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美若天仙的小戏子被山大王抢了上山然后这样那样的故事太普通 这个故事是说美若天仙的小戏子被俊朗英伟的山大王抢上山后,想尽法子让大王把他这样那样的故事~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三宝宫子羽 ┃ 配角:海晏平海晏河柳重书 1. 海晏青刺入的时候,宫子羽听见商清乐在绣楼对面的戏台上唱贵妃醉酒。 声音清婉,但稍逊风情。 七王爷海晏青的这场寿宴压轴戏,本来该由宫子羽唱的。 只不过等不到第二场,海晏青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宫子羽进了绣楼,上了绣榻。 进出之间很是野蛮,海晏青上次没硬到最后感觉很丢脸,这次特意吞了好几颗红丸才开始,果真力度十足,顶得宫子羽不得不勾着他的脖子才维持得了跨坐的姿势。 “王、王爷……”宫子羽微微扭动起柔韧的腰肢,多少让自己也有了点愉快的感觉,“子羽给你唱段小曲,可好?” “好,好,你唱,你唱。”海晏青正驰骋得淋漓尽致,只怕此时说把封地送他,他也是会答应的。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那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长空雁儿飞……闻奴声音落花荫……景色撩人醉……不觉到了百花亭……” 断断续续地,宫子羽也唱起了那贵妃醉酒,那唱腔里染着七分床第气息,却恬不知耻地以盖过商清乐的音量,放声高唱起靡丽的情欲。 本来看着戏台子的人都被这声音勾走了注意力,女宾一边掩饰脸红一边恶毒咒骂,男宾则一边努力维持坐怀不乱的风度一边暗自吞下口水。 海晏青终于触到了宫子羽的动情处,宫子羽一下拔高的呻吟划过了整个王府,连戏班的奏乐师父一时也忘了自己演奏到何处,商清乐在台上衔起贵妃的金杯,仪态甚是撩人,但每个人脑海里勾勒出的,都是宫子羽衔着某件东西时的情态。 淫乱肮脏,却又极乐无穷。 这压轴的花旦,终究是我宫子羽。 海晏青抽搐着快要泄了的时候,宫子羽环抱住他的脖子,铃口也沁出了情液。 千钧一发。 人群的尖叫声伴着铜锣敲击声以惊慌的速度刺进耳朵,海晏青一惊,正要抽身,宫子羽死死绞着他,逼得他出来了才把长腿从他腰间放下。 海晏青捏了捏他的脸,“就算现在有把刀搁你脖子上,你也非要做完是不是?” “子羽从不半途而废。”宫子羽抬眼看窗外,却见数匹高头大马在王爷府里到处践踏,一群手持武器的人到处抢掠,还手持火把,四下纵火。 无边的恐惧袭上宫子羽心头:山贼! 山贼显然有备而来,挑着夜深时分守卫疲乏的时候发难,很快就杀掉了护院跟卫兵,往内堂逼杀。 “王爷快走!”卫兵队队长冲进门来,护着只披着一件长衫的海晏青杀出重围。 但那两人刚刚出去,卫兵队长就被人踢了回来,他口吐鲜血,仍挣扎着护主,手执长剑把海晏青挡在身后。 一柄红缨长枪从门外飞入,贯穿他的身体,把这个忠心耿耿的人钉在了雪白的墙上。 山贼进门来了,是个很年轻的山贼。 以一个山贼来说他眉目未免过分俊朗了,也许他也意识到了,才故意在右边眼角画了三道红色的图腾,以示威严。 宫子羽觉得那反而让他更有风情了,他舔舔嘴角,握住了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 “大胆毛贼!竟敢闯入王爷府邸,杀害皇亲!” 海晏青怒目圆瞪,这群山贼已经把他的卫兵队残杀殆尽,想来今日妻儿子女都将命丧黄泉,不禁豁了出去,“我杀了你!” 山贼挑眉一笑,竟做了个“请”的姿势,他并不去取长枪,似乎是要跟海晏青公平决斗。 猛虎拳瞬间扑杀过去,海晏青战功彪炳,非是一般皇家贵胄,愤怒之下拳风更威,仿佛要把山贼徒手撕碎。 山贼不慌不忙地使个推手把海晏青挡了回去,看似无力软绵的一掌拍到海晏青胸膛上,海晏青喷出一口浓烈的鲜血,撞到了钉在墙上的银枪末端。 竟是自末端捅了进去,海晏青大叫了起来,被枪杆刺出来的肠肚流了满地,人却未断气。 山贼过去把长枪拔出,把痛得虚脱晕倒的海晏青拉到了窗边,深吸一口气,吼出了响亮的声音,“兄弟们!为老寨主报仇!!!”说罢,就把海晏青推了下去。 众贼匪蜂拥而上,对海晏青乱刀砍劈起来。 “老寨主大仇得报!兄弟们,钱财装满两车便走!女人小孩放过,不反抗的男人也放过!” 看来这位还是山贼头子。宫子羽在床榻上慢慢动了动身体,山贼头子敏锐地扭过头来盯着他。 林三宝愣了一下,刚才只顾打斗,以为床上是海晏青的女眷,不想竟然是个男人。 还是个像林家寨山头上那些漫山遍野的腊梅花一样好看的男人。 宫子羽在床上跪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大哥,我只是个戏子,不是王爷的内眷,如果你不嫌弃这身子脏,我也能侍候你,求你别杀我。” 林三宝慢慢朝他走过来,宫子羽也计算着怎样才能在他尽兴的一刻把匕首刺进他喉咙。 一件锦袍披到了宫子羽身上,袍子是海晏青的,给他披上的人是个山贼头子。 宫子羽装出惴惴不安的样子起身,“大哥要我跟你回寨子?” 林三宝却是像见鬼了一样一个劲往后退,连忙回到窗边大喊,“兄弟!走了!再不走官府的人就到了!”说罢,他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轻功了得,安然落地。 宫子羽傻眼了,他明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艳跟稍纵即逝的心动,为何,为何他不要他? 官兵来到的时候只看得见满王府悲恸欲绝的女眷守在七王爷的尸体旁大哭。有家丁说看见山贼从绣楼里把王爷推下来,当时绣楼只有一个宫子羽,于是他便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回府衙去问话。 虽说是问话,府尹大人也没有升堂,只在内堂里一边热茶定惊,一边好生询问详情。 昏黄的灯光里宫子羽越发温婉柔美了起来,府尹得掐着自己手掌心才顾得上公事公办,“你说那山贼行凶时蒙了面认不成,那他身材如何,可有其他特征?” “个子大概跟那个卫兵队长一样吧,至于身材……”宫子羽抚平了一下领口的褶子,“我想就跟很多习武的人身材一样健硕吧。” “咳咳,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府尹被这动作弄得百爪挠心,当下起了身走到宫子羽背后把他抱住,“公事谈完了,我们聊些私事可好?” 海晏青既死,锦澜城里地位权位最高的也的确是这位府尹大人了。 宫子羽按着桌子稍稍站起,回头对他轻轻一笑。 从府衙里出来已经快要天亮了,宫子羽双腿发颤,扶着墙才站稳了,开始后悔刚才装清高不要府尹官轿送他回去。 但男人就是爱这种清冷高傲的调调,明明都已经被骑上了,还要一副心在青云上身陷泥沼中的模样,他们才会巴不得每晚都来骑你,直到有一天把这匹烈马骑驯服了才甘心。 宫子羽颤巍巍地走着,还差一个街口就到戏班了。 明日的花笺一定还是写着“宫子羽”的名字。 也就不过是一个正印花旦罢了。 宫子羽叹口气,揉揉后腰就要迈步。 身后有人! 宫子羽不及高呼,颈脖一阵钝痛,跌进了黑暗之中。 2. 宫子羽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明亮了,他被人用麻绳绑住了,困在柴房里头。 怎么回事,那山贼头子当时不要他,回过头来还是觉得能吃的不要浪费了? 宫子羽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来,昨晚折腾太久,他还是腰酸腿软的使不出劲。 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传来,宫子羽一惊,连忙乖乖坐好。 进来的是几个没见过的毛贼,他们关好门,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宫子羽。 “几位大哥好。”宫子羽困难地欠了欠身,“宫子羽与几位大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几位是不是认错人了?” “呸,当时在那狗王爷房间里的可不就是你这个婊子,我们清楚得很,你不是还去了官府,要点明我们大当家的相貌吗!”为首的一个绿裤子的山贼骂道。 原来如此。“当时也是昏暗,我并没有看见贵寨大当家的样子。”宫子羽摇头,那摇头的动作也是有名头的,在行里叫风摆柳,说的是那颈项也要配合摇动,如弱柳随风我见可怜,虽是拒绝否认的动作,也不会激起对方的怒意,反觉得你受委屈。 果然那四个山贼顿时火熄了一半,另一个扎着红头巾的山贼道,“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如果我点了你们大当家的相,杀害王爷这么大的罪名,现在城里应该已经贴满了带着画像的皇榜,你们可以派一人去城里看看,就知道我说的可是真话了。” 四个贼人相顾一眼,排行最小的就识趣地跑去打听了。余下三人不再恶言相向,蹲下身子来打量着宫子羽,绿裤子仿佛赞叹一般说道,“这小戏子真不像话,男子汉大丈夫长得跟个娘们似的。” “六哥,这城里的戏子就是要长得像娘们才吃香。”红头巾也跟着附和。 “六哥,不是有句话叫,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戏子嘛!”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一个穿黄布衫的人形容猥琐,宫子羽早就发现他觊觎自己了,“那狗王爷能玩,我们为什么不能玩?” “那不行,大当家不准我们淫人妻女,发现了要砍掉一条手臂的!”红头巾连忙摇头。 “不对,大当家只说不准淫人妻女,这男人嘛,就不算违反寨规了啊。”绿裤子眼里冒上淫欲,上手就朝宫子羽裤裆揉了过去。 宫子羽咯咯笑了起来,三人愣了一下,绿裤子忍不住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三位大哥不会玩。”宫子羽转个眼波,三人骨头都酥了一半,“你把我绑着,我就只能这么硬挺挺地如同死鱼,哪里有乐趣呢?这欢好的姿势,可以是你们骑我,也可以让我骑你们,我能把腿搁在你们肩膀上,一览无遗,也能跪着趴着承受各位恩露,如果让我也得趣了,还能挂在你们腰上摇晃,那才真是人间极乐,你们可曾尝过?” 宫子羽只用气息说话,那声音性感得如同催情药,三人猛吞口水,连忙过去给他松绑,顺势把他压倒在地上。 “哎哟,你们怎么个顺序啊?”宫子羽嘻嘻笑着扭动身子推却,“先说好了,第一个进来的,那是人间美事,再快活没有了,到第二个了,就只如平常妇人,将就将就,到第三个,那里就松了夹不紧,还不如自己解决痛快。我先说告诉你们了,省得待会第二第三个大哥没舒服到要杀我,那我可就冤枉了。” 这班山贼在跟从现在这个寨子前没少干过一起欺负妇人的事情,但那些妇女哪里会这么气定神闲地跟他们讲顺序呢?三人面面相觑,分明都想当第一个,却又不好这么没义气,重色轻友。 “我知道三位大哥都是重情重义的,这样吧,你们比试比试,点到即止,最厉害的那个大哥我就全心服侍了,那么剩下两位大哥自然心服口服,不会责怪我了。” 宫子羽一边说,一边把外头一件紫色袍子脱下,只余一件雪白的里衣,然后抬起腿来,缓缓把长裤褪下,玉白色的长腿随意地搁在身侧。 “六哥小心来!”红头巾最是按捺不住,立刻就挥拳打向绿裤子,绿裤子马上回神,挡下一拳,也回敬了一踢,“狗崽子!竟敢偷袭!看腿!”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起来,黄长衫却一直在旁边围观,偷偷摸到了宫子羽边上,脱下裤子就要顶进去。 “小人!”红头巾一把踢翻了黄长衫,“如此失信!小戏子你不用服侍他!看我跟六哥打死他!” 宫子羽连连点头,往旁边挪了挪,把那把掉在角落里的锋利匕首藏在紫色袍子底下。 “哼!不是我提议你们还不会玩呢!”黄长衫不服,却又打不过,便想来个一拍两散,大家都没份儿,“大当家!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红头巾跟绿裤子俱是一呆,若是大当家发现他们为了一个戏子打斗出手,必定会重重责罚,当下也不纠缠了,飞快跑出柴房就要逃。 然后那两人又像卫兵队长一张飞了回来,宫子羽想莫非又是那人,抬头看去,还真的就算那个年轻的山贼头子。 3. 林三宝看见宫子羽的时候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寨里的人犯了规矩抢人,当下反手给了那三人每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妈的你们都聋了!记不住我的话就干脆把耳朵割了以后都不用听了!” “大当家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三人连忙跪下求饶,“我们本来没那个打算的!我们看他被衙门带走了,生怕他会把大当家的容貌点了,才捉回来警告他!” “对对对,是这个不知羞耻欠人操……”黄长衫说道这里被林三宝狠狠地剜了一眼,他才打住了污言秽语,“我们问清楚了他没有说出大当家的容貌,就给他松绑放他走,他就自己脱了衣服裤子说要跟我们做,是他主动勾引的!” “对对对,衣服裤子都是他自己脱的,不是我们强迫他的!”红头巾连忙接口,瞪着宫子羽道,“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脱的!” 林三宝看着宫子羽,此时宫子羽慢条斯理地把袍子穿回去,是林三宝之前给他披上的那件紫色锦袍,“你回答他。” “衣衫自然是我自己脱的。”宫子羽微叹口气,“要一个戏子脱衣服有多难,就连不会武功没有刀剑在手的官人,只要他们高兴,我都要脱,何况几位武功盖世的绿林好汉呢?” 红头巾三人脸色一白,“不是这样的!大当家,你别听他胡说!是他,是他……哎!” 林三宝又每人赏了三个耳光,直抽得他们嘴角都流血了,“用得着你们嚷嚷嘛!我会不相信自家兄弟相信一个戏子?!” 三人虽然挨了打,但心头大石也放下了,顿时趾高气扬起来,靠宫子羽最近的绿裤子用力推了宫子羽肩膀一下,把他推得跌倒在地,“叫你妖言惑众!我们大当家义薄云天怎么会信你不信我们!” 宫子羽往地上一倒,素色衣摆下露出一段雪白的长腿,细致的脚踝儿上纹着一段缠绕的红色荆棘,也没见着什么羞耻的地方,但就是让在场的男人都不禁吞了吞口水。 “对啊!大当家,这妖孽想挑拨离间,简直罪大恶极!”黄长衫贼溜溜的眼睛在宫子羽身上打转,仍思考着怎么才能吃上一口天鹅肉,“不让把他收进监牢里关起来,关个十天八天饿一饿他也好!” “对!大当家你得给兄弟们做这个主!” 三人异口同声还磕起头来,连随后来看热闹的兄弟都附和着点起头来。 林三宝扬起手掌,众人都住嘴收声了,他上前一步捏着宫子羽的下巴抬起他的头。 宫子羽五官虽然清秀,却也带着男子的坚韧,偏偏一双茶色的眼睛如烟波春水,映了一山梨花雪白,叫人不得不心动。 林三宝看着宫子羽,宫子羽也不回避,直直地与他对视。 “是该关起来。”林三宝放手,退后几步,打个响指,从一群粗犷汉子背后竟然跑出个伶俐的小姑娘,众人也甚是尊敬地让开来,让她跑到跟前,“把他带我房间去,关好了别走丢了人。” “好的。”小姑娘笑咪咪地扶起宫子羽,还顺手把他的长裤也捡起来,“来,我带去三哥房间。” 宫子羽点点头,跟着小姑娘走,他感觉到整个房间的眼刀子都往自己刺了过来,经过林三宝身边时,宫子羽停下来向他微笑着说了句,“多谢三哥眷顾。” 眼刀子一瞬间全转向了林三宝,他只扯了扯嘴角,扬手让他们离开。 “大当家,你这样不是坏了你自己定的不能淫人妻女的规矩吗?”黄长衫不服气地嚷嚷,却被林三宝一把摁住了左耳,额头“咚”地砸到了林三宝的额头上。 一道污血流下来,林三宝跟黄长衫抵额对视,明明嘴角弯着笑容,一副肝胆相照的姿势,可黄长衫还是止不住两腿发颤,冷汗直冒。 “规定说不准淫人妻女而已,他是男人,有什么关系?”林三宝低声说。 黄长衫见林三宝早就猜到原委,不过是给他们台阶下,省得让他们在兄弟面前难看,当即咽了下口水,大声疾呼,“大当家英雄盖世!自古美人配英雄,宫老板自然要服侍大当家才对!各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对!大当家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大当家英雄盖世!”山贼土匪没念过几年书,黄长衫喊什么他们就跟着喊,反正都是拍马屁的话,应该错不了。 “别喊了,我都听得烦了。”林三宝放开黄长衫,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血,“各位昨晚都辛苦了,回去歇息歇息,今晚开饭前分了钱财,再去逍遥快活!” “大当家万岁!大当家万岁!” 众人欢呼雀跃,黄长衫已经瘫软在地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宫子羽走进林三宝的房间,房间挺大,但家具不多,只有一张床一张矮桌几把椅子,倒是有一张甚为雅致的书桌,与这贼匪山寨全不搭调。 宫子羽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名叫小澄的姑娘给他倒了杯水,就端了把小凳子坐在他前面,捧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澄姑娘,你看我干什么?”宫子羽笑了,这小丫头天真无邪,虽然有个当山贼的哥哥,却无半点匪气。 “你好看啊。”小澄笑得更欢了,“我去给你拿一套新衣服,本来是做给三哥的,现在给你穿好了!” “不用了。”宫子羽拉住她,“反正用不上……不如你告诉我一些你三哥的事情吧,我要了解一下他,才好更好地、更好地跟他相处。” 小澄自觉身负重任地端正坐好了讲解道,“我三哥叫林三宝,是林家寨的大当家,今年二十二,尚未娶妻,武功高强,劫富济贫,江湖中人都很敬重他,锦澜城外方圆百里的青山绿水,都看我三哥的头!” 小澄用稚气的语调崇拜地描述着她三哥,宫子羽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哎哟,小澄姑娘你可逗死我了,你这三哥原来是梁山好汉啊,哈哈哈!” 小澄脸一红,嘟起嘴站起身来就去捉宫子羽,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说道,“三哥是好人!大好人!我不准你笑他!” 眼睛是幼稚的,眼神却是坚定。宫子羽敛起笑容,把手腕上一串红玛瑙手链摘下来戴在小澄手腕上,“是我不对,给小澄姑娘赔罪了。我不该笑他,也不再笑他了。” 可估计是平素抢劫来的金银珠宝见多了,小澄并没有特比的欢天喜地,她松了手,坐回去凳子上,“我知道我说得不好,所以你笑,等有一天我学习好了,我就会说得很好了。” “你学习?” “嗯,三哥有很多书,每天都要考我功课。”小澄跑去打开一个柜子,却见里头大半柜子都是书,剩下的便是衣物,“你看,我没骗你吧?” 原来是个雅盗。宫子羽招手让她回来,“行,我知道你没骗我了,小澄姑娘你今年几岁了?这些书,能看懂?” “我十岁了!”小澄抬头挺胸,努力撑起那还没有一点儿隆起的小胸脯。 宫子羽又笑了,“好好好,那你多读些书,说不定往后还能嫁个达官贵人,书香世家……” “达官贵人都是坏人,我才不要嫁给他们。”小澄不高兴了,小脸都皱了起来,“那个王爷杀了老寨主,老寨主也是好人,所以他是坏人!还有那些什么大人,也都是见着我们就打就杀,全都坏人,坏人!” 小澄咬着嘴唇,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宫子羽轻叹一口气,又不愿意说那些空泛的安慰言辞,便只叠起双腿,垂首静坐。 于是林三宝进门时便看见一大一小两人无言对坐,他愣了一愣,才叫了声“小澄”。 “三哥!”小澄看见三哥就笑回来了,她跑过去得意地邀功,“你让我看着他不要让他跑,我有好好地看着哦,你看,人还好好的没有丢!” 宫子羽失笑,原来她看着他是这个原因啊? 林三宝也不禁笑起来,摸摸小澄的头称赞道,“做得好,出去玩吧。” “那我今晚要吃八宝鸭!” “行,我待会吩咐厨娘。” 林三宝一答应,小澄就自己飞奔到厨房去报信了,林三宝合上门,走到床前停下。 宫子羽识趣地站起来拱手道谢,“谢谢大当家免我牢狱之苦。” 林三宝打量了宫子羽一会,忽然一手捉住他的手腕,一手伸进了他袍子里。 掏出来了一把小巧却也足够杀人的匕首。 林三宝放开手,宫子羽顺势往后床上一跌,被搜过的衣服松了开来,领口处露出印着数点红梅的锁骨。 林三宝把匕首往他跟前一送,要他解释,可宫子羽只是沉着眉眼,并不打算开口。 林三宝把匕首搁在矮桌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在那狗王爷府里,你引诱我,却想着要偷袭我,后来被我兄弟虏来,也挑拨他们自相残杀,哪怕到现在,你也依旧盘算着怎么把我杀掉,这位宫老板,请问我林家寨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这么逼迫?” “大当家,你的人马把我的靠山杀了,把我抢了,然后你又要把我关在房中,请问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如此相逼?” 宫子羽反问得林三宝无言以对,他只能咳咳两声掩饰过去,“我不会动你,你不用想着以死扞卫清白。” 宫子羽被这句“清白”给弄得一时失笑,“那我就多谢你。” “可是我不动你的话,你就出不了寨门。” 宫子羽后脑勺撞到了床板上,痛得他正要叫嚷,林三宝已经欺身上来了。 4. 宫子羽紧闭着唇,却被林三宝捏住下颌分开了,“你要是自杀我也一定能救回你,救回以后就把你扔给他们轮流来。” 宫子羽松了力气,“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叫。”林三宝把帐子放下,扒掉宫子羽的衣服扔到地上,宫子羽本来就只穿了一件袍子一件内衫,很快便光溜溜地躺在林三宝身下了。 “你只要我叫?”宫子羽转了转眼睛,“原来你不好男色。” “我大老爷一个当然只抱女人!”林三宝微微别过眼睛去留意门窗,“别废话,让你叫就叫。” “可是就这样我叫不出来,叫了也不像。”宫子羽眨眨眼睛,“我能不能自己动动?” “……”林三宝点点头,默许了。 宫子羽微笑一下,并不着急开始,他伸个大大的懒腰,曲起一条腿来,膝盖一不留心就会蹭到林三宝屁股,林三宝皱皱眉,往前倾了倾躲开。 宫子羽左手搭上床柱勾着,右手开始慢慢抚弄,揉弄过两遍的粉袋后,便握住中心加重力度,垂软的玉柱慢慢竖起,紧密的铃口也张开了欲望的小口,宫子羽喘着气舔舔唇,把脸侧靠在左手手臂内侧,颈脖上细密的汗水扭成一曲细小的水流,滑落到锁骨上。 一滴汗打落在宫子羽胸膛上,处于极其敏感状态的宫子羽回过头来,只见林三宝脸上微红,也逼出了一头一额的热汗,但胯下事物却没有反应,真够君子的。 宫子羽松开了床柱,想勾住林三宝的脖子,但林三宝把他的手挡开了,无法,宫子羽只得把手转向胸前,捻弄起胸前早已硬挺的乳点。 林三宝抬手擦了擦汗,不想一串汗水又落了下去,宫子羽就着林三宝的汗水在胸前打转,水润湿红的乳点像山上成熟的浆果,他禁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 “啊!”宫子羽尖声呻吟了起来,“摸我,继续,继续……” 林三宝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两指夹着宫子羽的乳尖揉弄起来。宫子羽挺着身子把自己撑成了一张弓,手下动作不断加重加快,雪白的肤色隐隐泛起粉红的色泽,他轻轻顶着垂在上面的物事,想诱他一同欢好。 但林三宝在意识到他的邀约以后就松开了手,他低头,用舌尖卷起那两点熟红。 湿润的快感激得宫子羽尖叫,他扭动身体,不知道是躲避还是想要更多,林三宝按着他的肩头不让他乱动,用力一合牙,浆果裂开了,流出鲜红的汁水。 宫子羽浑身一颤,在刺麻的痛楚中高潮了。 林三宝在宫子羽哑声呻吟的同时低吼一声,“哼!看老子不办得你妥帖!” 尚在余韵中的宫子羽两眼迷离,对林三宝的奇怪举动视若无睹,他长出一口气,由衷道,“好久没这么舒服了,大当家……” 宫子羽想摸一下林三宝,林三宝却迅速翻身下床,做了个提裤子的动作,“我还有事,你休息下。”说着就大步离开了。 宫子羽愣在床上,看着自己还沾着浊液的手,心想难道他有洁癖? 胸口传来的刺刺的细微的痛,宫子羽点了点伤口上的血,放进嘴巴里含了含。 约莫是中午时分,一个相貌老实的中年人来给宫子羽送饭。 宫子羽也不介意粗茶淡饭,端起碗来就把白米饭扒进嘴里,“你是谁?你们大当家呢?” “我叫阿柴,是这里管饭的,大当家到凌云寨去喝酒了。”阿柴如实回答。 “嗯,这里有澡堂吗?”林三宝离开后宫子羽就直接睡死了过去,这会儿才觉得身上黏糊得很不舒服。 “没有,我们洗澡就到后山的山溪去,没有那么金贵的。” 宫子羽皱皱眉,“那小澄怎么办?她是女孩子。” “不就一个小女娃嘛。” “小女娃也会长大成人的,难不成到她十五六岁,还跟你们这些大老爷一样在山溪河水里洗澡,便宜别人看了去?”宫子羽一副主事人的口吻道,“待会你到山下去买个大澡桶,找个面生的兄弟去,不然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阿柴诧异地看着宫子羽,宫子羽挑了挑眉毛,“怎么了,听不懂?” “大当家没这么吩咐过……”阿柴只知道要让宫子羽吃饭,可没打算要听宫子羽差遣。 宫子羽忽然笑了起来,他站起来,捉着阿柴的手把他拉到床边,“你看这是什么?” 床铺一片暧昧的凌乱,情欲的气味还没有全部消散,阿柴是个老实人,当即挣开宫子羽的手,跑了开去转过头不看,“公子你,你是什么意思?” “你大当家把我折腾成这样,那你说,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宫子羽拂了拂下摆在床上端正坐好。 “……”如果是女子,阿柴自然知道该叫“夫人”了,可宫子羽是个男子…… “你可以看不起我,不把我当压寨夫人看待,可等你们大当家回来,我可是要吹枕边风的。” 宫子羽撇了阿柴一眼,那一眼甚是刻薄恶毒,阿柴吓得赶紧就跪了下来,“夫人饶命!阿柴见识少,不知道这样也、也……所以才会怠慢了,夫人饶命!” “那还不赶紧去买大澡桶?” “我马上吩咐人去买!”阿柴吓得连忙跑出去叫人,“阿天!阿威!快找两个脸生的兄弟到市集去给夫人买澡桶!” 此时山寨里的兄弟都聚在大堂吃饭,听阿柴这么一嚷嚷,都停下了筷子,“什么夫人啊?柴叔你失心疯啊?” “就是那个,那个,今天大当家捉房间去的那个啊!”阿柴只听大家“小戏子小戏子”地对宫子羽骂骂咧咧,并不知道他的名字,而现在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叫的了,便急得脸红耳赤地解释,“那个男人啊,他,他跟大当家,那个,那个很厉害了!大当家爱出门前孩子特意吩咐我给他饭吃!你说,你说这不是把他当夫人了嘛!” 气氛当下微妙了起来,除了那三个曾经调戏过宫子羽的害怕会被报复以外,其他人则是一脸恍然大悟,议论纷纷: “难怪大当家从来不劫美女,原来他好这口!” “可他也没劫过男人啊!” “别的男人哪有那个小戏子好看啊,那个眼睛看得我都脚软。” “大当家不是说自己练的功夫不能碰女人吗?” “那我懂了,大当家因为练功所以不能跟女人一起,刚好看见个比女人还美的,于是就百般疼爱了!” “各位大哥在商量什么呢?”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从门口传来,说不上的清脆悦耳,大家回头一看,就看见宫子羽从门外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 宫子羽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宽大外袍,大家都认出来那是大当家的衣物,马上放下碗筷站了起来以示恭敬,却又不知道叫什么才好,只能尴尬站着。 宫子羽还是那么摇摇摆摆地走到了众人跟前,他抬头看了看那张铺着白虎皮毛的当家椅子,慢慢走过去,挨着椅子脚坐在地面上,彷佛上头坐着个人,他挨着那个人的腿一样斜斜靠在那里。 众人都心里明白宫子羽跟林三宝做过什么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拿这位男夫人怎么办。 “你们,是不是很不屑叫我一声夫人呢?”宫子羽抚着那白虎毛,叹了口气,“唉,看来就算三哥喜欢我,还是要看着你们兄弟的面子上把我赶走的了……” “怎么会呢,我们是被夫人的美貌惊呆了所以没反应过来而已嘛!”一个油嘴滑舌的小伙子立刻嚷嚷了起来,“大家说,夫人是不是美艳绝伦,艳压群芳啊!” “对!夫人简直是江南第一美人!” “夫人太美了,我们这些粗人才会那么失礼!” “夫人跟三哥真是绝配!美人陪英雄啊!” 听着他们忙不迭地称赞自己,生怕落后了会被清算,宫子羽笑了,学着林三宝的样子抬抬手,让他们停下说话。 众人收了声,宫子羽看这招奏效,便接着说道,“各位大哥不要误会,我让柴叔去买澡桶,其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小澄,总不能让小澄十五六岁还到野外洗澡吧?” “夫人说得对,澄小姐怎么能跟我们这些臭男人一样呢,应该的,应该的!那个五牛,你快去买最好最大的澡桶回来!不要耽误了夫人对澄小姐的关心!” 还是那个最会见风使舵的小伙子在叫嚷,宫子羽往他看了过来,“这位大哥是?” 被宫子羽歪着头一看,那小伙子觉得脸上一热,连忙大声回答,“嫂子有礼,我是林家寨的三当家,叫林靖海。” 靖海,那怎么不去当海贼呢?宫子羽在心里偷笑,“三当家,子羽还有一件事情想让大家帮忙的,请问三当家意下如何?” “嫂子开口,小叔子怎么会推搪呢!” “这澡桶买回来啊,可得埋在热沙坑里闷一闷,才能把木头里的湿气闷出来,这样才不容易坏。这个坑啊,你说该让哪位兄弟去挖好呢?”宫子羽抬头看看天窗,日正晌午,太阳直直地炙着土地,他不禁转开视线躲避耀眼的日光。 林靖海马上就明白了,一把揪了黄长衫绿裤子红头巾三人出来,“你们,到前院去挖坑!” 三人自知理亏,不敢不听,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宫子羽一眼,忿忿不平地走到前院去,烂皮蛇一样拿着铁铲在泥沙上一啄一啄。 “六哥,小戏子分明是在报复我们,我们就这么任由他摆布吗?”绿裤子很不甘心,一个巴掌扇到黄长衫脑勺后,“都是你!不是你想独占,我们会沦落到这样吗?!” 黄长衫在落草前是个狗头师爷,见过地痞流氓,也见过真正的绿林好汉,林三宝是个真汉子,他不认为宫子羽真的能把他迷住,“呸!我可不信大当家真的对那小戏子那么上心!现在都是他在说,三当家唯恐是真的会得罪大当家才陪着他疯,等大当家回来,拆穿他那些恶心话,看老子我玩死他……啊!” 黄长衫正气鼓鼓地咒骂着,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一阵火痛火痛的辣落在了他背上,撕开一条深深的血痕。 5. 宫子羽勒住马头,把手中的皮鞭收了回来,啧啧称奇,“三当家,你这皮鞭真的好厉害啊,这些倒钩全都钩到了肉呢!” 林靖海慢悠悠地从后头踱上前几步,而其他手足则全缩在房檐下生怕殃及池鱼,“可不是嘛,从来没有人能熬过三十鞭,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呢!” “哦,三十鞭就能打死一个人啊?”宫子羽坐在那匹玄黑色的战马上,眯着眼睛打量着红头巾等三人,“一人挨十鞭,三人都不用死;一人挨三十鞭,一个人死定了,可有两个人可免除皮肉之苦,唉,这真是个难以选择的问题呢。” 黄长衫背上鲜血淋漓,火辣的痛从颈脖直刺尾椎,他朝宫子羽破口大骂了起来,“我操你个卖屁股的小娘皮!我跟大当家也是喝过酒拜过一个神主牌的!你真敢弄死我?你最好弄死我!要不大当家回来我一定跟你……!” 正骂得起劲,黄长衫突然两眼一突,张口结舌。 一柄铁铲头从他后背捅入,前胸冒出,血像流水一样顺着铁铲往前哗啦啦地留下,黄长衫僵直身子回头,绿裤子往前一大步,铁铲一挥,当下把他半个头颅削了下来。 其实宫子羽明摆着要杀一个人才能出了早上险被强暴的气,黄长衫既然是那个挑起事端的,而且又反骨无耻,红头巾跟绿裤子自然就联合一起把他杀了,希望宫子羽能消气,而执着地相信着林三宝并没有宠幸宫子羽的黄长衫,在大家都以为宫子羽已经被大当家收作压寨夫人的情况下,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命呜呼了。 红头巾一脚把黄长衫踹下刚才挖的浅坑,便跟绿裤子一起跪倒在地上磕头,“夫人,我们两个呆子笨瓜听错了这反骨崽的话,才会被他教唆欺负夫人,这人不仁不义,又是官府出身,早就有心离间我们山寨兄弟的感情了!” “对对对,我们怎么会因为这个小人就得罪大当家呢!夫人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两个傻瓜吧!”绿裤子也磕头磕得山响。 宫子羽不说话,只坐在马上,拿着条手绢小心翼翼地把皮鞭上的血肉抹干净。 两人不敢停下,直磕得额头红肿透亮,血水横流,林靖海看他们也快把自己给砸晕了,便上前去调停,“好了好了,夫人哪里说过要杀你们?你们干嘛这么心急杀了自己的兄弟?这话传出去多么败坏我们山寨的名声!还不快起来!” “是,是!”两人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我,可没有杀人,也没有叫你们杀人。”宫子羽叹口气,把皮鞭扔到地上,“三当家,都是你的错,干嘛给我这鞭子,看把他们吓得,要是三哥回来怪我,这可怎么办呢?” 言下之意,要是林三宝知道死了个兄弟,倒是叫林靖海给害死的了,林靖海在心里呸了一句,脸上还是堆笑的,他转过身来大声问,“兄弟们!今天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众人异口同声,“没有!” 林靖海又转向红头巾绿裤子两人,“你们说呢?” 两人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来挖坑,准备给夫人烘干澡桶的……” “天底下哪里有用热土烘干澡桶的说法啊,你们可别胡乱栽赃,把我宫子羽当做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农妇吗?”宫子羽扁着嘴巴颠倒黑白。 “是是是,我们自己闲的没事干,到处挖挖土看能不能种点东西,然后一不小心磕到了大石头上,才磕得头破血流了。”红头巾哭丧着脸回答。 “日头这么毒,两位大哥也别在外头闲逛了,还是进去跟大家一起喝喝绿豆水清热下火吧,那就不会尽犯些燥热冲动的错了。” 宫子羽这才笑了,他打转马步,踢踏踢踏地回到马房,翻身下马。 马鞍上尽是鲜血,但宫子羽心里无比快活。 林三宝傍晚时分才回到山寨,他与几个山头的寨主喝酒畅谈甚是高兴,此时脸上仍是昏红,不过眼神十分清亮,脚步稳健,不似醉酒。 一踏进寨门所有兄弟都跟他问好,可大家脸上的笑容都却平白添了些心知肚明般的猥琐,林三宝一愣,问同行的二当家林肃天,“你有没有觉得大家有些不对劲?” “好像是有些不对……”林肃天想了想,右手握拳在左手掌上一拍,“啊!这好像我成亲以后第二天早上大家的气氛!” “成亲?!” “三哥!天哥!你们回来啦!”林靖海从大厅里跑出来迎接,“几位寨主没跟我们闹吧?” “去年被三哥修理了一顿他们还敢闹?”林肃天得意洋洋,“我们还带了十几坛好酒回来,待会让兄弟们分了!” “哈,算他们识趣!”林靖海看林三宝一脸红,就拉住他说,“三哥,你想回房间休息的话得等一会,夫人在房间里给小澄洗澡装扮,说连三哥回来都不让进去。” “夫人?!”林三宝一愣,以为说的是林肃天的媳妇唐玉洁,“你怎么突然这样称呼二嫂?” 林肃天也皱眉了,“叫什么夫人,不是说过吗,只有三哥的媳妇才能叫夫人!” “就是三哥的,三哥的内人啊!”林靖海顿了顿,“三哥你不是收了那宫子羽进房吗,还吩咐我们好生侍候他!” “……我是让柴叔照顾他了。”林三宝轻轻皱眉,看样子宫子羽趁他不在戏弄了寨中兄弟一番,此时若拆穿他,那当初也不必救他了,便只好咽了这口冤枉气,点头道,“让二嫂去带个话,叫他赶紧弄好,我想睡觉。” “三哥三哥!” 正说话,小澄就像只花蝴蝶一般飞扑了出来。满寨子里都是糙汉子,唐玉洁也是自小在山寨里长大的女土匪,小澄往日里都是粗衣麻布的烧火丫头打扮,现在她蓬乱的长发梳成小巧的发辫,盘起可爱的总角,身上套一件紫色绸缎衣裙,十足一个粉雕玉琢的富家小姐,甚是可爱。 林三宝一把接住她,把她举高过头转了个圈才放下地,“哟,小澄今天好漂亮呢!” “嗯,是子羽哥哥给我弄的!” 小澄高兴得咯咯笑,往身后指了指,只见宫子羽从后堂里转了出来。梳洗后一番他反倒穿起一身粗衣麻布了,连头发也只是用一根黑色的簪子松散地挽在身后,却别有一番干净朴素的风姿,并不显得狼狈。 宫子羽慢慢走到林三宝跟前,轻轻躬身作个礼,“大当家。” 林三宝觉得脸上更红了,他轻轻咳了一声,“嗯”了一下,推了推身边的林肃天,“这位是二当家,林肃天。” “天哥好,我听玉洁嫂子说过你了,果然英伟不凡,跟三哥站一起也毫不逊色。” 宫子羽这话夸到了点子上,林肃天本来就很崇拜林三宝,被他这么一说,心里非常受落,趁着两分酒意眉开眼笑地夸奖道,“夫人国色天香,温柔大方,我家婆娘要是有你一半我就欢喜了!” “玉洁嫂子豪迈开朗,子羽怎么能与她相比?”宫子羽叹了口气,“而且,我不过是个假凤虚凰的戏子,怎么能与玉洁嫂子放在一起比较?” 林肃天剑眉一横,“哼”地一掌击碎了一把木椅,“靖海!是不是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说我们三哥跟夫人假凤虚凰?!拧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他有多货真价实!” 林靖海笑着拍拍林肃天的肩膀,“没呢,就算有,也早被我埋了,轮不到二哥你来处理。” 林三宝看宫子羽做这场大戏看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他暗里叹口气就转身想走,却被宫子羽一把挽住了手臂,硬扶了上来,“三哥,你不舒服?酒气上头?哦,我扶你回房间休息……那个谁,给三哥打盘热水来,快点!” 林三宝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闷死,只能由他笑眯眯地挽着手臂往房间走,身后那些艳羡的目光像几百支箭把他戳得浑身是洞。 6. 进了房间,林三宝挣脱宫子羽,回身把门窗关上,才压抑着满肚子怨气道,“你把我寨里的兄弟耍得头头是道啊?” “我哪有耍他们?”宫子羽慢悠悠地坐到床上,“是你自己要让大家都以为你动了我,既然如此,他们喊我夫人,尊敬我服侍我,又有什么不对?” 林三宝张着嘴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负气地往矮凳子上一坐,拿起桌上茶壶喝水。 宫子羽蹭了过来,殷勤地给林三宝倒水,“我服侍你吧。” 却不想林三宝一下把他手打开,“你身上明明还带着匕首,要是我真的对你动手动脚,你一定会对付我,既然如此,为何三番四次故意引诱我?” 宫子羽闻言,把藏在怀里的匕首掏出来搁在桌子上,“我带着它又不是为了防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寨里有人想要对我动歪脑筋。我总不能任人鱼肉吧?” 林三宝并不十分相信,但也没有没收那把匕首,他只侧过身子去拿起茶壶来仰头喝水,壶嘴不沾唇,溅开了一些水花,宫子羽见了,便拿袖子去给他擦。 但林三宝还是那样,被宫子羽一碰就连忙弹了开去,宫子羽装出生气的样子道,“你要练那什么鬼功夫不能做就算了!至于把我当鬼一样避之不及吗?!我宫子羽好歹是锦澜城最红的花旦,你抢我回来却连碰都不碰我一下,我心里很受伤的你知不知道!” 