相信过陈楠。段柔做出信息陈楠的姿态,一是了解他的心态,对方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只要给予他足够的好处,段柔就能保证对方不会背叛。二来,段柔未尝没有想要麻痹陈楠的想法,她想迷惑他,等待时机成熟一举吞下漕帮这块肥肉。 本来以寡敌众的对付内密司的人,段柔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但也有把握再过百招能把人都斩于剑下。但没想到陈楠突然翻脸,亲自带着几船的人杀了过来。段柔远远看见漕帮的陈字大旗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船靠近,火箭射到庄子上,她才知道大事不妙。迫不得已,段柔拼着自己重伤,跳出内密司的包围圈,运起轻功至漕帮的船上找陈楠。 漕帮上下已然和她翻脸,更是得了陈楠的暗示,要在官府到达之前把人赶尽杀绝。段柔这样自身前来,如羊入虎口。众人远远围上去,弓箭手不要命的一般射出裹着煤油已经点燃的箭,企图耗光段柔的内力。段柔毕竟不是三头六臂,之前又和内密司的人打了一架,弓箭手射出几轮之后,她就被抓了。在被绑住之前,她吹响了哨子。漕帮帮众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带着怒气将她绑去见了陈楠。 段柔双手被捆,喂下十香软筋散后就被推挤着送到了陈楠所在的大船上,她踉跄着走进船舱,就看见陈楠和一个秀美无比充满书生气的男子相对饮茶。外面杀声震天,火光冲天,两人却安然彷如无事。如果此刻眼神能杀人,段柔的怒目肯定能把这两人杀死:“陈楠,你这个小人!” 陈楠饮尽茶水,狞笑着将茶杯砸在段柔的面前:“本帮主是小人?你和韦敬欺人太甚!若不给你们一些教训,我漕帮基业还不被你就这样吞了!” 段柔皱眉:“一派胡言!陈楠我原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陈帮主好欺?” 段柔听陈楠的话就知道这中间必然有什么误会,虽然她现在恨不得能把陈楠千刀万剐,但也不能不顾目前的局势。但陈楠身边的书生——萧素清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陈楠被段柔再笼络回去,直接就断了段柔的话,顺便再给陈楠加了一把火。 陈楠自负,以为盐政一事是段柔韦敬所为,并深信不疑,根本就不想听段柔狡辩:“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来人,把人给我绑到旗杆上。我到要看看韦敬会不会来!” 萧素清看着段柔被人拉出去,语带敬佩的对着陈楠说道:“陈帮主果然杀伐果断,只是前日帮主还说要小心段柔身边的那个军师,不知……”陈楠此时哪里还听得见萧素清的话:“你担心个什么劲,段柔这个前朝余孽,官府早就想动她了,要不是林佶看在我和她的关系上一直压着,她的那个水匪早就被灭了。” 他说的容易,萧素清却克制不住的苦笑。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小皇帝也不会按捺至今了。今日所见,段柔虽有几分城府,但绝对不是那个一手撑起那个打着水匪旗子其实一直在试图反庆复武的人。 段柔被绑到了船上旗杆处的这一举动,无疑给了整个庄子或者说整个以这座庄子为小据点的天日堂一个巨大的创伤。他们在加入之初,就被韦敬的思想洗脑,认定段柔是复国的唯一希望。段柔被抓还好,如果段柔真的死在这时,他们起初可能会爆发,但等报了仇之后失去精神支柱的他们自然会不战而败。这就是萧素清同意陈楠的本质原因。言子平啊言子平,萧素清通过窗看着外面混乱的场景想到,不管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我都已经先你一步了。 另一边原本和段柔打斗的内密司之人,在段柔离开战圈的时候就不再恋战。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小皇帝,因此趁着这股混乱找到了小皇帝三人。请罪,劝谏这等暂且略过不提,只说内密司的人护送着小皇帝一行人赶到庄子门口准备上船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幕令人震惊的画面。 原来韦敬从庄子出来之后就已经下令,天日堂高手齐齐出动,为了段柔那三个哨声。此时,韦敬已经带着身边的心腹不怕死的冒着箭雨冲到了绑着段柔的船上。这一路上,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段柔。韦敬身上中了好几箭,虽然他已经在第一时间折断了箭,但这火箭不比寻常,在射中他的第一时间,衣服就燃烧了起来。在夜色里,浑身是火的韦敬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几个漕帮之人明明就在他身边,却不敢动手。他们能闻到韦敬身上血肉被烧焦的味道,而他仿佛不怕火,不怕疼,杀疯魔了一般见人就杀。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韦敬的执着,让他成功的将段柔从旗杆上救了下来。漕帮的人没有一个敢靠近他三步之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隔断吊着段柔的绳子,将段柔挡在身后。 而被救下来的段柔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站在他的身后,闻着他身上那股焦味,红了眼眶。她看着那个挡在他前面的男人,即使遍体鳞伤,也无所畏惧,终于承认了自己长久以来不敢承认的感情。 她其实早就爱上了陈楠,爱上了这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在段柔第一次见到韦敬的时候,就被他迷住了。但是他对她除了君臣之间的感情,就剩下那一股说不出从哪里冒出来的慈爱了。段柔可能会喜爱像她生父一样孱弱的男子,却无疑只爱韦敬这样的男子。也许是这压抑很久此时却突然冒出来的感情压制住了段柔身上的十香软筋散,当她看见陈楠从船舱里出来,举着弓箭瞄准韦敬的时候,她扑了上去。 箭穿过她的身体,将段柔整个人钉在船舱上。鲜血就这样从她的身上流出,而段柔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韦敬似乎是呆住了。他放下手中已经钝了起卷的剑,一步一步走向段柔。他知道自己要死,不是因为这些伤,而是因为段柔。段柔要死了,他也活不了了。韦敬身上的火还在燃着,他半跪在段柔的面前,不敢触碰她。 而段柔却在此时做出了惊人之举,她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伸出了自己的手。她抓住了韦敬,她说:“敬叔……我爱你……”在最后一刻,她说出了她想 第七十五章 段柔死了,而韦敬抱着段柔的尸体跳进了离湖,生死不知。天日堂没了韦敬,虽不至于变成乌合之众,但也敌不过陈楠。最后,毫无疑问,陈楠赢了,他拿下了整个庄子,杀了无数的人。到天亮的时候,这个山庄已经被整理一新,成了陈楠的地盘。至于天日堂其他的地盘,也将在之后的几天内归入漕帮。 小皇帝、柳熙安带着王福气和内密司的人趁着韦敬跳湖,陈楠派人搜湖的时候伪装成了漕帮之人,混了出去。船行了一段,到达离湖的另一边时,柳熙安看见了一个熟人,而一夜疲累的小皇帝已经靠在王福气的身侧睡了过去。 这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钱淮安,前任丞相秦卿的儿子,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穿着七品县令芝麻官的官府,带着一群衙役,颇有几分一般正经的指挥着一众人上船。柳熙安转了转眼珠,让内密司的人把船划了过去。 船悄无声息的靠近了秦淮安,他却还在指挥衙役上船。柳熙安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年少时和他一起横行京城的家伙了,心里有些高兴,因为小皇帝对熙和不同而产生的不愉也淡了些。“秦淮安!小安子!”柳熙安飞身来到秦淮安身边,拥抱了他。 原本一本正经的秦淮安吓了一跳,等他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是柳熙安时,马上就变脸:“滚犊子!你才是太监!你才是小安子!”两人名字都有安子,年少轻狂的时候互叫的诨号如今听来竟然带了几分亲切。 一旁伺候着小皇帝的王福气闻言抖了抖身子,咳嗽了一声。秦淮安听见声音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一怵,他僵着身子一点点转身,就看见被吵醒的小皇帝:“皇……王公子怎么到这来了?” 小皇帝也很久没见到,只是听萧素清提起过他几次累迁,没想到能在吴县见到他。 韦敬从抱着段柔的尸体跳湖起,就一言不发。他浑身上下绑满了纱布,形状可怖。伺候他上药的几个丫头长长抿着嘴进去,捂着嘴出来。段柔死了,他却还活着。明明伤得更重的人是他,这到底是为什么?韦敬不爱段柔,但毕生所愿就在眼前被毁,再怎么坚强的人也会崩溃。他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但他宁愿死去。韦敬艰难的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去够挂在墙上的剑。 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韦敬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之后,说道:“她死了——”这是他被救起说的第一句。他的心死了,也就不想开口了。直到此刻,这个救了他也可以救段柔却没有的男人出现,他才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知道。”男人很平静的回答,坐在床沿上,伸着手摸他被纱布包裹着的脸。男人的脸色很苍白,唇色很淡,这一点和小皇帝有些相似。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韦敬的脸颊,眼神温柔就好像他的手下不是一张千疮百孔的脸而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你知道?”韦敬惨笑,侧了侧头躲开男人的手,心冷了。陈楠带那么多人找上门,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手里有兵,却一直不动。直到段柔死了,才救下自己……韦敬浑身剧痛,心里明白是自己害死了段柔。 男人也不恼火,只是轻言细语的说道:“你受了伤,心上不舒服也是有的。只是这罂粟不能多用,且熬着吧。我已经派人出去找那个有神医之称的张大夫了,到时候你必会好了。” 韦敬哪里还想要治好自己,他恨不能死在段柔之前。男人知道他的心思,低低叹了口气:“段柔死了你就这么伤心?莫非你也爱上她了?” 这句话一出,韦敬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强撑着坐了起来:“贾离你见死不救,就因为你看出了段柔爱上了我!” “是又如何?”这个叫贾离的男人歪了歪头,反问。韦敬怒极反笑,胸口却一痛,一口血喷出,人事不省。贾离吓了一跳,手足无措起来。他有些茫然的自言自语道:“我不想别人喜欢你有什么错?你本来就说过只属于我的。”神态举止竟然有些魔怔。 这也算是孽缘了。贾离从小是个很美的男人,他和熙和萧素清不同,他的美是一种男生女相的美,时常被心怀不轨的人欺辱。他长大十岁,家乡大水,亲人全死了。一个人流浪,又是这种相貌,贾离吃了无数的苦,直到他遇到韦敬。那时候的韦敬刚刚得知世界上还有个段柔,复国有望的他,救下了贾离,更是将他送到自己的一个老友那里。贾离从此将韦敬当成自己最重要之人,后来韦敬将天日堂搬至吴县,贾离变有要跟去之意,只是因为身无所长恐成拖累才没有一起去。后来贾离学成,就去了吴县。哪知,韦敬早就将他忘了,整日就围着段柔转。他心里恼火,就投了段柔的水军,成了她的军师。贾离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气质,那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气质。 和韦敬发自内心的想要让段柔复国登上九五之位不同,贾离从一开始来到段柔的身边就带着其他目的——接近韦敬,自然不会真心对段柔。他曾经设计过段柔一次,让朝廷来对付锋芒毕露的段柔。可惜,那个计策太过粗糙,段柔不但逃过一劫还开始韬光养晦起来。贾离心里愤恨,却没有表露出来。但眼看着韦敬把所有心神都放在段柔身上,段柔也开始对韦敬有了好感,贾离忍不住了。 如果不是陈楠围剿天日堂,贾离也会动手。而陈楠既然动手了,他只要按兵不动就能弄死段柔,贾离是傻子才会出手。韦敬因为段柔的死而伤心,贾离心里不好过,但也明白人已死,他有的是日子来和韦敬磨。 另一边,熙和和小皇帝不欢而散之后就强撑着离开。但因为十香软筋散还没解开,没走多远他就浑身无力的摔倒在一个院子里。而巧合的是,那个院子里正关着段柔之前抓来的一个男子——顾青竹。顾青竹戏班出生,是个名旦,举手投足再女人不过,但骨子里却喜欢女人。因此在被段柔强抢来之后,和她也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只是段柔心在韦敬那里,即使她自己没发觉,日子久了也就对顾青竹没什么意思了。而韦敬看在顾青竹和段柔相处了一些的时日上,对他还算不错。顾青竹想着出去也就是唱戏,他年纪大了,张开了,也没几年能唱了,不如留下来。 所以,在外面乱成一团的时候,顾青竹这里安安静静。他不想逃,对外面这么吵闹也不好奇。要不是他觉得饿了,和往常一样走到院子里拿食盒,说不定熙和就要在那躺上更久。顾青竹是个有些奇奇怪怪的人,他眼睁睁看着熙和躺在地上,也不走过去,反而满院子找食盒。直到一整个院子都找了一遍,还不见食盒踪影,他才走到熙和面前蹲下身子,戳戳熙和的脸:“我的小冤家,你看见人家的食盒了么?” 熙和无言以对,不知道要对这个人有什么表示,睁开眼睛摇了摇头。顾青竹见他摇头,吓了一跳,四脚朝天摔倒在地,说:“你没死?没死干什么躺在地上不动?吓死人家了。”说着也不去管熙和愿不愿意,就扶着他起来玩房间走去。莫名其妙的,顾青竹就这样把一个陌生人救了。他心里猜想熙和是和他一样被段柔抓来的人,惹怒了段柔才被弄成现在这副浑身无力的样子。在顾青竹心里,段柔虽然长的柔美,但实在是个山大王似的人物,能把熙和这样的男子弄成这样肾虚也是应该的。他没有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也不知道十香软筋散,熙和也没有告诉他,这个误会也就一直都在。 等陈楠将天日堂整个拿下,让手下清理庄子的时候,那些人就开始赶院子里段柔抓来的男人了。顾青竹和其他感恩戴德的人不同,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几乎要哭瞎了。浑身无力的熙和挺尸一样的躺在床上,不知道和这样一个人说什么。顾青竹这样的人,他平生仅见。“阿和,他们这是要了人家的命啊!好好的把人家从戏班里弄出来,现在又要把人家赶出去,这不是坏了人家的名声么?”顾青竹也不管熙和理不理他,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大肆哭闹。幸好漕帮本就是市井帮派,见他这副样子也没有为难。就这样,熙和与顾青竹两个离开了这个庄子。 回到吴县的两人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去处,顾青竹又不是良民,当初段柔将他绑去的时候并没有给他改户籍,现在要找个小二的活都难。现在被赶出去了,身边又有了熙和这个拖累,顾青竹只好重操旧业去戏班里唱戏。他这种底层百姓熙和没有接触过,但见顾青竹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没有扔下仅仅相识不过几天的自己,反而将他接到身边照顾,熙和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只能每日运功逼毒,在闲暇之余则联络自己的亲兵。但也不知是否和几次压制这个十香软筋散有关,熙和每每运气到关键之处,经脉总会一窒。他现在很后悔当初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和自己的亲兵分开,后来又轻敌被段柔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抓了去。 “哎呦,你这个作死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起身了!” 这日,熙和盘腿坐在床上调息的时候,顾青竹走了进来。对方先是大呼小叫一番,接着就走过来。熙和皱了皱眉,叹口气:“又怎么了?”他虽被顾青竹养在后头,却也并非不出力。从顾青竹第一次面带忧愁的回来之后,熙和就开始充当起对方的军师,给他出谋划策赢得某个叫香芳的姑娘的好感。对于沦落到这个地步,熙和并没有不适。 “你看出来了?”顾青竹有些扭捏的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今儿香芳的两个爹爹要来见我呢,我这一穷二白的,两位岳父大人要是不肯将香芳托付给我……” 第七十六章 看着顾青竹患得患失的样子,熙和有些想笑,那个所谓的香芳五大三粗,看背影绝对看不出是个女子。凭这副身段外貌,连进宫机会的都没有。而这种平日里熙和连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眼的女子,却是顾青竹的心上人。顾青竹身份不堪,但确实算得上自己的救命恩人。熙和想了想,说道:“若是那个香芳的父母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做?” 顾青竹一愣,扭着细腰犹豫了片刻,蚊子一般的说道:“阿和,若是香芳的两位父亲都看不上我,那人家是真的没办法了。到时候少不得要和戏里唱的一样,私奔去了——” 私奔——熙和摇了摇头,亏顾青竹想得出。本朝立国时日尚短,很多法典都来不及修改还和前朝一样。虽然身为皇亲国戚的熙和并不需要去遵守,但也知道“奔者为妾”。这一条律法。民间对待私奔者甚至更加的严苛,浸猪笼什么都是少不得的。 “私奔?就算你愿意,香芳也会愿意?”熙和看着顾青竹那张刚刚卸下油彩,又因为自己这句话而变得沮丧的脸,接着说,“以香芳的容貌,你两位岳父想必是不敢多求的。若说有什么让你岳父不满,那就是你的那个户籍了。之前听你所言,那个香芳是个良民?” “香芳确实是良民。那我这户籍……这户籍……”顾青竹脸色惨白,户籍这种东西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他从入行那天起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老死在这个唱戏的行当上了,甚至如果有幸有后,他的子孙后代也将因为他的户籍在这个行当上老死。香芳是良民啊,如何能入了他这个火坑?顾青竹自怨自艾连最喜欢的人家也不说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一下都没了。 盘腿坐着的熙和看不惯这副模样,说道:“你这户籍也不是没有办法。” “真的?” “罢了,就当是报你的收留之恩吧。”熙和说着有些摇晃的从床上站了起来。他运功几日,虽没有完全将药性驱逐,却也有了几分力气:“你现在出去给我准备一套笔墨纸砚。” “哦,哦。”顾青竹听熙和有办法解决他的户籍,喜出望外。即使心中还有那么几分不确定,但也未尝没有抱着几分希望。听熙和说要笔墨纸砚,也顾不上这一套东西的价钱,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直到顾青竹走远了,熙和才变了脸色,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了句:“出来吧。” 他的话还没有完全落下,一个穿着一身黑蒙着面的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和内密司那些喜欢化作普通百姓藏在人群中不同,这男子作了密探暗卫的传统打扮。他看着熙和,利索的下跪:“属下甲一,奉郭将军的命令保护大帅。” “郭淮?”熙和将手背在身后,铁青着脸问道,“什么时候起,本帅的命令已经不作数了?” “属下不敢。”甲一不敢抬头看熙和,只能直挺挺的跪着。 “好个不敢!”熙和深呼几口气,郭淮会派人跟在他身边这事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毕竟曾经的他对萧素清的迷恋,是个人都知道。郭淮担心他会为了萧素清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他之所以这么生气,完全是因为甲一出现的不合时宜。他情敌被段柔下药时,甲一没出现;他和小皇帝在厢房里翻云覆雨的时候,甲一也没有出现;他一个立刻中药无力倒地的时候,甲一也没有出现。这样一个属下,熙和要不起。 甲一不知道熙和的愤怒从何而起,但最后一个合格的下属,只能请罪。 其实熙和心里清楚,在他遇到之前那些事情的时候,甲一必定是还没有来到他的身边。毕竟再怎么样,熙和还是相信郭淮和郭淮训练出的这群人的素质的。 就这样,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直到顾青竹回来。 熙和这边有人跪了两柱香的时候,秦淮安那边也有人正跪着。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柳熙安。他自作主张和秦淮安相认的事情让小皇帝有些恼火。秦淮安和他老子秦卿不同,小皇帝对他并不信任。柳熙安对这样一个小皇帝不信任之人暴露了行踪,让小皇帝不舒服。秦淮安在吴县,也不知道有没有和林佶掺和到一起。不过事到如今,行踪已经暴露,再想隐瞒却已经不行了。小皇帝只能寄希望于秦淮安还能继承到秦卿几分的风骨和忠贞。厢房里,王福气伺候小皇帝沐浴更衣之后,小心的试探道:“皇上,内密司吴县的统领戴文求见。” 小皇帝靠在软榻上,点了点头:“朕知道了。萧爱卿有消息了?” “皇上英明。戴文戴统领就是这个意思。”王福气力气献媚的拍上马屁,又摸了摸袖子里那块温暖细腻的玉佩,想到还跪在外面的柳熙安咬着牙,说道:“皇上,这王爷还在外面跪着,戴统领过来似乎有些不好?” 王福气的求情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和柳熙安又没什么过命的交情,不过是看在钱的份上才帮着说几句好话。小皇帝一听他求情的话脸色都变了,王福气怎能不后悔。说到底,他们这种太监能在外臣面前有几分体面,靠的都是小皇帝的宠信。