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刀 下——没有鱼的水煮鱼

作者:没有鱼的水煮鱼  录入:04-25

 26、聚兴会1

 “别闹,光天化日你又想什么干什么。”云泥推着他:“况且在别人家的园子里,你也太不懂事了。” 周伐不肯松手:“我想死你了!”说着把头往云泥脖子上蹭。 云泥被他蹭得很痒,不禁叫出声。 周伐顿时叫道:“看,你也有反应啊!” “我是痒的!”云泥扶着对方的头,轻轻摸着:“你今天,是不一样呢……” “把头发梳齐了。”周伐也摸摸发冠:“毕竟是长辈家做客,还是体面一点好。” 云泥用腿碰对方的身体:“你这叫……体面?” 周伐被他将了一军,只好爬起来:“我们都这种关系了,你还设套让我钻。” 云泥也坐起来,淡淡地笑。 周伐又过去摸他:“那我们到房里去吧。” 云泥望天:“我想晒太阳。” “……那好吧。”周伐捏着对方的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云泥一会又笑:“我说不想,你就不要,真听话。” 周伐眼巴巴地看着他:“听你的话,是应该的。” “你怕我?” “我妈说,男人要听媳妇的话。” 云泥哼一声:“我不是你媳妇,你不用听我的。” “怎么不是,”周伐小心地亲一下云泥的脸:“在我心里,你就是。” 云泥不躲,由得他亲,“这次的事,害你受累。” “嗯,都怪你相信小黑脸,”周伐认真地说:“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好人,接近我们另有所图,果然他是为了那把刀。” 云泥微微侧脸:“可是,我还是想不通,他怎么会知道那把刀和我们有关系。” “哎江湖人多嘴杂,你阅历还浅。”周伐笑嘻嘻:“我媳妇还嫩嫩的,很好吃哦。” 云泥伸出手:“周伐你在哪里?” 周伐立刻凑过去:“我在这里,绝对不会……” 云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不准再说那两个字!” 打得并不重,周伐笑得更开心了:“好,不说,是我娘子……”说着抓住少年纤细的手腕,拽到怀里。 “胡说!”云泥摸着他的脸,重重地捏了一下。 这下是真用力了,周伐哭丧道:“好痛。” 两人闹了一会,周伐又说:“你刚说这次的事害我受累,你想想怎么补偿我。” “我知道你要什么。”云泥半真半假地说:“但是这次的事,如果不是我心软,你也早身首异处了。” 周伐睁大眼睛:“你还内讧杀我?” “也可能是无心啊,”云泥笑道:“搞不好我抽出灭尽刀,你就……”他停了话语,没有再说下去。 周伐却继续问道:“对了,你在船上时说灭尽刀在你身体里,怎么我没有摸到过。” “秘密。”云泥不愿多说。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嘛!”周伐撒娇:“说说看啦~~~” “不能说,”云泥正色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谁也不能保证这次的事不再出现,万一再用我威胁你,你知道的话就什么都说了。” “我不说!”周伐斩钉截铁:“大不了我给你殉情,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 “那如果别人不是杀我,是折磨我呢?明翰那样的人,江湖上或许有成百上千。” “小白脸不是好东西!” 云泥靠到他肩头:“好了,过去了不提了,现在你我都活着,再好也没有了。” “可惜你的眼睛。”周伐抚摸着云泥脸上的纱布:“衣叔叔已经尽力了,拆掉纱布之后从外表看起来会和从前一样,花习那个娘娘腔……” 云泥打断他的话:“那天我眼睛疼,没看清楚,只模模糊糊看到花习满身是血。” 周伐像炫耀一般:“我衣叔叔当场就杀了他!” 云泥想了想:“你这位叔叔,不但医术高明,武功也很好,他在江湖上名号很响吧。” 周伐摇摇头:“他不在江湖上行走。” “大隐隐于市?” “不清楚,”周伐说道:“他算是我长辈,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住在依园里,不怎么过问世事,逢年过节给穷人免费看个病,是人人称道的大好人。” 云泥又问:“既然他医术高明,江湖中人不找他?” 周伐又摇头:“他的事我知道不多,可能有吧,衣叔叔宅心仁厚,或许也会给他们医。” 云泥若有所思:“我想,如果他肯行走江湖,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好多了。” “我才不跟他,”周伐撇嘴道:“你不了解啊,他可罗嗦了,而且和他行走江湖,他肯和我睡觉吗?” 云泥脸一红:“你就这样说你的长辈啊。” “远房亲戚,其实是我妈妈的妹妹的丈夫的朋友的弟弟。” “……真是远房。” “不过我这位叔叔,”周伐咂嘴:“我小时候就觉得他长得最美了,比我妈还好看。” 云泥被救回来一直蒙着眼睛,他没见过这位衣大夫,“他长的什么样子?” “他啊,现在老了,笑起来有皱纹,不笑的时候……有点凶,”周伐停了一下:“别想了,我长得比他帅。” “你又不会武功,又不会医术。” “他又不会跑堂,又不会说好话讨人欢心。” “嗯,这样看你的确比较好哦,”云泥表情认真:“既然他会武功,又会医术,你为什么不跟他学?” “我学过了啊,”周伐回忆道:“我一看到那些医书和口诀,就觉得生不如死,不学也罢。” 云泥恨铁不成钢:“谁要给我看,我不知道多高兴!生在福中不知福。” “人生在世就图一乐,与其过的那么累,我宁愿开开心心地跑堂。”周伐把头搁在云泥肩上,“你要想学,我叫他教你。” “我真想学的。” “行行行,一句话的事。”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云泥蒙着眼睛看不清外界,每天和周伐厮混也分不清白天黑夜,竹林园里安静平和,竹叶的淡淡清香充斥着周围,很像那天之前。 不过山里的竹子和院里的竹子终归不同,连那气味也有分毫差别,云泥嗅觉比以前灵敏,就算他怀念着过去,也无法将现在与之混淆。 庭院坐落在竹林里,他坐在院前,凉风吹过,他听见空气中有清灵的古琴声。 曾经小叔也弹过古琴,这曲《胡笳十八拍》云泥过去曾经听过,小叔叔虽喜欢弹奏古琴却不精于此道,因此这次的琴曲听起来比过去很是不同。 不仅更加流畅娴熟,并且那曲子委婉却不哀伤,隐有蛰伏之态。 云泥听小叔叔说过此曲,乃是才女蔡文姬所做,表达的是思乡情绪,曲调就是哀怨凄楚,充满惆怅与寂寞的,可是如今听来的这一曲《胡笳十八拍》尽管意境和原曲相去甚远,但听来却毫不唐突别扭,反而新意十足。 云泥的耳力比看得见时强多了,他细细地听了一会,直觉得地弹奏古琴的,是个男人。 并且是个意气风发毫不拘泥于儿女情长的男人。 他不自觉地站起身,摸索着朝古琴曲的方向慢慢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又听到琴声中传来箫声。 云泥也听过箫,天渊哥哥就会吹奏,可是很显然,无论是技巧还是音律,都被此时的吹奏者比了下去。 箫声稍低,伴在古琴声旁,不喧宾夺主只锦上添花,音色纯美,幽远沉静。 吹奏者一定是个温和含蓄的长者……云泥想着,加快了脚步。 古琴悠扬,忽然变调。 《胡笳十八拍》的婉约忽然转换为大气的《关山月》,琴声铮然,抑扬顿挫,一扫前作的怨气凄凉,仿佛蛰伏之人一飞冲天。 而箫声也随之转换着,如依附琴声般变得高昂。 云泥听得入迷,只觉这琴箫合奏相得益彰,越发美妙。 他急急地走着,离琴声越来越近。 卵石铺成的小径很容易就能找到路,他绕过拱门石桥,越过重重垂柳,感到自己接近了演奏者。 琴声戛然而止。 云泥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乐章。 有人开口道:“云公子。” 云泥惊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对不起,我打扰了二位雅兴。” 那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无妨。” 云泥只觉自己冒犯了奏乐人,不住地道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二位的琴箫合奏实在精妙,我不知不觉就……” 那人走到他面前,“是鄙人打扰了云公子静养才对。” 云泥更加窘迫:“不是不是,我,我,我随便走来的。” “云公子的眼睛感觉如何了?”那人话锋一转:“看起来气色不错。” 云泥抚上眼睛:“嗯,多谢衣先生的医术,我想等纱布拆下来之后当面向他感谢。” 那人却问:“你要如何谢他?” “他的救命之恩,云泥没齿难忘。”云泥停了一会,轻声问道:“您,您是不是衣先生?” “何出此言?” “能在这里奏曲的,猜想可能是依园的主人,而我听您的口气,又和衣大夫很熟,周伐说过依园只有衣先生一个主人……”云泥低头道:“若是我说错了,恳请您不要责怪,您,就是衣先生吧……” 他感到那人的手指抵到了自己的眼睛。 “鄙人就是衣礼。”衣礼低声道,“你的纱布,已经可以取下来了。” 云泥一愣,立刻拜道:“多谢衣大夫大恩,今后无论任何事,云泥都愿效犬马之劳。” “现在就给你取下来。” 衣礼的手指轻轻触着云泥的肌肤,温度隔着纱布层层染上来。 云泥不敢动,他闭着眼睛,感到暗色的世界里有光一层层漫入。 “慢……慢一点……”他忍不住低声叫道。 光明随着他的手指递接而来,让少年既期盼又恐惧。 衣礼不说话,他沉默而迟缓地绕着纱布,直到完全拆除。 云泥仍然闭着眼睛,睫毛扇动,迟疑着不敢睁开。 “可以了。”衣礼淡然地说道。 “嗯,嗯……”云泥低着头,他慢慢地抬起眼帘。 水蓝色的绸缎长袍,白色玉箫垂下翠绿玉佩,单手而执。 视线由模糊而清晰,云泥看清楚了眼前男人的样貌。 他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眼角有深浅不一的纹路,脸庞瘦削,五官深刻,鬓角已有雪色,他并不能说有多英俊或者清秀,只是从容潇洒的气度从周身散发出来,让人不由得心生敬仰之意。 云泥行礼道:“拜见衣先生。” 衣礼抬手道:“不用客气。” “衣先生的箫声非常悦耳。”云泥望着衣礼手中的箫,抬眼看向他身后。 这里是一处小庭院,角落栽了芭蕉,正中放着紫檀木的架子,上面摆着一把七弦伏羲古琴,却没有弹琴人。 云泥不免失望,“我以为,会看到弹琴的人。” “他刚才走了,”衣礼开口道:“云公子是为他琴声而来。” “不全是,”云泥诚实道:“我不太懂音律,只觉得琴箫合奏甚为动听,我听我小叔讲过,琴箫合奏需心意相通,弹琴之人和衣先生想必是情意相投。” 衣礼点头道:“确是如此。” “我听那琴声委婉而不哀伤,弹琴之人必定是豁达开朗之人吧?” 衣礼微微昂头:“不见得。” 云泥诚恳说道:“我很希望能再听到那样的琴声,不知弹琴之人什么时候还会来?” “我也不知道,”衣礼将箫别回玉带中,“这世上大概没人能管的了他。” 正说着,忽然有婢女在院外说道:“衣先生,有客求见。” 衣礼弹弹衣上的尘土:“什么人?” “像是江湖中人,”婢女低声道:“他自称是聚兴会,孔澄。” 27、聚兴会2 衣礼皱眉道:“又是江湖中人。”口气似有不耐之意。 云泥试探地问道:“衣先生若是不想见,可以回绝的吧?” “你有所不知,江湖中人最是难回绝,鄙人最痛恨江湖中人拉帮结派,今日若是不见,只怕会越聚集越多,”衣礼摇头道:“不如就去见了,以免来日再三打扰。”说着往庭院外走。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云泥。 云泥不理解他的意思,也望着他。 衣礼道:“我听周伐赞你聪明伶俐,不如你和我一起。” 云泥指自己:“我?” 衣礼点头,“你刚说肯为鄙人效犬马之劳,这点小事就不愿跟从了?” 云泥立刻跟上去,“能为先生效劳,乐意之至,先生不要嫌我失礼才好。” 两人出了庭院,从溪边的花岗岩道路往前园走。 路边栽种着紫阳草和百日菊,还未到花开之时,只有绿叶郁郁葱葱,暗香萦绕。 云泥才恢复视力,经过了接连的黑暗无光之后,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无比鲜活生动,他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了一回,只遗憾周伐不在身边,不能和他分享此时劫后重生的几乎要喜极而泣的心情。 而身边的这个消瘦刻板的中年人,就是给自己光明和重生的恩人。云泥感激地侧脸望着衣礼,想起从小爹爹对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教诲,只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对方的交代。 “那我要怎么做?”云泥轻声问道。 衣礼边走边说:“将那人打发走。” “那人是……”云泥回忆着车桐曾经说过的江湖之事,“聚兴会,据说是很大的帮派。” “正是如此。” 衣礼不再多言,云泥也不好再追问不休,想着一会只能见机行事。 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候,走到前园大厅,早已有人等候在了。 前园大厅陈设十分简单,只有普通人家待客使用的几把八仙椅,齐齐地码放成两列,厅角各摆放着一株高大的盆栽玉兰。 客人不少,十几个人站在厅中,原本不小的厅就显得拥挤了,为首一人拱手道:“衣先生,久仰。” 衣礼并不回礼,将手背在身后淡然道:“你是孔澄?” “正是在下。”孔澄态度恭敬地行了一礼,站直身体。 他面孔白净,眉眼细长,向上斜撇地挑起,无表情时就显出倨傲无礼的样子,想来平时呼风唤雨惯了,云泥偷偷打量着他,心想此人大概是聚兴会的某个头目。 衣礼微微昂首:“有何指教?” “久闻衣先生医术高明,我会中现有人身染重疾,望衣先生随我们走一趟,以解会友之病重,”孔澄微微一笑:“医者父母心,想必衣先生定不会拒绝。” “鄙人隐居已久,倒不知自己有如此名声能引来聚兴会,”衣礼冷笑道:“可惜鄙人有事在身,不方便出行,各位请回。” 孔澄身后一人出列道:“不要敬酒不吃……” “孔坚不得无礼,”孔澄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对衣礼道:“衣先生切勿和小辈计较,我等是诚心来请您……” “就是这样诚心吗?”云泥从衣礼身后走出,亮声说道。 他本来站在衣礼身后,厅后灯光昏暗,现今走到光线大亮的前厅,黑发雪肤,衣衫素丽,站在玉兰树下更衬出粉妆玉琢的少年容貌,众人皆是一愣。 孔澄也像是吃了一惊,随即拱手道:“公子这么称呼?” 云泥才刚取下纱布来不及照镜子,暗想是否是现在的眼睛和以往不同以至于吓到别人,不过现在暂时没有时间理会这个,他也拱手道:“并非公子,只是衣先生的内侍。” “衣先生的内侍中有如此的神仙人物?”孔澄看向衣礼,“贵园真是卧虎藏龙。” 衣礼转过头并不理会,聚兴会的众人又要发作,孔澄又呵斥:“不懂规矩!” “规矩,我从小就学过,”云泥开口道:“我爹爹告诉我,但凡麻烦他人的事,都要诚心诚意,我虽然长于山野不通学问,却也懂礼仪谦让,以诚待人,若是仗着人多势众,带着十几个人半要挟半强迫地就要带人走,只怕是大大的不懂规矩吧。” 孔澄一笑:“公子说的是,不过在下带这些人来并非要挟或者强迫,而是正为诚心,”他偏过头:“搬上来。” 随从们应声下去,一会从厅外抬进几个红木箱子,齐齐打开。 孔澄伸出手:“这样可算规矩?” 只见七八只红木箱子里,齐刷刷地码放着银闪闪的大银锭,天光之下耀眼夺目。 孔澄微笑道:“两千两银子,请衣先生跟我回聚兴总会,医治会友。” 云泥看一眼衣礼,后者并未有任何动作。 衣先生这样的高人怎么会在乎这点钱,虽然在我看来真的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不过看来车桐说过的聚兴会财大气粗绝非虚言啊……云泥摇头道:“金钱有价命无价,孔先生还请回,我家先生若是愿意出手,自然会照心意行事。” 孔澄又上前一步,对衣礼道:“救人如救火,人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衣礼无动于衷道:“鄙人累了,请回。” “我家兄长是瞧得起你!”随从中的孔坚又跳起:“老小子非要我们……” “住口!”云泥高声道:“目无尊长!衣先生说请回,你们主事的都没说话,你这样放肆粗野,是不是丢了聚兴会在江湖上大门大派的作风!”他虽训斥的孔坚,其实是说给孔澄听。 果然孔澄皱眉退后几步,“后会有期。”转身而走。 转眼间人去楼空,衣礼指身边的婢女:“将此处彻底打扫,用清水泼洗三遍,再仔细擦干净,不要让依园被江湖气沾染。” 说完往院子里走,云泥跟着他:“衣先生,我刚才会不会太失礼?” “很好,难怪周伐欣赏你。”衣礼慢慢地走,态度比之前轻松不少,“周伐那孩子少年习气,一路上他一定受你诸多照顾。” “没有,是他照顾我。”云泥脸上有点烫,毕竟这人是周伐的长辈,总觉得有点畏惧。 而且他的样貌,实在是有些疏离感。 衣礼站定,看向他:“周伐和你,是怎样认识的?” 云泥更加窘迫,低头道:“就是……”他总不能直说是刀夜带他去状元楼,不然牵扯出来又很麻烦,“就是……嗯……这样认识的。” 衣礼当然听不明白,转而说道:“你们的事鄙人不便多言,周伐觉得好,就由他去,只希望今后你能看在鄙人曾医你眼睛的份上,多多担待他。” 云泥垂着眼睛,轻轻点头。 衣礼又说:“你身体才痊愈,回去歇歇吧,我找人为你带路。” “走过的路,我认得,”云泥低声道:“我一人回去就好。” 衣礼不勉强他,往一旁走开,云泥沿着来时的路,独自往回走。 他方向感很好,不会迷路,只是来时是跟着琴声指引摸索而来,回去时却已能看见沿途的景色,不由得心中感慨,想到一会见到周伐还不知道怎样高兴,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正想着,就看见远远地一个人跑过来。 正是周伐。 周伐穿着暗蓝的织锦紧身袍子,阳光下华光四溢,身量修长挺拔,乌发紧束,器宇轩昂。 云泥含笑看着他跑过来,心里暖暖的都是欢喜。 周伐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跑哪去了!”又托起他的脸:“你的眼睛?” “路上遇到衣先生,他帮我把纱布拆了。”云泥抬眼看他,他清楚地看见周伐眼睛里的诧异眼神,于是小声问道:“我的眼睛……很奇怪?” 周伐叹口气,将他抱入怀中,低声道:“不管怎样,都是最漂亮的。” “到底……怎么了?” “花习刺过的左眼……”周伐停了一下,说道:“是灰的。” 云泥愣了愣,抓紧了周伐的后肩。 两人回到竹林园,周伐将铜镜给他:“怎样都好看的。” 镜中的少年,右眼仍然是黑白分明的样子,而左眼,本该是漆黑明亮的眼珠却是燃尽的灰白色。 “还能活着,还有一只眼睛能看见……”云泥掩下铜镜,往后靠倒在周伐怀中,他接着说完:“我已经很高兴了。” “对不起。”周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云泥不愿他自责,摸住他的手,抬起头说道:“我刚遇到聚兴会的人了。” 周伐从背后抱着他,问道:“他们?” 云泥将刚才的事复述一遍,周伐不住地点头,最后说道:“我叔叔就是这样,不愿意做的事,给多少钱都不行。” “可是我觉得,能救别人一命,也是好事啊。” 周伐不以为然,“你江湖经验少,衣叔叔可是隐居的诶,他不过问江湖事的,如果这次破例救了聚兴会,下次就会有别的帮派来,都不就还好说,这个救那个不救厚此薄彼就有麻烦了,江湖中人喜欢弄刀弄枪,衣叔叔也是怕引来事端啊。” 云泥也觉得有道理,“嗯,衣叔叔虽然武功很好,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周伐斜眼道:“你怎么也叫他衣叔叔?” 云泥脸红了,推开周伐:“说错了。” 周伐紧紧地抱住他:“你肯和我一起,我再高兴也没有了。”说完把云泥的脸掰过来,重重地亲他。 云泥被他亲的透不过气,又不愿屈服,推开他道:“你这身衣服好看得很。” “也是衣叔叔给的,他嫌我穿的难看,”周伐把衣摆撩起来:“我还觉得穿着碍手碍脚不自在。” “头发梳得很好看,”云泥抚摸着他的厚实头发:“很精神。” “小宛给我梳的,”周伐握着他的手:“是不是觉得我越看越帅?” 云泥抽出手,背过身不理他:“男人之间有什么越看越帅的!” 周伐绕到他面前:“你在害羞吗?” “别看我,”云泥举起袖子挡着脸:“你还要传宗接代呢。” “啊?” “你不是单传吗?” “你怎么知道?”周伐疑惑地说道:“我叔告诉你的?” “衣叔叔才不会,是你自己说的,没有儿子就周家无后,肯定是单传……” 周伐望天:“我什么时候说的?” 云泥哼一声:“你就是说了,别不承认,现在快找女人生儿子去吧。” 周伐摸不着头脑:“怎么好好的要我找女人?” “反正你这么帅找女人一定没问题,快去快去!” “我怎么觉得,你是因为看到我帅,就生气了?” “才没有!”云泥别过脸:“我才不在乎你帅不帅,找不找女人。” “帅呢,我当然是帅的,不过找女人生儿子呢,”周伐一把把他抱起来扔到身后的床上,“我们来生一个。” “胡说!”云泥赶紧伸出手:“我才不要!” 周伐压到他身上,“不要也不行,我都忍好久了,让我做嘛……”说着去摸云泥的身体。 云泥穿的是家居素色衣物,宽宽松松地系在身上,周伐把手伸进去,触碰到他的肌肤,赞道:“我媳妇养几天病,越养越细皮嫩肉。” 云泥羞得满脸通红,“放开我啊!大白天……” “哦,原来你想晚上做,”周伐笑道:“那就从白天做到晚上,满足你,好不好?” 云泥去捂他的嘴:“别说污言秽语。” 周伐一偏头就躲开了,手已经摸到要害处,握在手里揉捏着:“你答应过我的。” 云泥只觉得有火气从下腹往上窜,周伐的手恰当好处地在分身处游移,他忍着说道:“别……” 周伐不说话,低头把云泥的衣服往下褪,把已渐渐挺立的分身暴露在空气中。 云泥哪这样过,又羞又恼:“别胡闹!” “它这样,还叫我别胡闹?”周伐戏谑地用手轻轻拨弄着云泥的分身:“明明你也很想。” 云泥抓住衣物一把盖住:“别看!” 周伐这种时候向来是不听他的,凑近道:“不看就不看,我只要看你的脸,就足够硬起来了!” 云泥怒道:“非礼勿言你没学过……”话没说完又惊叫一声:“你干什么!” “干你啊。”周伐诚实地拱拱下身:“我硬了。” 云泥又要捂他嘴,周伐抓住他的手,摁在自己分身处:“你摸摸看,是不是。” 又硬又热的物体在手中微微跳动,云泥不禁想起前几次痛不堪言的经历,吓得立刻缩回手。 周伐不肯罢休:“做不做。” 云泥坚决摇头:“不。” 周伐拉开盖住的衣服,伸手去摸云泥的后穴,用行动代替言语。 云泥急得叫起来:“就算,就算你想做……也要用点……用点……” 周伐皱眉道:“用点什么?” 云泥闭上眼睛,顾不得害羞了,“我不想那么痛啊。” “但我就喜欢干干的直接插进去。”周伐冷静地说道:“我喜欢紧的。” 云泥抓住他的手不肯让步:“痛的是我……” 正说着,忽然外面有女人尖锐的叫声传进来。 隐隐约约听到的是:“救命!” 云泥睁开眼睛,望向外面:“出了什么事?” 周伐利落地爬起身,几下整理好衣服:“我去看看。” 云泥觉得身上的温度倏然消失,内心竟有说不清的失望,他也坐起身:“我和你一同去。” 28、聚兴会3 两人从屋里走出去,看见竹林后面的天空有黑色的烟雾飘散,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似是有东西被点燃。 “着火了,”周伐急急地往前跑:“衣叔叔呢!” 云泥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竹林跑出竹林园,看见有火苗混在浓烟中从前园升起。 两人急忙朝前园跑去,本是幽静的园子里充斥着火的燥热,烧焦的气味掩盖了花草的清香,有呼救声不停地传来。 云泥边跑边问:“不会是聚兴会的人干的吧?” 周伐抿着嘴,脚步急促。 火越来越近,热浪迎面扑来,成片的百日菊燃在火中,开出火色的花朵。 前园已成火海。 而火焰之前,十几个人站成一排,衣冠整齐,他们的面前跪倒着哭泣的婢女,旁边是倒下的一动不动的护院家丁。 两人停下脚步,云泥已经认出了他们是谁。 孔澄看向他:“又见面了。” “你们在干什么!”周伐愤怒地冲向前,他护住跪在地上的小宛,“不要紧,我们来了。” 小宛哭着说道:“周公子救我,他们冲进来放火,把我们抓住……” “衣叔叔呢?” 孔澄替少女答道:“衣先生方才外出了,因此我们才来拜访。” “卑鄙!”云泥上前道:“你们仗着人多就欺负弱女子,不觉得丢脸吗!” 孔澄拔出身侧的剑,说道:“有吗?” 话音未落,宝剑下砍,竟然将他面前的婢女一剑刺穿。 周伐怒吼一声,奋起朝孔澄扑过去,但立刻有人一脚将他踢倒。 “中看不中用。”孔澄摇摇头,看向地上的婢女,“我聚兴会是名门正派,自然不会做出趁人之危恃强凌弱之事,说我们欺负弱女子,有人看到吗?” 少女们瑟瑟发抖,没有人敢作声。 一切仿佛回到那晚的山中,火焰冲天,黑烟弥散,杀气腾腾的武力入侵者,无还手之力的甚至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们,血光,杀戮,暴力,火中燃烧的树木发出连续的声响,屋梁倒塌,黑色的眼睛里充满赤裸裸的占有与残暴…… 云泥握紧了拳,他突然笑了:“我看到了。” “找死吗你!”孔坚拔出剑:“我杀了你!” “慢。”孔澄举剑向前:“这位小公子很有不平之意呢。” 云泥毫无畏惧地看着他:“你找衣先生求医,现在反而焚烧他的院落,杀害他的侍从,衣先生绝对不会替你诊治……” 孔澄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我真的来找他求医?”他笑了一下,将剑落在云泥肩上:“我是来找你的。” 云泥心中一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孔澄接着说道:“我来找灭尽刀。” 云泥望着他:“那你就去找,为什么要来此处胡作非为!”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聚兴会也会知道这件事,但是再一想,又觉得可能是神刀门的消息走漏。 他不知道他知道多少。 孔澄接着道:“找衣礼,无非是试探,他医术不错,但江湖上比他医术高超的,我聚兴会能请来十个,何必在意一个衣礼?论武功,他也未必是我对手,何况我这次带来寻刀的,个个是单打独斗的好手,你以为我会为一个衣礼受辱?” 云泥看着剑身:“你想怎样。” “把灭尽刀给我。” “你觉得我有?”云泥反而笑了:“那我会这样受制于你?” “我也觉得奇怪,但消息确是如此,所以我多带了好手来带你回去,请你和我回聚兴会总会走一趟。”孔澄收回剑:“在下失礼了,请。” 云泥站着不动,周伐叫道:“他不会跟你走!” 孔澄点点头,“聚兴会的确不会勉强别人,诚如落公子所言,”他看向云泥:“没说错吧。” 云泥垂下眼帘,他的手在广袖在微微颤抖。 落,他的姓氏,平凡无奇的一个字,承载着无尽痛苦和杀戮,在灭尽刀的血色光环后静静地被尘土湮没。 没有,还有他,最后一个。 “你可以否认,可以拒绝,但是……”孔澄弯下腰,勾起绿衣少女的长发,净儿声音发抖:“不要……杀我……” “净儿。”云泥轻声唤她,他记得她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叫这个爱慕他的少女的名字。 少女回过头,云泥看见她流着眼泪的脸。 云泥微笑了,“忘了今天的事。” 她是个好女孩,会有很好很长很平静的生活。 他看向孔澄:“放了她们,我跟你走。” ****** 山路崎岖,马车不停地摇晃,就算如此宽敞豪华的车厢也不住地颠簸着。 云泥撩开车帘,窗外是山间的碧色连天。 “翻过这座山,再过一座桥,再过一座山,就到洛阳了。”孔澄坐在云泥对面,“聚兴会总会,就在那里。” “随便你们。”云泥放下车帘,重新坐好。 孔澄靠过来:“一路上你都寡言少语,不想和我多聊聊?” 云泥看都不看他:“我和你没什么可说。” “哦?一般来说,我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 “那我必定是二般。” “真刻薄。”孔澄笑笑,“连刻薄都刻薄地惹人爱的人,你算头一个。” 云泥懒得理他:“你嫌我刻薄,尽可以此时停下马车,打开车帘,让我速速离去。” “那怎么行,一来我要那把刀,二来……” 云泥打断他的话:“到底是什么人告诉你的啊,我说了好几次我没有灭尽刀,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孔澄托着下巴:“你赌气的样子,很可爱。” 云泥瞪他一眼,不再看他。 孔澄靠近他:“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一只黑一只灰。” “不关你事。” “如果你告诉我,作为交换,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你有灭尽刀的。” “这只灰色的,”云泥指着左眼:“瞎了。” 孔澄仔细地看了一会,“看不出来。” “这就是衣先生的高明之处,”云泥把他伸过来的手打开:“我这只眼睛,是被飞镖直接戳瞎的,他为我止血,修补了外在的样子,让我不至于左眼一个窟窿。” 孔澄想了一下,“这是最高明的易容之一,衣礼居然会这个?” 云泥倒没想过,“原来这也是易容?” “对,衣礼在江湖上有点名声,不算太大,”孔澄说道:“以医术闻名,算个名医。” “衣先生武功也很好。” “他并不以武功闻名,至少在聚兴会看来,他的武功并不是什么障碍,”孔澄从案台上倒茶:“等他走之后动手带走你,只是不想闹僵,并不是忌惮他。” 明明是一招克制七杀花习的人,可见衣先生真的不怎么在江湖走动,云泥想着,又说:“该你告诉我了,谁说我有灭尽刀的?” “江湖上风传,神刀门车桐为灭尽刀所杀,恐怕各门各派没有不知道的了吧。”孔澄握着琉璃茶盏,“聚兴会各地都有暗探,当然在神刀门里也有。” 云泥摇摇头:“车桐大哥不是灭尽刀杀的。”他解释道:“是他的手下……” 孔澄笑着摁住他的手:“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没有那把刀。”云泥认真说道。 “到聚兴会之后再说这件事,我不想在和美人独处时煞风景。”孔澄掀开帘子对车外道:“到河边时整队歇息。”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上的孔坚对着对面的男人道:“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你一起。” 孔坚身边的侍从是个模样周正的年轻人,答道:“孔澄大人说,这个人是衣礼的人,怕衣礼追来惹麻烦,到时候用他做人情,省得双方动手闹起来不好看,伤了和气。” 孔坚道:“我看着他的脸就来气。” 周伐抬起头:“我没这么丑吧!” “孔坚大人,反正多带一个人而已,孔澄大人说到聚兴会他就没用了,到时怎样处理都不成问题。” 周伐又说:“一定是我太帅了你看着羡慕嫉妒。” 孔坚扭头看侍从:“立风,你说我如何不来气,好想揍他。” 马车外有人说道:“孔澄大人有令,到河边时歇息。” 孔坚应声,又说:“一会到河边揍你。” 立风赶紧说:“他是衣礼的人,恐怕不好……” “我聚兴会怎么会怕一个小小的衣礼!” 周伐笑道:“是啊,你聚兴会火也放了人也杀了,这么会怕一个小小的衣礼。” 孔坚抓住他的头发就往车厢壁上撞:“敢顶嘴!”他咚咚地撞了几下,立风拼命拉才住手,孔坚还不解气地骂道:“不会武功的软蛋,就一张漂亮的脸顶个屁用!” 周伐回过头,鼻子撞出了血,仍然笑着:“呐,你果然羡慕嫉妒我英俊的脸。” 孔坚又要打他,立风又劝:“您和孔澄大人是聚兴会中数一数二的干部,犯不着和一个小人生气。” 孔坚这才罢手,周伐偏偏不知死活:“哟,你还数一数二干部呢,聚兴会不过尔尔。” “好小子,找死!” 下山之后的路平整不少,一路平坦到了河边,按孔澄的命令进行休整,马上的人纷纷下马,河面映着日光泛起小层的波浪,流水潺潺。 孔坚也出了马车,立风问周伐:“你也下去吧,洗洗脸。” 周伐呵呵地笑,原本一张好好的脸现在满是鲜血,“不碍事。” 立风好意提醒道:“孔澄大人是聚兴会会主座下第三副使,位高权重,他和孔坚大人是亲兄弟,因此孔坚大人在会中也很有权势,你不要和他硬碰硬,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周伐用袖子擦血,满不在乎的样子。 立风又说:“孔澄大人不想杀你,到洛阳之后自然会放了你,你不要再惹是非了。”说完也跳下马车。 周伐无所谓地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窗外,主车的车帘正被人掀开,孔澄从车里走出来,然后他转过身,对车厢伸出手。 “媳……”周伐的话断在喉咙里,没有说完。 云泥伸出手,牵着孔澄的手走下马车。 周伐放下帘子,也跳下车厢。 河边的沙地有点软,他一落地就哎呦一声,周围的人全看过来。 离他最近的立风回过头:“怎么了?” 周伐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借块帕子给我。” 立风从袖子里掏出来:“是要擦血吧?” “对,”周伐指着眉骨:“我眼睛看不到。” “哦。”立风很好意地用帕子给他擦了几下:“好了。”说完把帕子给他:“你自己擦剩下的吧。” 周伐点头,走到河边。 孔澄收回视线,看向仍牵在手里的云泥,而后者仿佛如梦初醒,狠狠地甩手往一旁走。 孔澄摇摇头,走向孔坚:“怎么回事,你打人了?” 孔坚愤恨道:“那小子欠揍!” 云泥快步走到河边蹲下来洗手,却忍不住去看不远处的周伐。 周伐头都不抬,专心地漂着帕子,一会捏起来,擦着脸上的血迹。 云泥不想理他,又低头洗手,但恍恍惚惚地,周伐脸上的血像把眼前的河水都染红了一般,他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身边有人的衣影,他抬起头,看见周伐的脸。 “你还来干什么。”云泥低头说道。 周伐答非所问:“你和他勾搭上了?” “胡说什么!”云泥狠狠地看他一眼:“别把我想的和你一样龌龊!” 周伐僵着脖子:“我怎么龌龊了!” 云泥低声道:“才几天,已经发展到……” “对啊,才几天已经发展到执子之手了。”周伐冷淡地说道。 云泥腾地站起身:“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伐看着他:“我想什么了?恐怕你才是以己度人!” 两人僵持着不肯松口,都不说话,只直直地看着对方。 “二位在说什么?”孔澄走过来:“周公子,我家弟弟对不住了。” 周伐擦一下鼻子:“你做兄长的会管教嘛。” 孔坚听出他的讥讽,怒道:“皮又痒!” “我叫你来道歉的,”孔澄从身后侍从捧着的壶中倒下一杯茶,递给周伐:“这杯茶水,是我弟弟向你赔罪的,聚兴会并非仗势欺人,是我家弟弟年轻不懂事。” 周伐不肯接,扭头看河面:“他看上去比我大十岁。” 孔澄笑道:“周公子,我保证这类事不会再发生。” 他肤色白净,看起来斯文有礼,一笑温和如谦谦君子,周伐接过来一口干掉:“算了。” “周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孔澄又倒一杯茶,递给云泥:“口渴了吧,喝杯水。” 云泥倒相信在拿到灭尽刀之前绝对没人会害自己,和周伐生闷气也的确让心口烦躁,接过来小口喝掉。 孔澄又说:“二位刚才在争吵?” 两人都不说话,孔澄又笑:“那我借落公子走了。”说着握着云泥的手腕走开。 29、聚兴会4 云泥低头任孔澄拉着走,走到较远处挣脱道:“他竟然把周伐打成那样,你难道不责罚他?” “我家弟弟脾气暴躁,”孔澄温和说道:“到洛阳后我们会放周公子回南阳,聚兴会自会赔偿周公子的伤,连带衣礼的家丁婢女和烧掉的园子,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云泥冷笑道:“聚兴会财大气粗,名不虚传。” “不要这样嘲讽我,”孔澄低声道:“我是真心实意人,只是形势所逼。” “你是真心实意想要灭尽刀。” “并非在下想要,而是聚兴会,”孔澄正色道:“灭尽刀是何等神兵利器,一旦落入旁门左道之后后果不堪设想,聚兴会名门正派,方能保管好这样的神器。” 云泥未免觉得可笑,正想着用怎样尖锐的话来讽刺,孔澄又说:“十年前的武林浩劫,正是有人利用灭尽刀,我辈江湖人实在不想看惨剧重演。” “有人利用灭尽刀?”云泥探究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家人没和你提过吗?”孔澄看着他:“掌管灭尽刀的落家人本是十几年前正道一派,一直是诛杀奸佞宵小的利器,但不想落家人暗地下和邪教有勾结,反过来又来大肆屠杀正道人士,一时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正道人士曾组成联盟围剿灭尽刀,却被灭尽刀尽数毁掉,直到十年前落家人隐居,灭尽刀的风波方才平息,才有这些年来的风平浪静,江湖也才有近年来的兴盛。” 云泥听得入神,孔澄很喜欢他这样安静纯真的样子,又说:“你喜欢听的话,我再讲一些。” 云泥点头:“我并不知道这些事。” “起风了,我们去车上说,也该上路了。” 一队人马继续往洛阳方向前进。 云泥坐在车里,看着坐在他身边的男人:“我不觉得我家爹爹叔叔会和邪教勾结,这里面一定有所误会。” 孔澄摇头道:“这都是十几年的旧事了,当事的人大多在那次浩劫中丧身,我那时也不过十几岁,聚兴会还是小帮会,我也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重要的是,你将灭尽刀给我。” “我真的没有,”云泥觉得有点热,他接着说道:“那把刀被七杀拿去了。” 孔澄靠过来:“七杀若真拿了刀,会留你活口?” 云泥退后一点以避开他:“我逃出来了……” “若我是七杀,拿了刀,”孔澄像没听懂他的话,他柔声说道:“也一定会留下你。” 云泥又往后靠了一点,他感到车厢里空气浑浊,他有些头晕。 “毕竟,你是这样美丽,可爱,刁钻……”孔澄靠近了,他的声音开始模糊不清:“我都把持不住……” ****** 周伐已经擦干净脸,靠坐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立风说道:“你没事了吧。” 周伐摇摇头,“帕子我用了就脏了,害你浪费块帕子,不好意思。” 立风不介意:“不要紧,脏了洗洗一样用。” “呵,我这样的人,用了你还能用吗?” 立风觉得奇怪:“你用了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武功,又懒,脾气古怪,除了脸漂亮什么都没有。” “说的没错,小子,”孔坚笑起来:“你终于认识到了。” 立风安慰道:“周公子不必自暴自弃。” 周伐笑一下,不再说话。 立风对孔坚小声道:“我看周公子有点奇怪……” “奇怪才对啊,药效该发作了吧?”孔坚拍拍他的小侍卫的肩:“我们有好戏看了。” 周伐微微睁开眼睛:“什么药。” 孔坚压低声音,伸出一根手指,“春药。” ****** 云泥又往后退了一些,他发现自己的手使不上力气。 孔澄抚摸住他的脸:“真是光滑的肌肤,连上好的丝绸也难以比拟。” 云泥挣扎道:“放开我!” 他觉得呼吸急促,身体越来越热,他努力呵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完全没有力度,头越来越晕,更可怕的是,热力从下体一波波地传上来。 “我下了一点药,”孔澄笑道:“你会很舒服的。” “放开!”云泥拼命起身,抓住车帘:“来人……” “你叫人也没用。”孔澄从身后搂着他:“你想呼吸新鲜空气吗?”他掀开车帘,让他看窗外:“你看,这里只有我们了。” 窗外只有静止的树木。 “刚才休整之后,我就让所有人兵分两路,我们的马车一路,其他人一路,而后马车停下来,车夫牵马去另一路,他们很懂的,会把足够的空间留给我们二人,让我们在这自然的风中完成肉体的结合。”孔澄伸手抚摸着少年的鬓发,“我会疼爱你。” 云泥努力稳住身体:“无耻!放开……”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孔澄松了手,云泥跌落在车厢柔软的榻上,他撑住身体不准自己倒下去。 “他们起码要两个时辰之后才会来接我们,你莫急,”孔澄倒真的退后回原座,“你也别生气,我并不想害你,只是为了灭尽刀,和你的美丽,我不得不动一些脑筋了。” 云泥跪坐在榻上,喘着气,“我说了,我没有……”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滚烫着,奇异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慢慢地融上来。 “我不会害你的,我给你的是,”孔澄表情轻松地靠在壁上:“春药,厉害的春药。” ****** 周伐微微一笑,表情坦然地靠着车厢,“给我春药干什么,你们二人对我有兴趣?” 立风赶紧摆手:“我没有,我没有。” 孔坚哈哈地笑:“我当然也没有,只是我想看你出丑。” “你们对我没兴趣,我也对你们没兴趣。”周伐闭上眼睛休息,“能出什么丑。” “这你就不懂了,”孔坚拍大腿道:“这可是非常厉害的春药,春火哦。” 周伐口气不屑:“厉害在哪里?不做就不行?七窍流血而死?还是非要精尽人亡?” “没那么严重,只是中了这种春药的人,一定要找人做,不做倒也不会死,就是难受啊,大家都是男人都懂的。” “我倒要看看能难受成怎样,顺便挑战一下极限。”周伐睁开一只眼:“对了,春药是不是放在那杯茶里的?” “正是。”孔坚不隐瞒:“其实那个主要是我兄长拿来对付那小美人的,你是顺带用一下,我要看你出丑。” 周伐也不生气:“行啊,你尽管看好了。” 立风插嘴道:“我看你没什么异常。” 孔坚口气肯定:“这春药无比厉害,我亲眼见识过威力,就算是贞洁烈妇都能变成淫娃荡妇!” “那我们看看好了。” ****** 云泥大口地呼吸着,试图让头脑清楚一些,他在想现在是否可以用灭尽刀。 周伐不在身边,身边只有孔澄,正虎视眈眈地想要夺走那把刀,杀了也没什么,只是现在真的到了必须要用的时候了吗? 自己曾经说了,身体只是工具,如果只是被眼前这个伪君子抱的话,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身体已经被刀夜影重都抱过了,当时也都接受了,再多一个不喜欢的人,也没什么可计较。 可是,现在是不是已经不一样了。 周伐……一想到他,云泥觉得身体温度更加高,心底仿佛痒痒的,恨不得有人来摸几下。 “落公子正面泛桃花呢。”孔澄好整以暇地说道:“不需要在下施以援手吗?” “卑鄙!”