林三宝见宫子羽当真浑身发抖,星眸泛泪,以为他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吸引力问题,便叹口气安慰他道,“我自小修炼的功夫就需要戒绝一切色相诱惑,之前是为了救你才装出要收你压寨的样子,等过一阵子我就会借口玩腻了你把你赶走……你不用服侍我,我也不会碰你,你就好好待着,只要你不惹事,我以性命担保,没人敢动你一根头发。” 搭在桌子上的手缓缓移到领口拽了拽,宫子羽也轻轻叹口气,“大当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一个人人都可以轻贱的戏子。” “……我也只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唾骂的山贼。”林三宝像对待兄弟一样拍拍宫子羽肩膀。 宫子羽眨眨眼睛,落下两滴感激的泪水,“大当家,你对我这么好,我都想真心真意地服侍你了。” 林三宝几乎咬到舌头,“别别别,真的不用你侍候,你侍候我是害了我,懂吗?” 宫子羽扁嘴,“好吧。” 见他终于就范,林三宝刚想松口气,宫子羽就挨了上来,拦腰揽住林三宝道,“可是你早上明明也可以跟我好啊,抱一下也没关系吧?” “唉!”林三宝一时掰不开他的手,而且一低头就对上了宫子羽那双清灵剔透的眼睛,也坚决不起来了,“你抱着我干什么呢?” “我就要抱着,谁知道你那些小弟会不会来偷看,我得随时投入,演好这个夫人的戏!”宫子羽眯着眼睛咬了咬唇,“还是你担心自己把持不住,一身武功都毁在我身上了?” “……我头痛,要睡觉。”林三宝起身往床榻走,宫子羽还真的就一直挂在他身上跟着他走,林三宝哭笑不得,只能捉着他肩膀把他提起来,“夫人,咱们就寝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我了。” “好~咱们就寝~”宫子羽闻言,爽快地放开了手,把腰带一扯,那身粗糙的麻布衣服就从他肩头滑下,里头未着寸缕,白皙的胸膛上盛放着一朵鲜艳的红梅,梅蕊所在,却是那被林三宝咬破的乳尖。 林三宝脸上轰的一下炸红,连忙拉起被子面壁躺下,闭着眼睛装什么都不知道。 宫子羽单手撑着头在林三宝身后躺下,“你早上不是挺放得开嘛,怎么现在倒纯情起来了?” “……”被子蒙着头,林三宝的声音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宫子羽倾过身子去挨在他肩膀上问。 林三宝“呼啦”一下拉下被子,咬了咬牙才憋出一句话来,“不准再提!睡觉!”话音未落,便打出一掌灭了灯火,又转过身子去不说话了。 黑暗中两个节奏不同的呼吸声慢慢趋向平和协调,宫子羽知道林三宝睡了,手从他肩膀上移开,躺了开去。 虽然宫子羽折腾了两个日夜,但在戏班里养成的早起练功习惯也让他不能久睡,他顶着昏沉沉的脑袋醒来时,整个林家寨都还在睡梦之中。 天色也只是刚刚泛白,宫子羽揉揉额角,身边的林三宝已经睡得摊开了手脚。 明明是杀人如麻打家劫舍的山贼,却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睡得如此香甜,宫子羽皱着眉头,扑在他身上,手就往林三宝胯下探去。 隔着衣物揉搓,虽然不是非常傲人的庞然大物,但也不像阉人,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练功而不能行房? 宫子羽心不在焉地撩拨着,就被猛地一扭手腕压回床上去,林三宝带着三分愠怒骂道,“你干什么!不是让你别这样了吗!” 宫子羽眨眨眼睛可怜兮兮道,“你、你不用我服侍,可是我想你服侍我一下嘛。”说着,宫子羽就抬起一条长腿,轻轻碰了一下林三宝的大腿。 大概林三宝已经习惯了他挨挨碰碰的动作了,这回没有很大动静地弹开,他低头看去,宫子羽腿间秀挺就撞进了他眼里,他立刻转开了视线。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身体本能,控制不了。”宫子羽嘟着嘴巴撒娇,“三哥,你帮我一下嘛,像上次那样……” “我让你别提了!”林三宝翻身下床往外走,来到门口又停了一下,“搞好了出来吃早饭。” 一直忍到林三宝走远了,宫子羽才哈哈哈地在床上笑得直打滚,这山寨头子还真是纯情得厉害! 宫子羽就在林家寨过起了压寨夫人的日子,凭良心说,真比他在戏班里要舒服自在多了,起码不用隔三差五就陪达官贵人,也不用练功吊嗓,小澄又贴心可爱,就连那些粗手粗脚的草莽贼子,一旦认了你作自己人,也比戏班里那一群口蜜腹剑每时每刻都盘算着把他拉下来的饿狼猛虎听话多了。 更何况有林三宝这个憋着哑巴亏不能说的纯情山大王供他戏弄,宫子羽每天就想着法子调戏他,这会儿不小心打翻茶来个湿身诱惑,那阵子不小心绊倒就往他身上扑,每次看到林三宝满脸通红又不能发作的样子,宫子羽就要笑得肚子痛。 林三宝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道儿才招惹了宫子羽回来。林家寨的老寨主是他义父,早年也曾帮助海晏青平定锦澜动乱,不想老来却被海晏青兔死狐烹,割了头颅向新帝示威,林家寨举寨悲愤难平,他才会那么冒险带着人马杀进青王府的。 哪里会想到官府没杀到,宫子羽就把他搞了个半死。宫子羽知道私下里不能碰他,就专门趁有兄弟在场时对他挨挨蹭蹭,他若稍有不满,宫子羽就嘟着嘴巴生气,那娇嗔微怒的样子反让兄弟起哄说大当家别那么小气快哄哄夫人,他百般无奈地赔礼道歉了,他又转瞬笑得秋水潋滟,让他生气也生不起来。 总之,挨过十天半月就把他送走吧。林三宝只能这么自求多福了。 买卖做一次就够林家寨半年使用了,但林三宝为了躲避宫子羽,还是每天都到附近山头转悠,宫子羽一个人在寨里久了,也觉得无聊。 这天傍晚,他让人给他搭了高梯子,非要爬到寨里了望楼顶上去喝酒,林肃天跟林靖海都拗不过她,只能一边好生扶着他上去,一边着人找大当家回来,管管这越发骄纵的夫人了。 宫子羽攀着了望楼上的旗杆坐稳了,把酒坛子的封泥扒开,笑嘻嘻地对林肃天跟林靖海道,“二当家,三当家,上头景色甚好,你们一起上来吧?” 林肃天直摇头,“夫人,那上头的茅草很是松散,你千万扶好,别掉下来。” “哪能这么容易掉下来嘛!” 才说着,只见他手中一滑,身子一倾,压倒了小半茅草,细碎的草屑纷纷落下,底下众人大惊,林肃天就要跃上去,却被林靖海一把拉了回来。 一道黑色身影掠过众人头顶,长臂一捞搂住了宫子羽的腰,宫子羽连忙往这救命稻草一扒,抱住了那人肩膀。 林三宝扶着楼顶旗杆站稳,把宫子羽放下来坐稳,皱着眉头斥责道,“你爬上来干什么!” 宫子羽白他一眼,“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想怎么胡闹都可以,但你让寨里兄弟担心就不应该。”林三宝朝底下的人挥挥手,让他们散去,“这上面有什么好看的?” 宫子羽指了指天边,“看日落。” 林三宝失笑,“宫老板雅兴真好啊。”说着竟在他身边坐下了。 宫子羽有点意外,“你陪我?” “我怕你待会下不去。”林三宝把他的脸转过去看天,“日落时间很短,一分神就错过了。” “……好。”宫子羽一时也接不上话,便把衣摆理理平整,远目看那落日残红。 林家寨上吹过暖暖暮风,把宫子羽松散的黑发都吹到了林三宝脸上,他偏了偏脑袋躲过,恰好就看见一丝笑意在宫子羽嘴角泛开。 像暮春褪尽时,徐徐飘落的红梅花瓣轻点在山涧水面漾开的温柔。 林三宝想给他别一下头发。 “病倚蕉窗,顾影叹孤零……” 宫子羽忽然唱起了曲来,却不是熟悉的官话曲目,好像是南蛮地方的水调小曲,不觉高昂清冽,反倒沉吟低浅,合着眼前暮日光景,生出了一阵苍凉。 林三宝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放下了。 宫子羽没发现林三宝的小动作,他缓缓举起右手,拇指跟食指上套着两个银色扳指,他轻握着拳头拍打出“叮当叮当”的节奏,给自己的吟唱伴奏起来: “……寂寞小楼,雨夜听更声,空教断续,暗唤郎名性;高墙红袖更多病,镜中消瘦玉女形。念故人情,书生不见下杨城,红泪染襟领;闷对药庐,愁绝天涯离别恨,羞寻梦里合欢情,雪压陇头花,云遮天际月;垂死难乞一面缘,石上空留三生证……” 最后一抹斜阳在“证”字绵长的音调里跌进了山沟,天地一抹蓝黑,只有宫子羽手指上那两个银扳指闪闪发亮。 连他一向明亮的眸子也在一瞬灭了星光。 林三宝轻声问,“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宫子羽转过头来,“怎么会呢,在这里多好玩。” 林三宝摇头,“不要骗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回去?”宫子羽不禁皱眉。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可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们当山贼的人。”林三宝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你故意挑逗我是希望我破了武功,你平日的恶作剧是为了挑拨我跟兄弟的情谊,你对小澄好倒是真心的,因为你想把她带走,所以才教她穿衣打扮,讲城里各种好玩事情,希望她有朝一日跟你离开,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 宫子羽怔了一会,不得不解嘲一笑,“原来大当家早就看穿我的算计了,那宫子羽真是枉作聪明了。” “我明天就送你离开。”林三宝道,“我会说我玩腻你了,要把你卖到烟花柳巷去,这样他们才不会把你再捉回来,可小澄你不能带走,无论如何我都得让她继续待在这里。”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宫子羽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然而这次他真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我想要害你啊。” “有谁舍得不对你好的?”林三宝冲口而出,才发现这话说得太暧昧了,便急忙补充,“整个山寨的兄弟都听你的话,我可没有吩咐过他们什么,他们对二嫂三嫂也没有这么恭敬,可他们就是乐意对你好,只能说你命好,所以我也对你好了。” 宫子羽听着林三宝笨拙的说辞,知道他一定不会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我谢过大当家了。” “如果你要谢我,”林三宝指了指他手上的银扳指,“把刚才那首曲子唱完吧,以后就听不到了。” 宫子羽点点头,又叮叮当当地敲起了节拍。 这一晚林家寨异常的安静,唐玉洁推开窗,看着了望台上两个细小的黑影,不知为何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肃天搂着她的肩把她抱紧,唐玉洁也往后靠在他身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有一阵寂寞孤单从心底里生出来,如同藤蔓,缠得人心口发痛。 “天哥,我想三哥真的会娶这个男人了。”唐玉洁道,“你们真的不反对?” “连你都这么觉得,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又怎么能不听三哥的意思。”林肃天抱紧唐玉洁,“这曲子听得人好难过,关了窗户,我们睡觉吧。” “嗯。” 唐玉洁点头,轻轻掩上了窗户,夜幕下一声吱呀的声音,非常清晰。 这一晚宫子羽还是睡在林三宝床上,只是宫子羽再也没有做出亲昵的动作,他脸朝床外侧躺着,闭着眼睛,呼吸细长。 肩头上覆盖上一层薄暖,宫子羽记起相遇的第一天,林三宝也是这样往他肩上披上了一件袍子。 7. 第二天中午,趁众人都起来吃午饭,林三宝便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把宫子羽推到大厅中间,数落他各种不是,虽然多是平白捏造的罪证,但宫子羽也配合着犟嘴,林三宝便一拍椅子,大声责骂道,“宫子羽!你以为你是谁?!真的是压寨夫人?!不过是个卖肉卖笑的戏子!你还敢给我装清高?!” 宫子羽瞪大眼睛,指着林三宝尖声叫嚷起来,“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次!” “我说多少次都可以!”林三宝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宫子羽跟前,扬起手来。 宫子羽向他使个眼色。 “啪”地一记耳光就扇了下来,林三宝揪住他的头发道,“臭婊子,死戏子,今天我就把你卖到青楼去!看你还清高不!” “三哥!三哥别冲动,吵架而已嘛,别动真格!” 林肃天跟林靖海都上来劝,宫子羽跌坐在地上仍不住跟林三宝对骂,唐玉洁上前拉扯着宫子羽,说陪他回房间,但宫子羽不肯,他推开唐玉洁,就冲过来拉着林三宝的衣领不依不饶,“你说的!不卖我你就不是男人!” “我这就把你绑去随便卖了!……啊!” 林三宝拽着宫子羽往外头走,小澄却忽然撞了出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了他的腿,“不许卖子羽哥哥!不许你卖掉子羽哥哥!” 林三宝皱了皱眉头,对唐玉洁道,“把小澄抱回后院去。” “不要!我不回去!除非你答应我不卖掉子羽哥哥!”小澄一边哭一边伸手捉住宫子羽裤脚,“子羽哥哥你留下来陪我,你留下来!” 宫子羽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蹲下身子摸摸小澄的头,“小澄乖,我跟你三哥吵着玩,才不是真的要卖掉我,现在我们去市集买些好玩的东西,晚上回来给你玩,嗯?” 小澄将信将疑,又回头看她三哥,“你真的不会卖掉子羽哥哥?” 林三宝为难地点了点头,“嗯。” “那你们要早点回来,要不我会闷的。”小澄擦擦眼泪放了手,整个大厅的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唐玉洁赶紧把小澄给抱了回去,林三宝看看大厅里的人,又看看宫子羽,心想今天时机不对,还是算了。 不想此时宫子羽就冷冷地讽刺了过来,“你说过不卖掉我就不是男人,怎么样,现在还卖不卖啊?” 林三宝冷哼一声,“你以为小澄喜欢你你就能无法无天?我还治不了一个丫头?你真有骨气就别出声,不要又喊小澄回头救你!”说着,就拽着宫子羽的手腕快步往外走,宫子羽也是硬脾气,当真一声不吭,就这样被林三宝拽着离开了山寨,消失子在众人目光里。 大厅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林靖海打圆场道,“吵吵闹闹才像过日子嘛,天哥跟二嫂也整天吵的。” “是啊是啊,三嫂不还在娘家赌气不回来嘛!”听到自己被拎出来,唐玉洁便针锋相对地揭林靖海的疮疤。 “唉,二嫂,别提这事,别提这事!” 林三宝脚步开阔快速,后头的宫子羽被拽得几乎跌倒,“林三宝!慢点!我跟不上!” “啊,对不起,我只想赶紧离开,没顾得这么多。”林三宝停下脚步,放开宫子羽的手,他手腕上一片红痕,“对不起。” 宫子羽摇头说“没事”,又问道,“你放我走,回去怎么跟小澄交代?” “我说你在城里看亲戚,等过几天再说,她就是闹我也不管她,小孩子,很快就没事了。”林三宝看了看天色,“早知道该带匹马出来,现在这时间,到得镇上都快入黑了。” “你就别送我了吧?”宫子羽道,“虽然我没说出你的长相,但镇上官兵一定加紧了搜查,那人毕竟……” 林三宝打断他的话,“你不用担心,我太早回去他们也会疑心,走吧,要不真要天黑了。”说罢,也不敢宫子羽劝说,就大步下山了。 宫子羽摇摇头,只得跟上,宫子羽步子不快,两人半天才下了山,而城门附近行人也多了许多,不少往来货郎认得宫子羽,他已经失踪了半个多月,此时出现,身边还有一个挺拔英俊的男人陪伴,自然惹来不少侧目。 宫子羽在城门附近一个茶摊坐下歇息,还没开口那茶摊主人就忙不迭跑过来递上一杯绿豆水,“宫老板,小摊子没什么好茶好汤,委屈你喝个绿豆水消消暑吧。” 宫子羽接了绿豆水,微笑着对茶摊主人道,“谢谢你,绿豆水就很好了,麻烦你也给我三哥倒一碗吧?” “好好好,马上来,马上来!” 茶摊主人忙不迭去倒茶递水,林三宝打量一下四周,凑近宫子羽低声道,“刚刚那个人跑去跟几个人交头接耳了,不怕有诈?” 宫子羽却笑着摇头道,“放心好了,我们就坐着喝绿豆水吧,一会就有轿子坐了。” 林三宝很是困惑,但看宫子羽成竹在胸,只能闭嘴喝茶。 果然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来了一顶青竹小轿,一个穿着家丁服装的男人跑上前来对宫子羽作了个大揖,“宫老板,我家老爷听说宫老板出游归来,非常关心,但生意缠身,所以先吩咐小人来接宫老板到酒楼歇息,稍后亲自拜访。” 宫子羽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那小轿,语气冷淡,“就这么一顶轿子,我坐了,这位大哥怎么办?” “这……” “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宫子羽不喜欢硬轿。”宫子羽说完就转过头去跟林三宝说闲话,不再理会那人,那人只好急急赶回去复命了。 不消一会,就有四个壮汉抬着一顶软锦轿子快步赶来,赶在前头是另一个不同的家丁,他也朝宫子羽唱了个喏,“宫老板云游归来,果然更加容光艳丽,得山水灵气了呢!小人是周府管事,老爷得知宫老板回来,非常高兴,特命小人接宫老板到翠竹苑相聚,轿里有宫老板爱吃的蜜饯果脯,让宫老板在路上解闷。” “周老爷真有心,宫子羽也想跟周老爷喝一杯,可是听说周老爷新进娶了妻房,很不好惹,宫子羽还是不去打扰了。”这是刚才宫子羽向途人打听回来的消息,周老爷娶的可是一位京官的侄女,得罪不得。 一句话正中紧要,那下人也懂事,便跟宫子羽告辞,抬着空轿回去了。 接下来就热闹了,许多富贵人家都派了轿子请帖佣人礼物来请宫子羽相聚,城门处顿时热闹得像开了锣鼓一般,大家都围在附近看热闹,看是谁家老爷能请得了宫子羽,而佣人们生怕宫子羽不来老爷会责怪,都说尽好话来博宫子羽欢心,却都被他一一婉拒。 这批富贵人家退去后,就有白身布衣来攀谈了,他们以为自己是有学识之人,不跟那些商人一样满身铜臭,要勾引宫子羽这种戏子是不在话下的,不过平日宫子羽都在高门大户出入他们无缘接近,今日得了机会,便都舞文弄墨地来招摇了。 宫子羽的态度却完全变了,刚才他对那些老爷们的下人还颇为客气,对这群登徒浪子则是直接无视,挽着林三宝的手臂就要走。 一个看来有些门第的青年受不了这气,便一把拦住宫子羽道,“宫老板,我以为能唱出那样心境的戏,你必定与其他戏子不同,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林三宝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宫子羽倒呵呵地笑了起来,“从来戏子都是这样的,我宫子羽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不爱金银珠宝了?你们自己乱给我安上些清高的幻想,然后来怪我贪慕虚荣,太不讲道理了吧?” 青年脸上一白,却不愿意承认自己自作多情,“我们不过为了结交朋友,与那些大户人家所想怎么会一样?我们怎么会想到宫老板原来不止踏台板要钱,上床板要钱,连坐凳板也要收钱呢?” 四周想起一阵细微而恶毒的嘲笑,宫子羽柔情万分地转了个青衣眼,幽幽地向那青年道,“原来读书人眼里我也不过如此低贱。” 青年心头一热,只觉唐突佳人了,正想道歉,宫子羽就扑哧一下笑了开来,笑得比刚才更鄙夷了,青年觉得奇怪,便喝道,“你笑什么!” “人家老板出钱请我,起码是真心真意,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也知道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就该付出相等的代价,而你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既想拈花采柳又没有金山银山,人家不愿意倒贴,你就说人家势利薄幸,真难怪人家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宫子羽骂得畅快淋漓理直气壮,那三几个登徒浪子被当众揭下伪君子的面具,甚为难堪,只得咒骂几句就匆匆离开。 林三宝轻轻拍了拍宫子羽的肩膀,“我们走吧。” 宫子羽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跟林三宝一起往城里走,散了这热闹。 走了一会,平日多话的宫子羽都闭着嘴巴不出声,林三宝偷眼看他,还是一脸不高兴,便想逗他讲话,“我也知道你是当红的花旦,只是没想到你真的那么受欢迎。” “从前海晏青喜欢我,他们看着心痒不敢下手,现在他死了,自然都想来试试新鲜,等试过了,也就那么回事了。”宫子羽耸耸肩,“有钱人,也就比读书人多了一点钱财作底气罢了。” “读书人负心,有钱人忘旧,宫老板,你这是把天下男人都一棒子打死了啊。” 宫子羽斜斜挑起眼尾撇向林三宝,“你又不当我男人,管我怎么评价男人干嘛?难道你喜欢我了,大当家?” 林三宝一愣,搔搔鼻子,“嗯,我喜欢你。” 这回换宫子羽愣了,“三哥,你这样说干嘛又送我回来呢?” “不是,不是那样,我喜欢你,跟那些人喜欢你不同,我喜欢你就跟小澄喜欢你一样,还有肃天跟靖海,还有玉洁。”林三宝干咳两声,“所以更加要把你送回来,让你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宫子羽停下脚步,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他觉得眼睛发痛,水边有一丛丛的垂柳,飘得漫天都是的柳絮碰到他眼睛里,他止不住伸手去揉,揉出了些湿润的感觉,“哈,你又怎么知道这里的日子就是我喜欢的呢?”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里的日子,但总比你明明讨厌山贼却留在寨里好。”林三宝想给他拨一下头上的柳絮,手伸到半途还是放下了,“走吧,很快就到你戏班了,我不进去了,看着你走进去了我就走。” “……嗯。”宫子羽低着头默默地走,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滋味。 他的确痛恨山贼,他们杀他爹娘,烧他田产,让他不到六岁就流落江湖进了戏班,成了个供人戏玩的婊子,连林家寨老寨主也是他煽动海晏青去杀的,尽管他跟杀害他家人的那班山贼完全没有关系。 可林三宝不一样,他把他当萍水相逢的路人;林家寨的人不一样,他们真的拿他当“夫人”,当“哥哥”,当“嫂子”。 想什么呢,宫子羽,难道你真的要去当别人的压寨夫人?宫子羽想到这,不禁转头去看了看林三宝。 林三宝眼角三道火红的图腾如烈焰刺眼,宫子羽连忙转回头去。 8. 商清乐看着送上来的花笺,皱着眉头问班主,“为何今天送来的花笺那么少?” 班主心不在焉地回答,“今晚要开三台戏,得演到很晚,那些老爷等不到,困了要睡觉,就不请你了嘛……” “准是温柔乡今晚又有什么新姑娘,所以他们都跑那里去了。”商清乐拿起妆笔描了描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么美艳可人,不禁放心地笑道,“反正他们尝过新鲜还是会回头找我的,没关系。” “嗯,你快准备上戏吧……” 自从宫子羽失踪,商清乐就担起了正印花旦的头衔,放眼锦澜城,也真的找不出比商清乐模样更俊的花旦了,于是那些爱追捧戏行倌儿的老板都转向商清乐,班主对他也如当日对宫子羽一样疼着护着,可今天他总是心不在焉,对商清乐爱理不理的,常常往门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来一样。 商清乐忍不住拉了拉班主的衣袖,未及开口,一个小厮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班主!班主!真的是宫老板,宫子羽!” “什么?!”班主与商清乐异口同声,却是一喜一惊。班主连忙捉住那小厮问,“看清楚了?没认错?” 小厮一边喘气一边回答,“宫、宫老板我还能认错?他,他都往这里走了,快来到戏班门口了。” “哟,小八宝,不见这些天,怎么看见我就跑了呢?” 话音未落,淡黄色的门帘软布就被一只纤长洁白的手撩开了,宫子羽微微低头走进来,俯仰间领口微张,微露出些许锁骨又迅速遮掩上了,正是最无邪反惹遐思。 商清乐马上迎了上去,拉着宫子羽的手非常关心地问道,“啊,子羽,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一失踪就是半个多月,我们都以为你被山贼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呢。” 宫子羽回他一个“不劳费心”的笑,“怎么会呢,我不过是遇到了老朋友,一时兴起就跟他一起游玩去了,忘了写信告诉班主,真是抱歉了。” 谁料到这话刚说完,所有人都向宫子羽投来奇怪的目光,他看看大家,“怎么了吗?” “子羽,打更的大叔他、他说亲眼看到你被两个山贼打晕了装进麻布袋里带走,衙差还来问过话……”班主上前去,搭着宫子羽的肩膀使劲地揉搓,“没关系,人回来就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嘛,散场了就别记着,开始下一场就好了。” 坏了,宫子羽没想到竟有人看到他被掳劫,才会撒这个谎跟林家寨撇清关系,不想那府尹,竟然明知道他被山贼劫了也不派人去救,这下反而显得他此地无银了。 “就是啊,那些山贼如狼似虎,子羽一定受很多苦了,如今能活着回来也不容易,你们啊,”商清乐义正词严地指着戏班里的学徒们转了个圈,“谁要是往外头说一句子羽的遭遇,看我不把他舌头拔下来!” “我……嗯,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宫子羽在心里叹口气,往妆台边上一坐,支着额头,瞄到了桌上的花笺,“清乐,今晚的花笺也不少啊,须得顾虑着身子,不是每个人都玩闹到深夜隔天还能踏台板的。” “谢谢子羽关心。”商清乐笑笑,顺手把花笺都理成一叠递给那个叫八宝的小厮,“告诉这些老爷们,今晚我们来个堂会,不一一拜访了。” 下戏后的堂会,就是几个人一起交欢的意思,宫子羽从来不搞这个,觉得跌份儿,不过既然商清乐要这么怄气,他也不妨碍人家勾三搭四了。 “太好了,子羽回来了,那以后开锣鼓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人手问题了。”班主听商清乐说要开堂会也没有格外心疼,他只担心宫子羽还要不要唱戏。 “嗯,让我歇两天,就可以开戏了。对了,班主,找两个会度曲的先生来,我有个本子想让他们写一下……” 宫子羽是南方人,会很多京师地方没听说过的戏文,也不是第一次要自己写本子了,班主也高兴,连连答应。 被晾在一边的商清乐满心不忿,摔了一下水袖就要往外走,却是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让他一下子爆发了脾气,“哎哟!哪个死鬼挡路!咦?” “全部给我蹲下!不许说话!”却见来人带着个霸王面具,手执一把锋利的长刀,“轰”地一下就砍垮了一个大木头箱子,不说武功,光看那手劲,要生生劈开个人都不是难事,大家都愣在原地,一时无法反应。 “我让你们蹲下!”面具人啪地一个巴掌扇到商清乐脸上,直扇得他跌坐在地,大家才反应过来这是强盗进屋,顿时惊慌失措,只能听话蹲到地上。 “壮士!我们只是个草台戏班,没有什么值钱的,你、你且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班主到底是个走跳江湖的,仍能壮着胆子跟面具人说话,“我这里有一些刚刚收到的花银,就权作壮士的酒钱了。” 不料面具人一手打开了那些银子,揪着班主的衣领就把长刀横在了他脖子上,“我不要钱!”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班主脖子被割开了一层皮,鲜血直流,吓得他连忙求饶,“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什么能帮助英雄的你且开口,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我不求财!我就是来求气!”面具人把班主猛力往地上一推,把他踹回人堆里,“宫子羽!把那个婊子宫子羽交出来!要不我代表寨主一把火烧光你们戏班,这里的人都得烧了才好下了我们的气!” “子羽,子羽你快走,不要管我们!”商清乐嚷嚷着推了宫子羽一把,刚刚把他推到了面具人跟前。 宫子羽皱着眉头抬头看那面具人,分明就是林三宝,他搞什么鬼? “哼!你这个小婊子!好大的胆子!”林三宝一手揪起他,啪啪啪就甩了他三个耳光。 宫子羽瞪大眼睛,捂着发红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 “哼!这三巴掌替我们寨主打的!你不识好歹!寨主看上你要收你入房!你竟然自命清高宁死不从!关了你这么多天都不服气,还逃跑!要不是我们寨主说不要为了一个戏子丢脸,我早就一刀割了你脑袋!”林三宝说着,用巧劲往宫子羽当心口打了一掌,宫子羽顿时飞出好远,直撞到了戏班后棚上,看来受伤很重,但其实只有皮外伤,“今天就这么教训你!以后别让我们兄弟遇上你!要不,你们下场就跟这些木箱柜子一样!” 说罢,林三宝抡起长刀就在后台里翻起剑花,刀刀旋风都绕着戏班子的人身边划下,吓得他们哭爹喊娘,不消片刻就把整个后台能砍能劈的东西都毁了个清光,班主眼看损失惨重,两眼一翻就气晕了过去,大家以为班主气死了,纷纷大哭了起来。 而把后台捣乱了个彻底以后,林三宝就扔下长刀飞快地跑出去了。 揪着班主哭喊的商清乐看林三宝走了,气不过来,扑过去打宫子羽,“你装什么清高!人家要上你,你就让他上啊!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你装什么纯情啊!你看你!你看你害得我们!宫子羽你这个丧门星啊!” 本来满脑子发蒙的宫子羽听到商清乐的责骂后眼神一下子清明过来,他推开商清乐,不顾大家的哭闹阻拦,追着林三宝跑了出去。 9. “三哥,三哥!”林肃天推了推发呆的林三宝,“饭菜都凉了,要不要让柴叔拿去热热?” “没事,我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不用麻烦了。”林三宝轻功一流,回到寨里刚好赶上吃晚饭,只是他一直在想自己这么捣乱一番到底帮不帮得上宫子羽,便举着筷子忘了夹菜。 林肃天跟唐玉洁互看一眼,唐玉洁把酒壶酒杯拿了过来,“三哥,咱们喝酒猜拳!不吃那饭了,柴叔今天做的饭难吃死了!” 林三宝摇头,“你们不用安慰我,我没事,我真的看那宫子羽不顺眼了,就随便挑个地方把他卖了。你们倒不如给我想想怎么哄小澄吧。” “三哥,你真把夫……宫子羽卖了?”一向善于看人面色的林靖海怎么会看不出林三宝对宫子羽有情,是以非常怀疑。 “我说是就是,你们想要玩他就到城里那个戏班出个花银买他,我一点都不在意。”林三宝话虽如此,听者却全都明白这里头的负气。 “好好地提那人做什么,来,三哥,咱们喝酒,不说那些儿女私情。”林肃天摆摆手让唐玉洁退下,倒了一杯酒先饮为敬,“三哥,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好!就卖你这个面子!”林三宝笑了,干脆弃了酒杯,端起酒壶整壶干了。 “我也不能输这个气势!来人啊!把酒坛子都拿上来!” 林三宝想自己是该忘记宫子羽了,也不推却,只想醉了睡了,醒来就万事大吉。 上次买卖劫来的酒都底朝天了,三人醉得东倒西歪,一觉睡到了三更天。 “三哥,三哥!” 把三人吵醒的是唐玉洁,她慌张地推醒林三宝,声音非常焦急,“三哥!你醒醒啊!子羽回来了!正吵着要见你!你快醒醒啊!” “啊?”林三宝醉眼惺忪,使劲晃了晃脑袋还是没理解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子羽他……” “林三宝你个混账!滚出来见老子!” 宫子羽唱戏时那高昂激越的嗓子响彻林家寨,把林三宝震了个半醒,他好不容易从虎皮大椅上坐起来,宫子羽已经气势汹汹地穿堂入户,直穿过大厅往他冲了过来。 披头散发,满身泥泞。 林三宝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宫子羽往他冲过来,只见他一把跳到椅子上,跪在他身上揪着他衣领左右开弓啪啪啪地连甩了他五六个耳光,“岂有此理!老子的脸你也敢打!老子靠脸吃饭的你竟然敢打我脸!” “夫人!夫人!”林肃天跟林靖海连忙劝架,却被宫子羽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林三宝挨了几个重重的耳光,总算清醒了,他皱着眉头,说话还是不甚利索,“宫子羽?你,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做什么?我回来做什么?!”宫子羽还是气得直咬牙,一句就是一个耳光,“你以为我会白让你打不讨回来?!你这个死土匪!大混账!你以为我有什么清白可以被人诋毁?!你以为我挨你几个耳光又有什么名声可以保全!清白的婊子?!朝廷还给我立牌坊呢!你个混账!” “喂!够了啊!”林三宝都被扇到嘴角流血了,他猛喝一声捉住宫子羽的手腕,“我还是不为了你!” “谁要你为我!” 宫子羽跟林三宝互相吼了一声就都气鼓鼓地瞪着眼睛盯着对方,林肃天等三人朝被惊动的兄弟挥挥手,示意大家散去,他们也都识趣地离开了大厅,不管他们在这里打情骂俏了。 宫子羽瞪着瞪着,眼睛里都冒起了水汽,林三宝只能叹口气,别过脸去,“耳光你讨回来了,那就回去吧,我自作聪明,我跟你说对不起。” “林三宝,你看着我再说一次。”宫子羽双手把他的脸捧正,生怕漏掉了他一丝眼光地紧紧盯着他,“你看着我再说一次,让我回去?” “……你这又何必?山寨里的生活你只是觉得新鲜,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无聊,就像你那天爬上了望楼唱歌一样。”林三宝把他推开一点,“我们这些粗人,不懂得那些缠绵戏文,也没有那些细致的感情,你自己代入了,不能反过来怪我无情。” “你把我每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连词语都文雅了,你竟然还敢跟我说你不喜欢我,你对我无情?”宫子羽气不过来,猛地往前一倾,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林三宝要推开他简直易如反掌,但酒意犹在,自制力便输给了真心。他忍不住一手搂住宫子羽的腰,一手扣着他后脑勺,让唇舌钩缠得更为深入。 宫子羽从喉头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明明已是风月老手此时却止不住浑身发颤,林三宝的手按在他腰间,火便从腰间开始烧了起来,顿时不安分地往他腰腹贴了过去,轻轻扭动着腰蹭弄。 林三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开始抗拒宫子羽的纠缠,他放开他的唇,想要把他挣开,可他立刻低下头去,朝他喉结啃吻起来,双手也不安分地溜进了他的衣襟,抚弄着那片结实温厚的胸膛。 林三宝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他咬着牙,好艰难才把俯下身子来要解他腰带的宫子羽提了起来,“住手!” “你让我留下我就住手!”宫子羽按在那要紧的地方,“还是你要看看自己这百炼钢的功夫抵不抵得住我舌上绕指柔?” “……你再这样说话,我就不理你了。”明明自己才是大丈夫,偏偏委屈得跟小媳妇似的要扞卫贞操,林三宝真想以头抢地。 宫子羽笑靥如花,“好啊,那我不这么讲话了,我豪迈一点,才配得上大当家的身份,对不对?” “……我头痛,要睡觉。”林三宝何止头痛,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我扶你回房间~~” 宫子羽利索地往地上一跳,周身都还是笼罩着一片春色,却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就那么死赖着拽着林三宝的胳膊穿堂入室,在听墙角的好事之徒目光下跟林三宝回了房间。 一关房门林三宝就把牛皮糖似的宫子羽甩了开去,“你闹够了没有!” 公子羽无辜地眨眨眼睛,“我没有闹啊。” “你现在不用装了,好好说话行不行?”林三宝拉开五步距离不让他靠过来,“难道你敢说自己一点都不痛恨我们这些做山贼的人?” “我恨,不过从前我恨的是所有山贼,现在我恨除了林家寨以外的山贼。”宫子羽朝林三宝走过去,林三宝却又继续躲开来,结果两人就绕着房间中间的桌子打转,宫子羽气不过来,双手一拍桌面,“我还杵着呢,你就想找姨太太不行!” 这一下倒是把林三宝吓得站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宫子羽,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你真的想跟我?” “我不早就是你夫人了?” “不是,我、我不可以……你知道的,我不能做那事。”林三宝刚褪下热酒的晕红又冒了起来,“这样对你,对你不公平……” 宫子羽皱眉,假装发怒喝道,“哼!你就是想说我人尽可夫,水性杨花,不被人操活不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三宝连忙摇头否认,宫子羽趁机往前一倾,越过桌子拉住林三宝的手。他低着头,慢慢把自己的手裹进林三宝的手心里,柔声说道,“我就是喜欢你明明都占不了我便宜,却还是对我那么好……三宝,你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三宝,宫子羽叫他三宝。 自从父亲跟老寨主去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林三宝的名字了,他是大当家,林三哥,林寨主,山贼头子,独独不能做回他自己。 连不能近色欲这样的隐衷,也要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才不会落人口实。 林三宝放开手,他爬到桌子上盘腿坐着,宫子羽也从低头变成抬头,悠悠流转而来的如烟秋波,几乎让林三宝淹死在里头,好一会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任何时候你想走,都可以,我绝对不会勉强你留下。” “……你怎么老是把自己搞得很委屈的样子呢,好像我欺负你一样。”宫子羽也撑着桌子边沿往上爬,林三宝双手穿过他腋下,把他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宫子羽调整好姿势,搂着林三宝的脖子,轻轻把脸贴在他耳后,“全世界都欺负我,只有你被我欺负。” “……那我真是幸运得祖坟冒青烟啊,宫老板。”林三宝笑了,手臂紧了紧,把他抱进怀里。 宫子羽咯咯笑,“其实呢,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习惯这般清心寡欲。” “嗯?”宫子羽话题转得太快,林三宝一时没反应过来。 低哑的喘息般的气音拂过林三宝耳朵,潮湿而滚热。 “我教你用道具……哎哟!林三宝!你竟敢把老子摔地上!林三宝!你给我起来!别装睡!林三宝!!!” 10. 