有了宠信,才能在后宫生存之余得点好处。如果为了柳熙安得罪了小皇帝,王福气就真的没处哭了。 小皇帝也知道自己过于谨慎了,想着柳熙安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明白他看似鲁莽实则在大是大非上从来没有错过。这样转念一想,也就不准备继续罚他。只是小皇帝等了半天,王福气却不求情了。没了台阶的小皇帝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好不容易有了个求情的,却自己吓自己,没敢继续下去。可怜的柳熙安只能继续在小皇帝厢房外面罚跪,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书房里,秦淮安却苦恼于怎么和小皇帝打小报告,也不知道给他这个以前的玩伴求个情。 “师爷,你说皇上这个时候来吴县是个什么意思?”秦淮安不安的在书房里来回的踱步。他和师爷早就准备对林佶动手,也联络了一些他父亲的门生故吏,只是苦于林佶小皇帝亲舅舅这个身份。 被秦淮安叫做师爷的中年男人摸了把自己的胡子,说道:“大人稍安勿躁,且看看情况再说。” “稍安勿躁?又是稍安勿躁?”秦淮安猛地一下冲到师爷的面门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变得很近,眼看就要贴在一起,秦淮安又猛地跳了开:“林佶这个狗东西!我是再也忍不了!仗着国舅的身份和小爷抢女人!小爷是什么人!人称玉面小白龙,金枪不倒!敢和小爷抢人就要有心理准备!” 师爷看着仿佛炸毛猫一样上蹿下跳的,苦苦叹了口气:“大人,冷静!我们手里有林佶做假账的证据,他贪了那么多国库的银子,就算是国舅也逃不了一死。大人,林佶他现在已经是一只秋后的蚂蚱了。” 秦淮安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家师爷的夫君在外求见。“怎么回事啊,师爷?这几日你和钱衙役怎么频频外出啊?”他瞅着听见自家夫君求见之后就脸色铁青的师爷,调侃的问。 师爷脸色不愉,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大人,属下这就告退去看看老钱有什么事。”秦淮安哪里会让他这么容易就离开,小皇帝来了之后他不得已安分了好几天,这闷都要闷死了。眼看着师爷家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怎么能不掺和一脚。 于是,就有了下面一幕。 顾青竹战战兢兢的把穿着官府的县官大老爷秦淮安从戏班租下院子的后门里请了进去,他人虽然走在前面,也时不时往后看。香芳不是说他两位父亲要来么,怎么来得会是秦大老爷呢?顾青竹心里打起了鼓,莫非是香芳两位父亲不允许报了官?可是就算报官,来得也不该是这位大老爷啊。一头雾水的顾青竹,缩着脖子麻利的给秦大老爷端茶递水。 秦淮安翘着二郎腿,得瑟的看着一脸献媚样的顾青竹,心里瞧不起对方的眼光。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看上香芳那样的女人,莫非这人是个瞎子不成?他原本正在书房里和师爷商讨正事,一向体贴的钱衙役却说要求见,而他那位一直是夫奴的师爷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奔出去?秦淮安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于是,他就偷偷跟在自家师爷身后,听了一回墙角。 他这个师爷也算是相貌堂堂,但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看上了熊似的钱衙役。两人成亲没两年,钱衙役就给他家师爷添了个女儿。本来么这是喜事,只是随着这个丫头的长大,这喜事就再也称不上喜事了。师爷家那位有着美女名字的丫头,有个状硕的像个大熊的身板。没错,师爷家女儿就是香芳。如今香芳已经十八了,在十三岁就能成亲做别人娘的这个时候,她绝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而最近,这位老姑娘有了心上人,他的两位急着把她嫁出去的父亲却变了,不肯把她嫁出去了。 秦淮安怎么能不好奇啊?到底是个多么糟糕的男人才能让两个想嫁女儿想到疯的父亲不肯答应?江洋大盗?采花贼?秦淮安越想就越是心痒难耐,就偷偷打听了香芳心上人的住处上门去了。 第七十七章 这个不靠谱的县令坐在顾青竹家的客厅里,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还发出啧啧的声音,让顾青竹越发窘迫。他纠结了一番,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和香芳是……”顾青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祈祷,秦大老爷,我的青天大老爷,你千万不要看上我的香芳啊! 如果秦淮安知道他此刻的所思所想,说不定会当场吐血而亡,但他不知道。因此,在欣赏完了对方的美色之后,他终于良心发现的说道:“不要大惊小怪。香芳也算是本官的友人了,本官今日来就是看看她的心上人是何模样。” “那……那香芳的两位父亲怎么没来?莫非……”顾青竹腼腆着脸,轻声问秦淮安,“我是真心喜欢香芳,想和她过一辈子。她这么好的女人,能看上我,实在是我的福分。大人,我……我的心里只有……”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顾青竹,哪个混蛋事顾青竹!敢骗我女儿,今儿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伴随着整个门板到底的巨响,一个强壮似山间黑熊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四十,身子健壮,穿着一身官府衙役的衣服,孔武有力。他走进来,拳头都要打上顾青竹那张漂亮的小白脸上,就看见了秦淮安翘着脚坐在椅子上。 “老钱啊,是不是师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怎么火气这么旺?”秦淮安乐死了,师爷果然不愧是师爷,知道本老爷因为不能动手整死林佶正郁闷着,他就带着全家弄出点乐子来。 钱衙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亲淮安,连忙收回自己的铁拳,恢复成平日里憨厚老实的样子:“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对着缩在客厅一角的顾青竹怒目而视:“你这个混蛋,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顾青竹欲哭无泪,心里的小人一刻不停的在尖叫。人家只是个弱质男子,人家只是喜欢香芳,才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这还不算完,秦淮安那个可怜的师爷跑不过自己的那个衙役,落后了一步。不过在钱衙役说出十恶不赦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也到了。他到了不要紧,他家宝贝姑娘也跟在后面呢。师爷还没开口呢,就被自己姑娘一声大吼给震住了。 “你们要对青竹做什么!” 香芳一来就发现心上人瑟缩在客厅角落,心里一阵发疼。也不去管两个父亲的神色,大吼出声。 这一吼不要紧,把熙和从房间给吼出来了。他其实一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只是并没有兴趣去搀和顾青竹见岳父的事情。他和小皇帝闹翻的时候一直被封锁着,至今他都是明媒正娶的帝后。以他的身份地位,改一份户籍自然不在话下。 顾青竹买回笔墨纸砚之后,熙和就写了一封信,加盖了自己的私印,让顾青竹择日送去县衙。他以户籍之事报顾青竹收留之恩,彼此间应该再无瓜葛。正准备晚间无人之时离开,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话,似乎顾青竹出了什么事情。 不知为什么最近越发容易心软的熙和,走了出去。 这下子顾青竹在戏班里的小院彻底乱了。 熙和是谁,秦淮安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当年和柳熙安四处闯祸,为祸京城的时候,经常被熙和在教育柳熙安的时候揍得哭爹喊娘。秦淮安吞了吞口水,心道:小皇帝来了不算,这帝后也来了?莫非这林佶真的动不了?他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也不知在想什么。 熙和一出来,注意力就被香芳吸引住了。他之前和这个女子也见过一面,但那时天色已晚光线昏暗。因此,并没有看清楚。这普一见,熙和不得不承认顾青竹原来是个大丈夫。他出来的突兀,满院子人得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如果一般人早就如坐针毡。熙和不是一般人,他怡然自得的找了个椅子坐下,还对坐在他旁边的秦淮安笑了笑。 笑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看好戏的秦淮安浑身一哆嗦,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冲。他吓了一跳,跌倒在地,指着熙和,结结巴巴道:“柳……帝……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要了本大人的命吗!官府后院住着个皇帝,出来找乐子结果遇见了个帝后,这都叫什么事!虽然不情愿,秦淮安还算老老实实的请了个安。 顾青竹并不知道熙和的真实身份,不过他不是傻子,能让秦淮安这个大老爷露出这样的表情,阿和的身份想必不简单。再也顾不上其他,顾青竹拉着两个他一样的香芳跪在熙和的面前:“阿和,哦,不,大老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老远看在小的还算助了您一把的份上,成全小的和香芳吧!” 熙和盯着顾青竹,清晰的看到了这个言行举止都带着脂粉气的男子的认真,点了点头:“准了!”他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当着人家姑娘的两个父亲的面,把人家姑娘给嫁了。 “准了?谁准了?”院子里的另外两个被这一变故惊住的男人异口同声的叫道。而知道熙和真实身份的秦淮安想要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也被熙和一个眼刀给制止了。依旧保持请安的姿势,秦淮安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家师爷和衙役,希望他们能明白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轮不到他们做主了。 师爷额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钱衙役有些呆呆的看着跪安的秦淮安,院子里一时间格外的安静。直到香芳姑娘大哭道:“爹爹,父亲,我是真心喜爱青竹的……我不能没有他……” “罢了,罢了!”看着女儿哭花的脸,师爷无奈点了点头。 顾青竹和香芳,终成眷属。 熙和看着抱在一起喜极而泣的两个人,出了神。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极大的好事。只是他和小皇帝……不提也罢。只不过片刻,熙和就醒过神来。此次江南之行,失败至极,等亲兵找到言子平就回去吧。小皇帝要削藩,他奉陪。 事情要是真能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惜,老天往往喜欢为难人。熙和,秦淮安,顾青竹,香芳还有她的两个父亲,被一队人给围了。围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贾离——段柔的前任军师。 段柔死了,韦敬重伤再也无法离开他的身边。可以说贾离的愿望已经实现,现在的他根本不必再留在段柔建立起的打着义军名义的水匪中。他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完全是因为韦敬。从贾离将韦敬救起时,对方就已经心如死灰。那么重的伤势,人又没了求生的意志,再怎么好的药都没有用。韦敬伤不好,又几次反复,完全不能挪动。贾离不可能抛下他,更何况近日韦敬伤势垂危,已经发展到了不得不需要老参吊命的地步。 贾离几乎是用求来让韦敬活下去,他的心中韦敬最重,为了他,贾离可以毫不犹豫的拔刀自刎。但韦敬不在乎他,甚至在得知真相之后恨他。贾离心中痛苦,对韦敬却仍旧束手无策。 贾离看着水寨里的老参一日少过一日,急得嘴上都张出了泡。他和陈楠心知肚明,双方必有一战。不管是为了天日堂一事,还是盐政这块肥肉。陈楠士气正旺,毫不畏惧他的势力。贾离明白,只要他这边一有风吹草动,陈楠就不问缘由的会对他出手。 可为了韦敬,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多日打探,坑蒙拐骗买,他用尽手段几乎把整个吴县的百年老参都收到了手里。但无济于事,韦敬的情况仍然非常糟糕。 照贾离对韦敬的重视程度,他这会儿应该陪在韦敬身边,但事实上,他亲自带人把顾青竹的戏班给围了。他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韦敬拖不了几天,而张神医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韦敬就这样离开他。昨日一个叫言子平的男人找到了他,说林佶手里有一颗宫廷秘药,可以用来延命。只要他把秦淮安给抓了,这药就是他的了。 水匪本就是叛军,自然不畏惧和朝廷作对。但和朝廷比起来,毕竟实力单薄。贾离聪明,从来不做以卵击石的事情,是以从来没有做出正面挑衅朝廷的事情。不过这次,为了韦敬,他不得不做了。动秦淮安这个县令,无疑就是挑衅朝廷。再言子平开出条件之后,贾离就做了调查。 在探子回报,说秦淮安这个知县出了衙门,就立刻派人去盯梢。也管是不是大庭广众,贾离带人去抓人了。他看似鲁莽,其实早就想好了后路。他带的人全部一副普通百姓打扮,但行事做派却是漕帮的模样。陈楠伤了韦敬,贾离怎么可能就这样忍了。要不是之前一直分身乏术,贾离早就动手了。 林佶一向和漕帮勾结,他嫁祸漕帮,一来是为韦敬报仇,二来也有报复林佶以药要挟他的意思。 “青天白日,我不想和你们动手,识趣点乖乖跟我走,不要逼我伤了你们。” 第七十八章 “贾离,我等你很久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的实例活生生出现在这个小小的后院里。贾离前脚说出不要逼我动手的话,陈楠后脚就从前院冲进来,而萧素清跟在他的身后。他一眼就扫到了这个院子里五个不在他计划里的人,悄悄往人后藏了藏。不管是秦淮安还和熙和,都极为熟悉他。在计划还没有成功前,萧素清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至于熙和这个帝后为什么会出现这里,萧素清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他倒是有些担心小皇帝也到了吴县。毕竟根据往年的经验,有熙和的地方,十之八九也有小皇帝。孽缘! 原来自从他蛊惑陈楠灭了天日堂之后,对方势力大涨隐隐有在黑道称霸的势头。陈楠自负归自负,但也有点枭雄的气量,即使误以为萧素清是段柔和韦敬派来挑拨的探子,也很快就将萧素清视为心腹。萧素清敏感的发现这点后,略施小计,几日之后陈楠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萧素清原本计划先入士林,再离间漕帮和林佶。可惜言子平从中搅局,坏了他的计策。如今局势大变,他即使不知道言子平还有什么样的后手,但他却清楚自己的计划要马上变化。在目睹天日堂被陈楠完全吃下之后,萧素清决定换个方向进行自己的计划。狗咬狗这种省心省事的事情,萧素清极其喜欢。 之后几天里,萧素清装作不经意的说了几次段柔身死,她的水匪必然反扑。陈楠正在势头上,难免不在意。但架不住萧素清一直重复,次数一多,陈楠难免就也上了心。他虽然不相信贾离会赶在这个时候动手反扑,毕竟这些年他对贾离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段柔的几句评价上,认为他不过是个小人物。但萧素清毕竟是他的新军师,看在萧素清的面子上,陈楠少不得派出了七八个探子,日夜守在水寨处,做出个防备的样子。 漕帮的探子比不得内密司的人,但也算得上一流。陈楠虽然是做样子,但探子们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得知韦敬没死,就立刻把消息传了回去。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陈楠的耳朵里,骇了他一跳。他是亲眼看到那日段柔被抓后,韦敬那状若疯魔的模样的;又想到如今段柔已死,韦敬不知会变成怎么样,不可遏制的心口冒起了寒气。陈楠眼神变暗,想道:先下手为强!弄死贾离!弄死韦敬! 萧素清的计划不知道不见成功了,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计划能进行的这么好,还要多谢言子平的推波助澜。言子平和萧素清立场相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他对萧素清倾慕非常,不顾自己已经跟了熙和了?当然不是。言子平此行重点在盐政,为了让萧素清腾不出空来搅合林佶,他不惜把整个江南的水搅浑了。 “段柔尸骨无存,韦敬被烧成碳,贾离啊贾离,你不好好缩在你的水寨里,可见是自寻死路!”陈楠带人赶过去的时机正巧,贾离还没得及离开。他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贾离,自得意满的开口:“今日,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陈楠!”贾离早就猜到陈楠不会这么容易罢手,但亲眼看到又有一种不同的感受。他不是没想过杀光陈楠派出来的探子,只是杀光有什么用。杀了一个,陈楠难道不会再派?韦敬的情况,是贾挺听而冒险的原因。看着陈楠身后那群带着刀的人,贾离就知道自己今天要全身而退几乎已经不可能了,陈楠这是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我还不能死……贾离想着,他不在乎跟着他的出来的兄弟,不在意他们是生是死。为了韦敬,他不能死:“陈楠,我竟然不知道你的胆子已经大到了如今的地步!当着朝廷命官秦大人的面,我看你敢不敢动手!”贾离看了眼缩在后面的秦淮安,犹豫着要不要抓他做人质。在他看来,陈楠还没有胆大到光天化日动不顾朝廷命官的地步。 被师爷和钱衙役护在身后的秦淮安听到有人叫自己,条件反射的回了一声。直到整个院子不下百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才有些拘束的抚了抚自己的官服,咳嗽一声:“本官乃本县知县,哪个敢在本大人面前动武行凶啊!这是完全不把本官和朝廷律法放在眼里了!” 傻子—— 秦淮安话一出口,萧素清几乎要扶额跪地了。贾离为什么会带人出现在这里,没了内密司的萧素清不清楚。但陈楠前几日胆敢在离湖上杀人放火,今次又带着大队人马过来,自然是有官府做后台。 果然,陈楠先是脸色变了变,接着仰头大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陈某人在吴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好一个秦大人!”他止住笑,看向贾离,心里暗恨。他有林佶做后台,并不把吴县官场的人看在眼里。但也不曾想要撕破脸皮,明面上该给的面子他还是会给的。贾离绝不会活过今日,不管秦淮安这个知县在或者不在! “秦大人,今日陈某人难免要唐突大人了。但想必大人也是明事理的,这贾离就是离湖水匪的头领。”陈楠加重了“唐突”、“明理”和“水匪”这几次字,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既然你坚持,那好吧。”秦淮安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熙和,见他没什么表情,有些有恃无恐的安下心来。他是什么人,他老子活着的时候可是实权宰相,真正的位高权重。就算在京城这个十个人里面八个是皇亲国戚的地方,也没有谁敢这么和他说话。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无意识的说了句话。现在的话,绝对是怒上心头。本来嘛,那个叫什么贾离的一副不怀好意想要抓他们的样子后来又拿他做挡箭牌,让秦淮安很不满。但是陈楠更可恶!两相一比,秦淮安倒戈了:“不过如果本官不答应的话,你有预备怎么样?” 陈楠不在乎秦淮安真正的态度,只要有他这句话就够了。在江南这个地方混的估计没几个人心里不清楚他和林佶的关系,陈楠阴森森的看着秦淮安:“既然秦大人这么不给面子,陈某也只能告辞了。”他话说完就挥手示意手下和他一起离开,在走出院子的似乎,他看了眼贾离嘴里的话却是对着秦淮安的:“秦大人,好自为之吧。” 一直躲在人群里的萧素清想了想,最后在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秦淮安。陈楠刚才的表情,萧素清再清楚不过了。当初他对着韦敬扬弓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退开,不代表陈楠会放过贾离。 陈楠一走,贾离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韦敬,他的脸色又变得惨白。也不管秦淮安刚刚救了他,立刻翻脸:“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请秦大人过府一聚!” 秦淮安没想到贾离是这样一个白眼狼,说变脸就变脸,当场就要发作。师爷就怕这位大人再说出去什么不好的话,连忙拉住他,自己对着贾离说道:“这么小兄弟,你既然清楚我家大人的身份,自然该明白朝廷命官这四个字的意思。我劝你不要冲动。”师爷表情诚恳,语气真挚,看似真心为了贾离打算,但内心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钱衙役和师爷成亲这么多年,还是完全听他的,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哥你要三思啊!