云泥骂道,又倒下去喘息,他只觉得体内热气翻腾,背上一阵阵出汗,不止是那样,连分身都突突跳着要勃起,明明根本就没有碰它。 可是脑子里,却止不住地想到周伐摸着它的感觉,粗糙的手心,有力的抚摸,熟悉的温度。 云泥低下头,有汗滴从额头上滴落,他闭着眼睛竭力控制住着自己的幻想,却发现根本无法控制住身体的情动。 仅仅是想着周伐,他就勃起了。 “反应很快啊,”孔澄拢着手笑道:“这个春药名曰春火,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云泥无法开口,他怕一开口就发出奇怪的声音,孔澄接着说道:“因为它无色无味,下在水里不为人所觉察,犹如早春的风,轻柔缓和,却能吹绿杨柳吹红桃花,”他如同诗人一样吟唱着,“说到桃花,你现在就如桃花般美艳不可方物,在邀请着我的采撷呢。” 云泥死死地抓住衣襟,“我不会和你……” “何必和自己的情欲斗争?你斗不过它,”孔澄俯下身,靠近少年的耳廓:“春天的野火明白吗,一点点火星便可成燎原之势,根本无法控制,不把一切烧光是不会停息的,此药就是如同火一般,又狂热又激烈,”他抱住少年的胸膛,舔着他的后颈:“我保证当我进入你时,你也会觉得有火在体内燃烧,又狂热,又激烈……” ****** “可是我看他没反应啊。”立风半天又开口。 周伐笑笑:“这算哪门子chun药嘛。” “……”孔坚抓抓头:“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这药厉害之处是中药之人只要有自己爱慕的人就会无法自持,但凡有情动之心,无论是对谁,都会当成爱人,不交合就不能解药性,”孔坚看着周伐:“你一定没有爱慕的人。” 周伐不置可否:“我刚才和落公子都喝了茶,他是不是也中药了?” “这正是我兄长为他准备的,我兄长也算阅人无数,这次栽下去了,”孔坚比划道:“那个小美人,倒的确是一等一的绝色啊。” 立风赞同道:“我也觉得他生的美,堪比洛阳牡丹艳冠群芳了。” 周伐想了想,不说话,半晌说:“我也回忆了一下,在我记忆中,比他美的,的确屈指可数。” 孔坚嘲笑道:“屈指可数,你见过很多美人?” “比如说被你们烧掉园子的衣礼,年轻的时候比他还美。”周伐摇头:“你们都没见过,不说了。” 孔坚不信:“随你吹牛。”口气中颇有没见到对方丑态的遗憾感。 马车早已停下,大家都坐在一边休息,孔坚和立风都下车活动筋骨,周伐也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立风回头问他:“你还好吗?” 周伐指着自己下体:“一切正常,”又笑:“怎么,你想我兽性大发吗?” 立风脸微微发红:“周公子切勿拿这些事开玩笑。” “你是正经人,”周伐笑嘻嘻地:“不过你对我这么关心,是喜欢上我了吗?” 立风只好走到一旁不理会他。 周伐坐在石头上打个哈欠,伸长腿,周围的人都是聚兴会的兄弟,彼此之间攀谈着: “不知道孔澄大人要多久啊。” “说了是两个时辰,孔大人耐力不错!” “要是我和那小美人,一定马上就泄了……” “所以你当不了第三副使。” 周伐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伸伸腿,一会站起身舒展胳膊。 ****** 云泥闭着眼睛,喘得厉害,孔澄的手在他身上来回抚摸,他连抬手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脑子迷迷糊糊,连孔澄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变成了周伐的,“怎么样?舒服吗?” 云泥往后仰着头,白皙的颈项伸长,孔澄吻上去,又问:“感觉好吗?想要吗?” “嗯……好……”云泥朦朦胧胧地觉得不对,周伐不会这样温柔,他睁开眼睛,视线中的人有一张白净的脸庞,眉眼细长。 并不是周伐。 “不要……”云泥抓住他的手,但是眼神模糊,似乎又是周伐的脸,模样英俊,轮廓分明。 “周伐……”他贴着他的手,低低地呜咽着:“周伐……” 孔澄皱起眉,嫌弃道:“你居然喜欢的人是那软蛋小子?!” 他语气冷了些,问道:“灭尽刀在哪里?” 云泥一愣,心里又明白过来。 这个人不是周伐,而是孔澄。 他不由得往一边躲避:“别碰我……啊!” 孔澄握住他的分身:“你都这样了,还嘴硬吗?” “别碰……啊……啊……”他呻吟出声,又死死地咬住嘴唇。 “不碰这里,那这里?”孔澄搂住无力的少年,温柔地褪下他的外衣,他低下头,咬住了那娇嫩颜色的红樱。 云泥倒抽冷气,胸口仿佛触电般的战栗感直击到指尖,他握紧拳,用指甲刺着掌心,努力维持着清醒。 “灭尽刀,在哪里?”孔澄舔舐着渐渐硬立起来的红樱,又问了一遍。 “我……没有,”云泥摁住他的头往一边推:“别碰……” 孔澄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他将少年绵软无力的双手握在头顶处,用少年的发带系牢,他满意地将云泥的长发揉在手中,另一只手褪着对方的衣物。 “救我……”云泥摇着头:“周伐,救我……” “他都不会武功,你怎么还对他有幻想?”孔澄无可奈何地抱紧少年:“你看上他哪一点?” “周伐……”云泥抓住了孔澄的胸前衣带,“不要离开我……” 他小声地哭泣着,纤薄的身体颤动,同时胸口被舔得红肿的乳首也随之颤动。 孔澄更加难以控制,他覆上对方的身体,抚摸着对方洁白的大腿,赞叹道:“所谓的玉人,也就是如此了。” “……周伐……”云泥仰起头,他的视线中,对方已经完全是周伐的模样,“抱我……” ****** 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周伐将发冠重新插好,立风站在他身边:“周公子的发冠好精致。” “衣礼的品味一向很好。”周伐抬起头,呼口气,站身笑道:“你叫立风?” 立风点头,周伐又说:“立风,即是飒,形容风声,是不是就是现在?” 他抬起手,风从他的指间穿过。 立风一笑:“正是此意,也正是此意境。” 周伐也笑:“我现在的脸,是不是被孔坚揍得很难看?” 立风摇头:“周公子好相貌,即使现在,也英姿勃发。” 周伐若有所思,又望着被风吹过的树木:“现在,不知道孔澄可抱得美人了。” 孔坚在一旁说道:“不该你关心的事,我兄长在洛阳受人欢迎的很,小美人该受宠若惊!” “这样啊,”周伐低下头,“不过如果是我,应该更关心刀在哪里。” 孔坚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打:“你也配我兄长比?” 周伐单手抓住了他的手,他低低地说道:“是吗。” 30、聚兴会5 孔澄倒不急着插入,他摩挲着少年柔韧的腰腹,将挺立坚硬的分身在少年的大腿内侧来回磨蹭,柔声问道:“想要我抱你?” “嗯……”云泥抬起腰,主动地张开腿,他目光热切地望着孔澄:“周伐,你喜欢我的吗?” “能别提这人名字吗?”孔澄叹口气:“我很不想自己和一个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人比,至少我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人物,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 云泥听不清楚他的话,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你怎么……不抱我?” “我想拿灭尽刀。”孔澄将手指探下去,慢慢地抚摸着少年后穴口:“告诉我灭尽刀在哪里,我就进去。” 云泥像没听清一样眨了眨眼睛,他用大腿夹着对方的手,小声说:“你抱我,好不好?” 孔澄只好又说了一遍:“我要灭尽刀。” “灭尽……刀……”云泥这次终于听清了他的话,他突然抽泣起来:“周伐……你怎么……也问……” “唉,算了算了,只要你告诉我灭尽刀在哪里,周伐就周伐吧,”孔澄低头蹭着少年绯红的脸颊,缓慢地将自己修长的手指插入那紧致的后穴中。 “嗯……”云泥张开腿,手指抚摸着孔澄的脖子,异物感让他皱紧了眉,但总算有东西插入一直渴望被插入的后穴中,他又很快地舒展开了。 孔澄吻着少年鲜红的唇,手指探向他的身体深处。 而少年的指尖也像带火一样将欲望烧到自己身上,他感到分身越来越难以克制地叫嚣着要插入,抽动,释放。 云泥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颤抖着,他的手指插入孔澄的长发中,他在他的抽插中呻吟,同时他的腰不自觉地动着,想要更多。 孔澄压住少年的身体,他又插入一根手指,耐心地扩张着,他又问了一遍:“刀在哪里?” “……谁都可以……问刀……”云泥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他呜咽地说道:“只有你……不能……” “那软蛋到底哪里好,把你迷得这样。”孔澄低声抱怨着,又要再开口。 云泥却哭了起来,透明的眼泪像珠子一样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滚,看样子真的伤心到了极处。 孔澄不忍再问,手指又插进几下,感到紧致的后穴稍微柔软松动了些,他小心地转动手指,摸索着敏感处,口中安慰道:“我不再问了。” 云泥乖乖地点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孔澄伸出舌头舔他的眼泪,又慢慢地送入一根手指:“这样,舒服吗?” 云泥眼神湿润地看着他,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声音哑哑地说:“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 孔澄动着手指,感到后穴壁不住地颤抖收缩,心想那春药必定发挥着作用,想到实际在少年眼中看到的是另一个人,心里又黯淡下去。 这时突然有人在车外叫道:“孔澄大人,在下有事求见。” 孔澄顿时烦躁不已,如此紧要关头岂能有人打扰。 那人又说:“孔坚大人被人袭击,等您速去救援。” 孔澄一惊,被情欲蒙蔽的头脑凛然清醒,他深吸口气,克制住欲望,抽出手指,将美人的腿合拢:“我马上就回来。”说完拢好衣物,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车外的人却不是帮会中的人,而是周伐。 孔澄边系腰带边走过去:“怎么是你?” 周伐笑道:“是否打扰了您的雅兴?” 孔澄摆手道:“一会再做不迟,你刚说孔坚被袭击?” “正是。” “何人所为?”孔澄用疑惑的眼神看他:“为何是你来报信?” 周伐点头:“因为其他人,都和孔坚在一起。” “你为何……”孔澄摇头道:“算了,先带我去看……” 他的话没有说完,周伐一手扣住了他的脖子,“好的。” 聚兴会第三副使的脖子瞬间断折。 周伐微微侧过脸,避开了血的喷溅。 他松开手,随手将断头和身体甩到周围的山下。 然后他几步迈上马车,看见了全身赤裸的云泥。 少年眼神迷离,慢慢从榻上爬过来,伸手朝周伐招手:“你回来了啊……” 周伐斜眼看他,不作声,只走到他身边坐下,云泥爬过去靠在他大腿上,“继续啊,抱我……” 周伐将他推开,目光充满嫌恶:“看你现在的样子。” “周伐……”云泥又眼泪迷蒙,“不要骂我……我想要你……” 此刻他已经完全丢弃了平时的矜持样子,只剩下最本心的期盼,他又爬过来,抱着周伐的腰:“你骂我,我难过……” 周伐又推开他,“你该好好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云泥半跪在榻上,他通体洁白,肌底透出情欲的粉红,长发披垂在身上,黑白分明,双眼通红,显然是才哭过,而那对水润的眼眸,赫然是一黑一灰。 周伐捏起他的下颌,俯视着他那只失明的眼睛:“现在我在你眼里,有什么不同?” 云泥可怜兮兮地说:“我……想要……” “想要,可以,”周伐冷淡地说道:“灭尽刀在哪里?” “在我身体……”云泥拉住他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想要吗?” 周伐沉默地望着他开合的红唇,突然拉向自己。 云泥跌落在他怀中,被他大力吻住。 他立刻抱住男人坚实的臂膀,狂热地吮吸着他的舌头。 周伐没有解开衣服,他甚至还没有勃起,他搂住少年,又生生将少年从自己的唇边拉开。 云泥的唇边还挂着闪亮的银丝,他又要凑过去吻他,但周伐摁住他的肩,他又问道:“把刀给我。” “我就是……”云泥急切地想要他的亲吻,“我就是啊……你要我……” 周伐又把他拉远:“你就是?” “是的。”云泥点头:“我骗人……不骗你……” 周伐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时的笑容,他挂一下云泥的鼻子:“作为奖励,我来干你,好吗?” 他掏出分身,又揉揉云泥的长发:“坐上来。” 云泥乖乖地坐在他怀中,周伐把他搂着亲吻,分身很快就坚挺了。 他扶着少年的腰,将他摁坐下去。 云泥咬着嘴唇,发出短促的呻吟,由于前期的扩张他这一次接受地快很多,尽管周伐的分身仍然是有些大得可怖,但春药的迷惑性很好地掩盖了。 “嗯……嗯……”云泥发出满意的叹息,他靠在周伐的肩上伸出舌头舔着他整齐的鬓角。 周伐却微微皱眉:“他动了你?” 云泥只顾着动腰,不回答他。 周伐又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够紧。”他说着,抱着少年大力抽动起来。 其实那仍然是很紧的,并且由于药力,连收缩绞动都更加频繁剧烈。 云泥不断地呻吟着,分身挺立着吐出晶莹的液体,他主动地抱着周伐不断索吻,热烈地完全和平时变了个人。 他纤细的腰肢被周伐控在手里任由他摆布,周伐也有点控制不住,呼吸紊乱急促,分身和后穴壁的抽插绞动带来密集的快感从头皮直到脚尖,他觉得这个姿势不好用力,又把云泥从身上抱下来打算换位置。 云泥急得要哭:“周伐……不要走……” 周伐喘着粗气:“我不干完你当然不会走!你看你现在的淫荡样子……”他将少年摁在榻上,从背后整根插入他的后穴里,“干的爽吗?” 云泥说不出话,他的身体被周伐撞得往前倒。 周伐把他抓回去,又整根插入:“我问你喜欢被干吗?” 肉体碰撞的声音很响亮,云泥不住地点头:“喜欢……你……” 周伐摇摇头,边插边说:“我一直这样干你好吗?” 云泥现在哪里分得清什么对什么,只点头:“好……好……” “你脑子真是昏掉了。” “嗯……嗯……啊……” 云泥被周伐做的浑身颤抖,忽然身体一阵痉挛,“啊!啊啊!啊……” 周伐以为他怎么了,翻他过来,“你……”一看他就明白了。 云泥射了出来,射了周伐一手。 周伐又摇头,嘟哝着:“我还没好,你就先被插射了……” 于是兴致也低了些,又做了一炷香的时间,草草结束。 但是云泥体内的药力还没有散去,周伐正擦着射了一身的液体时云泥又从他背后勾住他,软着声音道:“我还想要……” 周伐无所谓地说:“那你叫我一声好听的。” “相公……” “那好吧娘子。”周伐把他拉到怀里:“原来你喜欢这个称呼。”就低头吻下去。 ****** 两人反反复复做到月上中天才沉沉睡去,当真是从白天做到晚上。 第二天清晨,马车里传出一声尖叫。 “啊!昨晚发生了什么?!” 周伐被他惊醒,揉着眼睛爬起来:“啊?” “你把我怎么了!”云泥抓住衣服盖住身体往一边躲,但是一动就倒下去。 私处实在痛得不行了。 周伐微笑道:“我把你干了好多次,这段时间禁欲的本息全回来了。” 云泥仇视着他,拼命想做昨天的事。 但是记忆模糊。 他听孔澄讲江湖之事,然后回到车里,孔澄又说了什么? 他一点都记不清了。 但是恍恍惚惚的,又有如梦境般破碎的事在脑海中残留,比如周伐和他,做了,很多次。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灭尽刀,有人问灭尽刀。 云泥一个激灵,望周伐的眼神更加戒备,“我说什么了?” “什么说什么?”周伐抓头,完全不理解的样子。 “无论我说什么,都不算数!” “你没说什么,”周伐认真道:“只叫了相公,以及答应一直叫我相公。” “不可能!!” “你声音小点!” “等等,你为什么在这里?”云泥看四周:“孔澄呢?” “他走了。” “他想要灭尽刀的,怎么可能会突然走?” 周伐耸肩:“好像是有人来报说聚兴会出事了,他很急地带人走了,说灭尽刀的事暂且搁下。” 云泥想了一下,似乎说得通。 周伐边穿衣服边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云泥咬着手指,不说话。 周伐又说:“衣叔叔的园子被烧了,反正我是没脸再回去了。” “唉,都是我害的。”云泥把头埋着臂弯里,沮丧地说道。 “也不是你害的,”周伐穿好衣服,边束头发边说:“我猜一定是神刀门走漏消息,引来聚兴会的觊觎,总之不是你的错。” “不能这么算了!”云泥抬起头:“我要报仇!” 周伐叹气:“又有哪门子仇?” “聚兴会烧了衣叔叔的园子还杀了人,我一定要讨回公道!” “你现在去聚兴会直接被关起来了吧!” “我没说直接去啊,”云泥边想边说:“我不能这么算了,反正聚兴会一定要付出代价,还衣叔叔一个公道。” 周伐探过身,摸一下对方气鼓鼓的脸颊:“这么气愤干吗,你要讨公道,我们一起。” “不止是聚兴会,”云泥打掉他的手:“还有你。” 周伐睁着无辜的眼睛:“我怎么得罪你了?” “你昨晚……”云泥不说了,别着脸一副气恼的样子。 “昨天,真不怪我,”周伐说道:“孔澄他们被人叫走之后,哦,顺便连我坐的马车也拉走了,我坚持说要留一个马车给我们过夜他们才好心丢给我一个,我到车里看你,你睡得正香,我不好打扰就在车外坐着……” 云泥指着自己现在还绵软的腿:“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听我说完啊娘子,”周伐继续说道:“我在车外好无聊啊,玩完手指玩头发,玩完头发玩泥巴,后来来了十几只蚂蚁,我又和蚂蚁玩了一会,不小心把他们玩死了……” “重点呢!” “然后听到你在叫我,我就进了马车,”周伐简短地说道:“你要我干你,我就干了。” “不对!” “还没说完,干了你一次之后你还不满足,不断缠着我继续,我只好……” “啊!!!不可能!” 云泥捂住耳朵,但周伐继续不停地说着,云泥看到他的嘴唇不停地动,无数污言秽语蹦出来。 周伐只笑:“你在掩耳盗铃。” 云泥一把捂住他的嘴:“那我只好破釜沉舟。” 周伐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入怀中:“最破釜沉舟的方法是杀人灭口。” “以为我不敢吗!” “你怎么会不敢,不过你一定不愿意承担谋杀亲夫的罪名。” 云泥抬着眼睛望他:“哼,杀人灭口这种事我才不会做,最好是对方心甘情愿自刎谢罪。” “我死了还有谁能把你干得那么舒服?”周伐摊手:“什么话都说出口了,‘相公啊快用力啊’‘我很爽再快一点’……” “啊!我才不会!!!”云泥抬起身体要打他,身体一动却又倒下去,痛得直抽气。 周伐故作惊讶:“娘子你怎么了?” “我痛死了!”云泥苦不堪言地捂着身体:“一动就……哎……哟……” 周伐笑着说:“那我们要怎么进洛阳城?” “都是你害的,”云泥瞪着他:“我要罚你背我进去!” 31、机梁1 洛阳是中原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从城门就看出来了,耸立入云的高大城墙让云泥眼睛都直了:“好高……” “京城的城墙比这还高。”周伐倒没这么惊讶,老老实实地往前走。 云泥把手搭在眼睛上对上望:“好厉害,盖这么高,我只在书上见过。” “你该多游历游历。”周伐回头道:“别动个不停,小心摔下来。” 云泥嘻嘻笑,乖乖地趴到周伐肩上:“是,周大侠。” “大侠?哪个大侠不是骑着大马拿着刀剑,谁像我这样,背着个……” 云泥打他:“是你造成的。” 周伐改口:“背着个美娇娘,我真是太幸运了!” 云泥又打他:“美少年。” “你这样子,有人看出来是男的?” 云泥把宽大的衣袖抬起来:“你好意思说,非要我穿女装。” 他现在穿的是淡绿色的绸缎衣衫,绣着兰草图案,下身长长的同色百褶裙,纤腰盈盈,浓密的长发盘起,斜插着一根缀着珍珠的花簪。透过薄纱的衣料,他望见被染成淡绿色的天空,洛阳的天高气爽,连心情都一扫先前的阴霾。 周伐边走边说:“我也是没办法啊,洛阳是聚兴会的天下,我们如果不变装一下,恐怕一进城就被抓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穿女装。” “有我这么高的女人吗?” “可你根本就和平时一样。” “主要是你嘛,”周伐回头一笑:“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适合?” 云泥想起早前叫周伐买衣服,他买来的也是这种薄纱的女装,心想这个人究竟对自己穿女装有多大的执念。 洛阳街头人流攒动擦肩摩踵,混杂着官员的轿子和江湖人的大马。 云泥睁着大眼睛左顾右盼,周伐道:“别搞得像乡巴佬进城一样。” “我本来就是乡巴佬。”云泥边看边说:“哎,终于可以新鲜一回了。” 周伐嗯一声,云泥接着说:“之前也逛过街去过大城市,可是不是和刀夜在一起,就是和车桐在一起,要小心言行,所以都忍着不敢看,现在和你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他说话的时候笑笑的,眼底都是小孩子的欢喜。 周伐觉得十六岁少年或许这样才是正常的,但是正常的他又有些嫌弃,正常的太多了,有点特别才好。 云泥趴着他的肩,小声说:“因为你不会瞧不起我的,对吧?” 周伐只笑,不说话。 云泥整理着袖子,问道:“洛阳你以前来过吗?” “来过几次。” “你刚说京城,京城你也去过?” “嗯。” “你真厉害!”云泥抱着他的脖子:“去过好多地方呢!” “这算什么,我也是算走过南闯过北!”周伐神气活现:“周大侠去过的地方还多着呢!” “周伐,”云泥又问:“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的?” “怎么这样说?” “因为我看你见到什么稀奇的,都不惊奇,不像我,什么都不懂,”云泥说道:“而且衣叔叔,也很有钱,家里有很多佣人,你穿贵气的衣服,也很适合,不像我,面上不说,心里总是大惊小怪。” “钱是有两个,不过我爹妈的。”周伐口气坦然:“我自己没什么钱,不然我用得着跑堂?” “所以我也觉得奇怪,我觉得你应该是有钱人家贵公子的。” 正说着,忽然有鞭炮声由远及近。 云泥回过头,看见有一列迎亲的队伍从人群中走过来。 他还没见过人娶亲,只听鞭炮喧嚣,连烟雾都充满着喜庆的烟火气,为首的新郎骑着系着红球的高头大马,英俊过人,不停地四周人群拱手致谢,他的身后有一大列身披红绸的人,都抬着黑漆漆的红木箱子,贴着大红喜字。 “有人娶亲。”云泥抬起脖子望过去:“新娘在哪里?” 周伐随便看了两眼:“这是迎亲,新娘还没迎到呢。” 云泥哦一声,一脸的新鲜劲:“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迎亲,新郎家是不是很有钱?” 周伐颇为不屑:“一般吧,看他穿的衣服骑的马,迎亲也就二三十个人。” “挺多的啊。” “哈,我会用十八匹白马十八名带刀少侠仿造燕云十八骑,然后九九八十一个人吹吹打打焚香撒花,再用红毯铺地香锦为屏……”周伐一笑,接着说:“迎你过门。” 云泥一愣,怒道:“我才不嫁你!” 周伐直叹气,“我被你伤到了,心好痛!” 云泥看着他,“而且,你父母也不会同意。” “有媳妇还要爹妈干嘛?”周伐转过头:“你同意就行。” “哼,我不同意。” “口是心非。”周伐耸肩:“相公都叫过了。” 云泥抓住他的耳朵:“不准说这个!快点忘记!” “哎哟我的耳朵被拉成猪耳朵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闹,直到走到一间客栈前。 云泥抬起头:“聚兴客栈哦,一定是聚兴会开的。” “是了,洛阳城是聚兴会的势力,我听孔坚那贼小子说过,洛阳城里有很多他们开的客栈酒楼镖局武馆,日进斗金,”周伐也抬头:“所以说他们财大气粗不是没道理。” 云泥从周伐背上跳下来:“就住这里。” “不是吧?”周伐有点吃惊:“这可是聚兴的地盘,聚兴会想要……” “嘘。”云泥把食指比在周伐嘴唇上:“反正我这个样子,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对吧。” 周伐亲一下云泥纤细的食指:“都听你的。” 云泥抽出手指,走进客栈大堂,不过由于某些地方实在很痛,走两步还是把手给周伐:“扶我。” “是,娘子。”周伐伸出手,恭恭敬敬的样子。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招呼道:“二位吃饭还是住店?” 云泥清清嗓子,不说话,垂下眼帘靠着周伐的手臂,一副害羞怕人的样子。 周伐倒是明白,云泥是女装打扮,一开口就露陷了,当然是由自己来说,他搂着云泥的腰:“我和我家娘子要住店,一间上房。” 云泥很不高兴他的得意洋洋的口气,趁掌柜的转身叫小二之际狠狠瞪他:“谁是你娘子。” 周伐只笑,店小二走过来:“房间在楼上,我带您二位上去。” 周伐扶着云泥往上走,店小二热情地说道:“楼梯才擦过,二位小心滑倒。” “啊,那真的要小心些,”周伐笑眯眯地说:“我娘子有身孕了。” 店小二忙说:“恭喜呀,看不出来呢。” “他瘦嘛,不然怎么会步步都要我扶?”周伐靠近云泥的耳边:“当心哦娘子。” 店小二将两人带到房间里:“您二位休息,我先下去了。”说着关好门。 云泥低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 周伐有预感这是暴风雨的前奏,立刻说道:“我刚才是开玩笑……哎呀!” 云泥已经抓起桌上的茶杯砸过去,愤恨道:“周伐你欺人太甚!” 周伐边躲边说:“娘子注意身体,动了胎气……哎哟……就不好了……哎到底桌上有几个杯子!” 桌上的杯子很快砸完,一个都没砸中,都摔倒地上碎了一地。 云泥气呼呼地坐下来,周伐小心地凑过去:“不要……不要生气。” 云泥偏过头不看他,周伐又绕过去:“唉,开玩笑啊,别……” 一个杯子狠狠地打在他的额头上,周伐嗷呜一声,倒下去,半天不动。 云泥踢他一脚:“别装了,用了几分力气我知道。” 周伐睁开一只眼睛,跳起来:“真的痛啊,我头上都起了一个大包,你看你看。” 云泥不理他,手指把乱了几根的发丝整理好,“活该。” 周伐蹲在他身边,“你穿女装真漂亮。” 云泥把裙摆理好,不说话。 周伐又摸着他的腿:“真生气了?” 云泥还是不说话,周伐的手指一路往上,摸到云泥的大腿,小小声说:“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别动手动脚的!”云泥一把把他手打开,“我是不开心,你现在不要理我。” “怎么了啊。” 云泥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方向都看不准。” 周伐明白过来:“因为刚才你用杯子砸我都砸不到?”他柔声说道:“那是因为现在还不适应,衣叔叔说时间长了就和过去一样了,没事的。” 云泥低着头,周伐又说:“唉,我刚才不躲让你砸就好了,害你现在难过,都是我不好。” 云泥抬起眼睛,轻轻地摸了一下周伐的头:“你也后悔刚才躲了吧。” 周伐真诚地看着他:“是。” “那你现在不要躲,让我用凳子砸你,好不好?” “你能不用得逞的微笑看着我说这句话吗,我觉得我又被骗了!” 一会店小二送吃食上来,看到满地狼藉:“诶?” “我会赔的。”周伐捂着头解释道:“你不懂,怀孕的人脾气大……” 店小二笑着点头:“您真是体贴,吃的放这里,砸坏的东西我就先记房费里了。”说完关门离开。 周伐赶紧把食盘端上:“云少爷请先用,小的经不起您再打了,小的等会还打算出门打探消息,请少爷手下留情给小的留张脸。” 云泥看他一眼:“哼。” 两人坐下来吃饭,云泥想了想说:“我觉得奇怪地很,到底什么样的大事让孔澄连近在手边的灭尽刀都不要,急着赶回来。” 周伐边吃边说:“谁知道呢。” “你想,洛阳城已经近在眼前,他大可以叫其他人来接应我们去总会,”云泥托着下巴:“我就是觉得,他会放了我,这件事太蹊跷了。” 周伐倒不介意:“或许真有什么大事呢,一会你在房里休息,我出去打探打探就知道了。” 云泥嗯一声,捏起筷子夹菜,夹了一半又放下了:“我之所以会选聚兴会的客栈住,就是为了了解是否有重大事情发生,但看起来蛮正常的。” “你别想那么多了。”周伐给云泥夹菜:“多吃点啊,你就是想太多才养不好。” 云泥眼睛望着筷子出神:“我要找孔澄。” “啊?”周伐一惊:“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咦,他有财有貌我看上有什么不对?” “……那我这个相公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好了,”云泥正色道:“我记得他说了灭尽刀的事,我想知道更多。” 周伐看着他:“你就不怕他又要抓你?这里是聚兴会势力范围,我们很难有胜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云泥倒不介意:“我自己去就好,有你在反而碍手碍脚。” “我这么让你嫌弃……” 云泥看他受伤的表情暗自开心,叫你胡言乱语,又说:“好了好了,带你一起就是。” 吃完饭二人走下楼,掌柜的正在柜台后算账,云泥推推周伐的胳膊,周伐走过去:“掌柜的,我想打听一个人。” 掌柜的抬起头:“您说。” 周伐说道:“我和聚兴会的孔澄大人有几面之缘,这次经过洛阳城特地想拜会他。” 云泥在一边看着,心想周伐认真起来还真是气度华丽,一看就是世家公子呢,完全没有平时不正经的样子。 掌柜的看了周伐一会:“恐怕您没机会拜会他了。” “孔澄大人不在本地?” “不是,”掌柜的叹了口气:“今早我会中的人发现孔澄大人……已是身首异处了……” 云泥吃了一惊,和周伐对看一眼,两人皆是迷惑的神情。 回到房间之后,云泥还有些回不过神:“明明昨天还看到的活人,怎么会……” 周伐打断他的话:“怎么,你舍不得他死?” “你不觉得奇怪?”云泥望着他:“你说他被人叫走了,实际上他是被人杀了。” “江湖仇杀多得是,何况聚兴会在江湖上作威作福多年,孔澄为人奸诈,有树敌再正常不过。” “他武功不弱,怎么会轻易被人杀掉,”云泥慢慢地说:“从掌柜那里打探的消息,同去的十八个人找到十七个人的尸首,他们倒是认为是那失踪的人联合外人做的,这样正合我意。” 周伐摸着头:“不然还能有什么。” “孔澄是去寻找灭尽刀被杀的,聚兴会如果认为是灭尽刀杀了他,那我们不是更麻烦了?”云泥说着,忽然一笑:“不过,我终于可以不穿女装了。” 周伐不明白:“有什么关联?” “十八个人死了十七个,失踪一个,所以没有人知道孔澄到底有没有找到灭尽刀,也没有人知道我长的什么样子。”云泥长舒口气,斜眼看周伐:“你休想再占我一点点便宜。” 32、机梁2 云泥利落地换下女装,丝毫不含糊地将插着珠花银簪的发髻拆散,周伐异常可惜地坐在一边看:“何必呢,多适合。” “你和花习公子这方面一定有共同语言。”云泥叼着发带含糊地说着。 周伐摇头:“没有吧,我和他根本没有说几句话。” “想起来花习公子都没有正眼看过你,”云泥绑好马尾:“如果不是那种情况见面,说不定你们能聊得来哦。” “我看他和明翰公子很聊得来,和我就不一定了,”周伐说道:“我们又要出门?” “对啊,我想多打听一下消息。”云泥的手停了一下:“我很在意孔澄说的事,他说灭尽刀和邪教有勾结大肆杀害正道中人,我不相信。” 周伐摊手:“可惜他已经死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的家人就等于既得罪了正道人士又得罪了邪教人士,所以归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云泥停了一下,摇头道:“但是我爹爹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更不会勾结邪门歪道。” 周伐饶有兴趣:“江湖上的事往往出其意料,有些事或许就是和你想的不同。” 云泥把头发扎好,甩到脑后:“我一定要弄明白家里的事。” 换上男装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连身体都轻松不少,两人出了客栈往街上走,洛阳城繁华无比,走了不多路就又看到了聚兴会的其他不少产业。 云泥又上前询问了些关于孔澄的事,收获不大,未免有些失望。 周伐安慰他:“这种事强求不来,或许你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时,他们就又来了。” 云泥有点泄气,沿着道路慢慢走。 一路上人很多,来来往往地川流不息,还有疾驰而过的马匹,两旁店铺支出的摊位更将道路挤得更狭窄了。 周伐指着前方:“前面又有一家聚兴会的镖局。”说着往前跑去。 云泥跟过去几步,周伐却跑得太快,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 云泥怕他丢了,赶紧加快脚步,一不小心撞到布店的撑杆上。 长长的竹竿顿时哗啦啦全倒下来,连带着上面飘扬的宽大布匹,一下子把布店下的路人全盖住了。 店里的人马上跑出来卷布收竹竿,云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有人在身后说:“没长眼睛吗!” 云泥回过身,只见是个穿暗红色粗布衣服的壮汉,方形脸庞,满脸胡茬,非常高大强壮,他愤愤道:“差点打到我家公子的轿子,不想活了吗!” 云泥昂起头才看到他的脸:“我是无心的,对不起……” 壮汉不依不饶,粗着嗓子说:“要是把我家公子打的怎么样,我保证你在洛阳城一刻也呆不下去!” 云泥知道是自己错在先,也不敢争辩,只低声道:“抱歉,你家公子没有怎么样吧。” 壮汉黑着脸,推着他的肩:“快去给我家公子赔礼道歉!” 云泥体格比他消瘦太多,被他大力一推差点栽倒在一旁的轿子上,虽然他也觉得这个人态度太无礼了,但是又怕多惹事端,只得爬起来对着轿子道歉:“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还好你在轿子里。” 他低着头,看见轿子的帘子处慢慢挑开。 他以为轿子里的那位公子会露出脸,但是轿帘只是挑起了一个小角,伸出一只竹筒的筒口。 原来轿子里的是个小孩子啊! 这种竹筒云泥小时候不仅玩过,还和天渊哥哥一起做过,两根竹筒缠绕成折角形,中间放小镜子,就能从一头看到另一头,从前就常常用这个捉迷藏的时候偷偷看上方的东西。 云泥笑了:“你没受伤吧?” 轿子里的孩子没有回答。 云泥伸手敲敲竹筒:“你干嘛这样看我,掀开帘子不是看得更清楚?” 那孩子还是不回答。 云泥索性弯下腰,低头也看向竹筒口。 但那头却马上盖住了,云泥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只好抬起头:“不会生气了吧,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害你轿子被打到,真对不住。” 那壮汉又走过来:“你别吓到我家公子……” “不准骂他。”轿子里的孩子突然说道。 云泥吓了一跳,那并不是小孩子的声音,倒像是个成年人。 壮汉立刻低头:“是,公子,”转身看向云泥:“我家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快点走吧。” 云泥赶紧快步走开,他不想惹麻烦。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人少了些,周伐站在前面招手:“怎么这么慢,以为你丢了。” “刚才撞到竹竿了。”云泥跑过去。 周伐伸出手:“我牵着你吧,就丢不了了。” 云泥一下打开:“我才不会丢。” 周伐摇摇头:“我怕丢,你又没给我买铃铛。” “哼。”云泥把手放上去:“像小孩子一样。” 周伐紧紧地握在手里,嘿嘿地笑:“这样人再多,都不会走散了。”说着牵着云泥往前走。 云泥有点不好意思,这样被一个男人牵着的感觉太像女人了,他并不想这样被动。 可是他没有挣开他的手,一直都没有。 不久走到聚兴镖局的牌匾下,周伐抬起头:“进去问问。” 云泥拉拉牵着的手:“呐。” 周伐松开手:“诶,你还害羞。” 云泥不和他计较,走进镖局里,镖局的镖师正在大厅里检点财物,一个身穿深紫色长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着。 云泥开口道:“请问,孔澄先生近日有来过吗?” 大厅里的人都向他望过来,身穿深紫色长袍的男人也转过身:“你找孔澄?” “孔澄先生和我有几面之缘,我路过此地特地来拜会,”云泥露出悲伤的表情:“听说他遇害了,因此想知道来龙去脉。” 男人看上去年近三十,虽不年轻,但生得眉飞入鬓风采斐然,他朗声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云泥一路问过来还没人突然提起名字,他略一思索,“我是小字辈不敢妄称大名,敢问您怎么称呼?” 男人并不忌讳,“在下聚兴会高维,阁下怎么称呼。” 云泥看一眼周伐,后者只有一副糟糕了该怎么办的表情。 云泥只好转而说道:“高先生可否告知孔澄先生的事?” “阁下在隐瞒身份吗?”高维走近过来:“孔澄是我聚兴会座下第三副使,前几天去向南阳城寻找灭尽刀,今早发现遇害于洛阳城外,身首异处死状极惨,不知道阁下意下如何?” 他口气无太大波动,但却让人感到在咄咄逼人。 云泥只觉得此人气势汹汹意有所指,不由得往后退去。 高维一手摁住他的肩:“在下等你很久了,云公子,不,落公子。” 云泥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一个时辰前有人来报,说洛阳城内有位少年在四处打听孔澄的事,聚兴会的副使们都知道,孔澄正是去南阳城衣礼处寻找掌握着灭尽刀的少年,他既然死了,那个少年必然得以逃脱,就是你吧?”高维上下打量着他,突然抬起手。 刷刷的拔剑声瞬间响起,几把明晃晃的剑已经架到了云泥和周伐的脖子上。 云泥顿时无法动弹,高维接着说:“神刀门车桐和我会孔澄都死在你的手上,我不得不更小心一些了,就算你有灭尽刀,不能动也没法用了。” 云泥想摇头,不过现在他不敢乱动,他努力解释着:“我没有杀车桐,也没有杀孔澄。” 高维淡淡一笑:“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伸出手将云泥的手握起,捏在手指间看着,云泥的手指洁白如玉,在他的指间看起来如同玉器般被把玩。 周伐冲过来:“别碰他……” 话还没说完一个镖师已一手制住他,将他反扣着推到墙上。 高维的关注仍在云泥的手上,他翻来覆去地看着云泥的手,“这样柔弱无力的手,能掰断一个成年男人的脖子?” 云泥望着他:“孔澄是被人掰断了脖子?” 高维抬起眼睛看他:“齐头断,身首异处,我聚兴会不严惩凶手怎能在江湖上立足?!” 云泥看向自己的手:“我武功很差,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高维又摸了摸云泥的脉门:“看起来你武功的确不怎么样,可是你有灭尽刀。” “孔澄先生身上有刀伤?” 高维略一停顿:“并没有。”他又停了一下:“可是你可以想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一共去了十八个兄弟,找到了十七个人的尸首,只有一个人没有死,并且他也没有回会里,”高维声音突然高起来:“你用灭尽刀威胁或者诱惑立风,让他趁孔澄他们不注意杀了他们!” 云泥叹口气:“你说孔澄是被人掰断了脖子,那个立风武功有那么好能一招之内杀了第三副使?” 高维冷笑一声:“若是寻常来说,立风当然没有那个本事,可是你有灭尽刀,那是何等神兵利器,江湖中人都不知道它的确切样子和用途,说不定能提升内力,或者激发潜能,我总不会真认为能十几年前带来武林浩劫的真是一把普通的刀!” 云泥沉默了一会,“我对于灭尽刀,可能还没有你知道的多。” “落公子这是承认了?”高维抬手让镖师们收起剑,“我们进屋聊。” 镖局的后间是个宽敞的大堂,高维走到正对门口的长桌边,他轻轻扭动着桌底的暗扣,桌边忽然出现一个暗门。 “请。”高维推开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云泥坦然地走进去,高维也跟了进去,几个镖师也拉着周伐跟进来。 暗室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大,高维点了蜡烛之后明亮不少,只见四周的架子上摆满了各色珠宝古玩,墙上挂着各朝各代的字画,一看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云泥打量着这封闭的暗室,最里格的架子顶上放了一把刀,和旁边的玉器珠宝格格不入。 那把刀与其说刀,不如说是匕首更加合适,刀刃不足尺余,暗珍珠色的刀柄隐隐流光,刀鞘似是古铜绿色,偏偏用鲜红的玛瑙石做底座支撑,倒也别有一番风格。 高维注意到云泥的视线,“落公子倒识货,这把也算宝刀了,斩金截玉锋利无比,不知比起落家的灭尽刀如何?” 云泥收回视线,低声道:“既然你已经拥有了宝刀,又何必还要我家的那把不祥的刀。” “正因为不祥才更要为聚兴会所得,否则被奸人拿走怎好?”高维看向身后的镖师和周伐:“将他带进去。” 镖师应声,抓住周伐的两只胳膊往一旁推。 周伐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救命!” 云泥看向高维:“聚兴会总是这样仗势欺人吗。” “非也,”高维转动着身边的景泰蓝瓶,一旁的墙壁往后退去,又出现了一个狭小的暗格,他回头看向云泥:“你们二人在一起,我们有些话就不方便问,一个一个地问,方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说着一挥手,镖师们把周伐推进暗格,用力关上门。 周伐似乎在里面拼命呼救,但从门外听来,那声音微小地几乎不能听见。 “放心,我只是让他在里面先呆一会,”高维说道:“这个暗格四周封闭,我们无论在外面说什么,里面都听不见,所以落公子若要撒谎,一会问他就全都知道了。” 云泥低着头,他不知道如果在外面使用那把刀,暗格里的周伐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个高维看起来比孔澄容易亲近,也更加头脑清明,不知道自己这次有几分胜算。 