于是林家寨的压寨夫人宫子羽又大摇大摆地在寨里活动了,人人都说小吵怡情,见识过这次吵架以后,林家寨的兄弟都相信这句老话了:大当家跟夫人简直都快把全寨的人都闪瞎了。 宫子羽从前就已经常常对林三宝拉拉扯扯,现在更加得寸进尺,大当家就像他的专用椅垫,无论何时宫子羽都大模大样地往他怀里钻,从前林三宝还会批评他不要失礼,这次争吵后就完全由着他了,还不自知地对宫子羽搂腰搭背防止他掉下地去。 大家觉得是宫子羽服侍得大当家顺当所以得宠更甚,却不知道这是宫子羽自己努力“争取”回去的权利。 能让锦澜城炙手可热的红倌儿宫子羽倒贴着想尽办法去挑逗,林三宝觉得自己家中祖坟上肯定不止冒青烟,简直都烧通天了。 但林三宝真的没有看错,宫子羽对于鱼水之欢还是颇为渴望的,喜欢一个人,当然会忍不住想要亲近,想要拥抱,他并不认为这是错的,灵欲合一的极乐谁不稀罕? 偏偏林三宝不能跟他共赴巫山。 宫子羽扁着嘴拿着一个小瓷碗捣弄,里头是粘稠的朱砂。他褪下衣服,对着镜子,绕着左边乳尖描画着一朵红梅。 柔软的笔尖在尖端上滑来滑去,终于把那点通红撩弄得硬挺无比,宫子羽丢开毛笔,往木椅上一靠,脱下棉裤套弄起来。 他紧绷着身子,闭着眼睛喘气,紧咬着的牙关漏出了一点模糊不清的呻吟。 似在回应着这呻吟,另一种体温覆了上去,宫子羽也不睁开眼,把那人的手掌紧紧压在自己的肌肤上,从铃口引导到根部,挤压得越发粗野。 两个不同的喘息在书桌后缠绕追逐,宫子羽捉紧了椅子扶手,一条腿架在来人肩膀上,一条腿倚在桌子边缘,上身几乎躺在了椅子上,完全曝露的私处已经被弄得坚硬如铁,颤抖着沁出液体。 “三、三宝……”宫子羽求饶般呻吟出声,“吻我,吻我……” 于是那两道粗重的喘息重叠了起来,宫子羽柔韧的腿脚一下绷紧,喷出白色的浊液。 宫子羽长出一口气,放软了身子瘫在椅子上,然后他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放在床上,仔细地擦拭身体。 宫子羽捉住那只温柔的手,睁开眼睛来,“你真的不想……”他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匕首,把鞘壳递过去,把腿抬起,“试试放进里面?” 林三宝一顿,犹豫着接过了鞘壳。宫子羽往后仰了下身体,拉过被子垫在腰下,更方便林三宝动作。 胸前的红梅怒放。 林三宝终于还是放下了鞘壳,他放开宫子羽脚踝,背转身子坐在床边揉额角,“我……不可以……就算只是这样,也……也还是……你不用这样迁就我……” “哈!谁迁就你了!”宫子羽爬起来,从后抱着他的腰,把脸抵在他腰间笑道,“我知道你需要时间适应,即使你适应不过来也没事,我自得其乐。” “……”林三宝转过头来,紧皱的眉头似乎并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而烦恼,连眼角的图腾也似乎黯淡了许多。 宫子羽坐好,指尖轻抚过林三宝眼角,“这是什么图案?” “……蛟。” 龙无角则为蛟,虽也称龙,终是低人一等,宫子羽不解,“为什么要纹蛟不是纹龙呢?” “纹的时候还小,所以不知道。”林三宝拨开头发让他看清楚,“第一条是七岁的时候纹的,后来长大了,图案显得小了,十二岁的时候纹了第二条,第三条是十八岁的时候纹的。” 宫子羽仔细看那纹理,忽然问,“那纹身师傅是你的好朋友吧?” 林三宝很是惊讶,“咦?你怎么知道?” “第一条手法稚嫩,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后来越来越好了,第三条虽是蛟,却也有真龙霸气,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你的朋友,从小就拿你当试验品。”宫子羽轻轻揪着林三宝耳朵,“只是不知道那是青梅呢,还是竹马啊?” 林三宝把宫子羽的手拉下来握着,“是男孩子,不过十八岁以后就没见过了,长大了各奔前程,也是平常。” “嗯,反正你现在有我陪着就好了嘛~”宫子羽嫣然一笑,顺势窝进林三宝怀里。 此时锦澜城的柳絮早已散尽,荷花刚刚露出了尖尖的粉角,待荷花映了接天火红时,小澄个子猛地拔高了一截,之前宫子羽给她做的衣服全都显小了,于是这天,唐玉洁给宫子羽做了乔装后,就陪着他一起到锦澜城市集里买新布匹给小澄做衣服。 在绸缎庄里买了几匹棉麻纱帛,宫子羽又拉着唐玉洁到一个卖首饰的铺子,唐玉洁久居山寨,虽不甚打扮,但到底是女儿家,一看见这些精致的首饰就移不开眼,左手玉镯右手金链地比划了起来。 宫子羽掩着嘴巴笑,拿起一条纤细的银链子,穿进一颗小巧的黄玛瑙吊坠,“二嫂,看过来这边。” “嗯?”唐玉洁转过头来,正要说这链子太细很寒酸,宫子羽却是把手抬起来,把链子绕到她发髻上,玛瑙吊坠从美人尖处垂下,刚好吊在唐玉洁眉心,像一滴晶莹通透的眼泪,把眸子衬得更加闪亮,“啊!链子还能这样戴!这样好好看,夫……公子你眼光真好!” 宫子羽叮嘱过唐玉洁在外头的时候要喊他公子,见她把自己的话放心上,满意地笑了笑,“二嫂喜欢,这链子我就送给你了,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 “待会我买个东西,希望二嫂不要声张,不要告诉别人。”鬼鬼祟祟地跟掌柜交接说不定会惹她疑惑,于是宫子羽干脆坦白了。 “公子要买什么东西,如此秘密?”唐玉洁奇怪问道,“连三哥跟我夫君也不可以告诉吗?” “尤其三哥,绝对不能。”宫子羽笑笑,回过头去对掌柜道,“掌柜,有私货吗?” 私货指的是下人从王宫贵胄府里偷出来变卖的好东西,掌柜看宫子羽脸生却懂行,便压低声音道,“那要看公子会不会盖稻草?” 偷来的东西,比如发簪首饰,那是绝对不能原装出卖的,万一被贵人们偶尔认出可是要遭受连累的,盖稻草就是指把这些东西拆件,比如拆下珍珠宝石重新镶嵌,金银则融掉重新铸造,可宫子羽却摇头,“我要的私货绝对不会被外人见到的。” “哦?那公子想要的是?” 宫子羽钩钩手指,掌柜凑过头来,宫子羽在他耳边用气息道,“羊脂玉势。” 掌柜一惊,猛拉开距离就看见宫子羽那双如寒烟秋露的眼睛,顿时膝盖发软,咳咳两下明白过来,“刚好有最上等的私货,请公子稍等。” 唐玉洁不解什么是“玉势”,正要询问,掌柜就神神秘秘地拿着一个用锦布包裹的东西出来,摊开来一看,她马上满脸通红地别过脸跑到铺子外头。 宫子羽笑笑,“妇道人家没见识,掌柜,这个有何特别?” “这是上等羊脂暖玉,不会冰着肌肤,而且是中空的,裹着催情的香液,弄得越热挥发越快,也就越加快活了。”掌柜拿手掌遮掩着嘴巴道,“前阵子皇后整治内帏,把各个宫殿里的这种东西都搜了出来,本来打算销毁,有人偷着把东西卖出来,要不哪能有这么高档的东西呢!” 宫子羽想肯定是寂寞难耐的妃嫔用品,应该也不会太脏,便答应买下。掌柜满心欢喜,打发一个下人去打包,自己就美滋滋地数起了宫子羽递给他的钞票。 一切妥当,宫子羽拎着东西走到门外拍拍唐玉洁,“可以了,这些是你的,这个……”他拍拍一个长方形的锦盒,“是我的。” 唐玉洁红着脸点点头,把自己的首饰收好,“公子,你,你跟三哥平常都,都用这些东西吗?” 宫子羽转过头来对她灿烂一笑,“就是以前没用过,所以才想搞些情趣嘛~~ 二嫂有没有什么建议?” 唐玉洁连忙摇头,“没……我,我们比较,嗯,踏实……” 宫子羽扑哧一下笑了,他把手掌圈在嘴边附在她耳边说道,“其实那链子不光可以绑在头上哦,还能绑别的东西……那吊坠也可以垂在其他尖端上嘛……” “哎呀!公子你别闹了!”唐玉洁跺了一下脚,用力打了一下宫子羽,又羞又气地跑在前头回山寨去。 宫子羽好不容易追上,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寨,若不是兄弟们都知道宫子羽是大当家相好,看见两人这么亲昵一定以为唐玉洁红杏出墙了。 宫子羽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把锦盒打开,拿出那羊脂玉势,正想好好研究怎么样才能让林三宝明白这样对待他并非侮辱而是情趣,却发现那锦盒丝绵里藏着一张极细薄的纸张。 宫子羽脸色一沉,抽出那薄纸来看。 纸上只有一行字,却如同在宫子羽气门上重重劈了一掌,让他几乎窒息。 ——让林三宝无法立足绿林。 宫子羽用力地瞪着这张纸,末了,他点起蜡烛,把它投进了火焰。 11. 已经二更了,林家寨却忽然灯火通明,林三宝跟林肃天匆忙来到大堂,却见林靖海一身鲜血地在地上躺着,寨里懂医术的兄弟正给他作简单的治疗,一见林三宝两人,林靖海便激动了起来。 “靖海!怎么回事!”林三宝蹲下来,一搭他脉象,似是中毒,“怎么会弄成这样!” “有、有内鬼……”林靖海刚一开口就吐出一滩黑血,他死死捉住林三宝的衣袖,“凌云寨……凌日风要杀来了……” “凌日风?!”凌日风是相距三个山头以外的凌云寨寨主,前两年他老子凌日威在五峰比武中输给了林三宝,之后就病死了,也能算是个仇家,但前几个月的聚会中,他与林三宝相谈甚欢,并无记挂仇恨的迹象,“靖海,你先休息一下,不要动气。” “三哥,快走……快走……”林靖海一张嘴就呕黑血,却依旧不愿放手。 林三宝心中一凛,猛然站起来大声吩咐,“关寨门!叫醒所有兄弟!备战!”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唤醒整个山寨,抄家伙合队形,两个腿脚灵便的小弟摸着夜路去探路,一会儿就紧急回传,说山脚下当真聚集了一伙人,擎着凌云寨的旗子,前进速度很快,似乎要来夜袭。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林三宝沉默地把林靖海的眼睛合上,接过林肃天递过来的红缨银枪,猛地往地上一舂,石板地上顿时裂开蛛网一般的裂痕。 “宰了凌日风祭三当家!” 宫子羽在门后站着,背脊上出了一片凉薄的细汗。 大战一触即发,三更时分,随之第一支升空的信号火箭落下,厮杀之声便动地而来,响彻天际。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争夺地盘的战争,而是血海深仇的清算,不能投降,没有和局,只能战至血流成河,一方人头落地,才能终结。 林家寨准备不足,虽有林三宝林肃天两个武功高强的当家,也仅能拒敌僵持,过了四更,手下人马逐渐不济,被逼到了寨门前死守。 林三宝已经杀红了眼,远远看见凌日风的坐骑,便一抽马鞭,呼啸跃到对方跟前,长枪横扫,直取对方咽喉,林肃天从旁掠阵,把想要回护的敌人斩杀刀下。 于是敌阵里就出现了一个圆形的血色擂台,林三宝跟凌日风绕着着擂台边缘踏马,时刻警惕着对方进攻。 “凌日风!男子汉大丈夫!搞偷袭这么卑鄙的手段,简直丢尽了你老爹的脸!”林三宝脸上溅着敌人的血,眼角三条红色的蛟龙似乎也愤怒地舞动了起来。 “兵不厌诈,林大当家当日暗算我父亲,不也一样丢尽了林老寨主的脸!”凌日风往他呸了一声。 “哈,那打在你父亲身上的飞镖,刻着的是太阳徽号,你爹是被你这卑鄙小子给气死的!”事已至此,林三宝早也不会为对方颜面着想了,他横枪马前,紧了紧枪上布条,随时准备生死相搏。 “呸!取你狗命!” 凌日风不再与林三宝多口,一口造型奇特的窄长金刀旋风般卷向林三宝,林三宝银枪回环,长刀对长枪,金银交错,杀得惊险万状,连旁边的手下都不敢上前助阵生怕遭殃。 这边主帅死战,那边兵马依旧在攻击寨门,唐玉洁巾帼不让须眉,指挥众人应战丝毫不让男儿,眉心一滴水黄色的玛瑙泪映了血光,悲怆万分。 宫子羽揽着小澄躲在主楼高处的房间,从窗缝里留意战况,小澄咬着牙,仍止不住浑身发抖。 “没事的,你三哥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宫子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不到半柱香时间,银色的枪林逐渐压过了金色的刀光,凌日风大喝一声,猛地在马背上站起,长刀直劈林三宝天灵,林三宝横枪往上挡开了那一劈,单腿绕住马镫,朝马肚下一转,竟绕到了凌日风身后,长枪直捣向他后心! 凌日风奋力跳脱,长枪险险从他左肩划过,只割伤了皮肉,但他心神已乱,不宜久战,便一抽马背,逃开了这个血色修罗场。 林三宝跟林肃天同时哈哈大笑,笑得敌方人马肝胆俱裂,正要乘胜追击,忽然,林三宝觉得心口一痛,同时,林肃天已经捂着胸口,嘴角流出了黑血。 短促的叶笛的声音刺入耳膜,只见逃开了一段距离的凌日风正拿着一枚叶笛吹出奇怪的音律,那笛声让林三宝越发觉得胸口郁闷难受,喉头阵阵辛辣,张嘴一呼气,就喷出了一口黑血。 林肃天大吼一声,强压住毒性斩杀出一条血路,“三哥!走!” “肃天!” 林三宝分明看见林肃天已然脸色发紫,伸手想要把他拉到自己的马上,却被他一声怒喝震住了,“滚!不能让咱们枉死!!!” 林三宝咬紧牙关收回手,长枪挑杀了几个拦路的喽啰,杀出了重重包围,直往林家寨逃回。 那阵催命的叶笛声依旧在继续,武功浅薄的兄弟已经命绝当场,林靖海说的内鬼,定然是在林家寨的饭食里下毒,一听到这笛声毒性便会发作。 唐玉洁看见守门的兄弟一个个倒在地上,又见林三宝只身返回,心里已经明了大半,她抽出九节鞭,打开寨门把林三宝迎了进去,笑道,“三哥,带子羽跟小澄走,玉洁给你殿后!” “二嫂!”林三宝见唐玉洁眼中的决绝,不禁涌起热泪,“三宝对不起你们!”说罢,一抽缰绳,直往主楼冲去,大声吼道,“宫子羽!” 宫子羽远远看见林三宝返回,已经抱着小澄冲下楼来,林三宝一喊,他就抱着小澄往上一举,把她送到了马背上。 但小澄上马后,他却站住不动了。 “上来!”林三宝朝他伸出手。 宫子羽一惊,“你,你不认为我是内鬼?!” “别胡扯了!上马!”林三宝弯下身子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力一甩把他捉上了马背。 宫子羽一坐稳,林三宝便勒转马头往外逃,宫子羽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小澄护在中间,生怕她会掉下马。 凌日风已经驱赶着大队人马杀到了寨门,长刀刀柄上绕着一条黄色玛瑙吊坠的银链子,“林三宝!临阵退缩!狗熊!” “呸!” 林三宝旨在救人,无心应战,环视一轮,便纵马往山后幽深的密林逃去。凌日风举刀相拦,林三宝快速撂下几下绝杀招式把他逼开,一骑呼啸,隐入了密林。 两马擦身而过时,宫子羽刚好看见了凌日风的模样。 火光中如同野兽般一绿一黑的眼眸,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心上。 天色大白,林三宝不知道已经飞驰出多少里了,才终于在一道山涧边上停了下来,毒药发作跟体力消耗让他几乎滚下了马背,好艰难才捉住了马缰,伏在马脖子上喘气。 此时他才听到了小澄的哭泣,他正想让宫子羽把小澄抱下马,却发现宫子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马背上了,只有一条腰带把小澄紧紧绑在林三宝背上。 林三宝只觉一片天旋地转。 凌日风攻占林家寨后,便把林家寨的旗子砍了,插上了凌云寨的旗帜,他坐在大厅里那张铺着白色虎皮的当家首座上,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隐忍两年,终于为凌云寨报了仇了,父亲在天之灵,也当瞑目了。 一个手下跑进来汇报,“大当家,后山上有个人晕了,看样子不像我们的人,可也不像是林家寨的人。” 凌日风皱眉,“什么意思?” “就,就看起来不是个山贼……”那手下竟然脸红了一下,凌日风很是诧异,挥手让他把那人抬上来。 简陋的担架上躺着个瘦弱的人,的确一看就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该有的体质。 凌日风走过去,俯下头去看他的脸,那是个清秀美丽的纤长男子。 忽然,他张开了眼睛。 一瞬间云开雾散,宛如清冷的夜里开出忽然绽放了满树红梅,凌日风忍不住伸手把他扶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男子却一点也不惊慌,他缓缓下了担架,雪白的脚踝从长袍下摆里露出来,一丛红色的荆棘图案环绕其上,艳丽又妖冶,“回当家,我叫宫子羽,是林三宝从锦澜城里抢来的戏子。” 凌日风一怔,随即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哈!早听说林三宝不近女色,还以为他是不行呢,原来是好这一口!” “……如果他不好这一口,恐怕我已经没命了。”宫子羽轻轻叹口气,向凌日风作了一揖,“这位当家,不知道此后,这里的老大是谁呢?” “哦,你要找我们老大?”凌日风挑眉,这小戏子挺特别,有意思。 “是,我只要找你们老大。”宫子羽忽然后退一步,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抵在喉咙上,“虽然我没有什么清白,但也不能任由那些虾兵蟹将折辱,要我心甘情愿侍候,就得是最厉害的男子汉大丈夫,要不,我宫子羽宁愿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凌日风微微皱了皱眉头,盯着宫子羽的眼睛,那双眼睛甚是美丽,而那美丽,原来是因为这一点仅剩的尊严,才会那么惹人心悸。他弯起嘴角,朝他笑笑,“我叫凌日风,便是这凌云寨的大当家。” “凌日风,把太阳也欺负去了的不逊狂风,好名字。”宫子羽丢开匕首,也笑了,“那请问凌寨主,打算怎么处理我?” “就算你打算服侍我,也得有让我答应的本事啊?”凌日风走到当家首座上坐下,挑衅一般看着宫子羽。 宫子羽笑笑,腰带他就早拿来绑住小澄了,此时全身都只罩着一件长袍。他轻轻扯开那袍子,浑身赤裸地往他走过去。 左边胸口上那朵艳红的梅花绽放在一色雪白的肌肤上,如雪地里的血迹,迷惑人心。 12. 宫子羽走到凌日风跟前,并不作撅臀弯腰的丑态,他翘起唱青衣时的兰花指,食指缓缓在凌日风饱满的唇上。 凌日风生母是个胡姬,故而鼻高目深,嘴唇厚实,连眼睛也是一只绿色一只黑色的,此时他垂着眼睛看宫子羽的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宫子羽微微摇头,示意他放心,手慢慢往下,滑过下巴,抚过喉结,撩开衣领,窜到了凌日风的胸膛前。 一路动作,宫子羽的视线也缓缓向下滑落,待他的指尖触碰到凌日风的胸膛,他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双手一扯,把他的衣服解开,跨坐上去,俯身挑弄他黑实的乳头。 凌日风揪着椅子上的白虎皮毛,从未有过的颤栗从宫子羽舌尖下迅速蔓延,光是舔吻,就已让他下身坚硬了起来,他不禁摆动起腰肢,隔着布料摩挲宫子羽光裸的臀。 宫子羽忽然跪在椅子上,让凌日风无法顶到他,凌日风皱着眉抬头,只见宫子羽捉起他的手,按在那朵红梅上。 凌日风会意,揉弄起他两点红蕊,宫子羽喘着气呻吟,这才把身子沉下去,压在凌日风的欲望上摇动起来。 虽然并未进入,但夹在股间的感觉也非常刺激,凌日风已经硬得如同烙铁,他低吼一声,用力捉住宫子羽的腰,把他往椅子上一放,就覆上身去,匆忙地解裤带。 “大当家!”忽然,有小弟不顾形势地冲进来报告,“大事不妙!林三宝杀了回来!!!” “什么?!”凌日风一惊,放开宫子羽,跳下地去揪着那小弟问,“林三宝真的回来了?” “是啊!他拐了个弯,从另一边山沟杀了回来,已经杀到寨门了!” “妈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拿刀来!”凌日风一声怒喝,小弟便急忙去拿他的金刀。 宫子羽愣在椅子上,不及反应,就被凌日风一把捉了过来,抗在肩上抛上了马。凌日风随后跳上,一抽马背,飞奔到了寨门前。 宫子羽好不容易才坐稳了,一眼就看见林三宝浑身浴血,在寨门前跟四名身手不俗的山贼周旋,红缨银枪分明已经疲倦不堪,却仿佛被什么信念支持着,就是不肯放弃。 宫子羽心头一紧,几乎要喊出声来,却忽然被身后的凌日风一手扣着了喉咙。 “林三宝!你看清楚这是谁!” 凌日风朝林三宝大喊,四大将撤了开去,让凌日风过来。 林三宝一个燕子回旋把长枪收回,瞪大眼睛看着宫子羽,他衣衫不整,松散的衣襟露出了两点红艳,分明刚刚经历情事。 林三宝几乎把牙齿咬碎了,“凌日风!我要宰了你!” “那我就要这小戏子陪葬!”金刀横在宫子羽颈上,凌日风悄悄在他耳边说,“委屈你一下。” 宫子羽脸色发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林三宝你快跑别管我,只会两人一并死在这里;说林三宝你快来救我,那傻瓜也真的就会来救他啊! “有种来单挑!威胁人质你算什么好汉!”林三宝觉得喉咙里那口黑血越发难以咽下,干脆“呸”地一口把它啐在地上。 “……林三宝!你走吧,败军之将,我宫子羽不屑跟你了!”宫子羽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暗地里把自己的手心都掐得要出血了。 “……老公还杵着呢,你就想找姘头了?”林三宝朝他笑笑,“放心,我宰了这狗杂种就带你回家!” “林三宝!” 凌日风最恨被人骂“杂种”,当即把宫子羽推了下马,长刀一挥就往林三宝杀去。 宫子羽被人拉到了一边挟制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三宝跟凌日风厮杀,毒发越来越厉害的林三宝头晕脑胀,不知何处又响起了那刺耳的叶笛声,他终于两眼一黑,滚下马背,被凌日风一刀砍在右肩上。 银枪落地,胜负分明。 “来人!把他绑起来!让大家来看看林大当家的威风!”凌日风一脚踩在林三宝背心上,叫人把宫子羽带了过来,“小戏子,你是不是还对这家伙余情未了?” “成王败寇,我早就说过,我只愿服侍最厉害的那一个,他既是你手下败将,我又怎么会惦记着他?”宫子羽朝林三宝冷冷地撇了一眼,“凌寨主若不信,就一刀把我杀了,或者毁了我的容貌,那对宫子羽来说,绝对比死更难受。” “哈,我怎么舍得毁了你容貌呢?” 凌日风笑了,把林三宝踹开,手下人拿来绳子,把他绑在前院旗杆上。 宫子羽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一点特别的表情,凌日风捏着他的下巴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真的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宫子羽也同样冷然地看了凌日风一眼,“凌寨主没有听说过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吗?我宫子羽不巧既是戏子又是婊子。” “哈哈,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宫子羽!”凌日风拍手叫好,“既然如此,我们来继续刚才的事情可好?” 宫子羽点头,正要往里头走,就被凌日风拉了回来,“外头景色那么好,就在这里怎样?” 宫子羽笑了,一点都不生气,“可别指望我会躺在这脏兮兮的沙地上哦。” 凌日风心花怒放,“来人!把那白虎椅子给我搬出来!把林三宝泼醒!” 一盆冷水兜头泼向林三宝,他呛了几口凉水咳醒过来,一抬头,就看见凌日风坐在那白虎皮毛椅子上,宫子羽双手抱着他的肩膀,没有脱衣服,只把长袍撩起,露出细白的臀,夹着他坚硬的阳物摆动腰肢,淫靡的喘息随着摇晃的节奏不断加速。 “宫子羽!!!”林三宝一张嘴就吐了一口血,“别这样!不要!我不用你救!我宁愿死!我宁愿死!” “……” 宫子羽并不理会林三宝撕心裂肺的吼叫,他一手揉弄着自己的欲望,一手往下握住凌日风的坚硬,提起腰,让他慢慢贯穿自己。多日未曾欢好的后庭十分紧密,凌日风不禁发出一阵舒服的低吼,宫子羽也毫不羞耻,放尽喉咙叫喊起来。 很快就尽根没入了,凌日风握着宫子羽的腰奋力抽动,宫子羽也积极地配合着扭动身体,肉体相撞发出的噼啪声让围观的人一阵口干舌燥,场面实在香艳,有些脸皮厚的已经忍不住把手伸进裤裆去套弄了。 林三宝紧闭上眼,用力地咬着唇,流了一嘴的血。 乌黑的是喉中血,鲜红的是心头血,滴答滴答地流了一地。 眼睛可以闭上,但耳朵无法不听,宫子羽那放荡的叫声完全不像做戏,仿佛真得非常舒爽,呻吟的调子也越发淫乱,他握着自己的欲望摩擦,谷道里用力一绞,凌日风“啊”地吼出一声,用力往宫子羽身体里一撞,畅快淋漓地喷发了出来。 宫子羽也随着射了,浊液粘在他胸膛上,模糊了那朵梅花。他抬起身子,瘫软在凌日风身侧,一股白色的液体自腿间流下,一滴滴地打落在地上。 凌日风仰头喘息了好一会,才穿好裤子来,朝林三宝喊道,“林寨主,果然好眼光,这小戏子当真销魂,我以后也会好好疼惜他,你放心好了。来人,给林寨主松绑。” “等等!”林三宝却是喝住了要给他松绑的人,他盯着凌日风,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是愤怒,“虽然你是小人,但我不能当狗熊,先说好了,你一放了我,我就会上来把你杀了,断了手也好,断了脚也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到你跟前咬死你!宫子羽!你听好!我一定要把这畜生杀了,你做什么都不能阻止我!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真是岂有此理!” 凌日风冲上前去甩了林三宝两个耳光,又用力往他右肩伤口一掐,“敬酒不喝喝罚酒!要不是山寨联盟上其他当家都护着你,我早就来铲平你林家寨了!现在放你走你还不走!我看你是非要逼我杀了你!” “你有种就杀了我!”林三宝往他脸上呸了一口血,“当日联盟我们发过毒誓互相帮助,你今天杀了我,看日后你的兄弟凭什么追随你!” “胡说八道!我何时发过这种毒誓!”凌日风自然不认,“来人!拿刀子来!看我割掉这挑拨离间的舌头!” 凌日风正怒不可遏,忽然听见一阵轻巧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他转过身来,只见宫子羽在椅子上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不禁皱眉道,“你笑什么?” “哎哟,凌寨主,我在笑,你真把他舌头也割了,那林寨主以后就真的一点儿作为男人的用处都没有咯~”宫子羽一边笑一边站起来,慢慢走过来。 凌日风还是不解,“你说什么?男人的用途?” “对,男人的用途。”宫子羽往林三宝看了过来,林三宝脸色一沉,似乎真正有什么把柄被捉住。 宫子羽刻薄地阴笑起来,“怎么,林寨主忘了吗,你从来都是用这舌头来逗我开心的,如果你连这舌头都没有了,不就完全没有用了吗?” “林三宝练那功夫,真的不能行房?”凌日风以为那只是传言,不想竟真有这种武功。 “宫子羽……”林三宝觉得喉头压着千斤巨石,“我不用你救……” “救你?呵呵,为什么要救你,我可不愿意继续跟着一个假男人!”宫子羽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扯下了林三宝的裤子。 众人哗然,原来林三宝虽然根柱仍在,但两边囊袋却残缺不全,似乎是受过伤所以切除了大部分,只剩下一点看得出形状的肉袋垂着,难怪宫子羽说他不是男人。 林三宝脸上刹那血色全无,脑子里只余下一片空白。宫子羽跪下来,捧着林三宝的物事吞吐起来,吮吸舔吻,无比专心地服侍着,连看的人都已经硬了,但林三宝仍是垂软,全无一点反应。 宫子羽终于如愿和林三宝发生了肌肤之亲,可他此时只能紧闭着眼睛,完全不敢看林三宝会是多么绝望的表情。 凌日风已经连取笑都不屑了,他现在只觉得林三宝是个可怜的小丑,只想赶紧把他打发,看着就不舒服,“好了,宫子羽,别耍他了。” 宫子羽闻言,擦擦嘴巴,背对林三宝站起来,“一切听凌寨主吩咐。” 凌日风看了看林三宝,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死灰色的瞳孔里只余无穷的绝望,“把他赶出去吧,看着就滑稽。” “是,大当家。” 绳子一松脱开来,林三宝就跌在地上,他没有扑过去把宫子羽撕了,也没有去跟凌日风厮杀,他甚至没有意识别人在看他笑话,他就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宫子羽头也不回地跟凌日风走回主楼去了,连看热闹的人都厌烦了散去了,林三宝依旧在那里坐着。 好一会,他听到了一阵唱曲的声音传来,是那日宫子羽在了望台上唱给他听的那首南方小曲: “……愁绝天涯离别恨,羞寻梦里合欢情,雪压陇头花,云遮天际月;垂死难乞一面缘,石上空留三生证……” 垂死难乞一面缘,石上空留三生证。 林三宝强运真气,吐干净最后一口毒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慢慢走进了那阴森的山林里,消失无踪。 13. 凌日风在主楼高处的房间看着林三宝消失,啧了啧舌头,“小戏子你还真的能做到这么绝啊,垂死难乞一面缘,你这是叫他死也别死在你跟前啊。” 宫子羽停下打节拍的手,拿那银戒指划他的脸,落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要是哪天你失败了,我也一样会这样对你。” 凌日风才下去的欲火又上来了,不做太多的调情,脱下裤子就顶了进去,宫子羽皱着眉头搭着他的肩,慢慢张开后庭把他绞进去,才开始就着舒服的节奏律动。 “宫子羽……” 温热紧实的抽插中,凌日风搂住了宫子羽的腰,不再叫他小戏子了,“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傲慢,嚣张,水性杨花……啊!” 宫子羽用力抽了凌日风一个耳光,但凌日风非但不生气,反而更加兴奋地挺动了起来,宫子羽调整一下姿势,双腿环在他腰上,搂住他的背。 环在凌日风身后的手慢慢摸入衣袖,抽出匕首,宫子羽慢慢把刀身拔出,刀尖对准了凌日风后心。 凌日风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兵器的冷,未及反应,宫子羽就尖叫一声,把手掌摁在自己胸膛上使劲揉捏着两处乳尖。 一层层艳丽的鲜血从他手下漫出,染了他一身的红,妖冶得令人心慌。宫子羽抬起手,伸出舌头把掌心的血舔进嘴里,又去揉弄自己的欲望。 凌日风低吼一声,用力按住宫子羽的臀齐根顶入,又一次泄得酣畅痛快。 宫子羽翻了下去,掌心处是混着血水的白色浊液,他割下一角长袍擦手,包扎掌心伤口。 凌日风握住他的手,把匕首拿了过来,“以后,你划我的手。” 宫子羽斜斜挑起眼角,泛起个妩媚的笑,“多谢凌寨主。” 距离锦澜城两百里路,就是海晏青封地中另一处甚为重要的城池锦荣城。与锦澜城百业俱兴的繁华相比,锦荣城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地处两国国土交界,是胡商进出,文化交流的重要汇聚之地,也因为如此,在锦荣城到处可见高目深鼻,眸色肤色各异的胡人,虽然能够进入城内的胡人都是有良民证,但真正进到了城内是否还是良民,就因人而异了。 胡姬酒肆里,一群胡人正在赌钱喝酒,他们身材魁梧,粗声粗气,很多中土过客都不敢靠近,打了酒就匆匆离去,整个大堂就只有他们一大桌子的人,以及角落里一个闷头喝酒的蓬头垢面的中土汉子。 “妈的!又是大!不公平!你出千!”三两个连续输了几盘的色目人用生硬的汉语短促地向庄家叫骂,庄家大方地把赌具往他们跟前一推,让他们验明并无作弊。他们找不出猫腻,心里越发憋屈,“哼”地喊老板拿一种西域烈酒来,说要洗刷霉气。 掌柜陪着笑容道,“不好意思,最后一坛也让那位客官买走了。”说着,就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个邋遢汉子。 “妈的!”为首一个高大的色目人踹了一脚椅子,飞奔到那汉子跟前一脚踹上了他的桌子,“滚!倒霉鬼!害我输钱!欠打!” 那醉熏熏的汉子抬了抬头,却是林三宝,满脸胡子拉渣,双目呆滞,似乎听不懂那色目人喊什么,看了他一眼,又倒头要睡。 这动作彻底激怒了他们,他们冲过来把林三宝踢翻在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林三宝一动不动,被打得血流满脸了也一声不吭,掌柜怕闹成人命,连忙过来劝架,那群色目人也觉得欺负这样一个脓包不解气,每人补上一脚,就又回去赌了。 “妈的,死醉鬼,好武器。”忽然,一个色目人看见了林三宝横放在座位边上的银枪,一眼就认出这非是凡品,就想要顺手牵羊。 林三宝一瞬如雷似电地跃起,一手钳住了那色目人的手腕,把他摔了开去,“别动我的枪。” “混蛋!” 林三宝的反抗让他们重新上了火气,马上围聚过来开打,林三宝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把满腔愤怒冤屈都发作了出来,不消一会就把那几个高大健硕的色目人撂倒在地。其他色目人看同胞受辱,高声叫骂着听不懂的语言围攻了过来,酒家里顿时碗打盘飞。 如此大的动静惹得街上途人人纷纷围观,那个以一敌十七八的邋遢汉子了得的身手也惹得平日受胡人欺负的百姓拍手叫好。 林三宝就着醉意开打,手下没有分寸,那群色目人分明已经胆怯要逃,但在他看来,这些人仿佛每一个都是凌日风,他怒吼着举起银枪,就往一个逃跑的色目人背心刺去。 一把碧蓝色的长剑“珰”地一声挑开了林三宝的银枪,林三宝只知道又有人要跟他作对,便调转枪头来缠上那把宝剑,但使剑的人并不焦急,轻轻松松地就跟林三宝打了个平手。 那是个跟林三宝年龄相仿的公子,看打扮是个富贵人家。他一边把林三宝的攻势压下,一边跟他说话,“你所仇恨的人明明不是他们,何必把火气撒在他们身上呢?” 这句话让林三宝顿了一顿,他收起长枪,脚步不稳地往店外走,没走几步,就猛地一跪,靠着长枪才勉强支撑住了内外俱伤的身体。 富家公子走过去,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叹了口气,“让英雄气短的,不过是儿女情长吧?” 林三宝瞪大眼睛,惊讶地转过头去看他。 他这时候才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面如冠玉,眉目似画,天然一股让人心服口服的贵人气势。 林三宝怆然一笑,终于晕了过去。 林三宝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都已经料理好了。他眨眨眼,看清楚自己身处的是客栈的上房,便慢慢坐起来,下床,对那个背对着他看书的公子抱拳作揖,“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那富家公子转过头来,往旁边的凳子一指,“你并没有输,何以说我救了你?” “如果我当街杀了人,必定会被人认出,官府通缉我的公文就会贴遍全国,我又……”林三宝本想说“我又无法投靠绿林好汉”,话到嘴边就吞回去了,“要不是公子及时阻止,还提点了我,我一定已经惹了一身麻烦,所以我说公子你救了我。” “我看你一身装束,也不像个读书人,公子公子地称呼我,倒是叫我惊讶了。”公子毫不掩饰自己对林三宝身份的低估,偏偏说来坦荡,并不觉得他意带侮辱,“坐吧,公子。” 林三宝点头坐下,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茶味清浅,并不苦涩,“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叫林三宝,只是个粗人武夫。” “就凭你这杆枪,你就不可能只是粗人武夫。”那位公子放下书,林三宝看见了那居然是本杂剧曲本,“我叫海宴平,是平亲王。” 海宴平说这话的时候就跟说“我刚刚吃了个桃子”一样平常,林三宝连忙跪下了,“小人不知道是王爷,多有得罪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王爷了,那你猜我到锦荣城来是为了什么?”海宴平伸手把他扶起,依旧给他倒茶,收手时却悄悄以尾指指尖沾了一点茶水,在曲本的遮掩下,在桌子上写了个“戏”字,确定林三宝看到了,才不着痕迹地抹了,好像只是溅落了一些水迹。 林三宝脸色沉了下来,“小人猜……是因为青王爷被害一事……” “对,我已经查到了这胆大包天杀害我皇兄的贼人是谁了!”海宴平一拍桌面,满脸愤恨,“就是锦澜城外燕荡山上那窝山贼!” 林三宝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问道,“王爷为什么对小人说这些话?我只是个平常的练武之人……” “你不平常,一点都不。”海宴平忽然单手成掌猛击林三宝胸膛,林三宝全凭出掌格挡,一个燕子抄水把海宴平的手压了回去。 海宴平顺势握住林三宝的手腕把他揪到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甘心?” “……”林三宝心神仍在对敌上,猛然对上海宴平一双摄魂般的眼睛,一下子忘了回答,只觉得这普通的三个字如同千斤巨石砸在他胸膛上,碎了他一身硬骨头,只剩下柔弱的内心,毫无防备地被对方掌握住了。 “无论是建功立业,还是儿女情长,你,甘心就这样?”海宴平紧盯着林三宝的眼睛,他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落进了他眼里,无法躲避,“你甘心日日借酒消愁,甘心被乡野流氓鄙夷,甘心自己堕落深渊而那害你如此的人却毫不知情,甚至连你的痛苦他都不屑一顾,你甘心如此吗,你甘心吗?!” “闭嘴!”林三宝一把推开海宴平,痛苦地抱着头弯下腰,“我不想回忆,我不想回忆!” “咚”地一下沉实清脆的响声贯入林三宝耳中,却是他自己的红缨银枪。海宴平把银枪握在手上往地上一撞,“它该刺向罪魁祸首,而不是一个落井下石的途人。”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林三宝嘶吼着冲向海宴平想要夺回长枪,却被他一脚踢中膝盖,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林三宝重重地跪到了地上,他慢慢低下头,额头抵在地上,一下下地撞出咚咚的响声。 痛,游走在他浑身经脉里的痛,一瞬间全汇聚到了心脏,“砰”地爆炸开来,把他遭受背叛那日起就积压着的泪水全都炸了个决堤。他揪着头发,呕哑着不成音调的困兽般的声音哭了出来。 “拿起它,杀了你的仇人。”海宴平单膝跪下,双手把银枪递到林三宝跟前,“杀了那山寨里的头子,为我皇兄报仇,也为你自己报仇。” “他……他不是……” “你不必找借口,我已经调查得很清楚,就是那个山寨的头目杀了我皇兄!”海宴平打断他的话,换上激将法的语气,“事到如今你仍要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的话,只当我海宴平看走了眼,白白管了一次闲事!” 林三宝定住了,好一会才抬起了头,双眼赤红,宛如穷途末路的野兽,“我帮你杀掉他以后,你会如何对我?” “昭岚城将军,假如你仍愿意为我效命的话。”昭岚城正是海宴平封地里最为繁荣的城市,地位与锦澜城一样举足轻重。 林三宝支起身子,用尽力气握住了那红缨银枪,海宴平感觉到那枪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给我一百士兵,一个月时间操练。一个月后,我一定铲平凌云寨!” 14. 锦荣城里悄悄生起的变卦并未马上影响到锦澜城外林家寨——此时已经成了凌云寨的一个分部。虽说是分部,但凌日风一直逗留在这里收拾周边小打小闹的林家寨残留部属,一时间也俨然成了总舵的样子。 绿林联盟的其他当家对凌日风的做法大为不齿,一则他做法相当卑鄙,内鬼下毒,乘夜偷袭;二则林三宝一倒,凌日风那一手夺命金刀再也无人能够与之匹敌,他们不禁担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故而多有争端,常常寻借口要瓜分本来林家寨的地盘,不愿凌云寨一支独大。 凌日风怎会不知道那些老狐狸的想法,只能明着和气商量暗里较真斗狠,争取早日把这些不听话的都端了,巴不得趁朝廷人马仍未到达前把海晏青封地里所有的山头都占了。 宫子羽斜靠在床栏上,看着手中的黄玛瑙细银链发呆,链子上系着一根蓝色的发带。 