伤害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就他那副身板,说出这话来还是有几分震慑的。 只是可怜顾青竹完全摸不着头脑,要不是香芳把他挡在身后,他估计早就吓昏过去了。他不过是要见见两个岳父大人,哪里会想到惹出了一个知县老爷,接着又被两群看着很像匪徒的人给威胁了一番。不过就是娶个媳妇,用得着这么惊心动魄么?不过要不是这样,他还不知道原来香芳对他是这样的情深意重。哎呀呀,顾青竹看着香芳的背,陶醉着,在这么危险的时候,都把人家护在身后,可不是要让人家以身相许? 贾离心系韦敬,无疑再纠缠,厉声吩咐:“还不动手!莫非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他看似柔弱,初入水匪军时无人将他放在眼中。直到他找了个机会,发作了一个小领队,将他吊在旗杆上,于烈日中暴晒三日才震慑了所有人。至此,无人敢小看他。贾离厉声吩咐的事情,他们哪里敢不从,利索的就上前去绑人。 熙和仿佛一个局外人一样,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他虽然还没恢复,但要叫甲一带他走,却十分容易。陈楠带人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的萧素清。不过奇怪的是,熙和并不是因为在意才能认出来的。而是因为在一群站着不动的人中,有一个人一直在往后躲,实在太过显眼。 不过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了这个旁观的兴致了。看着贾离的人动手,熙和冷笑。他身居高位,又横行杀场,这一笑杀气四溢。几个要动手的水匪都愣住了,不敢上前。贾离心急,见手下不敢竟然亲自上前。 熙和忍无可忍,示意甲一出手。只见白光一闪,贾离的身前就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还有人敢动手么?”贾离的脖子上抵着一把匕首,秦淮安哈哈大笑,第一时间蹭到熙和身边。 第七十九章 水匪愣住了,段柔死韦敬伤,贾离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如果贾离再出了什么事情,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不是多么忠诚的人,和天日堂那群抱着复国想法的人不同,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富贵。段柔可能不清楚,她能够成功在吴县这样的地方拉起这百余人的水匪义军,韦敬在背后使了多少真金白银。到她死,天日堂都在背后给水匪发军饷。而具体操作这一切的人,正是贾离。 “放开军师!”水匪三三两两的开口,他们不在乎贾离的命,但在乎贾离手里的钱。甲一怎么可能会听他们的,手臂微微一抬,就在贾离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 熙和站起来,踱到甲一的身边,用手捏住贾离的下巴,眯着眼睛道:“让我猜猜你抓秦淮安的目的。以刚才离开的那位的态度,你们这群人对朝廷还是有几分顾忌的。那么是什么让你丢开这份顾忌的?” 熙和在说道顾忌的时候,贾离的眼神不可避免的闪烁了一下。他想到了韦敬。“果然……有什么把柄被人拿捏住了?”熙和松开捏着对方下巴的手,“那么你要不要猜猜看刚才那个人是真的离开了,还是就躲在外面的某一处?” 熙和的话点醒了贾离,他为了韦敬做出这么鲁莽的事情,不代表他的理智已经不在。熙和的话,让他再一次思考了起来。刚刚陈楠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他看得一清二楚。陈楠不能也不想在朝廷命官面前动手,不代表之后不会动手。想必对方现在一定在等着自己抓住秦大人,然后好打着救秦淮安的名号,把自己抓起来。 又是转念一想,贾离心中一惊。陈楠和林佶有一腿这事,莫非从头到尾就是两人合谋……贾离虽然怀疑过林佶为何会派人来要求自己抓秦淮安,却没有细思,毕竟韦敬危在旦夕。现在,在熙和的目光下,贾离恍惚了。脑子中所有的线突然就连在了一起。陈楠火烧离湖山庄,杀段柔的时候明明可以把韦敬也杀了,但他为什么没有。贾离可以肯定,自己当时虽然有派人大队人马在一旁推波助澜,顺便保证韦敬活着。但当时场面实在太过混乱,韦敬早就心神失守,如果陈楠坚持,韦敬说不定…… 贾离一直以为自己能救下韦敬,是上天眷顾。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林佶和漕帮的阴谋。他们放走韦敬,就是为了引自己动手!贾离自问,如果韦敬死在陈楠手里,他会发狂。但绝对不会马上出手报复。他会隐忍,找准时机在一举行动。如此一来,必定会成为陈楠的心腹大患。可如今呢,韦敬虽然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贾离是肯定要救他的……林佶和陈楠肯定早就料到了这点。于是,一个派人诱使自己动手;一个则在自己动手的时候抓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看来林佶和陈楠从一开就要斩草除根了!他们就不怕他不就范?不,不,只要韦敬需要那药,自己一定会就范的。好计策,好狠毒! 贾离一身冷汗,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但更可恨的是,他什么都知道了,却仍然不得不依照着对方的计划来行事。 “不要管我!把秦大人抓起来!”贾离闭上眼睛,不去看熙和。 熙和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视死如归的脸,不知道他刚才想到了什么,脸色的变化真是非常的有趣。可惜,这个时候贾离的话已经没什么用了。水匪自有自己的心思,放着金主不管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做。 “军师,我们不会放着你不管的!这位……这位大人,我们之所以来抓秦大人,完全是因为盐政林大人啊!”水匪毫不犹豫出卖了自家的军师。 秦淮安呆了:“啊?”他正愁说服不了师爷动手呢,这林佶自家到送上门来了! 等言子平突然听到盐政林大人因为贪了一大笔银子怕被青天大老爷秦淮安秦大人抓住,就派人去刺杀秦大人这个件事情的时候,他就发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握。事情兜兜转转到了现在这地对林佶不利的地步绝对出乎言子平的预料,他不知道熙和小皇帝早就参合进了江南这局乱棋中。也不知道,萧素清并不仅仅想要理清士林和盐政为削藩做准备。更何况,贾离、陈楠等人并不是没有思想的棋子。 他被陈楠放出去之后就一直住在林佶府上。为了加深林佶对他的信任,他不得不说了很多不能说的宫廷秘辛。不要奇怪这些东西他怎么会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然这个不是言子平知道这些东西的原因。 萧素清在安王一役后的举动,言子平很清楚。他知道萧素清是害怕鸟尽弓藏,但他比萧素清更加清醒,也更加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不管是小皇帝还是熙和,他们骨子流的是一样的血。而藏在那血脉里的的东西,两人都有。在到熙和身边的第一时间,他就表露出了自己的缺点。除了众所周知的惫懒疏狂,言子平还表现出了一副对宫廷秘辛感兴趣的样子。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一个知道太多的人,而是一个太过完美的人。言子平很好奇萧素清再这么完美下去,会落个什么样的结局。其实做属下的第一要点确实是要清楚什么是能知道的,什么是不能知道的。但这一要点针对的是那些聪明却城府不够的人。言子平想要做一个有缺点的,他打听这么多,不是为了让熙和在日后杀他,而是做出一个姿态,告诉熙和他虽然什么都想知道,但心里明镜一般,什么都不会说。 言子平的宫廷秘辛,有些林佶知道,有些不知道。而那些不知道的,让林佶把他奉为上宾。之后,两人时不时秉烛夜谈,商议着如何把盐政这大笔的亏空给掩盖起来。吃进他林佶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再让他吐出来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他的皇帝外甥,也不能让他这么做!因此,言子平说出把盐政亏空推到漕帮头上的计策,林佶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他要挟水匪的本意是搅浑江南官场,乘机浑水摸鱼帮助林佶隐藏盐政上巨大亏空。不过现在,很明显的,他的计划失败了。 在知道的这一瞬间,言子平就准备脱身离开,并且没有丝毫犹豫。萧素清既然打算做,并放出了这样的风声,就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言子平脑子里转过几个不同的念头,最后决定抽身离开。尤其再留下去,不如早日回到翼州为应对小皇帝的削藩再做一些准备。而贾离,言子平虽然没有忘记却也不准备再做接触了。 水匪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了林佶意图对秦淮安行刺的不诡行为,让当时院子里的几人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其中,贾离是感触最深的。他不但成了人质,还因为愚蠢手下的关系暴露出了幕后主使。不用想,贾离就知道药是不可能弄到手了。韦敬没救了。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贾离的脑海里,就像扎下了根一样。要不是甲一反应迅速,贾离很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他竟然在水匪说出林佶名字之后,用力朝甲一的匕首撞去。 当然,即使甲一伸手敏捷,贾离的脖子也免不得鲜血直流。顾青竹看着那不断顺着脖子往下流的血,嘤呢一声,咚的昏死倒地。香芳原本还有几分好奇的看着这混乱的场景,顾青竹一昏,她也顾不上自己两个爹了。这个强壮的女人,一把抱起顾青竹和秦淮安这个大人打了声招呼说是去医馆就往外跑。 可怜的师爷看着自己女儿疾驰而去的背影,差点背过气去。那些该死的水匪傻子一般的竟然不知道阻拦,师爷心里大骂,你们不是来抓人的吗!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女儿就这样抱着人出去呢!我女儿的名声这下是全完了,不嫁也得嫁了! 钱衙役没有他丈夫反应那么快,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完全不是和他男人在一条线上:“你们还抓不抓我们大人啊?”他指着那群水匪,讷讷的问。 钱衙役说话的时候秦淮安正看着从刚才贾离自刎起一直被忽略的熙和。只见他脸色越发的不好,似乎有些不适的又回到了椅子上,额头还有些虚汗。秦淮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上去表示关心,就听到几个水匪说: “MM的,放了军师,我们就不抓你们秦大人了!” 秦淮安一头黑线,这些水匪把他这个朝廷命官当成什么了,想抓就抓想不抓就不抓。他扫了眼师爷,示意:你给我回去通知捕快和衙役,把这群目无尊长的东西都给本官抓起来。 师爷虽然和钱衙役还达不到心有灵犀的地步,但和自家大人还是颇有几分默契的。他想了想他女儿刚才的举动,准备也来个有样学样。 可惜,他还没做什么,远远几传来了几声巨大的钟声! 枯木寺的警世钟响了! 院子里所有知道这钟声含义的人,脸色都变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小的水匪突然大喊了起来:“倭寇来了!快逃啊!” 第八十章 他一喊,其余几个年纪大的水匪也纷纷反应过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们通通扔下自己的武器,拔腿就跑。不明就里的秦淮安、熙和等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狼狈离开。 倭寇这个词对他们这些外来人讲,非常的陌生。其实早在前朝,倭寇就已经出现在江南沿海一带。起初倭寇只是称呼出海贩卖货物的商品,但随着这群海商中出现海盗起,人人渐渐忘记了他们最初的身份。至前朝末年,海外强盗的烧杀抢掠,才让江南沿海地带的百姓闻倭寇色变。 熙和等人并未听过倭寇,是因为从前朝末年至小皇帝登基起,倭寇已经将近有四十年未曾出现了。除了一些吴县本地人,因为祖辈深受其害而铭心刻骨外,后来落户在此的人并不知道,也不晓得这枯木寺的钟声只有当倭寇入侵的时候才会响起。 钱衙役和师爷都是吴县本地人,他们都将近四十,虽然没有真正见过倭寇,却也时常听到祖辈谈起。在枯木寺的大钟响起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师爷走到秦淮安身边,在他耳边说道:“大人,倭寇一事不论真假都事关重大!必须马上上报!” 秦淮安点点头,他虽然纨绔但并不是不知轻重。自来吴县起,对这位师爷的本事也了解了几分。他说事关重大,那么必然重大。秦淮安有心回府告诉小皇帝,却又不知道熙和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就有了些犹豫。 此时,被甲一制服的贾离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老天也不算辜负我了!”韦敬不活了,也自然需要人来陪葬。贾离看着仍然在疑惑的熙和说道:“林佶和陈楠算计我,我贾离又怎么不回报一下!韦敬不是要复国么,我贾离没本事颠覆了庆朝杀了皇帝,不如就毁个吴县给他赔礼道歉。”原来贾离救回韦敬之后,百般讨好,可对方就是对他不假辞色。后来,韦敬又没了求生的意志,贾离无法只能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讨韦敬欢心。巧合的是,流浪海外已久,沦落成倭寇的一帮船队和他的水匪进行了接触,对方想要和他里应外合的将吴县拿下。贾离勉强算是个读书人,骨子里极其看不起远离故土成为倭寇的人。他想着先让倭寇把整个吴县闹上一闹,等漕帮损失惨重的时候,他再出手杀了陈楠给韦敬报仇。 本朝律:凡勾结倭寇谋逆着,一律皆凌迟处死,九族凡年满十六岁以上皆斩。贾离无亲无故,并不害怕落败后连累家族,于是就用钱买通了整吴县南面水军的后勤军官,把拿到手的布防图给了倭寇。贾离只是没想到倭寇还没先行动,陈楠和林佶到先算计起了他。好在他也不算输,死也能拉上几个垫背的。 “秦大人,我贾某今日的所为也算对得起水匪这个反庆复武义军军师的身份了!”贾离脖子上的伤口因为甲一施救及时,已经不再流血。但他毕竟不是练武之人,加上担忧韦敬已经几日没有合眼,此时竟然有一种昏过去的感觉。他用力咬了咬舌尖,看向熙和:“我不知道你是何人,又是何身份……” “放肆!”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甲一呵斥了一句。熙和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开贾离。甲一犹豫了一下,收起匕首,一把将贾离推倒在地。他这一把在外人看似是没有用力,贾离这个切身感受的人却觉得一阵剧痛。 “倭寇的事情是你做的?”熙和坐着,似乎并不在乎淡淡问了一句。他此时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忍不住担忧小皇帝。但因为心里还有一口郁气,语气就显得有些淡淡。 贾离身上剧痛,却呵呵低笑了几声,一时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沫:“是又如何?” 师爷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不管是否僭越,他一脚就踹了过去:“你这个混账!吴县百姓在你眼中莫非一文不值!”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贾离冷笑,“大人莫非没有听过这句话?”在贾离的心中,除了韦敬世间万物都不过是刍狗一般的存在,根本不需要怜惜。 贾离说出‘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样的话,分明就是对皇帝不满。师爷和钱衙役都骇了一跳,不由自主转身去看秦淮安。他们跟着秦淮安的时间虽然短,但自家这位大人对皇帝一直颇有几分推崇。其实,小皇帝登基以来确实有穷兵黩武的迹象,但贾离的话实在太过诛心。师爷赶紧劝,话还没出口呢,秦淮安动了。 本来在看好戏的秦淮安怒了,上前对着贾离就是一脚:“大胆!”他踢完着脚也不解气,又想扑上去打。说起来奇怪,秦淮安心里确实对小皇帝有几分不同。但这不同绝对不是情爱,而是一种被人慧眼识珠之后的感念。他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做官,他那个死了的老子出了多少力,只以为是小皇帝的安排。 熙和看着秦淮安的动作,心里有些翻腾。不过他毕竟身居高位,已经习惯了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示意甲一这个贾离不能留了。 甲一收到暗示,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他来之前郭淮郭将军不是说大帅看上了一个叫萧素清的小狐狸么,为什么看上去他们这么大人在乎的是小皇帝?这里面有什么是郭将军不知道的么? 甲一心里的小九九先不去管他,秦淮安不曾习武,但盛怒之下,脚下也有几分力气,贾离被连踢数脚,也渐失神志。钱衙役和师爷见状,连忙拉开他。两人行动默契,竟然一把把秦淮安给驾了起来。可怜的知县大人,两脚腾空,还不停想上前。 秦淮安小丑般的模样让熙和翻腾的心好受了点,他站起身子,准备说几句嘲笑的话,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想招呼甲一过来扶住他,还没开口,人就先昏了过去。 熙和昏了,另一头,小皇帝身在县衙,倭寇来袭这种事情他第一时间都知道了。他在后院,自然看不到前面乱成一窝蜂的的衙役,只能在心里奇怪倭寇怎么会在此时袭击。 小皇帝虽然重活一世,但上一世毕竟深锁宫墙,对京城和朝廷发生的几件大事还有些微的印象。而这些印象多来自熙和和内侍太监,事实到底如何他并不清楚。摄政王一手遮天,他连批阅奏折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无法详细了解。在他的印象中,江南这里会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前朝余孽造反,而不是什么倭寇。 如果小皇帝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就不会这么纠结于倭寇来袭这件事情了。上一世,没有萧素清和言子平的插手,江南一派祥和。直到摄政王对林佶忍无可忍,终于绝对换上自己人,才引得林佶和漕帮狗急跳墙。林佶通过和陈楠于伟杰段柔达成协议,水匪一朝变反。而现在,段柔已死,韦敬行将就木,水匪形同虚设;而贾离一心报仇,才引出了倭寇。 柳熙安因为倭寇来袭的事情,被小皇帝叫进了屋子。但毕竟是跪久了,他的两腿都颤颤巍巍的发着的抖,好不可怜。他看了眼比自己还倒霉的内密司统领,心里好受了点。这个统领来得不是时候,他人刚到,枯木寺的钟就响了。可怜的家伙,来不及告诉小皇帝他已经有了萧素清的消息,就被小皇帝痛批一顿。 “倭寇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心急如焚,生怕这次倭寇一出京城再被围攻一次,面上却还表现的镇定自若。 内密司这批人马毕竟久居江南,对倭寇也有几分了解,因此这位可怜的统领答道:“启禀万岁,倭寇自前朝变横行江南。日前臣等确实发现沿海有几艘渔船形迹可疑,只以为是水匪,未曾想到是倭寇卷土重来。” 柳熙安见皇帝面色怏怏,知道心里不爽,就偷偷踢了一脚站在他旁边的戴统领:“萧素清……萧素清……”他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很轻,却不想房里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柳熙安,又说什么呢?”小皇帝皱眉,“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我这是问戴统领可有萧大人的消息。”柳熙安有些劝解小皇帝,只是词穷,只好转个话头子,“内密司查了这么久,恐怕已经有萧素清的消息了吧。” 戴统领见小皇帝看向他,连忙回答:“萧大人确实已经找到了。”他的话一出,小皇帝就眉头一松。柳熙安在一旁看得清楚,一边舒心小皇帝重新展眉,一边恼恨萧素清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他纠结来纠结去,整张脸就滑稽的皱了起来。 小皇帝本来想安抚他几句,结果就看见他那张皱巴巴的脸,忍不住用袖子掩了掩嘴。 说曹操曹操就到。戴统领的‘到’刚落下,萧素清就寒着一张脸推门走了进来。 原来萧素清见到熙和后就有种不祥的感觉,不过感觉这种事情向来说不准。他克制了片刻,跟在陈楠身后离开顾青竹的那个院子之后,越想越担心小皇帝,怀疑他私自来了江南。因此,顾不上亲眼看着陈楠是否能把水匪和天日堂斩草除根了,只想着和内密司联系,确定小皇帝现在身在何方。萧素清虽然急切,但理智扔在,他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出去片刻,又反复嘱咐他务必要在今日把贾离抓住,免得放虎归山留后患。直到陈楠点头答应之后,他才离开。 萧素清离开陈楠之后,又确认对方没有派人跟踪就立刻和内密司的人联系。他在墙角画下几个特殊符号不久,就在茶楼里收到了一张小纸条。他的预感成真了,小皇帝带着柳熙安下了江南,现在人正在县衙。 他急冲冲的站起身,也没心思去管盐政漕帮水匪这些东西了,直接往县衙去。因此,他没有发现原本坐在茶楼里的张大夫和安王在看见他的瞬间僵硬的背过了身子,把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藏了藏好。 第八十一章 就说萧素清心头火气,一路就往县衙去,有心和小皇帝好好说上一说。一路上,行色匆匆的百姓虽然让萧素清觉得有几分怪异,但他挂心小皇帝,也就没有想到。 没没成想,他到了县衙还没来得及见到小皇帝,就被已经被枯木寺钟声给吓傻的衙役给围住了。连县衙都乱了套,事情绝对小不了。萧素清皱眉,江南大局尽在他脑中,此时这番混乱,并不在他的计划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不受控制感觉,让人举得很糟糕。