他心里叹口气,开口道:“我没有杀孔澄先生,真的没有,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想逃。”高维替他解释:“我们将你送衣礼那里带出来,以我对孔澄的了解,他估计会用些手段,你一定是非常不情愿跟来的,所以找到机会就杀了他逃走。” 云泥摇摇头:“那我为什么要进洛阳城,这里是你们的势力范围。” 高维一笑:“中原地区到处都是我聚兴会的势力,你到哪里都没用,索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倒是把我想的很清楚,”云泥有些无奈:“你就是认为我杀了孔澄,可是我真的没有,说出来你也不会信,我的确是被迫和他一起来洛阳,也的确和他坐一辆马车,可是我没想杀他,进洛阳城之前他和我谈到灭尽刀,我听着听着忽然头晕,后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和我一同的周伐说是你们聚兴会有事叫走了他,我还觉得奇怪呢。” 高维摇摇头:“低劣的谎言。” 云泥就知道他不会信,“但这是实情,我想大概是孔澄他们进洛阳城的途中遇害的吧。” “哪有那么巧的事,更何况我会中现在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寻找灭尽刀,”高维看着云泥:“和你一起的周伐说有事叫走他,事实上根本没有这回事。” 云泥不觉得周伐会骗自己,“或许,是有人冒用聚兴会的名义?” “这个留给周伐一会来亲自解释吧,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高维靠近了云泥的脸:“刀在哪里。” 云泥后退一些:“我要是有刀,为什么不现在拿出来杀了你逃走。” “我想过这个问题,”高维又凑近:“因为灭尽刀不是普通的刀吧,有必须的使用条件?还是必须借用他人之力?还是有一些忌讳?” 云泥被他步步紧逼地退后,他马上就退到了墙壁边,再无路可退。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虽然是落家的人,但并没有拿到什么灭尽刀,你们到处都在找,可我真的没有,你可以搜。”他张开手臂靠在墙壁上,他刻意地带了一些诱惑的微笑,并用尽量柔软的眼神注视着高维。 高维略停顿了一下,他的手伸过来,拂过少年的脸颊,撑在了墙壁上。 “你想干什么?”高维带着低低的笑音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云泥抬起眼睛望着他眉目英挺的脸,“你就是不敢吧,你怕灭尽刀是暗器,一碰我就死定了。” 高维笑着摇头:“我不吃激将法那套,你把刀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不然,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游戏,你想玩多久,我就陪你玩多久。” 云泥偏过头:“你们聚兴会,一向都是这样强人所难卑鄙下作吗,妄称名门正派!” 高维抓住云泥的手腕:“不要自找苦吃。” “你们放火烧了衣叔叔的园子,杀了他的家丁,用女人威胁我,我才不得不跟孔澄走,”云泥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现在又诬赖我杀了孔澄,又要逼我交出我没有的东西……” “你是落家的人,落家只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把那把刀给你?!”高维松开手,厉声说道:“你年纪轻轻,还不懂江湖人心险恶,万一灭尽刀落入奸恶之人手中,那就不是死一两个人那么简单!过去灭尽刀残害多少武林人士,亲眼目睹过当年惨状的人根本无法忘记!” 云泥望着他,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高维接着说:“或许你和过去的灭尽刀主人不同,你能分清是非对错,但是如果你被人利用,被当成扫除障碍的工具,那么十几年前的武林浩劫就会重演!你自己也该知道你的家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为什么他们当年会突然背信弃义,对武林正道大开杀戒?!” 云泥呆住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叔叔们都是正直的人,他本来就不相信他们会杀死不该死的人,事实是否真的像高维所说的这样,是被人利用? 高维叹了口气:“孔澄做事是有些不择手段,他将你用不正当手法带回洛阳城,是他考虑欠妥当,但事分轻重缓急,我们是害怕有人抢在我们之前,江湖上走得最快的不是马,而是流言,灭尽刀重出江湖的时间还短,但据我所知已经有很多势力蠢蠢欲动。我聚兴会人员众多,难免会有一两个不法之徒,可我们这么多年在江湖上的作为和口碑,绝非小门小派可以比拟。将灭尽刀交给我派绝对是保存宝刀、防止被恶人所用的最好方法。” 云泥望向一边,他的脑子有些乱。 他的父亲和叔叔们真的是被人利用使用灭尽刀,最后不得不隐居于深山之中吗……而眼前这个人,真的可以保管好灭尽刀不落入恶人之手吗……而自己,真的可以不再受到各种门派的困扰,也不再担惊受怕地东躲西藏吗…… 高维轻轻摁住云泥的胳膊:“相信我。” 33、机梁3 云泥侧着脸,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温和的光线,他的纤长眼睫微微翘起,一黑一灰的眼睛在暖光中也变得朦胧了。 “我会保护你。”高维又说道,他握在云泥胳膊上的手轻轻用力:“我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 云泥抬起眼睛:“你要我怎么做?” 高维低下头,俯在云泥的耳边,他柔声说道:“灭尽刀的秘密,告诉我。” 云泥靠近他的耳廓,他也柔声答道:“告诉你了,我还有活着的价值吗。” 高维略微皱眉,他退后了一点:“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人心,”云泥微微一笑:“你说我杀的神刀门车桐,开始他也对我很好,我错信了他,其实他的目的也是那把刀,经过他之后,我不会再相信别人。” 高维退后道:“你一开始就没想给我刀?!” 云泥不隐瞒:“对啊,不过听你刚才的话,对我很有帮助,我会认真领悟的。” 高维口气中有压抑不住的愠怒:“那你就先领悟一下吧!”他看向身后的人:“把周伐带出来。” 镖师打开暗格的门,周伐立刻扑出来:“里面好黑……”他一眼看到云泥:“你没事吧娘子……” “没事。”云泥看向高维:“现在你要问周伐了?” “对,看看他是否知道一些我很想知道的事,”高维面色冰冷,“一会我再和你聊,落公子。” 云泥神情安静:“好的。”他又看向周伐,用温柔的声音说道:“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和他对着干,听到了吗?” 周伐苦着脸:“哦,我都听你的。” 云泥点一下头,走进暗格,镖师从外面把门关好。 高维冷眼看着周伐:“你和落公子什么关系?” 周伐走到房子中间,看着四周:“这里挺多好东西的呀。” 一个镖师怒道:“高维大人在问你话!” 周伐的眼光落在架子顶上的匕首短刀上:“这个刀不错。” 高维瞟一眼刀,“和灭尽刀比如何?” 周伐耸肩:“我也不知道。” “落公子给你看过灭尽刀吗?”高维问道。 周伐不答他,只走到架子前,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把匕首。 高维又问:“你说有人叫走了孔澄,是什么人?” 周伐还是不回答,他突然伸出手,把匕首拿了下来,一个镖师呵斥道:“放下!别动手动脚!” 高维克制着怒气,“我在问你话,叫走孔澄的是什么人?还是,那是你的谎言?!快回答!” “我懒得理你……”周伐说着,猛地抽出匕首。 寒光刹那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劈下一刀,血花飞溅,而他的身形快如鬼魅。 烛光摇动了几下,又平稳下来。 屋子里再没有其他站着的人。 微蓝的刀锋映出周伐轻松的脸,他收刀回鞘,赞道:“好刀。” 地上横七竖八躺下的人还没有闭上眼睛,脸上犹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周伐看了一眼仍紧闭着门的暗格,转身走出房间。 ****** 黑暗里时间像不可捉摸,云泥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暗格里呆了多久,似乎有很长的时间。 他侧耳听着外间的声响,如高维所说,他一点也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周伐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他们为难,不过周伐也不知道什么,他说的也是实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云泥总觉得忐忑不安,隐隐地,他甚至闻到了血的味道。 云泥一个激灵站起身,拍着暗格的门:“放我……”又想起在外面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就又住了口。 不会出事了吧,好像有很长时间,比高维问自己的时间长多了……云泥咬着手指,心慌地厉害,比自己被审问要紧张得多。 这时忽然门开了。 外间的光线忽然进去,云泥一时竟然不能适应原先觉得昏暗的烛光,他闭上眼睛,慢慢适应着,口里说着:“周伐,你没事吧。” 一个男人回答道:“是你?” 云泥睁开眼睛,也愣了一下:“嗯?” 站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早先遇见的穿暗红色粗布衣服态度嚣张的壮汉。 但他马上看到房间里的情景。 血,镖师,高维。 “怎么这样!”云泥吃惊地跑到房间中央,他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尸体。 一目了然,没有周伐。 “出了什么事?”他回过头,望着那个男人。 壮汉摇头:“是我家公子叫我来的,我来就看到这种事,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干的,”云泥茫然地看着四周:“周伐呢?” 壮汉再次摇头:“我来这里就是这样了,周伐是谁?” 云泥拼命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他握紧拳头,努力地镇定,“无论,无论是什么人做的,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壮汉点头:“是啊,不然万一有人来了会说是我干的。” 云泥已经往外跑去,“不,他们一定会说是我干的。” 男人跟着他跑出去,两人一口气跑出镖局跑出这条街直到离得远远的才停下来。 云泥上气不接下气:“累,累死了……” 壮汉倒是神色如常:“你体力不过如此啊。” “是的,武功也差……但是只要死了人大家都认为是我干的,”云泥捂着胸口气喘吁吁:“现在,我要想想……” 壮汉好心地扶他:“诶,以前只要有坏事,他们就说是我干的,现在都说是你干的吗?我看你瘦瘦小小和我一点都不一样呢。” 云泥推开他:“那我们……也算同命相怜。” 壮汉裂开嘴巴笑:“是呢,他们说我笨,总是闯祸,下手没轻重,你是为什么呢?” 云泥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乱七八糟的,心想如果聚兴会的人看到刚才的现场肯定又要认为是自己干的,灭尽刀又要被栽赃了……壮汉这时又说:“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你呢?”云泥抬头看他:“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我叫邢平,我家公子是……”邢平停了一下,十分骄傲地说:“我家公子是洛阳太守的儿子。” “又不是你是洛阳太守的儿子。”云泥小声嘀咕,又说:“他叫你来找我?他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邢平昂着头:“我家公子什么都知道。” 云泥摇头:“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问错人了。” “你直接问我家公子好了,他叫我带你去找他,”邢平拽住他:“跟我走吧。” 云泥心存疑惑,自然不肯走,“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你走。” “说了是太守的公子呀。”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而且我又不认识什么太守公子,他要找我干什么。”云泥想了想,难道官府之人也对灭尽刀有兴趣? 邢平皱着眉头:“我家公子好心邀请你做客,他又不会害你。” “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 “他有钱有权有势,图你什么?” 云泥冷静地看着他:“聚兴会的人图我什么,他就图我什么。” 邢平一脸茫然:“什么?” 云泥仔细看着他的脸,表情不像是假装的,可是他仍然没有掉以轻心,“我和太守公子没什么好说的,我还要找周伐,再见。” 他说着往一旁走,邢平一把抓住他:“你敢不听话!” 他的力气十分大,云泥被他差点掀倒在地,“喂你怎么动手啊!” 邢平一本正经地说:“我家公子请你去,你怎么能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我不认识他!” “去了不就认识了。” 云泥觉得自己秀才遇到兵了。 邢平抓起云泥,一下扛到自己肩上:“快点走,别让我家公子久等。” “谁管他啊。”云泥被他像扛米袋子一样扛着,气愤道:“放我下来!” 邢平力气很大,云泥手脚乱蹬挣扎半天也没下来,邢平又说:“我家公子说,如果你不肯去的话,就要对你说一句话。” 云泥暂时不动以示在听,邢平接着说:“你要找的人,我家公子知道在哪里。” 云泥略皱眉:“我要找谁,他知道?” 邢平摆手:“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过我家公子既然这么说,就不会错。” 云泥想了想,反正也的确不知道周伐到哪里去了,不如就和这个人走一趟,免得他缠着不休也脱不了身,倒要看看那个什么公子在搞什么名堂。 “那好。”他扬起头,“但是你先放我下来。” 邢平听从了他的话,把他从肩上放下。 他在前面带路,云泥走到他身边,他的戒备心很强,试着问道:“你家公子真的是太守的儿子?” “当然,”邢平一脸骄傲:“还和皇上带亲呢。” 云泥才不关心和皇帝带不带亲,却说着:“好厉害,他会武功吗?” 邢平摇头:“我家公子有我保护,不需要学武功。” “哦,那你很厉害?” “应该吧。” 云泥只觉得此人憨实傻气,空有一身大力而已。 不过他还是说道:“你家公子真的知道周伐在哪?” “周伐是谁?” “就是我要找的人,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传话的,”邢平挠挠头:“哎,你不要这么不相信人。” 云泥撇撇嘴,又走了几步,“你家公子既然是皇亲国戚,他会过问江湖中的事?” 邢平停下脚步,“我也不知道,我家公子平时只喜欢躲房子里做东西,别说江湖中的事了,他爹的事他都不关心呢。” “那他找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云泥看他一眼,他一贯鄙弃头脑简单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人做事,小心丢了性命。” 邢平一脸不高兴:“胡说!我家公子不会害我的!” 云泥解释给他听:“他叫你来找我,可是我的处境很危险,呐,比如刚才你来早了一点碰到杀人的人怎么办啊,肯定连你一起杀了啊,笨蛋。” 邢平不相信:“我家公子一定算到我走到的时候,杀人的人已经走了,他不会害我,你不要挑拨!” 云泥觉得此人简直把他家公子当神仙,于是懒得和他说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很快走到城郊的树林里。 “走过林子就是我家公子的别苑。” 疏朗的乔木后隐隐看见庭院的飞檐,在碧蓝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透亮精巧。 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候,走进庭院入口,院子不大,青砖砌成的围墙异常高耸,将院子四面围绕地严严实实,厚实的黄铜门包了红色漆皮,牢固而沉重,云泥一走进院子就感到气氛压抑。 并且感到莫名的危机重重。 他开口道:“你家公子在哪?” 院落不算开阔,没有树木花草,完全是平地,中间有一座二层小楼,邢平指道:“就那里,其实我也只来过几次,我不喜欢这里。” 云泥点头表示赞同:“我也不喜欢……” 话音未落,突然身后的门大力合上,同时他听见木板移动的声音,方向是头顶。 云泥抬起头,看见四周的围墙上慢慢升起巨大的平板,将原本就很高的围墙又升高了。 “这是什么?”云泥瞪大眼睛,他看见平板缓缓地全部放平下来,将整个院落笼盖,仅留正中间一小块空隙。 明朗的天空隐在平板之上,庭院昏暗,反衬得那一小块日光更加明亮。 云泥环顾着四周,他飞速地跑向院门,但门已经重重地关上,任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没用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舞台。” 云泥转过身叫道:“你是什么人!” 声音来源是不远的二楼露台,拉了竹帘,他看不到那人的样子。 邢平回答道:“是我家公子的声音。” “你请我来,就打算让我站在楼下吗?”云泥抬头看着竹帘:“这就是你一个世家贵族的待客之道?” “我会请你上楼,”那人说道:“不过我想先见识一下,灭尽刀。” 云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又是一个寻刀的,何必绕这么大弯子……他摇摇头:“我没有啊,你看。”他抬起手,原地转了一圈。 “邢平,”那人叫他的随从:“你看到云泥公子了吧。” 邢平行礼道:“是我把他带来的。” “做得好,”那人停顿了一下:“你现在就杀了他。” 34、机梁4 邢平呆住了:“啊?” “还要我重复?”竹帘微微撩开,一把长刀甩了出来,落在邢平面前。 邢平略一迟疑,捡起刀。 云泥往后退去:“不会吧,你请我来的,你怎么能突然翻脸啊……” 邢平冲过来,用力挥下长刀,云泥险险地躲开,边叫道:“你说你家公子不会害我,你现在在干什么……啊!救命!”他往一旁跳去,身法灵活纤巧。 邢平完全不为所动,他沉着脸又劈过去一刀。 竹帘后,身穿黄色绸缎长衣的男人盯着庭院里的两人,“你确定这样能试出灭尽刀?” 他身边的男人相貌英俊身材修长,长发简单地束在头顶,用了一根镶着猫眼石的暗金簪子固定,即使是懒散散地靠在摇椅里也是一副贵公子的样子,他耷拉着眼皮,漠不关心地从旁边的案台上摸点心吃,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邢平的武功不怎么样,他只是力气大,”黄衣男子又说:“为什么不找个武功高强的人去试?” “就他那点功夫,你的手下足够了,”那人眼皮都不抬一下:“机梁,我发现你做的甜饼越来越好吃了。” 机梁看他一眼:“随手做的,我最近的作品一会你就看到了。” 那人指着头顶的平板顶盖:“这个呢?” “这个做了有阵子了,一直没机会用,”机梁脸有点红,“今天有机会用,我高兴地很。” 那人露齿一笑:“我就喜欢你这个,又会做东西,又谦虚,还不到处乱跑,你做的小玩意也好大玩意也好,关雎宫里的人都喜欢啊。” 机梁更加不好意思:“我爹一直都说我没出息,不会念圣人诗书只会做手工活,只有你夸我。” “因为我懂得欣赏每个人的优点长处,”那人伸手捏一把机梁的脸:“而且你本来就很厉害,男人不如你手巧,女人不如你心细,我就知道让你做七杀七首领是没错的。” “我都没为你做过什么,”机梁看着他:“你这样说我担当不起啊,周公子。” “你叫我名字就好,”周伐笑着说:“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这一次就当报知遇之恩好不?” 机梁使劲点头,目光转向竹帘外的厮杀。 云泥一路躲避着,邢平毫不留情地刀刀逼近,他很快就体力不支,倒在墙上喘着气:“我们无冤无仇,你何苦要杀我。” 邢平不为所动:“我家公子要杀你。” 云泥有点生气:“你家公子叫你去死你也去?” “是,”邢平严肃地说:“我是我家公子收养的,等于这条命是他给我,他随时拿回去都可以。”说着又砍过来。 云泥不敢大意,翻身往旁边躲闪,不小心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前爬:“问题是我什么都没干,你要我的命干什么!” 邢平还是重复:“我家公子要。” “他要什么就是什么,他是皇帝吗!”云泥拼命爬起身:“够了!你自己想想,我是不是值得你杀,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会跑会动会说话,就因为你公子一句话,你就要把我变成一具尸体吗!” “对。” “我是无辜的!”云泥大声说道:“你没有做坏事的时候,别人冤枉你骂你打你,你难过不难过?!” 邢平停下手,他想了想:“嗯。” “那我现在也没有做坏事,你却要杀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听公子的话。” 云泥跑到墙壁前:“你家公子是好人吗?” 邢平追过去:“他是好人。” “好人会杀人吗,”云泥抵靠着墙壁,“他一定是被人蒙蔽,所以才会对你下错误的命令,你想想看,你家公子以前肯定不会这样吧?” 他本来赌一把,但邢平却真的住了手:“是啊,我家公子都是躲在小楼里做东西,他从来不会要我杀人。” “所以他一定是被坏人欺骗了,如果你真的听他的话杀了人,等到他明白真相时一定会自责,虽然他是好人不会怪你,可是他会非常痛恨他自己下的错误命令,你也不想看你的公子痛苦自责对不对?”云泥试着劝服道:“所以你这一次,不能听他的话,明白了吗?” 邢平想着,“你说的对,或许我家公子真的被人骗了……” 云泥双手合十,无辜地看着他:“就是嘛,我们一起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二楼的竹帘后,周伐吃了一颗葡萄,“机梁啊,你也说句话嘛。” 机梁嗯一声,对楼下的邢平说道:“你莫被他花言巧语骗了,他是恶人,我清楚地很。” 云泥趁机叫道:“你说我是恶人,可你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到底谁做贼心虚!” 邢平举起刀:“我听我家公子的,我不能被你花言巧语骗了!”说着一刀劈来。 云泥已有防备,他借着身后墙壁的靠力,避开刀锋,一拳打在邢平胸前大开的空门上。 他一拳用了十成力量,打得又快又稳,笔直地击到邢平胸口,但是对方只晃了几下,不但没倒下,连后退都没退一步。 不会吧……云泥暗叫不好,邢平的刀没有停,他躲闪不及,一刀砍在肩头,鲜血瞬间涌出来。 “嗯……”云泥咬住下唇,他捂着涌出血的伤口,仍然往一旁躲去。 就算他受伤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只能自己救自己,血滴在庭院的地上,星星点点,他不再试图劝说这个强壮地像怪物的男人,而是想着如何击倒他。 楼上机梁回过头:“他受伤了,应该很快就被制服。” “呵,好戏才开始呢。”周伐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他可机灵了。” “长得就很冰雪聪明呢,”机梁托着下巴看楼下:“我得仔细看了,关键时候要邢平停手,我不想杀他。” 周伐靠着摇椅说:“怎么?” 机梁望着竹帘外的身影:“我想他陪我。” “你做手工活还想有人红袖添香?” “他陪我玩过竹筒镜。” “他什么时候陪你玩了?”周伐想了想:“哦,你该不会认为他在你轿子旁边看那竹筒就是陪你玩吧。” “嗯,”机梁认真地说:“他一定愿意陪我玩。” 周伐心想他能玩死你三十回不带重复的,嘴里说着:“好啊,只要他说出灭尽刀的事,我没意见。” 楼下可没有楼上这样聊天的轻松气氛,云泥往前跑着,邢平紧追不舍,长刀每每都险险地擦身而过。 机梁站起身:“你说出灭尽刀的事,我就保证你的安全。” 云泥边跑边说:“那你先叫他停下来……不然……啊……不然我怎么说……” 机梁看着周伐:“我叫他停下来?” “别上他当。”周伐笑道:“你和他说不到三句话就会被他绕着走,还是这样好。” 机梁点头,对楼下说道:“你先说。” 庭院太小,云泥一会就跑到尽头的墙边无处可躲,他大声说道:“好,灭尽刀被七杀拿去了……” “胡说,我们根本没有拿。”机梁立刻反驳道。 云泥心中一惊,原来这个太守的儿子也是七杀? 身边只有一个和自己无交情的壮汉,楼上是威胁着自己要灭尽刀的七杀,没有其他人,这一次就算用出灭尽刀,也不要紧了。 可是毕竟只有三次使用机会,他并不想无谓浪费。 “那你杀我,是为刀夜报仇吗?”云泥抬起手:“邢平你住手,没听到你家公子正在问话,你敢打断你家公子的话?!” 邢平果然停了手,呆呆地望着楼上。 “蠢。”周伐低声说着,忽然轻微地叹了口气。 机梁没听到周伐的话,他回答道:“我并不知道刀夜是谁,我现在要灭尽刀。” 云泥抬起头,他看不到二楼竹帘后的一切,他忍着肩膀上的剧痛问道:“是什么人要?” 周伐拉住机梁的衣摆,他低声说道:“你不要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机梁会意,隔着竹帘说道:“快说出灭尽刀的事!那是什么样的刀?” 云泥没有回答他:“我也不在乎灭尽刀,只是它真的被七杀拿走了,你没有拿到是因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刀夜拿了灭尽刀之后被神刀门车桐拿去了,江湖上都传遍了。” 机梁哦一声:“这样啊。” 周伐扭头低语:“他一派胡言,不用理会。” 机梁又大声说道:“你快点交出刀,不然邢平马上杀了你!” 云泥这时候已经明白这个七杀和七杀组织并没有太多关系,他甚至不清楚江湖中最近的事,果真是官家少爷,他现在要刀一定是有人背后指使。 肩膀的伤疼得很,不断有血流出来,云泥摁住伤口的手已是满掌鲜血,他感到有些头晕,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止住血。 他稳定了一下呼吸,勉强说道:“我真的……没有。” 同时他突然发力,一脚踢在身边一动不动的邢平手腕上,长刀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邢平正听得出神,刀掉落才苏醒过来,弯腰去捡之时云泥已经灵巧地抢先一步握住了刀,他紧紧地抓住刀柄,虚弱地撑住身体,“刀必须给我,我害怕……你偷袭……” 邢平糊里糊涂地看楼上,机梁示意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动手,你看上去也受了很重的伤快撑不住了,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话,我马上就给你治疗。” 邢平乖乖地点头,老老实实地站在云泥身边不动,“公子叫我不动我就不动,你要如实回答他的话。” 云泥仰起脸对他一笑:“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邢平靠了过去,他比云泥高大太多了,站在他面前就挡住了二楼看过来的视线,云泥又说:“你靠近一些,我血流得很多,没有力气……” 二楼的周伐皱起眉,他低声对机梁说道:“别让他们靠太近。” 机梁也正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于是说道:“邢平你们在说什么,你离远一点,让我看到他。” 邢平应声而立,“我家公子让我离远一点。”说着转过身往一旁走。 在他的身后,云泥站起身,用尽力气刺出手里的长刀。 “小心!”机梁惊呼道:“邢……” 已经太迟了,长刀穿身而过,之背后而入,胸口透出。 云泥用力抽出刀刃,喷出的血液溅了他一身,他后退了几步,用刀撑住身体,摇摇欲坠。 他害怕这个像怪物般强壮的人突然回头抓住他,他甚至做好了祭出灭尽刀的准备。 但邢平异常高大的身体只是往前踉跄了两步,轰然倒下。 “你!你!”机梁愤怒地一把掀开竹帘走出露台:“你太过分了!” 云泥昂起头,他看到竹帘内除机梁外,还有另一个人。 竹帘的迅速垂下使得他并没有看清那人是谁。 并且他现在仅有的一只眼睛也因为伤口的疼痛和失血过多而视力模糊。 周伐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脸,直到竹帘垂下之后才缓缓放下,他低声道:“机梁,你太沉不住气了。” 机梁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楼下:“你,你居然杀了他!你偷袭!你卑鄙!” “对,”云泥举起长刀,犹有鲜血顺着刀刃流下,他的苍白脸颊上溅了艳红的血,却甚有几分妖媚之气,他冷冷地说道:“不过怎么比的上你,欺骗在前,胁迫在后,我不过是自保。”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和邢平无冤无仇,但是他不会坐以待毙,怪物拥有强大的体力,断了他就断了七杀的爪牙,况且邢平随时会翻脸杀他。 云泥又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微微颤抖,因此那笔直指向机梁的刀锋也轻微地抖动着,但是丝毫没有妨碍他的戾气,他肩上的伤口不断迸出鲜血,染透了他的衣物,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声音充斥里有压制不住的杀气:“我现在所流的血,全都要你用血双倍奉还!” 机梁居高临下地站着,莫名感到心凉。 他觉得他不如一个站在自己脚下受重伤的少年来的更有底气。 他甚至觉得,一开始让邢平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就是错误的,因为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把危险的刀。 机梁握紧拳,半晌说道:“你杀了邢平,你必须为他偿命。” “他有把他当一个人来看吗,”云泥冷笑了,“他把你当他的一切,你却只把他当一件武器。” “我没有……” “我来的时候,他口口声声我家公子,他觉得你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最值得信任的人,说你不会害他,说到你的时候一脸骄傲,”云泥感到眼前模糊着,昏昏沉沉的头晕盖过了伤口的剧烈疼痛,他勉强说着:“你根本不值得他的信任……死的人本该是你……” 机梁咬牙切齿:“你杀了他,反而来斥责我!” 云泥放下刀,他竭力地支撑着身体,“你不是想要灭尽刀吗……” 竹帘后的周伐轻咳一声,对机梁低声道:“不要意气用事。” 机梁稳住心神:“对,现在我就要你说出所有的事。” 小楼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人走出来。 35、机梁5 云泥支撑不住地摔到地上,他没有心情管什么人走出来,他撕下一块衣摆,裹住了肩上的刀口,用力地扎紧。 他还没来得及做完那人已经近至身前,云泥抬起头,挣扎着往后退去,这时他看清了来人。 他呆住了。 这个人,并没有脸。 他本该是脸部的位置,是一块木头,一块圆柱形的人头大小的漆成黄色的木头。 云泥骇然叫起来:“啊!!!” 那人紧逼着靠近,他也没有身体,连接着木头脸下方的也是木头,插在扁扁的方形木头里,手脚也都是刨得光滑的木头,他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人形的木头块拼接物。 楼上的周伐也奇道:“这就是你新做的武器?” “我前前后后做了好几年才制作成功,”机梁咬牙道:“想不到第一次用是在这种情况下。” “很好。”周伐兴趣十足地望着楼下,“新鲜。有趣。” 云泥翻身爬起来就往一边跑,他吓得腿脚发软,木头人速度非常快地靠近,一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怪物……”云泥被木头人抓在手里,他透不过气:“放开……” 木头人的手也做成五根手指的样子,关节灵活,握着云泥的脖子紧紧不放,它不可能回答云泥的话,也不可能做出表情,它木然地抬起手臂,云泥的脚就离开了地面。 云泥拼命地掰着木头人的手,可是木头手指纹丝不动,它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掐死他,又可以让他勉强发出声音。 机梁开口道:“这是个伟大的武器,连我爹也不懂的,现在你该感到荣幸。” 云泥抬头望着他,机梁并不算是个美男子,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体态瘦小,背微微地弓着,因为养尊处优以及不大外出使得他的皮肤雪白如女子,眼睛很小,却也不难看。 周伐仍然坐在竹帘后,他又开始吃甜饼,一副看戏的姿态,他低声说了几句,机梁又说道:“灭尽刀不是普通的刀,必定有天大的秘密,如果你现在不用出来,马上就会死!” 云泥被拎得无法着地,他用眼角看着机梁:“我……没有。” “我的木头人可不像邢平,它不懂人的情感,也不会犹豫,它不会受你影响,也不会被你挑拨,它完全听命于我,完全属于我,并且它不怕刀剑,它是无敌的!”机梁露出得意的表情:“你没有其他选择。” 云泥努力摇头:“如果我有……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他没有撒谎,灭尽刀对付不了没有血肉之躯的木头人。 机梁叹口气:“你还是不屈服的话……”他动了几下手指。 木头人的手指骤然收紧,云泥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的颈骨被捏得发出格格的声响,空气远离,他窒息地往后仰去,颈项尽力地伸长着,露出一段优美修长的颈部曲线。 机梁的喉头不由得动了一下。 周伐轻笑:“又想红袖添香的事了?他才杀了人。” 机梁的眉头收紧,他收住了摇动的思绪,“你宁愿死也不肯拿出那把刀?” 云泥徒劳地伸出手,他感到头脑里模糊一片,仰起的眼睛望见晴朗的蓝天,他仿佛看见家园上方的那片无忧无虑的天空。 还不能死。 云泥警醒过来,他对着机梁的方向努力地伸出手。 “他像在求救。”机梁看向周伐:“怎么办。” 周伐没有任何表示,他事不关己地举起茶杯喝着泡好的碧螺春,“说起来聚兴会也算有头有脸,上次给我喝的茶完全不堪入口,还是你舍得给我好茶。” 机梁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和他商量了,他直接停下了操纵的手指,“我放了你,你快说!” 木头人松开手指,云泥掉落在地,他闭着眼睛,大口地深呼吸。 肩上的伤口已经崩裂了,外衣上干了的血又重新晕染了一层。 “我……的确有……”云泥艰难地抬起头,“可是……它不在我身上……” 周伐停下喝茶,低低地说道:“他在撒谎。” 机梁问道:“那在哪里?” 云泥撑着身体,他努力维持着头脑清醒,强迫自己不要晕过去。 机梁又问了一遍,“刀呢?” “刚才在聚兴会……”云泥望向他:“就是邢平……带走我之前,我给了……” 周伐冷哼一声,机梁明白了,大声说道:“别骗我了,你根本没有给聚兴会。” “你怎么知道?”云泥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机梁语塞,回头看竹帘。 云泥朗声说道:“请主使你的人出来,偷偷摸摸非大丈夫所为!” 周伐低头一笑,对机梁轻声说了几句,机梁立刻回头对云泥说道:“看,这么容易就试出来了,你果然没有给聚兴会。” 云泥发现自己反而中了圈套,但他仍说道:“好,就算你说我把刀给聚兴会是试探我的,那么也请你幕后的人出来。” 机梁已经胸有成竹,“江湖上想得到灭尽刀的人数不胜数,你不需要我身后的人是谁,你快些说出灭尽刀的事!” 木头人的手又伸了过来,笔直地伸向云泥的脖子,在距离不到一寸的时候停住了。 云泥咳嗽了几声,他叹了口气,重新将肩上的绑带扎紧,“你想知道什么。” 机梁说道:“你为什么要现在都不用那把刀。” “我说我用不了,你信吗。” “那把刀有怎样的使用条件。” “非常严苛,天时地利人和。” “说具体的。” 云泥停了一下:“比如我现在,受伤了。” “你受伤了所以不能用?”机梁有点明白:“使用那把刀要使用者身体完好?” 云泥不置可否,“条件很多,否则我怎么会如此被动。” 半晌机梁又问,“那把刀真的不是实体的?” 云泥笑了:“如果是实体,怎么会搜不到。” 他笑得微弱,但却非常动人。 他接着说:“你很了不起,能做出这么厉害的武器,只可惜……” 机梁急切地追问:“可惜什么?” “可惜却只能成为别人的武器,”云泥仍然微微笑着:“我以为你这样的人,出身高贵,又有聪明的头脑,应该有更大的作为,至少不该任由人摆布。” 机梁若有所思,周伐摇摇头:“又来了。” 机梁反应过来:“离间对我没有用,我没有任人摆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伐又说了几句,机梁接着说道:“灭尽刀既然不是实体的刀,那它是什么,是内力,还是武功?” 云泥垂下眼帘:“我也不知道,天渊哥哥明白地告诉我灭尽刀在我身体里,但我一直都没有用出来过。” 机梁摇摇头:“胡说,刀夜是怎么死的。” “你不认识刀夜,却知道刀夜是怎么死的,”云泥看向竹帘:“那么你幕后的人,一定也是七杀,请显出真身好吗。” 竹帘随着风轻微地摆动着,人影绰绰。 机梁沉默了一会,“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又在耍花样,刀夜是死于灭尽刀下,你却说你用不出来。”他动着手指,木头人又逼近了。 云泥往后退去但木头手指扼住了他受伤的肩。 “啊!”云泥痛地叫出声:“别……” “快说!”机梁冷着声音说道。 “我真的……用不出……刀夜抓了我……”大颗的冷汗从云泥的额上滑落,他痛得浑身颤抖,“当时……我快昏倒了……也不怎的就使出来……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全都……啊……死了……” 机梁默不作声,他又回头看向周伐,周伐则完全是面无表情。 从开始刀夜现场的死状,到后来一路的同行,再到接二连三的他人逼问,直到现在的种种回答,似乎的确都对的上。 周伐抬起手指,他抚摸着自己的额角:“好了,我暂时不想问什么了。” 机梁有些期待:“那他可以给我了?” “不,我想确认一下,”周伐慢慢地抬起头:“他昏倒了,就不怎的使出来了,你信吗?” 机梁皱着眉:“我不懂武功的事,或许有这样的?” “至少我没听说过,”周伐眨了一下眼睛:“不妨试试看?” 机梁摸着鼻子:“怎么试?” “木头人好用吗?”周伐指指竹帘外:“我猜你有些很想做的事。” 机梁摸不着头脑:“啊?” 周伐笑了笑,他伸出手:“你过来。” 机梁顺从地靠过去,周伐隔着竹帘轻声说了几句话,机梁立刻脸红了,“我没有这样想。” “试试看,”周伐靠回摇椅:“我也想看你的木头人有多灵巧。” 云泥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此时正努力地拨弄着木头人的手指,想将自己受伤的肩膀解放出来。 突然木头人动了一下,松开手指。 云泥马上往旁边躲闪但木头人下一刻就摁住了他的胸口。 “你还想怎么样!”云泥愤怒地看向二楼的机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机梁不说话,他低着头动了动手指,木头人挡住了云泥的视线。 那明明是一块没有五官没有表情的木头,却让少年从内心深处感到了恐惧。 木头人的手指探进少年的衣襟,它突然往外挥去,上衣瞬间开裂。 云泥尚未明白它要做什么,但木头人的手指又灵活地抓住了云泥的裤子,用力撕开。 它的手指分不清布料和人血肉之躯的区别,在它大力的撕开之下,贴着裤子的大腿皮肉也连着衣服被撕开。 激痛从大腿传来,血肉斑驳,云泥吃痛地躲避着:“你要干什么……” 木头人顺势压倒在了少年身上,像是沉重的木头突然砸下来。 云泥只感到胸口被重击的闷痛,他叫出声:“痛……”肋骨被挤压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窒息,他拼命地反抗着:“不要!” 他能明白机梁想做什么。 “我是仿造男人的身体做的这个木头人,”机梁回头看着周伐,他的脸红了:“该有的都有,其实我没想它……” 周伐拍手道:“你真是天才!” “周公子谬赞。”机梁回过身,他重新将滚烫的视线集中在庭院里几乎全身赤裸的少年身上。 云泥肩上的刀伤流下很多血,他的白皙纤弱的身体上满是血的痕迹,红白交错映得那白色更加耀眼那红色更加鲜艳,机梁一时竟移不开目光,而他又并非完全赤裸,撕裂的衣物残留了些在他的身体上,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而也有部分在衣物的遮蔽下若隐若现,让人更想去一探究竟,他的腰腹十分纤细,没有很多肌肉,实际上他武功薄弱,所会的也不过是些武功皮毛,他还来不及练成线条分明的强健肌体,他挣扎着不断移动,拉伸地腰腹伸展成平滑柔润的曲线,他的腿很细,破裂的血肉和白色的肌肤交相辉映得动人心魄,他努力地抬起手臂徒劳地呼救,柔弱无助的样子更加煽动起男人的征服欲。 想要看他哭泣,看他失神,听他发出淫荡的声音。 机梁舔着嘴唇,他的手却没有停地操纵着木头人。 周伐往旁边移了一点,他看见机梁的身体起了反应。 于是他淡淡地笑了笑,又喝着案台上冷透了的碧螺春。 