他向凌日风说这是他先看上的首饰,但碍于情面才送了给唐玉洁,现在想讨回来,凌日风并无怀疑,反正本来也只是个战利品,便送了给宫子羽。 他隔天就找到了林肃天的尸首。本想从他手中取下宝剑,但林肃天握剑握得太紧,他无法夺下,只能解了他束发的头带,跟那银链子绑在一起。 而其他中毒而亡的兄弟的尸首,包括林靖海,凌日风怕毒气蔓延形成疫症,进驻山寨当晚就叫人全都烧了。 宫子羽只在他房间里找到了那条带着倒钩的马鞭。 “夫人,红豆沙熬好了。”柴叔端了一碗陈皮红豆沙进来,“按照你的吩咐,专门到城里百味坊买的老陈皮,你趁热尝尝。” “嗯。”宫子羽把链子收好,两个手指捻起调羹,轻飘飘地舀了一勺,“柴叔啊,你怎么不走啊,其他兄弟还能走的都走了,你何必留着继续服侍人呢?” “我老柴都烧了二十五年饭了,离了这里不习惯,再说,服侍谁都是服侍人,倒不如服侍夫人呢。”柴叔眯了眯眼睛,憨然一笑。 “嗯,这红豆沙做得真好,甜味适中。” “我服侍夫人快半年了,自然记得夫人的口味。” “你再去舀一碗来,我拿去给寨主。” “好的,夫人。”柴叔并不为宫子羽的变节而有一点抵触,仍是那么顺从,一会儿又捧了一碗来,宫子羽接过,就亲自捧去给凌日风。 凌日风正为山寨头目间的争端发愁,见宫子羽竟然送糖水给他,不禁有点受宠若惊,满心欢喜地吃了那糖水,少不得又想翻云覆雨一番。宫子羽笑笑,扯开凌日风的衣襟,把那碗里剩下的一点点糖水渣子倒在他胸膛上,伏身去舔。 月过中天,宫子羽从极度疲倦中睁开眼来,他死死地盯着那装过红豆沙的碗,忽然把它拿起,狠狠砸到地上。 凌日风吓了一跳,本能反应就是有人偷袭,宫子羽连忙道,“没事没事,我看见一只老鼠,拿碗去砸它而已。” “啊,老鼠啊。”凌日风看那碗的确是往远处砸而非砸向自己头上,便打个呵欠继续睡去。 “我去洗澡,寨主你好好休息。” “嗯……”凌日风根本没听见宫子羽说什么,一会便发出了浓重的鼾声。 宫子羽下了床,下体痛得厉害,只能扶着腰一撅一拐地往外走,却不是往河溪方向去,而是往柴叔的房间走。 柴叔在这里虽是下人,但他管着全部人的伙食,大家都尊重他,就在厨房隔壁单独建了个小屋子给他一个人住,也省得他做早饭时吵醒其他人。此时夜深,他也已经睡下了,却忽然被一阵香风迷了鼻子,“啊嚏”一下醒了过来。 却见木门打开又关上,宫子羽悄无声息地进了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月光下像个鬼一样。 柴叔几乎吓得大叫,还好认出了是宫子羽,才拍着胸口道,“哎呀,夫人,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晚啊?” “我睡不着,想来向柴叔问些事。”宫子羽一边说,一边往柴叔床边走,屋子里没有床以外的家具,他干脆往床上一坐,身上散发出来的熏香,混合情事过后的余味,让人脸红心跳。 柴叔老实地披上衣服下了地,把床让给宫子羽坐,自己站着听他说话,“夫人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非要大晚上来问?让人看见会讲闲话的。” “怎么会,大家都那么相信柴叔你。”宫子羽撇过眉眼来看他,“柴叔,我算术不是很好,你说你做饭做了二十五年,可我记得林三宝说过他才两岁你就来了,林三宝才二十二岁,那么你剩下的五年,是在哪里做饭呢?” “……我是个厨子,后来被老板冤枉偷钱,才不得已落了草。”柴叔问,“这些陈年旧事,夫人不问,我都忘记了。” “柴叔果然是个经验老道的厨子,那请问柴叔,你要摸清楚一个人的口味,要多长时间?” “一个月时间总要的吧,如果那人不那么挑剔,半个月也行。” “那可真奇怪啊……”宫子羽站了起来,一只手搭上了柴叔的肩膀,柴叔顿时觉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了,“你给凌日风舀的那碗红豆沙,比我的那碗还要甜很多。我本来已经吃得比别人甜了,可凌日风端起那碗红豆沙哗啦啦就吃掉了完全没有一点不合口味的表情……柴叔,你是怎么知道他特别能吃甜,特意再加了糖才送来的?” “我……” 柴叔刚张了张嘴,却发现舌头软软的不受控制,接着,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往后倒,宫子羽一把接住他,把他放在床上。柴叔手脚不能动弹,双眼圆瞪,不能闭合的眼睛里满是不解的慌乱。 “我曾听说,一个人的口味在五岁前就定型了,除非得过大病或者舌头受伤,否则一辈子都会以五岁前的味道为标准。”宫子羽慢慢从身后抽出一条马鞭,“啪”地一下甩了出去。 毕竟不是练武之人,力度不是很够,但那倒钩沾着皮肉就黏上,一抽一扯,哗啦撕下一片皮肉也是极容易的。柴叔额角青筋暴现,显然是痛得钻心,但他仍是丝毫不能动弹,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凌日风刚好二十五岁,他老爸凌日威在二十年前发迹,很快就握住了各个山寨的把柄,迅速壮大,原因是他在每个山寨都派了一个卧底,那些卧底没有身怀绝世武功,也不是精明伶俐的人,但他们都很忠心,从来不会问自己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得住良心。所以他们都成了山寨里举足轻重,却又没有人会怀疑他能干出大事来的特别人物。”宫子羽每说一句就甩出一鞭,动作如同在戏行里演策马扬鞭的将军,利落潇洒,也渐渐有了力度,“他们真傻,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世上哪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呢,哪有人比管饭的人更加重要呢?” 十来鞭以后,柴叔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宫子羽专往他下体打,布裤早成了碎片,大腿一片血肉模糊,但他眼神里并无冤屈,只有真相败露的灰心丧气。 “整个林家寨,少说也有一百人,怎么能这么巧其他人全都中毒,就我跟小澄两个人没事呢?那是因为我们两个一点儿武功也不会,笛声一吹起来我们就会马上毒发,其他人也就马上会意识到自己也有可能中毒了,就不会继续使用武功,也不会勉强应战,让我们两个不中毒,就是为了让他们到耗尽真气时才发现已经毒入筋骨,无力回天。”宫子羽一鞭甩到他左耳上,“唰”地一下,竟把整片左耳生生撕下了,“是谁知道我跟小澄不会武功,是谁能在每个人的饭菜里都下毒,就我跟小澄没事?” 柴叔无法言语,眼神浑浊,也不知道到底是痛到失去了意识,还是根本不想回答。 “那几天,你特意为我跟小澄熬了些药汤,说我们两个有点咳嗽,喝了这个比较好,其实,那是解药。”宫子羽说着,从他右边脸皮上撕下一条肉来,“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只知道,人家对我好,我就要千倍百倍地对他好;人家对我不好,我也不费心思去对他怎么坏,我就杀了他吧。” 听到宫子羽说要杀了他,柴叔眼里出现了一丝解脱的宽慰,但下一刻,皮鞭就落在他眼皮上,撕裂的皮肉的时候几乎把眼珠也扯了出来。 “但我不会干干脆脆、痛痛快快地杀了他。”宫子羽换了只手,“三当家说这鞭子三十鞭能打死人,我不会武功,就多宽容我二十鞭吧。放心,如果五十鞭过了你也死不去,我就一刀子剜掉你的心,不会拖延很久的。” 15. 柴叔血无声无息血、肉模糊地在屋子里死了,隔天就让整个山寨的人都惶惶不安,有人说是那些死掉的林家寨冤魂索命,有人说是有武功高强的林家寨余党索命。凌日风到屋子里扫了一眼柴叔的尸体,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径直往宫子羽房间走去。 一推门,就看见宫子羽衣衫半褪对着镜子描画胸前花蕊的绮丽场面。凌日风怒气一滞,犹豫了一下才重重咳了两声走进门去。 宫子羽听到声音也不回头,继续沾着颜料描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这红梅画多了也无聊,你说我下次画芍药还是牡丹好呢?” “柴叔是不是你杀的?”凌日风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宫子羽停下笔,转过身来,“怎么,我连处死个奴才都要问过你?又不是你凌云寨的兄弟,不过是林家寨留下来的人,反正都是没骨气的,我杀了就杀了,你有什么不满意?” “你真的完全不知道柴叔是什么身份?”虽然凌日风只与柴叔相处了五年,但童年最真挚的情感是无法比拟的,他一把扭住宫子羽的手腕,痛得他连画笔都握不住了,“啪“地掉落地上,摔开点点朱红,“他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哦,原来是凌寨主吩咐他来欺侮我的!那我真是杀错人了呢!”宫子羽呵呵冷笑,左手抹掉刚刚画上的花,但乳尖仍是红红的,细看之下,竟是被凌虐得红肿胀大,像颗熟透的相思豆。 凌日风分明记得自己并未如此对待他,狐疑起来,“你说他……我,我不……” “你不相信?”宫子羽继续冷笑,“那你认为我为何打烂他下体?如果只是为了报仇,为何我不把他打得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皮肉,慢慢把他凌迟,反而痛快地一刀剜了他的心?” “但柴叔他……” “他是你的好长辈,但你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他了。”宫子羽轻轻叹口气,“算了,我这个才跟了你二十多天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也不用……” “也不用?!”宫子羽猛地拔高音调,却不是娇嗔,而是怒喝,“为什么我遭折辱就不用讨回公道?!如果这也不用,我为何执着只侍一人?!凌日风,你认为我还能计较什么,我还能计较什么!!!” 凌日风不由得倒退一步,放开了宫子羽的手。宫子羽回转身子,哗啦一下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你们都看重我这身皮囊,我偏不计较;你们都轻蔑我仅存的自尊,我偏要计较,我偏要计较,我就是要至死不休!” “……”凌日风从鼻孔里重重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房门被用力地甩上,宫子羽紧绷着的一口气才松了下来。 嗯,这场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夫戏还是演得不错的,至少观众相信了。 脚踝处的荆棘刺青被颜料弄脏了,他屈起膝盖来擦,擦着擦着,不由得把脸埋进了膝盖处。 既然有个人并不着迷于他这身皮相,既然有个人千方百计都要全尽他的尊严…… 那为什么,现在他不在他的身边呢? 两行眼泪和了一地颜料,染成一片五色斑斓的无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夹在中间的八月,便是山中野果开始成熟的日子,秋天大雨一场接一场,但在白天里,仍然有很多孩子成群结队地带着布袋去采能食用的果子,采够了就在河溪里洗一洗围成一圈当野餐,一边吃果子一边玩闹,让平日安静的山野热闹了起来。 正嬉闹得高兴,忽然一个小男孩踩了一脚苔藓,一个打滑摔进了水里,河水本来不深,但时逢秋汛,河水湍急,男孩猝然落水,手脚抽筋,无法踢水,一下就被流水带了好远。岸上的小孩吓呆了,眼看小男孩眉眼都看不见了才爆发出一阵惨叫,年纪小的已经吓得哗哗大哭不知所措,年纪稍大的孩子一些留下来看着弟妹,另一些便赶紧跑回村子去找大人救援。 剩下的小孩在岸边追着跑,眼看那小男孩快要被冲下瀑布,懂事的已经明白救不过来了,便一把搂住那些年纪小的孩子捂住他们的眼睛不让他们看,眼泪都掉下来了。 可一阵咳嗽声让他们睁开了眼睛。只见刚才还淹没在水流里只看得见个影子的小男孩此时已经在岸上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大哥哥正用力拍他的背让他把水咳出来。一场大难化解,大孩子们心里一松气,这才哭了起来。 给小男孩拍出了口鼻里的水后,那大哥哥把他抱起来来到那群孩子中间,小男孩回到伙伴中间,也跟他们抱成一团大哭了起来。 大哥哥看着一群哭得收不了声的小孩,安抚地揉了揉那几个大孩子的头顶,“你们刚才已经做得很好了,下次再注意一些,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玩就更好了。” “呜呜呜,我、我好害怕……如果安子真的……我们……呜呜呜……”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女孩子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开口又哭了。而其他小孩看见她哭,也跟着继续一起哭。 “你是他们的大姐头啊?”大哥哥弯下腰,打量这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圆脸大眼,颇有些小大人的气场,“你再哭,安子也跟着你哭,他才刚刚回过气,你想哭死他吗?” 女孩一听,立刻就抽抽鼻子努力止住哭泣,她猛揉几下眼睛,用力搂住安子的肩膀,“安子,没事啦!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再哭啦!你们也是!都不要哭了,又没事,哭什么哭!” 那班小孩果然听女孩的话,尽管还是扁着嘴巴,却都慢慢收了哭声,那大哥哥噗一下笑了,“好!你们不哭的话,我就给你们表演一个!” 十几双眼睛马上盯住了他,“什么表演?” “呐,看好了!”他退后几步,右手拇指跟食指环成圈儿扣进唇里,吹出一声短促的“哔”声,只听见一阵快马踏蹄,一匹浑身纯黑的高大骏马从树林里跑了出来,轻巧地从十多个小孩头上跃过,在大哥哥身边停下,它额上正中有一撮白色的毛,刚好长成十字星的形状,气势逼人,十分威武。 小孩子们仍在指着那匹黑马“哗”地赞叹,只见大哥哥把黑马驮着的一柄银枪取下,呼啸着舞弄起枪法来。那凌厉的枪法把小孩们唬得一愣一愣,却也笑不出来,只是呆了一般站着。 “安子,扔果子来!” 大哥哥忽然朝安子喊,安子一愣,从地上捡了个只有一个拇指大的红色浆果往他扔了过去。 银枪一松,枪尖恰好刺进那浆果的蒂部,“噗”地一下把小得像老鼠屎的核儿挑了出来,大哥哥一个旋身,把剔了核儿的浆果送到了安子面前。 一阵欢笑声爆发了出来,其他小孩蹦跶着说“我也要我也要”,纷纷把自己刚刚捡到的果子往大哥哥扔去,大哥哥也没让大家失望,果子像暗器似的往他繁密地扔来,他全无例外地把果子全都挑在了枪尖上,成了一串儿野果串烧,才得意洋洋地长枪放下,让小孩们过来吃果儿。 小孩们乐呵呵地吃那果子,好像那果子是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安子咬了两口果儿,眨巴着眼睛问,“大哥哥,你眼睛上受伤了吗?怎么是红色的?” “嗯?这个,这个不是伤口,是刺青。” “啊!好威风!那、那匹马额头上的也是刺青吗?” 童言无忌,林三宝忍不住笑了,“是啊,它也是刺上去的!” “我也要刺一个!” “刺青可是很痛的啊,要用针刺进你皮肉里,再把颜料涂上去,这样你也能忍吗?”林三宝回忆起自己当初被童年好友骗了去刺青时哭得喊爹叫娘的情境,不禁要吓唬一下小朋友来平衡下心理。 “呃……那、那还是算了……” 在田里劳作的大人们十万火急地赶来河边,却是看见一群小孩好端端地围坐在一起吃果子,不禁一愣,还以为是小孩恶作剧,可安子的娘亲一眼就看见自己孩子浑身湿淋淋,一看就是刚从水里上来的,飞快地跑了过去把儿子抱了个牢实,“安子啊!吓死娘了!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有个没见过的大哥哥救了我。”安子此时已经不害怕了,“不过他又走了。” “没见过的大哥哥?” 这山头靠近凌云寨,兔子不吃窝边草,只要交一点儿保护费,村民生活倒是安定,但外人甚少有胆量从这边过路,都绕远道走,村民们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悉,哪里来的没见过的大哥哥? “嗯,大哥哥眼睛上面有红色的刺青,好威风!” 村民顿时面面相觑:眼睛上有刺青…… 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一个人小声地说,“该不会是……林寨主吧?” “嘘!让他们听见就糟了!”另一个人指了指山顶的方向,“你忘了王大叔说当初林寨主没收保护费就被他们拖在马后跑了几个山头吗?!” “唉,说得我都想念林家寨了……” “找死啊!快别说了,赶紧回去赶紧回去!”一个男人驱赶着小孩子回去,还不忘吩咐,“今天那个大哥哥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准说!谁说一句就罚他没饭吃!知道不!” 躲在树林里的林三宝把村民们的顾虑都听了进去,他用力握了握银枪,翻身上马,缓缓归去。 九月初一,拖延了半年时间,朝廷终于就青王爷海晏青遭刺杀一案作出了反应,派来了排行最末的平亲王海宴平来负责调查此案。 当日锦澜城所有有品阶没品阶的读书人都凑到了城门跪成一堆迎接海宴平。 但见最先进门的却不是海宴平的八人大轿,而是一名骑着纯黑战马的威风凛凛的青年将军。银色长枪,枪头飘扬红缨;银色盔甲,锁子之间均是金线,越发衬托得那脸容俊朗的青年将军如同天神武将,威仪一点都不输给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 锦澜城府尹低着头来作着揖来到那将军马前,“锦澜城府尹张兆才恭迎七王爷!恭迎林将军!” 林三宝一挥银枪,示意张兆才退下,张兆才便退到了一边跪着,林三宝又作了一个手势,两队士兵往道路两边维持秩序,这才策马返回,领着海宴平的高大车辇入城。 海宴平撩开车帘,嘴角泛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大皇兄,小弟就接下你这封地了。 16. 海宴平大张旗鼓地打着为海晏青捉拿凶手的名号进驻锦澜城,众人都以为就算只是做做样子,这位小王爷也该开始大规模的捉捕排查,对附近山头的山贼作一次像样的清剿,但不想海宴平在海晏青府邸里住下后就成了翻版的海晏青,不仅每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连海晏青钟爱戏班倌儿的习惯都学来了,三天两头往戏班跑。 倒是那位林三宝将军要正派多了,每天不是在校场练兵就是在王府静养,并无出现什么兵痞扰民的行径。 大家便以为海宴平根本不甚在意海晏青的案情,只是为了应付皇帝懿旨才来锦澜走一趟,便松了一口气,依旧欢歌笑语,歌舞升平。 高官富商都争相巴结海宴平,见他喜欢戏子,便寻了不少或秀气或艳丽的倌儿来讨好。海宴平一见戏子就欢喜,但常常听了他们唱戏后就皱眉,只有一两个能勉强让他说声“不错”留下继续唱,可是唱完戏了海宴平也很少让他们留下来服侍,几乎一个月过去了,就只有商清乐被海宴平留下过两三次,却也并不见得有多宠爱他,商清乐的小厮还说,小王爷留下他也只是唱戏,并未欢好。 大家便都开始感叹,要是宫子羽还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把海宴平收拾个妥帖的,只是他被山贼掳走后,虽然曾经试过逃跑回来,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去了,大家都说他一定是把山贼头儿摆平了,所以宁愿在山寨当压寨夫人,总比在城里当个供人玩乐的戏子。 可惜,他们只猜对了一半。宫子羽确实宁愿在山寨当压寨夫人,只是这个山寨已经不是那个山寨了。 凌日风对于这大队人马本来也有所警惕,但经过探子回报,知道那海宴平不过也是海晏青一样的糊涂蛋,每天都在教坊温柔乡里厮磨,便完全放心了。 “你说那些高官大爷,怎么好好的女人不玩要去玩戏子呢?”凌日风的手下对宫子羽从来没有什么尊重的想法,凌日风也不在乎,“寨主,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什么?” “就……就跟戏子做的感觉呗!”一想起那天宫子羽当众表演,人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凌日风弯起唇角,连身体都微微发热起来,“其他的我不知道,宫子羽嘛……的确比我做过的女人都销魂。” “哎哎,寨主你哪天玩腻了一定得便宜下我们兄弟啊!” “我真的玩腻了的时候一定让你们也试试!”凌日风哈哈大笑起来,再跟大伙儿喝了一会酒,就回里间去了。他拍拍衣服,往宫子羽的房间走去。 自从柴叔死了他都不想见宫子羽,但这淡薄的怨念抵不过肉欲的深刻,现在再说起来,凌日风更加想念那销魂蚀骨的风流了,他快步走到宫子羽房间门前,敲了敲门,也不等回答就推门进去了。 宫子羽正就着一盏油灯看书,灯光昏黄,映得他平素凌厉的艳丽柔和了很多,他见凌日风走进来,便放下书,抬头对他笑笑。 凌日风还在想怎么说开场白,宫子羽已经站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把他推到床上,自己跨坐上去了。 凌日风既惊喜又疑惑,“你不生气了?” 宫子羽摇了摇头,“我生气,我生气你既然答应过我只让我服侍你,却又放任别人欺负我。可是你竟然来了,说明你还是舍不得我,说明你在柴叔跟我之间,选了我。既然你还是要我的,我还有什么好跟一个死人生气的?” 凌日风被他一番深明大义的话说得心里无比感动,“是我不好,答应了你的事情却又反口,我该早点来找你道歉的。”说着,他伸手探进宫子羽亵裤里,“今晚我一定好好地补偿你。” 宫子羽却是白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他从枕头底下抽出匕首来,锋利的薄刃抵在凌日风胸口上,“要补偿我,把你的心给我。” “哈啊?” 凌日风一愣,宫子羽已经把他的衣襟扯开了,刀刃贴在了他胸前的皮肤上,“我要在这里,刻上我的名字。” “呵呵,原来如此。”凌日风笑了,“可是刺青很痛啊,你要怎么给我止痛?” “这个痛,不能止。”宫子羽把唇贴上凌日风的耳朵,轻轻地吹气,“痛快痛快,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痛快。” 凌日风不由得吞了一下期待的口水。 宫子羽只披着一件鹅黄色的袍子,衬得左胸上的梅花更加红艳,他分开纤长的腿,跨坐在凌日风身上,后穴吞吐着他硬挺的阳物。骑坐的姿势并不新鲜,但此次却是每一下抽插都让凌日风大口大口喘气,额上青筋条条爆现,不停发出似是痛苦又似是舒服的低吼。 窄道里每一次收窄的时候,宫子羽便把手上匕首摁进凌日风胸膛上一分,然后放松的同时便把刀尖抽出,皮肉的痛楚不但没让凌日风觉得难受,反而有种别样的兴奋,他每次都觉得宫子羽该不会是想要一刀扎死他,想要逃的时候宫子羽便用力把他吸住了,恐惧便转化为强烈的快感,让他期待下一刀的痛。 宫子羽一刀刀地在凌日风胸口上刻字,故意把“宫”字头上的一定留到最后,其他笔画刺完时,凌日风已经张大嘴巴捉住宫子羽腰侧癫狂般抽插起来,宫子羽咬着牙,仍用力握着那把匕首。 凌日风几个猛力挺动,宫子羽知道他要泄了,他握紧了匕首,在他爆发的同时,一刀刺下了“宫”字的最后一点。 脑袋里只余下一片白光的凌日风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感觉到痛,他以为是胸口刺青在发痛,可他忽然发觉身上没有了体重,胸口上仍然刺着那把匕首。 匕首只余刀柄在外头了。 凌日风猛地瞪大眼睛,大吼一声就要捉宫子羽,宫子羽却不怕死,就静静站在那里等他来捉。 凌日风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越运动越动气,胸前的血就涌出越多,顿时明白了宫子羽的意图,他盘地坐下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便大声叫人。 却是叫了半天也没有人来。 宫子羽也觉得奇怪,却也知道此时逃命或许有用,便马上往外跑去。 谁知道一开门就看见门外站了一个人。光线很暗,看不清容貌,只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柄银枪,枪上红缨耀目生辉。 宫子羽愣了半响,眼泪滚了下来,“林三宝……” 林三宝扫了一眼宫子羽,这满是情欲味道的身体让他难受。他故意不理他,径直走进房间。 却是看见凌日风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脸白如纸地盘坐在地上。 林三宝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他死,便马上点了他昏睡穴,渡了真气给他,又给他塞了一颗药丸,才吹了个口哨,让士兵进来把他抬回锦澜城去治罪。 处理好这一切,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为不能与凌日风死战一番而遗憾,转身就走。 一直站在旁边的宫子羽忍不住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你真的连跟我说句话都不行?!” “……垂死难乞一面缘,我现在见到你一面已经是你格外开恩了,我哪敢要你跟我说句话呢,宫老板?”林三宝轻轻挣开他的手。 “你明明知道我这么做是想救你……” “对,你救了我。”林三宝转过脸来盯着他,几乎要咬着牙齿才能让自己不发抖,“那你是不是要我跟你说一声,谢谢?” “……你不是为了我那样对你而生气,你在为我这样对自己而生气。”宫子羽低下头,把袍子拉紧了,遮住身子,“如果我说,我有苦衷,你愿意听吗?” “……”林三宝不语,只把银枪放下,把它斜靠在墙上。 “我本来是南方富商家中的小孩,七岁时父亲说锦澜城繁华,要到这边来发展,谁知道在锦澜附近的山野遭到山贼打劫,母亲给我吞了一颗龟息丹,我侥幸不死,便流落了戏班,这些你是知道的。”宫子羽抬起头来,眼睛里再无柔情,只有仇恨,“那班山贼趁夜色杀人,我不认得他们,但有一个人曾经走到我面前确认我是否真的死了,我才看见了他的眼睛,是一绿一黑的眼睛。” “凌日风、凌云寨就是你的仇人。”林三宝明白了过来,“刚才那匕首,是你刺他的?” “十二年来我只想着怎么样才能手刃仇人,如今天公见怜,把他送到我跟前,我当然要想尽办法亲自动手了。”宫子羽微微笑了笑,“以身体做诱饵,趁他欢好时松懈警惕下手,这么卑鄙肮脏的手段,我想林三哥一定不屑听了。”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不会是希望我原谅你。”林三宝深知宫子羽性格,“你想要怎么样?” “你把他带走了要怎么样?”宫子羽看了看那些押走犯人的士兵,“你现在是?” “……我在这绿林里站不住了,只好投官家了。”林三宝对宫子羽,是怎么也说不出“拜你所赐”这种话的,但不代表他不痛,不代表他不恨,只是恨到了最终,还是成不了狠罢了。 “呵呵,那想必是最近风头很猛的那位小王爷麾下了。”海宴平要来捉杀海晏青的凶手,却捉了凌日风却不是林三宝,不管这是林三宝找替死鬼,还是海宴平另有打算,总之,这里头必有其他安排,宫子羽半威胁地说道,“你们要在法场杀凌日风,为海晏青的死得个体面的交代,可以,但是,我要当刽子手。” 林三宝料到他会如此要求,“我不能现在就答应你,我要回去跟王爷请示。但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劝服王爷答应。” 宫子羽又是一愣,他没想到林三宝如此顺遂,“你不怕我捣乱?” “你为了杀他,什么乱没捣过?我还怕你搞出比林家寨没了更严重的乱子吗?”林三宝惨淡一笑,无力地把长枪握回掌心里,慢慢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他停了下来,侧过脸来道,“其实我生气的是,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为何不选择让我分担你的仇恨?宫子羽,我恨,我恨我们相识太晚,只能相爱,不及相知。” 说罢,他用力往地上一拄银枪,四周落叶纷飞。他踩着这一地颓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宫子羽视线里。 宫子羽定在原地,良久才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是啊,他们相识的时间本来就很短,只足够唤起些平常爱欲,远远未到能互诉秘密的相知相亲。 那你又何必对我生死不离,非要我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把你逼走!!! “林三宝,林三宝,林三宝!!!!” 宫子羽胸口一阵剧痛,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眼前光影全无,晕厥了过去。 17. 宫子羽睁开眼来,天色已然大白。一双小鹿儿一样的黑眼睛在他头顶上用力地盯着他看。他眨了眨眼,那眼睛的主人才站直了身子,转过头去兴奋地喊,“子羽哥哥醒了!快拿药来!快拿药来!” “小澄?”宫子羽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子已经清理干净,各种伤口也都上好药了,“这是哪里?” “这是王爷哥哥的府邸,三哥也住在这里。”小澄拉着宫子羽的手,嘴巴一扁就要流眼泪,“子羽哥哥你到哪里去了,小澄以为你掉下马去了不见了……” 宫子羽无言地摸摸小澄的头,算了,那些肮脏不堪的事情何必再说,“总之我现在好好地回来了就好了。那你呢,你跟三哥又是怎么样的遭遇?” 小澄揉揉眼睛,“三哥把我放在一个农家里,说回去找你,找到你了就来接我一起回家……可是他走了两个多月也不回来,我还以为他找到你了就不要我了……还好他终于来接我回家了,可是,可是那时候你又不见了,我问三哥你在哪里,他也不说话……还好现在你又回来了,要不,要不……”说着说着,十岁的小女孩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宫子羽把她抱进怀里柔声安慰,小澄好一会才止住了哭泣,宫子羽笑道,“人家哭是哭成花脸猫,你哭却是哭得发乱髻散的,来,我给你梳头发。” “嗯!”小澄听话地端了个凳子在床边坐着,宫子羽便拆散她发辫,好好地给她梳头发。 林三宝推门进来时,宫子羽正给小澄插上玛瑙发簪,似曾相识的情境让他愣了一愣,仿佛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都是他的一场噩梦,梦醒来,他仍是林家寨的大当家,宫子羽仍在挤眉弄眼地试图挑逗他,林肃天跟林靖海在院子里拆招,唐玉洁跟小澄在一旁助威呐喊。 宫子羽听见了一声深沉的叹息,他抬起头来,对林三宝笑笑,“怎么劳动你亲自给我送药啊?” “三哥~”小澄梳好头发,小鸟一样扑过去,把林三宝手上的托盘接过来,上头除了一碗苦药,还有三四颗爽口的蜜饯。 宫子羽看见小澄偷偷吞了下口水,不禁泛起宠溺的笑,他拿起碗来一口把苦药喝光,然后把蜜饯都塞到小澄手里。 小澄惊喜地瞪着眼睛,随后又不依了,非要宫子羽也吃一颗,宫子羽拗不过她,只能吃了一颗,她才安心地把剩下的蜜饯都塞进嘴巴里,一时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好不滑稽。 宫子羽笑了开来,取笑她道,“又没人跟你抢,干嘛这么急!真像只小松鼠!” “小澄。”林三宝一开声,两人就敛了笑,他拍拍小澄的背,“出去玩,我有话跟他说。” “嗯。”小澄点头,乖乖地走出去。 房间里一下子降温了,宫子羽慢慢坐到床边上,指了指刚才小澄坐的凳子,“过来坐吧。” “我在这就好。”林三宝在房间中央站着,双手背在身后,“我跟王爷请示过,他答应让你行刑。明日午时法场,你休息一下,明天会接你一起去法场。”顿了顿,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的鞘壳,“匕首还插在凌日风心口上,大夫说一拔出来他就得死了。小王爷吩咐一定要在法场当众把他斩首,所以暂时只给你拿回这个。” “谢谢。”宫子羽接了鞘壳随手放在床头,点头道谢,林三宝转身就走,宫子羽急急叫住他,“三宝!” 林三宝停住,僵硬地回答,“什么事?” “我为什么吐血?”宫子羽却是问了这么个问题。 林三宝也有点意外他这么问,便如实把大夫的话说了,“情事方过便悲愤攻心,所以血脉逆流,但能吐出这口血也就没事了,你好好休养一阵就行了。” 宫子羽站起来,走到林三宝跟前,林三宝不由自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悲愤攻心,是谁惹我悲愤攻心的?” “……我会负责你的汤药费,你只管休养就好。” “林三宝,你还是不是男人?”宫子羽忽然暴怒起来,“啪”地一下甩了他一个耳光,“你压寨夫人背叛你,跟别的男人上床!你怎么不生气!你怎么不折磨他!” 林三宝被这个耳光打蒙了,不知道他是为什么生气了,却也为那句“不是男人”而愠怒,他捂着脸,推开宫子羽就要走。 宫子羽却是一把拉住他,跳到他跟前又继续打骂,“林三宝你最失败的不是没了卵蛋!是没了气魄!哪个男人能咽得下这口气!你倒好得很啊!一声不响,闷葫芦一样!还继续对我好!哈哈!看来你还是爱我爱得要紧啊!明明就上不了我,却还是对我这么好!哎呀,真是感天动地啊!” “你发什么疯!”林三宝也生气了,用力把他甩开。 宫子羽病弱体伤,一下就撞到了门板上,痛得他嘶嘶吸气,可他却像找死一样又往林三宝扑了过去,“你说话!你说话啊!你说你是不是还爱我!你干嘛对我那么好!你说啊!我不是你夫人嘛?!你还爱我是不是!来上我,来上我啊!你不是爱我爱得紧吗,来操我啊!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法子上我呢!哈哈,真是名符其实的银样蜡枪头啊!” “宫子羽!!!”林三宝终于被他惹火了,一巴掌把他扇了开去,“你欺人太甚!” 宫子羽被扇得一阵头晕,视线还没恢复过来,后脑勺就“咚”地一下撞到了床板上。眨了两下眼睛,才发现自己被摔到了床上。 林三宝覆上身来,一把扯下宫子羽的裤子,拉开那双雪白的长腿,就把两根手指塞进了他后庭。 突然的进入让宫子羽一瞬绷紧了,但随即放松下来,尽管眉头紧皱,也没有喊痛。林三宝在里头曲起指节转动,本被凌日风弄得松软的谷道此时却不知为何紧了一些,每一下动作都像挠在心上一样,宫子羽咬得牙龈都要碎了,挨在林三宝腰上的腿脚不住发颤,明明痛得直冒冷汗,却是不由得硬了起来。 宫子羽张着嘴巴喘气,却也不伸手去套弄,他环住林三宝的脖子,把自己贴在他身上磨蹭。 林三宝本来气极,只想把宫子羽弄痛,但在他抱住他脖子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了,宫子羽在故意气他,好让他气上心头强暴他。他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留他在身边,便以这种激烈的方法换这第一次跟最后一次,让自己做一遍名符其实的压寨夫人。 疼惜跟无奈在心里泛滥,却怎么也冲不过那道坎,他无法原谅,他真的无法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与他相依相守。 他的心流了一地的血,早就死了。 既然无法再付出真心,那仅能赠予的,也就剩下肉欲了。 林三宝把手指抽出来,剥下宫子羽的衣衫,舌尖缠着他鲜红的乳尖打转,一手狎弄揉捏着另一边,一手探到他身下抚弄,宫子羽大口喘着气,终于忍不住呻吟了起来,林三宝手下用力,几下套弄,宫子羽便在他手里泄了。 林三宝以为他该满足了,可宫子羽单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就引他的手去探自己后庭。释放过后宫子羽放松了很多,这次进入也好受了些,他重重呼口气,用力收缩,把林三宝三根手指都吸了进去。 林三宝也动情了,他拉下宫子羽,按着他后脑勺把他吻住,留在他里面的手指也笨拙地顶弄扣动着,宫子羽一边回应,一边把他的衣服也解开了,双手贴在他紧绷的胸膛上游走,划过胸膛坚实的轮廓,落在柔韧的腰线上,像探琵琶一样来回抚弄,指尖偶尔在腹股沟间上轻飘飘地摸一下便离开,像羽毛撩动一样,叫人心里发痒。 林三宝不觉低吼起来,他并无欲望,却也觉得下腹一阵发紧,凌虐的欲望陡然大盛,他用力握住他的腰,把手指抽出来, 把放在床头的鞘壳抵在宫子羽艳红的后穴上,用力往里推送。 那鞘壳前面尖细后面粗宽,顶入一半以后,宫子羽就难耐地扭动了起来,他用力摇头,双手在林三宝腰上抓出了道道红痕。 林三宝抱着宫子羽起身,挨着床柱坐着,把鞘壳夹在腿间,搂着宫子羽的腰把他按上去。就着体重,那鞘壳全部没入,宫子羽尖叫了一声,就马上被林三宝堵住了嘴。 在山寨发现宫子羽晕倒时,林三宝也只是让士兵把他抬回来,这会儿让他压在身上,才发现他轻了不少,手掌下的胸膛都能摸到肋骨了。林三宝现在也大概知道了顶在什么样的深度上会让他舒服,便控着他的腰让他上下起伏,宫子羽果然颤栗了起来,不一会前端又挺立了起来,暴露在空气中颤抖。 宫子羽同样不去抚弄,他转过头去勾着林三宝接吻,同时扶着那鞘壳稳住抽插的节奏,林三宝缠住他挑引的舌尖吮吻,两手捻弄他胸前的熟红。 “啊……哈……” 微张的铃口汩汩渗出情液,宫子羽松了口,靠在林三宝身上小声嘤咛,林三宝咬着他耳垂道,“你唱曲给我听,好不好?” “好……好……”宫子羽眼神涣散,下身挺直得如同铁箭,脑子里只剩下欲望在狠狠地撕扯,他无意识地张开嘴来就唱,也不知道是什么词曲了,“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从今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宫子羽忽然眼神清明了起来,狠狠勾过林三宝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咬着牙关用尽可能清晰的强调唱了下去,“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我,一心不愿成佛!” 林三宝心头一热,低头衔着他的唇舌纠缠,用力挺腰,鞘壳便抵在那销魂处死命碾磨起来,宫子羽闷在林三宝嘴巴里呻吟着,一道白浊的液体箭一样喷了出来,落了一床淫乱。 完全放纵的情欲让宫子羽虚脱一般躺在了林三宝身上,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他缓缓了眨了两下眼睛发呆似的看着林三宝。 林三宝默默地抱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往他唇上印了一吻。 宫子羽心满意足地合眼睡去了。 18. 商清乐在绣楼里给海宴平唱戏,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摸清楚了小王爷听曲的爱好,那些旦角妆扮美艳撩人的曲目,比如霸王别姬贵妃醉酒,小王爷都不爱听,他爱听窦娥冤桃花扇这种让百姓解恨的本子,每次唱到高潮时,往往连自己都忍不住跟着一起唱。 此时他唱的是铁马战笳声,唱到一半被海宴平挥手喊停了,“算了,你唱不来这样的气势,还是唱窦娥冤吧。” “王爷爱听什么清乐就唱什么。”商清乐今天也是一身干净的白衣打扮,像个刚刚上学堂的书生,他在海宴平身边跪下,轻轻用脸颊碰了碰他的大腿。 海宴平低头看了看他,商清乐抬头,眼睛里是期待的询问。 海宴平叹口气,轻轻揉了揉商清乐的头发,“我心里有别人,你是长得有点儿像他,我才让你留下的。” 