不过和不靠谱的秦淮安不同,萧素清这个人,情况越是紧迫,他越是镇定。 因此,他冷静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只冷眼一扫,就自有人安静下来:“出了什么事?” 几个衙役也没个领头,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答话。 萧素清又问了一次,语气一如刚才的镇定。 这群无头苍蝇受他的镇定影响,一时间竟然不觉得慌张了。虽然不知道萧素清身份,但衙役们见他气度不凡,又镇定自若,还是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关于倭寇的事情都说了。他们一说完,萧素清脸就冷下来了。倭寇,没想到是倭寇!蕞尔小国,安敢如此! 他深呼一口气,压下那股愤怒,问道:“倭寇来袭,兹事体大,为何还不上报?你们知县现在又在何处?可是擅离职守?你们县衙的主事师爷又在何处?还有你们大人这几日可以带客人回来?这客人现在又在哪?” 衙役被萧素清这一连串的几句话问倒了,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解释。萧素清恨铁不成钢,也无法勉强他们一时间把事情都说清楚,只让人带他去见小皇帝。心想着要和小皇帝好好说说。他虽然已经穿越几世,但骨子里还是天朝人。对倭寇,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小皇帝没想到萧素清会出现的这么突然,刚说有消息,现在人就到了。又见对方脸色不好,小皇帝掩着嘴的袖子是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面对萧素清,小皇帝总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这并不是说小皇帝喜爱萧素清,相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无时无刻不再和萧素清做着比较。究其原因,不外乎上一世,熙和心中一直都只有萧素清一人。 其他人就没有小皇帝这份纠结了,也就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神态。王福气第一个给萧素清让路。他和柳熙安、戴统领三人,正好完全把萧素清的路给堵上了。这位萧素清萧大人在小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在场的三个人都再清楚不过了。王福气甚至在萧素清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献媚的对着萧素清笑了笑。可惜,他算是白笑了。萧素清心头有萦绕着太多的东西,不单单是小皇帝又一次不顾自身安危离京,还有倭寇,根本没有看王福气一眼。柳熙安把王福气的举动看在眼里,讽刺一笑:给脸不要脸的阉货!王福气脸色阴沉,连带着萧素清也一起恨上了。 萧素清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一个举动,就扔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给恨上。他压制了对倭寇的愤怒,恢复了冷淡:“皇上万金之躯,何以无故下江南?”他说着,走到小皇帝面前就跪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压制了初听倭寇产生的怒意,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神色冷淡,眼底还有没有消散的怒意,整个人和以往完全不同,竟有种利剑出鞘的感觉。 小皇帝不知他心里还有其他,只觉得被他这样盯着,无端就觉得心里发虚,接着就有些不悦。他收敛了唇边的笑意,站起来扶着萧素清,说:“爱卿,朕知你担忧……”小皇帝说着,发现萧素清还是一动不动,并不像以往那样一拉就起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秦相在时,已经殷殷劝诫;如今秦相已逝,皇上却还是如此。臣……”萧素清知道小皇帝的性格有点吃软不吃硬,兼之还颇有几分念旧情,就换了个法子劝说。他这话一出,小皇帝果然一震,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爱卿所言有理,是朕错了。”小皇帝艰难的吐出了自己错了,再次将萧素清拉了起来。这一次,萧素清没有推辞。他站起身子,又看向柳熙安。皇帝的面子,他要给,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可以了,过犹不及。但柳熙安和王福气就不用不着对他们客气了。他看似温和扶住了小皇帝,引着他坐回去,余光却狠狠瞪了柳熙安。 柳熙安嘴一撇,没敢反驳。他和萧素清也算患难之交,守城那会两人同吃同住,按常理来说两人之间应该和他人不同。但事实上,柳熙安和萧素清交情一般;有时甚至还有些分歧。 小皇帝见萧素清脸色缓和,变在坐定之后吩咐众人都坐下:“诸位都坐下吧。”转头又对王福气说道:“派人去把秦淮安找回来。吴县发现倭寇,他这个知县也合该知道。” 柳熙安在萧素清落座之后也坐下,等王福气应声去了,他才有几分扭捏的开口:“萧大人好威风,皇上乃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莫非还要向你报备?”他说这话完全是拈酸吃醋,但听在小皇帝和萧素清耳中就是另一重意思了。 好个挑拨离间的下作手段!萧素清看了眼小皇帝,立刻就要下跪请罪。他知道自己可能因倭寇一事,刚才劝诫时语气有些强硬了。 小皇帝却横了眼柳熙安,说道:“素清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你不必多言。”柳熙安闻言只好怏怏的缩回了椅子上,不想再说些什么了。 柳熙安不闹了,小皇帝也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萧素清,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想必爱卿也听到倭寇一事了……” 萧素清见小皇帝有意于这件事情,点了点头:“倭寇一事,臣也曾听闻过。倭寇横行,对江南百姓无异于猛虎。臣请皇上下令水军出兵,荡平倭寇!”说出荡平两字时,萧素清整个人一松,气势又变了。 “朕也有意解决倭寇,只是水匪一事不了,朕难以安心……”小皇帝点头,倭寇虽小,却也能影响大局,不如趁这次一起清理,“爱卿下江南已有时日了,不知这天日堂,水匪和盐政何时才能……” 就在这时,王福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皇上,秦大人求见。” 小皇帝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门就被推开了。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就算他脾气再好,也有些不悦。 “皇上!”秦淮安大叫着破门而入。他有些狼狈地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屋子,可能太过着急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皇上!帝后他又怀上了!”一身原本还算整齐的官府,现在已经全是泥土。他的身后,甲一和被他半扶着的熙和,脸色都有些怪异。 帝后怀上了? 众人不由自主将视线移到熙和的小腹上。只见,那里平坦如常,并不见任何凸起,想来月份还浅,并未显怀。 柳熙安愣了一下,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小皇帝那瘦的如同纸片一样的身板,暗想:王兄这是给皇帝带绿帽子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勇士,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上了王兄?他是知道小皇帝与熙和之间真正关系的,自然没有把熙和肚子里的那块肉往小皇帝身上想。萧素清却比他更明白几分,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早在宜州那事之后,他就觉得小皇帝和熙和断不了,现在的一切果然印证了他的想法。 柳熙安的眼神太过露骨,小皇帝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想起了在离湖那个庄子上的糊涂事:“秦淮安的话……是真的?” 熙和看着小皇帝的脸,上面那一闪而过的喜色早就入了熙和的眼睛。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闭上眼睛,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回了句:“真的。” 原来熙和在顾青竹那个戏班院子里昏过去之后,甲一就要把人带走。但秦淮安这个不知道皇帝帝后之间真正关系的局外人,自然不会同意。既然他已经见到了帝后,就应该将帝后带到皇帝身边。这样想的秦淮安坚决不让甲一把人带走。 甲一本想动用武力,只是秦淮安脸皮够厚竟然滚在地上抱住了甲一的两条腿。比脸皮,秦淮安天下第二,无人敢称自己天下第一。 无奈之下,两人僵持了起来。师爷心中记挂倭寇一事,只能请命来给熙和把把脉,以求自家大人快快回去办正事。这脉一摸,就摸出了一个惊天消息来。熙和有了,他怀孕了。 在秦淮安的脑子里,帝后有了,自然是小皇帝的。因此更加不肯让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巨变几乎昏倒过去的甲一把人带走,一定要把熙和带回县衙,小皇帝的身边。 就在这时,熙和醒了。他其实心中早就有几分感觉,只是一直没敢自己确认。他与小皇帝之间,已经纠缠太久了。熙和听着街上嘈杂的声音,暗想:这个孩子在这个时候到来分明就是上天的意思……这样一想,熙和默认了秦淮安的提议,带着甲一就跟着对方回了县衙。 而贾离这个半死不活的水匪头子也被师爷和钱衙役带了回去。 第八十二章 熙和算是正式住进了秦淮安的县衙。萧素清和柳熙安都是知道内情的,但两人的想法却一南一北天差地别。因为言子平的关系,萧素清把熙和这一次怀孕当成了一个阴谋。在小皇帝让熙和住进来的时候,萧素清难得的表露出了几分不同意。但这个时代毕竟不是萧素清自己的时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因此,最后还是妥协了。 而柳熙安那边自然不反对让熙和住进来,两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不过就散如此,柳熙安还是压根不相信小皇帝能让熙和怀孕。他是喜欢小皇帝的,但即使喜欢,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被小皇帝压在身下。一想到自己王兄被小皇帝压在下方,他就觉得一阵恶寒。因此,柳熙安认为小皇帝绝对是被戴了绿帽子。 小皇帝在知道熙和有孕之后反而没有想那么多。他上一世几次历经数次孕育,也曾流产难产过多损伤了身体。摄政王为此特意派人回了兴龙之地,找到了当初的巫医。他也是被巫医诊治之后才知道,柳氏皇族一脉自十三起至三十终,这十七一旦有情事变极易受孕。庄子内发生的事情,不在小皇帝的计划之内。但熙和身怀有孕,却没有出乎小皇帝的预料。为了照顾他腹内的骨肉,小皇帝让出了自己的卧室,自己则搬到厕间居住。 秦淮安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自以为皇帝体贴帝后,还笑眯眯的以为自己在皇帝一家中留了一个好印象。 因为涉及天子家事,识趣的都主动告退了。萧素清虽然不想走,但也知道此时留下并不妥当。柳熙和当年倾慕于他的事情,萧素清一直没忘。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还担心小皇帝会不会因为求而不得而迁怒。没错,萧素清一直认为小皇帝对自己这位堂兄帝后所恋甚深。其实。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小皇帝对熙和的不同来。 柳熙安也不想走,他被熙和大肚子弄得浑身不舒坦,想要留下亲自和自家王兄谈谈。如果王兄真的给小皇帝戴了绿帽子,他一定为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求个情的。 不过这两位再怎么想留下来,最后还是走了。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来?” 现在整个房间现在就剩下小皇帝和熙和两人。两人相对而坐,彼此都能很容易的把对方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小皇帝问这句话时的情态,熙和再清楚不过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无力的把整个身子靠在椅子上,反问了另一句话:“为什么来江南?” “你又为什么来江南?为了萧爱卿?”小皇帝心里觉得可笑,他身为帝王,什么时候已经能让随便什么人都来质问一番了? 熙和没想到小皇帝会这么想,他皱了皱眉:“你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为了这个?”遇到熙和,看到他,理智就会突然消失。这样的对话有多幼稚,小皇帝清楚,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其实早就清楚熙和对萧素清的这份喜欢到底有多深了。 “不是。”熙和冷冷回了一句,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小皇帝内心的种种纠结,他不清楚。他能感到的就是自己的放下尊严主动来找小皇帝,得到的结果竟然是这个。 如果他肚子里没有孩子,自己绝对不会拦着他的。小皇帝这样告诉自己,伸手握住了熙和的手。 两手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们生了三个孩子,肌肤相亲也不是没有,但这样双手交握,竟然是第一次。 因为这一刻的异样,熙和留了下来。小皇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其实两人都清楚,两个人也不过是能和平相处到到这个孩子出生。至始至终,他们的立场都是不同。 等安顿好了因为十香软筋散余毒和怀孕而觉得疲惫的熙和,倭寇来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吴县。整个吴县一半笼罩在忧心忡忡下,一般却依旧歌舞升平。 时直盛夏,天气燥热。小皇帝独自一人在后院的一个小厢房里,接见了吴县水军的领军大将袁文。这是一个和关青年岁接近的男子,却不似关青已经知道收敛气势。他跪在小皇帝的脚下,身上却还散发着肃杀之气:“微臣袁文,参加吾皇。” 小皇帝点了点头,和善的让王福气把袁文扶起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小皇帝见过的将领都不少,遂也练出了几分眼力。上等者,气势内敛,平日里藏而不露,一旦露则有惊天之势,如关青、张若谷。中等者,气势外露,形同利剑。下等者,气势全无,泯然众人。这个袁文属于中等者,在吴县这个小地方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 但就算如此,小皇帝对他也没什么好的印象。毕竟上一世,水匪造反,吴县水军可是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是摄政王派手下将领去解决的。 不过这位从未见过皇帝的将军不知道这片刻时间小皇帝已经想了这么多,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连连称不敢。王福气看样子在小皇帝面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他还托大到这种地步。 不过王福气哪里会让他推辞,踱着步子,就把这位袁将军强扶了起来。看着感激涕零的样子,王福气心里骂了句没出息。小皇帝要是对一个真好时,绝对会自己亲自动手扶一把的,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让一个奴才来做这种事情。 等人落座,又告赐之后,小皇帝把话题转回了倭寇之事上。晚些时候,他还要和萧素清说一说盐政等事务,因此也不想再兜圈子了。 “卿家守卫吴县日久,不知对此次倭寇一事有何看法?”小皇帝问道。袁文本来低着头,不敢窥视天颜,听小皇帝问话才谦卑的回道:“倭寇滋扰实属常事,请万岁勿忧。微臣已派先锋前去探听,此次倭寇虽较以往多出几百人,但绝不是水军对手。” 小皇帝听袁文说的自信,也就没有多问。在其位谋其职,想来这个袁文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上瞒下。略微放下心的小皇帝就感到有些倦怠,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体质孱弱,又素有旧疾,江南的夏季并不是适合他。因此对自己的身体不敢再有大意。 “卿家既有把握,朕也不多问。秦淮安乃此地知县,颇有几分才干,卿家且去和他一见吧。” “微臣遵旨!” 袁文一走,小皇帝就觉得有些吃力。王福气瞧得仔细,连忙过来给他顺气:“皇上,可要用个丸子?”小皇帝摇摇头,并不出声。良久,他轻声说:“你去把萧素清叫来,朕要问问他盐政一事。”王福气应了声,弓着身倒退着还没走几步,就又听见小皇帝说: “天气日渐炎热,帝后那里的冰不要短了。” 王福气来召萧素清去见小皇帝的时候,萧素清刚刚把从陈楠那知道的一些消息整理好写在折子上:“王总管怎么过来了?是皇上有事?” “大人神机妙算,给你猜准了。皇上刚见了袁文将军,正找您呢。”王福气从不和萧素清拿大,对方虽然对他一直很和善,但不知道为什么王福气在他面前总有一种必须要小心的感觉。 萧素清净了净手,又拿起折子:“劳王总管久候了,一点小心意请总管喝茶。”他说着,就摸出一个淡雅的荷包,塞了过去。 就是这种感觉。王福气笑脸一僵,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照理荷包这种事情是情理之中的,萧素清的话也亲切。王福气就是觉得不能收。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荷包收了下去。王福气想了想,还是把这种感觉归结到自己恨上萧素清这个原因上。 两人一起走到小皇帝现在起居理政的房间后,王福气率先进去禀告。结果王福气进去没多久,熙和那边就有人过来,说是他不舒服还不肯请大夫。 这样子,小皇帝没了和萧素清详谈的兴致,两人也就照了照面。 熙和其实确实不舒服,因为十香软筋散并没有驱除干净,他总觉得全身都没什么力气。他也不知道这药对胎儿有无影响,因此决定趁着没人的时候让甲一助他一臂之力,把最后一点余毒给驱除。 甲一从他坚持要住进县衙起,就有些不知所措,一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他虽然面瘫着脸,但身体一直僵硬着。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他自然不敢不听命令。熙和让他驱毒,他就老实的盘着双腿坐在熙和背后,给他驱毒。 但一盏茶之后,熙和突然就软倒在了他的身上,面如金纸。 甲一大吃一惊,连忙叫候在门外的几个小丫头去叫人请大夫。 小半天后,在两人都没有看到的地方,王福气摸出了萧素清刚给的那个荷包,给了那个过来说熙和不舒服的丫头: “好丫头,没白疼你。这个荷包你拿着买糖吃。” 小丫头不过刚托了熟人,进了秦淮安的县衙,哪里见过这一荷包的银子,有些不可置信。王福气捏了她胖嘟嘟的脸,说道:“傻愣着干什么,以后那么有什么事,都要过来说一声,知道不?”王福气把荷包塞进她的手里,“好处少不了你的。” “好,我听你的。”小丫头藏好荷包,一蹦一跳的走了。她本来还在想,是谁在这个吃饭的时候把她叫出来。幸好出来了…… 王福气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萧素清不是不喜欢帝后么……呵呵…… 第八十三章 小皇帝过去的时候,大夫已经来了。他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熙和身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心口就突然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小皇帝赶紧收敛心神,摸出袖子里的鼻烟壶,吸了一口。 “可有大碍?” 吴县繁华,这百草堂的老大夫并非吴下阿蒙,一摸脉就知道熙和出了什么问题。他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暗地里猜测熙和的真实身边,知县老爷似乎并没有正夫,莫非……老大夫想的正入神,就听到小皇帝的问话,不受控制的啊了一声。 小皇帝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边话,老大夫才文绉绉的说了一通,气血不足的话出来。好在小皇帝自身也有几分底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总体来说大人小孩都还平安,就是身体有些虚,似乎之前中了不该中的药。现在不能奔波,要补一补。现在扎上几针,休息片刻。 确认熙和没大事,又把银针都收了,甲一就把大夫请出去开药。小皇帝这才坐在熙和的床沿边,看着他。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福寿还在熙和的肚子里。这一切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到让小皇帝觉得,熙和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另有所图“我能信你么?”小皇帝不知不觉就问了出口。 熙和之所以昏过去,一是有了身孕体力不如以前;二是甲一内力强劲。不过十香软筋散总算是解开了。他略略睡了片刻,就感觉好受了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小皇帝的声音。出于一种原因,他没有醒过来,反而开始装睡。 