云泥的手在地上抓住,他拼命地想,刀在哪里,刀在哪里,刚才杀死邢平的刀,丢到哪里去了…… 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就算他抓到了,一把普通的长刀,以他现在的体力,要砍断几寸厚的木板,也是不可能的事。 木头人分开了他的长腿,挤了进去。 云泥被它挤得耸动,但他的身体只是稍微地动了一下。 它太沉了,他甚至不能动。 疼痛如潮水将他覆灭,与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耻辱。 没有温度的木头贴着身体肌肤,冰冷、坚硬、缺乏弹性,它一下一下地动着,带出了血,血的温度融化了一些冷,却黏腻地更加令人恶心,它的杏黄色的木头脸对着少年空洞的眼睛,云泥看见那一圈圈的树的年轮,弯弯曲曲,曲曲折折,汇成一层层套在一起的扭曲的圆。 肠胃止不住地痉挛,他捂住嘴,剧烈地呕吐着。 可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肠胃绞痛,痛得让他无法忍受。 很痛。 他的伤口,他的腿,他的胸,他的背,他的腰,他的隐秘脆弱,他的身体深处,无一不痛。 木圆锥没有停歇地插着他的身体,拔出,插入,再拔出,再插入,酷刑没有尽头,疼痛漫无边际,他的手抠着地面,指甲翻了,渗出血,流在黑色的泥土中,湮没地无声无息。 他感到意识飘忽,精神涣散。 耳边仿佛听见年少念书时爹爹的声音,叔叔们的声音,哥哥姐姐们的声音,他们朗朗读着书,念着礼义廉耻的圣人言语…… 对了,礼义廉耻,那些虚无的东西不是早就丢掉了吗,怎么能不丢掉呢,就连一块冰冷的木头,都能强迫着媾和的事。 云泥睁大眼睛,但眼泪仍然滑了下来。 他收回手,将抠散的泥土挥到木头人的脸上。 但是木头没有眼睛,它既不会躲闪,也不会疼痛。 它仍然重复着机械的无意义的行为,也只会这样做。 云泥忽然笑了,是了,自己怎么这样傻,对一块木头丢什么沙土呢,难道真的被一块木头做得昏了? 木头人这时却突然停了下去。 机梁丢下手里的操纵线,他急不可耐地握着自己早已勃起的分身套弄着,对着云泥倒下的方向。 周伐闭着眼睛靠在摇椅上,摇椅上下摆动着,他像睡着了。 36、棠梦1 云泥侧过脸,身体的疼痛似乎击垮了他。 他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 他终于看清楚了,在庭院昏暗中,头顶那一小片天空投射下的金色阳光,映出空中那些闪闪发亮的银丝。 云泥慢慢地推开了如一块真正木头般静止的木头人,他努力地爬起身。 他可以被击垮,不可以被击溃。 长刀离他不远,他跌跌撞撞地挪了过去。 握住的刀柄上有残酷的血腥感,就算这把刀在不久之前割开了他的肌肤,品尝了他的鲜血,此刻却像他唯一的朋友。 他拼上所有的力气,举起刀刃,斩断银丝。 他听见如弦断般的铮然声,紧绷的操纵线倏然断裂。 机梁停下手里的动作,如梦初醒,“你,你干了什么!” 云泥摇晃着身体:“我绝不会……”他栽倒下去。 机梁被他吓得兴致全无,一把掀开竹帘冲进去:“周公子,现在该怎么办,他死了!” 周伐睁开眼睛:“你确定这样能弄死人?” 机梁手足无措:“他一动不动啊,我刚才弄得太狠了,他都流血了……” 周伐无所谓地说:“有他肩膀流的血多吗。” 机梁摇头:“怎么会不要紧啊!唉,我不应该觉得好玩新鲜就勉强他,唉……” “他没看起来单纯,为了达到目的对他身体做什么他都无所谓,以前试探影重,他就主动勾引,我在门外听得都替他羞耻啊!现在这样说不定他觉得更好玩新鲜呢,”周伐打断他的话:“还有以前聚兴会那谁想和他做,他也高高兴兴的,拉他的手他也不躲,还当我的面和他手牵手走了,还有啊……” “我得下去看看!”机梁没心情听他说个没完,他飞奔着跑下楼。 机梁一路冲到院子里,在他的操纵下,头顶的木板开始逐渐恢复原位,光明渐渐扩大,整个院落重新沐浴在春日的和风之下。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几乎全裸的少年身上,他白皙的肌肤莹莹如玉质般光洁,身上的血迹又像是玉石的纹理,曲折斑驳,浑然天成。 机梁把云泥扶起来,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仰头道:“没死,吓死我了!” 竹帘后的周伐没有回答他。 机梁摇晃着云泥,“喂,醒醒!我现在带你去治疗,你别死啊!” 云泥闭着眼睛,身体柔软无力。 机梁做惯手工活,力气不大,他屏住呼吸用力地将云泥抱起来,又对二楼的男人说道:“我抱他上去,你去叫大夫。” 周伐还是没有回答他。 机梁又说:“快去呀!你怎么不说话,我现在叫你去叫大夫来!我不想真闹出人命!” 他只听见楼上的一声嗤笑。 机梁更加气恼:“不要以为我会什么都听你的,我加入七杀只是无聊,洛阳城是我爹的地盘,你敢不听我的,我就……” 周伐仍然没有说话,他嘴角上挑,露出一个极轻的嘲笑。 庭院黄铜的门突然被大力撞开,几十个人呼啦啦地闯进来。 机梁惊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本公子的宅院!” 为首一人身穿紫衣银甲,手执长剑而立:“哼,我倒好奇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和聚兴会作对!” 他身后的人们全都抽出兵器,阳光下他们的亮甲和剑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机梁愣住了:“什么意思?” 为首之人冷笑着走上前:“聚兴会第二副使高维被杀,凶手正是你怀里的那名少年,而你胆敢窝藏罪犯,理应同罪!” 机梁呵斥道:“大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为首之人又上前一步,他骤然抬手挥剑,电光火石间只见剑影闪动。 “死人。”那人吐出话语,随之落地的,是一大片新鲜的血。 机梁喉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却看不见自己的伤。 “你……”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空气的嘶哑声阻止了他的发声。 机梁有些着急地伸手摸着脖子,云泥从他怀里掉落,但聚兴会的那人揽住了他并拉到他的怀里。 越来越多的血往下淌,流淌在黄色的锦缎长袍上,机梁终于看到了,他拼命地擦着血,一把一把的血擦在手里,越来越多,满掌都是,他急得要哭了。 “……”他努力地想要呼救,想要喊出某个人的名字,但他无能为力。 就像他在不久之前还操纵着木头人要窒息住云泥,现在他自己却被本该不进入的空气灌入身体。 他并没有挣扎多长时间,或许仅仅是几个转瞬之间,他倒下去。 为首之人回过身,对他身后的人说道:“我们已经抓回了掌握灭尽刀的人,走吧。” “慢着!”一个声音在小楼的竹帘后说道。 为首之人转过头:“还有人?” 竹帘突然掉下来,它平平地飞向庭院,直冲向聚兴会的众人。 为首之人运住内力,举剑而起,他用力劈开竹帘, 竹帘分散着向两边飞去,为首之人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周伐一脚踏上二楼的扶栏,他凌空飞下,稳稳地落在聚兴会众人前。 聚兴会为首之人看向他丝毫不敢大意,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轻功非常了得,并且他刚才一直在竹帘后,居然能隐藏气息至自己毫无察觉,加上方才的竹帘,那股借物打力的真气更不可小看……他拱手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周伐丢掉手里的葡萄皮,微微一笑:“说出来吓死你。” 聚会会的手下纷纷拔出剑。 为首之人却不计较:“朋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大家各走各的路好吗?” 周伐歪着头看他:“你杀了我的人,再来跟我说各走各路?” 为首之人看一眼地上的机梁,“抱歉,在下并不知道他是你的人,不过他与我聚兴会中一起命案有莫大关系,江湖上说杀人偿命,在下也是不得已为之。” 周伐不说话,那人又说:“至于我要带走的这名少年,他杀了我会中的多名兄弟,比如我刚才说的第二副使高维。” 周伐沉下脸:“胡说!高维明明是我用神刀门的刀法杀的!” 聚兴会的众人皆是一惊,周伐接着说:“你们就想栽赃给灭尽刀,不管我用哪门哪派的武功,你们就是找个理由强占灭尽刀,对吧?” 他边说着突然抬起手,匕首已出鞘。 刀尖的锋芒细密,在阳光下连成绵长的明亮的线。 他的动作极快,挥动匕首的姿势只留下了稀薄的残像。 为首之人还没来得及御剑抵抗就已倒下,而周伐顺势夺下了他的长剑和他怀中的少年。 周伐抚摸了一下少年泪迹未干的脸颊,将他放倒在地。 聚兴会的人纷纷朝门口逃去,周伐飞身向前,长剑纷飞,剑光夺目。 剑开双刃,剑尖犀利,刹那间血色遮蔽了视线。 惨叫声只持续了几声,大部分都已倒下,只有一个人挣扎着跑出门外,周伐站定身形,将染血的长剑掷出。 长剑穿透了那人的身体,那人应声倒下,趴倒在庭院的门槛上。 周伐走回云泥身边,语调轻快,“我还没说不要呢。” 云泥闭着眼睛,他一直昏迷着。 周伐低头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比他想的严重。 肩膀的刀伤迸裂了好几次,失血很多,而他的肋骨也似乎因为重压而骨折,周伐抬起云泥的腿,发现大腿根部有撕裂的迹象,想来那东西总是个木头人,操纵着总不如活人灵活,生生把一个美玉似的小少年操弄成这副破烂不堪的样子。 周伐摇摇头,侧耳听见风里传来脚步声。 脚步异常轻捷,不易察觉,应该是轻功了得的高手。 周伐略一思索,靠倒在云泥身边,闭着眼睛假装昏迷。 很快脚步声靠近,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师叔,那里有死人,啊那里面也是,天呐!” 另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说道:“大惊小怪。”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踏入庭院。 年轻女子又说:“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中年女子说道:“你去看看他们的伤,可还有救得活的。” 年轻女子嗯了一声,走近。 周伐听见她说道:“没有……嗯,没有……这个也……唉,真可怜。” 周伐等了半天才等到她摸到自己身上,女子叫道:“这个有气。”说着去掐周伐的人中。 周伐赶紧睁开眼睛,又闭上,又努力睁开。 他看清楚眼前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圆圆的脸蛋还有几分稚气,一双清水般的眼睛透亮清澈,她惊喜道:“你醒了!” 周伐扶着少女的肩,断断续续地说:“你是……仙女吗……”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你是傻瓜吗,我是人呀,你还活着……” 中年女人打断了她的话:“夕儿休得无礼。” 周伐转头看她,只见她们都是同样的装束,灰白色的长裙外罩鹅黄色的长衣,衣袖宽敞广大,风吹着飘飘欲仙,只见这位中年女子装扮素净,不施脂粉,颇为清秀的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周伐见过此等装束,心想海棠家的女人现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莫非她们也要灭尽刀? 他爬起身:“师太好,”又看一眼身边的被称为夕儿的少女:“师姑好。”这时他才看到离他不远处还有一个女子。 只是因为她一直没有说话他才以为只有两个人。 这名女子不过二十岁的样子,脸蛋略长,显得十分英气,她个子较一般女子更为修长,长发束成男子样的马尾,笔直地垂下来,她正站在云泥身边,准备查看他的情况。 中年女子对周伐客客气气地开口:“少侠可否讲述一下这里发生的事。” 周伐抓抓头:“你们是什么人啊?” 中年女子态度疏离而客套:“我们是海棠家的人,少侠但说无妨。” “哦,其实……”周伐看着身边的少女:“我只知道他们是聚兴会的,我是被他们抓来的,和他一起……”他指了指云泥。 云泥的身体几近赤裸,海棠夕立刻捂住眼睛不看,但那位英气少女却似乎并不避讳地低头按上云泥的身体。 “然后……他们为争灭尽刀内讧,打起来,我被打昏了,醒来就……”周伐看四周:“这样了。” 中年女子望向英气少女:“沁儿,他怎么样?” 海棠沁松开云泥的身体,起身答道:“若芳师叔,他伤势很重。” 周伐急道:“不会吧,他伤得怎么样?” 海棠沁答道:“需要治疗。” 海棠若芳思索了一会,对周伐问道:“江湖传言你和他就是掌握着灭尽刀的人,聚兴会的人找上你们,就是为了刀吧。” 周伐苦着脸:“我不知道啊,我和他结伴同行,一路都有人找我们要刀,何止聚兴会。” 海棠夕在一旁说道:“传言是说掌握灭尽刀的是一名秀丽少年……我看,”她看向云泥,“在场只有他最符合了。” 海棠若芳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 海棠夕不敢再说,周伐说道:“师太不要那么凶啊,把小师姑吓坏了。” 海棠若芳冷着脸,又问海棠沁:“其他还有活人吗?” 海棠沁摇头,海棠若芳又说:“救人要紧,先带这位少年去医疗。”她又看了一眼周伐:“少侠与我们一同吧,免得再被聚兴会追杀。” 周伐立刻点头:“再好不过。”说着凑近海棠夕:“小师姑,我们同路了哦。” 37、棠梦2 一行人坐上马车向北而去,日落之后抵达了渑池境内的一座驿馆。 周伐下了马车,体力活当然是由男人来做,何况男女授受不亲,抱着云泥的事自然非他莫属。 海棠家的人在车上已经替云泥简单处理了伤口,止了血,到驿馆之后又重新上好药,将他安置在正中的厢房中。 周伐守在云泥身边,“这样就好了?” 海棠夕把金创药收进匣子:“这是我们家的治伤圣药,他肩上的伤很快就会痊愈。”她又拿了一瓶药过去,别过头:“不过有的地方,要你给他擦。” 周伐接过来:“这治什么?” 海棠夕脸有点红,小声说:“他身体的撕裂处。” 周伐笑着说:“那你们是不方便,海棠家的女儿果然矜持自重。” 海棠夕脸更红了,其实一共治疗的还有海棠沁,但她一直沉默寡言面无表情,虽然她长得也算美人,周伐也懒得搭理她,而且觉得莫名有敌意。 周伐又问:“夕儿姑娘还没出嫁吧?” 才半天时间他已经把师姑的称呼变成了夕儿,他相貌俊朗英气,身量高且挺拔,加上说话讨喜,就算越了礼数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海棠夕倒也不驳斥道,只说:“夕儿年纪还小,自然没有。” 周伐说道:“我听说海棠家的女儿不外嫁,只招男人入赘,武功也是传女不传男,不知道入赘海棠家要什么条件。” 海棠夕害羞地不肯回答,周伐又回头:“沁儿姑娘怎么不说话?能否告诉我呢?” 海棠沁走到海棠夕面前:“师叔吩咐过外出小心为上,此人来路不明,我们还是尽快远离地好。”说着拉住海棠夕的手强行将她拉出门外。 这个女人真无趣,周伐想着,把药瓶打开,边给云泥上药。 其实你若是乖一点,老老实实地把什么都说出来,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周伐看着云泥沉睡的脸,那因为失血过多而泛出微微的青色,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脸,思量着灭尽刀的事。 刀既然不是实体夺不过来,就让他为我所用好了。 周伐上好药,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云泥身上,出门打算找点热水给他擦洗一下。 走过走廊时他看见拐角处的鹅黄色衣角,于是刻意放轻脚步,侧耳听过去。 海棠夕还在抱怨:“师姐,我觉得周公子是好人,你不要这样说他。” “此人和灭尽刀一路,但不论我们问什么他都处处都把自己摘干净,可见颇有心机不可深交,”海棠沁低声说着:“加上举止轻浮,你万万不可心动。” 海棠夕说道:“师姐你是对他有偏见,一路上若芳师叔问他的那些话,师叔都没有表示怀疑,你何必多心!我看他是不知道那个少年有灭尽刀才会结伴而行,他被灭尽刀牵连数次,任谁都会想尽力撇清不想再和灭尽刀扯上关系吧。” 海棠沁冷笑:“听你这样维护他,莫非已经芳心暗许了?” 海棠夕气道:“师姐不要胡说,我们这次外出是为了平息灭尽刀重出带来的风波,拿到那把刀或者毁掉,要阻止灭尽刀再次掀起武林浩劫,我没有想别的事,师姐何必非要扯些不相干的。” 海棠沁沉默片刻,“现在掌握灭尽刀的人已经在我们手中,我们很快就会解决这件事回去,我劝你早些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免得节外生枝。” 海棠夕没有再说话,周伐听见有脚步声远离,他又静静地站了一会,方才走出去。 拐角处只有海棠夕一个人,海棠沁已经离开了。 周伐走过去:“夕儿姑娘,我正要找热水……” 海棠夕回过头,她眼圈微红,似是方才哭泣过。 周伐奇道:“夕儿姑娘怎么了?” “没事,”海棠夕摇头:“周公子要找热水的话,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就有,我先下去了。”说着往一旁走。 周伐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们会怎样对他。” 海棠夕看着周伐的手:“周公子请自重。” 周伐却不松手:“我和云泥情同手足,你们若要对他不利,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海棠夕低着头:“这些是师叔安排。” 周伐想了一下,不再难为她,“行,我去找热水了。”说着走过她的身边。 海棠夕回过头望着他的背影,周伐像有感觉一样站定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无意给姑娘带来困扰,只是夕儿这个名字和我一个故人很像,我一时情动难以自持,还请姑娘原谅。” 他打完热水回来时,海棠夕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回到房间,云泥还没有醒。 周伐仔细地为云泥擦洗了身体,抹去了身上的血迹,少年又恢复了洁白细腻的肤色,只是那些伤痕和淤紫,都不是短期内会消褪的。 他略皱紧了眉。 他从不介意做低微的事,无论什么,只要他想做,做的开心,他就会去尝试。 “跑堂也没什么不好。”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拢上云泥的衣物,将被子掖好。 海棠家的驿站不会为男人准备太多房间,周伐去外面庭院里提了桶井水简单冲了个澡,回到云泥身边。 他吹灭蜡烛,躺在离他不远的被褥里,很久都没有睡着。 ****** 第二天早上云泥仍然没有苏醒。 海棠若芳带着她的女弟子又来看了一遍,周伐放心不下,“伤得这样重?” 海棠若芳诊了云泥的脉象,“平稳地很,周公子尽可放心,云公子失血过多,我们现在就会为他做静养。” 她看一眼海棠夕,少女立刻走上前来,她看了一眼周伐,又垂下头。 周伐坦然道:“道姑好。” 海棠夕走过他的身边,在房间的四角上都点上了香。 香味并不浓郁,甚至不仔细都察觉,青烟缭绕,似有几分佛香的幽远,却又似龙诞香的沉静。 周伐不敢大意,他深知海棠家以轻功和幻术为长,他悄悄地屏住呼吸,起身道:“我出去吃点东西。” “周公子请留步,”海棠若芳叫住他:“我等女子,为云公子治疗多为不便,还需要周公子从旁协助。” 周伐愁眉苦脸:“我好饿。” “周公子稍安勿躁。”海棠沁冷淡开口:“治疗并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周伐只得坐下来,心想最坏的后果也无非是撕破脸干翻这帮娘们。 海棠沁从琴盒里取出一支古琴,放置于案台上,她伸出手指拨了几下弦试音,抬头对海棠若芳唤道:“师叔,可以了。” 海棠若芳俯下身,她撩开云泥的被褥,聚气于指尖,点在了少年的天突穴上。 周伐有些疑惑,“这是干什么?” 海棠夕轻声道:“云公子昏睡着,正可以探入他的梦境,找出他心中所想。” 周伐一惊:“这样也能找出来?” 海棠沁拨着琴弦,她带了几分内力入琴,琴音低沉,逼入耳廓,直叫人精神沉闷,全身无力。 周伐猜想她就是练这种以琴声为攻心的内力,他假意昏睡着,垂下头。 海棠夕轻声叫他:“周公子?” “不必了,”海棠若芳低声道:“他呼吸沉重,我昨日替他诊脉时也发现他并无内力,在你的神庭香和沁儿的明池琴下昏睡正是常态。” 海棠夕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师叔,我们这样真能找到灭尽刀?” 海棠若芳又点了云泥的膻中穴,“他昏迷不醒,我们正好能借幻术去寻找灭尽刀的踪迹,他若是醒的,我们反而难办,现在我将把内力送入他的体内,结合明池琴的琴声,将他推入最强力的幻术之中。” 海棠夕沉默地点头,半晌又说:“这个幻术,太过强大会逼疯他吧?” 海堂沁冷淡答道:“逼疯他的,是他自己的心魔。” “是,”海棠若芳慢慢地闭上眼睛聚集内力:“他或许会彻底崩溃,或许永远苏醒不过来。”她停了一会,又说:“若是他崩溃了,则会说出所有心底的秘密,灭尽刀也自然不在话下。” 海棠夕想了想,“他无法破解这个幻术吗?” “除非他的精神强大到没有再让他恐惧的事,”海棠若芳微笑了,“海棠家并不是要灭尽刀,而是要灭尽刀消失于这个世界,所以他无论是崩溃或是沉睡,我们都算完成了。” ****** 他听见山谷的风声,夹杂着潺潺水声和幽幽鸟鸣。 云泥慢慢地睁开眼睛,望见晴空万里。 “小云,”一个熟悉的声音靠近了他,“你醒了?” 云泥慢慢转动着眼珠,他看到了说话的人。 他费力地张口:“天渊哥哥。” 天渊将他扶起来:“你睡了好久,我们快些回家吧。” 云泥只觉得浑身酸痛,天渊的手温暖而有力度,他不由地靠在他的肩上:“我觉得……好累……” 天渊笑了,“是不是昨晚看书看得太晚?” 云泥恍恍惚惚地觉得并不是那样,但头脑晕乎乎地记不起,天渊又说:“那一定是今天走了太久的山路,我说自己来挖菌子你非要跟来,累坏了吧。” 云泥扶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他朝四周看去,茂密的竹林连绵不绝,远山外,是苍蓝的天空。 他推开天渊的手,往前走了几步,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天渊走过来:“你累了就回家吧,今天也挖了不少菌子了,回去吧。” 云泥回过头,“我刚才是……睡着了?” “是啊,我怕你累就坐着休息一下,结果还说着话呢你就睡了,”天渊背起背篓:“你的也拿来,我给你背。” 云泥一动不动,“刚才,是做梦……那是梦?” “睡迷糊了吧,”天渊揉揉他的头发,把云泥的背篓拿过来背起:“小云年纪还小,过几年再做这些活。” 他往前走去,云泥站在原地不动,天渊走几步又回头:“怎么不走……”他惊奇道:“你怎么,哭了?” 云泥低着头:“没有……” 天渊抚着他的脸颊:“怎么了?” 云泥捂住脸,他背过身:“我没事……没事……” 天渊笑道:“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受什么委屈了告诉我,我帮你做主。” 云泥擦掉眼泪:“没事,我以为,以为……” 天渊把他转回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云泥破涕为笑:“是呢,刚才做了个非常可怕的梦,好可怕。” “梦是假的。”天渊擦着云泥的脸:“别怕。” “嗯,假的就好,”云泥乖乖点头:“只要是假的,就好。” 天渊拍拍云泥的肩,“回家吧。” 身边是碧绿成片的林子,山路崎岖,天渊走在前面,云泥跑过去:“你拉着我的手,好不好?” 天渊有些诧异,“今天怎么了。”他虽然这样说着,仍握住了云泥的手。 两人手牵着手走着,下山的路有些滑,天渊又说:“你小时候最怕下山,一下山就要我背。” 云泥望着他:“天渊哥哥,小时候都是你背我,爹爹都不肯的,他老说男孩子要自立。” “大伯伯最看重你,你是不同的呀,”天渊笑笑:“看,那里有根小竹苗,我掰下来给你玩好吗?” 云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摇头。 天渊又笑:“今天有点奇怪哦。” 两人继续往前走,天色渐渐沉下来,山里的黄昏很冷,日头一落风就起了。 天渊边走边说:“小云,你手很凉,衣服穿少了。” “嗯。” “你平时最爱说笑,怎么今天话这样少。”天渊看着他:“不想想晚上回家吃什么吗?” “随便吃什么,”云泥小声说:“只要是妈妈做的,只要和家里人在一起。” 天渊不明白他的话,远处山峦与天空交接处一片明亮的霞光,并且很快地黯淡下去,天空由青蓝转为淡灰。 “天渊哥哥,”云泥说着:“我想买一支人参。” “行啊,”天渊突然皱起眉,“那里怎么了?” 云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村子的方向传来阵阵黑烟。 他觉得手心发冷,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又袭了过来。 天渊自言自语道:“不会是小婶点火又把柴炭烧了吧。”他回过头看云泥,“小云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天渊哥哥,”云泥颤抖着:“我害怕……” “你不会是生病了吧。”天渊的手按在云泥的额头,“好凉,你一定是在外面草地上睡觉睡着凉了。”他解开背篓,在他面前蹲下来:“我背你回去。” 云泥扶着他的肩:“我怕……” “怕什么?”天渊握着云泥的手把他背起,稳稳地往前走去:“你靠在我背上休息一下,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云泥嗯了一声,他只感到身体轻浮虚弱。 “晚上叫小叔给你看看,我给你煎药。”天渊踏着山间落下的竹叶:“你太瘦了,都十六岁了还这样轻,比小时候都没重多少。” 云泥靠着他,“天渊哥哥,不要离开我。” “说傻话,我们在此地隐居,一辈子也不会离开。” “嗯,我一辈子也不想离开家了。” “咦,每次去集市最热衷的都是你,我还以为你想去外面的世界。” “不,一点也不。”云泥小声地说着。 天渊不再说话,两人下了山,朝家的方向走去。 烟渐渐地消散了。 村落的白墙黑瓦就在眼前,云泥有些不敢相信。 竹叶飘散,清香悠远。 一切都静谧地如平静的湖面,风中有淡淡的米香,炊烟袅袅。 天渊一直背他进家门才放下,阿离抱着婴儿走过来打趣:“小云这么大了还要人背呢。” 云泥望着她年轻饱满的脸:“阿离姐姐……” 天渊擦了擦头上的汗:“小云不舒服,小叔在不?” 阿离说道:“婶婶刚把柴炭点了,惹了许多黑烟,小叔在说他,一会叫小叔来看看,小云哪里不舒服……” 云泥急切地打断她的话:“是婶婶点了柴炭?” “对啊,”阿离有点奇怪:“你这么激动干吗?” 云泥抓住她的手:“真的是婶婶点了柴炭?不是有黑衣人来了?” “是啊。”阿离看着他:“什么黑衣人?” 云泥松开手,他虚弱地往后倒去:“没有……是最好……” 天渊从背后抱着他:“你好像病得很重,你去床上躺着吧,我马上去找小叔来看。” 阿离哄着孩子走到一旁,笑道:“天渊对小云真体贴,要是我们小云是女孩家,一定早已许配给你了。” 天渊摆手道:“阿离姐姐别说笑了。” 云泥握着天渊的衣襟:“不要走……” 就在此刻,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阿离怀中的孩子被吓得哭起来,阿离抱着孩子往外走:“外面出了什么事?” 云泥向外望去。 他看见如血色的明亮火焰和穿着黑衣的男子。 “不!”云泥紧紧地抓住天渊的手:“我们该怎么办……是他们……” 天渊松开了他的手:“你在这不要走,我出去看看。”他径直走出门外。 “不!不!”云泥拼命地追过去,“你不要去!不要走!” 明明是目光就可以看见的距离,却好像永远也到达不了的遥远。 明明他应该能够听见他的呼喊,却头也不回地走向黑衣的修罗。 云泥伸长手,他够不到他,够不到门,够不到他渴望的死亡与安息。 他拼命地呼喊着,却只看见门外燃起的熊熊火焰。 他的家人一个一个地倒下,黑衣修罗的刀毫不迟疑地砍下,他听见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于是他用力地往前奔跑,却怎么也无法移动一步。 他看见火焰前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的玄黑色的外衣犹如血浸透般地沉厚,他的侧脸如刀裁般鲜明。 他慢慢地转过身,他看见他漆黑地仿佛映不出光线的眼睛。 “啊!”云泥尖叫着,猛然惊醒。 “怎么了?”他身边的人揉着眼睛,“做噩梦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少年一瞬间窒息了。 “我抱着你就不会做噩梦了。”那人笑了笑,收紧了怀抱。 他是刀夜。 38、棠梦3 云泥愣了一瞬,刀夜已经死了很久了不是吗。 但下一刻他就用力推开他:“别碰我!混蛋!” 刀夜却笑了:“你总是这样骂我,没有新鲜点的词?” 云泥转过头,他看清了他的周围,这里不是他的家,也不是那间充满痛苦与屈辱的客栈,而是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金丝幕帘垂坠,朱红的地毯铺到每个角落,压印兽面纹的香炉里冉冉升起幽幽檀香。 “这是哪里。” “你忘记了?”刀夜坐起身:“这是我家啊。” 云泥如若梦游般地张望着,“你家?” 刀夜托起云泥的下颌:“你做噩梦了吧,要不要喝些茶水醒醒?” 云泥望向他:“你又一次杀了我的族人。” 刀夜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你说什么。” “你杀了我的家人,我恨死你了!”云泥一把甩开他的手:“混蛋!我要杀了你!” 刀夜哭笑不得,“好吧,虽然你家人的确不同意你跟我,可是也没深仇大恨到非要杀了他们的地步,你忘了吗,是你自愿跟我私奔的。” 云泥摁住太阳穴,他拼命地回忆着。 但是记忆模糊不清,纷扰地如同三月飞絮。 “梦到什么可怕的事了?”刀夜轻轻搂着他的肩,将他拉到他的怀中。 云泥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触摸到他的坚硬的肌肉分明的胸口。 到底是怎样回事。 刀夜的手伸进他的衣襟里,“你爹爹是教书先生,老古板没错,所以他不同意我们的事,我一点也不记恨他,反正你已经跟我走了,现在我家离你家相距千里之外,他就算想追你回去也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不会放手,我这辈子都缠着你不放了。”他摸到了少年胸前细腻的肌肤,于是低下头亲上去,“怎么办,我又想要你了……” 云泥努力地回忆着,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刀夜说了很多遍喜欢他,要带他走,这是真的。 刀夜将他压在身下,他用手指揉捏着他的乳首,云泥觉得他的手指粗糙,他倏然抓住他的手,看见他指腹和掌心的茧,他抬起眼睛:“你是不是会武功?” “是啊,”刀夜抽出手,将头埋在云泥的颈侧和黑发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说我是武夫呢,想不到现在……”他吻着他的颈项,含糊地说:“武夫成了吾夫,真是奇妙。” 云泥不相信他的话,但身体被他吻得酥麻,无法抗拒。 刀夜的手游移到云泥的小腹,“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的确不知道。”云泥闭上眼睛。 刀夜耐心地抚摸着云泥的分身,他吻着云泥的脸,接着将舌头探入他的口中,和他交缠在一起。 云泥耐不住身体的情动,他微微地动着腰,配合着刀夜的手。 刀夜又将手往后探:“我不想用手让你射,我想用我的刀。” 云泥仰起头,如水的长发流淌在丝滑的枕头上,刀夜弓起身体俯在他的身上,将昂扬的分身贴近了他的大腿。 “我真的被你迷住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刀夜在他耳边低语着,手指滑过他的脸颊,探向他枕头的瓷瓶,“可是怕你痛。” 玫瑰露的芬芳裹在檀香中,润滑的水声细小轻微,刀夜抱住云泥的肩:“会有一点疼。” 他坚定地毫无迟疑地进入。 硕大的性器一寸寸地被后穴含入,直至完全吞没。 玫瑰露的冰凉挡不住炙热的性器,也挡不住内壁的火热。 云泥扭动着身体:“嗯……” “真紧……”刀夜喘息着,“我算是栽在你……这里了……” 云泥抱着他的头,他不安地夹着腿:“混蛋……还不快动……” 刀夜的长发垂在他的胸口,他笑着说:“遵命,少爷。” 一波波的律动带来难以言喻的快感,云泥仰着头,发出淫荡的声音,他不想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只想享受此时此刻的快乐。 刀夜大力地抽插着,他的汗滴落在少年因情欲而绯红的胸前,而云泥也被薄薄的汗包覆着,他只觉得到处都是潮湿。 头发,脸颊,颈项,身体,后穴,双腿,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黏腻。 太湿了,他觉得自己像要就此沉溺。 刀夜舔着他的泪水:“不要哭……” “我哭了吗?”他抽泣着说着:“我没有……” 刀夜吻着他的睫毛:“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相信我。” “我相信……”他抱着他的肩,颤抖着哭出来。 高潮过去之后云泥疲惫地沉睡过去,刀夜的温度环绕着他的周围,他觉得安心和温暖。 或许那场大火,才是梦吧。 梦境朦胧破碎,他突然醒过来。 身边是冰凉的夜,枕边空无一人。 锦被里还有某些隐私的气息,还有曾经躺过一个人的痕迹。 云泥拉过床边的长衣披在身上,他起身走到窗边。 夜已经深了。 他轻轻地推开窗,让夜风吹进房间。 情欲仿佛也被风吹散,云泥倚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明月。 安静的院落里有艳丽的早春桃花,在洁白的月色下灼灼开放。 他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是刀夜的声音。 云泥一愣,他是在说自己吗,他仔细地听着,听见另一个似乎是陌生的声音说道:“真的吗,他只是撞了一下头,就真的连家仇都忘了?” 刀夜嗯了一声:“是的,他半夜醒来说要杀了我,吓了我一跳以为他恢复了记忆,但是我稍微哄了他一下他又相信了,还和我亲热了一番。” 另一个声音笑道:“那不正好,和了你刀夜的心意。” 云泥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忽然之间什么都清楚起来。 大火,鲜血,浓烟,黑衣,他的漆黑的反射不出光线的眼睛…… 上一秒还是温柔乡,下一秒就被打入地狱,云泥紧紧地握住拳头,凭着胸腔的一口气,他冲进院子。 刀夜一眼看到他:“你怎么出来了!” 他的口气像是大吃一惊,他立刻说道:“你听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听到了!”云泥扑过去打他:“我记得了,你杀了我的家人!我恨你!” 刀夜单手就制住了他,他扭住他的手腕:“胡说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你是……” 云泥大叫着打断他的话:“你骗我!你骗我!我失忆了你骗我!” “喂,”另一个人插嘴道:“刀夜为人不错,长得也好,你何苦非要钻牛角尖,好好和他过,他对你是认真的。” 云泥抬起头看着他,他像是认识他,又不认识他。 那人穿着的绿色衣衫上有暗色的花纹,是了,他也是七杀。 刀夜笑起来:“影重说的对啊,我会保护你,给你一辈子享用不尽的锦衣玉食,你会很开心的……” “你杀了我的家人我要杀死你!”云泥狂呼着挣扎,“我恨你!我恨你!” “你恨我?”刀夜突然将他推到地上,他的口气充满鄙弃:“你刚才还和我做苟合的事,你还清清楚楚地叫我动快一点。” “闭嘴!禽兽!混蛋!”云泥放声大哭:“我恨你!你骗我!” 影重冷眼开口:“对啊,你明明才和他亲热,现在怎么又想起家仇了?舒服完了就想起来了?” 云泥拼命地要站起身,但刀夜一脚踩在他的头上,他轻蔑地说道:“刚才被我操弄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报仇?怎么就像狗一样被我压着干?怎么还在我的怀中哭着说相信我?” 他说着笑起来。 影重也笑:“这确是我今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事了。” 刀夜拍着他的肩:“你是没看到,他在我胯下辗转承欢的时候,有多么淫荡无耻啊,简直比起青楼的头牌还要深谙此道,啧啧!” 云泥颤抖着身体,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们嘲弄的表情,只觉得心像被刀剜一样地痛着。 可是比痛更可耻的,是羞辱。 他居然会被灭了他全族的男人操弄到射出来。 他居然会被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男人弄到失神哭泣。 他居然会对着他说出信任的字眼,他居然会想要和他在一起,他居然会认为这个鄙薄他嘲弄他羞辱他的男人会真的……喜欢他? 云泥无力挣扎,他脱力地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没有和族人一起死,为什么现在还有脸苟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还不去死! 是的,他该去死的。 他茫茫然地看向四周,刀夜和影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院子里静默开放的桃花仍然是艳丽的颜色,开到像要燃烧般热烈。 云泥擦掉眼泪,他看向身后,有没有东西,可以现在就让他死去。 没有,四周是空的。 桃花呢? 他回过身,在原地徒劳地转着。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周围是苍茫的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连求死都不能吗?他注定只能在生死之间苟活着吗?他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可是没有声音发出来,他尖叫着,声嘶力竭,但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云泥突然惊醒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湿透了内衣。 “这是哪里!”他锐声叫起来:“这是哪里!” 有人跑了过来:“你醒了啊。” 云泥看见他的脸,他惊得大叫:“别靠近我!别碰我!” 那人温柔地搂着他的肩:“怎么了?是我啊。” 他的样子温和,连五官都是浅淡的柔和,斯斯文文的样子更像一位饱读诗书的书生,淡绿色的长袍和上好的玉佩同色,很容易让人想到温润如玉这样的赞美,他靠近他的脸:“你不认识我了吗?” 云泥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我哪里招惹你了?”影重只笑:“灭你族的人是刀夜,不是我。” 云泥扑过去,他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是你给了刀夜迷药!” 影重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他轻轻地就拉开了他的手:“你知道了啊。” 云泥明明记得他是不会武功的,可是此刻他的手仿佛有巨大的力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拉开。 “我没想到会遇见你,如果遇到你,我不会给他迷药,”影重贴近云泥的脸:“而且我只是给了他迷药,我并没有让他灭族啊,”他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所以你的仇,不该记在我身上。” 云泥拼命地想往后退避开他,但影重的手牢牢地扣住了他,他完全无法动弹。 “我还没抱过男人,”影重抚摸着少年细长的颈项,“让我试试看吧。” 随着他的手指抚摸,云泥只觉得肌肤上一阵战栗,他颤抖着声音:“不要……碰我!” “你听,”影重抚摸到云泥的腰际:“你也很想吧。” 他轻轻地掐了一把,云泥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嗯啊……” “对吧?”影重又亲了他一下:“我们来做,好不好?” 他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动作也是轻柔的,但云泥却只感到恶心,他抬起手臂用力打开影重的手:“滚!” 但是他竟然打不开。 影重慢慢地压倒他:“我已经不一样了。” “啊!”云泥挣扎着:“不要!” “为什么?”影重疑惑地停下动作:“我们以前不是做过吗,怎么上次可以,这次就不行?” “我是为了引你上钩,为了试探你会不会武功……啊!放开我!”云泥躲避着他的吻:“别碰我!你是害死我家人的……啊,放开!” “刀夜碰你就可以,我碰就不行?他是你的仇人,我可不是啊。”影重的动作没有停下,他动作仍然是温柔,但是力度却是粗爆。 云泥的衣服被他大力撕开,他凑过去咬他的颈项。 云泥完全无法挣脱,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影重褪去了他的衣服,他抬起他的腿。 “别……别……”云泥徒劳地想要挡住他。 影重挺腰深入了他的身体。 疼痛击倒了所有的思绪,头脑一片空白。 白茫茫的缝隙里却突然想起来了,他有灭尽刀。 杀了他! 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怎么用,怎么用。 