商清乐心里狂跳,脸上还是维持着一副懵懂单纯的样子,“王爷爱把我当谁都可以,商清乐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戏子,能让王爷正眼看一看,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会带你走,也不会在此久留。”海宴平一根手指挑起他下巴,“我只是今天有点高兴,所以有点想做,金银首饰我会酌量送你一些,但除此之外,你不会因此得到任何好处。这样你也不介意?” 商清乐不想他说得如此直白,从来那些老爷在做之前都是“心肝宝贝我什么都依你”地哄着,哪里有人会如此煞风景,未曾温存,便已经让对方寒心。 可是从海宴平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话,不但不曾让商清乐寒心,反而让他心如鹿撞砰砰直跳,他不说话,直接上手去解海宴平的腰带,褪下棉裤,急切地凑上前去含住舔弄。 海宴平舒服地哼了一声,便不紧不慢地揉着他的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享受。 商清乐的确长得有点儿像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绝对不会对他做这样的事情啊…… 从商清乐身上下来,海宴平并不打算歇息,他让商清乐睡会儿,自己披了衣服,往大牢走去。 凌日风被几条大铁链锁在一块木板上,嘴巴里塞着布团防止他自尽。胸口仍然卡着一把匕首,只是血不再流了,看起来十分滑稽。 海宴平走到他旁边,只见凌日风脸色惨白得让人担心他随时会断气。海宴平把他口中布团拿掉,讪笑道,“就算你现在想咬舌自尽也没有力气了吧?” 凌日风转了转眼睛,并不认得这是何人。 海宴平继续说道,“我是海宴平,平亲王,是来捉杀害我皇兄的凶手的。” 凌日风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他慢慢咧开嘴来,用干哑的声音说道,“你别以为……自己真的……捉到了真凶……” “我知道不是你,是林三宝。”海宴平耸耸肩,“那又如何,我不过是要你的命而已。” 凌日风瞪大眼睛,“你跟我有什么仇怨?!” 海宴平摇头,“你跟我并无仇怨,只是我发过毒誓要你凌家断子绝孙,所以你一定要死。” “你既然来了,不会只是想告诉我这些的。”凌日风说地几句话,胸口又开始汩汩流血。 海宴平塞了一颗吊命丹到他嘴里逼他吞下,“在不触及我底线的时候,其实我是个好人来的,所以我是来告诉你,你凌家寨到底是怎么被林三宝悄无声息地灭了的。” 凌日风记起自己被宫子羽刺了一刀时,的确怎么喊都没人来,难道那时候凌家寨的人当真都已经死了?“不过也是下毒之类的手段……还是我教给他的呢!” 海宴平摇头,“你自己是小人,就不要去揣度林三宝这真君子的做法。我告诉你,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把一百个士兵给训练成了厉害的暗杀高手,趁着夜色潜入你寨里,不声不响割了你几乎全部兄弟的喉咙。” 凌日风很是诧异,林三宝的确武功高强,但暗杀是完全不同的技艺,一个月他自己都学不来,还怎么教人?“他……暗杀?” “当然啊。”海宴平笑笑,“他自己就是一等一的暗杀高手。”说着,他把布团塞回凌日风口中,靠在他耳边道,“他可是我平亲王手下第一影卫,从他五岁开始就是了。” 凌日风双目圆瞪,凌日威,林老头,林三宝,海晏青,朝廷,海宴平……一串儿的人名在他脑袋里回旋,似乎预兆着什么惊涛骇浪的阴谋,但他已经没有心力多想,那颗吊命丹也仅仅是吊着他一口气罢了,他用力想要思考便觉得头痛欲裂,疲倦不堪,只能放空脑袋紧闭双眼。 海宴平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一件事我给你说明白了,其他跟你无关的,你就别多想了,反正明天你还是要死的。”说罢,他就转身往外了。 “等等!”凌日风顶着彻骨的寒痛也要开口,“你为何,要我凌家断子绝孙?!” “……”海宴平停住了脚步,一直的漫不经心忽然消沉了一下,凝结一股深重的仇恨,他回过头来,阴森森地说: “到地府里问你爹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淮海行宫里唱满江红的先生!” 凌日风终于还是没有弄清楚海宴平到底因何如此憎恨他们家,天色大亮,几个大夫进来给他作最后一次强力的续命治疗,那些分明毒性猛烈的药物激发出他最后的生命力,回光返照一样支撑着他熬到了午时,被押上刑台时甚至能自己走上去,要不是胸口上插着一把流血的匕首,几乎看不出一点垂死的状态。 宫子羽今天穿了一身的黑,长发束成发髻藏进帽子里,全然没有了一点儿戏子的轻佻,浑身都是沉实的杀气。他负手身后慢慢走上刑台,并没有带兵器。 在刑场四周围观的人都好奇怎么宫子羽会成了刽子手,更加好奇他要怎样动手,砍头这种活儿没有一定手劲可是干不了的,宫子羽这个纤弱的花旦怎么能杀得了? 海宴平抬头看看天色,着宣判官念了凌日风的罪状,便把令牌往地上一扔,宣布行刑。 宫子羽单膝跪下,一把握住那裸露在外的匕首,稍用力往外一拉,凌日风便痛得龇牙咧嘴,“小戏子……你果然无情,忘恩负义!” “世上对我有恩的,只有我爹娘,对我有情的,只有林三宝,对我有义的,只有林家寨的兄弟!”宫子羽不再掩饰眼中的仇恨与鄙夷,“今天我就用你这歹毒心肠祭这些对我有恩深义重的人!”说着,他用力把匕首拔了出来。 凌日风胸口喷出一股浊血,经过一天一夜的折磨,连血都已经不再鲜红,他大吼一声往后倒下,宫子羽扑上去又补上一刀,用力一挖,把心脉全都割断,生生把凌日风的心脏给挖了出来! 众人哗然,从来行刑都是砍头,哪里见过这般残忍挖心的?一时间所有人都给宫子羽给碜到了,那些曾经以为他就是个有点儿钱就能骑上一骑的登徒浪子都不禁吓得腿脚发软,只庆幸自己并未真正得罪过他,要不被他追究了起来,这凶残的手段,都不必动刑就已经吓死他们了。 宫子羽把凌日风的心用力摔在地上,匕首往下一掷,“噗”地把它钉在地上。他手上满是鲜血,却不打算擦,就那么茫然地站在刑台上,看着四周一片的人头发呆。 海宴平皱了皱眉,林三宝连忙求情,“宫子羽只是个唱戏的,并没有力气砍掉凌日风的脑袋,所以属下让他去拔匕首……王爷只是要在法场上公布他的罪行,让他伏法,反正犯人已死,属下恳请王爷不要追究。” 海宴平撇了林三宝一眼,“罢了,你去让他下来吧。” “是。”林三宝不敢怠慢,快步走上刑台,把宫子羽拉下去,“行刑完毕了,去清理一下吧。” 宫子羽任林三宝把他带下去,仍是一副茫然的神情,林三宝奇怪地在他面前挥挥手,“宫子羽?” “我……真的杀了他了。”宫子羽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举起手,擦了擦手上的血,“我给我家人,还有天哥海哥玉洁,还有林家寨其他的兄弟,报仇了……” 林三宝沉默了,他掏出手帕,默默地给他擦手。 “……你接着要去哪里?”宫子羽知道无论他去哪里,他都不会带着他,却还是忍不住问。 “……边疆有一处关隘十分紧张,王爷让我去帮忙。小澄已经认了王爷为义兄,王爷会帮我照顾她。”林三宝果然不愿意告诉他具体地点。 宫子羽叹了口气,“我会离开锦澜城,可我会继续唱戏,没有达官贵人给我撑腰,我就在街边唱,到草台班去唱,我不会再让别人碰我。” “只要是你喜欢的日子,就都由着你。”林三宝心里也很难过,他几乎要把宫子羽留下来了,但是一想到那日屈辱的场面,他就无法说出一个字。昨日最后一场欢愉,便是他们情分的终点。 他把手帕塞到宫子羽手里,回转身子走回士兵队伍中去。 宫子羽也不追,他把手帕收好,大步往法场外走。 众人十分忌惮满手血腥的宫子羽,纷纷让开路来,不一会,他就离开了法场,消失在林三宝视线中了。 19. 处理完海晏青一案,海宴平也该回朝廷复命了,临走那天,商清乐跑来找他,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能带他走。 “你不用收我入府,我只到昭岚城寻个戏班演出,你仍然像现在这样来看看我就好了,可不可以?” 海宴平神情淡漠,“我问过你,你说不介意的。” 商清乐便不再说话,他只走过去抱了抱海宴平,海宴平叹口气,也回抱了他。 这一刻,商清乐好像能明白为何宫子羽那日舍得放下锦澜城荣华富贵,去当一个压寨夫人了。 海宴平翌日起行,商清乐没来送行,远远的楼台上传来了一阵锣鼓声,竟是精神抖擞的铁马战笳声。 海宴平摇着头笑道,“不是这样的神韵,何必要勉强自己呢?” 随行的林三宝回道,“明知道是勉强,也要演一次,人家说戏子无情,倒也未必。” “哦,你是说的哪一个戏子?” “没什么。”林三宝转个话题,“你让我去铜口,有什么目的?” “铜口的城池机关与皇城机关是同一个工匠设计,你把铜口机关详尽结构给我摸清楚,即使不是同样的,也必定有参考意义。” 海宴平说完就放下了车帘,林三宝也策马来到车辇前开路,仿佛刚才只是闲谈。 却说那日宫子羽离开锦澜城后,也说不准自己该往哪里去,便折了根树枝放地上,看倒向哪里便哪里,最后竟是上了一只货船,来到了京城附近的一个热闹市镇。 宫子羽盘缠有限,便跟一个客栈的掌柜打商量,说请掌柜允许他在客栈里卖唱,每日得来的赏钱在交了房租以后再分他一半。掌柜打量他容貌俊美,即使唱得不好,卖卖脸面也能赚钱,便答应了下来。 不想宫子羽这一卖唱便把客栈变成了戏台,来的茶客都拍手叫好,有人问他名号,他便说了,“我叫宫子羽。” 这里距离锦澜城千里之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大家都叫宫子羽作“宫老板”,不少戏班来请他加入,但都被他拒绝了。 他一个人唱,喜欢唱什么就什么,若进了戏班,少不得又要左右兼顾,反不自在。林三宝曾经叮嘱他怎么自由快活便怎么过,他可不敢违抗他最后一点心愿。 宫子羽便在这里过起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得空了他也写两个本子,不会度曲,便把旧的曲牌填新词,但他文采有限,想来想去都是那些陈旧的深闺怨调,写不出豪侠气概,渐渐就有点烦躁了,几天几夜地苦思冥想,直到实在交不出房钱,才逼自己到楼面卖唱。 这天,他又满怀忧思地在大堂上唱着思凡,唱到那一段“只想下山寻个少哥哥”,便想起了林三宝,顿觉气郁心悸,掐着胸口停了下来。 “咦?宫老板,你没事吧?”本来听得连手指都在敲节奏的茶客们连忙好心询问,“你脸色很苍白啊?生病了?” “我,我没事,谢谢各位。”宫子羽深呼吸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唱,就被一个看来三十出头的先生握住手腕把了把脉,“柳先生?” 这位先生叫柳重书,常常来这里听宫子羽唱戏,宫子羽听小二说他是教书先生,却不想他也会把脉看症,“忧思伤神,气虚心悸,这一折思凡可是极考功夫的,中间全无休息续气的空隙,宫老板,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这……可是我……”宫子羽今天的赏钱只够还昨天的房钱。 “放心吧,宫老板,我们不会让掌柜把你赶走的。”其他老茶客哈哈笑起来,纷纷掏了一些碎银子来放在宫子羽面前,“我们就爱听宫老板唱戏,那些戏班里的花旦,唱起来扭扭捏捏搔首弄姿,哪有宫老板的神韵!” 宫子羽看大家热情,便不推却了,“那宫子羽便多谢各位了,过几天宫子羽再在这里开锣鼓,保证不再拆台。” “宫老板,我送你上楼吧。”柳重书道,“我给你写个方子,你按着这方子煎药,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光天化日,宫子羽也不觉得柳重书有歪心,便答应了,“谢谢柳先生。” 柳重书扶宫子羽回了房间,便到书桌前拿起纸笔来写方子,可他一到书桌前,便看见了一堆被宫子羽揉成一团的纸张,他把它们展开来,发现是些戏文似的词儿,“宫老板,你还自己写本子啊?” “啊,先生见笑了!”宫子羽连忙把那些纸张给抢过来,不由得脸红了一下,“我这种下三滥的人哪敢写什么东西,不过想写个新故事而已。” “宫老板,你介意告诉我这个故事吗?”柳重书刚才看了片言只语,却也被其中深沉的感情给震撼了,便追问了起来。 “咦?” “实不相瞒,其实,其实我偶尔也写写本子,希望能写出更多让人感动的故事来。”柳重书搔搔头发,已近而立的大男人竟有点羞赧了起来,“可是,可是写得没有感情,戏班都不想演……” 宫子羽扑哧一下笑了,“你当真想听我这故事?” “愿闻其详!” 宫子羽拉了把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这事啊,要从一个山寨头子无端端把一个水性杨花的小戏子给抢了回山寨说起……” 宫子羽说得很慢,柳重书却不着急,他能看出宫子羽在认真思考适当的词语,应该也隐瞒了一些细节,可这正是真情的体现,如果是随便就能和盘托出的事情,便不会让人如此深刻地记挂着了。 大概过了一炷半香的时间,宫子羽才把故事说完了,他倒了杯水润喉。 柳重书在这个故事里沉浸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宫老板,你这个本子……恐怕不能演啊……” “颠鸾倒凤的本子,当然不能演了,”宫子羽也不在乎,“我只想把它写下来,我自己唱一唱就好了……哪怕没有人听,也想要唱一次。” 柳重书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宫老板!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让我写这个故事吧!我不敢说能写出你所有的心情,但我会尽力让听的人都为这个故事感慨,希望这个故事还有后续的!” “柳先生?!”宫子羽被柳重书突如其来的坚决吓了一跳,刚想说不必勉强作这种不登台面的文字,柳重书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似乎是急着回家写本子去了。 这世界上啊,就是有许多为不同事情而莫名痴狂的人。宫子羽笑了,摇摇头,把那些写废了的纸张叠好,收进最底下的抽屉里。 柳重书急急往家里跑,心中一阵阵狂烈的跳动,宫子羽的故事让他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人事。 宫子羽说,山贼头子自己不知道,他老是看着看着他说话就呆掉了,就那么直愣愣得看着他,如果是在吃东西,便会连咀嚼都忘了,待他往他看来,才会轰一下地红了脸,急急低头躲避。 宫子羽说,每次他一唱曲子他便叹气,深深浅浅,皆无缘由,他问他为何,他便说觉得听着觉得很难过,无论他唱得多么热闹喜庆,他总能听出他真正的感情。 宫子羽说,明明他只是个让人玩弄过千百遍的戏子,他却总是把他当作干净的人来看待,从不对他有一丝过分举动,哪怕亲眼看见他与别的男人交欢时多么淫荡放浪,依旧会默默地为他擦干净身体,给他一夜好眠。 柳重书扶着一棵大树喘气,他记起了从前也有这么一个少年,和田美玉般的容颜,举手投足都是威仪,却总在他跟前无端发痴,打翻案上墨砚,听见他操琴弄曲,便会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就连他遭受欺凌以后,他也如同那山寨头子一样,只是默默地给他清洁,仿佛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一般。 柳重书捂着头痛苦地沉哼一声,似乎还能看见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捧着一张小脸傻痴痴地看着他。 他喊他,太傅。 宫子羽这晚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柳重书说起了林三宝的关系,心里总像缺了点东西,即使自渎过了也仅有疲倦并无睡意,他索性起了身,推开窗户看夜色。 十五刚过,月亮圆得吓人,几缕乌云飘过,勾出似龙非龙的形状。 宫子羽想起了林三宝眼角的刺青,他说,那是蛟。 他忽然皱眉,林三宝出身山寨,粗人一个,怎么会懂得蛟龙角龙应龙这些文绉绉的说辞? 往日他没有在意,近日苦思曲调文辞,才对词语的选用有了微妙的揣度。 林三宝突袭凌云寨时所用的方法,也分明不是一般山贼抢夺地盘用的厮杀方法,还有,暗杀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难道不是他最不齿的吗? 宫子羽越想越不对劲,他皱着眉头回到床上,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去,强迫自己入睡。 他不愿意怀疑林三宝,他不愿意连林三宝都怀疑。 一夜恍恍惚惚,宫子羽撑到天色微亮,才稍稍合了一会儿眼,可他还来得及睡得踏实,就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拍门声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宫老板!宫老板!我做出来了!我做出来了!” 20. 只听见柳重书在门外喊得既亢奋又凄厉,宫子羽一头黑线两眼青黑,只得无奈起床,给他开了门。 不想柳重书比他更狼狈,眼底青黑不说,还满头乱发,衣服上沾满了泥水,就只有手上一叠纸张是干净整齐的。他兴冲冲地跑进来,激动地把曲词塞到宫子羽手里,“我写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字好像会从笔尖冒出来一样!我从来没写得这么顺利!宫老板,你快看看,看适不适合!” 宫子羽没想到柳重书竟然熬夜给他写本子,心里非常感激,连忙请他坐下,跟他一起对词,他拿着曲词慢慢地合上调子唱,唱着唱着,鼻子一酸,竟落下了眼泪。 柳重书慌了,手忙脚乱地问,“怎么了?写得不好吗?我改!你说哪里不好,我马上回去改!” 宫子羽挂着眼泪摇头,展开个笑容来,“不是,先生你写得很好,简直写得,太好,太好了……” “……那你怎么?” “我想他……”宫子羽怕眼泪打湿曲词,便放下纸稿拿袖子擦眼泪,“我只是想他了……” “……”柳重书沉默了,他拿起曲词,慢慢地唱了起来,跟宫子羽的清冽高扬的声线截然不同的低沉微哑,低声唱咏的时候有一种另类的风情。 他唱“缠头争断,寂寥夜半景凄惶;花笺铺榻,妆前妆后认不堪”,他唱“明明拒了撩人风月,却要怎就怎,那一个傻瓜蛋,惹我满心温柔无处放”; 一时入骨风流,催人肠断;一时又宛如情窦初开,可笑天真。 宫子羽安静听他唱完一折,给他递了杯茶,还沉浸在词曲感情里的柳重书睁着眼睛一片茫然,好一会才知道要接。 但茶碗捧在手里,却是久久也没有喝下一口。 “柳先生,我本来以为这是我的本子。”宫子羽轻轻笑道,“现在还真分不出来是我的还是你的了。” “天下所有至真至诚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柳重书并不反驳,他放下茶碗,站起来告辞,“在宫老板跟前班门弄斧,柳重书失礼了。” “不会。”宫子羽也站起来,对柳重书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道谢的鞠躬,“多谢先生。” “……不用谢我,其实是我该谢你才对。”柳重书忽然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原来他是这般的喜欢我。” “……晚了吗?”宫子羽小心翼翼。 “晚了。” 柳重书反而阔达,他朝宫子羽告辞后,便把手藏在袖子里,瑟瑟缩缩地离开了。 一丝凉风从窗缝里吹来,天,的确开始凉了。 平亲王把谋害青亲王的凶手绳之于法,龙心大悦,刚返回京师,即被传召上朝,选好吉日,与平乱有功的林三宝将军一道接受封赏。 林三宝虽然自小就为海宴平效力,但他一直在山寨里待着,从未曾离开过海晏青的封地,这次上京,觉得一切都十分新奇,小澄也同样被五光十色的热闹繁华迷了眼,整天拉着林三宝去外面玩,一时也忘了宫子羽离开的悲戚。 “三哥!三哥!我要那个!给我买给我买!” 小澄指着一个卖泥人儿的小摊直蹦跶,林三宝被她拽得衣服都歪了一边,只能依了她,往那一大包小玩意里再添一件了,“好好好,你要什么样的?孙悟空还是何仙姑?”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还有这个!”小澄指了指摊头稻草堆上插着的三个小人——一个笑得眉眼弯弯的书生,一个威风的将军,还有一个唱戏的青衣,“这个是王爷哥哥,这个是三哥,这个是子羽哥哥!” 林三宝一愣,蹲下来看着小澄的眼睛道,“我们以后可能都见不到子羽哥哥的了,你买个别的好吗?” 一向听话的小澄鼓起腮帮子猛摇头,“不,我就要这个!” “你听话……” “我不!我就要买这个!”小澄跺起脚来,把那个花旦泥人捉到手上,林三宝怎么哄她都不愿意放手,后来林三宝也急了,伸手就去夺那泥人,小澄不给,拉扯之间,林三宝手下没注意力度,“啪”地一下把那泥人摔到地上,碎了。 小澄“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她扑过去揪着林三宝衣服下摆使劲抡着小拳头打他,“你骗我!你还骗我!子羽哥哥就是你赶走的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赶走他!他那么喜欢你!他对小澄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赶走他!三哥你是坏蛋!你是坏蛋!” “小澄!”林三宝一边给摊子主人赔钱道歉,一边把她拉到一边去安抚,“我没有赶宫子羽走,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不许哭了!像什么话!” “我就哭,我就哭!”小澄不光抡拳头了,还踢蹬着腿踹他,“你不赶他他怎么会走!子羽哥哥说过的,除非你赶他走,要不他死也死在你身边!你说谎!你骗我!” “……他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在山寨的时候啊!”小澄拽着林三宝哭闹,“二嫂问他怎么舍得城里热闹的时候他说的!三哥你是坏人!二嫂说如果你对子羽哥哥不好那就是负心人,是坏人!叫小澄以后不要找这样的男人做相公!” 林三宝哭笑不得,这唐玉洁跟宫子羽都教了小澄些什么啊?他用力把张牙舞爪的小澄拉进怀里抱住,“好了好了,你不就想要那个泥人吗?我给你买行了吧?这越扯越远的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像宫子羽了!” 小澄这才止了哭,“真的买给我?” “君子一言!”林三宝好气又好笑,抱着她回到泥人小摊前,对泥人师傅道,“师傅,麻烦你再捏一个花旦造型的泥人……啊,不,不要穿着那么隆重的戏服的,就穿着一件紫色袍子就好了,也不用戴那冠冕,长发用一根簪子挽起来就好了……最好能在他胸口前掐一朵梅花……” “这位先生,你是想要捏一个特定的人吧?”师傅抬头问,“你有没有他的画像?我照着那画像捏会传神很多。” “……不,不是,你就随便捏好了。” 怎么会有画像呢? 再高明的画师,都画不出他那如梨花映水又似红梅艳雪的神韵来啊。 闹腾了一天,小澄回到王府,很快就睡熟了。林三宝给她盖好被子,又把今天买回来的小玩意一件件放好,才往自己房间走。 来到房门前,却见里头亮着灯,海宴平已经在自斟自饮了。 “王爷。”林三宝关好门走过去,“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喝酒。”海宴平指了指椅子,林三宝便坐下了,“今天宫里传旨意来,让我明天带着你一起面圣,接受封赏。” “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事情吗,为何要特意来跟我说?”林三宝疑惑地接过海宴平递来的酒杯。 “我是要来告诉你,宫子羽也曾经与我有交易。” 林三宝手微微一抖,溅出了几点酒水,他“哦”了一声,把杯中物喝光。 “你别误会,不是那种交易。”海宴平轻笑一下,分明还如此紧张宫子羽还故意装不在乎啊?“五年前,我偶尔听了他唱的一出戏,唱的是一个孤女双亲被恶霸害死的戏码,我听出来他必然真有所恨,便去跟他拉拢,我让他到锦澜城去接近海晏青,待事成以后,必定让他手刃仇人。” “所以他故意折辱我,让我无法再当盗贼,名正言顺归入你麾下?”林三宝皱了皱眉,“他知道我的身份?” “不,他不知道。他与我只是交易,凌日风一寨都死了,我跟他也没有什么交集了。他当众折辱你,我想也不是他本来想逼你的手段,只是事有凑巧,他只能不得已为之。”海宴平给他添酒,“而且,他也没有把责任归咎到我头上来,对吧?” “……王爷,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道理我全部都懂,但是人心,不是用道理就可以挽回的。”林三宝把酒杯放下,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他对我很好,我知道他只是为了救我……但有些事,是即使死也不能抛却的,是即使以爱为名也不能践踏的底线。” “宫子羽跟我们不一样,他从小生活的环境,便是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抛却的,生命才是他唯一看重的底线。”海宴平叹了一口气,仍想开解他,“他觉得只要活着就还会有希望,你被人当众羞辱,他不也一样在众目睽睽下被玩弄?难道你觉得他一向都被人这么玩了就不会有羞耻之心,就只有你有?” “如果我有一丝这样轻贱他的想法,就保佑我从马上摔下来被千军万马乱蹄踏死!”林三宝激动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怪他,你相信吗?我不怪他,我只是害怕!我害怕他这样的想法!我害怕他这样的手段!我害怕有一天我跟他会因此这个分歧而走上对敌的局面!” “嗯?” 林三宝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才继续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得用性命完成你的理想,我自然万死不辞,但他会竭尽全力阻止我……我不希望有一天我要在你跟他之间选择,我选择不了,也无法选择!” “喂,不要把我扯进来……” “我只是打个比方。”林三宝摇摇头,“就好像当日,你如果接了陛下的赏赐,他就不会得到那样的下场……可你没有,因为你知道你这样做的话,他会比死更难过……但宫子羽却会接受下来,他会觉得即使难而又难地活着,也比死要强。宫子羽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但我没有办法跟他一样坚强,是我配不上他。” “……如果我现在才说,我后悔当初没有答应,你相信吗?” 林三宝笑,“我不相信。” “哈!知我者莫若三宝也!”海宴平收起那凄凉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我们都是懦夫!来,我们敬最坚强的宫子羽宫老板一杯!” “敬宫子羽一杯!” 林三宝也随着他大笑起来,直笑得眼角都冒出泪水来了,也全然不觉。 21. 海晏河看着案上高高堆放着的奏章,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在身边侍奉的大太监同德柔声询问,“陛下,御膳房已准备好提神参汤,要不要现在喝?” “又是参汤,朕不想喝,让御膳房的人想个别的东西来给朕提神吧。”海晏河摇头,还是翻开了一本新的奏章,目光顿时凌厉了起来。 是锦澜城府尹上奏请示以后税收纳贡等事宜如何更改的奏章。 海晏青是他们三兄弟中年纪最大的,比他大十五年,比海宴平大十八年,在父皇尚未平定天下时就已经出生了。或许是亲眼见过父亲沙场征战的模样,他一向对父皇不甚亲近,刚刚十五岁就已经奏请前往封地居住,父皇对这个无心权位的儿子也颇为喜欢,便允许了他的任性,让他在外逍遥,不必管着宫廷风波。 正因长久分别,海晏河对这位大皇兄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刻,得知他被杀,也是愤怒多于悲伤。此时看见锦澜城的奏折,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海晏青真的不在了,他的所有都要抹归为零了。 海晏河起身,走到了鸾安殿上那副巨大的疆域地图前,好一会才问道,“平亲王回京多久了?” “回陛下,已经三天了。”同德弓着身子回答,“司礼监已经定好时间,明日平亲王将会带着林将军进宫面圣。” “三天了啊……”三天了,虽然司礼监说平亲王身带贼匪戾气,在吉日之前不宜上金銮大殿,但三日时间里,也不见他这个弟弟到后宫来看望一下皇兄,海晏河不禁叹气,“小王爷从前很黏朕的,现在果然长大了,千里迢迢回京,也不想回家一趟。” “小王爷也是担忧自身戾气冲撞了陛下的龙气,才会忍住骨肉亲情不来求见,陛下如此关心手足之情,小王爷知道了一定十分感动的。” “骨肉亲情吗?”海晏河忽然翘起嘴角笑了笑,他挥挥手让同德到殿外等候,自己走进鸾安殿的偏殿里。 每隔十日,三更一刻,潜伏在海宴平身边的探子都在此会向他汇报。 探子回报道,小王爷在路上救了林三宝,林三宝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帮助他训练士兵,一举歼灭了杀害青王爷的土匪山寨。在此期间,小王爷跟平常一样,还是喜欢出入戏班教坊,他看上了一个戏子,也跟他欢好了一段时间,但未曾带他回京,也没有书信来往,应该只是露水情缘。 “还是戏子啊?”海晏河扯着嘴角笑,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鄙视,“你果然还没有放弃。”自言自语完了,又对探子问道,“那林三宝是何来历?” “回陛下,那个林三宝本来也是土匪,但他身带缺陷……”探子想了想如何不在皇帝面前说粗俗的话,“就跟太监一样,无法人道,在争夺地盘时输给了凌日风——也就是那个谋害青王爷的山贼,被人当众脱了裤子羞辱。卑职想,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绿林无法立足,所以干脆投了平王爷手下,报仇雪恨。” 找这样一个人当枪使,果然好计谋。海晏河在心里称赞了海宴平一句,便让探子继续回去监视海宴平了。 海晏河重新回到案前,在那一封奏折上画上几笔朱砂:废该地一切藩王规条,本属藩王之赋税,还归于民。 锦澜城不是非要有王爷坐镇的,小弟。 翌日皇城,欢迎的号角从外三层红墙一直吹响到里三层金殿,文武百官都在金銮大殿外有条有理地跪着,恭迎解决贼寇的小王爷回归。 海晏河在第一阶石阶上负手站着,看着海宴平从门外一直往他走来,慢慢步上石阶,然后在他脚边跪下,“弟臣参见陛下。” “小弟,欢迎回家。” 海晏河伸出手去扶他,海宴平低着头让他扶起。 两人双手相触,俱是一片冰凉。 整个封赏仪式林三宝基本上都是低着头的,没见着海晏河的容貌,不过心想同父同母的兄弟应该跟海宴平差不了多少。 可到他上前接受将军封赏,抬头谢恩的时候,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海宴平即使再过三十年,也不会有这种近乎狂傲的霸气——或者说是戾气更恰当些。 林三宝虽不算杀人如麻也非是善类,可海晏河却让他不由得心寒——没有来由的、彷佛天生就与世界为敌的阴森。 “林三宝英勇机智,虽出身草寇,尤有报效之心,现封为昭岚城驻城将军……” “弟臣鲁莽,请陛下暂缓封赏。” 同德正宣读着谕旨,海宴平却忽然插进话来。 海晏河让同德退下,“平亲王有何异义?” “弟臣不敢,弟臣对林三宝就任昭岚城将军一事并无异义,只是,”海宴平双手恭恭敬敬地在胸前平举,微微躬身启奏,“相对于一向平静的昭岚城,弟臣认为另有地方更需要林将军协力,事有轻重缓急,请陛下明鉴。” “平亲王所说的地方是?”海晏河挑了挑眉毛。 “铜口位处西北,一向是我朝矿藏重地,无奈近年山贼猖獗,经常扰乱该地生产,弟臣认为林三宝出身草莽,应该对山贼土匪的行径十分熟悉,让他协作铜口剿灭贼党,应是最佳人选。” “铜口……”海晏河皱了皱眉,右手食指下意识地敲着龙椅把手,“林三宝,你觉得呢?” “回陛下,铜口附近群山环绕,易守难攻,陆家寨已经在该地盘踞十多年,仍未能将其铲除,足见其影响之大。”林三宝深深鞠下身子,“但微臣得知陆家寨老寨主已在年初去世,现在的少寨主羽翼未丰,在山寨里亦尚有交接上的罅隙,现在进攻是大好时机,待少寨主坐稳了位置,要将其铲除又是难事了。” “……此事容后再议。林三宝的封赏也暂且搁下。”海晏河轻轻抬了一下手示意打住话题,“众卿家,开始参详政事吧。” 从朝堂上下来,海晏河便召了海宴平到鸾安殿商议,“宴平,你真的放心让林三宝到铜口这么重要的地方去?他可是强盗出身。” “所以才能知己知彼啊。”海宴平到了私下场合,仍是与海晏河保持着一段距离。 “铜口是矿产重地,假如他勾结该地山贼,连成一起占据矿场,私下冶炼兵器,以铜口的铁矿产量,绝对能武装一支军队。”海晏河皱着眉头看海宴平,他不相信海宴平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皇兄,何必杞人忧天?”海宴平却笑了,“林三宝这个阉人,他要江山何用?再者,即使他真的心存反意,你尽管昭告天下他是个阉人,三山五岳,还有谁会受他煽动,听他指挥?” “你……” “皇兄,何必跟弟臣装糊涂?你的探子影卫应该早就向你汇报了林三宝的出身了。”海宴平看着自己兄长,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不过是想看我会否主动告诉你而已。” “朕并非此意……”海晏河伸手去拉住海宴平的手腕,“朕只是想不到小弟会说出这般诛灭人心的打算而已。” 海宴平却后退一步向海晏河鞠了一躬,“皇兄教训得是,弟臣自当改过。” “……”海晏河把手收回袖中,拂了拂衣袖走上龙座,“今日有一戏班在宫里为皇后演出,朕已在乐韵亭设了宴席,今晚一起欣赏吧。” “谢皇兄,那弟臣现在先回府准备,酉时再来拜见皇兄跟皇后了。” “对了,叫上林三宝吧。”海晏河似有所指,“他与你口味如此相似,难怪能被你招入麾下了。” 海宴平并不与他争辩,他只是恭敬地说了声“弟臣待林三宝答谢圣恩”就退下了。 海晏河看着海宴平离开,把案上的笔墨全都扫到了地下。 是夜乐韵亭,丝竹缭绕,锣鼓喧天,除了海宴平跟林三宝,还有几位内阁重臣也在宴会之列。或许是为了迎合男子口味,戏班演的都是武戏,两场武戏下来,连林三宝都能看出那个武生已经汗流浃背,稍显疲态了。 林三宝不禁想宫子羽要是唱戏班的话,也一定是要这么几场戏连着演的,虽说他是唱花旦,但也是要考身法步子的,看他那瘦削的身形,能吃得消吗? 可回头一想他折腾林家寨那劲头,还有在床上那精神,就觉得自己多虑了。宫子羽就是个妖孽,怎么折腾都能生蹦活跳,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海宴平端着酒杯默默地看着台上的演员,半眯着的眼睛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 “小弟,你觉得这个戏班如何?”海晏河问。 “很好,很好。”海宴平回着话,目光仍定在戏台上。 海晏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演武松的戏子虎目有神,身段颀长,当真有大侠之风,“听了一晚上打斗的,换一场文戏听听可好?” “皇兄喜欢听什么就听什么,弟臣什么都爱听。”海宴平这次说的倒是实话。 “同德,让他们停下来吧,打得朕眼花了。”海晏河叫来同德,“让他们停下来,站好了唱个曲子好了。” “陛下想听他们唱什么曲子?” “就唱……”海晏河撇了海宴平一眼,“满江红吧。” 海宴平面色未有一丝变动,他把杯里的酒喝完,招手叫宫女来给他倒满。 22. 台上打虎的武生听得班主招呼便停了下来退回幕后。一会,便见他换了衣服重回到台上,卸了油彩的脸面看来少了一些英武,但仍不失为一个俊俏的男子。悲凉的古筝跟二胡次第响起,那武生踢起地上一支缨枪,沉重地挽了一个花枪,便开口唱起了怒发冲冠的《满江红》。 戏班当真是首屈一指的好戏班,每个成员都是当之无愧的大老倌。那武生沧然壮怀的歌声如同划破了时空,众人恍惚觉得眼前就站着了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岳飞将军。气氛一时肃穆,待最后一句“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唱出,有臣子忍不住拍手称好,便引发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武生长长出了一口气,才从方才的情绪里缓过来,他朝台下鞠躬道谢,海宴平觉得他好像特别向他看了一眼。 “小弟,你觉得他跟柳太傅哪个唱得好?”海晏河遣开同德去请那武生过来,然后才对海宴平低声问道。 然后他如愿看到海宴平平静的眼神里泛起了一丝匆匆掩饰过去的郁结,“柳太傅不过是闲暇唱来玩玩,哪有那位先生唱功了得?” “哦,是吗?既然唱功比柳太傅好,那待会朕可要试试他其他方面是否比柳太傅好了。”海晏河冷笑一下,“小弟,你不来试试?” “……皇兄,我当年说不,并不是因为那是柳太傅,只是因为我不想。”海宴平转过头来,第一次不自称“弟臣”而是“我”,“现在,我也同样不想。” “你不想,你觉得你不想,便可以违抗朕的旨意?!” 海晏河这一句并没有说得很大声,却也让其他臣子愣了一下,正犹豫是否要劝解,那武生便被同德领到了皇帝跟平亲王两兄弟跟前了,“草民千云飞叩见皇上,拜见平王爷。” “起来说话。”海晏河收起刚才的怒意,转头打量千云飞,容貌十分英俊,但身材略高大了,不似那人纤长,“过去给平王爷倒酒吧。” “草民遵旨。” 千云飞走到海宴平身边给他倒酒,海宴平没有拒绝,他默默端了那杯酒,然后泼到了他脸上,“不干不净,本王不稀罕!” 话音未落,他就蓦地站了起来拂袖而去,留下错愕的众人,尤其是千云飞,他一向是武生,未曾像那些花旦被达官贵人玩弄过,一时间既委屈又生气,却碍于身份不能发火,只好默默地低着头把酒水擦干。 “小弟喝醉了,各位别介怀,继续吧。”海晏河却是轻描淡写地让这件事过去了,唇角也泛开了真正的开心的笑意。 能让海宴平不快意,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宴席散去时,林三宝悄悄找到千云飞跟他道歉,“小王爷今晚喝多了,你请多多包涵。” 千云飞诧异怎么会有人来跟他道歉,“草民根本没有怪责王爷,又哪里说得上包涵呢?” “总之,他并非故意要羞辱你,请你明白。”林三宝匆匆说完便走了,好像怕被人看见一样。 千云飞正觉得奇怪,便有小太监来请他了,“千先生,陛下请您到鸾安殿小聚,请梳洗收拾,随小人过去吧。” 千云飞先是一愣,随后了然一笑,在这一行里,终究还是躲不过,“我明白了,请公公稍候。” 众人对千云飞被皇帝召去侍寝一事是心如明镜、绝口不提,毕竟大家都对梨园教坊都有种特殊的情结,若只是偶尔为之便是不负风流,待到耽误国事了再去指责那戏子祸国殃民便是,皇帝还没有出错就急急跳出去指正的人是傻瓜,可没有人愿意这么做。 海宴平知道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我当时不做得这么出格,他可以免了这遭遇的。” “无论你做什么,他都知道你想要救他,只要你想救他,他就逃不了。”林三宝一边说话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到铜口去,“我去铜口以后,你可帮我看着点儿小澄,她就是爱玩,你要想法子来哄她念书。” 海宴平笑了,“得,这是我亲妹,又不是你亲妹,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我一直当她亲妹的。”林三宝顿了顿,“要是她又吵着要见宫子羽,你就由着她哭,然后在外头买些新鲜的小玩意给她就好,小孩子很容易忘记事情的。” “小孩子容易忘记,那大人呢?”