不知道熙和是在装睡的小皇帝,突然有了一种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但这股冲动来的快,去的也快。重生是他的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并没有带给他所想中的一切,但确实让他的处境比上一世要了很多。 小皇帝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摸了摸熙和平坦的腹部,最后把脸贴了上去,默默念道:一定要平安的来到这个世上……他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做一个皇帝,骨子里的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就算一时强硬,但日子久了,他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重生这么久,小皇帝一直没有露出被人狠狠伤害过的悲伤。他失去了那么多的孩子,包括这一世安康的同胞兄弟,小皇帝不是不悲伤。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这种痛。 小皇帝就这样毫无防备的靠在了熙和的腹部,他不重。但熙和却觉得有一种重量压在了他的心口上,就在他忍不住要醒过来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秦淮安说道:“皇上,倭寇偷袭!如今已经破了水军三个水寨,往离湖来了!” “什么!”小皇帝猛地站起来,他晃了晃,看着一脸严肃的秦淮安,又镇定下来,“消息属实?袁文人呢?”刚刚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水军绝对能把不到一千的倭寇给拿下,不过多久,就有消息来说倭寇打进来了? “袁文正跪在外面请罪。”秦淮安一改往日嬉笑的样子,说着。他调任吴县一年,自然清楚离湖的重要性。一旦离湖受不住,倭寇就可以直接杀进吴县县城。吴县除了千余人的水军没有驻军,而最近的驻军赶到需要十天。十天,倭寇一旦入城,只要一天就能让吴县血流成河。他的眼前似乎能看到那幅画面,秦淮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小皇帝脚下:“是微臣之错!贾离……贾离……”秦淮安泣不成声。 贾离被带回县衙之后由师爷和钱衙役审问,秦淮安根本就没有上心。他和柳熙安、萧素清一样,都想着熙和的肚子,完全忘记了贾离这个声称知道倭寇行动的水匪军师。而这一忘,现在很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秦淮安第一次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他跪着请求:“求皇上治罪!” “现在不是治罪的时候,如果应对倭寇才是重中之重。”同样得到消息的萧素清走了进来,他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小皇帝身后的熙和,收回眼神后,说,“言子平带着从林佶那拿的账本来了。” “林佶的账本?爱卿可有看过?”小皇帝有些急切,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林佶在盐政上不过短短数十几载,所获却堪比半个国库。萧素清想到账本里的数字,脸色也变了变。他点了点头:“确实是林佶的账本。微臣僭越,已命内密司去核实了。” “很好!”小皇帝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有了林佶的这笔钱,削藩的军费就有了。小皇帝想着,微微放心。接着,他又扶起秦淮安,说道:“倭寇一事,朕已有打算。秦淮安,朕命你诏安水匪,你可做得到?” 秦淮安一愣,还没回答,萧素清就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反应过来的秦淮安连忙说:“臣万死不辞!” 诏安水匪对方倭寇这件事,小皇帝想了很久。水匪、盐政是他的心头大患。如果没有倭寇这件事,小皇帝是绝对要对水匪赶尽杀绝的。但现在倭寇自动送上门,真是一个好机会。水匪和天日堂的人心不在朝廷,留也无用,不如和倭寇来个两败俱伤。 原本还想劝小皇帝不要放松了倭寇的萧素清把到嘴巴的话都缩了回去,换成了其他:“皇上,可要见一见言子平?” 为着对方手里的账本,小皇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见言子平。他回身看了眼熙和,对方还在装睡,也就没有再留。 小皇帝一走,熙和就睁开了眼睛。他从床上坐起来,若有所思的靠着。熙和很清楚言子平并不是墙头草,不可能在他和小皇帝还未分胜负的这个时候投靠小皇帝。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熙和想了片刻,不得其所,而送走百草堂大夫的甲一这时正好端着药进来。熙和眼前一亮,他一口饮尽药,对甲一说道:“找个机会让言子平过来一趟。” 甲一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心里虽然好奇言子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嘴上却什么都没有问。他见熙和用完了药,就又老实的把自己藏了起来。 言子平为什么会拿着账本摸上县衙,难道他真的想投靠小皇帝?不,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熙和并没有败,胜负还没有分。言子平还不至于没有骨气到这种地步。他之所以出现在县衙,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前几日他借着林佶的名头要贾离杀秦淮安的事情走露了风声,林佶脸面大失现在欲要杀他。秦淮安再怎么样,毕业有个当过丞相的爹。他这个爹不但位高权重,还颇受人尊敬,手下门生故吏无数。言子平的做法把林佶推到了无数人的对立面。不管那些人是真的要给秦淮安出头,还是做做样子,林佶的日子都不会像现在一样好过。 林佶还没有露出杀意,言子平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他不是打不还手的人,自然不会留在原地。不过老天爷不打算让他这么轻易的离开吴县,言子平刚刚乘船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目睹了倭寇偷袭水军。作为一个被迫观看倭寇偷袭的人,他被水军抓了起来,被送到了小皇帝所在的县衙。小皇帝他没有见到,却见到了萧素清。 此时此刻,原本应该被关在地牢的言子平坐在偏厅里好好的喝茶。他回想着刚才的情景,露出苦笑。原来萧素清也可以有那样的身手……言子平被抓来的时候没有想到会见到萧素清。他离开林佶府上的时候,自然不会空手。他把林佶的账本藏在了身上。而他手头上那本关系着林佶身家性命的账本现在在萧素清手中。 两人在县衙里见面的时候,都很惊讶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寒暄几句之后,两人都套出了这些时日对方的行踪。然后,出乎言子平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萧素清突然靠近,唇在他的脸上轻轻擦过。等言子平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离开了。而他怀里的账本也不见了。 小皇帝走进房间的时候言子平正一肚子怒气,萧素清竟然敢对他使美人计。等他发现小皇帝的时候,对方已经和萧素清一起坐在了他的对面。说实话,这是言子平第一次见到小皇帝。和从其郭淮等人那里听到的不同,小皇帝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狠毒的人。当然,立场不同,自然不会去说对方的好话。不过小皇帝看上去真的不像一个手握大权的帝王,他看上去就更像一个白面书生。没错,和萧素清坐在一起的小皇帝虽然看着就有些不足之相,但身上有着一股子文气,且不输萧素清。转了转视线,言子平有些复杂的看向萧素清,对方一派淡然,似乎刚刚使出美人计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言子平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走到萧素清身边,握住他的手,说道:“素清,久别重逢,你的吻……” 吻字一出口,萧素清就皱起了眉。他也顾不上小皇帝了,一把捂住言子平的嘴:“君前慎言!”言子平吃了亏,哪里会入萧素清的愿。他的嘴巴被捂着,舌头却还可以动。于是,他挤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舔了舔萧素清捂着他嘴巴的手掌心。 萧素清知道言子平惫懒疏狂不似一般古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整个人吓了一跳的往后退开了几步。 第八十四章 “不知廉耻。”萧素清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四个字。其实他刚刚对言子平用美人计的时候又哪里有廉耻了? 小皇帝第一次见到萧素清脸色几经大变,竟然有些好奇刚才言子平做了些什么。内密司的人不是吃干饭的,言子平是熙和人的事情,小皇帝清楚。他也清楚这个人和萧素清是年少好友,相交甚笃。不过他更清楚,比起男人,萧素清似乎更喜欢女人。 言子平一笑不再和萧素清多言。他转过身子,就这样走到小皇帝面前:“皇上可是想要知道账本的真假?如果我说它是假的,皇上为信吗?” “真的假的不重要。”小皇帝看了眼萧素清,见他已经恢复,就站了起来,“朕想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朕想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他的话一点都没有错,林佶一个小小盐政,就算是小皇帝亲舅舅,也并没重要到有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萧素清和言子平都被他国舅的身份被骗,以为小皇帝对他有几分看重,因此才没有干脆利落的解决这件事。 小皇帝说完这句话,走离开了。言子平和萧素清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和他没有关系,他现在就想看看那本账本。如果账本是真,削藩之举就近在眼前了。如果账本是假的,那也无碍。抄了林佶的家,不信找不到真的。 得了小皇帝的这句话,萧素清有了底气。他自然知道言子平的账本不会是假的,否则,这逃命的关头也不会带在身边。他看着言子平,说道:“帝后身怀六甲,近日起都住在后衙,子平不妨去看看。” 言子平初始还有些愣,接着像是想起什么的苦笑了一下。他和萧素清真不愧是知己,想的都一样。一个站在小皇帝一边,就认为熙和图谋不轨;一个站在熙和一边,就认为小皇帝早有预谋。 得了小皇帝诏安水匪命令的秦淮安充满干劲的去找了自家师爷,预备和他商量一下如何把诏安这件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结果他把整个县衙都找遍了,都没看到师爷的人影。问了下面的人才知道,师爷怕倭寇伤了自家闺女,和钱衙役出去找去了。他那个五大三粗的闺女,和那个叫顾青竹的小白脸戏子,去找个大夫找到现在都没回来。如此一来,让正在兴头上的秦淮安如同被波了一盆冷水。他几乎是失望的命人把贾离带到他面前,准备独自一人先撬开贾离的嘴,将水匪的老巢问出来。 自从秦淮安到吴县就被师爷耳提面命,要收拾林佶,剿灭水匪,总之他家为国为民的师爷,没有一天没再他的耳边念叨这些。也因为这个,秦淮安对这几股势力也算是门清。上任知县在任上曾经已经围剿过一次水匪了,但并没有斩草除根,反而让水匪藏得更深了。秦淮安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有调查出水匪的水寨在哪。如今皇帝让他诏安,他如果找不到地方还怎么诏安。这个曾经的纨绔子弟完全被话本给影响了,诏安确实可以去匪窝,但也可以张榜。 贾离被人提上来的时候已经有些不成人形了。秦淮安没想到不过是几个时辰未见,人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事!本老爷何时让你们严刑拷打了!又把本官的话当耳边风了么!”秦大人大发官威,把几个提着贾离的衙役一顿臭骂,“还不给我滚下去好好反省!” 等衙役下去之后,秦淮安也顾不上贾离身上一股子地牢里的腐臭味道,把他扶到椅子上,又亲自斟了一碗茶给他:“贾离啊,本老爷有事要问你啊。如果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官拼了命也愿意!你要想抓本官,本官就让你去抓!总之什么都满足你!” 贾离被甲一重伤,又被关在地牢,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到秦淮安的说话,也无力睁眼。他有心说出韦敬,却发现喉咙干涩。 秦淮安不知道他的状态已经非常严重,还以为对方并没有被自己打动,气得一直在挠头。一盏茶之后,他才发现贾离不是不肯睁眼,而是已经昏过去了。满头大汗的秦淮安又只能认命的把人抱到床上,又打发人去请大夫。 这一折腾,一天就过去了。 水匪没来得及诏安,倭寇之害却越发严重。第二天天一亮,就有浑身是血的百姓来报,说是整个村子遭了倭寇,不但财物被抢劫一空,村里的女人也都被掳去了。而这女人,包括三岁的女娃娃。 秦淮安知道之后,气得浑身发抖。他自己纨绔,但并从未做过强抢民女的事情。气愤之下的秦淮安没有通报就闯进了小皇帝的卧室,他抱着刚刚醒来正在梳洗的小皇帝,嚎啕大哭。毕竟是秦相教养长大,再怎么样,骨子里还是有着自己做事自己当的想法。因此,哭过之后,秦淮安就请命要带人去杀倭寇。 水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并没有到无人可用的地步。秦淮安一个文官,怎能说去打战就去打战。小皇帝本想狠狠拒绝他,哪知话还没说出口,对方那已经红肿的双眼又要流出泪来,一副你不答应我就哭死的模样。让小皇帝又好笑又好奇。 最后秦淮安还是没能去打战,因为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柳熙安留下一封书信,去找水匪的水寨去了。柳熙安这一出举动,分明是要诏安水匪啊。秦淮安再怎么想去打战,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柳熙安把原本属于他的差事给强了去。 因此,他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和已经被大夫诊治过的贾离谈判去了。 这场谈判历时三天,在柳熙安带着水匪全部归顺的消息终于从外面回来的事后,秦淮安也将贾离给说服了。这个世间能影响贾离的只有韦敬,秦淮安知道之后,利用韦敬反复和贾离商谈。但贾离心中知道,韦敬伤势严重又没有神医灵药救治,恐怕早就不行了。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使得秦淮安屡屡失败。最后,无奈的秦大人只能威胁贾离,如果他不答应,就杀了他,把他的尸骨有多远扔多远,让他死了都要和韦敬天各一方。此言一出,贾离立刻就犹豫了,如此三番之后,他同意了。 水匪归顺后被萧素清按照小皇帝的意思派去对付倭寇。但倭寇之强,超出了小皇帝的预料。他们和水匪这群乌合之众不同,虽然不是正规部队,但个人战力极强,可以一敌十。水匪被诏安日子还短,并不是倭寇的对手。双方交战半个月来,战报不断的朝这个小小的县衙发来,但十有八九都是倭寇胜。而也是这一次,让小皇帝有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再一次成长了。 但不管如何,离湖水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吴县外围的水军早就不敌,且伤亡惨重。如今的吴县弥漫着一种恐慌。虽然是防布图的泄露,才让倭寇的偷袭得以得逞,但城中百姓并不知晓。他们把倭寇想象的可怕非常,竟然有逃跑的趋势。 而就在这个时候熙和怀胎已经两月,早孕反应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了。从满两个月那天起,熙和吃什么吐什么,到后来发展到喝水也要吐。但他碍于身份,并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别人。除了甲一这个贴身跟着他的人,言子平这个自己人不知道他的反应这么严重。 这天,小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在离湖和倭寇一份胜负后,他突然决定去看看熙和。也是巧合,有了身孕之后,熙和午后总会睡上一小会。这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睡不着,因此也不勉强自己,就翻出一本杂书闲闲的看着。他看了看天色,知道小皇帝要来了,就打发了甲一和伺候的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 小皇帝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已经换上宽松夏季薄纱袍子的熙和慵懒的靠在软榻上,他的头发松松披在身后,可能是觉得气闷的关系,袍子没有系上,让胸口一大片白色的皮肤直接裸露在空气中,安详的看着书。这样子的熙和与平日是那么的不同,不同到了让小皇帝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熙和其实一早就发现小皇帝来了,毕竟他是习武之人,耳力不同。小皇帝气虚,脚步虚浮,有别于他人。因此,人来没进门口,他就发现了。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熙和解开了自己的袍子。这几日,每次小皇帝过来,熙和都会这样做。 “怎么有空过来?” “突然就想过来看看你。” 这一个多月来,两人也算得上和平相处。小皇帝每日里处理京城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政务和江南大大小小的事情,就会来熙和这里坐坐。一开始,他们彼此沉默无言。渐渐的,也能围绕着福寿与熙和现在肚子的孩子说上几句了。 “这几日我见你气色并不是很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小皇帝说完刚刚那就好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直白了,连忙掩饰一般的说了句别的。熙和也不在意他的掩饰,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也没什么,只是天气炎热,没什么胃口。”其实早些时候他们两人说话就不怎么用朕、本宫、本帅等表示身份的词,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熙和孕吐严重,却并不想让小皇帝知道。他一个练武之人,整日里吐得浑身无力,实在是有失颜面。当日小皇帝体质孱弱,怀着双胎也并没有如他现在这么不济,莫非他还不如小皇帝?但他不想说,不代表事情能一直如他的意。以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吐的情形来看,能瞒到现在已经是苍天有眼了,哪能一直瞒下去。 果然,他刚说完胃口两字,就觉得一股反胃。熙和争强好胜,不愿意当着小皇帝的面吐出来,只能忍着。但胃里翻江倒海,要忍住实在不容易。小皇帝见他脸色突然大变,也有些担心。 “这是怎么了?” 熙和说不出话来,又强忍一番,终于敌不过这股子难受劲,侧着身子吐在了地上。 第八十五章 熙和这一吐就很难停下来,胃里排山倒海的恶心感觉,让他再也忍不住,甚至无法站起来。他只能有些难堪的侧过身子,吐在了地上:“呕……呕──”这一吐,就吐的昏天黑地。 其实因为孕吐的关系,熙和近日本就吃的比以前少,因此吐了一会就将胃里还没有消化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但即使如此恶心的感觉却还没停止。 一直到胆汁也被呕了出来,他才感觉舒服了一点。勉强看了眼小皇帝,熙和浑身脱力地躺回软榻上,闭上了眼睛。但即使如此,胸口处还是有一股酸气涌上喉咙,熙和却不想再吐了。 这一刻,他就是在好强,也无法再掩饰下去了。无奈的熙和只能伸手慢慢抚上小腹,轻轻抚摸起来。也不知道这肚子里的孽障是不是前世欠了他的,一旦闹腾就不肯停下来。 屋子里此时弥漫着一股淡淡酸味,小皇帝却似完全没有察觉一般。他见熙和吐的那么辛苦,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原本这么清俊的人,现在这么狼狈也是难得。小皇帝坐到软榻上,他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怎么吐的这么严重?” 熙和默默不语,仍旧闭着眼睛。这会儿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已经吐了很久了?说自己浑身无力?过度呕吐之后,他看上去面无血色,胸口的那片白一起一浮,带着一种虚弱的诱惑。这种孱弱和无力,小皇帝第一次在熙和身上看到。他深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心动。不过这心动很快就被他压制住了,熙和是什么样的人,小皇帝一直都知道。他此刻看上去是可怜,但真正的他可不是这般。 等了片刻,熙和还是不说话,小皇帝也不勉强。离开之前,他伸手在熙和的小腹处按了按,说道:“且休息着吧。若还是吐的严重,就拿秦淮安的帖子去请大夫。” 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熙和才睁开眼睛。他深深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叹了口气。这一叹看似不要紧,却让他又是一阵干呕。好不容易这一阵过去了,熙和也提不起精神了。 言子平毕竟是熙和的人,加上又是萧素清的好友,因此虽然被软禁,但也并未被关在牢房内。真因为这样,熙和想和他联系也并不困难。两人除了在言子平刚刚被抓的那天见过一面,之后都是通过甲一来传递书信。每日,小皇帝去见熙和的时候,甲一就会带着书信去见言子平。 “大帅的信。”甲一瘫着一张脸,把熙和昨日写好的信件交给言子平。 