云泥偏过头,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尽最大的力气,咬下。 疼痛刹那间覆盖了所有触觉,却瞬间停止。 鲜血漫出口腔,一切都结束了。 云泥猛地醒过来。 39、棠梦4 耳边风声呼啸,他在往下坠落。 迅速地下降,眼前剑白的脸不断远离。 “救我……”他努力伸出手,宽大的广袖如深秋凋敝的蝴蝶。 后背骤然落地,疼痛席卷了全身,他痛地蜷缩。 他动不了,爬不起来。 剑白翩然而至,他站在他的面前,仍然是如剑仙般纯白矜持。 云泥吃力地抬起手:“救我。” “你三番两次害我,还要我救你?”剑白面无表情地说着:“你杀了我最重要的人,还要我救你?” 云泥望着他:“我害你,是怕你杀我,刀夜杀了我的家人,我要报仇。” 剑白也望着他:“我杀你,也是怕你害我,你杀了刀夜,我也要报仇。” 云泥无话可说,他闭上眼睛:“随便你吧。” 他等了一会,却没有等到剑锋来到。 剑白半晌道:“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活着比死更难受,你看谁来了。” 云泥睁开眼睛,他动不了,只能躺着看着他。 剑白让开身,周伐从他身后走出来。 云泥惊恐地看着剑白:“不关他的事,你不要杀他!” “他对你很重要吧?”剑白抽出剑,用剑尖挑着周伐的下巴:“我杀了他,你会难过吗。” 周伐一动不动,像一个木偶。 云泥叫道:“你不要杀他!求你,你杀我吧!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剑白淡淡一笑:“他对你如此重要吗?” 云泥哀求着,“求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刀夜对我很重要?” “求你……” “看你的样子,他真的很重要啊,”剑白垂下眼睛:“重要地胜过你自己的生命吗?” 云泥说不出别的话,“求你……不要杀他……求你……” 剑白将剑指向云泥:“不杀他,也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一个理由,他的样子不如刀夜,武功也没有,蠢蠢呆呆哪一点值得你这样?” 云泥望着他,他是聪明人,他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0坠钜斓匦α耍澳闼党隼矗揖腿牧怂! “我对他……”云泥颤抖着说道:“就像……你对刀夜……” “那最好不过了。”剑白突然收回剑势,剑刃笔直地划过周伐的脖子。 周伐倒了下去。 云泥的声音嘶哑:“不!” 剑白收剑回鞘:“不好意思,我骗了你,就像你前几次骗了我一样。” 云泥抬起眼睛看他,眼泪从他的眼眶中大颗大颗地滚落。 “你……杀了……他……”他泣不成声。 剑白表情冷淡,“我只不过将我的痛苦还给你。” 云泥拼命地朝周伐尸体爬过去,但是他不能动,任他竭尽所能,也无法靠近一点点。 他努力地伸长手臂,尽可能地将手指触碰到他。 剑白踢了一下周伐的尸体,将他们分离地更加遥远。 云泥用尽力气地伸手,他的指尖却只能捞到空气。 “我对你够仁慈了,”剑白缓缓说着:“到死,我都没有再见到刀夜,而他,就在你面前。” 云泥流着眼泪,他再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他最重要的人,死在他的面前。 剑白弯下腰:“你这么想碰他吗?那我就再仁慈一些吧。” 他突然拔出剑,一剑剁向云泥的手。 如白玉般无暇的手腕随着剑势掉落,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竟无法发出声音。 剑白将他的手拾起来,甩在周伐身上,“这样,你的手就能碰到他了。” 云泥几近昏阙,又偏偏昏死不过去,头脑无比清晰的都是——周伐死了。 剑白的声音恍惚而幽远,“你摔了我的腿,我就砍了你的手,很公平吧。” 云泥只觉从身体深处迸发的疼痛让他几乎疯狂,有一个声音拼命再喊:周伐死了!周伐不在了!周伐因为自己被杀死了! 他突然笑出来:“剑白,你杀了我吧!”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剑白用剑划在少年的身体上:“接下来,该让你哪个部分和周伐在一起呢?” 冰凉的剑划在温暖的身体里,像冬天冰凌上滴落的水流,凉至彻骨。 云泥就这样被惊醒过来。 身边的一切全都变了。 剑白不见了,周伐不见了,没有了插进身体里的剑,没有了毁灭性的剧痛,他动了一下手,身体能动,手腕也完好地连在手臂上。 他倏然站起身,这里是哪里。 ****** 时间并没有过太久。 周伐看见云泥的脸色变得雪白而毫无血色,比起清晨时甚至更差了一些。 房间里香的气息更浓郁了些,琴声低缓迟滞,如泣如诉。 周伐对音律很有心得,他直觉地感到云泥此刻一定受到巨大的幻术折磨,可是他暂时还不能动,一来为了瞒过这些海棠家的女人,二来他也好奇这幻术到底到什么程度,若是真能逼问出灭尽刀的秘密,那他坐收了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他又垂下眼睛,假装入眠。 海棠若芳突然开口:“夕儿,香快燃尽了,再换一支。” 海棠夕应声而动,说道:“寻常用这幻术,半支香就足以使人精神错乱,为何这次用了这么久?” 海棠若芳答道:“这位小少年精神力过人,他梦境中事我虽不能窥得,却也能感受一二,他的心魔非寻常人所能承受,意志力远超过普通人。” “难怪他是灭尽刀的主人。”海棠夕燃好香,又坐下来,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周伐,后者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来一些,沉默的样子俊美过任何她见过的男子。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看向海棠沁:“师姐,你的明池琴功力又精进了。” 海棠沁冷淡回搭:“师妹也要多加修行。” 海棠夕顿觉无话可说,默默地坐在蒲藤席垫上,一会又去看周伐。 海棠若芳慢慢睁开眼睛,“夕儿,这个男子并非可靠之人,你还是早些断了不该有的点头。” 海棠夕一惊,“师叔,我没有想不该想的事。” 海棠若芳看向周伐:“这位少年正被心魔困扰,痛苦非常,若这个男子有半点怜惜他的意思,怎么会到现在为止还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周伐心中一震,心想这或许是对方的试探,于是仍然沉住气一动不动。 果然海棠夕惊道:“他,他没昏睡吗……” 海棠若芳仔细地观察着周伐,点头:“我是试他,看来他的确不会武功。” “他若是真会,也会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海棠沁突然道:“相由心生,这男人一看就是薄情寡性。” 海棠夕蹙眉道:“师姐,你学过几年面相就总把人往坏了想。” 海棠沁手指仍然拨着琴弦,“他们二人关系不同寻常,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海棠夕愣了一下,低声道:“周公子说他们情同手足。” 海棠沁摇头:“师叔,你留意到没有,昨天我们救他们时,这位少年全身赤裸,他有被人强行侵犯的痕迹,聚兴会的人是寻刀,他们怎么可能因为内讧去侵犯一个男人?周伐在说谎。” “可是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你我都不知道啊,”海棠夕辩解着:“周公子当时也晕过去了。” “你心中有他,自然处处信他,”海棠沁不再看她:“我无话可说。” 海棠若芳低声道:“夕儿你阅历尚浅,男人最是反复无常,更何况这位周公子身上颇有疑点,沁儿言之有理。”她停了一下,又说:“眼下我们最重要是找到灭尽刀,其他的事暂且不议。” 她重新闭上眼睛,将内力引导入云泥的穴道之中。 ****** 云泥没有到过这里,他张望着四周,浑身的痛楚像随着这一次的苏醒而消褪,他不知道现在是在现实,还是在另一个梦境。 这间大堂十分宽敞,似是大户人家议事之处,云泥抬起头,看见正中悬着的匾额鲜樾纯宕笞郑喝室濉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云泥望过去,一个浓眉大眼的高大男子走进,对他笑道:“抱歉,我请你来,自己却迟了。” 云泥望着他,这个人让他方才慌乱的心情安定下来,他暗暗地掐了一下腿,痛。 看来不是梦。 他迎过去:“车桐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车桐含笑道:“这是神刀门南阳分会的仁义堂,我今天特地请你来的。” 云泥点头:“有什么事需要到这里来说?” 车桐抚着他的肩:“云兄弟,你我一见如故,而且……”他的手微微用力,接着说道:“我对你心有爱慕。” 云泥讶异地看着他。 “我希望小云你能接受我,”车桐靠近他:“我调查过了,你是孤身一人,正可以依靠我……” 云泥打断他的话:“你调查我?!” “是啊,”车桐不介意他的口气,柔声说道:“我也算一表人才,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家底丰厚,我对你一见倾心,日后必定会真心待你,此生此世不再另娶,定不辜负你……” 云泥摇头道:“我是男的,我不能嫁你啊。” 车桐脸色立刻阴沉了,“你不嫁我,你要嫁他?” 云泥不明白他说什么,又隐约明白。 堂后走出一人,“车先生,我已经将他带来,有什么正好当面问清楚。” 云泥回过头,发现那人正是明翰。 他急急地看向车桐:“车桐大哥,这个人……这个人他不是好人!他会杀你……” 车桐抚着云泥的长发:“你在说什么,明翰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非常信任的人,”他看向明翰:“你将他带来了?真是深得我心。” 明翰笑着,清俊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拉住绳索将堂后的人拉出来:“车先生在想什么,在下再清楚不过呢。” 云泥望过去,只见明翰拉出的人,赫然是周伐。 他低着头,身上捆着绳索,一动不动。 云泥跑过去:“你怎么了!” 周伐仿佛没有魂魄般沉默,像一个空壳。 明翰替周伐答道:“车先生邀请你来这里,我当然就趁机抓了他,说起来你们两可是情深意重羡煞旁人啊。” 车桐开口道:“小云,你看看周公子,他完全没有能力保护你,而我就不同了,我会照顾你,让你……” “但他不会骗我!”云泥望向他:“我对你没有想过别的事,只尊敬你为大哥,请你放了他。” 车桐摇头,“我要你。” 明翰接着说道:“你肯跟车先生的话,我就给他一个痛快,否则,我保证他生不如死。” 云泥抓住车桐的手:“你不要杀他,他是无辜的……” “你跟我,我就不杀他,”车桐捏着云泥的下颌:“你配他,难道不觉得可惜?” 云泥几乎要涌出眼泪,“车桐大哥……不要逼我……” “哪里是逼你,是为你幸福。”明翰走过来:“车先生有才有貌,你也不委屈啊,我都想好了,下月十八日就是吉日,到时候我来安排张罗,一定把你们成亲的事办得风风光光!” 云泥急切地摇头:“我不要,我不……” 车桐像没听到他的话,和明翰说道:“对,这个日子不错,你要多请些宾客,一定要办得热闹好看,要让南阳城的人都看看我娶到怎样的小娘子。” 云泥摇晃着他的手:“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我说我不要。” 车桐看他一眼:“别闹。我们在说正经事,你只管带着灭尽刀嫁给我就行。” 云泥愣住了,明翰笑着说:“不然你以为车先生为什么要娶你——一个男人?当然是为了灭尽刀啦!到时候就是一家人,灭尽刀当嫁妆,就这么定了。” 云泥急忙道:“车桐大哥你误会了,我没有灭尽刀……” “别骗我了,”车桐也微笑着:“我都调查过,灭尽刀就是你,对吧?” 云泥往后退去,他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明翰抽出刀:“看来你不到黄河心不死呢。”他将刀架在周伐脖子上:“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云泥要扑过去,但车桐一把抱住他:“你嫁给我,我就不杀他。” 云泥挣扎着:“不要杀周伐!不要!” 车桐牢牢地控着他:“灭尽刀为我所用,我就不杀!” “你放过他,你放过他好不好,”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着,云泥哭着说道:“你放了周伐,我就跟你……” 明翰适时点头:“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搞得难看,不过你诡异多端我不敢完全信你,不如……”他停下话语,看向车桐,“车先生,在下有一计。” “你说。” 明翰看向周伐:“这个人是云公子最重视的人,只有他在,云公子才会为我们所用,不如就把他做成人彘……” 云泥惊呆了,他马上转向车桐:“求你不要,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车桐却思索着,点头赞许:“此计甚好。” 云泥抓住车桐的衣袖:“不行的不行的,求你,你放了他,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你不要害他,不要……” 车桐只看向明翰:“还不快去?” 明翰会意,拉着周伐往堂后走:“走啦,不妨碍一对新人亲热。” “不!”云泥扑过去,他不顾一切地抓住明翰:“不要!不要!我求求你,求求你……” 明翰摇摇头:“你在想办法害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求我?” 云泥大哭着不松手:“我错了,求你不要害他……不要……” 明翰不屑地看他一眼,一脚将他踢开。 云泥挣扎着要爬起,车桐又抱着他,哄道:“我不是比周公子好多了吗,我有手有脚,周公子马上就没有了呢。” “不要害他……”云泥痛哭道:“求求你们……放过他……” 他哭得声嘶力竭,五内六腑都绞痛着要寸寸断开。 但忽然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连他自己的哭声,都没有了。 云泥仓皇地摸了自己的脸,明明流了一脸的眼泪,为什么是干的。 “云公子,刀在哪里。”一个人在他身后说道。 40、棠梦5 云泥不敢回头,他认得那是谁的声音。 那人有比花瓣还娇嫩的脸庞,比冰雪还剔透的模样,却偏偏是男儿身。 那人手指洁白,腰肢纤细,粉色纱衣温婉秀丽,一笑如春花般娇艳动人。 “花习……”云泥跪坐在地上,低声说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刀在哪里。”花习走到他面前,又说了一遍。 船舱昏暗,烛火摇曳。 “我不想挑拨你和明翰,”云泥抬起头,“我只是想和周伐活下去。” “刀在哪里。”花习仍然问着。 “我不想骗你,但是灭尽刀真的没办法拿出来……” “刀在哪里。” “我知道你是七杀之一,我们可不可以当没有见过对方,放过彼此?” “刀在哪里。” 花习只是重复着同样的话,他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云泥低下头:“刀在我身体里,我真的受够了,只要你别害周伐……” 他突然听见周伐在一旁说道:“媳妇,刀不能给他。” 云泥望过去,和前几次不同,周伐挥舞着手,他激动地说:“你不能给他啊!他是七杀!是你的仇人!” “只要你好好的,”云泥对他伸出手:“只要我们都活着。” 周伐摇头道:“我们当然会活着,你这么聪明,我们想办法对付他!” 云泥望着他信心十足的脸,他微微地摇头:“我累了。” “什么?”周伐不敢相信:“你不是要报仇吗,你现在就算了怎么对得起你家人!你要是以后死了何有面目面对他们啊!” 云泥的心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他又笑了:“我报不了仇,我甚至……被仇人嘲弄到……卑贱的地步……” “你不要这样说,”周伐急切地握住他的手:“在我心里你是最干净的,我知道你是被迫,你不会自愿和七杀的人在一起,你没办法才会屈服,你不要这样想自己。” 云泥抚摸着周伐的脸颊,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力气说了。 只要花习放过他们。 他宁可放下仇恨,和周伐归隐于山林,像他的父辈们一样不再过问世事。 他什么都不要了。 只要周伐和他在一起,平安到老。 花习却又在这时说道:“刀在哪里。” 云泥望向他:“我保证,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灭尽刀出现,它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不会对你的组织有任何影响,不会对江湖局势有任何影响,求你放过我们,好吗?” 花习摇了一下头。 云泥握着周伐的手,他仍然看着花习:“如果灭尽刀能拿出来,我一定将他给你,但是它真的拿不出来,任何人都拿不出来……” 花习突然说道:“拿不出来,我还要你干吗?”他抽出一支飞镖,突然用力扎下去。 云泥躲避不及,他只看见飞镖的尖端一闪而过。 眼中的剧痛让他一瞬间放开了周伐的手,他捂住眼睛,有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周伐一把护住他,他冲着花习喊道:“你要扎就扎我,我死了也不要紧,你不要扎他!” 云泥努力地说着:“不要……周伐……不……” 花习抓紧飞镖,他用力朝周伐的胸口扎去。 云泥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尖端闪着微绿的寒光,它笔直地刺向周伐,想要他的命。 “不!” 杀气瞬间充盈全身,灭尽刀刹那出鞘。 天地间只余一片血色。 血为刀锋,斩尽所有。 云泥慌乱地朝身边摸去,触手处只有一把黏腻。 “周伐!周伐!”他嘶哑着声音尖叫着:“周伐!周伐!” 他杀了周伐,这一次,是他自己,杀了周伐。 他在地上徒劳地摸索着,只有支离破碎的人体碎片,没有手没有脚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鼻子什么都没有,只有碎烂和血。 他的声音尖锐地像刀,割着他的耳膜。 他的眼泪和血液一起流下,他盲着眼睛,只看见血红。 他亲手杀了周伐。 “啊!”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 “师叔,香又快点完了,”海棠夕起身道:“我再去换一支。” 海棠若芳点头:“他快不行了。” 周伐睁开一条缝,云泥的脸色发青,眉心微微皱起,像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他马上就会崩溃。”海棠沁停下了抚琴的手:“师叔,我用内力过度,暂且歇息一下。” “现在没有明池琴也无关紧要,”海棠若芳慢慢收回手,笼入袖中,“他已经彻底被心魔困住,无法脱身,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海棠夕换好燃香,“他的意志力一直坚持了两支香的时间,我从来没有见过精神这样强大的人,明明看年纪还不大。” “师叔,我出去透透气,神庭香太浓了。”海棠沁起身往外走出厢房。 周伐盘算着是现在出手制住这两个女人还是过一会,毕竟云泥还没有说出灭尽刀的事,现在出手就是半途而废。 可如果真的云泥没有崩溃,而是就此沉睡,那就太糟糕了。 他和海棠家目的不同,他的的确确地要灭尽刀为自己所用,他就是要掀起武林动荡,他偏偏不想要江湖风平浪静。 这样才有趣。 那么现在出手?周伐犹豫不决。 海棠夕这时又说:“糟糕,他吐血了!” 周伐心中一惊,朝云泥望过去。 只见少年苍白的唇角缓缓流下一行血迹。 “他到这个时候还在和心魔抗争。”海棠若芳有些刮目相看:“倒真是不服输呢。” 海棠夕问道:“抗争……他会怎样?” “除非再没有让他恐惧的事,否则他决不可能冲破心魔,”海棠若芳轻微地摇头:“以他的性子来看,他不太可能会就此沉睡,反而是崩溃的可能更大。” “那么他会说出灭尽刀的事?” “是的。”海棠若芳吐出口气,慢慢站起身:“虽然海棠家并无意卷入江湖恩怨,但若是能寻得灭尽刀带回家族中,必能保我海棠家屹立江湖千秋百载。” 海棠夕若有所思:“师叔说的是,我海棠家只以轻功幻术为长,若论硬底武功,则比一些小门派还不如。” “我虽非掌门,也非族长,但作为主事之人,为了海棠家的安全,愿意冒一切危险夺取灭尽刀。”海棠若芳的语气坚定:“必定要将此刀带回家族中。” ****** 云泥紧紧地抓住被褥,他不知道现在是否真的苏醒,或者仍然在层层噩梦之中。 “你醒了!”一个人惊喜地说着:“吓死我了!” 云泥慢慢睁开眼睛,他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所有的苦楚仿佛都在那一刻消散,他靠到对方肩上:“周伐……” 他轻声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周伐拍着他的背:“平时不是很凶的吗,现在这么乖?” “周伐,你不要死……”云泥抱着他的肩:“你一直在我身边,不要死……” “啊,你怎么好好地咒我死!”周伐有些忿忿地说:“人家还等着和你白头到老呢!” “嗯……”云泥轻声地说着:“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周伐笑了,一口亲在云泥的脸颊上:“当然好!嫁我吧!” 云泥望着他,点点头。 周伐又亲了一口在另一边脸颊上:“乖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云泥又靠近他怀中:“我以前想过要杀你,对不起……” “嘿,那都多久前的事了,”周伐揉着云泥的长发:“那时你才刚认识我嘛。” “不只那一次,”云泥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他低声说道:“后来好几次,我都打算牺牲你……” “什么?”周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云泥笑了:“我只要你。” “那我呢?”一个人突然在门外说道。 云泥只觉背后惊了一身汗,他抬起眼睛望着门口,只觉得毛骨悚然。 孔澄推门而入,“我聚兴会可不会轻易放掉灭尽刀。” “你……”云泥默然,半晌点头:“好,我很愿意把灭尽刀给你。” 孔澄倒有点意外,似乎这来的太过容易,他皱起眉:“你在耍什么花样。” “我是真的想把灭尽刀给你,但是它拿不出来,就算我死了,也拿不出来。”云泥看向他:“无论聚兴会是怕灭尽刀落入其他门派手中也好,还是怕灭尽刀真的会祸害武林,我都可以向你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发生,我毕生都不会再用……” 一个人从门口走入,正是孔坚,他打断云泥的话:“我兄长凭什么相信你!你不把刀交出来,我不会让你们活着出去!” 云泥无奈地从床上站起,试图劝服道:“我真的不会再用,灭尽刀会从江湖上消失,不会损害到聚兴会的利益。” 孔澄摇摇头:“我不相信。” 孔坚举起剑:“兄长,别相信他的花言巧语!他们两个人都不会什么武功,不如抓起来严刑拷打,定能审问出结果!” 孔澄略一思索,“就按你说的办。”他拔出剑,走向两人。 云泥抬起手臂挡住他:“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我不杀你,我要你的命没用,我要灭尽刀,”孔澄捏住云泥的脸:“这样就能天下无敌。” 云泥勉强笑道:“天下无敌?你看我现在这样,天下无敌?” “那是因为你没用!”孔坚走过来,他将剑架在了周伐的脖子上:“老实交代,否则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伐无法躲闪,叫道:“我没有啊……” “再给你一次机会,”孔澄望着云泥的眼睛:“快说。” 云泥微微地叹了口气:“若是灭尽刀真是神兵利器,落家如何会被灭族,我如何会落到各种生不如死的地步,又怎么会任由你们摆布,甚至连最重要的人都无法保全……” “别和他废话!”孔坚大声说道:“我先给他点颜色看看,看剑!” 他的手腕往前送去,剑刃闪着寒光,割裂着人的血肉之躯。 “不要!”云泥一把推开孔澄,他扑了过去。 周伐的血溅了他一脸。 “看,如果你再不说,下一个就是你!”孔坚得意洋洋地说道。 云泥捂住眼睛,血的温热让他浑身如被火炙烤般炎热。 他低低地笑了。 杀气四溢,灭尽刀引血而出。 大片的血扑到手背上,温暖地像山里的阳光。 他抬起眼帘,透过指缝,他看见血泊里残破的尸体。 这一次,他亲手毁掉了他的身体。 他却笑了起来,开始是微微地笑,后来是大笑。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流了出来。 “你说不说?” 思绪瞬间回归身体,他放下手,周围的一切又变了。 说话的人是高维,深紫色的华丽锦袍衬托出他的周身气度,他看上去威严而气势逼人。 云泥望着四周,他现在那间昏暗的暗室里,四周的架子上摆放着珠宝玉器,墙上个各朝各代的字画名帖,最里间的架子顶层摆放着一把匕首。 “这里是……”云泥转动着眼珠,他看着身边的人,那些镖师木然如陶俑般的表情模糊而幽远,没有周伐。 “装糊涂吗?”高维说道:“我已经知道你有灭尽刀了,你杀了孔澄,对吗?” 云泥望向他,半晌轻轻地说:“是的。” “很好,我还以为你会否认,”高维点头道:“这样就好办多了。” 云泥淡淡地说:“你想怎么样?” 高维负手而立,“杀人偿命,是自古而来的道理。” “可以。”云泥点头:“动手吧。” 高维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不过我觉得你这样年轻,死了未必可惜,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方法。” “灭尽刀拿不出来。”云泥轻轻地叹气:“不管你信不信,我以后都不会再用,绝不会妨碍到你。” 高维仔细地看着他,半晌说道:“拿不出来,是不是表示,它不是实体。” 云泥望向他,高维抚摸着下巴:“我猜,它是一种内力,或者武功,若是真拿不出来,我不会强求。” 云泥点点头,“那你想要怎样。” “现在你和周公子都在我手里。”高维放下手:“不如你们投身我聚兴会,为武林正道效力,我必不会亏待你们,日后定给你出人头地的机会。” 云泥微微一笑:“你是想利用我,去消灭其他势力吗?” 高维脸色一变:“聚兴会乃武林正道,有匡扶武林的使命。” 云泥垂下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他抬起头:“周伐在哪里。” “你要见他?”高维拍拍手,两个镖师打开暗格的门。 周伐冲出来:“娘子……” 云泥迎了过去,周伐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没事,太好了!” 云泥笑了笑,也握紧了他的手,他垂下眼睛:“能够看见你,真的……太好……” “周伐你见到了,”高维冷眼看着,“现在该给我答案了。” 云泥仍然握着周伐的手,他看着高维:“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聚兴会是名门正派,为了江湖安危,必定要铲除一切可能危害武林的力量。”高维握起剑柄,“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啊。”云泥慢慢地看向周伐,“对不起……” 杀气陡然而起。 灭尽刀破鞘而出。 血的红色艳丽地染痛眼睛。 云泥抬起手,他牢牢握住的仅仅是几只残缺的断指。 “周伐……”他噙着眼泪,松开手。 断指落入血泊之中。 他拾起一柄剑。 剑柄光滑冰冷,剑尖尖锐,刺入心口的疼痛只有一瞬。 “我来陪你。”他最后说道。 41、阑珊1 “现在就算没有神庭香和明池琴的作用,他也不会醒过来,”海棠若芳起身拂着衣袖:“或者,就算外界有再大的声音他也不会醒,他深为心魔所困,已经沦陷其中。” 海棠夕起身走过去:“他什么时候会说出灭尽刀的事。” 海棠若芳摇了摇头:“只是时间问题,幻术已经达成,其他只需等待。” 海棠夕不太明白,她看着少年的脸,原本苍白的脸色正渐渐潮红起来,“他怎么了?” “练武之人练功之时讲究心神宁静,否则就会走火入魔,他现在正是如此,”海棠若芳道:“海棠派的幻术将他的心神引至他最恐惧最畏惧的黑暗中,情绪大跌大落,当痛苦到了极处时便会精神错乱,他会意志崩溃而神智恢复,但那是回光返照。” 海棠夕点头,“到时我们就能问出灭尽刀的事?” “正是如此,他会醒过来,但实际上理智全无形同废人,问什么都会回答。”海棠若芳叹息道:“此幻术是海棠派的禁术,实在太过凶残,若不是灭尽刀关系重大,我也绝不会用出。” “那……”海棠夕略一迟疑,“他会死吗?” 两人正说着,云泥忽然轻微地张开口,他极低地喃喃道:“周伐……” 海棠夕一惊,“他,他醒了吗?” 海棠若芳低头查看了一下,含笑道:“很快灭尽刀的下落就知道了。” 海棠夕却略有哀伤之意,“他是不是,快成废人了……” “他马上就会因为精神崩溃而短暂清醒,到时我会抓住时机问他灭尽刀的事。”海棠若芳停了一下,看向海棠夕,“他神智恢复只有非常少的时间,你现在速速将沁儿叫回来。” 海棠夕神情黯然,“之后他会怎样?” “会死,”海棠若芳不愿多说,只催促道:“你快去叫回沁儿。” 海棠夕转过身,“周公子会伤心……” 海棠若芳怒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快去叫沁儿!” “我当然关心。”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周伐站起身,“我的人,你也敢动。” 海棠夕惊道:“周公子,你怎么……” “好厉害的幻术,但是对我没有,”周伐一步跨过去,瞬间抽出的匕首抵在海棠若芳颈间,他靠近女人的脸:“老女人,你好恶毒的心!” 海棠夕扑过来:“别伤害我师叔!” 周伐一掌打过去,掌风掀开少女的身体,她倒在地上,叫道:“周公子别杀她。” 海棠若芳不为所动:“我技不如人,你要杀就杀。” “我师叔昨天还救过你……”海棠夕哭道:“求你……” “我不杀女人。”周伐松开手,“滚!” 海棠若芳被他推倒在地,她坦然道:“任务失败,我已没有面目再回海棠家。”说着抬起手掌,一掌劈在天灵上。 她倒了下去,海棠夕惊叫道:“师叔不要!” 周伐嗤笑道:“意气用事的女人,一把年纪还想不开。” 海棠夕朝女人的尸体爬过去,她哭了起来:“师叔,师叔……” “喂,小姑娘,”周伐走过去,“是她自己输不起。” 海棠夕抬起泪眼,“我害死了师叔……” “是海棠家自己的武功根本不入流,我尽可以教你最上流的武功心法,”周伐捉着她的手腕将她拖起来:“别哭了,你跟我回关雎宫,我教你暗器,好吗?” 海棠夕泪眼朦胧地垂着眼睛,她像没听见周伐的话,“师叔是我害死的,神庭香只有我最懂,周公子没有被香迷惑,我是知道的……” 周伐有些惊讶,海棠夕轻声说着:“我怕师叔和师姐又责怪周公子,说他是坏人,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师叔是被我害死……” 周伐心底柔软,不由得口气温和下来:“你对我一片深情,我不会亏待你,以后我叫你习儿……” 少女没有回答他,她闭上了眼睛。 周伐看见她的嘴角流出艳红的血。 他伸手拨开她的被血染红的唇,才发现她已咬舌自尽了。 ****** 插入心口的剑忽然消失了,连带那冰凉的触感。 云泥感到天光大亮,他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木板正渐渐打开。 阳光重新照耀在身上,现在他在有着高墙的四方庭院中,正对着二层小楼。 “邢平,”站在二楼的男人伸出手指:“杀了他。” 云泥回过头,他看见站在身后的极高大的壮汉。 邢平握着刀,向他砍来。 云泥站着不动,“你仍然要当他的武器吗。” 刀已至面前,邢平突然停住刀:“你为什么不躲,你不怕死?” 云泥摇了摇头,“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邢平想了想,“我不懂那些,我只要听公子的话就好。” “他说的不一定是对的,”云泥回头望向楼上的机梁:“你想要灭尽刀吧?” 机梁不隐瞒:“对啊,快告诉我灭尽刀的秘密,我知道它不是普通的刀。” “灭尽刀,就是我,”云泥抬起头,“拿不出来,也不想被人利用,这就是我的答案。” 机梁回头看竹帘,似是在对什么人说什么。 云泥又说:“叫你身后的人出来吧,我不喜欢偷偷摸摸。” 机梁回过头:“你说的话我不知道真假,我要试试看。” 小楼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云泥看着那木头的平板方块没有五官的脸,熟悉的恶心感又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睛。 灭尽刀贯穿了他周围所有的活物。 风声飒飒,他缓缓睁开眼睛。 木头人仍然树立在他面前,树木的年轮一圈圈地盘驻在它的脸上。 “我忘了,你是死物。”云泥转过身:“可是已经没有人能操纵你了。” 他走向门口,黄铜的门十分沉重,但他终究推开了它。 门外站在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但他仍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他惊喜地跑过去:“周……” 那人回过头,他的表情,完全是陌生。 “你怎么了?”云泥停下脚步。 周伐望着他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水,他一字一字地说道:“灭尽刀在哪里。” 云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把灭尽刀给我。”周伐又说了一遍,他举起了手里的刀。 云泥只觉得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之后迅速冻结为寒冰,那锋利的冰凌生生要将他戳成千疮百孔。 “不给我的话,”周伐走近他,“就杀了你。” 云泥无法动弹,他定定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他竟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周伐又走近了几步,他一刀捅进他的腹部。 剧痛从刀口蔓延过全身,可是他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倒了下去,只觉得周伐的脸突然那样遥远。 周伐仍然冷冷地看着他,他的刀尖有血滴落。 他努力地抬起手,想要再触碰一次他的脸。 可是手太重了,他抬不起来。 眼皮也太重了,连要再看他一眼,都那么奢侈…… 再让我看一眼,下辈子…… 世界突然黑暗。 ****** 云泥睁开眼睛。 他看见头顶的白色帘帐。 很熟悉的感觉……他试着要坐起来,但下身的疼痛让他停下了动作。 “你没事了?”一人在他身边说着,“我还以为你昏倒了,抱歉啊我刚才克制不住。” 云泥呆呆地看着他的脸。 那人嘿嘿一笑,抓着包包头:“我第一次和男的做,不懂轻重,把你弄痛没有?” “周伐……”他对他伸出手,声音不自觉地哽咽了,“周……” 只是他的名字,已让他泣不成声。 周伐吓了一跳:“你哭什么啊。” “我以为……”云泥捂住脸:“还好是梦,一切都是梦……” “什么梦?”周伐站起身:“对了,我得赶快走了,一会黑衣服的来了非把我宰了不可!下次你再有需要随时找我哦。” 云泥抓住他的衣摆:“不要走……” “那怎么行,我打不过黑衣服的啊,”周伐愁眉苦脸地说:“他们很凶的,人又多,我一个跑堂的,又不会武功。” “再陪陪我……”云泥努力地站起身:“再一会……就好……” “也行啊,不过,”周伐突然笑了:“你把灭尽刀给我,好不好?” 云泥愣住了。 “给我。”周伐对他伸出手。 云泥低下头,他看见他对他伸出的手掌。 这一次,他并不是要牵住他的手,而是找他要,那把刀。 “拿不出来。”云泥低声说着:“我不用,可以吗?” 周伐反问道:“为什么拿不出来?” 云泥轻轻地回答着:“因为,我就是。” 周伐立刻笑了:“那不是正好,你我联手,正好一统江湖!” 云泥摇摇头:“别管江湖的事了,我们一起隐居,好不好?” 周伐甩开他的手:“那怎么行,你是灭尽刀,怎么能躲起来?!我们一起闯荡武林多好!” “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云泥停下了话语,他没有再问下去。 “我和你在一起当然是为了灭尽刀。”周伐坦然地看向他,“不然我怎么愿意和一个男人睡觉?!” 云泥没有再说话,类似疼痛的麻木感让他全身僵硬。 “如果你不肯和我一起闯荡江湖,”周伐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刀,“我还留你干什么?” 云泥望着刀,这把刀非常的眼熟,上一次他杀他,也是这一把。 可是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要杀了我吗?”云泥望着他,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流下脸庞。 周伐点点头,他抽出刀刃,一刀刺来。 或许可以躲,但他已经不能动了。 刀尖扎入心口,他感到有同样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周伐……”他对他伸出手去。 但周伐抽出了刀刃,转过身背着他,不肯再多看一眼。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下。 ****** 然后突然醒来。 他什么都看不清,船舱昏暗,窗外的水面反射出幽幽的波光。 他感到冷。 他没有穿衣服,赤裸的身体被某个人拥在怀里。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周伐低声说着,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云泥靠在他的胸口,“这里是哪里?” “诶,花习抓了我们啊。”周伐摸摸他的头:“你被我干昏了?” 云泥抬起头:“周伐……”他没有再说下去。 “嗯?”周伐等了一会,问道:“你要说什么?” 他鼓起勇气问道:“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周伐反问。 云泥低声问道:“色相?” “不全是,”周伐认真地答道:“你不是灭尽刀吗?” 云泥倏然望向他的眼睛。 幽暗的船舱里,他的黑色眼睛里反射着水面的光,宛如黑曜石。 那里面,充满天真的邪恶。 “你是为了……灭尽刀……”云泥忽然叹了口气,“若是我说我不是,你会怎么做?” “你怎么会不是呢?”周伐笑笑:“我和你在一起,正是为了灭尽刀,如果你不是,我还和你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 云泥轻声道:“你要杀了我吗?” 周伐仍然抱着他:“嗯。” 他停了半晌,犹豫道:“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 “没有。”他快速地打断他的话。 “你只是为了那把刀?” “嗯。” “我不骗你,我正是那把刀,但是我不想被人利用……” “给我用也叫利用?”周伐歪着头:“你再不答应我,我就杀了你哦。” 云泥抚摸着他的脸:“我不想被人摆布。” 腹部突然有刺痛的感觉,他低下头,看见刀刃已没入直柄,刀柄在周伐的手中,隐隐流光——暗珍珠色的光。 他想起来了,是聚兴镖局暗室里的那把刀。 记忆如碎片般聚集,什么都对上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报仇了,你也不要刀了,好不好……” 周伐没有回答。 云泥只看见他的唇线紧闭,直到视线全部漆黑。 42、阑珊2 他觉得自己在摇晃。 睁开眼睛,看见锦绣的床榻缎面,华金的座椅扶栏。 是马车,云泥摁着额头,试图清醒一些。 “风景这么好,你却在睡觉。”有人在一旁笑着说道:“真不解风情。” 云泥扶着马车车厢坐起来,周伐叼着草藤靠在另一边,“洛阳城就在前面了。” “孔澄呢?”云泥看着他问道。 “聚兴会的人叫他走了。”周伐笑嘻嘻地靠过来:“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 云泥侧脸看向他:“你有什么打算。” 周伐摸着云泥的腰线:“当然是……呵呵,你懂的啦!” 云泥任由他的抚摸,“我不明白。” “当然是,做点夫妻之事了,”周伐凑过去亲他:“人家想好久了,快躺平了让我做。” 云泥深吸口气:“你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做这种事,你不觉得恶心?” 周伐表情坦然:“是恶心啊,可是我一想到是为了灭尽刀,就觉得再恶心都能忍了。” 云泥反而笑了:“你果然还是为了刀。” “是啊,”周伐搂着他:“这样吧,你把刀的秘密告诉我,我就干你。” “我……”云泥叹了口气:“已经无话可说。” 周伐边亲他边说:“你不说的话,我就杀了你哦。” 云泥抓住他的手:“你什么时候拿到刀的。” “什么刀?”周伐露出不解的表情。 “聚兴镖局的刀。”云泥看着他的眼睛,“你杀了高维,拿到刀,却不救我,却去找机梁……” 周伐打断他的话:“被你发现了啊!真糟糕,我还以为掩饰地很好。” “你的目的是什么,”云泥摇摇头:“算了,太明显了,你只是想要灭尽刀。” “你知道了还不给我,或者,还不给我用!”周伐收回手,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呐,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云泥又摇了摇头:“我也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匕首已经插入了他的胸口。 