海宴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画卷,“送你,我尽力了。” 林三宝只撇了一眼就认出那是宫子羽,他愣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接过画卷,把它收进紧贴胸口的里层衣服,“谢谢。” 柳重书自那日给宫子羽写好剧本以后就不见了,宫子羽以为他醒悟过来便去寻那个人,心里除了祝福,也不禁有些羡慕:他是明知道那人在那里,却也不能去寻他的。 宫子羽没有唱那个本子,他把它好好地藏着,每天都抽时间练习,他要么不演,要演就必须演得完美无瑕,哪怕从此就从戏行里退隐了,也要留下一个毫无遗憾的结尾。 在有底气把每一折都表现得催人泪下前,他还是在茶楼里随性卖唱,渐渐名气便起来了,有到过锦澜经商的生意人认出了宫子羽,那关于他旧日种种风流韵事的闲言也一并冒了出来。来听戏的老茶客中间慢慢混杂了意图不轨的人,他们出言轻佻,宫子羽也不在意,拿那尖酸刻薄的调调三言两语地顶撞回去,便教那些轻浮浪子困窘万分地夹着尾巴逃了。 其他真心爱听戏的客官都拍手称快,两三个月过去了,倒也没有谁真的敢对宫子羽动手动脚。 但这一天,事情起了变卦,一个叫王禄全的地痞头子,从道听途说里误会了宫子羽对男人来者不拒,于是这天把茶楼闹了个底朝天,非要宫子羽陪他不可。 “王大爷,你行行好,小店只是小本生意,禁不得折腾啊!”掌柜连忙劝架,却是被王禄全的手下三两下打得头破血流。 “你让这小妖精服侍我一下,我就不计较了!”宫子羽双手被下人反剪在背后,王禄全便大胆上手去摸他的脸,“哟,真滑!宫老板,你也知道点儿好歹吧!” 宫子羽笑了一下,“好歹?宫子羽倒想问王大爷,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歹呢?” 这一笑笑得王禄全骨头轻了三两,他捏着宫子羽下巴淫笑,“听话的就好,不听话的自然就不好了!” “哦~原来如此,那宫子羽听话了,你叫他们放开我吧。” 王禄全满心欢喜,却也没有立刻叫人放手,“你不是很高傲的吗,怎么现在这么轻易就听话了?” “我过去不让那些人碰我,是因为他们都是虾兵蟹将,我叫一个欺负去了,就大家都来欺负我了。”说话间,王禄全的手已经从他脸上移到了胸前,宫子羽不但不生气,还往前倾了倾身子,让他的手更贴合地感受到他的身体,“可王大爷不一样,你是他们的头儿,我服侍了你,其他小人物自然就不敢碰我了……王大爷你说对不对?” “有眼光!宫老板果然识时务!”一番话逢迎得王禄全无比受用,他当即叫人松手,自己走上前去搂住他的腰磨蹭,“宫老板你连说话的声音都好听,来,我们上房间去你慢慢说给我听……” “好啊。”宫子羽笑笑,转身上楼,忽然脚一软往王禄全怀里歪,后者自然立刻伸手去扶。 不禁闪躲的一丝寒光搁在了脖子上,宫子羽不知何时从袖底抽出了一把匕首贴在了王禄全颈脖间青色的血管上。 变化陡生,众人一愣,便立刻愤怒起来,“宫子羽!快放开我们大哥!” “刀在我手上,我说放就放,我说不放就不放。”宫子羽又笑了,只是这次笑得他们遍体生寒,“如果你们不听话,就是不识好歹了!” “岂有此理!宫子羽你这人尽可夫的戏子!装什么三贞九烈!”王禄全以为他只是吓唬人,不想这话一出,脖子上就一阵刺痛,一道暗红的血就流了下来。 “你既然知道我过去在锦澜服侍过不少男人,那你也该知道那些男人都是什么下场。”宫子羽把刀锋又用力摁进一分,“海晏青被山贼乱刀砍死,林家寨全寨覆灭,凌日风,被我亲手挖心处死!不知道王大爷想要什么样的死法呢?” “你,你真的杀过人?”杀人这事一旦开了头,往后就越加不在乎了,这时候王禄全这才知道怕,不禁腿脚,连声音都发颤,“我是听被人说了些话才误会了宫老板……你放了我,我以后就不来找你麻烦了……” “你这种人有信用的话,宫子羽把名字倒过来写。”宫子羽说着,手腕慢慢往右拖,刀锋划着皮肉,一道血口子从王禄全脖子左边向右划开,王禄全拼命挣扎了起来,伤口颇深,王禄全越挣扎血流得越快。 濒死之人气大无穷,宫子羽到底是个戏子,被他挣脱了钳制。一脱身,王禄全便捂着伤口哇哇大叫地逃命去了,只留下袖子上还沾着血迹的宫子羽坐在一片狼藉中拿着碎瓷片敲节奏。 掌柜这时候才哆哆嗦嗦地走过来,“宫老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又何必这么硬气……待会他治好伤,就算不来找你麻烦,报了官府说你伤人,也有得你受的……” “掌柜的意思是,反正我又不是没被人上过,就咬着牙忍一忍算了是吧?”宫子羽冷冷说道,“我答应过一个人,不让别人再碰我,那即使我死,也不能毁了这承诺。” “但始终形势比人强啊……”掌柜对宫子羽也不是没有道义的,只是他们这些良善草民,怎么跟地痞恶霸甚至官府对抗呢? “掌柜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宫子羽停下手来,把碎瓷片扔到地上,“我回房间拿点东西,马上就走,那些恶霸或者官府来捉我,你就说我去京城了,不用包庇我。” “宫老板在京城有亲戚?”掌柜很诧异。 “嗯,算是个熟人吧。” 能到得了京师的话,应该能找到海宴平。但是海宴平愿不愿意帮他,宫子羽心里并没有把握,他只能收拾好行李,揣了那一叠剧本,就匆匆往城门走,希望在事情闹起来之前离开。 可刚到城门,就看见一列衙差举着刀剑守在城门处,捕头看着宫子羽,走上前来对他说,“宫老板,劳驾你跟我们走了。” 23. 宫子羽轻轻叹口气,从怀里拿出拿叠曲词,“捕头大人,我犯了法,跟你们走是应该的,但是可否请您帮个忙,把这叠曲词送到柳重书先生的私塾去,交给他保管呢?” 捕头却是不解,“宫老板,请你去的就是柳先生,你自己给他就是了。” “柳先生请我?”宫子羽一愣,“那你们?” “柳先生听说最近很多流氓来骚扰宫老板,所以让我们带上些人手,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捕头这才明白宫子羽误会了,“吓到宫老板了吗,真是对不起了。” “柳先生请我,为什么会劳动到你们来接我?”宫子羽越想越不对劲,生怕这是阴谋,便默默后退了两步。 捕头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宫老板别疑心,真的是柳先生让我们来的,他说如果你不信就给你看这封信,宫老板你认得柳先生的字迹吧?” “嗯?”宫子羽皱着眉头展开信,确实是柳重书的字迹,大意是自己在外头走了一圈回来了,有要事请他商量,知道他近日心烦,所以让官兵来请,“我还是不明白,柳先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怎么能让官府来给他做事呢?” “这个,我不好解释,还是请宫老板跟我们走吧,别让柳先生久等了。” 捕头说着就做了个“请”的姿势,宫子羽只得跟着他们走了,但他们并非把他引去衙门,而是柳重书教书的半寸书斋,进了大厅,就看见柳重书正跟知县大人在喝茶下棋了。 “宫老板,可算等到你来了~”柳重书眉开眼笑,站起来的时候碰翻了棋盘,“哎呀,我真是笨手笨脚的,这盘得重下了。” 知县孙大人哭笑不得,“先生,你明明是快要输了所以故意把棋盘打翻的!” “哎呀呀,我哪里是这种人啊!宫老板你来评道理,我是这种人吗?”柳重书一边把宫子羽拉过来一边向他使眼色,宫子羽只能摇摇头,“你看,宫老板也觉得我没有使诈。” “得了,你别继续胡缠了,宫老板都被你绕糊涂了。”还好孙大人深明大义,他站起来告辞,“宫老板请来了,我也该走了。” “大人慢走,柳重书不送了~~”柳重书一边跟孙大人道别,一边请宫子羽坐下,“他昨天跟我打赌输了,所以欠我一个人情,我就让他去把你请过来。” “原来如此。”宫子羽坐下,手中的包袱随意放在脚边。 柳重书看了看那包袱,“你要离开?” “我伤了人,怕被官府找麻烦。”宫子羽说得轻巧。 “没关系,那孙大人还欠着我很多次打赌,我可以让他慢慢还给我。”柳重书嘻嘻笑,“对了,我请你来,是想跟宫老板组戏班。” “组戏班?”宫子羽很是惊讶,“你好好的教书先生不做,去做戏行子?”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其实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写本子,但又怕本子写了没人要,那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组戏班,那就不怕没人唱了!”柳重书说得兴高采烈, “我这两个月走了很多地方,把我从前认识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都请过来了,有器乐师傅有道具师傅,连跑龙套的小弟都有,就差一个正印花旦了!” 宫子羽不禁为他那份单纯喜爱戏曲的心思而泛开笑容,“你这么拼命,我要是不答应,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够朋友?” “如果你不想自己踏台板,也不必勉强,偶尔客串一下可以不?”柳重书道,“我们努力地唱,总有一天,你一定可以在台上演你的本子的。” 宫子羽摇头,“就算不演我那本子,我也该继续唱下去,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再听到我的名字,说不定还会来听我唱戏。” 柳重书拍拍他的手,“何必说这种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哈,柳先生,你这样抢白自己的花旦不觉得太失礼了吗?”宫子羽扑哧一下笑了开来,他把那叠曲词重重地拍到桌子上。 “我唱!我一定要唱!我就要全部人都知道我宫子羽!我要他们都知道我这个割人喉咙挖人心肝的小戏子!” 宫子羽踏台开戏,这噱头可真是让京师一带都轰动了起来,开锣鼓那天,一大早戏楼门前就放满了花牌,宫子羽勾着眼线,听见柳重书在外头跟别人争吵“不接花笺不接请帖!我们只唱戏,其他什么都不管!”,不禁在心里笑大概这个戏班是要长久挨饿的了。 不过这样子饿着,也没什么不好。 宫子羽唱的第一场戏是他拿手的贵妃醉酒,唱念做打,万种风情,他衔着金杯旋转于点点飞花间,不仅醉倒了自己,也醉倒了满座看客; 第二场,大家满以为他会接着唱婉转柔媚的戏文,却不想台上上来一个病骨嶙峋、脸色灰败的梁山伯。 若不是水牌上仍写着“宫子羽”的名号,绝对没人能看出这个坏拐书生就是刚才的贵妃娘娘。 其实宫子羽生末净旦丑都能唱,只不过以前那些戏班的班主都看重他美色,净让他演美人戏,如今碰着个只管唱戏的柳重书,宫子羽就放开来演了。 他唱“泪似帘外雨,点滴到天明,空房冷冰冰,山伯孤零零”; 他唱“刻骨相思唯有病,一腔恨怨解不清,如今唤你千声不应”; 他把原本软弱的梁山伯唱出了刚强执着的气概,让梁山伯从一个官场情场两失意于是郁郁而终的贫弱书生变成了一个愿意为爱而抛却俗世功名,无法挽回所爱便情愿一死的至情至圣之人; 他唱得不再是梁祝两人的悲剧,而是世间一切不得善终的炽烈感情,不催人落泪,却叫人断肠; 那些慕着宫子羽艳名而来的人极为意外,不久便发现自己的情绪早被那声声似哭诉却又透着强硬的歌声给牵着走了,这听过无数次的本子,第一次在他们心里引起了哀伤以外的情感,他们感到了气愤,感到了可惜,更感到了无奈。 梁山伯最终咳血而亡,倒在了写给祝英台的绝情书上,湖笔落地那一刻,所有的音乐都停下来了,戏楼里安静得十分沉重。 然后有一个掌声响起,接着便是哄堂爆发的热烈掌声,人们一边鼓掌,一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流下了眼泪。 宫子羽依旧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他眼角滑下的泪,沾湿了绝情书上的抬头:三哥 台鉴。 台下看的人,又怎会知道台上演的人到底在演谁的戏呢? 第一天收官,宫子羽随大伙儿一起去吃庆功宴,柳重书不接花银,所以只能在普通茶楼吃个饭,但大家并不在乎,还是吃喝得兴高采烈,待大家都散了,宫子羽才拉着柳重书到彩楼跟前问道,“班主,你可得坦白告诉我,到底你背后是什么人在撑腰?”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重书一头雾水。 宫子羽一边说一边指向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花牌,道:“我唱得再好,也都是在锦澜城的事情了,我到这里不过几个月,绝无可能让京师一带的人都来送我花牌的,这戏班挂的是你柳重书的名字,如果不是给你撑腰的人厉害,哪有可能如此旺场?” “唉,你误会了,撑腰的人是有,但人家撑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啊!”柳重书赶紧带他去看一个颇为华丽的花牌,“你看,这人要撑的可不是你嘛?!” 宫子羽抬头一看,却见那花牌上正正经经地写着“平亲王海宴平 谨贺宫子羽重踏戏台”的字样,“他,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里距离京师不远,他可是王爷,要知道有个叫宫子羽的人在唱戏有多难?”柳重书一副沉冤得雪的表情,“喏,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我真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唱戏人,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 “既然有他的,那,那他呢!”宫子羽忽然发狂一般把那些花牌都推倒下来,爬在地上翻找起那些祝贺的说话来,“他应该还跟着他的,既然他知道了他也该知道的!那他的呢,他的花牌呢!” “宫老板!”柳重书知道他想找什么,便轻轻叹口气,蹲下来搭了一下他的肩,“如果有,我能不告诉你吗?” “……”宫子羽停下了动作,好像是像掩饰自己一时失态,便扯开个笑容来,“呵呵,这人可真小气,不能见面就算了,送个花牌也不行,哈哈……” 柳重书却是摇头了,“我觉得他没把你杀了就已经挺大方的了。” “喂,你这么抢白你的正印花旦就不怕他跑了吗?!” “不怕~大不了我自己唱去~” “哦,一个身长八尺的五大三粗的花旦,听起来真过瘾啊!” “你这么抢白你的米饭班主就不怕被他赶出去吗?!” 两人互相抢白着回去了,临走前,柳重书把那张写着海宴平名字的花牌纸条摘了下来收好,美其名曰以后就有靠山了。 宫子羽只当他说笑,夜色昏沉,他并没有看到柳重书眼里掠过的一丝概叹。 24. 铜口位处西南,气候潮湿,山峦起伏不大,却有着遮天蔽日的山林。矿场就在这青山绿岭的山麓下。为了保护矿场,铜口军营就驻扎在距离矿场不到五里的地方。 林三宝从京师往铜口赶来赴任,并没有带多少兵马,只带着副将及一支心腹骑兵,统共五十二人来到了铜口的天然壁垒——悬山前。 悬山顾名思义就是看起来山壁仿佛悬挂在空中一样——山当然不会漂浮半空,而悬山山林常年弥漫的云雾水汽遮了山脚,才会觉得山峰漂浮。 检查了赴任文书,暂代营长司马准才叫人开门,把林三宝迎了进去。 一路往军营走,司马准一边给林三宝讲解这边的情况,林三宝忽然问,“现在巳时了吧?” “卑职来接将军的时候刚过巳时。”司马准回答。 “为什么兄弟们还不进行训练?”林三宝皱着眉头看空荡荡的军营,“这边有校场?” “啊,不是,他们都到矿场帮忙了。”司马准笑道,“最近工期很紧,朝廷要求的任务又重,矿工们也辛苦,我们就去帮一下忙。” 林三宝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此松开,“带我到矿场。” “是!” 矿场相距不过五里,很快就到了,但见那些热火朝天地忙进忙出的大男人们都赤膊劳作,灰土蒙了一脸,也分不出哪是兵哪是民,司马准见林三宝依旧紧皱眉头,便立刻擂响军鼓,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林将军到!全营集合!平民下跪!” 人们当即停下手上活儿,有人下跪,有人匆匆擦了一把脸就去集队,好一会儿,林三宝才看见面前站着五行灰头土脸的所谓军士。 “代营长,能否告诉我为何将士要参加到矿场劳动中?据我了解,你们全是领着朝廷俸禄的正规军,并不是半农军。”林三宝压着心头火气问。 “是这样的,铜口附近山贼张狂,白天挖出来一百斤铁,过一晚就剩下七十斤了,山贼防不胜防,只好加大力度挖掘,朝廷规定上供一百斤,工头就规定挖一百五十斤,这样才好平衡。”司马准解释着,一脸体恤民情的自豪,“但加大了工作量,这些矿工就很辛苦了,反正我们平常也是闲着,就过来帮忙了,人手增加了,而且还能在有山贼偷袭时及时反应,一举两得。” “及时反应?一举两得?”林三宝摇摇头,“贺副将,把司马准拿下,军杖三十!” “是!”贺嘉声一拱手,就上前捉司马准。 “将军?!”司马准一脸惊讶,“卑职犯了什么错?!” “延误军事,涣散军心,坏我军规,兵不兵,将非将!”林三宝喝道,“你们以为朝廷因为特意排布一支军队来看守?!你们不认真杀贼,倒连山贼的份儿也给准备好了!到底是朝廷给你出的俸禄,还是山贼给你养的妻儿!” “将军所言是大道理,但卑职不服!兄弟们,矿工们也不会服!”司马准却毫不畏惧地跟林三宝叫嚷,“将军你问问大家!朝廷年年派兵,可哪一年能真的把山贼剿灭?!军队来了山贼们躲到其他地方去一阵,待大军离去便卷土重来!铜口只有矿场,不利农耕,养不起大批军队!朝廷又年年加重上供量,我们要是不帮忙,别说矿工们交不足数被责罚,我们这些当兵的也一样要负责任的!” “是啊!光喊号子鞭策工人们有什么用,我们都是人,做不到这么铁石心肠!” 在后头列队的士兵都跟着叫嚷起来,连工场的工头都跟着求情,“将军,我也知道这不合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把我们兄弟都逼死吧?” “现在是谁逼死你们?!朝廷还是山贼?!”林三宝气沉丹田,一人声量便把众人的嘟嚷给压了过去,“身为朝廷士兵,不想法设法剿灭山贼,却带着平民向山贼变相纳贡!我随时可以治你们一个支援叛贼的罪!” “林将军,山贼有多凶悍,你自己也知道的。”司马准讪笑,暗指林三宝出身。 “对,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山贼都是贪得无厌的,你现在给他们准备五十斤,下次他就要你们准备一百斤!” “……那么讨厌山贼自己杀去啊。”后排士兵不知道谁低声呢喃了一句。 “兵家用计,最讲究兵不血刃,能够不流血解决问题,卑职不认为自己的做法错了。”司马准的讪笑已经变成明显的嘲笑了,“林将军,可不是每次都得用抢地盘的法子开杀的啊!” 一阵压抑的哄笑响起,贺嘉声一步上前就想扇司马准耳光,却被林三宝拦住了,“兵不血刃?代营长念过兵法啊?” “认得几个字,就随便看看。”司马准觉得林三宝一定大字不认得几个。 “那代营长应该懂得风火山林了。”林三宝伸手,贺嘉声把他的红缨枪递给他。 司马准讶异林三宝知道风火山林,又以为林三宝要亲自动手,一下忘了分寸,跳将起来后退了几步。 “孙子兵法,军争篇!论攻势,其疾如风!” 林三宝忽然长枪离手,红缨直取司马准眉心。司马准急忙躲避,四周士兵也吓得四散躲避。 “遇敌营,侵掠如火!” 枪尖在距离司马准眉心不到半分位置停住,却掀起了一阵迅猛狂风,直刮得外围士兵纷纷跌倒在地。 “需守时,不动如山!” 缨枪驻地,轰隆出一声巨响,司马准不顾一切冲过去抱着林三宝的腰想把他推倒,与他交情深厚的人也帮着司马准反抗,但林三宝兀自岿然不动,彷佛脚下生根。 “行进处,其徐若林!” 林三宝长枪横扫,动作并不快,却如猎猎山林,把一圈儿围着他的人全数挑开,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千万人如一人,此方为军!” 林三宝高声训斥,五十名亲卫齐声“喝”地回应,俨然千军万马,威不可当,吓得他人肝胆俱裂,只能跌坐地上,哆哆嗦嗦,无法作声。 “士兵犹如散沙,何来疾风之势?!手无寸铁,何来侵敌如火?!无队无形,何来不动如山?!溃不成军,何来从容若林?!” 枪尖指在鼻前,林三宝四个“何来”加一柄银枪压得司马准动弹不得,只能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看着他。 “这三十军杖,你会心甘情愿来领!”林三宝猛然收回银枪,回身大步离开了矿场,随行士兵也跟着回去。 林三宝的人马离开了好一会,矿场上的人才从那凛然军威中回过神,不禁大口喘起气来,有人扶起司马准,问他得罪了林将军可怎么办。 司马准抖了半天才强自镇定下来,“没、没事!那林三宝也知道我们没错!你看他不是走了吗!也没叫我们离开!他不过是要回点面子!我们不用怕!反正我们做的事情是对的,是有效的,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那、那我们现在是?” “当然是继续工作!工头!你不要担心!我就不信我们上缴充足数量的生铁以后林三宝还能跟我们叫板!” 林三宝带着自己的亲兵回到军营,自行分配了营房,就让大家休整。贺嘉声一边帮林三宝解下甲胄一边问,“将军,那个司马准真的会自己来领罚吗?” “现在当然不可能。”林三宝笑笑,“他们现在只是被我吓蒙了,回过神来还是会觉得我在纸上谈兵的。” “那为什么……” “小王爷教我,让人服气,首先要讲道理,讲了道理还是不听的,才能动手。”林三宝坐到木床上转两下胳膊,“道理我讲完了。” 贺嘉声会意,双手用力一抱拳,“属下明白!属下吩咐火头做饭,让大家养精畜锐!” “贺副将,打自己人不要这么热心好不好?” 虽然跟林三宝闹了矛盾,但要休息还是得回军营的,加上贺嘉声也和和气气地说已经做好了饭,自家兄弟就不要计较,吃一顿饭算是和头酒,司马准也认定了林三宝只是爱面子中午才会给自己下马威,也就大方地不与他计较,回营歇息。 林三宝并未出现,贺嘉声也在途中回自己的营房休息了。在矿场劳累了一天的士兵吃过饭也就早早回房歇息,整个军营不一会儿就一片和睦的昏睡之声。 一身夜行衣的林三宝失笑,“我以为起码会安排几个人守夜的。” “谁能挖了一天矿还有力气守夜的?”贺嘉声围着面巾,声音模糊,“几时动手?” “三更半夜,当然要等到三更了。”林三宝说着,围上布巾,往繁密的山里走去。 陆家寨也是一片安宁,寨门两边跟前院里都点着火盆照明,门口站着两个守门人,时不时有举着火把的五人小队在山寨附近巡逻。 伏在暗处的林三宝叹气,“山寨都比他们像样。” “朝廷压下里的矿石任务也的确很重,倒不能全怪他们。”贺嘉声挑了一块小石子,“噗”地一下打到了寨门的火盆里。 顿时火星四溅,守门人被火星燎了眼,捂着眼睛骂骂咧咧地叫人过来替他站岗。 “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处交我吧,哎,你过来扶他去处理伤口。” 受伤的山贼眼睛痛得厉害,不能睁眼,只能听着声音任凭人扶着他离开,“兄弟,你声音很生啊,新来的小弟?跟谁的啊?” “我?我跟三哥来的,今天才来。” “三哥?是跟着陆展翔三当家的?” “不是,我是跟着林三哥的。”一把小刀搁在了山贼脖子上,“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刀剑无眼了。” 25. 陆展元皱着眉头看一封信,气愤得一拍桌子破口大骂,“他奶奶的漕帮!居然敢跟陆家寨五五分账!我陆家寨愿意分他一口剩饭就不错了!” 陆展翔摇头,“漕帮是看我们占了矿场便宜,也想来啃一口。” “他们不就以为爹死了,我是无牙老虎咬不死人吗!”陆展元气鼓鼓地站起来,“三弟,明天开始组织兄弟练习水战,我要灭了漕帮!” “大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好端端的山贼去抢海盗的地盘,会被人说闲话的!”陆展翔赶忙劝止。 “现在是他们想来抢我们的地盘,难道等人家打到寨门才叫有道义?!”陆展元不屑道,“跟贼匪讲道义不是跟和尚教梳头一样荒谬吗?” “……你如果决心如此,我也只有照办。”陆展翔叹口气,“我去睡了,大哥你也早点休息。” “嗯,去吧。” 陆展翔刚刚回到房间,就被捂住了嘴巴拉到角落处,“陆三当家别怕,我无意伤害你,只要你不叫人,我说完话便走。” 陆展翔点头,果然马上就被放开了,他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黑布蒙面的人,“这位好汉,想要来投靠陆家寨的话,方法用得不对啊。” “陆三哥,你还认得我吗?”说着,来人扯下了布巾。 陆展翔瞪大眼睛,“林三宝?” “嗯,陆三哥还是一样好眼力。”林三宝作个揖,“陆大哥有你一半眼神,陆家寨也不必落得如此光景了。” 陆展翔脸色一沉,“我知道你投靠了朝廷,如今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念旧情,只当现在是叙旧,你还是离开吧。” “陆家寨的守卫非常森严啊,我还以为自己到了军营呢。”林三宝却不管陆展翔的话,径直坐下了,还倒了茶水来喝,“守卫这么森严,想必陆大哥招惹了很多仇家,所以不得不时时提防吧?” “林三宝,不用挑拨离间,大哥说什么,我便做什么。”陆展翔皱眉,走到林三宝跟前作个“请”的手势,“话不投机,请林将军离开吧。” “我不过说了两句话,你怎么就觉得在挑拨离间呢?”林三宝也不强人所难,站起来道,“还是说,你本来就觉得你大哥做的事情不妥,所以更加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 “……” “林三宝祝你陆家寨上下一心,无坚不摧。”林三宝抱了抱拳,推开木窗,翻身离开。 陆展翔皱着眉头疑惑,林三宝怎么会特意来说这么一番话?如果是要煽动他夺权,为何刚开了个头就离去? 陆展翔百思不解,只得关好窗户休息了。 “寨主,我真的没有说谎。” 一边眼睛流着血水的山贼跪在陆展元跟身后,陆展元站在前院隐蔽处,看着林三宝从陆展翔的窗户里跳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我不小心看到林三宝走进三当家房间,就被他下毒手灭口,我命大才活着从山崖下爬了上来……寨主,我没必要自己弄瞎一只眼睛来骗你啊!” “……你去好好养伤,我自有分寸。” 林三宝自陆展翔房间离开,便与贺嘉声会合,一同返回军营。 月黑风高,三更了。 还在睡梦中的司马准忽然被人揪着头发扯了出去,未及叫唤,就被塞了一团烂布堵上嘴,同时耳边响起了惊慌的叫声,有人敲锣有人擂鼓,纷纷惊叫“山贼来了”! 司马准挣扎了几下就被来者卸了关节拖到了营地点将台上,只听见那人大喝,“主将在此!还不速速投降!” 闻见主将被擒,那些睡到一半被惊醒的人魂魄都没归位,只能木讷地站着,那来袭的山贼个个身壮力健,行动迅速,不消一会就把他们都五花大绑起来,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司马准一额冷汗,却没见到林三宝的人马,当即明白过来,无奈被堵着嘴巴,只能呜呜哀鸣。 蒙着面的林三宝一脚踩在司马准背脊上,长刀梗在他脖子上,“妈的,你们这些死兵痞,日日去挖矿也挖不出个所以然,现在漕帮又来抢我们的地盘!你们说!从今往后这矿场是跟我陆家寨还是跟漕帮!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别怪爷爷我不给你们个痛快!” 副营长连声求饶,“陆寨主,你这话可说不过去!明明说好只要给你们五成矿产便不再来扰乱我们生产的,你要发财,我们也要向朝廷交代啊!” “你聋了是不是!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他狗娘养的的漕帮要来分!我们哪里够吃!”林三宝一刀砍下了司马准的左手,司马准痛得双眼发黑,嘴中烂布却撑着他的嘴,只能发出呜咽的悲鸣,“七成!要不我直接把矿场抢了炸了,我得不到的,叫漕帮也休想分一口!” “使不得啊陆寨主!”副营长连忙磕头,“你炸了矿场,我们全都是死罪!家里老少都没活路啊!” “你们勾结山贼,私相授受,难道这就有活路了?!”林三宝一脚踢开司马准,扯下布巾。 那些“山贼”也都扯下了布巾,全是林三宝的亲兵。 众人脸色顿成死灰。 “好好的兵不当,却去挖矿,我还以为你是有多爱民如子,原来是跟山贼勾结,换一时安稳!”林三宝把长刀扔了,走到点将台边缘上,对底下跪着的士兵大声喊道,“我知道你们怕死!我也怕!但人生在世,总有东西是你抛却生命也要保护的!你们舍了家园来当兵,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点刚够吃饱的俸银吗?!我不跟你们说家国大义!我就说你们的父老乡亲!他们年年月月等着你们回去,难道你们打算回去告诉他们,我是用跟山贼勾结,让矿工们熬死熬活多挖一倍的矿产才保住命回来的吗?!你们也想跟自己的孙子说,当年爷爷为了保住铁矿,跟山贼斗个你死我活,这手就是这么废的,隔壁家的爷爷比我还英勇,冲在前头所以挂掉了然后大笑三声去喝高粱酒吧?!” 死一般的肃静,没人敢反驳,也没人敢应和,只有一张张越发难看难过的脸低下了,没人理会仍在痛苦挣扎的司马准,大家都垂着头,一副甘心听候发落的样子。 “司马准勾结山贼,军法处置,其余人等……”林三宝指了指站在一边的贺嘉声,“愿意留下的到贺副将那边签捐罪书,不愿意留下的放下武器盔甲,明日一早押解回乡!”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终于有人开口,“真的不计前嫌?!” “谁跟你们不计前嫌!”林三宝大声回答,嘴角带笑,“捐罪书是什么你们懂不懂!就是犯罪的人愿意用战功来抵偿罪名的东西!我要打陆家寨,你们一旦签了,就是要给我卖命的!打赢了,我们一同富贵,打输了,全都要提头来见!” 这番说在前头的丑话十分真诚,那些跪着的人慢慢站起来,有人放下兵器回营房,但更多的人则是来到了贺嘉声跟前,签下了捐罪书。 一切停当以后,已经是破晓十分了,天色黑得厉害,林三宝命人点了十多个火盆,让军营如同白昼。 “将军,清点过人数了,想要解甲归田的有二十八人,已经打点好路费跟放行书,天明便起行,”贺嘉声把名册递给林三宝,“愿意留下的,六百五十二。” “重新分配一下物资,让大家好好休息,我们那五十人也一般分配,不能区别对待。”林三宝接了名册,“今晚把所有士兵的资料,出身籍贯特长等等的资料整理出来给我。” “是,将军。”贺嘉声点头,“那司马准怎么处置?” “绞死,挂在出入山岭必经之处,个别还要放一张大字红榜,写明他因勾结山贼而被处死。” “将军想激怒陆家寨?” “不。”林三宝动了动嘴角,贺嘉声看不清他是笑了笑还是叹了口气,“我只想激怒陆展元。” “寨主,司马准死了!以后我们的矿石买卖可怎么办啊?” 司马准死后不到三天,陆家寨全部兄弟都围聚在议事大厅里就矿石买卖的事情喧闹。“寨主,老寨主过世以后我们全靠钱疏通,现在断了我们一大头的财路,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啊?三山五岳都等着拆了我们寨呢!” “是啊,寨主,大不了我们像从前那样去抢!矿石这笔账不能少!” “那不行!你们没看到啊,那斩了司马准的是林三宝!那龟蛋投了朝廷之后可神勇了,不光拔了凌云寨,从锦澜到京师一路上也拔了不少寨子,大家都说他被凌日风欺负得变态了,把咱们山贼当仇家!” “怕死就别上山啊!他林三宝算什么东西!不过也是个走投无路投靠朝廷的山贼头子!凌日风能拔了他寨子,我们陆家寨怎么就不能拔了他军营啊!” “骂你个巴子的!凌日风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啊?!” “大家别吵!听寨主的意思!”陆展翔大声一喝把大家喊停,回头跟陆展元道,“寨主,你打算怎么样做呢?” “……林三宝才刚来,怎么马上就发现了司马准跟我们合作呢?”陆展元阴沉着脸看着陆展翔,“昨晚从你房间出来的人,是不是林三宝?” 陆展翔一愣,低下头来,“是,昨晚林三宝的确夜访过我,但我和他话不投机,便赶他离开了,前后说不了十句话。” “那你把那十句话完整告诉大家一次吧。”陆展元站起来,走到他身旁,用力搭了一下他的肩膀。 陆展翔张口结舌,昨晚林三宝那些话虽意在挑拨,却句句在理,如果在众人面前说出,必定使众人对陆展元心生不满,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大哥,我们容后再议……” “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是不能光明正大挑明白说的!”陆展元一把拔出剑来对上陆展翔,“三弟,你真的出卖了我?” “大哥?!”陆展翔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漕帮来犯,你不但不支持我消灭漕帮,还暗里告诉林三宝司马准为我们提供矿石,借他的手断了我的财路,让我无法与漕帮对抗,你又能跟林三宝搭上人情,以后陆家寨万一斗不过漕帮,你就可以向林三宝借兵,击退漕帮,然后凭着这个功劳把我拉下去,自己当寨主!”陆展元厉声斥责,怒目而视,“三弟,一切都太凑巧了,我没有办法相信你!除非你告诉我昨天林三宝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在众兄弟之前交代清楚!!!” 陆展翔彻彻底底地沉默了,他终于知道昨晚林三宝那一句“祝陆家寨上下一心无坚不摧”是什么意思了。 “三弟无可奉告。”陆展翔拂了拂衣摆,跪了下来,“廿载养育之情,无以为报,若大哥真的无法相信小弟,那要杀要刮,悉随尊便。” 场面一时僵住,陆展元握剑的手也抖了一下,二十年的兄弟情谊也不是毫无分量,但权势梗在眼前,便足够让至亲变成至疏。他用力握住了剑柄,松开,又在紧握,如此往复两三次,他终于把剑扔到了一边。 “你离开陆家寨吧,别再回来了。” 是年九月,陆展翔离开铜口,不知去向;同年十一月,铜口驻军力遏陆家寨,使其退守悬山边缘山峰;次年开春,漕帮趁春汛向陆家寨发起袭击。 顽抗十日,陆家寨,亡。 26. 得知陆家寨被灭时,陆展翔已经身在昭岚了。 他看着极力陈述陆家寨罪状、赞扬林三宝将才的皇榜,路边酒家传来哀切的沉吟。 不知道哪家戏台子,在酒家里搭了个临时台子卖唱。 那台上书生未施粉黛,也不穿戏服,只手执一把折扇,眉眼低垂唱着桃花扇。 “浪迹江湖十八春,送旧迎新无亲人。那年黄淮遭荒旱,饿殍中买下你瘦骨伶仃,调养你吃喝调养你病,我把你当作十月怀胎的骨肉亲……” 李香君与大娘泣诉的曲词,听在陆展翔耳中更似锥心刺骨。 陆展元再有千万不是,也都是他二十年骨肉血亲,若不是林三宝使这一着离间计,他怎么会被陆展元赶走,陆家寨又怎么这么容易被灭? 陆展翔听到伤心处,不禁落下眼来来。 一折戏唱完,书生把折扇横放,到众人跟前领赏钱。看客多是普通百姓,也不过给上三四文钱,但书生脾气很好,也同样真心诚意地对他们微笑。 来到陆展翔跟前时,陆展翔赶忙擦了擦眼睛,从钱袋里摸出一锭碎银子,放到书生的折扇上。 书生定睛看了看他,微微笑了一下,“这位客官,戏文唱的是假,自己的心情可得放宽了。我能做好几回人,可以每一次都任凭情绪牵扯死活,但真实的日子,还是要尽可能让自己宽心的。” “这位老板,若人一辈子不遵循自己的心意过活,那这一辈子,岂不是还不如那虚假戏文?”陆展翔摇头。 “如果戏里演,一个戏子向一个落魄人开解,那落魄人听从了戏子的话,从此开心过活,这戏便是圆满收场;若这落魄人固执己见,仍是哀戚度日,观众可能会觉得这人傻,也可能觉得这人至情至性,但无论如何,那就注定是个悲剧了。”书生笑笑,并不强迫陆展翔接受自己的观点,他捧来一杯茶,递到陆展翔跟前,“无论你要演喜剧还是悲剧,不都是自己的心意吗?” 陆展翔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他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书生戏子,忽然觉得自己很累。过去的恩义也是责任,二十年来他收获了兄弟情谊,却也没少为陆展元付出心血,而两相比较,最后把他逼走的那一剑,似乎已经明示了他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说,你走吧。 那自己,干嘛还在原地踏步呢? 陆展翔接了茶,低头呷了一口,“请问这位老板高姓大名?” “哎呀,我可不是什么老板。”书生戏子把折扇合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趁着老板不在,偷偷唱一回过下瘾……怎样怎样,我唱大娘还像吧?” “……”怎么说呢,如果像女人的话,陆展翔也不会想起陆展元了,可是,又真真切切地表达了那种骨肉分离的痛,那么,应该算是好的吧?“像,挺像的。” “哈哈哈哈,我就说我也能唱女角!宫子羽偏不信!这位客官,你可得留下来给我作证!待会他回来,你得告诉他,我唱女角也同样能唱得很好!” “……那这位先生是?” “我叫柳重书,带着一个叫再世缘的戏班。”柳重书笑笑,拉陆展翔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也该吃午饭了,那宫子羽进王府去就不舍得回来了,我们还是自己吃饭吧不等他了!” “哦,那便多谢柳班主了。” “咦?我没说过要请客啊……” “……” 在平亲王府里的宫子羽的确舍不得走,可却不是为了海宴平王爷。 “哎呀,你到底吃的什么啊,长了这么高一截!” 宫子羽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往小澄身上比,一年不见,这丫头长高了一个头,之前打算做给她的衣服全都短了。 “王爷哥哥天天给我吃好吃的!还教我骑马!”十一岁的小澄开始像个小姑娘了,加上在王府生活,也不再像个野丫头了,一颦一笑都像个小姐,她拉着宫子羽的袖子笑得甜,“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子羽哥哥!” “怎么会看不见我呢?”宫子羽笑笑,让她坐下来,还像从前一样给她梳头。 “他们说,你对三哥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所以三哥生气了把你赶走……”小澄是林三宝妹妹,下人说闲话也背着她,但未免还是会漏了风声,一知半解反而让她很是担心。 “……我的确做了对你三哥很不好的事情,但你三哥没赶我走,是我自己想唱戏,便在外头到处跑。”宫子羽道,“你看,现在我经过昭岚城,不就来看你了吗?” “我不让你走了!我让王爷哥哥给你起个戏楼,你就在这里唱戏,我们一起等三哥回来!”小澄回过头来抱住宫子羽的腰,鼓着腮帮子道,“王爷哥哥说三哥再过一年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你向他道歉,他一定原谅你,他不原谅你我就打他!” “嘿,我还以为你淑女了呢,怎么还是喊打喊杀打的,啊?”宫子羽被她逗笑了,“你别去闹你三哥,也别跟他说我来过,总之,我还是会来看你的,你别长大了就嫌弃子羽哥哥不干不净就得了。” “你怎么会不干不净?”小澄瞪着眼睛,捧起宫子羽的头发闻了闻,“你很香啊!” “……嗯。”宫子羽轻轻叹口气,不知道两年、三年以后,小澄懂事以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亲他呢? “只要那人心里觉得你干净,你就无论如何都是干净的。” 身后传来海宴平的说话声,小澄咕噜一下钻到被子里大声嚷嚷,“我还没穿衣服呢!你怎么能进来!” “唉,宫子羽也是男人啊!他能进来我怎么不能进来!”海宴平大声喊冤。 “那不一样!子羽哥哥是三哥的,三哥的……所以他能进来!”小澄还是嘟着嘴巴表示不满。 宫子羽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便把海宴平推了出去,“来吧王爷大人,我们家小澄姑娘现在是大家闺秀,你可不能随便进来了!” “这可是深刻的蔑视皇族啊!”海宴平说笑着与宫子羽来到中庭,等大家闺秀小澄姑娘穿衣打扮,“她天不怕地不怕,别说我,连三哥她都敢踢敢打,就你能管她!” “我哪有管过她?