可能被关了久了,言子平生出了几分逗弄甲一的心思。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信件,说道:“我似乎从未你笑过?莫非郭将军给你们吃了什么药不成?还是你这张脸是假的?”说话间,他竟然还伸出手去摸甲一的脸。 甲一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整张脸猛地涨得通红。二话不说运起轻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言子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来。他打开熙和给他的信,一目十行扫过里面的内容。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不过短短月余,小皇帝的怀柔政策就起效了。他们那个有着野心的大帅竟然犹豫了。 熙和可以犹豫,但言子平和郭淮不会。 另一边,看完熙和,小皇帝就又马不停蹄的回到书房。柳熙安萧素清秦淮安三人似乎约好的一起等在了里面。小皇帝有些吃惊,随即有些担心,是否倭寇一事有了什么变数。 顾不上让他们请安,小皇帝直接坐回椅子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人互看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其实他们早就发现小皇帝根本没有把倭寇放在心上,反而把水匪和盐政这两个容易解决的事情看得比较重。他们不知道小皇帝受前世影响,只以为他被熙和的出现弄得没了轻重。柳熙安是招安水匪的功臣,小皇帝让他和萧素清两人负责水匪。因此,两人都十二万分的注意着水匪。起初,水匪和倭寇作战,有输有赢。但随着时日渐久,水匪输多赢少后,竟然有溃不成军的迹象。两人为了小皇帝的轻视而着急,恰好秦淮安最近对倭寇一事也很上心,就相约一起来见小皇帝。 三个人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萧素清先开了口:“皇上,水匪几乎不堪一击,倭寇已经打进了离湖,十万火急。” “什么!”小皇帝一拍桌子,“倭寇好胆!” “请皇上当机立断,召盐政林佶藩将周起护驾!”三人等小皇帝说完都跪下道,“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事到如今小皇帝也知道事态严重,倭寇不能小视。离湖直连吴县,若是守不住,那么这些倭寇必将直接杀入。吴县本就无兵驻守,只有附近的水军。而这千余水军由于贾离出卖的布防图,已经损失惨重。吴县上下现在能起作用的就只有被招安来的水匪了。 “王福气!”小皇帝猛地站起来厉声叫道。 “奴才在!” “带朕私印去见林佶和周起!”小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眼里放着嗜血的光,“如果林佶周起有犹豫,就地格杀!” “奴才遵旨!” 小皇帝在这三人面前一向温和有余,霸气不足。这次直接说出就地格杀这样的话,让三人都吃了一惊。等着王福气出去,小皇帝已经又变成平常模样,他有着跪在地上的三人说道:“你们三人皆是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就留在朕身边。” 秦淮安是三人里最先被感动的,他泪水涟涟,感动不已。以至于,完全忘记了三个人之前说好的其他事情。让柳熙安不停地在心里骂他没有出息,不过骂归骂,小皇帝这不同的态度让柳熙安很受用。只有萧素清悄悄的皱起了眉,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王福气已经走了三天了。当然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去的。林佶还好,毕竟就在咫尺。但周起驻扎之地离吴县毕竟有一段距离,小皇帝不放心王福气,便命令内密司的人跟着一起出。萧素清等人自然不能同意,最后折中一下,一半跟着王福气走,一半留下隐在小皇帝身边。 天色刚亮,县衙大门前的墩鼓就响了起来。彻夜未眠研究吴县地势图,稍早前才睡下来的萧素清被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倦的撑着额头。直到隔壁房间传来秦淮安大声说话的声音,萧素清才真正清醒过来。他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鼓声是有人来鸣冤。如果外面倭寇横行,普通百姓都紧闭门户,如何会来鸣冤?这里面有不妥。萧素清机灵一下,赶紧站起来准备去拦秦淮安。 秦淮安已经不是以前的秦淮安了,这短短几个月让他迅速的成长。在听到墩鼓响起的时候,他没有马上就出去,反而冷静下来想了想。他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百姓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不敢随意出门。此时击鼓鸣冤的,毕竟不是普通人。秦淮安有意和萧素清商议一下。 难得想到一起的两人一同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你……”“你……” 没想到会异口同声的秦淮安有点不好意思,他顿了顿,说道“同去?” “同去。”萧素清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彼此都知道要去哪里。等两人走到大堂的时候,师爷早就带着人候着了。这位师爷也不是蠢货,并没有把击鼓的人放进来。秦淮安想了想,说道:“开门!” 大门一开,就见十几个普通渔民打扮的人跪在地上。萧素清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黝黑的脸,实在没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渔民靠湖海生活,皮肤比常人要黑一些也是正常。他想着转头对师爷说:“师爷不妨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秦淮安见萧素清把自己想说的先说了也不恼,他赞同的点了点头,加了一句:“问清楚些。” 和萧素清、柳熙和、小皇帝呆了一段时间,加上他们都没有刻意掩饰,师爷早就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反对。他走过去和跪在最前面的一个渔民谈了起来。 片刻之后,这位师爷面带笑意的往回走。秦淮安心里一阵欢喜,莫非…… 两人略略说了几句,秦淮安就觉得天上掉了馅饼,倭寇竟然退走了?在一旁听两人对话的萧素清连忙问跪在地上的渔民,道:“怎么回事!倭寇怎么又退了?可有看清楚?这等大事不可信口雌黄!” 没人说话,也没有抬头,气氛有一些诡异。 “上当了!”萧素清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他和秦淮安互看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不妙。随时,两人异口同声对守着县衙大门的衙役道:“封上门!” 恰好在这时,一声哨声响起,这十几个渔民打扮的人猛地站了起来起,大吼着扑了过来。他们嘴里叫喊着,朝大门直冲。萧素清和秦淮安急退的同时也不忘帮着衙役一起拿着门栓把大门封赏。 倭寇哪里能让他们得逞,大喊大叫着摸出藏在背后的刀,杀了过来。吴县上下捕快衙役加起来不过二十,而此时在的不过十人。他们全力封门,也敌不过倭寇。很快,倭寇就挥着大刀,杀进了县衙。 事已至此,萧素清和秦淮安已经无能为力。倭寇的狡猾出乎他们的意料,想到还在后院的小皇帝两人都额头冒汗。此刻,两个并不默契的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分头脱身就是不往后衙跑。不过两人都是文弱书生,怎么敌得过倭寇,不到片刻就被人抓到了手里。 第八十六章 内密司的人在外面有骚动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这几日,萧素清大人一有机会就会和他们讲一些外面的形势。因此,在外面发出喊杀声是,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内密司李胜恭请圣安! 小皇帝正在书房里披阅奏章,听见外面的杀声就要起身去熙和的院子。他见李胜突然跪在面前,有些吃惊又像是在预料之中:“外面怎么回事!帝后那边可有派人过去看看?萧素清、柳熙安、秦淮安那边呢?” “皇上!”李胜不敢隐瞒,只能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外面杀声震天,怕是倭寇已经进城了。请皇上以社稷为重,移驾。”他说完这句话就发现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就好像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李胜撑了一会儿,在小皇帝的视线下绷不住了,叩头道:“皇上,萧大人早就料到今日之事。请大人看在萧大人的苦心上,移驾!”小皇帝听到了实话,终于移开了视线。他没有理睬李胜,放下手里的笔,又看了看书桌上的折子,说道:“拿火折子来。” “皇上……”李胜不明所以,喃喃叫了一声,还是拿出了自己身上的火折子。只见小皇帝接过火折子吹了吹,将书桌上的奏折都点燃了。直到所有折子都烧尽,小皇帝才开口:“走吧,去帝后那。” 小皇帝这边还没动身,熙和就带着甲一和言子平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熙和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小皇帝说道:“还不走!”熙和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而他一身上白色的宽松夏袍更是已经染上了血迹,手中的剑也在往下滴着血。而护在他身边的甲一身上的伤口也不在少数。小皇帝没有多说,走了上前。 等两人走出房间才发现远处有浓烟升起,看来起火了。先是城南,紧接着是城北。浓烟渐渐在整个吴县的上空浮起。县衙外面妇女孩子的哭声、尖叫声和男人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整个吴县在这一刻真正混乱了起来。 熙和和内密司的人护着小皇帝开始往外走去。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一路往外走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一个倭寇。整个县衙安静的诡异。看来倭寇并没有往后院赶,似乎都集中在前院,而萧素清、柳熙安、秦淮安一个都不见人影。 “事情不对。”小皇帝拉住熙和,不让他往前院去,“外面这么乱,萧素清他们不可能不过来。” 熙和点头,确实不对劲。他从房间出来往书房去的路上还曾见过几个倭寇,现在这些却如同没出现一般:“站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和甲一去看看。”他说着就要出去,小皇帝哪里能放心。熙和虽然掩饰的好,但小皇帝并没有遗漏他捂嘴的动作。 “你留下,让李胜和甲一去!”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垂花门那里突然蹿出一个人。熙和条件反射的将小皇帝拉到身后,他的动作很快。小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熙和护在了身后。言子平皱眉看着这一幕,暗道不妙。 这个蹿来的人影,手中并没有兵器。他扑到熙和身边,大叫:“王兄,萧素清和秦淮安被倭寇抓了!” 众人这才发现,来人是柳熙安。 萧素清和秦淮安都是书生,落到倭寇手里必然没有好处。小皇帝从熙和身后走出来,看着柳熙安道:“看清楚了?”柳熙安肯定的点头:“早些时候有人击鼓,我听到声音之后就往衙门去。还没到,就听见喊杀声,然后就看见萧素清和秦淮安被抓了。” 小皇帝紧紧咬着下唇,心里犹豫不决。在丢下萧素清和秦淮安与带着熙和等人离开之间抉择。一边是熙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边是萧素清、秦淮安这两个绝对忠于自己的臣子,如果小皇帝的手心和手背。 “去救人。” 似乎是看出了小皇帝的纠结,熙和撕下衣服的下摆,擦了擦剑,淡淡的说。 “甲一,来不听命!”说话间,熙和一个箭步,先行走了出去。甲一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完全不顾言子平的阻挠。 垂花门外面就是衙门,等小皇帝柳熙安紧跟在后面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两人已经和倭寇杀成一片。熙和、甲一两人都是战场上出来的,练得是杀人的剑法,剑剑直指要害。不消片刻,就有倭寇不敌后退。眼见就要杀出一片空地,一个倭寇头领似的男人大吼一声,将一个后退的人杀了。他手法残暴,直接将人一剑从胸口划到腹部。 这一来原本即将明朗的形势,就又变得模糊起来了。 萧素清和秦淮安被抓之后都没有喊叫,而师爷和衙役在他们被抓之后都不再反抗。倭寇也有几分眼光,知道两人身份不同,并没有直接把人杀了,而是把人绑着另作他用。可怜的两个没有武力的文官被倭寇手脚都绑着扔在了地上。 熙和杀过来救人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来救他们的人是帝后。直到他们身边的一个看守的人被甲一剑砍倒,他们身上的绳子也被他割断之后,两人才发现小皇帝等人都来了。 萧素清深呼一口,指着倭寇中那个一直在呼来喝去的人,直接对着甲一说道:“你看见那个为首的人没有?他是头领。”甲一闻香知雅意,便运气轻功,冷不防的钻到那人身边,一剑当胸结果了那人。 秦淮安也不是傻子,见甲一把人杀了,连忙大叫:“你们领头的死了!还不束手就擒!” 倭寇们听不懂秦淮安的话,不过他这样大叫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等他们回过头就发现小队长死了,一个个都愣住了。 众人见状松了一口气,知道形势已经被控制了。小皇帝有心让熙和过来,他还没有开口说什么。一个倭寇就突然大叫一声,摸出怀里的箭弩对准了小皇帝。 地上血迹斑斑,尸体狠藉,熙和就这样躺在地上,小皇帝突然就觉得恶心。他半抱着他,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视线却一直集中在他胸口的箭上。小皇帝没有想到熙和会为自己挡下这一箭,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他这么做。内密司的人就在他的身边,随便哪一个都会毫不犹豫的为皇帝付出生命:“为什么?”小皇帝轻声问。 熙和不想回答,也没有力气回答。事实上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冲上去。如果让他思考上片刻,熙和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他做了。什么江山,什么自尊,原来在小皇帝的命前都不算什么。这样的铁证,让熙和无法否认,他确实倾慕着小皇帝。这份情,不知何时起,却已经到了可以不顾生死的地步了。 小皇帝颤抖的伸手摸上熙和的脸,他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熙和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小皇帝以为对方是想落井下石的。他根本就没想到熙和会救他……在被熙和推倒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要不要让内密司的人动手。 萧素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刚才那倭寇摸出弓弩的时候,他的心脏几乎停住跳动。他尚且如此,何况是秦淮安和柳熙安。在箭朝小皇帝而去的那一刻,熙和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他推开了小皇帝,紧接着反应过来的甲一解决了那个用弓弩的倭寇。 熙和重伤已成事实,甲一受了几次,竟然一个人把这剩下的几个因为小队长死了而没有战意的倭寇都杀了。县衙看似已经平安,实际上却不是。萧素清知道不是时候,但他不得不问。他走到小皇帝身边,问:“皇上,帝后需要大夫。这里也不安全?” “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能动!”小皇帝抬头,眼眶已经发红,“爱卿……” 一旁的柳熙安见熙和胸口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不禁发急。他等不及小皇帝和萧素清说完,就直接嚷嚷:“不能再等下去!在这样下去王兄就该撑不住了!外面兵荒马乱,你们留在这里,我去找大夫!”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兄长,柳熙安无法坐视不管。 “你这是……胡闹……”熙和身体其实还好,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他给小皇帝挡箭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要害,因此还有几分力气:“不许去……”不过外人不知道,浑身是血又有身孕,他的样子看上去极不好。 “不许你死!”小皇帝见一直闭眼的他睁开眼睛,吓了一跳,泪咬牙道,“不许死!”以为是回光返照。 “疯了!”作为旁观者的萧素清闭目,“孽缘!” 这时,县衙外面响起了许多脚步声了。是林佶带着家丁、护院和盐政下面的衙役来了。谁都没有发现,言子平在这个时候在甲一耳边说了几句话。 “微臣林佶奉圣命救驾来迟,万死难辞其咎。”带着人走进院子的林佶,被里面的场景骇住了。他跪在地上说道:“臣罪该万死!” 第八十七章 林佶来的正是时候,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小皇帝现在的样子,很有点熙和一走,他就也不活了。此时此刻,也不是考虑林佶在盐政上的问题了,救人要紧。“去找大夫!”小皇帝看着熙和,头也不抬的命令。他语气里的阴冷,让林佶打了个冷战。他本来预备和小皇帝说上几句话,拉一拉关系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小皇帝的亲舅舅。 言子平和林佶是有过一点交情的,当然这交情不是什么好事。倭寇没杀进吴县之前林佶一直暗地里派人准备杀了言子平。但这不重要了,言子平走到林佶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林大人,走吧。找大夫要紧。” “皇上,还是先移驾吧?这里不安全。”林佶不为所动,又跪着走了几步,殷勤地凑到小皇帝身边。萧素清、柳熙安、秦淮安还有内密司的人都围在小皇帝身边,哪里容得下他。而小皇帝这儿子更是没什么心情搭理林佶。 言子平似笑非笑的看着林佶,他初见熙和挡箭心里震惊,但等冷静下来了,也就有数了。虽然是胸口中箭,但离心口有断距离,只要止住血就不会有大事。至于肚子里那个孩子,能流了最好。 林佶见没人理他,无趣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言子平,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言子平被留在他的身后,讽刺的笑了笑。片刻后,他追上林佶,和他并排走在一起,说道:“林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特使,好手段啊。”林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怎么可能不明白,小皇帝看来是真的再查自己了,“账本这种东西,你藏着也不怕烫手?” 言子平笑了笑,继续跟在林佶的身边。他们身后跟着不少人,倭寇已经入城,外面毕竟不安全。 “林大人何须担心?以你和皇帝的关系,就算有了账本,也不一定会把你怎么样。”言子平快步跟着林佶,不让自己落队。如果他刚才没看错,他跟着林佶出来的时候,萧素清可是一眼都不眨的盯着他的。 “哼!”林佶冷笑一声,言子平的话他是一句都不信,“皇帝和本官的关系?如果这个时候本官还有什么侥幸,合该让我抄家灭族。不过,想凭一个小小的账本就来办我……哼!” 到这份上,言子平哪里会听不懂他话里的言外之意:“账本?林大人也想得多了些了。皇帝想办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账本?林大人,皇帝身边的王公公出去了也不是一时半刻了吧?大人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你好胆!”林佶脸色大变,也不再往前走了,“你是说我谋反?”他身后跟着的护卫见他停下步子,都自发的围在了他的身边,气氛一触即发。 言子平却像是看不见这一幕似的,继续往前走。林佶面上神色几变,到底城府不够,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言子平,道:“你什么意思!” “林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火候到了,言子平暗想,语气一转,说道:“你从盐政上贪的钱,不知道够不够买你一家老小的命?” 林佶和言子平在打机锋,另一边熙和的情况却有些不好。他虽然避开了要害,没有伤到根本,但毕竟有身孕。流点血,受点伤,对大人不算什么,但对肚子里一个不过两个月的孩子来说,却是致命的。 小皇帝起先没发现熙和的不对劲,他抱着对方,心里充满了着急。柳熙安虽然也着急,但被萧素清拉着,也还算冷静。他就蹲在小皇帝身后,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王兄,内心复杂。 原本秦淮安应该也在这里等着的,但萧素清瞧着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围着不像样,就让他和他家师爷一起去收拾东西,尽快离开县衙。 林佶去请大夫久久不至,熙和却发觉自己渐渐有些不对。他和小皇帝不同,对怀胎生子心里还是有几分抵触的,也未曾仔细了解过这些事项。等他觉得腹部的绞痛无法忍耐的时候,下面已经开始流血了:“孩子……”这是熙和第二次真切的感觉到失去一个孩子的痛楚。