无论多少次,还是一样的痛。 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他懂,周伐不懂。 他像是死了很多回,每一次,都是周伐亲手杀了他,每一次,他都对他说,把刀给我,每一次,他都觉得,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某一次,他肯对他说,我是为了你。 为了你,不那么孤单。 那么他宁愿在无尽的死亡轮回中,心甘情愿地彻底迷失。 摇晃,摇晃,摇晃。 撕裂的疼痛贯彻心扉,云泥睁开眼睛。 树的年轮一圈圈的在眼前摇晃,冰冷的木块深入隐私脆弱的后穴,坚硬,重复,永无停歇。 云泥抚着那块木板,怎么办,他竟然已经不觉得羞耻了。 比起一块无生命的木头,曾经在仇人胯下辗转承欢,更加的无耻荒诞。 刀夜,他念出这个名字,想起他黑漆漆的眼睛。 他不再害怕了。 有一个人,比他的灭族仇人,更加可怕,十倍,百倍,千倍。 他被他一遍一遍地背叛、伤害、杀戮。 木头人继续着它的动作,云泥抬起头,望见二楼竹帘前的熟悉身影。 “你肯和我合作,”周伐说道:“我就让他停下。” 云泥摇了摇头,“我不会服从任何人。” 周伐像惋惜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这样倔强?你和我一起用灭尽刀,我们还能在一起,像过去一样。” 云泥望向他:“不一样了……” 周伐手指点着扶栏:“唉,你非要逼我杀你吗?” 云泥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周伐像无奈似的回过头,对竹帘后的人低语着。 云泥忽然想起,他从来没见过那个竹帘后的主使者。 周伐回过身,“你想死,我成全你。”他说着,转身往楼下走。 云泥望着竹帘,他的视线无法透过它。 突然起风了。 风沙迷离双眼,竹帘吹得摆动。 只有一瞬间的时间,掀起的帘子下,那个人的脸。 云泥忘了闭上眼睛。 沙子吹进眼眸,磨得生疼。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人。 周伐已经走到身边,他抽出了匕首。 “周伐……”云泥出声叫道:“你想看看灭尽刀吗?” 周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以血之名,引血为刃,灭至八方,生灵尽杀。 这一次,我要杀你。 你是七杀。 郁郁青青的纤竹林环抱着一塘池水,云泥站起身,这里是竹林园。 身后有人叫他:“你怎么自己来了,跌倒了怎么办。” 他回过头,周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的眼睛……诶,你眼镜已经拆掉纱布了?” 云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眼睛,他想起来了,他为了这个人,瞎了一只眼睛。 “这样也挺好看的,”周伐咂咂嘴:“特别的很。” “是啊,”云泥微微一笑:“你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想你,”周伐拉住他的手:“还有,灭尽刀。” “那你想看吗?” 周伐望着他:“你不就是吗?” 云泥抚摸着他的脸颊:“对,你是想我帮你杀人吧?” 周伐眨着无辜的眼睛:“不行吗?” “七杀会需要我帮忙杀人?”云泥冷笑一声:“还是说,你觉得耍我很有意思?” 周伐表情认真:“原来你都知道了。” 云泥嗯了一声:“我知道的,太迟了。” 杀气瞬间包围了他。 血飞散入池,将清澈的水染成晚霞的颜色。 西边的晚霞还没有燃尽,山间的路却有些冷了。 云泥看着四周,这一次,他在山谷的竹林深处。 正是回家的路。 族人的墓碑就在眼前,他沉默地站立着,心中寂静。 有人在身后说:“要哭的话,我借个肩膀给你啊。” 云泥回过头:“唯独你没有资格这样说。” “好冷淡啊,”周伐走过来,“我在担心你啊,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云泥笑了:“你担心的,是灭尽刀吧。” 周伐站在他身边,“说的那么直白干嘛啦。” 身边有绿色的萤光萦绕,星星点点地如同星辰大海。 “是萤火虫,”云泥抬起手,轻声道:“我小时候,常和天渊哥哥捉萤火虫,放进灯笼里,可以亮很久……”他转过头,一笑:“周伐,你站在这个地方,污染了我的回忆。” 他说着,祭出灭尽刀。 萤火虫忽然消失了。 他的眼前是热闹的街头,喧闹的人群,糖人和风车插在小车上叫卖,有孩童在路边嬉闹,楼下的药店里码放着一盒盒名贵的人参。 刀夜对他说:“这里是状元楼。” 是了,他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 “客官,要点什么?”跑堂的热情招呼道。 云泥转过脸,他看见周伐的脸。 周伐愣了一下,“客官,你长得好漂亮!” 云泥微微摇头,“怎么比得上灭尽刀出,血色花开?” 脚下是人来人往,周围是状元楼满堂宾客。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杀人而已,他们,与我何干? 灭尽刀横扫所有,血腥扑面而来。 云泥慢慢地看着太过安静的街道,如修罗炼狱般地开满艳红的曼珠沙华,果然比任何娇艳的花都更令人心动。 其实,他们是无关的吧,刚才还在走着,动着,说话着。 风里浓郁的血腥气息让他心醉,原来比陈年的酒还要香。 血气飘散,洛阳的高大城墙直耸入云霄。 蔚蓝的天空,繁华的街巷,高头大马上迎亲的英俊新郎。 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喧嚣入耳,他望过去,“有人要成亲了。” 背着他的人回过头:“是啊,要去迎亲,改天我也准备十八匹白马十八位少侠仿造燕云十八骑娶你好吗?” “你是娶灭尽刀吧,”云泥俯下身,搂住他的肩:“不过我不嫁你。” 周伐背着他往前走:“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仇人。” 灭尽刀瞬间斩断所有情缘。 云泥站在死寂的血泊中,正午的洛阳街头空无一人。 不,是无一个活人。 迎亲的红色绸缎飞舞而起,谁家的新娘永远也等不到她的新郎。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云泥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红色的绸缎。 但它从他的指前飘过,不曾停歇。 真静,没有人说话,没有马奔驰,没有锣鼓喧天,没有街市吵闹,只听见心跳的声音……他突然听见天空中有琴声传来。 并不是成调的曲谱,而是一个个刻意大力拨弄琴弦的音符。 曲不成调,毫无章法,却铮然有力,令人心口一震。 云泥睁开眼睛。 琴声应声而止。 他慢慢地坐起身。 周伐坐在琴桌后,看向他。 “你弹的?”云泥开口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中了幻术。”周伐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云泥抬起头看他:“你解了我的幻术?” 周伐摇了摇头。 云泥垂下头,像是疲惫至极。 周伐坐下来,他轻轻地扶着他的肩:“你累了吧?” 云泥沉默了一会,抬起眼睛望向他,“我不知道,我到底醒了没有。” 周伐微笑道:“你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很悲伤的梦?” 云泥点了点头,他望着他开合的嘴唇,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 周伐拍了一下他的肩:“兰姗姑娘解了你的幻术,你已经没事了。” 云泥望着他,周伐也望着他。 云泥抬起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周伐迟疑了非常短的时间,他回过头,并不计较的样子:“在你的梦里,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云泥咬住嘴唇,他说不出话。 所有的痛苦、委屈、不甘、愤怒、仇恨、怨憎,都在看见他之后,都像发酵而成的烈酒,生生地浇灌在心头。 可是…… 云泥觉得眼角有泪。 但实际上没有,他的眼睛,甚至干得发痛。 “真的做噩梦了?”周伐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梦是反的。” “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云泥缓慢地说着:“我怕你会说,一切都是为了灭尽刀。” 周伐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喂,你还真是在做梦啊,海棠家的幻术当真厉害!” 云泥望着周围,这间干净的厢房看起来像一间最普通的客房,他没有来过这里,从来没有。 “那么,你告诉我,”云泥看着周伐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因为你是……”周伐捏了一下云泥的脸,把他拥入怀中:“我娘子。” 云泥靠在他的肩上被他紧紧地拥抱着,周伐的身体温度环绕着他的四周,紧贴地如温暖的水,仿佛连梦中的那些苦痛就被慢慢舒展熨平。 他叹了口气,迟疑地回报住了男人的腰。 坚硬的冰冷感突起在手掌之下,他慢慢握住了它。 “哦,这个是要送你的。”周伐低下头,看着云泥握着刀柄的手,“在高维密室里看到你盯着这把刀看,猜想你一定很喜欢,就顺手拿了,送给你防身。” 他握着云泥的手将那把匕首从腰间拿出来。 暗珍珠色的刀柄,古铜绿的刀鞘古朴冰冷,和那时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不留着防身,你不是不会武功吗。”云泥松开手,他抬起头,看着周伐的眼睛。 周伐把匕首放在云泥枕边,自然地说道:“我有你保护,还要刀干什么。” 云泥望着匕首,“我有灭尽刀,不再需要别的刀。” “知道灭尽刀是了不起的东西,”周伐做出受伤的表情,“可是这把刀作为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不行吗。” 云泥仍然看着匕首,一言不发,周伐又抱住他,腻歪歪地说道:“这把刀快得很哦,是把好刀呢,不过再怎么样好又怎么比得上你我——情比金坚!” 43、阑珊3 周伐走出厢房,带好门,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过来:“这么快出来了,奴家还以为你们会多温存一下。”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看我眼神都疏远的很,”周伐看着她,“兰姗,你既然能解他幻术,不妨帮我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梦。” 女子并不算多么美丽,只是一双妙目顾盼生辉,婉转含情,身材丰盈合度,并不是十多岁少女的纤细模样,但一笑风韵入骨,嘴角下的一小颗痣显得妩媚动人,倒是比如花年岁的少女更充满诱惑,“周郎,你千里传音要奴家一天内从关雎宫赶到这里,一到就要奴家解他幻术,对奴家舟车劳累只字不问,现在他醒了,你也不肯多和奴家说笑几句,又要奴家劳心劳力。” 周伐拍拍她的手臂:“好兰姗,我知道你辛苦,等他好了我一定好好慰劳你,你想要什么。” 兰姗娇滴滴地说:“奴家要什么,周郎不懂吗?” 周伐嗯一声,将她拉到庭院外的花园中,他拉住她直走到一株杏花下,随手掰下一朵开得正好的杏花,斜斜地簪在她的鬓边,又行了一礼,“兰姐姐。” “周郎又来哄奴家。”兰姗抬眼看他,“你要老实告诉奴家,那小少年是什么人。” “灭尽刀。”周伐也不隐瞒,“不过拿不出来,只好想办法让他为我所用。” 兰姗明白过来,“所以周郎才急吼吼地奴家来唤醒他?” 周伐点头,“海棠家那些个女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他一会就醒,结果我左等右等也不醒,叫海棠家那个高个子小姑娘给我解她又倔着不肯,我怕灭尽刀就此深睡不醒了只好马上叫兰姐姐来了。” 兰姗抚摸着发鬓边的杏花:“这会兰姐姐叫的好听,我知道你是嫌我老了。” 周伐举起两根手指对天:“天地良心啊,我兰姐姐徐娘半老也是风韵犹存。” 兰姗哼一声,转过身嗔道,“你休想再让我帮你什么。” “好了,我逗你玩的,”周伐搂住女人的肩:“兰儿你怎么会老,再多十几岁的新鲜妹子又怎能比我兰儿风情万种。” 兰姗这才罢休,正色道:“海棠家幻术了得,奴家也难以解开,只用了些点穴的手法催他神智清醒,说不定是周郎用内力弹奏的琴曲让他醒来的呢,现在你叫我探他的梦,实在我能力之外。” 周伐听着默然,半晌叹气,“也罢,找机会我来套他的话,他年纪轻轻又没江湖阅历,打探出来难不倒我。” 兰姗点头赞同:“是啊,那孩子也就十几岁,模样讨人喜欢得很,难怪周郎对他青眼有加。” “有吗?” “如若不是,周郎怎肯用真面目见他,可见他在周郎心中不一般吧。 周伐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初遇他时正好我没有戴平时的面具而已,碰巧啦。” 兰姗美目流转:“虽然衣先生做的面具真叫一等一的美男子,可奴家更爱周郎自己的脸。”说着伸手抚在周伐脸上,“只是几日不见,周郎琴艺退步了。” 周伐笑道:“我方才实打实地用了十成内力,可是光捡重音弹了,曲子不堪入耳,污了兰儿的耳朵。” 兰姗掩口道:“奴家还是爱得很。”一会又说:“奴家给那孩子疗伤时光听见他叫周郎的名字了,奴家猜他对周郎已心生爱慕。” 周伐坦然,“我早就知道啊。” “周郎果然还是一样无情,那孩子知道了怕是要伤心。” 周伐不愿多说:“世人众多,我岂能顾及所有人心情,兰儿,我有件事要你帮我去做。” 兰姗屈膝行礼:“周郎尽管吩咐。” “你知道我不杀女人,海棠家的两个女人都是自尽而死,但那高个子小姑娘恨透了我,也因此不肯告诉我如何去唤醒灭尽刀,因此我只好将她和灭尽刀都带到这个别苑等你来,她知道一些我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事,”周伐说道:“你帮我去解决她。” 兰姗点头:“小事一桩,不知她现在何处。” “我把她安顿在西边房中,门窗都加了锁,逃不掉的。”周伐吩咐道:“先想办法知道海棠家幻术的事。” 兰姗看他一眼:“你对灭尽刀这么上心,还是对那小少年这么上心?” 周伐收敛笑容,昂首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可儿戏。” 他一旦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显得冷静沉着,眼角隐隐有威严流露。 兰姗不敢再戏言,又屈膝行了一礼:“是,主上。” ****** 她走过花园,绕过小座的假山,很快就到达西厢房。 西厢房是座独立小院,兰姗提起丁香色的长裙,迈步走上门口的青石台阶,她打开锁在门上的黄铜锁,推门而入。 周伐说的没错,这个海棠家的女子不可能逃掉。 她的脚上系着沉重的铁锁链,兰姗觉得寻常女子被挂上三十公斤的铁索都不可能行动自如,就算她会武功也不行,而且周伐打晕了她,并不止是打晕。 她的鹅黄色的外衣上有斑斑点点的血痕,广袖下垂着手不自然地蜷曲着,显然是被卸了。 “周郎总是这样粗鲁。”兰姗摇摇头,她掏出一支小瓶,对着海棠沁的鼻在晃了晃。 “嗯……”海棠沁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她,“你是什么人。” “我还以为你受了很重的伤,”兰姗笑着说道:“想不到居然如此中气十足。” 海棠沁挺着身子坐正,冷淡道:“我名门正派必然行端气正。” “这个时候还逞什么能?”兰姗不介意她的冷漠态度,在她身边坐下来:“奴家是为你治伤。” 她还未碰到海棠沁,后者就像被蛇咬了一样往一边避闪:“别碰我!妖女!” 兰姗一愣,慢慢放下手,态度仍然温和,“倒是很多年没人这样叫过奴家了。” 海棠沁忍着身体的疼痛,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兰姗又说:“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常有人这样叫我,不过现在,我以为我已经很温良淑德了。” “看你的眼睛,”海棠沁扭头不看她,“还有那勾人的痣,和温良淑德四个字断断无缘。” 兰姗整理着广袖:“有吗,海棠姑娘不要妄加猜测呀,奴家从良多年,一心学习女红女经,只有心有杂念的人才会这样看待奴家。” 海棠沁冷笑:“哼,我学过五六年的相面学,相由心生,你是怎样的人瞒不过我。” “哦?”兰姗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奴家只知道海棠家幻术和轻功天下无敌,想不到还会相面这类的形学?” “你自然不懂,”海棠沁回过头看她一眼:“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和那衣冠禽兽的周伐是一丘之貉。” “呀呀,竟如此说周郎,”兰姗凑近少女的眼睛:“你不妨说说,我是怎样的人……” 她声音柔媚,语调温婉,腰肢柔若无骨地贴近了少女的身体,吹气如兰,“你,说说看啊……” 海棠沁闭上眼睛往后退:“妖女,离我远些。” “你的样子好像柳下惠,只是你我同为女子身,靠得再近又有何妨……”兰姗垂着眼睛望着海棠沁苍白的嘴唇,“你倒是说说看,奴家,是怎样的人?” 海棠沁努力抬起手,一把挡在兰姗脸上:“既然知道就别拿狐媚之术对一个女人。” “没意思,”兰姗退后去,脸上满是无趣的表情,“你知道这是媚术。” 海棠沁深呼吸,一会开口道:“海棠家精通各类幻术,你所用的媚术是幻术的一种,我当然知道。” “那你会不会呢?”兰姗边说边握起海棠沁的手:“还能动啊,我以为周郎把它弄断了……” 她说着突然用力,只听咔的一声,生生将断手用力按回原位。 海棠沁差点叫出声,不过她迅速忍耐下来,只眼眶里聚集起因疼痛浮起的水气。 兰姗抬头看向她,一笑:“海棠姑娘好耐力。” 说着又握住海棠沁的另一只手,将断手接回去。她故意用了些力气,恶意地想让对方发出呼痛的声音。 海棠沁疼地肩膀一跳,竭力将疼痛忍耐下去,她一向以名门大派的弟子自傲,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在邪魔外道面前丢家族的脸。 而且面前的这个女人,越是笑的娇媚动人,自己就越是不想示弱失去气势。 兰姗见她就是不肯叫痛,也撅起嘴不说话,像是很不满。她从药箱里拿出药膏给她涂上,动作轻柔,表情认真。 海棠沁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宛如普通的柔弱美妇,又马上想起这个女人媚术很厉害,就算自己是女子也不能大意,于是收敛心神,“周伐杀我师叔师妹,又断我手臂胁迫于我,你为何要帮我治伤,有何居心?” 兰姗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海棠姑娘未免小人之心,就不准奴家对你好吗。” 海棠沁屏气道:“你休要装出这幅模样,我不是色欲熏心的男人,你只管告诉我到底有何居心。” 兰姗嫣然一笑,“若是奴家说,想学海棠家的幻术,不知海棠姑娘能否赐教?” 海棠沁一愣,拉下脸:“绝无可能!” 兰姗凑近了她,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托住海棠沁的下颌:“为什么不,奴家思慕海棠家已久。” 海棠沁愤怒地打掉她的手:“你于我有杀害同门之仇,我岂能帮助仇人!” 兰姗奇道:“明明是周郎干的,你为何要冤枉奴家,你师叔师妹自尽之前,奴家明明还在千里之外。” 海棠沁看向她:“你口口声声叫他周郎,和他必然有亲密……” “我和周郎并无夫妻名分,”兰姗水葱似的手指按住海棠沁的唇,她柔声说道:“再说你师叔师妹皆是自杀,你怪周郎也是枉然,江湖上学艺不精咎由自取的事数不胜数,怎好怪武功好的那一个?” 海棠沁恨恨道:“周伐明明有绝世武功,却要装作不会武功来欺瞒我师叔师妹,引得师叔引狼入室才酿成大祸……” 兰姗打断她的话:“引你师叔的是灭尽刀吧。” 海棠沁一时语塞,兰姗又说:“你海棠家一样想要灭尽刀,又何必装出世外旁观的虚假模样,你敢说你师叔不是贪图灭尽刀而来?” “我海棠家拿刀是为了……” “为江湖正义或者武林太平这样的话,也就骗骗你,小姑娘,”兰姗站起身,淡淡一笑:“谁人没有笑傲群雄的念头呢,海棠家的想要称霸武林,奴家不会嘲笑,只是既要灭尽刀,又要作出名门正派为匡扶武林的姿态,就未免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了。” 她说的异常刻薄,话语又粗俗不堪,但从她丰润的口中说出却无不妥之处,反而觉得她性格直率泼辣,连嘴角的小痣都更加可爱了。 “你……”海棠沁气得发抖:“你休得侮辱我师门!妖女!” “又来了,其实你也知道我说的对吧?”兰姗坐回她身边,她的手轻轻地搭在少女肩头:“你今年十几岁?” 她的话题转的十分突兀,海棠沁呆了一下,立刻拍掉她的手:“关你什么事。” “奴家只想知道海棠姑娘学艺如何,”兰姗看着她:“海棠家既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门派,对门下弟子想必教育十分严厉,有资格出门派入世的一定都具有非凡才能,对吗?” 海棠沁沉默了一会,“我学艺不精,十九岁了也才略通琴术一二,门派里比我聪慧的弟子数不胜数。” 兰姗只笑:“这琴术也是幻术的一种,能叫灭尽刀沉睡不醒,海棠家琴术真是厉害呢。” 海棠沁摇头:“我的明池琴只有迷惑人心智之用,引导灭尽刀去向心魔的是我师叔的幻术,我并不了解。” 兰姗若有所思,猜想若是问她如何了解梦境恐怕也是徒劳了,反而只会让她心生反感,何必自找没趣。她点头道:“海棠姑娘不必谦虚,奴家所见过的人中,你的琴术是数一数二的,只有周郎能为之匹敌。” 海棠沁望着她:“他会琴术?” “若是不会,怎能解开灭尽刀的心魔,”兰姗也望着她:“除了媚术之外,我对幻术了解不过尔尔,只能从旁协助,主要是周郎琴艺唤醒了他……” 海棠沁打断她的话:“那少年解开心魔了?不可能!” 兰姗含笑道:“事实上就是如此,不信我可以将他领来,好个俊俏的少年,想必你也很想见到他。” 海棠沁摇头:“我并非想见他,只是我师叔幻术能引导梦境入最恐惧的境地,除非受术者自身意志胜过心魔,否则世上根本没有将他唤醒之术,你说那少年醒来,那必定是他自己胜过心魔,外力自只是帮他从梦境苏醒而已。” 兰姗想了想,“若你所言非虚,那少年意志竟如此强大?从外表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或许还没有姑娘你年纪大。” 海棠沁回忆着云泥的样貌,“他的面相和善,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开始师叔说他掌握着灭尽刀,我很难相信……”她停了一下,“不过他眉宇之间似有杀气浮现,不同凡人,而且男生女相,是主富贵之相,但口小唇薄,则一生坎坷劳苦,我瞧他手指纤细手相深刻,恐怕也是个固执刚愎之人……” 兰姗掩口笑道:“海棠姑娘瞧他瞧得果真细致,又这样挂念着,不知有没有发现那小少年是个玉人般的美少年呢?” 海棠沁顿时脸一红,怒道:“妖女!休得胡言!” ****** 云泥靠在床头,眉眼低垂,长发松散地披散在肩上,低声道:“好苦。” “良药苦口。”周伐坐在他身边,端着黑乎乎的一碗药:“你一身的伤,不吃药怎么行。” 云泥望着漆黑的药,“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药,天渊哥哥都是拿山楂糖哄我。” “那我给你找山楂糖去。”周伐笑着说:“不过这一碗,是一定要按时喝下去的,你不喝,是在等我喂吗?” 云泥抬起眼睛看他,周伐喝一口药,凑过去亲云泥的嘴,云泥捂住他的嘴,“我才不要你喂,我是在等你说这药有什么功用,来历不明的东西总不能随便吃吧。” 周伐只好把药吞下去,“好苦好苦……这个药是治你伤的,能让你肩上的伤快些痊愈。” 说完又喝一口药含在嘴里,要去喂云泥,云泥又说:“哦,这样啊,那这里是哪里?” 周伐又吞下药,方才开口:“苦死了……这是兰姗的家,我赶紧把兰姗是谁告诉你省的你再问,她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并不太熟的,她虽然很漂亮但我和她没关系,她有男人的,你别胡思乱想。” 说完又喝一口药要喂云泥,扶着少年的脸不放,云泥眨着眼睛:“我会喝的啦,其实我不在意她是谁,我比较在意的是我受伤的时候你在哪里。” 周伐嘴里有药,这次坚决不肯再吞下去了,摇着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凑过去要吻他。 云泥把他的头推到一边:“我被高维关到暗格里,出来的时候他就死了,但你在了,你去了哪里,后来我和邢平一起到城郊的一座庭院中,那时候你在哪里,接下来我昏倒了,为什么我醒来在这里而你也在,我昏倒的时候发生过什么,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伐咕噜一声吞下药,愁眉苦脸:“这碗药我都喝了一半了,你再不喝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云泥定定地望着他。 “好吧,”周伐把碗塞到云泥手中:“你边喝,我边说。” 44、阑珊4 云泥握着碗,慢慢地喝了一口,周伐靠过去:“苦不苦啊娘子?” “你可以说了吗?”云泥望着他,目光锐利。 周伐耸肩:“说来话长,我就简要说一下,高维那小气鬼把你关到暗格里,就来问我灭尽刀的事,我知道不能说啊就和他打马虎,这时候突然进来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停了一下,恶质地看着云泥的反应,“你相信吗,木头做成人的形状竟然能动啊!” 云泥身体一颤,垂下眼帘。 周伐笑笑地接着道:“那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就是个木头人嘛,它不但能动还能打,当时聚兴会的人都吓傻了,几下就被它砍了,我当然也被吓到了,偷偷把那个匕首拿下来准备自保的,结果那木头人却像认识我一样不杀我,反而把我提起来,我吓得大叫啊!你听到没有?” 云泥沉默着,摇头:“暗格里什么也听不见。” “那就难怪了,我大叫着喊救命,可是木头人不理我,”周伐很自然地说着:“它要是理我,更吓人!它把我提着甩到后门,那里有轿子抬着我们走了……” 云泥轻声问:“你们到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周伐苦着脸:“后来有个男人来问我,矮矮小小的,到我脖子这么高,白白的,但是很凶啊!”他比划着:“他问我灭尽刀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他就打我,我一害怕,就说……只有你知道……”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我是不是害到你了?” 云泥想了一下,“原来机梁知道我有灭尽刀的事,是这么来的。” 周伐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贪生怕死,害了你……是我的错。” 云泥摇摇头,“这不怪你,只怪有人贪心想要那把刀。” “后来,那人说他有事要走,把我丢在半路上不管了,反正我不会武功掀不了风浪,”周伐懊恼地摇头:“但我又想,可能会害到你,就偷偷地跟着,我又胆子小不敢靠近,跟着跟着就跟丢了。” 云泥看着他:“然后呢?” “我只好想附近有没有认识的人,想起有个远房亲戚,真是没什么联系,但也顾不得了,厚着脸皮求上门,就是兰姗,”周伐说道:“她看在我父亲过去的面子上愿意帮我,我对他描述了那人长相,结果她认得……”周伐停了一下,笑起来:“兰姗姐姐交游广阔,尤其是达官贵人,她一眼认出那矮个是洛阳太守的公子,她马上带我去要人,结果找到那个院子。” 云泥的手微微发抖,他小小声地说:“你,你看到……什么了……” 周伐自然地说:“我到的时候两拨人在打,都打得差不多了,我和兰姗姐就渔翁得利了,她宰掉了受伤的人,接着在小楼里找到昏迷的你,我也不明白来龙去脉,但兰姗姐说他们是聚兴会和海棠家的人。” 云泥垂着眼睛,半晌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周伐试探性地看他:“你到底梦到什么了,为什么醒过来就怪怪的?” 云泥摇摇头,慢慢抬起头看他,“你不好奇,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发生了什么?” 周伐哦一声,“我不好奇。”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我身边啊,”周伐握住云泥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 云泥望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低低地说着:“你都看到了吧,我的身体……”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被……” “我说了我不在乎。”周伐搂住了云泥,“那不重要。” 云泥张了张口,似乎是要说什么,但又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周伐抱住他,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云泥又说:“你的兰姗姐姐,武功那么好能一次对付两拨人?” “当时他们都打得差不多了,缺胳膊少腿的,”周伐笑嘻嘻地说:“不过说真的,她武功是蛮好的,我想想看啊,嗯,大概和孔澄差不多。” 云泥嗯一声:“那很厉害。” 周伐拨着云泥的脸:“哪里厉害,你觉得孔澄很厉害?” 云泥认真地说:“是啊。” “江湖上比他厉害的多得是呢,”周伐表情满不在乎,“我要是学武功的话,肯定比他强几百倍!” “吹牛,”云泥看他一眼:“孔澄大哥长得斯文,皮肤白,出身名门,武功又好,在洛阳很受欢迎。” 周伐停了一下,说道:“他再受欢迎,也是个死人了。” 云泥嗯一声,“真可惜。” “可惜什么?”周伐冷笑:“哦,我想起来了,你两在到洛阳路上已经发展到执子之手了。” 云泥推开他:“想起来,你不也和那个立风亲密无间了?” 周伐突然笑了:“你吃醋?” 云泥偏过头:“怎么会,周公子家世优越一表人才,哪里轮得到我一个身世凄苦家破人亡的不祥之人……” “哎,好好的啊,”周伐一把捂住云泥的嘴,柔声说道:“你这样说,我心疼得很。” 云泥抬起眼睛看他,那只失明的眼睛里,灰暗的眼珠转动缓慢,微微发白。 周伐抚摸着云泥的睫毛,“何必和我斗气,我对你怎样,你不清楚?”他叹了口气,“我早就决定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云泥不说话,那只依然能看见光明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的倒映出周伐平静的表情。 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你发誓,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身边,”周伐抓住云泥的手指指向上,“就怎样。” “我已经,”云泥望着他,怔怔地说着:“没有什么能失去了。” 周伐一笑,“我帮你想,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身边,你就永远报不了仇,怎样?” 云泥收回手指,“我为什么要发这种誓,你怎么不发?” 周伐指天,“我发就发,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你身边,我就再也不能雄起,”说完看云泥,“这样行吗?” “这算什么?”云泥淡淡地笑:“像玩笑一样。” “那你要怎样?”周伐把云泥搂在怀里,“怎么你自从那个幻术解了之后就怪怪的,到底梦到什么了?” 云泥靠在他胸口,“不想说。” “不说我也能猜到,”周伐笑道:“你现在对我这么冷淡,一定是梦到我辜负了你,对吧?” 云泥看着他的脸,半天点了点头。 周伐也点头,“你梦到我始乱终弃吗?” 云泥想了想,“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周伐又说:“我想啊,没有什么比你的家人更让你敏感的了,你一定是梦到我和灭尽刀有关,对吗?” 云泥低着头,“你说呢。” “梦怎么能信呢,”周伐拍拍云泥的手背,“难道你宁可相信虚假的梦,也不相信真实的我?” 云泥看着他,周伐继续说道:“不过我很好奇,莫非你是梦到我骗你拿走灭尽刀了……” 云泥摇摇头,神情疲惫,“我梦到,你娶了别人。” 周伐恍然,“呀!” “你早晚会娶妻生子,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云泥咬着嘴唇,“你不当真,我却是会当真……” 周伐吻住他的嘴唇阻止了他的话语。 他的手指探入云泥宽松的上衣里,往里摸索着,云泥却突然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别。” 周伐不满地抬起头:“谁说我不当真,我现在就当真给你看。” 云泥摇摇头:“不,我的身体……很脏……” “我不介意。”周伐又去摸云泥的身体。 但云泥又一次阻止了他,“我介意,我现在,至少是在我伤好之前,我不想再做……” 周伐想起来了,“对哦,你那里撕裂了,不过大夫说不要紧,擦擦药养养就好,不过他好像也的确吩咐过不能有房事,哎呀我忘得干干净净,真该死!” 云泥静静地看着他,“等我好了再做。” “当然是这样,”周伐心疼地摸摸云泥的脸:“我太粗鲁了,下次不会。” 云泥对他微笑,周伐又问:“你的梦里,我娶了别人,你对我因爱生恨了?” “没有,”云泥靠到床头的鹅绒软垫上:“梦里的我,非常懦弱,只会哭,凡事只会去求人,却不想办法,”他摇摇头,“我痛恨那样的自己。” “哦,你求谁了?” “你。”云泥望着他:“我求你,不要那么残忍地对待我。” 周伐也望着他:“你实际上一点也不懦弱,现实里就算我真的娶了别人,你也不会哭着求我吧?” 云泥凑近了周伐的脸,他轻轻地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哈,你真了解我,我的确不会另娶他人,”周伐捏捏云泥的鼻尖,“等你好了,我还要准备燕云十八骑娶你呢。” “你的家人真的允许你娶一个男人?” “实话说吧,我父母早不在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周伐摊手:“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你得先陪我挣钱。” 云泥握住他的手,“你继续跑堂?” “我们开夫妻店吧,”周伐谋划道,“你做掌柜我跑堂,你样子美脑子灵,算账待客都没问题,我嘴巴甜腿脚快,跑堂伙计都能做,嘿,我们退隐江湖开客栈,大隐隐于市,多好!” “想得美,”云泥戳他的额头,声音俏皮,“谁和你夫妻,我还要娶妻生子传递香火,当我和你一样好男色吗!” “哇,这样就没意思了……” 两人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云公子。” “是兰姗姐姐。”周伐道:“进来吧。” 兰姗端着托盘走进,一袭淡紫色长裙随着身体摆动摇曳生姿,如云秀发挽成松松的发髻,乌发里的金步摇闪出耀眼的点点金光,“原来周公子也在,奴家熬了参汤给云公子补身体,正好周公子也一起尝尝奴家的手艺。” 云泥勉强要起身,兰姗忙放下盘子扶住他,“周公子是奴家远客,你也就是奴家的客人,身体不好躺着不要动。” 云泥听她声音娇媚,又见她身段妖娆,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倒看得兰姗红了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云公子,莫不是奴家脸上有什么?” 周伐也说道:“我兰姗姐姐是未亡人,娘子你不要失礼了。” 明明失礼的是你吧!云泥抬头瞪他一眼,对兰姗道:“兰姐姐貌美动人,是我唐突了,请兰姐姐勿要怪罪。” 兰姗抿嘴一笑,走回桌边去盛参汤。 云泥看着她的侧影,“多谢兰姐姐救命之恩,自我醒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兰姐姐,其实应该由我上门道谢。” 周伐笑道:“对呀,你中幻术之时真的要感谢兰姗姐姐的悉心照料,现在才肯收留我们免得遭受风餐露宿之苦。” 兰姗端着参汤走来,“真是越说越见外,周公子父上曾对我有恩,理应涌泉相报。” 周伐看她道:“那你对我们的涌泉之恩要怎么报,只能沧海了。” 三人都笑,兰姗努努嘴,“只怕周公子已经是曾经沧海,有云公子这样的佳人在怀。” 云泥抬头看周伐,周伐也正低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又都不自然地同时转开。 兰姗一时搞不懂两人心事,笑道:“奴家说的玩笑话,二位喝汤吧。” 云泥接过来小口地喝完,周伐也喝了一些,赞道:“兰姐姐厨艺比相貌出色。” “奴家倒不知道周公子是真心还是嘲笑了。” 云泥说道:“他是真心的。” 兰姗边收拾碗筷,“一定是云公子更了解他,说实在的,奴家和周公子只见过寥寥几面呢。”说着端着托盘准备离开。 云泥注视着她的动作:“兰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周伐低头道:“怎么了?” 云泥望着女人柔媚的眼波,“我听闻兰姐姐武艺高强,不知道可否教我一些武功?” 兰姗愣了一下,抬眼看周伐。 后者坦然道:“既然我娘子都开口求了,兰姐姐还不成人之美吗?” “奴家武功粗浅,”兰姗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恐怕教不好云公子。” 云泥诚恳地说道:“我不求有兰姐姐这般造诣,只求在江湖上能够自保,经过这一次生死攸关,我觉得如果武功像我这般低微,说不定会再被人欺凌,还请兰姐姐成全。”说着起身要拜。 兰姗忙道:“好说好说,先等你身子好些。” 云泥对她灿然一笑:“多谢兰姐姐。” 周伐清清嗓子:“好了,你先休息,瞧你脸色这样差还学武功,先把自己身体养结实吧。” 云泥乖乖地躺回床上,周伐给他盖好被子,拍拍他的脸:“又瘦了啊。” 周伐安顿好云泥,和兰姗一同走出房间。 两人走出庭院又走得隔了些路才开始交谈,兰姗回头看一眼远远的房门,“他怎么要我教他武功?” “不清楚,”周伐摇头,“他好像有点怪。” “和以前不同?” “也不是,仔细想想和以前也差不多,可能是我自己多心,”周伐说道:“大概是梦里吓到他了。” 兰姗想了想,“海棠家幻术自然是厉害,他的梦大概就是他的心魔,主上你现在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周伐只笑,“他怕我抛弃他,原来这是他的心魔啊。” 兰姗也笑:“主上也不用如此得意吧。”一会又说:“主上现在蒙混过关了?” “他若真心喜欢我,自然我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周伐看兰姗的脸,“你今天特地打扮过吧,比寻常漂亮不少。” “看来周郎觉得奴家平日不修边幅呢,”兰姗佯装生气,又说:“奴家是要和那小少年比比,到底谁更娇美,现在一见,果然是不服老不行呢。” 周伐又笑:“哪里,兰姐姐是要抢我风头吧,”说着顺手把兰姗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这个很碍眼,不要戴了。” 兰姗接过金步摇,嗔道:“不就是小云公子多看了两眼吗,周郎你竟然和一只金步摇吃醋。” 周伐斜她一眼,恢复了郑重的表情,“海棠家的女人留着没用了,去处理掉。” 兰姗点点头,行了一礼,“是。” 周伐不再说什么,兰姗走回厨房将参汤放下,又盛了一碗,端着往西厢房院落走去。 临到院外,她停下脚步,从衣襟里拿出周伐刚取下的金步摇,又端端正正地插回乌发中。 然后她敲了敲房门,推门而入。 海棠沁坐在床上,她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脚镣还没有开,铁链尽头连着床柱,她依旧是半步也离不开。 兰姗将参汤放到桌上,对她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海棠姑娘,奴家备了参汤给你养身。” 海棠沁看都不看她一眼,“你不用对我耍花招,尽管杀了我就是。” “海棠姑娘性子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呢,”兰姗走到她面前,“何必把奴家想得这样恶毒。” 海棠沁仍然不看她,“从前师父师叔他们总说我太过冷静,其实我看得明白。我知道自己不会被周伐所容,更何况他杀了我师叔师妹,再多杀一个我,他也必然不会介意。” 兰姗解释道:“姑娘的师叔师妹都是自杀,周郎不杀女人。” 海棠沁抬起头看她一眼:“他不杀,自然会吩咐别人杀,或者强迫别人自杀,我师叔师妹性格怎样我很清楚,她们宁愿死也不愿被人羞辱。” 兰姗微笑一下,坐到她身边,“你对周郎有偏见,可是奴家不曾亏待过你,奴家还为你治了伤。” 海棠沁往旁边坐了些,像是靠近她都嫌恶,“你无非是想知道海棠家幻术的事。” 兰姗低头笑了一声,半晌说道:“小姑娘,何必事事都要看得这样清楚,人糊涂一些,会快乐很多。” 海棠沁并不回答她。 兰姗也不勉强她,她走到桌边背对着她说道:“姑娘是聪明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掏出一个细小纸包,将白色的纤细粉末倒入。 