是你们都把她当小孩子,她才会生气,你好好跟她讲道理,她就不会那么蛮横了。” 走出房间,冷风吹得宫子羽缩了一下,海宴平把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了,“你真的不留下?一年时间说快也快。” 宫子羽摇头,“不了,我现在跟着的这个戏班挺好的,能自由自在地唱自己喜欢的曲目,又不用遭别人轻贱,班主也很好玩。” “你这样讲,我会误会你真的不在乎他了。” 宫子羽惨淡一笑,“我要是不在乎他了,或许就能心无挂碍地面对他了。” “其实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受我指使,才会逼得他投靠朝廷呢?” “反正王爷你要收编他,与其让他两边都觉得被利用被出卖,不如让他觉得自己遇上了伯乐,好好地干一番事业吧。”宫子羽也看到了皇榜,“往日的山贼头子,如今的剿匪将军,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杀了好多好多人,杀得再也没有一个故人的时候,就会想起来要找我了。” “宫老板的气度还是一样让人佩服。”好一句杀到故人皆无,海宴平不得不叹服,“什么时候起行?” “昨天就唱完了,今天特意来看看小澄,明天就要到另一个城市去了。”宫子羽笑道,“虽然我们班主有点傻愣愣的,却是门生满天下,从前很多学生都当了些芝麻小官,倒也不愁没人找我们踏台板。” “哦?这么有名气的先生?姓甚名谁?” “哪里有名气,不过是在京师附近教书,很多仕子都会在那里游学一段日子吧。”宫子羽回答,“他叫柳重书。” “哦,有机会的话就请宫老板介绍介绍了。”除了姓氏,海宴平对这名字并无感触。 “你每次都只送花牌却不来看,要不你早就认识他了。” “宫老板,相信我吧,我不来看你,绝对是为你好。” 海宴平叹口气,他故意让探子知晓宫子羽过去肮脏,后来跟了林三宝,也是为了让那人认定自己看不上宫子羽,不会打宫子羽主意。送送花牌能理解为代替林三宝照顾情人,若他亲自去了,指不定那人会以为宫子羽变节依附了他,这个灾难他可承担不起。 宫子羽很少看到海宴平从容不逼以外的神情,但仿佛每次说起梨园相关的事情,他都会不住怅然。他猜想海宴平曾经也有过一段风流往事,但究竟谁曾让那么高雅的平亲王折服,他却又从未曾听过一丝风声。 但天下有谁未曾有过一点伤心事呢? 宫子羽不问,只与他默然伫立中庭,听初冬的风声吹起满地飞沙。 27. 翌日渡头,柳重书着人打点好戏行箱子,自己跟陆展翔道别,“陆公子,人生这场戏,得一直演到头,希望下次我来的时候,你能给我唱一曲小团圆。” “柳先生,多谢你。”柳重书真是天生有当老师的天分,不过相识一日,陆展翔便已经脱胎换骨,再不为那过去悲戚了,“我会在这里找份营生,下次你来这边唱戏,我一定给你捧场!” “哎,我们戏班来唱戏,可是我踏台板,不是他啊!”宫子羽从柳重书身后钻了出来,“他那五大三粗的,也就你觉得他唱得好。” “我唱得比你好的话,要你何用!”柳重书不服气地反驳,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也就遗忘了那些许别离的愁苦。 “开船喽~~~”船家喊着号子把船蒿一撑,红船便离了昭岚城的岸。 宫子羽把手伸进河水里,默默地把手指含进嘴巴里。 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再长的东流水都比不过日月绵长,转眼又到了一年尽头,林三宝接到京师来的公文,赞扬他一年多以来的剿匪平乱,整肃矿场的功绩,而平亲王的封地将领年事已高,特命林三宝赴任昭岚城驻军守卫。 林三宝看了看接替自己管理铜口的将领,毫无疑问是海晏河的心腹。 海晏河大概以为海宴平推荐自己到铜口是为了以后占据此地矿场作叛乱资源用,可他万万没想到海宴平如此大费周章收编了他,又派他来打山贼平叛乱,周折两年,只为摸清楚与皇城类似的机关。 如果说宫子羽的坚强让人咂舌,那海宴平的耐心则强大得让人觉得恐怖。 林三宝不知道那个人愿意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去谋划的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到底有多大的意义,但他既然答应一辈子以海宴平的理想为理想,那即使这件事其实毫无意义,他也必须要做。 没有宫子羽那么坚强,没有海宴平那么耐心,他起码还有绝不输人的固执的信义之心。 林三宝打马回程,这边昭岚城里,有一个声名鹊起的当红戏班也在密锣紧鼓地布置场地,要在林将军的接风宴上表演。 宫子羽看着工人们搭建那三四层楼高的戏台布景,对身边正在磕瓜子的柳重书道,“我说,这接武将,不是该演武戏吗,搭那宫殿的布景干什么?要演汉武帝迎接卫青凯旋吗?” “你管人家搭什么,反正不是你唱。”柳重书招呼小二过来添茶,“其实你要唱也行啊,去跟小王爷说一声,来演个虞姬接霸王呗,哈哈哈~” 宫子羽扁了扁嘴,“才不要唱这个悲剧收场的。” “宫老板,你现在都够悲剧的了还怕什么嘛!” 客栈里茶客逐渐多了,柳重书把包袱往自己身边挪了挪防范小偷,“偷偷摸摸跑回来看一眼,不太像你宫老板的作风啊?” “近乡情更怯,我心思细腻不可以啊?” “……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不用这么激动吧?” 柳重书发现宫子羽这几天越发刀子嘴,随时随地都像斗鸡一样竖着一身敌意的毛,但他知道这种状态正是盼得都成焦虑了却又害怕真的会对上面的表现,所以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我们去看看陆展翔吧。”歇了一会,柳重书挂心起一年前遇到的故人,“两个月前我还收到他的信,说他妻子快要生孩子了,说不定我们现在去就能吃到姜醋了!” “……你就想吃那姜醋而已吧?”宫子羽鄙视他一眼,却也拿起了包袱准备启程。 “我才不是这种人呢!”柳重书哼哼唧唧地放下饭钱跟宫子羽一道按照陆展翔寄信的地址寻去,“我是为了姜醋蛋!” “……嗯。” 这么多天来,宫子羽第一次找不到词语反驳了。 陆展翔的家宅是一个独门小院,虽不算高门大户,但也相当殷实,宫子羽他们还是问了人才知道陆展翔现在做起了镖局生意,而且声誉还不差。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陆展翔早年在黑道上打下的关系,只当是他武艺高超。来到那镖局,只通传了一声,陆展翔便立刻快步来迎接了。 “柳先生,宫老板,怎么来之前也不通知我呢?”陆展翔眉开眼笑,一年不见,有些心宽体胖了。 “尊夫人身怀六甲,就不打算叨扰你,叙个旧就好。”柳重书默默为还没有得吃的姜醋鸡蛋惋惜一下,又从怀里抽出本三字经,“虽然还早,但还是送给宝宝吧。” 陆展翔高兴接了,又把两人迎进去,留两人小住。暂时放下戏班过来昭岚的二人盘缠本就不宽裕,柳重书求之不得地接受了。 陆家夫人也和气温柔,大腹便便仍亲自招呼宫子羽柳重书两人,吓得三个大男人都慌了手脚赶忙让她坐着,她倒咯咯地笑了,取笑他们三个太过慌张。陆展翔搔搔头发对两人赔罪,说自家夫人太淘气仍然像个小姑娘,结果被陆夫人瞪了一眼就闭了嘴,反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宫子羽跟柳重书就在陆府住下了,陆夫人知道柳重书是位先生,天天让他念书当胎教,宫子羽虽然闲人一个,但他是陆展翔贵客,也自然受到最好的款待。 只是有时候他听到下人喊“夫人”的时候,会略一失神以为喊的是自己。 一日两日地数着日子,终于到了林三宝进城的日子了。 林将军进城好不威风,平亲王准备了两队礼乐夹道相迎,自己也在队伍前头摇着把扇子来站着,吓得林三宝才到城门就赶紧滚下马来,小碎步跑到他跟前跪下行礼,“属下惶恐!怎敢叫王爷履步相迎?” “不客气,你当得起这个礼。”平亲王笑笑,让开了一点身子,然后像只花蝴蝶一般的小澄就从后头飞扑过来,扎进了林三宝怀里。 林三宝又惊又喜,摸着小澄的头发道,“哎!你撞这么用力,不痛啊?” 小澄揉着鼻子抬起头,“疼……你那什么盔甲嘛!” 宾主一道哈哈大笑,由喧天锣鼓开路,一直往平亲王府邸走去。 真是喜庆愉悦的场面。 躲在茶楼二楼上偷看的宫子羽轻轻叹了口气,直到欢迎队伍都看不见了,才慢慢下了楼。 那戏班的锣鼓接着便响起了,一响便直到一更时分才歇了下去。林三宝摇着头对海宴平道,“王爷,你这是借着给我洗尘的名义自己享乐啊!这分明全是你爱看的戏码嘛!” “咦?林将军不喜欢看英雄气概的曲目吗?”海宴平装傻,“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柔柔弱弱的文戏,才特意请了这个以全武行闻名的戏班呢。” 林三宝笑,“还装,你这些年都听多少次满江红了?又有哪一出是你满意的?” 海宴平果然敛起了笑容,“我没有不满意,他们都唱得很好,只是……”他放下酒杯,扬扬手叫人扯了酒席,“只是都不是他而已。” “我也不喜欢看戏,我只是喜欢看他唱戏罢了。”林三宝站起来,微醺的酒意让他脸颊泛红,眼角的三道红色蛟龙纹更加鲜明了,“酒入愁肠啊小王爷,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我再坐一会,你去休息吧。”海晏平望着逐渐暗了下去的戏台,看着那背景发呆。 旁人都不明白为何他明明点的都是武戏,却不搭沙场战场的场景,反而让人搭个宫殿背景,只有林三宝知道原因。 海宴平十五岁那年,当时的太子太傅柳燕生在淮河行宫里趁着酒意即席唱了一曲满江红,从此让海宴平平静的王爷日子泛起了漫天血红。 多少王侯将相的故事都离不了戏曲,林三宝想,到底是那些人让干巴巴的戏文活了起来,还是那些戏文让平凡的人缠绵到了底呢?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头越发痛了起来,是酒意上头了吗? 远远里传来些隐约的歌声,怎么那些人唱了一天还有力气继续唱歌吗? 林三宝走了两步便停住了,不对,那歌声不是今天那些戏子唱的,那唱词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旋律温柔而又凄凉,婉转却不脆弱,不似北方京腔,而是南方小调流水一般的澄澈。 林三宝怔了一会,便朝那歌声方向跑了去,一直跑到了王府外一幢茶楼,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穿蓝白布衫依着窗户唱歌的背影。 他往前踏了一步,又停下了;他转过了身子,却又转了回来。 窗边的背影往茶楼里头走了几步,看不见了。林三宝顾不上思考,便已急急冲上楼去,生怕那人离开。 柳重书看着微喘着气的林三宝,奇怪而友善地笑笑,“这位客人,这么晚了打算投栈吗?” “……”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安心的感觉让林三宝整个人都轻了起来,他礼貌地作了个揖,“只是过路,能讨杯茶喝吗?” “白开水可以不?” “谢谢。” 林三宝坐下,柳重书给他倒了杯热开水,“这位客人,一路回程风尘仆仆,怎么不好好歇息反而跑出来了?” 林三宝并不吃惊他能认出自己,“太累了就反而睡不着了,出来吹吹风也好。”顿了顿,又问道,“掌柜刚才唱的曲子,是从何处听来的?” 柳重书笑笑,“有个戏班来唱戏的时候,那花旦偶尔唱了我听了去,怎么,将军也认得这个南方调子?” “我一个故人也唱过相似的曲调。”林三宝问,“你说的那个花旦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啊,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宫老板。” “……他到这里唱过戏?!”林三宝一愣,宫子羽到昭岚来的话不可能不去看小澄,可小澄完全没有提到过啊? “啊,看来将军认识他?”柳重书摇头晃脑地回忆,“那个宫老板可是身材高挑,皮肤挺白的?” “对,眼睛很好看的,总是水盈盈的样子!”林三宝连忙点头,“他脚踝上有一圈的刺青,刺的是荆棘图案!” “哎呀,脚踝这么私隐的地方小人可没看见到啊。”柳重书好奇地凑上去,“将军你跟那位宫老板很熟悉的样子啊?要不你交代下他全名,我明天问那请戏班来的老板看是不是这个名字?” “他……不用了。”林三宝摇摇头,“多谢茶水,晚安。” “等等啊林将军……” 柳重书还想挽留,林三宝已经一抱拳头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可那一转身后,脚步就被钉住了。 宫子羽靠在楼梯口边上,垂着眼帘说,“我早说过他不会说他认识我的了,你偏不信。” 28. “啧啧,谁知道他连对着陌生人都不愿意诉下苦呢?”柳重书一边摇头叹气,一边越过林三宝,走下楼去了,“哎呀林将军啊,干嘛如此嘴硬呢?害我输了十文钱……” 柳重书嘟嘟囔囔地下楼去了,只剩下林三宝跟宫子羽静静地站在那里。 宫子羽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个清淡如水的笑来,“好久不见。” 林三宝听见了柳絮飘飞的声音,扑簌簌地迷得他眼角发痛。 他模糊地回了个“嗯”,便继续沉默地站着。 “坐一下吧。”宫子羽摇了摇手上的酒壶,“就这样给你接风,不介意吧?” “……我头痛,以茶代酒吧。”林三宝可不敢赌自己现在的理智能否战胜酒力。 “我都还没开始给你找麻烦呢,你就头痛了。”宫子羽失笑,走到他身边坐下,倒了两杯茶水,“喝茶就喝茶吧,喏,欢迎你凯旋。” “嗯。”林三宝不坐,接了茶水一口喝尽就想走。 宫子羽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等等。” “……宫老板,你我之间还有何话要说?” 林三宝想挣开他,宫子羽却是更用力地攀上他的手臂把他拉住,“你要是与我无话可说,为何被那歌声引来了?!” “我……” “罢了,你只要听着我说就好了。”宫子羽没有逼他,见他已无离开之意,便松了手,“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当初那样害你,是因为平亲王。” “哈?”林三宝十分惊讶,并非惊讶于这个早知的事实,而是宫子羽为何在两年后才告诉他这件事? “他答应助我报仇,所以我帮他在锦澜生事,挑拨海晏青跟林家寨,以及后来把你赶出山寨,都是为了让你投靠他,为他效力。” “事到如今你才告诉我,是何企图?” “企图?!”宫子羽咬了咬唇,“我对你能有什么企图?是海宴平对你有企图!他想把你招入麾下,为他效命,给他送死!我是告诉你,别傻乎乎地给人当枪使,落个谋反叛乱的罪名!” 林三宝更诧异了,他知道海宴平跟宫子羽有交情,但应该不至于告知他这谋反大事,“你不要乱说话,平亲王怎么会……” “我本来也只是怀疑,可是今天你听他让人唱的是什么,汉武帝跟卫青!”宫子羽兀自为林三宝的迟钝生气,“你是平乱的卫青没错,可他想当皇帝就不对了!” 林三宝忽然转过身来把宫子羽往里间厢房带去,宫子羽被他拽得几乎跌倒,“林三宝!你干什么!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快步走进一间空置厢房,林三宝关上门,才皱着眉头教训他,“这里是昭岚城,就算小王爷真的要造反,你也不能这么大声嚷嚷,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 听林三宝语气仍然是关心自己的,宫子羽态度软化不少,他拉着林三宝的手腕道,“你听我说,当初我只以为他想要巩固自己势力,又或者真的想要建功立业,所以不告诉你实情,让你好好地闯一番功业,可是现在看来他是要谋反,这事儿太危险了随时要丢脑袋的,即使他真的谋反成功了,哪朝皇帝不是成功了以后就开始除掉当初帮他打天下的功臣的?你这个木头脑袋,到时候一准被他害死……”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快找个借口辞了这官……” “我说我知道他要谋反。”林三宝用力摁住宫子羽肩膀,跟他认真说道,“我不光知道他要谋反,还有他安排你去锦澜城作乱,还有你逼得我在绿林中无法立足也是他的指使,这些我都知道。” 这回换宫子羽愣住了,他瞪着眼睛看他,以往一些被思念掩盖的细微怀疑慢慢浮现了出来,“你……你是……” “我是林三宝,锦澜城外林家寨的大当家,林老寨主的长子,”林三宝的眼神凝成了严肃而决绝的冷静,“也是海宴平平亲王的发小好友,首席暗杀影卫。”他捉住宫子羽的手按上自己眼角,“这三条蛟龙是他给我刺的,在他刺下第三条的时候,我十六岁,他问我是否愿意以他的理想为自己的理想,不惜尊严与性命,我说愿意。” 掌心里传来微微的温热,但宫子羽却浑身冰冷,他瞪着眼睛,好一会才问出一句话,“你骗我?” “……对,我骗你。”林三宝咬得腮帮下鼓起了细微的青筋,“我从一开始就像看戏一样看着你,是你演得太入戏,才把我这观众也当作了演员!” 宫子羽一瞬如同坠入寒冰之中,他直愣愣地看着林三宝,发颤的唇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所以,你救我是假,宠我是假,放我是假,为我维护名声也是假?” “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让你以为我是个……好人……” “啪”地一个耳光响亮地甩到了林三宝脸上,力度之大让宫子羽脚步都移动了一下,林三宝半边脸顿时落下五个鲜红指印,但他并无任何反应,只偏着头继续说道,“我以为你只是求一时快乐,即便因为那虚假的相好而有些眷恋,也该潇洒收了那心情,我哪知道你这么固执,非要跟我纠缠,还几乎坏了小王爷的大事……宫子羽,你好烦,我讨厌你不干不脆,我讨厌你自以为是,我讨厌你以为自己艳绝天下是个男人就想上你,我更加讨厌你总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来束缚我!宫子羽,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不想再见到你!” 林三宝越说越快,最后几句话几乎是用吵架般的语气吼出来的,理智也殆将崩断,于是他立刻转身,赶在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 宫子羽却是往前一扑死命把他搂住,林三宝抓着门框,扣下了片片木碎,“宫子羽,你能不能别这么贱?!” “我贱,我就是这么贱!”宫子羽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着,紧扣在林三宝腰上的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我告诉你,林三宝,我宫子羽做事,从不半途而废!哪怕看错了,选错了,爱错了,我也要一门心思错到底,错到死!除非你现在一掌把我打死,要不我一定一辈子缠着你,烦着你!生,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死,我也要让你永不超生!” “你!” 林三宝扬起手掌来转过身,想狠下心去扇他一个耳光,手却始终悬在半空,无法落下。 叫他怎么打得下去,看着这么一个甘愿为他错到死都不愿回头的小戏子,他怎么打得下去? 宫子羽瞪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的眼睛看着他,死死咬着唇,就是不放手。 “我不想再见到你。” 林三宝负气地放下手来,用力推开宫子羽,头也不回地快速跑下了茶楼,一直跑到王府里牢牢地栓上了门,才脱力地滑到了地上。 海宴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叹气道,“三宝,如果有下辈子,我欠你的全数归还。” 林三宝挣扎着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小王爷,三宝说过愿意为你舍弃一切便是一切,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说。” “不要让你的理想落空。” 说罢,林三宝便往自己房间走去,决然得如同刮过枝头的寒风。 海宴平想起,一年前,他也是这么跟宫子羽在这王府里感受冬天的寒风的。 三宝,欠你的我下辈子全部归还,所以这一辈子,我还是要如此狠心下去,不能回头! 柳重书在陆展翔府邸里等宫子羽,等了一宿也不见他回来,本以为他跟林三宝终于云开月明于是鸳鸯交颈去了,可清晨时分那茶楼掌柜急急跑来说宫老板在他们厢房里晕倒了,还咯了一大口血,叫他赶紧照顾,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冲去看他,陆展翔稍后也跟着一起去了,还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去看他。 扎了几针,脸色灰白的宫子羽才缓缓醒了过来,可他目光呆滞,全然没了往日的神色,柳重书慌了,连忙摇着他手臂叫喊,“宫子羽,宫老板,子羽!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昨晚怎么了,林三宝呢?” 陆展翔听到林三宝的名字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林三宝是这昭岚城的驻城将军,可他却不知道宫子羽跟林三宝有关系。 “没什么。”宫子羽勉强坐起来,一撑身子便觉得胸口如火灼烧,不禁呻吟一声掐着胸口又倒下了。 “宫老板你可别乱动。”这大夫跟茶楼掌柜一样,都是宫子羽的戏迷,“你从前也咯过血吗?” “……试过一次。”宫子羽闷闷地说,“那次……是急怒攻心……” “这次更糟,不禁怒气,还有长久郁结的征兆,你看你瘦的。”大夫捏着他手腕把脉,不禁摇头,“宫老板,戏是别人的戏,演得再投入,也要记得抽离角色啊。” 宫子羽哑然失笑,“哈,是啊,我就是太入戏,太入戏了……哈哈……大夫果然医术高明……可否告诉我,有没有那传说里的忘忧草,给我开一剂,让我把所有事情都忘了吧?” “哎哎,大夫你别听他说气话,他是病糊涂了你别管他!”柳重书连忙让宫子羽住口,“大夫,你方子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我随你去抓药……展翔兄,劳烦你帮我看一下宫老板了。” “好的,请柳先生放心。”陆展翔答应下来,便送了他们离开,他倒了杯热水给宫子羽,“宫老板,喝点热水吧。” “谢谢你。”宫子羽勉力接了水杯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宫老板,你,是不是在锦澜城里唱过戏?”陆展翔忽然问道。 宫子羽也无心为那过去辩驳了,便“嗯”了一声。 “那,你就是那个害林三宝投靠朝廷然后又亲手杀了凌日风的那个戏子吧?” “咦?”宫子羽一愣,知道他曾经在哪里唱戏不难,但陆展翔是怎么连这些黑白恩怨都知道的? “宫老板,得罪了。” 话音刚落,陆展翔就用力捂住了宫子羽的口鼻。 29.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其翼若垂天之云……化而为鸟……其名,其名……啊,不对,前面背过了!” 冬日午后阳光和煦,小澄在中庭里背书,可她背着背着发现那个检查她背书的人却在发呆,便鼓起腮帮子跺脚,“三哥!三哥!你有没有听我背书!” “啊?哦,有啊,当然听了。”林三宝回过神来哄她,“你背的是庄子的《逍遥游》,我听到了。” “那我背到哪里?” “这……” “我就说你没听我说话!”小澄又跺脚了,这个发脾气的动作一直都没改,“你跟王爷哥哥都是这样,老是听着我说话却在想别的事情!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有子羽哥哥真的在认真听我讲话!我不管你们了!我要去找子羽哥哥!”说着就真的转身往外跑了。 林三宝连忙拉住她,“哎!对不起!三哥不是故意的!三哥昨晚喝酒喝多了就有点犯困嘛!哎呀大小姐我怕了你了!来来来,你也罚三哥背书吧,这样扯平了好不好?” “我才不要听你背书,我要去找子羽哥哥!” “小澄!”林三宝有点恼了,沉下脸色来薄责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是山野绿林?山寨贼窝?!你还是个野丫头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任性!” 小澄被林三宝一喝,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却是哭了起来,那不是平日横蛮任性的嚎啕,而是真真切切的悲伤的哭泣,“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是林家寨……我知道三哥不是山寨头子了,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小姐……可是我不开心……没有天哥,没有海哥,没有二嫂,没有子羽哥哥,没有小方,没有大力,没有柴叔,没有了,大家都没有了……你们都不见了……我只有三哥跟子羽哥哥了……” 小女孩惶恐的哭泣第一次让林三宝无言以对,他只能蹲下来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扫着她的背。 “你不要……不要赶子羽哥哥走,好不好?”小澄哭得直咳嗽,“你去打坏人,小澄不能跟着去,子羽哥哥陪着我,我们一起等你回来,好不好?” “小澄……我知道你寂寞,你在王府里很无聊,所以你很想,很想有过去就认识的人跟你在一起,能让你觉得安心,但是我不希望你永远都只记挂着过去。”林三宝第一次跟小澄讲道理,宫子羽跟他的关系无法一下说清,小澄也绝对无法明白,他只能从另一个方面开导她,希望她能打开这个心结,“你知道三哥要去打坏人,要去建功立业,那你也一定知道,你子羽哥哥他最喜欢唱戏,他喜欢让很多人不同的人,体会各种不同的故事,小澄你呢,你也一定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还这么小,你会认识很多不同的朋友,你认识更多的朋友,然后再告诉子羽哥哥他们各自的生活,让他有更多的故事可以演,不是比这样单纯地互相陪伴更加有意义吗?” 小澄也是第一次听她三哥对她讲这么多话,一时无法全部理解,只能似懂非懂地摇头,“可是我认识不了别的朋友。” 林三宝想了想,“嗯,明天我跟小王爷说一说,让你去学堂跟其他小孩一起读书,好不好?” “好!”小澄用力点头。 “那一言为定,不许再任性胡闹了!”林三宝伸出手去跟她拉钩,小澄把小手往他粗糙的指掌上钩上,咯咯直笑。 林三宝抱着小澄转起圈儿玩,没玩一会就有家丁进来通传,说在门外发现一封信,没有落款,只写着林三宝收。 林三宝放下小澄拆开信来,里头只有一枚像凤羽一样的飞镖,信纸上画了一圈荆棘图案。 信纸顿时被攥得破了五个指洞。 六翅凤凰陆展翔,林三宝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名号了,他把凤羽飞镖放进怀里,对家丁吩咐道,“小王爷现在在哪里?” “王爷今早去和丰园听戏了。” “请他回来,马上回来!” 宫子羽看着陆展翔拿着一支小号毛笔慢慢往飞镖上涂一些透明的汁液,定了定神以冷静的口吻说道,“展翔兄,你都快当父亲了,还有什么过去是放不下的,说出来让我们一起商量吧,何必铤而走险作这种报复伤人的勾当呢?我不是怕死,只是怕你因此招惹官非,让嫂夫人担心。” 陆展翔停下动作来,向宫子羽看过来,神情并无怨恨,“宫老板你放心,我不是要对付你,想要报仇的对象也不是你。” “……你误会了,我跟林三宝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宫子羽眨了眨眼睛,“你捉了我也要挟不了他。” 陆展翔摇头笑笑,“如果我不认识你,也许会跟其他人一样,以为你跟他不过也是露水情缘,可惜啊宫老板,我不光认识你,还刚刚就看见你为了他咯了一滩的血,陆展翔只是有些愚忠,却并非愚笨。” “愚忠?”宫子羽惊讶道,“你是陆家寨的人?” “成王败寇,其实这样你杀我我杀你的也很无聊,我并不是因为他覆灭了陆家寨而愤怒,我只是不忿他使诡计离间我跟大哥,使我一个人在这世界苟活!”陆展翔握紧了拳头,“我宁愿跟大家一起死在刀光剑影之中!” 宫子羽摇头,“可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既然你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又何必为了过去而放弃已经在自己手中的幸福?” “这事从来都没有过去!我一定要解决这桩仇恨!”陆展翔猛地一拍桌子,吓得被麻绳绑了手脚的宫子羽一怔,“不是为了找到机会报仇,我何必在昭岚城呆着!本来我打算用镖局作掩饰,让他以为我走上白道了,然后投靠他,现在好了,宫老板地位如此重要,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宫子羽皱眉,“那嫂夫人呢,她也只是你的一着掩饰,让你看来真的洗心革面而已?!” “宫老板你无需多言,我辜负别人的情分会十倍偿还,所以别人欠我的,我也会百倍讨回!” 宫子羽还想劝陆展翔回头,就被陆展翔一句“得罪了”塞了一团布巾在嘴巴里,无法言语了。 此时刚刚入黑,陆展翔把宫子羽绑到了昭岚城外一处僻静山林里,他经常在此与黑道朋友接头,四周都荒无人烟,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他早上把威胁信送到林三宝手上,并无交代其他信息,现在他家应该已经被重兵包围了,但无论他怎么对他家人用刑,都不会得到任何消息,大家对陆展翔的印象都是好好先生,如此一来林三宝还会空落一个暴戾无道的名声,那原因还是一个戏子! 林三宝,我就是要你试试这种锥心刻骨的痛苦,那种明知道亲人蒙难却束手无策的无助! 陆展翔扯着嘴角冷笑,却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排火把,把大道小径都堵住了。 海宴平在唯一一匹战马上坐着,看着陆展翔摇头叹气道,“威胁信送到我王府之中,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吧?” 陆展翔显然对海宴平的出现有点意外,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把宫子羽扯到身前,以免对方放弓箭袭击,“草民也无意打扰王爷,所以请林将军速速现身,不要无谓埋伏了。” “你摆明车马要暗算林三宝,他还亲自到来的话不是太傻了吗?”海宴平继续摇头,那群擎着火把的士兵便围拢了一些。 “别的事情他不傻,可遇上宫老板的事,我肯定他一定在这里!”陆展翔猛地拔出一把飞镖抵上宫子羽的喉咙,“马上出来!这飞镖喂过毒,一点点的破皮可就没救了!” 宫子羽被布团塞着嘴,只能“嗯嗯呜呜”地发出奇怪的声音,海宴平安抚一般对他说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来救你了?”然后才对陆展翔说,“你既然知道这两个人其实都紧张对方紧张到死,那你为何不明白呢?林三宝就是知道自己来了宫子羽就死定了,所以才不来的啊!” “呸!我陆展翔岂是这种卑鄙之人!”虽然要报仇,但陆展翔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林三宝跟前杀了宫子羽,一人做事一人当,绝无祸害他人之理。 “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人,救人!” 海宴平厉声下令,四周顿时窜出数十个黑衣武士,各自施展看家本领朝陆展翔攻了过来,陆展翔才发现自己表现英雄气概的时机不对,面前的人不是看重义气的绿林好汉而是惯用兵不厌诈的官场狐狸,顿时失了先机,一边挟持宫子羽一边勉强对敌,不到五十回合已经无法招架,不得不把宫子羽推了开去,先逃离为上。 海宴平跳下马来,给宫子羽松绑,“你没事吧?” “没事。”宫子羽扯掉布巾,急急询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没对陆夫人怎么样吧?陆家上下没有被你关起来吧?我那柳班主也在陆家暂住,你没把他也算进去吧?” 连串逼问让海宴平哭笑不得,“在你心目中,本王是个会对无辜路人严刑逼供的坏人形象吗?” “可是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海宴平轻叹口气,“你也真是……你以为陆展翔这样身份的人,林三宝真的会把他赶出陆家寨后就不管他的去向了吗?他早知道他在昭岚城里,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跟你成了朋友,被他利用了。” “……哈,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傻乎乎的山贼头子,原来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心机深沉的狐狸啊,难怪他都不受这狐狸精引诱了。”宫子羽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自嘲地摇了摇头,再看向那战场,陆展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王爷,卖我一个人情,留他一命可以吗?” “这事我可……小心!” 一枚凤羽飞镖直往宫子羽刺来,陆展翔最后竟是要拉宫子羽垫背,把手上剩下的飞镖全往宫子羽飞了过去,海宴平迅速拔剑回护,挡下了数枚飞镖,正欲护宫子羽离开这是非之地,陆展翔已经几步抢近,手中匕首直刺而来,海宴平不及阻止,竟是让宫子羽离了身边,陆展翔虚晃一招,便实实在在地把匕首刺往宫子羽胸口。 凭空横过一柄长刀,挡住了陆展翔的袭击,只见一个黑衣人赶来相救,陆展翔一把扯下那人面巾,火光中赫然看见了那眼角飞扬的红色龙纹! 30. “林三宝!我早说了你一定会来!”陆展翔本就意不在宫子羽,旋即盯上了林三宝,“为了掩饰行藏还放弃了惯用的长枪而改用刀,可惜你那刀法不似刀法,还是枪法的套路!” “生死相杀时仍能观敌入微,三当家,我使计把你赶出陆家寨果然是对的。”林三宝换了武器不甚就手,便故意以此事相激,想陆展翔因愤怒而大意。 陆展翔也果然更为恼怒了,“哼!好好的英雄豪杰,却学那些官家诡计!林三宝你投靠朝廷倒投靠得彻底!我今日杀你,不光是为我陆家寨,还是为黑道上的兄弟出口恶气!” 林三宝笑,“能杀的话,便动手吧!” 话音未落,刀光旋起,便与陆展翔的淬毒匕首较量了起来。陆展翔方才一人对敌数十人仍有心力分析对手,现在只对林三宝一个更是轻易,加上林三宝武器不趁手,这般埋身近战非是他擅长,颤斗数百回合,竟是渐渐落了下风。 宫子羽对武功一窍不通,却也看出林三宝渐渐不支,立刻扯住海宴平道,“王爷!你干嘛不让人帮忙!” 海宴平摇头,“方才林三宝没露面,我能随便叫人围攻他,可现在他出面了,我就不能动了。” 宫子羽气得摔袖,“你们这些英雄气概真是莫名其妙!人都死了还哪里有什么名声!不都是随便让人抹黑的吗!只有活着才有办法辨明,才有希望澄清啊!” 宫子羽说着,就要冒险跳进战圈,海宴平一把拽住他,“你就总是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他,才会把他逼得越来越远!” 宫子羽被海宴平吼了一嗓子,一瞬定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便不管海宴平的阻止,硬是扑到了陆展翔身前。 两人俱是一愣,陆展翔更没想到宫子羽竟是挡在自己跟前,连忙收了武器,“宫老板!” “陆展翔是我朋友,我不能让你伤害我朋友。”宫子羽回头对陆展翔道,“嫂夫人还要等着你回去服侍,别再打了好吗?” “……宫老板,情义两难全,我注定辜负夫人了,所以至少让我全尽忠义吧!”陆展翔悲怆一笑,忽然挟着宫子羽往前冲去,“让开!除了林三宝谁都不许跟来!” “放开他!”林三宝真是被宫子羽搞得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他下一刻又会做出什么让人目定口呆的事情,“我跟你陆家寨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林三宝,既然你不再当英雄,我也不必充好汉!我要你死,所以不惜一切也要你死!”陆展翔扣着宫子羽喉咙一直退到了山崖边,“我带着你的小戏子跳下去,你看你是要跳呢还是不跳?” “你敢?!”林三宝说着狠话,手却是止不住发抖。 “你要赌吗?”陆展翔忽然笑了,“那就赌一把吧?”说罢,他就把匕首脱手飞出,林三宝顾得上挡那匕首,便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展翔扯着宫子羽往后一倒,消失在那万丈悬崖之上。 身体不及思考就已经扑了过去,林三宝使劲往前伸手想捉住宫子羽,却是哪里还见得着他的身影呢? 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月光下的悬崖却依旧无比黑暗,林三宝的眼泪全往上飞去了,他睁着眼睛,只希望到地上的那一刻,能跟宫子羽掉落在同一个地方。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忽然一道人影从下面飞了上来,林三宝赶紧伸手一接,竟是接住了宫子羽! 被陆展翔一掌打了回来的宫子羽五内俱裂,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可他看见了,看见了林三宝跟着他跳了下来,看见了林三宝泛红的泪眼,他笑了,用力把他抱住,一切痛楚都微不足道了。 “能跟你一起死,值得了。” 耳边呼啸的除了风声,还有宫子羽这一句轻松又沉重的笑语。 林三宝终于放开了他的理想与忠义,在这急速下坠之中抱住了怀里人,等待那灭顶的来临。 平亲王府里人来人往,全昭岚城的大夫都在忙进忙出,抢救那两个自悬崖底下救上来的人。 该说宫子羽洪福齐天呢还是林三宝身手敏捷呢,海宴平的人找到他们时,发现林三宝竟然死死揪住了一截横生的石头,另一只手拉着早已晕厥的宫子羽的手,他捉得那么用力,以致他们完全无法把他们分开,只能让他们齐齐平躺在两张大桌子合并的“床”上进行救治。 林三宝伤势并不严重,但他好像知道了宫子羽只剩一口气了一样,脉搏心跳也都慢慢衰竭了,让众大夫急得团团转,宫子羽他们不认识,但林三宝将军他们是不敢治不好的,当下只能拼尽全力都把宫子羽也救活过来,才好交差。 海宴平很久没试过这般烦躁了,他面前放着一本曲词,却是一行字也看不下去,小澄瞪着已经哭不出眼泪的红眼睛,呆滞地抱着他的腰。 上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手足无措,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那一天是海晏河的生辰,六月盛夏。 但看着太傅柳之远被抬出太子寝宫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 不应该这样,明明他已经拼命变得更强,为什么还是会有这般无助的时候? 再强大的人力,都熬不过天命生死? 海宴平攥紧了袖口,太傅还活着吗?当日他把太傅所有的珍藏曲本都扔到父皇跟前,参他以淫词艳曲勾引皇兄的罪名,才让父皇震怒,去其功名逐出皇城,并勒令海宴平永远不得再见柳之远,才算把他从这炼狱中解救了出来。 但十年茫茫,海宴平竟是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寻到,生死两不知。 