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了,糟到让他忍不住佩服起了小皇帝。他想起了他们的双胞胎,那个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 小皇帝是过来人,在熙和醒来半睁着眼睛示意的时候,就立刻明白了过来。大人失血过多,孩子怕是保不住,要流产了。小皇帝怎么舍得,他慌张的抬头看向萧素清,眼里几乎要带上恳求。 萧素清看着他眼里无声的恳求,有些动容。他又看了眼柳熙安,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臣有一药,或可一用。”他知道一旦他拿出这个药,毕竟会被猜疑。可是,还是心软了。萧素清自问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本就是过客,实在犯不着冒着……完不成的风险。但最后,他还是决定把药拿出来。 萧素清哪里来的药,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拿出来,小皇帝都不想去追究,他现在想得只有怎么保住熙和腹内的孩子。 “皇上……”柳熙安却不这么想,立场再怎么不同,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还是站在熙和一边,“萧大人……” “住口!救人要紧!”小皇帝何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萧爱卿,朕向你保证,只要药有效,朕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追究。” 萧素清抿了抿嘴,拿出了放在胸口的一个玻璃药瓶。 熙和在服下药的一吸间,上下就都停止了流血。小皇帝颤抖着手摸上他的脉搏,直到感觉到胎息,才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往后倒。 柳熙安和萧素清都就在小皇帝身边,萧素清甚至离小皇帝更近一些,照理说应该是他扶住小皇帝。但柳熙安似乎是故意的,推了萧素清一把,自己扶住了小皇帝和他怀里的熙和。 林佶独自一人带着大夫姗姗来迟的时候,小皇帝一行人已经往他的盐政府去了。原来在林佶和言子平外出的时候,王福气已经带着周起回来复命了。周起的到来,让吴县的形势瞬间就变了。毫无疑问,倭寇一事即使还没有结束,却已经看得到结局。 周起得以镇守江南富庶之地,先不说能力如何,只其和先帝的关系就与众不同。他原是先帝贴身侍卫出身,对小皇帝自有一番不同。王福气去林府报信之后,马不停蹄赶往周起处。和林佶的推诿不同,周起第一时间就点兵救驾。两相对比,更是让小皇帝对林佶的所作所为心寒不已。 因此,小皇帝虽然以林府为行馆,但并未对林佶都有眷顾。当然,这和熙和胎气不稳,他心情不愉,也不无关系。以熙和的身体,此时回京绝不妥当。不过不管是萧素清、柳熙安、秦淮安这三个和小皇帝私家颇厚的,还是周起这个初次谋面的,都希望小皇帝尽快回京。无可奈何之下,小皇帝终于在熙和身体稳定之后,决定回京。 而和以往都不同的是,小皇帝选择将柳熙安留下处理盐政、倭寇等江南未了之事,萧素清则陪同回京。 回京的路上可以说诸事太平,小皇帝亲临江南的事情没能控制住,还是被人传了出去。但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回京的路上他便下令减少仪仗,仅仅带了周起身边的五十人亲卫,轻车行。 宽大的马车里,熙和半躺半靠在软垫上,他的身边放着各式各样的梅子。说起来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他被孕吐折磨的时刻都离不开这些他以前从来都不碰的梅子。马车时不时就摇晃几下,熙和的胃也随着一荡。他一手捂着胸口还未愈合的伤口,一手捏起一颗梅子。 小皇帝原本正翻着本诗词,见熙和又开始捂胸,蹙起了眉:“伤口不妥?” 将口中的梅核吐出,熙和摇头答道:“无事。”他这样的人就算有事,也不会说出来。这并非是他天生隐忍,而是自尊心作祟。这个孩子可能是天生来折腾他,不过两月有余,孕吐就一刻不肯停。 小皇帝见他不肯说也不勉强,只是心里别有一番思量。当晚一行人于春城外落脚,亲卫负责帐篷食物和热水。小皇帝下了车,在王福气的服侍下略略走了走,松了松筋骨,就看见熙和一个人偷偷的跑去林子。 即使之前熙和的以身相救的举动确实让小皇帝震撼不已,前世今生发生之事却不是那么容易打消的。他命令王福气回去,自己一个人跟了上去。心里却希望是自己多疑,熙和并没有在暗中谋划什么。 熙和是习武之人,小皇帝不敢跟得太紧,就远远在他身后坠着。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熙和的身边,跪下请安后又拿出了类似信件一样的东西。等熙和将信收起来了,黑衣人才消失。 小皇帝亲眼目睹这一幕,心中有了思量,又悄悄的回去了。而就在他离开后,熙和看都没看信,就将它撕碎了。 第八十八章 因为信件之事,之后的路上小皇帝便没有和熙和一车,也没有再和他有什么接触。被突然排斥的熙和自然不知道理由,却也并非毫无感觉。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小皇帝是可以试着重新开始,但这一路上的事情似乎在告诉他,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 细数他们大婚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熙和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小皇帝。第一个孩子没了,但他给小皇帝生了福寿。之所以离开京城,在翼州三地自立,也是小皇帝要软禁他,对他赶尽杀绝。更甚至,安康的出生,宜州之战,他都没有落井下石。 当然对比熙和的百思不得其解,同样被排斥甚至隐约被监视的萧素清很清楚自己现在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那瓶药不该拿出来的。只是他不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王福气也没少起作用。 毕竟是小皇帝贴身伺候的人,王福气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对萧素清与众不同的冷淡。接着,他试探性的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萧素清的话,小皇帝没有反驳。这让王福气看到了一条扳倒萧素清的路,他时不时就会装作不经意的给小皇帝说说萧素清萧大人的坏话。 就这样,在与同行的两人保持着刻意疏离的小皇帝回了京。 在回京的第一天,内密司那边就有密信传到。小皇帝是看过林佶的账本的,自然知道那里详详细细的记录了他贪污的银两以及所藏地。也因为这个缘故,他相信柳熙安能把银子找回来。 但柳熙安没有发现任何银两,与此同时,林佶一家老小一夜间消失。小皇帝一行人走后,周起发兵围剿倭寇,柳熙安表面参与其中,暗地里却按照林佶的账本找了一圈,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什么都没有找到。而本来跟去打掩护的秦淮安却在看到地上的车辙时,灵机一动,却发现了另外的线索。林佶在柳熙安前去探查之前,就把银子运走了。 这封信,几乎大乱了小皇帝的步调。没有林佶那笔银子,军费就没有地方出,削藩也就不过是一句空话。 怒火中烧的小皇帝立刻想到了和林佶一起出找大夫却又不知所踪的言子平,他将这一切都归结到了熙和的身上。 言子平是熙和的人没人不清楚,小皇帝砸了自己惯用的茶碗,赶走了所有伺候的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昭和宫。 一天一夜之后,他宣了萧素清,而萧素清的觐见持续了三个时辰。之后,就有圣旨明发。小皇帝大婚多年,终于决定充实后宫。凡三品以上官员的未婚家眷都将呈报内务府,参加这熙宁年间的第一次选秀。 萧素清出了宫就来到白桑鸣的府邸,他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府的门房正在惬意地喝茶茶嗑瓜子儿。没成想一抬头就看见萧素清这个他们家大人的同年。门房赶紧上前问安,又殷勤地说道:“我们大人今儿原就没客,正说闷呢,可巧您来了。小的这就带您进去。” 萧素清心里有事,给了一把碎银子,说:“本官有正式,你且去通报一声。”他话一说完,那门房就飞快的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提着灯走了出来,而他的后面就是白桑鸣。萧素清愣了愣,没想到白桑鸣亲自迎了出来。他没想到对方这般热情,赶紧向前一步,说道:“白兄实在客气!” “你老萧是什么人物,平日里盼也盼不来,今儿个难得来一次,我怎能不亲迎接?”白桑鸣大笑上前拍了拍萧素清的肩膀,拥着他往里走。 到了厅里,上了茶之后,白桑鸣才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出了什么事?” 萧素清上下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有意削藩。” 白桑鸣脸色一僵,似乎不愿说这个话题,忙打断萧素清道:“何处此言?藩地乃国策,不可轻易动摇。” “白兄真这样认为?”萧素清一本正经的发问,“皇帝的心思,我不信白兄不知道。” 白桑鸣继续摇头,他吃着茶,说道:“国库空了一半,又要选秀,难啊……难啊……” 他愁得板着一张脸,萧素清却哈哈大笑,说道:“何难之有?朝中贪官污吏不在少数,一刀一个,国库也就满了。” 白桑鸣惊异地看了一眼萧素清,没想到他那么大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递了一个折子过来。白桑鸣打开,粗粗翻了翻,里面洋洋数千言,说尽了贪官误国之事:“你疯了!这折子一递上去,你的小命就……” “我如何不知?”萧素清没有管白桑鸣,他面带笑意,“不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字罢了。” 选秀的事情熙和并不清楚,回京之后,他就在坤羽宫静养。小皇帝防他甚深,并不许任何人将后宫之事传到他的耳朵里。皇帝的话没人敢不听,自然没有人会不长眼就和熙和说些有的没的。但皇长子不是任何人,他想说,没人敢拦着。 熙和自熙宁十四年福寿出生起离宫,至今足足有四年有余,没有在露面。小皇帝封锁他私自离宫的消息,只对外讲他身体不适,要静养。即使如此,后宫里关于帝后长居坤羽宫,并不受宠于小皇帝的消息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福寿年纪虽小,虚岁来将也有七岁了。下江南前,小皇帝亲自选昔日状元白桑鸣、探花萧素清为皇子师傅,给福寿启蒙。启蒙后的皇子算是半个大人了,自然不能在住在后宫,即使小皇帝有心以储君待福寿,也不敢在天下尚未太平前有所不同。因此,福寿搬出小皇帝的昭和宫侧殿,住到了香溪院。 和在小皇帝眼皮子底下不同,福寿住进香溪院就仿佛住进了另一个世界。他身边的奶妈、嬷嬷再怎么尽心,也无法阻止福寿听到更多的东西。 渐渐的,他知道了自己的阿父,是帝后。帝后柳熙和,摄政王之子,小皇帝的亲堂兄。小皇帝登基日久,后宫空虚。太监宫女都说是摄政王余威,即使小皇帝不喜帝后,也不敢有所作为。早慧的福寿却将听到的东西和早前出宫时遇到的事情放在了一起。帝后,那个掳走他的男人,是他的阿父,除了小皇帝外,他的另一个父亲。 后宫的孩子,不管保护的如何好,都免不了要成长。小皇帝秘密离京几月,朝政如常,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后宫里人多嘴杂,不晓得皇帝人不在京城,只知道福寿这皇子莫名其妙的失宠了,从以前一天一次的召见,到现在连续几个月都未曾被宣。 失宠和没失宠,天下地下。福寿一个实岁五岁的孩子,就这样在小皇帝看不见的地方因为不安,一夜长大。后来,小皇帝回京,屡屡召见,也没有减轻他的不安。 选秀的消息传到福寿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呆在小皇帝的侧殿里安康。半岁的安康结合了小皇帝和熙和的有点,虽然现在看上去胖胖呼呼,五官却也有几分精致,加上爱笑,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宝宝。福寿极喜欢这个比他小了很多的弟弟,每日下课后都要来昭和宫的侧殿看望弟弟。 选秀的消息一出,朝野震动,福寿也受惊不已。和其他不管是有野心还是没有野心的,希望能在这次选秀中得到一个满意结果的人不同。福寿担心的是失去小皇帝的宠爱。因此,略略思量,他就命令安康的奶妈把刚刚睡醒的他抱着一起去见熙和。 坤羽宫外,福寿带着安康来给熙和请安,却被一个小太监挡在门外。本来,以福寿的身份,小太监是万万不敢拦的。只是小皇帝之前就有圣旨,不许皇长子和皇次子见帝后,小太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背圣旨。要是不发熙安还好,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小太监也不敢太过强硬,福寿的身份毕竟再那里摆着。他一边用手拦着,一边口气软和地说道:“我的爷,帝后身子不适,已经歇了。您看您要不要……” “大胆奴才!”福寿瞬间脸就通红,不是尴尬的,而是气愤的。无论他外表看上去如何的稚嫩,从小到大,小皇帝都没有让他吃过一点苦头。如今,被一个小太监,当着安康的面顶回来,面子里子都没了。 熙和被小皇帝以静养之名再次软禁在坤羽宫,却没有了之前的不愤。可能是心境的不同,若不是肚子里的小东西时不时地折腾他一下,他倒是有些享受起了这无事一身轻的日子。 他清楚小皇帝把他关起来,绝对是不怀好意。但熙和却说服自己,有时候,想得到一些东西,就要舍得舍去另一些东西。 因为无所事事,又加上这几日他觉得人特别困倦,便决定在午后小睡片刻。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恍惚听到了福寿的声音。 熙和勉强睁开眼睛,细细听了听,确实是福寿。于是,他扬声道: “是福寿么?进来吧。” 原本失了面子的福寿第一次觉得熙和也有顺眼的时候,他看了眼小太监,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第八十九章 福寿能过来,熙和有些喜出望外。竟然不顾身边太监的阻拦,他直接从软榻上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把福寿抱了起来,搂在了怀里。事后,熙和自己也有些意外于自己的举动。比起小皇帝对待福寿的种种溺爱,熙和则很少表露。他吓了一跳。 同样下了一跳的还有福寿与熙和身边伺候的人。身怀六甲的帝后,可不能出什么闪失。被熙和猛地抱住的福寿做出了一个受惊吓人该做的动作,挣扎了起来。他伏在熙和的怀里,闻着对方身上那股和小皇帝不同的味道,低声道:“放我下来。”直到他身边的人也过来来劝,絮絮叨叨的请罪,熙和才把福寿放下来。 被放下之后的福寿有些害羞,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两只放在背后的小手,正不停的扭着衣角。 原本还有些抱抱安康的熙和见此情态,露出了一个笑,道:“本宫这里不需要伺候了,都出去吧。”说着,示意抱着安康的奶妈把孩子放下。 奶妈犹豫了一下,略有些不甘愿的把安康安置在了熙和原本躺着的软榻上。 悉悉索索几声之后,人都退到了殿外。整个主殿就只剩下熙和父子三人:“下学了?熙和一边和福寿说话,一边慢腾腾的走回软榻。因为肚子里孩子的缘故,很多伤药熙和都不能用,因此他的箭伤到现在还没有愈合。刚才一时急切,抱了抱福寿,就扯到了伤口。 熙和的话,福寿没有答。他仍旧低着头,专心的弄着自己的衣角。直到听见安康的笑声,他才猛地抬起头来。扫一眼就发现熙和正把安康放在自己身侧,整个人软软的靠在软榻上。 从福寿这个角度看过去,熙和眼角眉梢的笑意都是那么的真切和温柔。一时间,他竟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选秀的事情说出来。但他和熙和的感觉毕竟不深,这犹豫也过得很快。 福寿抿了抿唇,小心的走到熙和身边,说道:“帝后,你知道皇父要选秀了么?” 选秀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将熙和震得头昏眼花,他还没能思考着句话的意思,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今日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怕是又要被吐出来了。这样想着,他就越发觉得难以忍受,却又不想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吐出来。 已经有些眼力的福寿不会看不出的熙和的不妥,但他什么也没说,反而勉强的抱起了安康,一副要告退的样子。 他这副样子,熙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当年他和自己老子耍心眼,不也是这副模样。福寿分明是不满小皇帝选秀,希望他去出头怕了。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利用人了。罢了,罢了,只当是一报还一报。熙和顾不上寒心,挥手让福寿下去,自己侧着身子吐了一地。 这天的晚些时候,小皇帝来了。看样子白天福寿和安康过来的消息他是知道了。熙和靠坐在床上,冷眼看着身边的人服侍小皇帝换上常服后洗漱了一番。 这换衣服和洗漱倒不是小皇帝挑剔,实在是熙和现在闻不得一点其他的味。为了迁就他,整个坤羽宫现在都不燃香。只是小皇帝有旧疾,不得不靠着调养。 “福寿带着安康来过了?”小皇帝收拾妥当之后,不远不近的坐在熙和身边。 “是。” “都说了什么?听说你让人都下去了?” “说了什么皇帝会不知道?” “朕知道。”小皇帝看着熙和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有些烦闷,“选秀是祖宗规矩。”这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敷衍。但不这么说又怎么说?直接告诉熙和选秀是为了转移文武百官的视线,好方便萧素清暗地里清查贪官? 熙和听到这句话,猛地站起来。他脸色不好,又是怒极反笑,竟有些要动武的模样:“柳熙宁,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好笑么?” 四周伺候的人见他们争执,通通跪倒在地。听熙和口不择言叫出小皇帝名讳的时候,更是磕头如捣。 小皇帝没有动怒,熙和这样生气的模样隐约让他似乎摸到了什么长久以来一直摸不到的东西。他静静的看着熙和,仔细看着他因为愤怒而皱起的眉:“为什么要生气?” 看着小皇帝茫然的脸,熙和突然就觉得很无奈。他被突入其来的嫉妒所激起的怒火就这样熄灭了:“你不知道,还是在装不懂?” “选秀是规矩。”小皇帝硬邦邦的回了一句,似乎不打算正面回答熙和的问题。 熙和竖起身子,俯身压在小皇帝身上,轻言细语的说道:“被我压在身上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规矩。”这句话并不是熙和的原意,根本就是口不择言。在说完之后,熙和就后悔了。小皇帝是被他压在身上,但他何尝没有被小皇帝压倒。 可惜,小皇帝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一把将人推倒在床:“柳熙和,朕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熙和摔倒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小皇帝站起身子转身欲走,觉得忍无可忍了。他四处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他的佩剑,只好拿起身边的茶碗朝小皇帝砸了过去。 茶碗就在小皇帝脚边破成几片,他回过头,说道:“要动手?” “你这是要逼我把话都说出来!”熙和并不畏惧小皇帝,他从床上起来,一字一句说道,“你要我承认,我现在心里有你?是不是?” 小皇帝愣住了,他看着熙和,最终落荒而逃。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经过选秀这件事,小皇帝心中已经隐约有些相信熙和对他是真心的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一次进了一步。至少小皇帝开始每日都带着福寿和安康去坤羽宫看望熙和,陪他用晚膳。 表面上,一切似乎都非常的和谐。但回京路上看到的黑衣人和信件,熙和一反常态安分的呆在坤羽宫的行为,始终让小皇帝有些难以完全释怀。因此,选秀并没有停止,反而在内务府的操办下,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短短几个月,后宫就多了几个主位。这几个主位有男有女,都出身高贵。他们的出生决定了他们的不甘寂寞,哪怕小皇帝还没有开始翻牌子,争斗就已经开始了。 这几个多出来的人让福寿感觉到了威胁,他带着安康越来越多的主动和熙和亲近,试图寻找安全感。随着熙和肚子的渐大,他身子沉重也没了心力和小皇帝就选秀的事情纠缠。毕竟是练武之人,熙和过了前三个月就没什么反应,胃口也好了起来。常常叫陪着他用晚膳的福寿也不觉食欲大增。等他的肚子七个月大的时候,小皇帝选秀的真相暴露了。 这几个月里,萧素清雷厉风行的清扫了整个大庆的官场,落马的官员不乏皇亲国戚和开国功臣之后。但巧合的是,能为这些官员出头的人,都将家眷送进了小皇帝的后宫。 熙和了解这一切之后,胃口更好了,人也比以前精神。但例行请平安脉的吴国安却得出了不好的结果。 当着熙和的面,小皇帝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同。熙和也不知道他得到吴国安的确诊之后,心里并不轻松,甚至几晚上都无法入睡。孩子被养的太好,对大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吴国安请脉之后也上了几个折子,说帝后肚子里的孩子太大,生的时候恐怕会难产,询问小皇帝是保大还是保小。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小皇帝绝对会装作不知情,并且毫不犹豫的选择孩子。他是多么的喜欢小孩,又是多么的痛恨自己失去了那么多的孩子。只是,这一次,这个大人是熙和。因为带着这种并不算愉快的情绪,小皇帝有几天没有去看熙和。 与此同时,萧素清争对查抄贪官的事情也进入了尾声。小皇帝便趁着没去看熙和的几日,仔细的翻阅了他重新整理的账本。