它们很快溶在参汤里,不再有痕迹。 兰姗端着参汤走向海棠沁,“奴家看姑娘最近清瘦不少,喝点参汤吧,奴家亲手做的,味道勉强也能入得口。” 海棠沁看着她,“无论你用什么花招,我都不会告诉你海棠家幻术的事。” “海棠家幻术虽好,怎么比得上姑娘秀外慧中?”兰姗将参汤放到海棠沁手中,“奴家自小在江湖飘零,一贯随波逐流受人欺辱,见到姑娘这样难得的矜贵,如今是真心仰慕,怎么会逼迫姑娘非要说出海棠家幻术的事?” 海棠沁定定地望向她,兰姗又笑,“奴家手艺拙劣人品低微,姑娘嫌弃的话就不沾染……” 她话还没说完,海棠沁已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兰姗静静地看她喝完,接过空碗,盈盈一拜,“承蒙姑娘不弃。” 海棠沁垂下眼帘,“我虽然厌恶你们的做法,但我也是自小江湖飘零,多亏师父不嫌弃收留才有今日,我不习惯听女子这样说。” “姑娘也是性情中人,”兰姗停下话语,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奴家没有姑娘的幸运,奴家遇人不淑,遇见之人或是贪图色相或是如工具般利用,说起来在江湖上行走了十几年,其实半世飘零却一无所得……” 海棠沁看她一眼,没有开口。 “奴家也曾想和姑娘这般矜贵,只是遇见的男人越多,就越将一腔热情磨尽,”兰姗望着窗外,“如今年近三十年华,对情爱都已意兴阑珊了。” 45、阑珊5 海棠沁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她歪歪地倒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兰姗看着她,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并不是想要害你,主上要你的命,我却不想,这个药不会取你性命,只会在我下一次用媚术的时候使你不能发觉罢了……”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脸颊。 她相貌并不能说有多美,只是清冷得有些特别,而且年轻得充满生命力。 兰姗静默了片刻,走出房外。 她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海棠沁睁开眼睛,她厌恶地看着房门,像看着女人妖娆的背影。 脚镣很短,海棠沁只够走到房间角落,她对着盆栽的瓷质池子抠着喉头,将刚刚喝下去的参汤全部吐了出来。 她修行以琴术为主,其他幻术只略有耳闻,不过海棠家以幻术见长,大部分的幻术知识都会让门下弟子了解一些,所以海棠沁懂得少许的与幻术相关的药物,比如刚才那种,她闻得出它的特殊气味。 微微的酸涩,像早熟的青梅。 那气味不容易消散,就算呕吐出来,也萦绕在身边的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海棠沁一阵心惊,摁着胸口回头看向房门。 门外的人已经推开门走进来。 他的样子,只要见过一次的人都不会忘记。 光洁的脸颊上那双有着纤长羽睫的眼睛此时是睁开的,海棠沁看见他的赫然一灰一黑的水润眼眸。 “你……”海棠沁愣愣地看着他,“好了?” 云泥沉默地望着她,他微微地歪着头,“你不舒服吗?” 海棠沁摇头道:“只是吃了点不该吃的。” 云泥走过来,“你是什么人?” 海棠沁望着他秀丽的面庞,虽然没有刚才女人那般的妩媚诱惑,但清丽出尘的模样更让人印象深刻,她迟疑了一下,“你不记得我了?” 云泥皱着眉,“我该认识你?”他停顿了一会,“我装睡着的时候,听婢女们说到西厢房里有一个被锁住的女子,就想来看看。” 海棠沁走到床边坐下,铁链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云泥又说:“你为什么会被铁链锁起来,因为周伐吗?” 海棠沁有些诧异,“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云泥摇摇头,“所以我来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海棠……”她停了一下,笑了,“算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吧,你肯定会信周伐……” 云泥打断她的话:“我信你。” ****** 半夜里云泥又发起了烧,周伐急急地找来大夫,兰姗也起来看,“云公子怎么样?” 大夫诊了脉,摇头道:“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病得这么厉害。” 周伐急道:“很严重?” 云泥握着周伐的手,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痛……” 周伐抓住他的手:“哪里痛?” 云泥不说话,像是晕过去了。 大夫拆掉云泥肩上的纱布,惊讶道:“明明快好了,怎么又化脓了?!” 周伐也探过头去看,只见云泥肩上的那道深深的刀伤又渗出了血,混杂着黄色的浓稠液体,甚是可怖。 兰姗也看了眼,又别过脸掩住口。 周伐明显控制不住怒气,“怎么搞成这样,你怎么当大夫的!” “这位小公子伤势本来就很重,刀伤至骨,没有留下残疾已是大幸,现在又感染了……”大夫叹气道:“只怕情况不好。” 周伐皱着眉,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肃杀的表情。 兰姗劝道:“周郎看开些,大夫再开些药,再好好调养……” 周伐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她立刻住了嘴,不敢再说话。 大夫倒没看见,只望着病人苍白的脸:“他身体撕裂也很严重,你们又一直不肯让我看,只让我开药,这种外伤反反复复都很正常,我行医这些年见得多了。” 云泥仍然闭着眼睛,手徒劳地在被子上摸索。 周伐一把抓住,“怎么样,好些没?” “好痛……”云泥小声地哭着,“爹爹,不要丢下我……” 兰姗和周伐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接什么,大夫又说:“你看,他都开始说胡话了,我看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医术不精先告辞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周伐冷冷开口:“你还想活着出去?” 兰姗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你心里不痛快,干嘛把气撒在他人身上,算了,请别的大夫就是。” 周伐阴沉着脸不说话,兰姗起身将大夫送出门。 云泥睡得不安稳,锦被下消瘦的身体瑟瑟发抖,周伐坐在他身边,“唉,我没想到你身体这么差。” 云泥费力地睁开眼睛,一黑一灰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轻轻地叫道:“我很……难受……” 周伐拿起冰枕擦着云泥的额头,“乖,吃了药就好了。” “爹爹……”云泥吃力地说着,“你回来了……” “我哪里是你爹啊,”周伐叹气道:“我是你相公啊,你连我都看不清了?” “爹……”云泥抓住周伐的手,他小声地哭起来:“爹爹……我好累……” 周伐放下冰枕,抚摸着云泥漆黑的长发,“唉,累的话就睡一下,醒来就好了。” 云泥呜咽地将周伐的手贴到脸上,“爹,我好怕……好多人要杀我……” 周伐只觉得云泥的脸冰冷一片,泪水沾到他的手背上,又觉得炙热。 “我怕……”云泥哭着说道:“我想……回家……” 周伐又叹了口气,“嗯,好。” “爹,好痛,”云泥动了一下肩,“我好痛……” 周伐摸着云泥的头,“嗯,我知道。” “还有……我好难过,”云泥望着周伐的脸,眼角滑下一颗泪珠,“爹,你带我走吧……” 周伐温柔地摇头:“你跟你爹走了,丢下你相公怎么办呢?” 云泥呆呆地望着他,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尖叫一声:“啊!不要!” 周伐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别碰我!”云泥推开周伐的手:“畜生!刀夜你混蛋!” 周伐这才明白过来,苦笑:“我不是刀夜那个混蛋啊。” 云泥眼神朦胧,他大哭着叫道:“我恨死你了!我恨你……”他说着,挣扎着要爬起来,肩上的刀伤又迸裂出血迹。 周伐只得按住他,“别闹了,刀夜已经死了。” 云泥拼命挣扎着,突然往后仰去,一动不动了。 周伐将他放倒在床上,发现他又昏倒过去。 兰姗站在他的身后:“我不知道周郎会如此温柔。” 周伐回过头:“那是因为你对我没兴趣。” “奴家若是对周郎有兴趣,岂不是更要伤心难过?”兰姗走过来:“怎么办,大夫刚才和我在外面说,他情况不好,说胡话是个很坏的预兆。” 周伐默然,兰姗坐在床边看着云泥的脸,“真是好样貌,若是这样没了,周郎会伤心的吧。” 周伐冷哼一声,不说话。 兰姗抬起头:“要不要……叫衣礼来看看?” “这个我自有打算。”周伐喝了口茶,镇定道:“我天一亮就回南阳找衣礼来,快马加鞭来回不会耽误他的病,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他。” 兰姗站起身:“周郎能等到天亮?奴家这就叫人备马吧。”说着盈盈行了一礼,走出门外。 ****** 不到五更天周伐就出了院门,天蒙蒙微亮,启明星照出一骑快马的英姿。 兰姗留在云泥房里照看他,少年一直昏睡着,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兰姗替了换了伤口的药,又缠好纱布。 她挤了把热帕子擦了擦他的脸,因为痛苦他的眉心拧在一起,长发也被汗濡湿了贴在脸上。 这孩子也就十几岁吧,大概比花习还要小一些,想当年自己在这个年纪也是如花朵般娇嫩的时候,兰姗想到这里又淡淡地笑了,和自己当年一样,遇人不淑,将一片真心错付…… 主上这样紧张他,不惜连夜去找衣礼,有几分是为了灭尽刀,有几分是为了这个孩子,她并不能清楚明白,但仅仅是看着这个有着惹人怜爱容貌的少年,就让她不禁更加怜惜起他如今的境遇。 她擦净少年的脸颊,站起身,难得主上不在,她也正好可以去看看西厢房的那个少女了。 她为云泥盖好锦被,关好房门,朝西边的庭院走去。 西厢房仍然是过去的模样,院落外的杏花开得正好,一片春意盎然。 兰姗走进西厢房,海棠沁抬起头,“你来了。” 兰姗含着笑意,“你在等我?” 海棠沁站起身,略长的脸蛋上带着往常不曾有过的微笑,她并不是多惊艳的女子,鼻梁太过挺立眉目太过锐利,甚至偏于男子的英气,但她笑起来却如冬天的冰雪融化,胜过春日第一簇迎春花。 兰姗走近她,她比海棠沁矮一些,因此她抬起头望着她,娇软着声音说道:“海棠姑娘,你今天很特别。”她说着,将留着细长指甲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肩上。 海棠沁不说话,只笑。 兰姗又靠近了她一些,“今天这里由奴家做主,姑娘且陪奴家一次,好么?” 海棠沁点一下头,认真道:“你要我做什么?” “奴家对海棠家幻术倾慕已久,”兰姗眼波流转着,“请海棠姑娘赐教。” 海棠沁想了想,“这是我师门不外传的武功心法。” “不外传,可是……”兰姗勾着海棠沁的肩:“奴家是外人吗?” 海棠沁迟疑着,一动不动,兰姗又说:“奴家不仅倾慕海棠家的幻术,也对海棠姑娘你……” 海棠沁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她,“对我什么?” “奴家对沁儿姑娘也是倾慕不已,”兰姗媚笑道:“求沁儿赐奴家心法,一偿奴家心愿。” 46、医者1 “我只会琴术。”海棠沁不隐瞒,“你要是想要其他高深,我也无能为力。” “琴术也是好的。”兰姗抚着少女光滑的脸颊:“还有,叫我姗儿。” “姗儿。”海棠沁乖乖地叫道,又说:“琴术需要有琴。” “这个不难,奴家早年卖艺,琴棋书画都略通,奴家房里就有琴。”兰姗说着,就往外走。 海棠沁叫住她,“你我二人在此处弹琴,外面人听到会闲言乱语吗?” 兰姗想了想,若是下人听到告诉周伐,的确是大大不妥,说道:“还是沁儿思虑周全,奴家这就支开他们。” 兰姗走出庭院,将佣人们皆支远了,又去房中取来一把梅花断的七弦琴,拿与海棠沁。 海棠沁看着桐木琴身,赞道:“好琴。” “好琴才配得上沁儿。”兰姗依着海棠沁坐下:“奴家洗耳恭听。” “姗儿听过海棠家的琴音吗?”海棠沁侧脸问道。 兰姗笑脸盈盈,“没有,所以此次特别希望沁儿能对姗儿指点一二。” 海棠沁又笑,“不过这个技艺不外传,还请姗儿务必要保密。” “姗儿只盼习得一招半式,以后若有浪荡子欺凌得以自保,”兰姗握了一下海棠沁修长的手指:“沁儿好漂亮的手。” 海棠沁看着自己的手指:“嗯,我先弹一支简单的琴曲,还请姗儿先指点一下我的指法技巧,再谈琴术内功,好吗?” 兰姗眼波温柔,“一切都听沁儿吩咐。” 海棠沁收敛笑容,眼中精光微露,她抬起手腕,指甲置于弦上。 只见银丝琴弦拨动,琴声铮然而鸣,随即清越的古琴声就如高山流水般流淌出她的指下。 她只弹了几个音,就停了手:“姗儿觉得如何?” 兰姗托着下颌,抬眼望她,“才听几个音,姗儿听不出来。” “那就听个够吧。”海棠沁又动着指甲,继续着刚才的琴音。 她弹的并不是弹耳熟能详的古琴曲,而是一首相当生僻的曲子,琴声有些怪异,却不难听。 兰姗边听边打拍子,“沁儿指法流畅,比难得一见的熟练琴师还要娴熟地多。” 海棠沁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自七岁开始学琴,已有十二个寒暑。” “七岁……”兰姗在琴声中慢慢说道:“想起来,我也是七岁的时候进了天仙阁。” 海棠沁边弹边随口说:“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 “……” “沁儿不必为我难过,”兰姗反而一笑,“人各有命,你能进海棠家做名门弟子,就有人如我般贱命,被卖入青楼做烟花女子。” 海棠沁不说话,只低头弹琴。 兰姗望着拨动的琴弦,“到青楼也学琴,学画,学诗词,学歌舞,样样都是伺候男人的技艺,我十六岁的时候成了天仙阁的头牌花魁,那时候沁儿在做什么?” 海棠沁沉默了一会,“我十六岁时琴术被师父赞已有小成。” “真好,我十六岁还不会武功呢,但是我能把最铁石心肠的男人哄得心花怒放,把最矜持冷漠男人弄得欲火攻心,”兰姗仍然笑着:“也很厉害吧?” 海棠沁答道:“你很愿意做这种事?” “不愿意又怎样,就算是最身子娇贵的花魁,不愿意伺候男人也是要被鞭子抽打的,”兰姗伏在桌上,眼神幽深地看着木色的琴身,“哪个女子不愿意求得一心人,哪个女子愿意在烟花之地陪着不喜欢的男人们彻底陪笑作乐?” 海棠沁又沉默着,半晌摇头:“这种事,我不懂。” “你还小,还不懂情爱之事,”兰姗又笑了,“后来我遇到一个恩客,他说他喜欢我,要为我赎身……” “那是好事。” “他花重金为我赎身……”兰姗望着海棠沁细长的眼角:“是为了将我送给他的哥哥。” 海棠沁并不清楚情爱的事,但她直觉地说道:“他负了你吗?” 兰姗摇摇头,她的声音像是喝醉了,“他对我许诺,早晚会接我回来,他只是要扳倒他的哥哥,而我,就成为他的棋子,帮他搜集想要的东西……” 琴声悠扬,海棠沁没有再说话。 兰姗笑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海棠沁没有回答她。 她又自言自语道:“你不会猜到的,他是平南王爷……” 海棠沁对朝堂的事并不了解,但她也知道这个王爷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她有点惊讶。 “他当时还是小王子,他扳倒了他的哥哥,成为平南王世子,如今是王爷……”兰姗伏在海棠沁的臂弯上,“他骗了我,他后来连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 海棠沁默认,半晌叹口气,“我师父说,天下男儿多薄幸。” “是了,后来遇到的那些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兰姗突然咬牙切齿起来,“他们把我当工具,当玩物,宠我爱我,给我数不尽的绫罗绸缎珠宝玲珑,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娶我……”她突然停下了话语。 海棠沁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剩琴声悠悠。 有人推门而入。 兰姗扶着头,“我为什么会说这些,为什么……” “因为你中了海棠家的幻术,你不知道那个很厉害吗?”进来的人口齿清楚地说道:“海棠姑娘最擅长的就是琴术,你正是中了她的靡靡之音啊,兰姑娘。” 兰姗努力地抬起头,可是她的身体异常沉重,甚至连眼皮都无法抬起。 因此她看不见来的是谁。 可是她听出了他的声音——一个明明病得直说胡话方才还昏迷不醒的人。 云泥关好房门,他走向兰姗。 “你……你是……”兰姗勉强说道:“假装……” “你们可以假装,”云泥弯下腰,望着兰姗的眼睛:“我不可以吗?” 琴声戛然而止。 海棠沁站起身,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兰姗拼命地想要抬起头,“连你,你为什么……” “她当然不会中你的媚术,你的药早就被她识破了。”云泥替海棠沁解释道:“不过我们为了骗你,也只好联手演一场戏,支走周伐,骗你拿琴,趁你没有防备时对你使用幻术,以你之道还予你身,被人欺骗的感觉如何?” 兰姗痴痴地望着少年年轻俊美的脸庞,在她的眼中,那已经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同样年轻俊美的平南王子,略带顽皮笑意的眼神,穿过十几年的光阴,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兰姗望着自己,她穿的仍然是旧时做花魁时的深紫色华衣,仍然是十几岁的花样年貌,不会武功,不懂媚术,漫不经心地对他笑着,饮下一杯浓烈的琥珀色美酒,金粉随着长发纷飞,纤纤玉指上蔻丹如水波般舞动,垂下的珠帘在香风中迷离眼眸。 平南王子只笑,嘿,花魁娘子,跟我走。 “这一次……不会再……”兰姗轻轻地说道。 云泥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他觉得她的眼神恍恍惚惚,又似空洞无物。 海棠沁站在女人的身边,“她的眼里已经看不到我们了。” 云泥嗯一声,点了点头,他从袖子里抽出那把断金截玉的锋利匕首,翻开女人的外衣,并不迟疑地刺入她的心口。 海棠沁侧过身,像不忍心再看。 云泥收回刀,拜道:“多谢海棠姑娘鼎力相助。” 海棠沁背对着他,“我也是为了报仇。” “姑娘大可放心,”云泥说道:“周伐是我的灭族仇人,我不会放过他。” “可是他武功高强,又心机深沉,”海棠沁犹豫道:“恐怕你,加上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云泥看着少女的眼睛,“他的对手是我。” 海棠沁有些惊讶,云泥接着说道:“你应该回到海棠家去,你是名门弟子,理应有无限光明的将来,不值得为周伐这种人浪费光阴。” 海棠沁眼神黯然:“我师叔师妹都不在了,我如何有脸回去。” “那不是你的错,”云泥摇头道:“你尽管实话实说,遇到灭尽刀,但被七杀抢了先,你杀掉这个七杀首领逃出来,我相信你回到师门之后不但不会被责罚,还会被奖赏。” 海棠沁望着他,半晌才说道:“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全……” 云泥微微一笑:“因为你帮我报仇,七杀是我的灭族仇人,你是我的恩人,我恩怨分明地很。” 海棠沁垂下眼睛,“明明我之前还和师叔一起用幻术加害你,差点害的你沉睡不醒。” “可是如果我当时是醒的,说不定加害你的就是我了,”云泥并不计较,“其实你们海棠家并没有害到我,反而让我更深地看清自己,和他人。” 海棠沁犹豫了片刻,又问:“我师叔说,她的幻术会将你引入心魔中,恐惧会吞噬你的意志,你当时很难受吧?” 云泥静默了一会,答道:“我只是更憎恨梦中软弱的自己。” 他的表情,完全是漠然。 海棠沁没有再问下去。 云泥用匕首割开海棠沁的脚链,两人合力将兰姗抬放到床上,掩上房门暂时做出无事发生的假象,一起走出庭院。 和云泥之前估计的一样,兰姗支走了园子里的佣人们,空荡荡的花园中只有寂寞开放的灿烂花雨。 两人牵了马走出园子,门前的小径通向远方,春日阳光和煦,山峦起伏间有白色的鸟雀直冲云霄。 云泥拱手道:“就此别过吧。” 海棠沁牵着缰绳,“我回海棠家,云公子你要怎么办,留在此处恐怕被周伐回来发现实情,他不会饶你。” “他要灭尽刀的话就不会杀我,”云泥坦然说着:“何况我也有打算,多谢海棠姑娘关心。” 海棠沁半天才点头道:“云公子聪明机智,吉人自有天相,只是我海棠家鲜少步入江湖,日后大概再无见面之日。” 云泥不说话,只笑笑。 海棠沁又点了点头,正准备上马,又停了下来,“云公子的伤……” 云泥看一眼肩,“是我自己撕开的自有分寸,这苦肉计真是很痛,不过能骗过周伐也算值得。” 海棠沁只觉这个少年对自己未免太过狠心,不禁心有酸楚,忍下去又问,“云公子如何得知兰姗姑娘是七杀?” 云泥嗯一声,“我之前杀过一个七杀首领,他擅长易容模仿,能够完全地扮成另一个人,我想再高明的模仿者也一定要有一个原型可供他模仿易容,他曾经扮过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和兰姗姑娘有八九分相似。” “外貌?” “外貌并不很像,他扮的是个更年轻的女子,只是说话的声音、姿态、神情,足足像了八九分,尤其是用手扶金步摇的动作,完全一样,”云泥望着海棠沁,“所以我一见到兰姗,就猜到她和七杀有莫大关系,可能就是七杀之一,最后的时候我翻开她的外衣,看见她内衣上的紫色花纹,就更加确定她就是七杀。” 海棠沁吃惊道:“原来开始你也不确定她是七杀,万一她不是,我们会陷入危险中。” “凡事赌一把,”云泥摸着马儿的鬃毛,“江湖凶险,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海棠沁若有所思,“她和周伐在一起,周伐也是七杀吗?” 云泥眉毛微微一动,他仍然口气平淡地说道:“或许不止,”他望了望天,“不早了,姑娘还是尽快上路吧。” 海棠沁嗯一声,翻身上马,“云公子,”她停了一下,深吸口气,“但愿后会有期。” 她对他嫣然一笑。 然后拉转马匹,驰骋而去。 云泥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道:“或许大仇得报之后,我……” 风吹散了他的话语。 江湖儿女,快意情仇,理应如此。 云泥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所在,从来没有如此血脉沸腾又心如止水。 他随时都能杀掉周伐,血液里的杀气正叫嚣着要脱鞘而出。 “激动什么,”云泥低声自语着,他淡淡一笑,轻轻摁住心口:“沉住气吧,灭尽刀。” 47、医者2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迅速地由远及近,正在园门口打扫的老仆停下手中的扫帚望向风尘仆仆的二人。 为首一人鲜衣怒马剑眉星目,正是周伐,老仆瑟瑟地跪下来:“请周公子责罚……” 周伐跳下马,“出了什么事?”他神色一惊,“难道他……” 老仆颤抖着声音,“云公子……他……” “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 衣礼从他身后的马上下来,“什么事?” 周伐揪起老仆的衣襟,“不见了?!” 老仆哭丧着脸:“昨天周公子急急出门,不久之后兰姑娘就吩咐我们出园,结果我们晚上回来,云公子的房间就空了……” 周伐甩开他径直往园里走,衣礼把老仆扶起来,“你不要急,慢慢说。” 周伐大步流星地走入云泥房中,和老仆描述的一样,那里已是人去楼空,本来卧病在床等待衣礼救治的少年消失了。 他回不过神。 衣礼跟着他走进来,“我已经问清楚了,他们附近都找过了,云公子真的不见了。” “是灭尽刀不见了。”周伐狠狠地一拳打向床框,只听床的木器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音,连绵不绝。 衣礼劝道:“不急,一个活人还能凭空消失吗,现在问题是,兰姗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贱人!”周伐咬牙道:“我就知道她过去和江湖上很多人勾搭不清,说不定趁我不在把灭尽刀交给哪个派会的人了!” 衣礼摇摇头:“关心则乱,你仔细想想,兰姗姑娘早已和过去一刀两断,江湖之事她躲避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卷入?” 周伐稳定了心神,想了想,“你说的对,兰姗久居关雎宫,她理应不会再和过去有过关联,并且她过去受伤极深,只怕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为江湖中人做事了。” “她臣服于你时发过毒誓只为你一人效忠,”衣礼说道:“现在她不见了,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周伐却明白过来,他略一想,“去西厢房。” 衣礼不解:“那里有谁?” “海棠家的贱人!”周伐大步朝外走去。 衣礼不禁又摇头,想来周伐这小子必定是气急败坏了,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如今对灭尽刀竟在意到如此地步。 周伐快步走到西厢房门前,一把推开门。 海棠沁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他没有再走过去。 衣礼也追了过来,他抽了一下鼻子,“这味道……” 两人对看了一眼,心内都明白过来。 房间的被子上聚集了几只苍蝇,嘤嘤地飞舞。 周伐拾起地上断裂的铁链,他的手握紧。 “厚葬了吧。”他低声说道,转身走出房间。 他很清楚床上的并不是海棠沁,也很清楚海棠沁已经被人救走了,救人的人顺便还带走了灭尽刀。 一向都是他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上,现在简直在挑战他的自尊底线! 衣礼很快跟上他,“你觉得是什么人干的。” 周伐头也不回:“你觉得呢?” “你现在还是冷静一点,”衣礼按住他的肩,“不一定是海棠家的人。” “我当然知道不是。”周伐停住脚步:“海棠家自诩名门正派,她们若是救走那个女人,一不会杀兰姗,二她们绝对会留下来和我算那老女人小女人的帐。” 衣礼点头道:“你还没算完全糊涂,那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周伐摇头,“一点都没有。” “我倒觉得,不会那么巧。”衣礼在一旁说道:“偏偏你来找我,就有人上门寻仇,带走灭尽刀?” 周伐回过头:“你什么意思。” 衣礼拱手道:“主上自己意会。”说完转身就走。 周伐叫住他:“衣礼你何必这样叫我,你知道我心里怎样对你!” 衣礼头也不回地走开。 周伐懊恼不已,心中又憋了口气,既怪衣礼的不留情面又怪寻仇之人的狡猾可恶。 衣礼不赞同他和男子在一起,他自己是清楚的,所以衣礼会将矛头对准云泥,他倒也不奇怪,他当然不觉得会是云泥做的,那小家伙这么爱自己,怎么会舍得离开呢,况且他生病也不是假的,那肩上的伤,他可是眼瞧地清清楚楚,若不是真的很严重,又怎会真的一路催促衣礼快马加鞭到连茶水都不及喝一口。 那么是什么人? 神刀门聚兴会都有可能,江湖上觊觎灭尽刀的人太多了,甚至聚兴会已经知道灭尽刀不是一把实体刀,别的小门小派也有可能,那种神兵利器谁人不想得到。 周伐回到云泥的房里,他又搜寻了一遍,没有任何线索。 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任何打斗、挣扎、拉扯的痕迹。 云泥当时昏睡不醒,若是被人抱走,也很有可能,但是兰姗为什么要园子中所有的人离去?这不是为偷袭者扫清障碍吗?还有,偷袭者知道海棠沁在哪里并救走了她,这对于一心寻刀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偷袭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伐百思不得其解。 ****** 云泥抬起头,依园的牌匾就在眼前,他离开这里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时间短得还来不及对烧毁的前园进行修葺,他迈步走入园中,看见了熟悉的人。 小宛跑过来:“是云公子!你回来了!” 云泥微笑道:“是呢,衣先生还没回来吧。” “先生昨日连夜和周公子走了,还没回来,您知道衣先生不在的话……”小宛笑道:“那您还来拜访他?” “我正是要等衣先生回来。”云泥牵着衣摆往前走,“麻烦小宛姐姐为我安排一个住所,衣先生大概很快就会回来。” “自然可以。” 小宛将云泥带往他过去住过的竹林园,摇曳的纤纤细竹在身边笼罩下阴影,很容易让他想起不久之前的事。 那时他蒙着双眼看不见外界,被周伐拉着走过这一路的青翠。 云泥沉默着走着,小宛边走边说:“那天你跟聚兴会的人走了,我们都很担心,尤其是净儿,她哭了好长时间。” 云泥没有回答她。 他的心绪被那些纷扰的过去盘踞着,说不上是痛恨,还是羞耻。 他突然开口:“周公子来过很多次依园吗?” 小宛嗯了一声,“也没有说很多次,但隔两个月总要来一趟的,每次给先生带一些各地的特产,有时是药材,先生喜欢那些。” 云泥一下子笑了,“你说特产我想起来了,路过洛阳时我给你们买了些姑娘家喜欢的珠子手镯。”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些晶莹剔透的镯子,“不值什么钱,我就是觉得好看,适合各位姐姐呢。” 他递给小宛,小宛接在手里,赞道:“云公子真有心,这珠子亮晶晶的,果真好看。” 云泥仍然笑着:“小宛姐姐喜欢就好。” “多谢云公子啦!” 云泥又问:“周公子和衣先生是莫逆之交吧?” “嗯,”小宛点头道:“周公子待衣先生,尊敬犹如父亲。” 云泥抿嘴一笑,“那衣先生待周公子,也如同儿子一样?” 小宛犹豫了一下,靠近云泥,“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云泥把她拉到竹林深处,“小宛姐姐,我和周公子的事想必你也见过,因此我待衣先生也一定要和周公子一样的。” 小宛想了想,“我听说,衣先生和周公子父母是故交,应该是像待儿子一般待他,只是过去看他对周公子发脾气,又不太像长辈的样子。” 云泥望着她,“你见过什么?” 小宛不明白,“什么?” 云泥看她表情认为她是真的不懂,又说:“周公子说过依园只有衣先生一个主人,衣先生没有娶妻吗?” “没呢,先生一直是一个人,”小宛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哦,先生的脾气是有些古怪,个性也怪怪的,我不是说先生不好,先生是个好人,就是不喜欢生人,不然以先生的家世人品相貌,怎么会一直单身。” 云泥有些明白了,又说:“衣先生和周公子琴箫合奏,是依园一景吧?” 小宛笑道:“是呢,每回周公子来都要合奏一回,上次周公子和你一起来,不也合奏过吗?” 云泥点头道:“嗯,只是周伐在我面前有些害羞,有琴艺也不肯展露呢。” “周公子弹琴很好的,”小宛说道:“周公子多才多艺,我也见过他和先生下棋。” 云泥微笑道:“那他武功如何?” “周公子不会武功呀。”小宛诧异地说:“不然前些日子怎么会让依园被烧,云公子怎么这么问。” 云泥只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周公子不会武功未免可惜了。” 小宛问道:“周公子昨天急匆匆地来,连杯茶水都不喝就急着拉先生走,我和净儿还问怎么云公子没来呢。” 云泥表情平静:“他怎么说。” “他急得不行了,根本没顾得上搭理我们呢,以前每次来都和我们说笑个没完,”小宛又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好像是他的一个女朋友被杀了……”云泥摆手道:“不说血腥的事了,听着怪可怕的。” 小宛也说:“是啊,我最怕听打打杀杀的事了,幸亏先生不踏入江湖。” 两人走到竹林园的住所,小宛拜道:“云公子先歇息吧,我先告退了。” 云泥叫住他:“不知衣先生外出归来都有何爱好?” “我家先生每次外出归来都要先入浴一番,”小宛说道:“既然云公子说先生很快就回来,那我就要快些去准备了。” 云泥拉住她的衣袖:“衣先生待我恩重如山,不如这次让我去伺候他。” 小宛急忙摇头:“您是客人啊,先生会怪我们不懂礼数。” 云泥含笑道:“我早晚和先生是一家人呢,哪里分外人客人,快些带我去先生沐浴之地吧。” ****** 回到南阳城的依园时天已经黑透了。 衣礼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家丁,连续的奔波让他的衣物染满扬尘,他是爱洁净的人,心中迫不及待洗去那些尘埃。 他走向依园后的淙园,那里有一小池天然温泉,心情烦躁时他总会去那里泡上很久,让温水的澄净把心灵的躁动平息。 淙园是很小的庭院,露天的假山后就是温泉眼,引水入房中的大池中,池边没有筑墙,仅用粗圆的木头撑起木瓦的屋顶,挂了层层幕帘,笼住池水蒸起的雾气。 小宛点了灯笼,挂在屋檐下的挂钩上,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衣礼走入幕帘,帘外的灯光朦胧地映着一池温热的泉水,他飞快地脱下衣物,恨不得立刻把那些尘土从身上刨除地干干净净。 泉水柔和地包围着身体,他在水里坐了下来,皱紧的眉终于松开了些。 周伐与他,辈分上如同父子,但实际上他很难将他当儿子来看。 周伐是他前半生最爱的女人的儿子,不过遗憾的是,他并不是周伐的父亲。 按照情理,在爱的女人去世之后照应着她的孩子,是心甘情愿的事,但是每次看到与那个男人太过相似的脸,到底还是意难平。 衣礼叹了口气,理智上来说,他不同意周伐作为她的独子和男子厮混在一起,但是很难保证他没有私心,希望那个男人从此血脉在周伐这一代断了。 真是卑鄙恶劣的念头,自小学习医术讲求济世救人的自己竟然也会如一个恶毒的小人般有如此不堪的念头。 衣礼不能容忍这样的自己,他又叹了口气,逃避般地将整个身体浸入池水中。 这时他听见轻悄悄的脚步声。 应该是没有穿鞋,赤足踏在池边的卵石地上,因此那脚步似乎也清凉如水。 他闻到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仔细闻来却又觉得浓郁,想来是来人点燃了焚香。 衣礼没有回头,“小宛,我不是说过我在沐浴时不要打扰吗。” 来人没有说话,他走进了温泉水。 夜风鼓起繁复的华丽幕帘,长长的流苏如春日柳枝般舞动,灯笼里的烛光摇曳,暗香萦绕,水纹浮动。 玉色的足尖踏破水波,水声如春雨润物般细微沁骨。 衣礼微微侧过脸:“别胡闹,小宛……”他停下话语。 身后的人,并不是小宛。 那人站在水中的台阶上,水面没及他的腿,他穿着深红色滚边的黑色长衣,深红色的腰封紧紧地裹着纤细的腰,那是明明非常端正的颜色,非常庄重的样式,却偏偏是细透的丝质,隐约却清晰看见那纯正黑色之后的纯白肌肤。 水面的热气笼罩着他的身体,他看起来恍恍惚地不真切,但那些纯正浓重的色块却显得更加醒目,黑色的纱随着水面浮起,深红色和黑色映出他白皙的脸,领口很低,衣礼一直看见他胸口露出的那一小片狭窄肌肤,明明只有小小的一道玉色,却让人联想到整个玉色或绯红的身体,他低着头,漆黑的长发顺直地垂坠,不带任何发饰地披散在两边肩上,和黑色长衣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边界,他眉目低垂,因此衣礼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像被提醒一样更注意到他那仿佛染了红色山茶花颜色的唇。 他慢慢地抬起手,黑色的广袖像黑色的蝴蝶翅膀。 衣礼看见他银白色手指尖染了极艳的红色,仿佛新鲜的血。 但妖异得美丽地让他一时竟然无法动弹。 48、医者3 他一步步地走近他,白色的手指最终撘在了男人的肩上。 流入池中的泉水发出淙淙声响,水面上雾气蒸腾,濡湿了他的长发。 衣礼喉头耸动了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做出反应,他的手猛然而动,扼住少年修长纤细的颈项。 借着推力,他将他推倒在台阶上,激起一大片水花。 “你有什么目的!”衣礼厉声道:“你装作被擒却出现在此地,是何居心!” 云泥大半个身体都浸在水中,唯有脖子和头在水面之上,黑色长发开扇般散落在水面上,雪白的颈部肌肤如芙蓉出水,红唇艳丽,眼神潮湿。 他抬起湿漉漉的手指,轻轻地握住衣礼的手。 衣礼不为所动:“是不是你故意支开周伐,杀死兰姗,放走海棠家的那个女人。” 云泥仰起头,饱满的额头上有水珠滑落,滴入黑色湿衣的领口中,浓密的黑色眼睫微微颤动,他如呢喃般地低语:“您弄疼我了。” 衣礼有一刹那的分神,不过他马上醒悟,“回答我的问题!” 云泥对他一笑,“没错啊。” 他笑容妩媚,俨然情窦初开的多情少年。 但衣礼很快想起这个体内隐藏着灭尽刀的少年并非普通人,他没有松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是笑话,”云泥望着衣礼的眼睛,“兰姗她,是七杀啊。” 衣礼盯着他,“就算你要报仇,杀了刀夜他们也算够了,为什么还要一再咄咄逼人。” 云泥轻轻敲着衣礼的手:“可以先放开我吗,我不喜欢被人压着说话,衣叔叔。” 衣礼这才发觉两人此时的姿势有些怪异。 为了扼住少年的脖子他伸长了手臂,而俯下的身体正好悬在少年身体的上方。 黑色丝衣浸了水,紧紧地贴在身上,纤毫毕露地勾勒出身体曲线,活色生香的肌体从半透明的丝衣下呈现在眼前。 衣礼没有松手,他的手指微微向上移了些位置,握住了少年的下颌,他微笑了一下,“小家伙,你想勾引我吗?” 云泥从水里挺起上身,他并不畏惧地看着面前这个年纪足以当他父亲的男人,“不是想,是正在。” 衣礼松开手,“小家伙,你打错算盘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退后一步,站直身体。 他是泡在水中,所以并没有穿任何衣物,但赤裸的躯体并没有多少情色的意味,反而因为他刻板的脸和表情显得很不近人情。 云泥也站起身,他走近了一步,“衣叔叔,你是不是很寂寞……” 衣礼叹口气,顺手从岸边拿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如果你想好好和我说话,我们还可以谈谈,如果你是想诱惑我达到某些目的,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云泥又走近一步,他贴到了他的前胸。 衣礼比他高一些,云泥仰起头,勾住了男人湿漉漉的肩,他睁着大眼睛,样子如同山间无辜的小鹿,“你杀不了我,反而是我,随时可以杀你哦。” 他的声音柔软无害,但衣礼凛然想起,他有灭尽刀。 他真的可以随时杀了自己……衣礼倒抽口冷气,“你想怎样。” “衣叔叔,我觉得你寂寞,就来陪你啊,”云泥抱住衣礼,将头蹭在男人赤裸的还来不及穿上衣服的肩上,“泉水再暖,又怎么比得上人的身体。” 衣礼只觉全身一僵,“我不是周伐,对男子身体毫无兴趣。” 云泥轻笑一声:“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衣礼扶住云泥的头,“鄙人向来洁身自好……” 云泥抬起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衣礼愣了愣,下意识地抵触着,他的手摁住云泥的身体试图向外推,但吸收了泉水热度的身体却自动吸引着,他不知不觉地搂住了他的身体。 云泥很快地退出了这个吻,“衣叔叔,您是七杀吗?” 衣礼忽然警醒过来。 灭尽刀终于要大开杀戒到自己头上了,他没有犹豫:“正是。” 云泥嗯了一声:“我猜到了,但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杀您,我只是想请您……”他的样子有些腼腆,“帮我一个忙。” 衣礼停了片刻,冷笑道:“我不可能帮你杀周伐。” “我并没有问周伐的事啊,”云泥眨了一下眼睛,“您这样是自己透露,周伐也是七杀。” 衣礼摇摇头,“你应该很清楚,何必问我。” 云泥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视线看向那些舞动的幕帘,“衣叔叔,你认识花习吗?” 衣礼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诚实地点头:“见过一两次。” “他明明是个男人,却穿着女装,不觉得很奇怪吗,”云泥说道:“不过,这不是他最奇怪的地方,最奇怪的是,他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他停了一下,又说:“他说:‘他要我第一次不要杀车桐,等第二天再杀’,这句话我当时听到就想,那个他是谁。” 衣礼沉默不语,云泥接着说道:“为什么花习口中的他,第一次不杀车桐,第二次杀,我后来明白了,是因为他要借车桐的口,说一些话,他要车桐知道灭尽刀与我有关,却又要车桐下次再死,这是为什么?”他自问自答道:“因为他要我相信,这个世上的人对我好,全都是为了那把刀,只有他不是。” 衣礼叹了口气,“你心思太过,恐怕难以长寿。” “多谢衣叔叔关心,好在我并没有想长命百岁,”云泥大大方方地说着:“我只要报仇,之后有一两个孩子传承血脉,就够了。” 衣礼低声道,“你到底想怎样,刀夜、影重、剑白、花习、机梁,兰姗,这么多为你落家偿命你还觉得不够?” 云泥拨弄着长发,“看来周伐什么都告诉你了,你知道全部的事,可是我是到近几天知道呢,他这样欺瞒我,我倒是可以不计较,灭尽刀天下神器人人都想占为已有,我只当自己认错了这个人,只是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若和有血海深仇的人相安无事岂不枉为人子!” 