贪官何其可恨!大庆立国不过短短几十载,被贪去的钱竟然可以塞满三个国库。小皇帝盛怒之下,被抓的贪官各个罪加一等。而萧素清这个始作俑者,也被人恨上加恨。 要是以前萧素清早就称病不朝了,但这一次他没有再韬光养晦。他用了最短的时候将国库清点完毕,又请旨让皇帝削藩。 起初,小皇帝不肯。三次之后,他终于点头同意萧素清的折子。不出所料,民间开始传言萧素清是奸臣。削藩的旨意一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各地都有军变。 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所以朝廷上下的应对措施都有条不紊的实施着。唯有翼州三地,沉默地诡异。当年熙和在翼州三地拥兵自重,并未以帝后或者说柳氏皇族的身份,而是改名换姓。不知情的人不知道熙和深居后宫还以为翼州藩将知情识趣,但实际,这位正在掌控着三地兵力的人正大着肚子在小皇帝的后宫里养胎。 熙和这一胎从怀上起,怀相就很不好。刚满两月就开始吐,后来又因为倭寇偷袭县衙他为小皇帝挡了一箭差点流产之后,胎儿一直不太稳妥。小皇帝把他养在深宫,一方面是为了孩子,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削藩的事情被他知道。之前因为选秀的事情,两人差点在宫里动武。这次削藩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就不会像上次那样不了了之了。 但纸到底包不住火,各地兵变越演越烈,朝廷上下沸沸扬扬,熙和也终于知道了。 他的愤怒是毫不掩饰的,小皇帝对于他的妥协并不满足,反而步步紧逼。这让熙和怀疑起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想法。也许,小皇帝根本就是无心的。 有了这样想法的熙和,顿时就绝心灰意冷。但这是短暂的,在熙和的心中爱情或与可以战胜野心。不过一旦爱情不再,野心也就没了压制。 坤羽宫里的帝后,第一次主动联系了自己人,在一个深夜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皇宫。和第一次的大闹不同,这样离开的熙和显得更加的决绝。 小皇帝在得知他离开的消息之后,呆了呆,亲自写下了遗诏。 一个月之后,小皇帝不顾满朝反对,以自己为全君统帅,张若谷为副帅,欲亲上战场。萧素清带着一帮垂垂老矣的臣子,日夜跪在昭和宫外,劝皇帝收回成命。但他心意已决。 第九十章 从京城回翼州的路上熙和走的并不顺畅,他肚子里的小东西可能天生就是来克他的,一路上换着法子来折腾他。本来已经不见踪影的孕吐,也再一次回来了。 好不容易回了翼州,熙和却发现,一切都不一样的。言子平和郭淮,竟然架空了他。一个原本的三军统帅突然回来了,对郭淮和言子平这两个大胆包天的人来说,绝不是好事。先不管他们是怎么勾结在一起的,熙和在回来的第一天就被两人软禁在了大帅府。 眨眼就又是两个月,熙和接近临盆。即使足不出户,熙和也知道小皇帝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了。负责看守他的甲一不止一次欲言又止的表情,让熙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说吧!”熙和一手扶着后腰,一手在拿着佩剑,威胁地看着甲一。 郭淮是熙和亲卫队长出身,没人比他更了解熙和。要软禁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和言子平商量之后,两人决定将甲字队十人留下看守熙和。今日是甲一、甲二、甲三轮值。面对熙和的问题,甲一沉默不语,甲二和甲三则干脆偷偷溜了出去。 他们一走,甲一就有些挺不住。他和熙和相处的时间有些长,比起其他几个,他更容易心软。 熙和显然想到了这点,拔剑威胁不了甲一。但如果剑对着他自己呢? 甲一妥协了:“大帅,郭将军和言军师没有背叛你,他们只是担心你对小皇帝,对小皇帝……” “对小皇帝动心?然后不顾你们的生死?”熙和将放在脖子上的剑拿了下来,腹部不同寻常的绞痛,让他觉得有些不妙。这个孽障,怕是要出来了!他低下头,咬紧唇,闷哼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号角声。 甲一的脸色一变,看了一眼熙和。这是总攻的号角,两边正式开战。 “缠上,缠紧点……”熙和没有心思去管孩子是不是要出生了,他不去管自己因为忍痛而产生的冷汗,一手拿剑,一手拿着白布扔给了甲一。削藩之战,小皇帝准备的有多么充分,熙和很清楚。如果他坐镇,两军或可一战。 甲一哪里敢听他的,九个月的肚子了,随时都能生。他要是缠出什么什么好歹来,全军上上下下的人还不要了他的狗命。言子平和郭淮违背自己的心,将他软件起来,就是不想他冒险。 “大帅,郭将军走之前嘱咐过属下,要属下看着您。属下实在是……”甲一跪在熙和脚边,一个劲磕头。哪里有马上要临盆的人上战场的。更何况,他这时候去又有什么用?这根本不是去帮忙,而是捣乱。 “本帅不去等着看小皇帝怎么弄死我的兵么!”熙和哪里是他说得动,见甲一不肯动手。他猛地就拔剑,厉声喝道:“缠不缠!” “属下……属下不敢。”可怜的甲一绷着一张脸,做不出哀求的神情,只能不停磕头,“大帅,你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的!” “受不了?”熙和冷笑,趁着阵痛稍歇息的时候,将内力灌满左脚,用力将甲一踹到在地。他放下佩剑,背靠在墙上,将白布用力往上缠。 灭顶的疼痛就这么袭来。“唔……嗯……赫赫……”熙和猛吸一口气,眼前的黑光才消失。肚子里那个在往下钻的孩子被狠狠勒住,几乎无法在往下,只能不停踢打熙和。熙和咬着牙伸手安抚躁动不安的孩子,疼痛一缓解,他就套上了盔甲。 “皇上,你看看,那是不是你的帝后?”骑着高头大马的张若谷看着身后的小皇帝,似笑非笑地说。他催动身子下面的马,贴上小皇帝,暧昧的凑到他的耳边,说:“怎么,又没有本事看住他了?” 小皇帝皱眉,推开张若谷。但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也不擅长驾驭马匹。在险些跌倒之后,小皇帝眯着眼睛,表情变了。张若谷也知趣,不再调笑,乖乖的退开了身子。 双方已经列阵,小皇帝并没能从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熙和。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侍卫说:“让斥候注意一下那边那个人。” “什么人!” 郭淮坐镇军中,他的面前放着满满的地图和一封信。他原本的全部心神都在信上,直到帐帘被人掀开。一个低着头穿着盔甲的将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大惊,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郭淮,你莫不是不认识本帅了!”那人脚下不停,走到郭淮面前,才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 郭淮一惊,放下已经握在手上的枪:“大帅!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甲一他们没能把人看住?九个月了……郭淮把视线移到熙和的肚子上,吃惊的发现那里缩小了一圈。 “本帅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我的行踪需要向你交代了?”熙和脸色苍白,强忍着坠疼,目光如电,一手握剑,冷冷地看着郭淮。 郭淮一愣,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张了张嘴,挤出几个字:“大帅……你……属下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并没有背叛本帅!” 熙和猛地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外露的愤怒。郭淮不敢再辩解,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竟然在这个时候造反!呃啊……”熙和一个激动踢了他一脚,就感到腹中一阵抽痛,他咬牙恨声道,“就是自取灭亡!你想死,不要带着别人一起去送死。” 忍过一阵疼痛后,熙和才有心思打量郭淮。不过几日没见,眼前的人就像老了五岁。他瘦了很多,头发也乱糟糟的,现在有一脸紧张的看着他的样子,让熙和不由心软了一分。他坐下,轻叹一声说道:“起来吧!说说这是谁的主意。” 郭淮磕了个头,抬眼看了眼熙和的肚子,又怕被他发现,赶紧低下头:“是军师。” 熙和又问道:“什么时候起的念头?” 见熙和脸色变了又变,郭淮老老实实的回答:“大帅,您在吴县那会为小皇帝挡了一箭。军师也是……” 熙和心知他其意为言子平开脱,冷笑道:“好大的胆子!”说着便在猛地一拍书案,“自作聪明!” 接到命令的斥候搜寻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小皇帝要找的人。他过来回禀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似乎很担忧自己会被责罚。这让等在一旁准备看戏的张若谷很失望,他原本以为斥候能发现熙和的。无趣的撇了撇嘴,张若谷有些漫不经心地告了一声罪,就离开了。 他一走,那原本应该也离去的斥候突然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小皇帝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言不发。斥候更紧张了,他的脸涨成了大红色,但还是坚定的举着信。 小皇帝没有再为难他,接过信一目十行就看完了,他抿上嘴唇,说:“这是他的意思?” 斥候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回道:“是的。” “如他所愿!”小皇帝脸上不动声色,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那斥候得了答复,不再逗留,头也不回的走了。小皇帝在他走后,又将信看了一遍。其实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约小皇帝今日傍晚去三里外的小山坡见一面。熙和有意,小皇帝又哪里会说不。 他已经立下储君,福寿自幼聪慧,必定不会如他一般容易受人摆布。这样想着,小皇帝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祖宗社稷了。这一战,还没打,小皇帝就有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在前世屡次应验,这一世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如果注定他要在这一战死去,何不如带上熙和一起?免得留下他来祸害福寿。 有了这份心的小皇帝,瞒住了上下,换上一件普通士兵的衣服,溜了出去。他自以为自己的举动很隐蔽,却早被张若谷看在眼里。 那斥候莫名的紧张让张若谷上了心,他看似无趣的离开,其实是去查了这人的底细。不查无事,一查就发现不对劲。这个斥候,竟不是他手下的兵。 傍晚,小皇帝自身赴约。刚到,就看见熙和穿着盔甲做将领装束,一派凛然。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熙和,但没见一次,小皇帝都觉得心口发疼。深呼了好几口气,小皇帝走到熙和面前:“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阵痛越发的频繁,熙和知道孩子是真的要出来了。他不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孩子生下来,因此,他看着小皇帝,说道:“退兵。”说完这句话,他就觉得自己快要站不稳了。白布紧紧的绑着他的腹部,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退兵?朕费了这么多的功夫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以为你说退兵,我就会退?”小皇帝简直不敢相信熙和会天真到说出退兵这两个字。此情此景,分明是箭在弦上,不发也得发。 就在这个时候,两军突然都响起了鼓声。 糟糕,这是进攻的信号! 第九十一章 来不及解开束缚的白布,熙和看了眼呆住的小皇帝,就知道对方并没有刻意安排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这一切都是巧合,而巧合往往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小皇帝立刻就要离开,但已经没时间了。两边的军队已经开始压上来。 “小心!” 乱军中,刀剑无眼。不管是小皇帝还是熙和,都被这突然起来的冲锋打乱了阵脚。眼见一个士兵手里的刀就要刺向小皇帝,熙和忍不住高喊出声。他这一喊,吸引了不少视线。原本围在小皇帝身边的人,开始往他这边来。顾着肚子里的小东西,熙和只能左支右挡,有些狼狈的躲过身前的一记冷箭。哪知,身后还有危险。原来,他躲闪的动作被人当作了好欺负。 兵荒马乱的,小皇帝几乎没什么反抗的能力。要不是他瘦瘦小小,矮下身子就能淹没在人群里,可能早就被乱箭伤到了。 熙和看上去专心对付身边的士兵,其实他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小皇帝,他就这样看着他躲进人群,混在和他穿着相同衣服的士兵中,再次狠狠感觉到了心寒。这一刻,熙和没有办法再做掩饰,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怕是活不过今日了。又是一阵剧烈的阵痛,熙和弯下身子捂住肚子。在他还顾念着对方的安危的时候,对方竟然只顾着自己。 熙和不再看小皇帝,和腹内的挣扎着想要出来的孩子做着对抗。 “上马……” 耳边突然传来小皇帝的声音,熙和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抬起头,就看见小皇帝脏兮兮的脸。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痛哼出声。 “来不快走!”小皇帝用力拉了一把熙和,推着他上他上马。 熙和的眼珠子动了动,肚子里的孩子不停在折腾,他完全没有上马的力气,也不可能在马上奔波:“你走吧。呃……啊……” “要走一起走。”小皇帝扶住熙和,从下面推着他,把他扶上马。猛地坐在马背上的瞬间,熙和被剧痛击倒。他无法告诉身后的小皇帝,此时的他在忍受着怎样的折磨。战场不是一个适合软弱的地方,熙和也不想做一个软弱的人。 他不说不代表小皇帝不知道,他坐在熙和的身后,第一次带着保护意味的环住他。他的个子比熙和矮,身子也有熙和弱,但他有决心:“驾!” 被熙和挡在,小皇帝看不见前面的路,只能驾着马在乱军中横冲直撞的往外跑。幸运的是,熙和被他那边的人认了出来。翼州军碍于熙和,不再放冷箭。两人侥幸跑出了战圈,身上也不过多了几个擦伤。 一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小皇帝就下了马。下马的时候,他有些疑惑的发现这匹黑马的正在往下滴着水。不,不是水。小皇帝伸手摸了一把,有些黏,又凑到鼻上,一股熟悉的腥味直冲脑门。羊水破了!小皇帝马上抬头查看熙和的状况,只见原本还挺着身子的人,此刻已经整个无力地趴在了马背上,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的盔甲,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阵痛!小皇帝脑子里跳过这两个字,他上前一步,问:“什么时候破的水?”不等熙和回答,他又动手去解对方的盔甲,一边解一边着急询问:“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孩子如何了?” 熙和正咬牙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说话。骑马的人应该都知道马背的颠簸承担,这一路疾驰,他的整个人不停地腾空,又不停地落下。这一起一落间,羊水不知不觉就破了,他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不是小皇帝询问,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今熙和还能真切的感觉到的,就是抵在盆骨处的一直在往下发力的孩子。 小皇帝见他发不出声音心里更加着急,以为孩子出了什么事。就从套着盔甲来看,熙和的肚子并没有比他宫中大出多少。这让小皇帝喜忧掺半,既有不用担心孩子过大,难产的的喜悦;也有孩子身体多半不妥的担忧。等他伸手解开熙和的盔甲,摸上他的肚子,发现上面几层厚厚的白布,才恍然大悟:“你束缚?” “解开……快点……”腹中坠得越发厉害,熙和勉强直起身子,手颤抖着摸上白布。 “我来。”小皇帝擦了把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缓慢但迅速地把伸向熙和腰侧,用力撕开了白布。 “哗啦”一声,第一层白布被撕开了。熙和的肚子猛地鼓了出来,上面青青紫紫,还能看见孩子不停动弹的小手小脚。 熙和舒了一口气,准备下马。孩子就要出来了,他不能再留在马背上:“啊——扶我……呃——下马……”他艰难的朝小皇帝伸出手,准备转身下马。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等不及了,熙和不过刚刚提脚,就感觉到后薛一阵刺痛。生福寿时,他也有过这种感觉,孩子的头要出来了。 熙和放弃了下马的打算,却也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成功的把孩子生出来。他把目光移向小皇帝,对方一直在按揉他的腹部,试图减轻他的痛苦。 “孩子……怕是要下来了……”又是一阵剧痛,熙和再次向前倒去。小皇帝及时的拉住了他,但马不是人,并不知道它背上的人正在经历着什么,躁动不安地在原地动了起来。马动一次,它的身子就往上顶一次。还在原本已经快出来的头,就这样被一次一次的往回顶。 “嗯……啊……”马上向的阻力和胎儿不断发力想要出来,就仿佛两军对战,谁也不愿意先屈服。熙和痛到眼神涣散,神志渐失去。隐隐约约间,他听到小皇帝的话: “撑住!不许用力!” 为什么不能用力?再不用力,就要被这痛磨死了。熙和忘记了自己现在还在马背上,就算用力,也不能让孩子出来,反而会加剧痛苦。 小皇帝看着熙和在马背上不停的挣扎,看着他的唇被咬得鲜血淋漓,感慨良多。他顾不上那些恨和那些怨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熙和一旦死了,他所做的所改变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小皇帝爱着熙和,他重生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和自己爱的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小皇帝四周看了看,发现一块形状有些尖锐的石头。他拿起石头,用力的砸向黑马。马吃痛,一声嘶鸣,扬起蹄子。 趴在马背上的熙和开始往后滑去,就在他即将掉在地上的时候,小皇帝接住了他,做了他的肉垫。 两人重重跌倒在地,后面的小皇帝被熙和压在身上,几乎无法呼吸,心口和肋骨处都隐隐作痛。而熙和此时没有心力去关注小皇帝了,他几乎是本能坐起身子,张开双腿,向下用力,被马撞回去的胎头再次被推到了后薛处。熙和不停开始用力,试图尽快把孩子产出。但胎头就是堵在后薛处,不肯再往下。三次之后,熙和没了力气,孩子那硬扎扎的胎发就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刮着他的后薛。 “咳咳,别急……”双腿被熙和压住的小皇帝虽然有心去帮忙,但并不能动。他摸出袖子里的药瓶,倒了三颗进嘴里。药一下去,心口的痛楚稍减:“我来帮你。”说着,他就抽出自己的双腿,来到了熙和的面前。他将熙和的军裤退下,想用手去摸宫口的大小。哪知一身过去,就摸到了孩子的头。定睛一看,熙和的拿出露着孩子的小半个脑袋。 “听我数完一二三再用力!”小皇帝将熙和的双腿摆成M状,用力压住,“一、二、三,用力!” 力气失了大半的熙和再次咬牙发力,顺着强有力的宫缩试图把孩子推出前。但这一次和之前一样,都是无劳而返。用力的时候,孩子出去一点,一旦他停止,孩子就又往回缩:“压……出来……” “不行!”小皇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熙和的要求,压腹的痛苦他受过,绝对不是常人能忍受的。想通的小皇帝并不希望熙和也承受一次。 “这里……嗯……不安全……”熙和又一次用力,除了下面被撕裂了之外,孩子最终还是缩了回去。他的话不无道理,但小皇帝就是不同意。熙和不比他,体力充沛,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必做这种耗损巨大的事情。 小皇帝的拒绝让熙和无可奈何,他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随着一阵阵的宫缩,熙和不顾一切的抬起上半身,向下挤压那个已经变成梨状的腹部:“……嗯……”伴随着憋气和呻吟,孩子的头终于都出来了。 “哇哇哇啊……”在被小皇帝拽出熙和肚子,咬断脐带的瞬间,这个小公主就张着大嗓门哭了起来。没错,这次熙和给小皇帝生了一个女儿。 “咳咳……是个公主。”把孩子交给脱力倒在地上的熙和,小皇帝闷闷咳了起来。 “皇上!是皇上!” “大帅,大帅在那里!” 远远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小皇帝细细分辨,才发现人找来了。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互相看着对方。 “跟我回宫吧,咳咳。”小皇帝跌坐在地上,虚弱的说着。仔细看的话,他的脸色并没有比熙和好上多少。 和小皇帝说话时那自然而然的模样不同,熙和半垂着眼,近乎无声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顿了顿,小皇帝艰难的开口承认:“因为我倾慕你。” 正文完重生之梨花雪(包子)下——阿净
作者:阿净 录入: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