不止对衣礼,也是对他自己说。 有些事绝对不能遗忘,绝对不能原谅。 云泥继续说道:“我果然上了他的当,认为只有他真心对我,我为了他,不惜瞎掉一只眼睛,不然凭花习怎么能伤我!” 他声音尖锐,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淡然沉静。 “我为了他,一而再地对侵犯我的人容忍,退让,不惜委曲求全以身犯险!而我陷入险境的时候,他怎样对待我!神刀门为什么知道我有灭尽刀,聚兴会为什么会一而再地追踪我,机梁为什么知道我的行踪,他借着他们的手刺探刀的下落,参与羞辱我欺凌我用尽手段折磨我!”云泥撕开衣物,指着肩上的伤,“我一再地受伤,被怪物追杀,被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强奸到人事不知,他是这一切的主谋!我以为我和他会有一点点的情分,但他根本就是把我当一件武器!”云泥的声音越发锐利凄厉,“我是一件武器,谁想要,就拿命来换!衣礼,我问你敢不敢要!” 衣礼侧过脸:“你要杀我尽管动手。” 云泥反而笑了。 他笑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刚才的失态愤恨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我说了,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杀你?” 衣礼摇头道:“你以为凭我的本事,能一招之内克制花习?” 云泥冷淡地说道:“孔澄说你的武功不怎么样,我也觉得当时克制花习并不是你。” “是周伐,”衣礼索性直说:“他会武功,他在骗你,可是当时从花习手上救下你的人是他,说起来他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说的对,”云泥打断他的话:“既然他救过我,那么我就不能杀他,只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衣礼心内一凉,“你想对他做什么。” “我想对他做什么,取决于你的表现。”云泥又靠近了衣礼,他拉住衣礼的手,淌水而行,衣衫划破水面,两人如同旧友般携手走到池边坐下。 坐定之后云泥开口道:“衣叔叔很在意周伐的性命吧?” 衣礼扶着额头,“你不用再口口声声衣叔叔,你和周伐的关系已经不是当初,鄙人承担不起。” 云泥嗯一声:“我尊称您为叔叔和周伐无关,是我真心敬重您为人清白,品格刚毅。”他说着,将手环住衣礼的腰。 衣礼不好推开他,因为他此时此刻的动作更像是个缠着要糖吃的孩子,只是因为他的打扮太过香艳情色,才显得有些别扭。 衣礼把头转到一边尽量不看他,“周伐是我故人之子。” 云泥托着衣礼的脸把他转回来:“衣叔叔怕我?” 衣礼硬着脖子不肯转,“你是灭尽刀,鄙人是凡人,自然怕死。” 云泥非要转他的脸,“我的事,你知道多少,嗯,或者说,周伐知道多少?” 衣礼觉得自己四十岁了和一个年纪够当他儿子的小少年赌气实在不象样,他只好转过头,“或者你自己问他吧,何必牵扯鄙人进你们的事。” 云泥瞪大眼睛:“不是和你无关啊,你是七杀,也是我的仇人。” “你可以杀我。” “我不杀恩人。” “所以你就这样折磨我?!” 云泥抚着衣礼的脸,他仰起头靠近了他,“我怎么折磨你了?” 衣礼垂着眼睛,他望见他艳丽的唇:“千年红花香催情,你将它的汁液涂在唇上,又吻我,无非是要我受千年红花香影响,对你无法自持。” 云泥闭上眼睛,他在衣礼的唇上啄了一下,又睁开眼睛,一笑,“衣叔叔猜对了,不过衣叔叔定力惊人,果然还是对我没有兴趣呢。” 衣礼望着他笑得弯弯的眼睛,心中一阵荡漾。 千年红花色娇艳,涂在唇上也是娇艳欲滴的色泽,和催情的花香混用,对男子诱惑力极大,可是又怎么及得上少年天真的恶毒表情来的更让人怦然心动。 “衣叔叔长久都没有娶妻,我以为会很寂寞,穿成这样才见,以为会有惊喜,”云泥叹口气,“不想衣叔叔如此清心寡欲,送上门的美食理也不理。” 衣礼起身束起长袍,“我不是周伐的年纪,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是啊,”云泥也站起身,搭在衣礼的肩,“我怎么可能会再和仇人做媾和无耻之事,你若是对我情动,我此刻必已杀你,也因此更加觉得衣叔叔是值得合作的人。” “鄙人活得挺久,不过也不想死。”衣礼轻轻拍开他的手,“只是你要与我联手未必能成功,周伐那孩子心机非同一般,况且……”他迟疑了一瞬,坦然道:“我年轻时爱慕他的母亲,并且对于他长得像他父亲的事心有芥蒂,他都知道这些,他与我之间互有心结,他未必会信我。” 云泥笑道:“多谢衣叔叔坦诚相告。” 衣礼看着他,“周伐虽然性格顽劣脾气古怪,但到底是我故人之子,我不能眼见他被杀,也不能见他受折磨。” “刀夜曾对我说过,七杀有七首领,算起来我已经见了七个,那周伐身份是什么,”云泥说道:“刀夜说过主上,我猜想他便是,那么当初就是他下令刀夜对我族人斩草除根,他正是幕后的罪魁祸首,我不能那么容易就算了,不过如果衣先生和我合作的话,我只要他今生今世不踏出依园一步,便放过他。” 衣礼沉默了片刻,“周伐生性活跃,你让他一辈子困在依园中软禁他,不是比死还要他难受?我清楚那孩子心性狭窄睚眦必报,被你这样软禁羞辱恐怕要气得吐血此生不能安生,竟比一时片刻杀了他还折磨他,你如此恨他?” 云泥不置可否,他轻飘飘地说道:“请衣叔叔写信请他来依园,自他踏入依园那刻起,只要他出园子一步,我必要他血溅三尺不留全尸。” 49、医者4 周伐停下马的时候衣礼已经等在了依园门外,周伐下马道:“你给我飞鸽传书,说找到我娘子了,在你家?” 衣礼迎过去:“我已用缓兵之计留下他。” 周伐往园内走去,“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脚踏入依园的门槛,枝头的鸟雀突然叫了一声。 周伐笑道:“衣礼,你家的小鸟都在欢迎我呢。” 衣礼嗯一声:“只怕是乌鸦。” 周伐边走边说:“乌鸦也是小鸟,不能嫌他黑,”又说:“灭尽刀怎么会在你这里?” 衣礼看着他的背影,“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在。” 周伐回过头:“他都知道了?” 衣礼点头。 周伐又回过头,低头朝前走:“你一说灭尽刀在你这里,我就猜到了,一定是他耍诈调虎离山,趁兰姗不备杀了她,八成是海棠家的那个小姑娘告诉他一些事,他一定以为自己被我骗了,所以才痛下杀手……” 衣礼打断他的话:“他以为被你骗了?他本来就是被你骗了。” 周伐摇头道:“干嘛这么认真,唉,我早就说海棠家那姑娘是个祸水,兰姗偏偏拖着说要学幻术不肯杀她,果然惹事了吧。” 衣礼低声道:“惹事的是你。” “好了你不要一见我就唠叨,很烦啊,”周伐甩甩手,“好吧,我就去找他,把一切讲清楚。” “恐怕你还要听我唠叨到死为止。”衣礼小声说着,他控制着音量不让周伐听见。 周伐果然没听到,只往前走着:“衣叔叔啊,我一会就装作不知道他知道呢,还是装作知道他不知道呢?” 衣礼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他想他大概是年纪大了。 “他知道多少?”周伐扭头又问。 “所有。”衣礼走到他面前,“他并非善类,你无需手下留情。” “我留情过吗?” 衣礼不与他说笑:“他心机深重,你不可大意。” “行啦我懂的!”周伐又想起了什么,“衣礼,你把净儿和小宛叫来,让她们陪我一起。” ****** 庭院里的浓绿芭蕉在雪白的墙壁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日渐春深,空气中有甜蜜的花香浮动,蝴蝶飞越低矮的拱形院门,停在攀爬着石柱的紫藤花上。 云泥收回视线,他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微凉感觉让他的心更加冰冷,他闭了眼睛,静静听着风的声音。 他没有忘记过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掌心温度,他的背叛欺骗。 其实没有背叛欺骗,因为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个圈套。 云泥听见轻快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 小宛和净儿手拉手地跑进来,小宛笑道:“我说云公子回来了,净儿还不信了,现在就带来看看。” 净儿红着脸,躲在小宛身后。 云泥站起身,对她们微笑。 接着,衣礼和周伐并肩走进庭院。 周伐飞奔过来:“我想死你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他抓住云泥的手,事实上,他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使得他的手无法动弹。 云泥看一眼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又看向衣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云泥会意道:“有人闯进来要挟持我,兰姗姐姐帮我反抗,结果被他们……”他低下头,假意伤心着。 周伐恨恨道:“我兰姐姐与世无争,是什么人要害她!” 云泥抓住周伐的衣袖:“不是要害她,是他们要灭尽刀……” 周伐回过神,回头看净儿和小宛,“你们出去。” “是。”两个女子拜道,往外走去。 周伐又叫住她们:“别走远,就在院门口,别离开我的视线。” 衣礼道:“需要鄙人回避吗?” 周伐摇头:“衣叔叔是一家人,当然不用。” 女孩子们走出庭院之后,云泥说道:“他们要灭尽刀,我当时半梦半醒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兰姗姐姐护着我,都是我的错,被他们……”他抽泣了两声,说道:“被他们杀了……” 周伐心想他也真装得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若不是衣礼提前支会了自己,看到这么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或许信了也不一定。 云泥接着说:“他们把我带到车上,我反抗不了,后来,后来遇到衣叔叔……”他看一眼衣礼。 衣礼按照两人之前商量好的说完,“鄙人正好见到,救下云公子,收留他住在依园,之后就立刻通知你来了。” 周伐点头道:“这帮人太可恨了!对女子也下得了杀手真是卑鄙无耻!不知道是何门何派!” 衣礼摇头道:“他们穿夜行衣,看不清楚,依手法看似乎是荣城派系。” 周伐低头看着云泥,“好在你没有事。”他抽了抽鼻子,“什么味?” 云泥抬起袖子,“我薰了香,是不是很好闻?” “嗯,真香,”周伐凑过去闻,“这是什么香?” “是衣叔叔给我的,我也不懂。”云泥扶着周伐的胳膊:“你再闻闻看。” 周伐果然又过去闻,恨不得把头都钻进云泥袖中,“好香,是花香薰的吗,”他站直身体,晃了晃头:“就是闻久了有些困……” “那正好休息一下。”云泥扶着周伐坐在石凳上,顺势坐到他怀中:“我身上这么香,你喜欢不喜欢?” 周伐揉着眼睛:“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他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睁着眼睛,“我犯春困……” “不是春困,”云泥勾着周伐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怀里,“我身上的香味,是软经散薰的,配了曼陀罗花香掩盖,所以相公你闻不出来。” 周伐一惊,手却软绵绵地抬不起来,“你对我……用这个干什么……” 云泥站起身,轻轻地推了他一把,周伐立刻被推得趴倒在石桌上无法动弹。 “我不要干什么,”云泥看着周伐的脸:“我只是想听你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些问题。” 周伐趴在手臂上,歪着脸看他,有气无力地说:“娘子……别闹了……” 云泥摇摇头,“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因为我自己也有事瞒着你,现在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周伐费力地笑:“我,我当然是……你老公……” “你是七杀吧。”云泥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问道。 “你说什么?”周伐呆呆地望着他,“我怎么会……我不会……” “够了!”云泥抽出匕首:“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他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着,周伐笑了,“要杀要剐……”他忽然抬起手臂抓住了云泥的手腕,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力度,“怎么由得了你?” 他说着,站起了身。 他身量本就很高,站在云泥面前,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住了少年纤薄的身躯。 云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怎么……” “衣礼怎么会帮你?”周伐抓住刀柄,随手就夺了下来,“你太天真了。” 他的力气很大,完全不似从前手无缚鸡之力,刀脱手而出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泥身体颤抖着,周伐握住他的手腕不放:“这种三岁小孩的把戏也拿到我面前来炫耀,难怪落家死的一个不剩。” 他的口气轻蔑鄙弃之极,云泥声音发抖:“你,你混蛋!” “我说错了娘子,只剩下你一个人,”周伐又懒散散地说道:“不过你早晚要嫁给我,就是我周家的人,不算落家。” 云泥拼命挣扎,他扭动着身体,愤怒地看向身边的衣礼。 衣礼一直在沉默,此时方才开口:“云公子,我告诉过你,周伐是我故人之子,我不会帮你害他,不会帮你杀他,你找我联手,真的找错人了。” 周伐笑笑:“是啊,衣叔叔待我如亲生父亲,哪有帮儿媳妇不帮儿子的道理,是吧?” 云泥气得身体瘫软,他拼命地支撑,“卑鄙!你们太卑鄙了!” 衣礼又说道:“我是答应帮你对付周伐,那是缓兵之计。你是灭尽刀,我们怎么敢大意,不过我有些事没有骗你,你身上的熏香的确是软经散,也配了曼陀罗花掩盖,你一个外行当然闻不出来,所以你现在手脚麻木浑身无力,都是药效的作用。” 云泥倒了下去,周伐伸手捞住他的腰,将他扶到石凳上坐下。 不过转瞬的时间,形势完全逆转。 “我和周伐提前服用了解药,自然没有问题,”衣礼接着说道:“之前给你服用的解药,只是普通糖丸,没有用的。” 他平板直述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周伐抚摸着云泥柔顺的长发,“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何必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太伤感情了。” 云泥死死地瞪着他,“你我之间……有何感情!” 周伐叹口气:“你这样说太翻脸无情了,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的灭尽刀呀,为了它我一路上都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就把你玩死了。” 衣礼走过来:“不要刺激他。” 周伐看他一眼,“我是真心话呀,你不知道聚兴会和神刀门还有海棠家那些女人接二连三找上他的时候我有多紧张啊,又怕他们下重手把他弄死了,又怕他扛不住什么都告诉他们了,我一路提心吊胆真是吃尽苦头了!” 他夸张地耸着肩膀,放肆地张扬着胜利者的骄傲。 衣礼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云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笑得开心的男人,眼泪从眼眶中直直地坠落,明明类似的话已经在那场大梦中听过无数次,为什么此刻听来仍觉锥心刺骨。 “何必要哭,刚才不是你自己说,你我之间有何感情吗?”周伐故作惊讶地说道:“我和你一路都在一起,你不是很喜欢和陌生男人勾勾搭搭笑脸盈盈吗,和车桐是这样,吃了这么大个教训之后还和孔澄勾搭,对了,还记得明翰当时看你的眼神吗,他对男人没兴趣都看得眼睛发直,你很得意吧……”他停下话语,又说:“算了,我也不在意那些,我只要灭尽刀。” 云泥反而没有再流眼泪,“你终于……要问那把刀了……” “我问什么,”周伐甩甩手:“我都知道,那把刀不是实体,所以无论别人怎样逼你,你也变不出来,而且你亲口说过,你就是。” 云泥望着他,“我……没有……” “你当然不记得,那时你被孔澄下了药,我说你怎么那么缺男人,平时假正经,结果孔澄随便给你下点药就缠过去,我见到你的时候你都被他动过了,虽然你当时是把他当成我,”周伐不满地说:“你亲口说的,你就是灭尽刀。” 破碎的记忆慢慢拼接在一起,云泥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是了,当时朦胧中见到的人,问自己刀在哪里,其实早在那场棠梦之前,他就清楚地表明了,他要的是灭尽刀。 “如果灭尽刀是实体,就算它只有一根针大小,我摸你那么多次早就找到了,你说它在你身体里,我就想,那大概是可以召唤出的东西,”周伐停了一下,“是内力,还是真气?” 云泥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周伐没有等他回答,他继续说道:“你武功差的可以,所以那大概是真气吧,所以衣礼就先用软经散麻痹你,就算现在我说我就是七杀的主人,你灭尽刀用不出来又能把我怎样?” 云泥突然笑了。 真是恶劣的人啊,非要在他心口插满刀才满意吗。 “我们一直在一起,碰到好几次命悬一线,你都不肯用出来,”周伐又拍了拍云泥的头:“想必那把刀用出来必定有非常严格的限制,我反复回想了那几次的详细情形,包括机梁用他的新武器对付你那次,我猜并不是有严格的条件,而是有严格限制的使用次数吧,你休想再欺骗我了。” 云泥抬起眼睛,他轻轻地说道:“到底是谁……在欺骗谁……” “我对灭尽刀的了解还不止这些,为什么花习扎瞎你眼睛的时候你都不肯用,为什么在那艘船上你会主动和我做媾和之事,为什么你会对我说对不起,”周伐停顿了一下,“因为灭尽刀一出,身边的人不能幸免于难吧,对吗?” 云泥挣扎着想站起来:“我为了你……你竟然……” 周伐伸出手掌,将他重新摁回石桌上,“你男人话还没说完,你就不能插嘴。” 衣礼清了一下嗓子:“周伐,别欺人太甚。” 周伐反而笑了,“谁欺人太甚,对花习那一次,你已经打算牺牲掉我了,你无情无义在先,就不要怪我绝情绝义在后!” 云泥被他压得抬不起头,他拼命地叫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周伐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他只是拼命地发出喉咙里的愤怒,仿佛不这样,他就会彻底地疯过去。 但周伐仍然冷冷地说道:“在进来之前,我和衣礼已经商量好了,虽然他假意和你联手可以让你对我掉以轻心,但是你心机太重我不想冒险,所以我特地叫小宛和净儿和我们一起,那两个女子一个伺候过你一个爱慕于你,我倒看看你是否禽兽不如到连这样的女子也要伤害,还好你尚有一点人心。” 衣礼又道:“周伐,你别再胡言乱语刺激他了!” “就算我估计错误,”周伐指着庭院外的两个女子,距离有些远,她们不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仍能清楚地看见她们青蓝色的少女服饰,周伐接着说道:“如果你现在还能用灭尽刀就用啊,如果不怕连她们一起杀了的话。” 云泥竭力挣扎着,他反抗不了周伐的桎梏,也发不出他心中的愤懑,他徒劳地嘶吼着,终于昏了过去。 50、医者5 依园是座规模不小的园林,站在最高处的攀月楼上可以看清整个园子的亭台楼阁和水榭假山。 自从那个漫长的棠梦之后,云泥再也不做梦了,他睡的时间很长,却空空荡荡地飘忽,无梦无盼无思无想。 醒的时候就从窗台望着依园,攀月楼的顶楼是他的住所,春日的依园很美,不过再美的景色也有看厌的一天。 “你将要看一生一世。”周伐站在他的身后说道。 云泥没有回答他,高处的风吹着他的衣袖,他需要扶着周伐才能站着,事实上相当于周伐一直在搂着他,承担着他的重量。 因为害怕灭尽刀的威力,每天他的食物和水中都会混杂软经散,这种药物会让他浑身无力内力尽失,也让他精神疲倦日渐消瘦,他看了一会就又觉得困乏,周伐看出他的疲倦,主动将他抱到怀里,“我说抱你你不干,非要自己站着,最后还不是我来抱,怎么这么别扭呢,娘子。” 云泥并不回答,他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 周伐抱着他回房,放在铺了白虎皮的贵妃榻上,“才起来多久,又要我陪你睡觉。” 云泥穿着红色的丝衣,正红的颜色艳丽地好比新嫁娘的喜服,没用腰封,只松松地系着一个结,周伐很容易地就将手探了进去,“我就说红色最衬你,你皮肤太白了,穿红色正好映得有些血色,我不喜欢一味的白。” 他的手抚摸着少年细腻的肌肤,钝钝的指甲抠着少年胸前娇嫩的茱萸,虽然精神萎靡,身体的反应却很实际。 周伐低头吻着少年的唇,将他的长发拨到脑后垂下,漆黑的长发铺到白虎皮上,流淌如一匹华丽的锦缎。 云泥不会反抗他的,他的精神似乎在他们最后一次对话中崩溃了,事后他昏迷了一天一夜,衣礼的医术唤醒了他的神智,却再也唤不回他眼中的光彩。 周伐并不介意一个玩物需要什么样的光彩,从小到大他拥有很多很多东西,并且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无论是古琴还是武功,所以他不喜欢漂亮的东西,不喜欢可爱的东西,不喜欢聪明的东西,他只喜欢他在意的东西。 周伐知道自己算美男子,所以他偏偏不喜欢用真面目示人,开始要衣礼做最丑的面具给他,喜欢在人们鄙弃嫌恶的眼神摘下面具看他们吃惊不已的表情,哈哈简直像喂他们吃了苍蝇一样,后来玩腻了又要衣礼做最美的面具给他,做了段时间的浪荡子,哄到一个美丽的小少年为他天天梳妆打扮做女子,不过后来这个少年太呆了,死心塌地的,他就不在意了。 他觉得武林风平浪静很没意思,就建了一个叫七杀的组织,找些武林高手来玩,一本正经地收钱,银票拿来练毛笔字,银锭拿来刻字打马吊,珠宝玉器篆刻成骰子丢着玩走田字的游戏,他自己宁愿去跑堂,嬉皮笑脸点头哈腰,一个月赚一两辛苦银子被人骂穷鬼。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更好玩的游戏,他得到消息,原来江湖上的神器——灭尽刀在那个地方啊,快找来玩! 到现在,灭尽刀就在他的怀里,失魂落魄地像个玉雕的娃娃。 不过他还是很在意。 周伐褪下云泥的衣物,他慢吞吞地去吻他玉色的颈项。 云泥给了他一点反应,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娘子,你很想要吧。”周伐笑着说道,手指探入少年的密穴之中。 其实他懂怎样让对方在情爱之事中更愉悦,不过如果对方对他只是利用的情绪时,他自然也会恶意地要对方疼痛受罪。 他现在肯稍微温柔一点了,因为现在对方对他的情绪是空白的。 不过他对顾忌别人感受这种事太不擅长了,因此他草草扩张了几下,就硬捅进去开始抽插。 云泥靠在贵妃椅上被他插得身体耸动,他的表情稀缺,任人宰割的样子像一座真正的玉雕。 周伐搂着他做的热情似火,不停地吻他的身体,对于对方丝毫不给鼓励的反应不以为意,反正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又或者,明天就会厌弃他。 周伐射出来之后好心地帮云泥擦干净,给他盖上一层狐裘的软巾,整理好衣服走出房外。 净儿正在外间擦着窗棂,一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忙擦拭掉脸上的泪。 周伐走过去,“嘿,你哭什么?” “没……”净儿匆匆行了一礼,“周公子。” “舍不得你心爱的男人?”周伐拍着少女的头:“他这样不是很好,你也能天天陪在他身边,要不我让你做他的侍妾?” 净儿一惊,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妄想。” “算你还知道本分。”周伐撇撇嘴:“他现在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自己这样,也不会想耽误你,他是个好人,很怕伤及无辜呢。” 净儿垂首道:“周公子既然知道,就恳请放过云公子吧……” “他这个样子,我现在放了他不是让他流落街头吗,”周伐摊手:“我是在履行一个男人的行为,我要对他负一辈子责任,不懂不要乱说!” 净儿不敢再说话,只默默地流泪。 “够了。”周伐有些烦了,“好好照顾他吧,他一天总有一时半刻是清醒的。” 除了周伐,衣礼也会看他,云泥靠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衣礼不知道他是否在听自己的话。 “你脸色很差,”衣礼喝着净儿泡来的茶,“不过软经散只会让人精神疲惫,意识是清醒的,你这样不和周公子说话,是怄气么?” 云泥还是不说话。 衣礼又喝了口茶,“何苦折磨自己,你给他一个好脸色,说不定他一高兴,也对你好些。” 云泥闭上眼睛,像是彻底厌烦了他的说辞。 净儿好心说道:“先生,云公子心里难过,能不能让他出去散散心……” 衣礼表情一冷,“他这辈子都不能出这个楼,其他的,无需你多言。” 净儿鼓起勇气:“云公子这样太可怜了……” 衣礼不再理会她,又说了几句话,离开了。 净儿慢慢走到云泥身边,跪地捧起茶,“公子总是这样不言不语,净儿很担心。” 云泥垂着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 净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默默地收回手,准备起身。 云泥却突然发力,他抓住托盘上的茶盏,用力朝少女头上砸去。 净儿应声倒下,瓷器的碎片和碧绿的茶水散落一地,少女捂住额头,有血渗出指缝。 “我不需要你同情。”云泥声音干涩地说道,他躺回榻上,像因为刚才的动作而脱力。 净儿坐起身,她捂住脸跑出房间。 衣礼为净儿做了伤势处理,云泥砸得并不重,但伤的位置在眉骨,为了少女不留下疤痕,不得不将整只右眼包裹起来。 “他心情烦躁,你不要计较。”衣礼反而劝道:“好在伤得不重。” 净儿抽泣着:“云公子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衣礼叹了口气,“人总会变的,如果处在他位置上的人是你,早就疯了。” 周伐得知此事后拿来取笑云泥,“你打女人呀,哦,我想起来了,兰姗也是你杀的,也是个女人。” 云泥空洞的眼神怔怔地望着楼下的依园,周伐看见他一黑一灰的眼眸毫无神采。 他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这样算什么?” 云泥的视线越过他的手,像他的手是透明的。 “你对我就这么目中无人?”周伐从背后搂着云泥的腰,“你总是这样呆呆的,我该怎么用灭尽刀呢,我还打算去一统武林或者去江湖翻江倒海呢。” 云泥一动不动,周伐只好摇头:“其实软经散停了也行,反正我一直把净儿放在你身边你也不敢用灭尽刀,不过我不想冒险,万一你心情不好随手就把她也杀了呢。” 时间长了,云泥不理他,他也懒得再逗他。 他开始很少去看他,攀月楼下有很多人配长刀的死士杀手,论武功云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周伐确定他逃不了,因为云泥只要出现了楼门口,不用等走出去,就会有烟火为弹通知他知道,他不用担心他逃掉。 “这个世上美人多得是,他给我脸色看我难道不会找别人吗,”周伐跑来找衣礼诉苦,“我哄他开心,讲很多好玩的事,他都不理睬我,有意思没意思。” 衣礼看他一眼,“不是你把人家弄成这样的?软经散不会让他精神崩溃,他是被你刺激的。” 周伐摇头道:“我那次说的都是实情啊。” 衣礼擦拭着手中的玉箫:“随你吧。”显然没有继续话题的兴趣。 周伐却非要说这个,“明明是他先不对我用真心,只把我当黄瓜用,又老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还准备杀我,结果反过来搞得我多负心一样,衣礼你评评理,根本就是他不讲道理吧?” 衣礼懒得理他,周伐越说越忿忿,“他为了报仇真是随便和谁做都无所谓,好啊我就扔个木头人跟他做,他又哭丧着脸像受了多大委屈,现在又天天把我当透明,你觉得到底是谁不对。” 衣礼仍然擦着玉箫:“我倒觉得你越来越烦了,我没有兴趣听你倾诉。” 周伐叹口气,还不死心:“衣叔叔,你再找点好玩的事给我吧,我对灭尽刀没兴趣了,现在用又不能用,甩给其他门派又很危险,像鸡肋似的没意思透了。” 衣礼略皱眉,“这世上有趣的事很多,难道比他更值得你有兴趣的事已经找不到了?居然来问我。” 周伐看着他手里的白色玉箫,在春末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地近透明,他想起来了,“衣叔叔,我们很久没琴箫合奏了。” “呵,难为你还能想的起来,”衣礼收起长箫,“我新近找到一本稀世曲谱,是广陵散的遗曲,有没有兴趣合奏一次?” 周伐眼睛一亮,“那当然好!” 衣礼站起身,他眯着眼睛望着太阳,“曲谱我马上拿给你,你正好练习练习,立夏日我们来合奏。” 周伐的琴艺幼年时母亲亲自教的,他专注地练习了几日,很快到了立夏。 立夏日依园煮食了豌豆糯米饭,满园都是糯米的淡淡清香。 周伐一大早陪云泥吃,云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加上爱理不理的态度,周伐随便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折腾来一大圈刀不能用也就算了,好歹人也算是绝色,可这么个看自己像空气的主,谁也受不了,心里想着或许不该这么惯着他舍不得给他苦头吃。 随手丢了碗筷,心想每次都是高兴地来扫兴地走,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地真没意思。 周伐回到自己的住所,想起已经很久没回关雎宫了,一直在衣礼这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打算一会就找衣礼商量这件事。 正想着有人在帘外低声道:“周公子,先生请您去南园。” 周伐听着是净儿的声音,走出去:“你怎么没陪云公子?” 净儿低头道:“公子对我诸多不满,我从今日起回先生处当差。” “难怪刚才在他那里没看到你。”周伐点头道,“你话传到了,我马上就去。” 净儿行了一礼,往回走。 周伐叫住她,“等等。” 净儿转过身,“周公子。” 周伐看着她低垂的眼睛,她的左眼还包着纱布,“你的伤还没好?” 净儿抬起头,看他一眼,“快好了,只是先生说近日天气炎热,怕有炎症,要等完全痊愈才能拆下。” 周伐笑眯眯地,“净儿好清秀的脸,留疤了就不容易找到如意郎君了。” 净儿垂下头,脸微微地红了,周伐又说:“好了,我和你玩笑呢,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云公子,不过他心里只有我,你还是早日另寻他人吧,不然他会觉得对你有亏欠。” 净儿嗯一声,又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周伐挥挥手,净儿转身走开。 周伐回屋换了身衣服,朝南园走去,入夏之后万物疯长,园子里满眼是绿,青梅也熟了,远远地闻到微酸的甜香。 有箫声悠远而来,正是南园的位置。 想不到衣礼这么快就到了,周伐加快了脚步。 箫声平缓沉静,意境幽远,只是一种音调未免单薄了些,周伐边想边往前走着,路边的桃花已经谢了,百日菊开得重重叠叠。 周伐走到南园院门口,已是一曲终了。 他低头走过拱形院门,“衣叔叔,我来迟了。” 衣礼侧面对着他,执着玉箫的手停在空中,他微微回过脸,抬眼示意了一下放在小院中央的琴。 周伐会意,走过去端端正正地坐下,将手指放上去。 他拨了琴弦试音,但第一个音时,弦铮然而断。 “呀呀,不是好兆头。”周伐笑道:“我有日子没弹了,琴生气了。” 衣礼淡然道:“初夏温度异常,断了就换一根吧。” 周伐点头道:“不能坏了衣叔叔的雅兴。”说着去拉断弦,“是该换一根。” 他随便看了一下弦的断面,“诶,怎么这个弦,很奇怪……”他突然抬起头:“衣礼,你搞什么鬼。” 衣礼慢慢地转过身,正面对着周伐。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但周伐却觉得整个身体都冷了下来。 轻微的眩晕感从大脑深处弥漫地叠上来,并且如海潮般连绵不绝地层层涌动。 他被人算计了,完完全全地中了圈套。 衣礼的双眼,赫然是明显的一黑一灰。 51、寻刀 “你是……”周伐感到浑身脱力。 弦的断面,是空的,犹有极轻微的淡色烟雾逸出。 衣礼的声音忽然换了另一个人,“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们早上才见过面。” 周伐的确有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沉默不语,痴傻呆滞。 有人从院子后面绕出来,他手中的白色玉箫垂下配着翡翠的璎珞,他开口道:“鄙人的易容术,还没有退步吧。” 云泥低下头,对走出来的衣礼施施然地行了一礼,用女声说道:“先生妙法,方能瞒过周公子呢。” 他声音娇俏,竟然是净儿的声音。 周伐扶着身体要站起,但他摇摇欲坠。 “很明显吧,”云泥走向周伐:“我用净儿的样子走出攀月楼,再引你来,又用衣叔叔的样子放松你的戒心,就算是精明如你,也猜想不到。” 周伐努力地伸出手指,“你,你是故意把净儿……打伤……” “对,我会娶她。”云泥忽然又换了用了净儿的声音,他柔声道:“周公子不是一心想让我成为云公子的侍妾吗,多谢周公子成全。” 周伐看向衣礼:“你为什么要帮他!你明明之前不是这样!” 衣礼将玉箫插回腰间,简单地回答:“之前那次是骗你。” “不这样怎么让你完全相信衣叔叔,”云泥笑着说道:“不这样怎么让你对我完全放松警惕,毕竟对于你,不一击成功就没有机会了。”他歪着头,用好奇的口气问道:“怎样,被人算计背叛的滋味,怎样?” 周伐感到视线模糊,他的眼睛里,两个衣礼的样子在他面前重叠,又分开。 “这才是真正的软经散。”云泥走到周伐面前,他抽出那把他送给他的匕首:“之前我那次,是假装的。” “软经散是最厉害的迷药,无色无味,不需要用任何香气遮盖,遮盖了反而刻意了,”衣礼也微笑道:“你小时候你母亲让你跟我学习医术,你不肯,现在有没有觉得,她是对的?” 周伐说不出话,药力的作用下,他跌落下去。 “为了骗过你和那些侍卫,我费了不少心思学净儿的仪态和声音,好在净儿和我朝夕相处,倒也不难,衣先生风采卓然,我也认真地研习很久。”云泥将雪亮的刀锋对着周伐的身体,“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只骗你这一次。” 当然,他不止骗他一次。 但是,现在没人会和他计较这个。 江湖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银亮的刀刃反射着初夏的阳光,光斑落在少年颜色不同的双眸中,他想起他们曾经的两情相悦,曾经的互相扶持,曾经的同生共死,但那些是假的,只有背叛、欺骗、仇恨是真的。 或许用灭尽刀杀掉这个男人方便很多,可是能看到对方如今这副难以置信的愤怒表情更加有趣的多,云泥微微一笑,“尽你一生,到死也见不到灭尽刀,枉你聪明一世,也有如此遗憾呢。” 他曾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很多怨恨想对他发泄,甚至他想过要在他落入他手中时狠狠地唾弃他、折磨他、羞辱他,但他现在觉得对他说任何一个字都是多余且无趣。 周伐对他伸出手,“让我再看一眼……面具下你的脸……” 但云泥打开他的手,“你不配。” 他刺出了刀。 衣礼背过身,不再看向他们。 立夏这天天气很好,天空晴朗,阳光明媚。 宛如某一日,在状元楼的楼上,窗外的阳光映上少年玉色的脸庞,他的肌肤晶莹剔透地让他一时移不开眼。 那句结结巴巴的赞美,发自真心。 虽然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云泥收回匕首,将刀锋回鞘。 宝刀不沾血,他的手指却沾了一些溅起的血,他的指尖仿佛涂了凤仙花汁般艳丽。 “阿离姐姐说,立夏染指甲,可保一年安乐。”云泥收回手,他舔了一下指尖的血。 夏天终于来了。 这个人生中最漫长的春天,终于到此为止。 ****** 衣礼备好马匹送云泥离开,少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看起来还是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我不会骑马。” “行走江湖不会骑马怎么行。”衣礼把缰绳递给他,“慢慢学吧。”他停了一下,“你说要娶净儿,我还当真了。” “是说给他听的。”云泥不愿再提及他的名字,“净儿该有安稳的生活,而我此生注定漂泊。” 衣礼默默地点头,“净儿会在我这好好的,你若以后心回意转,再来依园。” 云泥有推辞之意,“此番多谢先生相助,下次怎敢叨扰。” 衣礼颇玩味地看他:“你不再叫我叔叔?” 云泥答非所问,“刚才离园时看有海棠花开得正好,一时兴起采了一枝带走,请先生不要介意。” “云公子喜欢的话,连树一起抗走也无碍。”衣礼笑道:“鄙人若是知道云公子喜欢海棠,当初就该安顿你们住在海棠花开的地方,周伐说你以前家中有竹子会喜欢竹林园,因此安顿你们入住那里。” 云泥说道:“既然说到他了,我还以为先生不会帮我杀他。” “我后来想,还是一了百了吧。”衣礼拍拍少年的肩:“困住他,犹如潜龙在渊,对他而言生不如死。” 有些人,宁可在阳光下死去,也不会在角落里苟活。 衣礼又说:“倒是你,我以为你不会让他轻易地死去。” “我想着,还是算了,”云泥望着衣礼的眼睛:“他若活着,始终是我的心魔,惩罚他的时候对我何尝不是困扰,不如速速了断,自此之后,云泥心中再无此人。” 衣礼沉默了一下:“快刀斩情丝,就该如此。” 云泥望向一旁:“先生说笑了,我与他之间本来就没有那些。” 衣礼叹口气:“周伐他……其实若不是他的父母都死于灭尽刀下,说不定你们可以……” “我不想提这些事,后会有期。”云泥打断他的话,他拱拱手,牵着马往前走去。 衣礼望着他孑然一身的背影,心想他从此一人一马,浪迹天涯。 未免太孤单了些。 云泥望着前方的路,从此又是一个人。 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 曾经身边出现的人,是友人,却是仇人,是念念不忘的人,也是亲手杀死的人。 如果身边有一个人陪着,就好了,他不无遗憾地想着,不过没有,也没关系。 他不再害怕一个人了。 过去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江湖是什么样子的,江湖上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现在,他隐隐明白了。 江湖凶险,好在还有灭尽刀。 虽然还有两次机会,但不知道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江湖中保全自己多久,云泥想起上一次使用灭尽刀,那种全身杀气喷薄而出的爽快淋漓,令他终生难忘…… 云泥低下头,反而笑了。 ****** 希望渣渣挂掉的读者大大们可以到此为止了,喜欢开放式结局的亲们继续往下看吧 “他喜欢我啊,”那人还在嘴硬,“他若不喜欢我,怎么会没扎死我。” 衣礼斜眼看他苍白的脸,倒想看看这个前一天还在死亡边界上挣扎的人到底要死撑到什么时候。 “他说要娶净儿,其实是为了和我赌气气我吧,我就知道他不喜欢她,不会娶她,果然没错吧……” 衣礼懒得和他辩解,“不知道谁当时气得手都哆嗦。” “那我是中了迷香而已,他喜欢我我知道的,那把刀是我送他的,最后他还用那把刀杀我,说明他心里有我,”那人振振有词,“而且离我的心,就偏那么一点点……” “他是全力刺的,若不是鄙人医术高明,你现在已经和父母一家团聚了。”衣礼忍不住说道:“为什么那把刀没有扎死你,不是因为他故意刺偏,而是我在他的刀上做了手脚,鄙人将刀柄稍微融偏了些,你以为他会对你手下留情?连你要我撒的那个扯出你父母的谎,他都无动于衷。” 那人愣了愣,最终垂下头,神情黯然。 “你养伤吧。”衣礼转过身:“这次我也是没办法,为了逼真连你也骗过了,他不捅你致命一刀,怎么能相信你死了?!云公子心机深重心思细腻,我怕他一时半会反悔又要用灭尽刀杀你,那我可真回天乏术了,未免夜长梦多我这次就听命于他,你也算栽个大跟头,长点教训也好。” 周伐不说话。 衣礼往外走去,周伐在他身后说道:“再帮我做个人皮面具。” 衣礼停住脚步:“你还想找他?还想再死一次?我这次碰巧救到你下次不一定了。” “你管我!”周伐拼命爬起来:“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他是第一个让我败得如此惨烈的人,我咽不下这口气,决不能这样算了!” 衣礼摇摇头,“承认你喜欢他,有那么难?还是说,承认他不喜欢你了,有那么难?” 周伐呆了片刻,半晌点点头。 正文完
推书 20234-04-25 :未央——一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