十年来他安慰自己道,父皇已经去世,海晏河并未向他炫耀,证明太傅并未落入他手中,正在红尘俗世中体会找寻各种风花雪月,那也是美事一件。 他从来不让自己去想另一种可能,被剥脱功名的文弱书生在这人情冷暖的世间的另一种可能。 海宴平逼自己从毫无帮助的过去抽离,他弯下腰,把小澄抱起来,“乖,你去睡一会,等他们醒了我叫你。” 小澄抓住他的衣领问,“如果醒不过来那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海宴平往小澄房间走去,“就好好地活下去,让他们毫无牵挂地离开。” “……”小澄瞪着眼睛看着海宴平,她记忆中的王爷哥哥从来都是言笑晏晏温柔和善的,但他说出这句话时,脸色是那么的森然,比那日出时分绛蓝的天色更加冷静自持,恍若无心。 这份死静的冷漠让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只能怔着眼睛,任海宴平把她塞进床铺里,然后掩上门离去。 木门合上,房间里一片黑暗。 柳重书在陆家大厅里踱来踱去,中午时分突然来了一队士兵把陆家镖局查封了,把所有健壮男丁都捉了去,还把其他人都软禁在陆府不得离开,现在整个陆府只剩下他一个客人跟一班女眷。 他从医馆抓了药回去便已发现宫子羽跟陆展翔都不见了,当时心里已经甚为惶恐,再细问陆夫人,方知道陆展翔竟是那样出身,便已知道宫子羽这次九死一生了。 下半夜里士兵开始撤离,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对柳重书说多有得罪请柳班主见谅。柳重书惊讶之下,才知道宫子羽现在的境况。 海宴平以为他是宫子羽的好朋友,所以特意吩咐不得对他无礼,也向他转达了可以到王府看望他的意思。柳重书向那位长官道了谢,却没有跟他一道去王府看宫子羽。 重书重书,他给自己改名,哀求同僚给他重编籍贯,重新做人,不就是想重新书写一段新的人生吗? 如果再见到他,那便只能再与过去纠缠不清了。 柳重书印象中的海宴平,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如玉,喜欢捧着脸听他胡诌戏文的小孩子。他本来在海宴平心中的印象,也该是及冠之年便已摘下状元之名,得相国赏识,平步青云当上太傅之职的意气风发的大丈夫。 所以从太子东宫里出来时,他一直用手臂盖着脸。 他能听见他跟着他走了一路,听见他死命咬牙忍住的抽泣,听见他威胁太医不得泄漏半句的阴森。 他能听见他趴在他床头,小声地唱着走音的曲目,把他一直强忍着的眼泪都唱了出来。 他没有哭过,即使被太子用各种方式凌虐,他都一声不吭,他的嘴巴只会来讲经世治国,只会唱自己愿意唱的戏,他宁可咬断舌头也绝不呻吟或哭求。 那日自己不该借酒闹事,唱什么满江红,平白被人按一个“现今太平盛世却唱着山河破碎的曲调分明对朝廷心有不满”的罪名,沦落得连个山寨头子,只要帮太子打了胜仗都可以来羞辱自己的下场,唱什么戏,唱什么戏啊! 如果就这么让他在绝望中沦陷,他大概一辈子都不想再听到锣鼓声。 可那在变声期的奇怪的男孩嗓音,别扭地唱着曲词给他听,一直唱一直唱,一直唱到他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眼泪,流了出来,便不再恨了。 他松开遮挡的手臂,日光刺得他双眼发痛。 天亮了,天总会亮的。 他转过头去,握住那孩子的手腕,笑着说。 小王爷,你想办法杀了我,好不好? 柳之远已经死了,他死在被逐出京城的第一个冬季,那年漫天飞雪,在京城窄巷里有一具不知名的青年男子尸体,是冻死的,腰上挂着自己的玉佩。 现在的他是柳重书,他已再世为人,上一辈子的爱或者恨,他都不想再有牵扯,他的爱恨只在那凡尘俗世痴男怨女的故事里,不再与己相关。 但宫子羽是他这辈子的知己,他怎么能对不管他的死活? 柳重书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几乎就要走出门去了,此时,里屋却一阵骚动了起来,一个丫鬟急匆匆跑了上来对柳重书道,“先生先生,不好了夫人要生了!” “啊?!”柳重书一愣,正想说为何这事不向家人说反告诉他这个外人,蓦然想起这个家已经没有了男主人了,陆展翔既然尊称他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算是半个主人,“别慌,快去请稳婆,找人烧开水,准备干净的布料,我去陪夫人!” 31. 宫子羽这辈子得到最多的评论,除了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之类的贬斥,便是唯我独尊的自私自利。 他从来不否认这个事实,自私有什么不好,自利有什么不对,即使是蝼蚁也有求一点蜜糖的奢望,那他希望得到更好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所以即使在肮脏的铺榻上,他也尽可能让自己快乐,反正都要被人骑的,哭哭啼啼装那三贞九烈有什么用,不如得个两家便宜一同快活。 而那些评论他的人,此时都站在他身后,对他指指点点,无比吵嘈,他们的声音那么喧闹,完全盖过了宫子羽的声音。 于是他也懒得反驳了,转过身去朝着前面一道安静的大门走过去。 这条路最舒服了,只要走过去,关上门,那么这些人再怎么吵,都吵不到他了。 宫子羽走了一段,眼看就要跨步进去了,可在门前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那门后当真安静得紧,什么人都没有。 宫子羽猛回头,那些吵闹的人依旧在吵闹,可是他们的面容越发模糊,连声音也毫无差别。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你们在这里吵,我就要因为你们而躲开我最心爱的人? 宫子羽往回走了几步,那吵闹的声音果然又大起来了,他皱着眉头却步,突然又觉得好烦。 活着好烦,一个人活着,好烦。 左边胸口烧起了火灼般的痛,他拉开衣服来一看,一支腊梅穿破他的胸膛长了出来,开出鲜血般红艳的花朵来。 一只虎口长着粗厚茧子的手攀上了花枝,轻轻抚弄那柔软的花瓣。 宫子羽抬头,看见了林三宝的脸。 他笑,用力折下这花枝,塞到他手掌中去。 这梦他做过千百遍了,每次,林三宝都是摇着头把花枝扔下,背转身去消失的。 可是这次,林三宝把花枝握住了,朝自己的胸膛用力戳了下去! “不!!!” 宫子羽大叫着醒了过来,一开口就喷了一口污血。 然后他听到几个苍老的声音欣喜地说着什么“淤血吐出来了”的话,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林三宝握着宫子羽的手,在傍边一张铺着软布的椅子上坐着,海宴平给他捧来一碗苦得直叫他皱眉的药,“给他喝下去吧”。 “嗯。”林三宝二话不说就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覆上宫子羽的嘴给他喂了过去。 海宴平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什么都没看见,几位大夫也都非礼勿视地转过了脸去。 那一夜对于大家来说都特别漫长。 林三宝、宫子羽在鬼门关前徘徊,陆夫人忍受丧夫跟临盘的身心剧痛,海宴平、柳重书陷于回忆与现实的僵局,就连一向天真无邪的小澄也第一次直面死亡,无处躲避。 但天总是会亮的。 时近中午,大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小王爷报告两人已经保住了性命,陆家小儿发出了洪亮的哭声。 生命的喜悦让海宴平浑身都疼痛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紧绷着身体一整个晚上了,此时松懈下来不禁浑身发痛,他走到小澄房间,一推门便看见小澄蹲在门口抬头盯着他。 她在等海宴平叫醒她等了一夜,到海宴平真的来叫醒她时,她一边哭一边笑,倒是一头栽进海宴平怀里睡着了。 林三宝第二天傍晚时分便醒了,宫子羽却一直都在昏迷,虽然没有性命危险,却总是醒不过来,伤势恢复也非常缓慢。 曾经在太医院当首席的文大夫说,宫子羽胸中郁结之气太重,气血不发,药石都只能到皮毛发肤,除非引出那一口淤血,否则可能往后也会这么昏睡,即使醒来,也会落下很重的病根。 林三宝追问如何能引动气血,但各人体质均有不同,文大夫也只能泛泛回答,总之能让病人活血行气,激动起来就是了,就像有人会在暴怒中吐血,也有人会在剧烈运动中流鼻血一样的道理。 林三宝跟海宴平面面相觑。 第三天,海宴平叫人在床边围上屏风,独留下林三宝在围内陪伴宫子羽,让大夫们在屏风外等候。 能让宫子羽激动起来的事情啊…… 林三宝慢慢褪下宫子羽的上衣,苦笑着在他耳边说:“你就这么贱,非要我来弄你,啊?” 埋怨过了,他便低头去舔弄宫子羽的乳尖,另一边则用指尖捏住揉弄,直到它硬挺充血了,才用舌尖抵着顶端摩擦。 哪怕在昏睡之中,宫子羽的脸色也出现了变化,他慢慢皱起了眉头,脸色肤色都一并泛起微红。林三宝把手伸进他裤子里,粗糙的指掌直抚弄得那腿间柔软慢慢挺立了起来,才撤了手抚摸他的腰背,待那欲望慢慢下去,又再一次握住套弄,反复数次,宫子羽已然浑身泛红,十分不舒服地颤抖了起来。 林三宝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轻轻搔刮着铃口,同时用力吸吮起左边的乳尖。 他永远记得那朵开在他左胸上的红梅。 指间沁出了黏腻的液体。 就是现在! 林三宝合齿咬破了宫子羽的乳尖,鲜血淌下的同时,宫子羽便大喊了一声“不”,喷了他一脸污血。 如果宫子羽知道自己是这么醒过来的,大概会选择长眠下去算了。 宫子羽醒来后,身在陆府的柳重书就接到了来自王府的口信,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放下了。 三天前他几乎为了宫子羽而再次面对海宴平,幸而陆家夫人临盘,他才收敛心神,忙着照顾陆夫人跟婴儿的事情,他就真的没时间去王府了。 但没想到陆夫人昨天竟然一尺白绫追随陆展翔去了。 柳重书觉得这事太大了,不得已修书一封给王府送了去,他怕海宴平认得他的字迹,还特意让别人抄写一遍才送去的。 海宴平果然第二天就来了,只是他来到陆府时,柳重书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封转交宫子羽的书信,说戏班有急事他必须回转,让宫子羽好好休养,必有再聚之日云云。 海宴平无法,只能把陆展翔那遗腹子带回王府,暂时照顾。 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的,正是让他心生夺这天下的念头的那个人。 十五天之后,宫子羽能下床了,但也走不动远路,小澄整天跟在他身边像个小丫鬟,经历了这么一遭生离死别,她小澄懂事多了,不但没有再吵着一定要宫子羽留下来,甚至都没有在宫子羽面前提起林三宝的事情。 而林三宝在宫子羽醒来以后,就躲着不见他了,好像那十五天里衣不解带的照顾都跟他无关一样。 但现在宫子羽一点也不急了,既然林三宝愿意陪他死,那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不能跨越的呢?他一心一意等伤势恢复,好反扑林三宝一把。 海宴平在中间当了个缓冲,有时候陪宫子羽下棋聊天研究词曲,更多时候在军营与林三宝研究军情。微妙的情势这么维持了个把月,已经是立冬时节了。 昭岚城的天气猛地转凉,清晨的树枝都凝着薄霜,宫子羽就不出门了,整天窝在王府里,小澄再懂事也是个小孩子,难免想到外头玩,宫子羽看自己伤势好得七七八八了,便挑了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带着小澄到市集去逛逛。 小澄很是雀跃,但也记得宫子羽带伤在身,不敢走得太快,两人半天才走完东市市集,然后就在一个茶楼里休息。 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忽然急匆匆地跑进店来,焦急地问掌柜有没有牛奶卖,小澄认出那是林三宝的副将贺嘉声,高兴地朝他打招呼,“嘉声哥哥!” “啊,小澄小姐。”贺嘉声看到宫子羽,愣了愣,礼貌地作了个揖,“宫老板好。” “咦?你怎么会认识我?”宫子羽只在林三宝入城那时候见过贺嘉声,而当时他全部视线都在林三宝身上,哪里认得他呢。 “我是三哥的副手,叫贺嘉声。”贺嘉声风闻了不少林三宝跟宫子羽的传言,加上亲眼见过林三宝为他跳崖,已经自动把宫子羽当做自己嫂子了。 “原来是贺将军,失敬了!”宫子羽连忙起身还礼,动作太急扯到了内伤,痛得他立刻弯了腰。 “宫老板别勉强,我来买了牛奶就走,下次我到王府拜访就是了。”贺嘉声又再催促掌柜,“不是三天前就跟你说要订牛奶吗,怎么现在还没有?” “贺将军,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有牧民来送牛奶啊,再说,牛奶送到了都冻成冰块了啊!” “可这小孩不能没奶水吃啊!” “小孩子?”宫子羽觉得奇怪了,“贺将军成家了?” “啊?宫老板还不知道?”贺嘉声说,“那天挟持你的贼人的老婆畏罪自杀了,留下刚刚出生的孩子不管,三哥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就自告奋勇要照顾他。” 那日海宴平抱了陆展翔的孩子回来,林三宝说不要惊动宫子羽,便直接把孩子抱到军营去照顾,所以宫子羽并不知道这位故人之子,现在听说了,就怎么都不能不管了,硬是跟着贺嘉声到了军营之中,要看一看陆家小孩。 营房里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围着那哭闹不停的小孩子团团转,他们一看贺嘉声回来,马上露出获救一般的表情,“贺将军你可回来了!快喂宝宝吃东西吧!” 贺嘉声苦着脸摇头,“寒冬腊月的,没铺子卖牛奶羊奶啊!” 宫子羽看着这几个大男人,不禁摇头,三步并两脚走过去把那哭喊不停的宝宝抱着,“唉!怎么他手脚这么冰!” “啊?已经加了很多被服了啊!” “小孩子跟大人不一样,小澄,你去找个薄皮的水囊,灌满热水给我。”宫子羽一边给小宝宝戳手脚一边使唤起人来,“贺将军,劳烦你叫炊事班开些米糊来,要非常非常稀薄的米糊,像水一样就好了。不用太多,小半碗就好。这位大哥,劳烦你把这些粗麻布料都拿走……”说到这,宫子羽顿了顿,“你们林将军还带着那一床白虎毛皮吗?” 贺嘉声摇头,“三哥让人把它剖开了做了手套给兄弟们。” “那,既多拿两件棉布的衣服过来吧。你们这些大老爷,才不会照顾小孩呢,都把他小屁股给磨成什么样了?”宫子羽把那孩子的兜裆裤脱下,小屁股红通通一片的疹子,“再麻烦你们两个人,一个烧温水,一个到药店去买鱼腥草跟金银花来,记得叫掌柜把它们碾成粉末,越细滑越好……怎么还站着?赶紧去啊!没看见孩子都哭不动了啊?!” 一向听惯了军令的士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四五个人傻愣愣地站着,直到宫子羽喝了一声,他们才齐刷刷地应了一声“是!”跑着去干活了。 宫子羽没好气地看着他们跑去干活,才低下头来给那哭得脸都白了的小孩擦眼泪,“宝宝,你爹爹是个好人,但杀你爹爹的也是好人,将来你莫要怨恨他,要恨就来恨我吧。” 32. 小澄眨巴着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宫子羽一汤匙一汤匙地小心翼翼地喂宝宝喝米糊,“子羽哥哥你怎么还会照顾小孩子呢?” 宫子羽笑道,“我六七岁就在戏班里照顾比我还小的小孩子了,连那个商清乐都让我换个尿布,我当然会照顾小孩了。” “商清乐是谁?”小澄还是不解。 “……从前的朋友罢了。”宫子羽这才正式想起那些久远的人事,这两三年的变故太大,再想起故人,即使是商清乐这样的小人,也都忍不住生出一阵感慨。 “宫老板,暖水跟药粉都准备好了。”贺嘉声他们把东西安置好,却也饶有兴味地围观着宫子羽照顾这小家伙,“哎呀,这家伙不哭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你觉得他可爱那今晚你守夜看着他了啊?” “不不不,明天还要加强训练,我才不要累死自己!” “你们平常都轮流看着他?”宫子羽好奇问道。 “是啊,三哥说等过些日子就找个人家把小孩托付过去,也没多少天了嘛。” “托付出去?”宫子羽本以为林三宝是要自己照顾宝宝长大的,但回心一想,他是准备豁了性命帮海宴平谋反的,未免牵连宝宝,的确该找别家抚养,“那……” “嘉声?怎么都躲进来了?” 营房帐幕撩开,挟着寒风进来的林三宝看见宫子羽时愣了一下,倒是宫子羽先大方地跟他打招呼了,“三哥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三宝朝几个下属挥挥手,他们便抱个拳退出去了,林三宝把肩上黑色斗篷解下来披到他肩上,“你伤还没好。” “好了好了,有我们澄大小姐服侍,哪里敢不好?” 宫子羽笑着揉揉小澄的头发,小澄得意洋洋地扬起笑脸来邀功,“对啊对啊,我每天都跟着子羽哥哥照顾他呢!” 林三宝也跟着笑了,他看看宫子羽怀里的小孩,“你喂他吃东西吧,我出去了。” “等等。”宫子羽喊住他,“他快吃完了,接着该给他洗一下屁股,可我怕他踹我……你知道的,我现在要是挨他一脚可就糟了。” “……嗯。”现在林三宝对宫子羽比从前更没底气,只能听话地撩起衣摆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宝宝,把他放进暖水盆。 “哎呀你手要这样兜着他……别勒着他肚子他刚吃完米糊……好好,小澄你给他擦一下,别用力啊,他屁股已经长疹子了很痛的……” 宫子羽坐在椅子上指挥着一大一小给小宝宝洗澡,两人都是生手,忙得一头热汗,才总算把小宝宝洗干净了,小澄拿棉布给他擦干身子后,宫子羽又给他擦了药粉,才动作轻轻柔地给他穿回衣服。 林三宝看着宫子羽那双洁白纤长的玉葱般的手指做这种粗活,竟看得有点入迷,直到小澄笑眯眯地扯着他袖子说话他才回过神来,“三哥三哥,弟弟叫什么名字?” “啊?”林三宝一怔,他可没想到起名这个问题。 “是该给他起个名字的。”宫子羽曲起食指扣在唇上笑,“我听到贺将军他们喊宝宝,还以为是叫你呢!” “怎么可能这样叫我!”林三宝脸一红,咳咳两声掩饰过尴尬,“改名字这种事情留给小王爷做吧,我又不是读书人,待会给他改坏名就糟了。” 宫子羽撇了林三宝一眼,“哟,林将军还信这‘不怕生坏命,就怕起坏名’的老话?” “总之谨慎一点没有不好……” 小澄看着两人斗嘴,忍不住插嘴,“三哥三哥,小澄的名字是谁起的?” “你?”林三宝却是想了想,“是父亲的一个故交好友帮你起的。” “那三哥呢?” “当然是父亲……” “那子羽哥哥呢?” “班主啊,宫商角徵羽,都是曲调名,徵字太难写,就改成子羽了呗。” “啊,好厉害,比三哥的有文化!” “……” 三人有一辄没一辄地聊着天,聊到后来小澄就趴在林三宝大腿上睡着了。宫子羽把怀里熟睡的小宝宝托稳了,站起身来,“你抱小澄,我抱小宝,我们回家吧。” 这一句“回家吧”比千言万语都来得重,林三宝只觉得鼻头发酸,便迅速弯腰低头把小澄抱起来,抢先一步走出了军营。 宫子羽慢慢走在他身后,不紧跟着,也不落后太远,就在他眼角余光能看到的位置。 其实我不要求你全副身心都只装载着我,但我可否占据这么一个位置,让我可以一直看着你,而你也能总感觉到我呢? 两人一路默默走路,林三宝走了一会便故意放慢脚步等宫子羽,宫子羽就与他并肩而行了,“三宝,陆展翔不是坏人。” “我知道。”林三宝用雪氂盖住小澄的头脸,“他只是太执着。” “他带我跳下崖以后,又用力地把我打了回去,其实他不想害我的。”宫子羽忽然停下脚步,转了个弯走到路边一处亭子坐下,林三宝以为他累了,也跟着坐下。 “那一天,小王爷跟我说了一句话。”宫子羽坐好了,把小宝宝裹得更紧了些,“他说,因为我总是用自己的想法去阻挠你,所以才把你推得越来越远。” 林三宝一愣,没想到海宴平连这个也跟他说了,“我没有资格评论到底忍辱负重跟慷慨就义哪个更伟大,但无论是谁,都只能选择其中一个,若是两头不到岸,只会成了苟且偷生。陆展翔就是不想落在中间,才会选择一死全尽忠义,我也不想做个半吊子,我会拼上一切为小王爷完成理想,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注定要辜负我,就像陆展翔辜负他妻子一样?”宫子羽叹气,“我真的完全不能明白你们这些所谓的英雄豪杰的想法,一仗功成万骨枯的戏我唱多了,但真要我为了这些王侯将相的美梦而牺牲,我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小王爷不只是单纯的美梦,他有他的抱负,我为此折服,才会甘愿牺牲所有。” “他有他的抱负,你就没有自己的追求?”宫子羽反问。 有那么一瞬间,林三宝想冲口而出说“有”,但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即使有,我也会割舍。这就是我的选择,你无法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我只求你不要挡我的路,我能陪你死,但这世界上,我有比生命更加重视的东西。” 宫子羽敛着眉眼凝视林三宝,这张当山贼过分英俊,当将军又略显年轻的脸啊……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上了他眼角的红色刺青。 “如果是我先遇见你,是我先在你眼边刺上图案,你说那多好。”宫子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把手收回来了,寒风刺骨,指尖发冷。“总之,以后都不要再闹你了,就是这个意思吧?” 林三宝僵硬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宫子羽站起来,“回去吧。” “回去吧”跟“回家吧”,一字之差,便是咫尺天涯。 海宴平盯着躺在床上睡得香的小宝宝左看右看,最后投降地耸耸肩,“我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还是你们自己改吧。” “王爷你又开玩笑。”林三宝把海宴平那歪着的脑袋扶正,“别跟我说你还要看生辰八字来取名啊?” “哎哟,我跟这小孩又没有什么渊源,心里没感情,改不出好名字。”海宴平回头打量林三宝跟宫子羽,“哪像你们,一个杀父仇人,一个故人遗孤,还是你们来改的好。” “王爷意思是,他不想承担那改坏别人名字的责任,所以林三宝还是你来担这份重任好了。”宫子羽笑道,“三宝,你再不答应,只怕王爷要下军令了。” 海宴平不置可否地笑笑,拍了一下林三宝肩膀,“我出去了,你们慢聊。” 林三宝也拉不住海宴平,只能留下来了,宫子羽给小宝宝掖好被子,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客房,“待会得叫下人在这里多设一张床,小宝一个人在这里睡很不安全,半夜翻身掉下床了可怎么办……三宝,你想好名字了没有啊,要不我就一直小宝小宝地喊他了哦?” 林三宝哭笑不得,“别,这真的就分不清喊的谁了……” 宫子羽眨眨眼,“哦?那你是想好了?” “也不是我想的,是我父亲想的,他说,以后孙子出生了就取这个名字。”林三宝走到书案前磨墨,“反正我也不会有儿子了,就当作我欠了陆展翔,这辈子替他还儿女债吧。” 宫子羽沉默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认识一个朋友,他知道很多宫廷秘方……他说、他说你这种情况,其实不一定就,就不能人事的,只要对症下药,有足够的刺激,也是可以的……前朝有很多寂寞妃嫔跟宫中太监私通,就是这样的情况……” “足够的刺激?上一次刺激还不够强烈吗?”林三宝自嘲地笑笑,宫子羽便闭嘴了,那道伤痕太深刻,深得现在还是会流血,丝毫不可触碰。 林三宝磨好了墨,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字。 宫子羽凑过头去看了看,一笔一划端正得有点像小孩子写的字,跟林三宝的性格真是相配,“你打算让他姓陆呢还是姓林?” “我留给他自己选择。”林三宝把白纸转过来,“大丈夫要言而有信,以德服人。” “信德,这名字真像个老头。”宫子羽笑了,走过去轻轻拍拍睡觉的小宝宝,“在十五岁之前,还是叫你信儿好了。” “十五岁之前?”林三宝一愣,“你打算收养他?” “我那么闲,就当做打发时间咯。”宫子羽道,“你放心,我不是借口赖在这里不走,等我伤势全好了,又有适合的人家愿意收养信儿,我就离开这里,再回我那戏班去,总之从今以后,你林三宝要生要死,我都不阻挠你,行了不?” 宫子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林三宝也无法反驳了,他默默放下纸笔,往门外走,“我去叫人铺床给你。” “谢谢你,三哥。” 这称呼让林三宝怔了一下,他用力握住门闩,推门离开。 33. 寒冬终于过去,一年新桃换旧符,即使在军营里也颇有喜气,林三宝给今年轮到年假回乡探亲的兄弟送了些盘缠跟年货,自己则留在军营里跟那些不能回家的兄弟一同度过。 但真正解了那些士兵思亲之情的却是宫子羽,他三天两头带着小澄,抱着信儿来军营闲逛,时间也捉得准,全是他们刚刚训练过或者值班之后,不耽搁正事。小孩子的笑声是最好的礼物,尤其信儿还是他们一起照顾过的,大家都争着认干爹,把宫子羽笑得前俯后仰,“从没见过有男人争着给别人当爹的,看将来信儿他娘不恨死你们!” 明明是句玩笑,可将士们就全都理解错了,立刻就恭恭敬敬地道歉,“我们这群人说着玩,宫老板别生气,林将军是信儿干爹,只有他是,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额……你们误会了……唉,算了,反正就这样吧。” 宫子羽也知道他们误会了,可他们误会就误会吧,他也不想澄清,干脆就认了,反正从前他也是这么被林家寨的人误会是压寨夫人,现在被误会成将军夫人,估计林三宝也习惯了…… 贺嘉声今年没有回家,他拿着个盾牌跟张牙舞爪的小澄练功夫,林三宝看得直摇头,“嘉声啊,我们澄大小姐学会武功以后,打我可是要打得更用力的,你怎么能这样害你头儿啊?” “你不欺负子羽哥哥我就不会打你!”小澄一脸汗水,却是笑得很开心。 “我哪里能欺负他!” “是啊,小澄小姐,三哥那么疼宫老板,瞧你们四个站一起,活像一家四口,怎么会欺负他呢!” 贺嘉声言者无心,林三宝却是皱了眉头,喝了他一声,“嘉声!到城墙巡逻!” “啊?”贺嘉声一愣,停下了动作,“还有一刻钟才到巡逻时间……” “我让你去巡逻!” “……是,将军。”贺嘉声放下盾牌,正要走,一转身就看见宫子羽站在他身后,“宫老板?” “贺将军,辛苦你了。” 宫子羽并没有替贺嘉声辩白,他看着贺嘉声离开,又借口支开了小澄,才冷淡地开口道,“何必呢,他又不是故意的。我以后都不来就是了。” “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宫子羽猛抬头,眼神竟是锋利得让林三宝顿时语塞,“你只是怕他们再这样说下去,你会忍不住对我心软,忍不住重蹈覆辙?你只是害怕自己不够坏,不够残忍,不够铁石心肠?!林三宝,你既然不想我倒贴就别对我好,别等到我巴不得把心都掏给你的时候你才说不想要!” “……是,我怕,我他妈怕死你宫子羽了!”林三宝往后退了一大步,眼角的红分不清是刺青的倒映还是强忍的泪水,“这世界就没有你宫老板做不到的事情,我无论多用力把你推出我的世界,你都能以一种我无法抗拒的方式回来,还能让我身边所有人都支持你回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阻挠你们那些雄心壮志的理想梦想,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待着也不行吗?!”宫子羽瞪大眼睛,“林三宝,你不要告诉我你就那么没志气,自己没能耐坚持理想就怪我太温柔磨蚀了你的意志!” “我没有说过要怪你什么,可是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林三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宫子羽看见他的眼睛慢慢地涨红,却硬是忍住了眼泪,“你愿意什么都不求地跟在我身边,你只觉得自己很委屈,很伟大,可我你,难道我真的对你毫无情义?我看着你这么委屈,我看着你这么伟大,我会心安理得?宫子羽,人家动你一根毫毛,我想杀他全家!现在你为我这么委屈自己,我却又该怎么办?!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看着你这么卑微地生活下去也会毫不动容?宫子羽,你感动了全世界包括你自己,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踩到泥尘中去,把我钉在良心的责备当中!” 宫子羽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块,似乎无法理解林三宝到底在固执些什么。有人愿意对自己无条件地好,为什么你反而觉得这样不好? 剔透玲珑如宫子羽也还是不明白,在林三宝眼中,他宫子羽是世上至宝,没有人能让他受半点委屈,连他自己都不可以,所以在他注定无法给他幸福的时候,他宁可他仇恨他嫌弃他离开他,也不想看到他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 宫子羽的温柔像缓慢的凌迟,一日日地侵蚀着当初的鸿鹄之志,林三宝着实害怕哪天他真的要辜负海宴平的生死相托,变成宫子羽不齿的背信小人,落得两头借空。 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一会,只有两人不服气的喘息声细微地起伏着,林三宝咬着牙背转身,擦了擦眼睛。 “所以我说我一点都不明白你们这些英雄好汉的逻辑啊!”宫子羽认命地叹口气,“我不过是个戏子,是个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的戏子,你干嘛老是把我当作什么高贵清白的人啊?我只想要一点温暖,我只想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自尊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啊。” “可你不就是因为我尊重你才喜欢我的吗?” “……” 宫子羽第一次无法反驳。 又是一阵沉默,林三宝听见宫子羽慢慢走到他身后,站住了,没有对他动手动脚,“林三宝,我讨厌死你了。” “我也一样。” 林三宝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宫子羽已经走了开去,他下意识伸手,手抬到半空,又放下了。 林三宝看见宫子羽抱着信儿牵着小澄离开,以为他要走了,可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又回到军营来了,单独一人。 将士们很热情地留他一起吃饭,林三宝不便扫兴,也默许了他留在军营里吃饭,然后才着贺嘉声护送他回去。 宫子羽慢悠悠地喝光一碗水,“林将军,我有事要跟你商量,请你随我回去王府一趟。” 林三宝眉头一皱,“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在军营里商量?” “重要的机密,小王爷托我通知你的。” 林三宝才不相信海宴平会有什么重要机密托付给宫子羽,却又不能当面拆穿,“我要在军营里待命,如果王爷真有要事,会再派人来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林将军。”宫子羽起身,走到林三宝身旁附在他耳边道,“我是一定要揪你回去的,否则……你也不想落得个淫乱军营的罪名吧?” “你……你想干什么?!”林三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相信宫子羽一定有这本事送他这么个罪名的。 “你随我回去就知道,林将军。”宫子羽说着,就直起身子往外走。林三宝无奈,只得匆匆跟上,“你等我,我去牵马。” 宫子羽笑,乖乖站着等林三宝牵马,而后才在军营将士艳羡的目光里和他一道策马回王府。 回到王府已是夜半,宫子羽让林三宝到房间等他,少顷,就捧了一碗药进来。 “这是什么?”林三宝皱着眉头问。 “你别管,喝就是了。”宫子羽盯着林三宝,“难道我还会毒死你不成?” “……”林三宝又只能听话喝了,“你能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了没?” 宫子羽笑笑,走到书案前,脱掉外头厚重的袍服,露出里面一件粉绿色的戏服。林三宝正诧异,他已经研开了一碟桃红色的颜料,在自己眼角上钩了两笔斜飞入鬓的线条。 宫子羽转过身来,款款走到林三宝跟前作个揖,“不才宫子羽,自度戏文几句,平日不敢献丑,今日得遇良人,还望原谅妆粉不全,衣衫褴褛,听我三言两语,聊解寂寞。” 林三宝一愣,“你就是想唱戏给我听?” 宫子羽微微一笑,“听我唱完再教训我,好不?” 林三宝失笑,“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不好呢?” 宫子羽的笑都凝到了眼底,化作深深的情意,他退后两小步,拂了拂水袖,悠悠唱开了柳重书给他写的剧本。 这是他第一次唱,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唱这部戏了。 “水清山秀天尽头,绿水蛟龙潜深涛,一日幻变了风云色,吹落满山梅花红……” 林三宝一听这开头便整个人愣住了,宫子羽的唱词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那些山野绿林里的岁月,让他恍惚了起来。 “……雪里梅花遭风劫,飘零落向宝船中,茫茫烟水见芳容,浅笑轻颦常入梦。他跟我胭凝粉坠,水乳交融,似孤零漂舟终得风送,喜见锦帆斜挂夕阳中,我是彩云卿是凤,却怎料罡风消散了情如梦!” 婉转多情刹那撕裂,转成凄凉辛酸的腔调,宫子羽旋转身子作武生打斗的动作,是林家寨死战的腥风血雨,慢慢模糊了林三宝的双眼。 “亲恩如海仍未报,温柔何如仇深重,轻解罗衣抛情长,荐我敌前玉榻凉,焚琴毁竹求且去,今后莫忆梅花艳!” 水袖被旋成了一圈圈漩涡,把林三宝卷了进去,而那漩涡中心,正是宫子羽。两折戏之间全无空隙,重伤初愈的宫子羽额上满是细汗,汗水化开了他眼角红色朱砂,落下两条水红的痕迹,恍如子规泣血,惊心动魄。 “别唱了。”林三宝一步跨入那漩涡中心,把宫子羽揽进了怀里,“别唱了。” “我还没唱到我们重逢。”宫子羽环上林三宝的脖子,“我唱完了,就走了。” “你走?”林三宝一惊,放开他看着他的脸问,“你去哪里?” 宫子羽失笑,“林将军,你很健忘啊,我不是说过,待我伤好了,信儿找到好的人家托付,我就去找我那戏班,继续唱那天南地北的痴男怨女的故事了吗?” “……你会唱这个故事给别人听吗?”林三宝突然不想让任何人听这戏,他不想让宫子羽再回忆起这痛苦的过去,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宫子羽那所谓自荐枕席时的表情。 “不唱了,我就唱给你一个人听。”宫子羽摸了摸从眼角上淌下来的朱砂,抹了一把到嘴唇上,“这样好看不?” “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的。” 宫子羽笑了,他抬起头,把那一抹朱砂红印在林三宝唇上。 34. 那只是一个轻得如同羽毛掠过的吻,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把那红染上对方的唇。 但林三宝捧着了宫子羽的脸,重又吻了回去,舌尖轻轻碰上唇瓣,便已欣喜地张开,向他投降献诚,任他攻城略地。 林三宝没少亲吻过宫子羽,却很少是出自自己的欲望,他吻他是因为他知道宫子羽想要他这么做,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如今这从心底里烧起来的一团火似的欲念,陌生得让他颤栗,他扣着宫子羽的腰背把他贴向自己,侧了侧头脸让舌头钻得更深入,直卷到宫子羽舌根撩弄那舌底嫩肉。 宫子羽发出闷闷的呻吟,林三宝神智稍回,一把推开他惊道,“你刚才让我喝的什么药?!” 两条水袖早就绕在了林三宝脖子上,宫子羽用力一拉把他拉了回来,笑得眉眼弯弯,“自然是我那友人教我宫廷秘方啊,林三宝,上一回我走你让我做了一遍压寨夫人,这一回怎么也得让我做一回将军夫人啊?” 林三宝真是哭笑不得,他早该知道宫子羽这样的气度,哪有这般伤春悲秋的小情怀,还必须唱个离别曲才走,原来早有预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能做那事,做了功力要大退八成,你这是想害死我吗?” “咦?”宫子羽一愣,“你真的是因为练功不是因为不行吗?” “反正我不能跟你做……”话虽如此,下腹却是止不住一阵阵发热,林三宝扯掉脖子上的水袖,推宫子羽出去,“你快出去……” “等一下!”宫子羽拽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摁在椅子上,“你不进去就行了吧?” “哈啊?!” 林三宝未及回应,宫子羽一把扯下腰带,宽大的戏服顺溜地滑到了地上。 瘦得肋骨都能数清楚的苍白身体上,左边乳尖上绽放着一朵鲜红的梅花,宫子羽跪在地上,拉着林三宝的手,抚了上去,“它想你了,让它开花吧?” 林三宝的喉结极大地滚动了一下,手指已不受控制地捏住那一点,把它揉弄成熟悉的硬度。 宫子羽一边嘤嘤呜呜地呻吟,一边脱下林三宝的长裤,武将的修长双腿与他的不一样,多了一分健硕的性感,宫子羽埋下头去舔他大腿里侧的肌肉,林三宝“嘶”地倒吸一口气,不由得摁住了他的头,手指插进他的发。 宫子羽慢慢用舌头勾勒着腹股沟下的线条,那垂软的性器冲破了禁忌,半挺起硬朗的轮廓,囊袋虽是不全,却也泛出了深黑的颜色,宫子羽单手握住揉搓,感觉到里面仍是生动的硬实。 “啊……快点……” 林三宝脸色涨红,忍不住朝前挺了一下腰,那半挺的尖端戳到了宫子羽唇边,他笑笑,抬起眼睛来恶作剧一样看着林三宝,“将军要我做什么?” “……”明明被捉弄得很生气,对上那一双柔情脉脉的眼睛却又粗暴不起来,只是欲望更加急切了,林三宝闭气眼睛来往前挪了挪坐姿,摁着宫子羽头顶把他压下去。 宫子羽却是不依不饶起来了,他用手掌撑着林三宝的大腿,使劲梗着脖子不要低头,“说啊,你说你要我做什么,你说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宫子羽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摸他的大腿,从膝盖弯滑倒欲望边缘,又轻轻地溜开,林三宝大口喘着气,身体都绷成了直线,他咬着后槽牙,自暴自弃地朝宫子羽吼到,“含住!” “是,将军~”宫子羽得逞地妩媚一笑,才张开嘴去含住了那紧绷的欲望,几下撩弄,便又胀大了一圈,宫子羽轻轻皱了皱眉,转个角度让下巴张得更开些,才好全部含进去。 林三宝从未试过这样的极乐,什么江山家国铁马金戈,在这一刻都被情欲烧成了灰,难怪海宴平要他练那断情绝欲的武功,这样的销魂蚀骨,有多少英雄豪杰能熬得住?脑浆全都煮沸了,无法思考,他颤抖着嘴唇喘气,不自觉地摁住宫子羽的头挺动,连囊袋也几乎撞了进去, 宫子羽不及喘息,津液湿漉漉地往下滴,只能抬起眼睛来,似乎很哀怨地看着他,但见对方已经闭着眼睛享受了,他只能自己动手,捉住林三宝的手臂把他拉下来,按到自己同样挺立了起来的地方。 林三宝下意识地握住便用力套弄,宫子羽一个激灵,嘴里用力一吸,内里那长枪便猛地暴胀,只觉得连那上面的筋络血管都能清晰感受到。林三宝下身绷紧,不住往宫子羽深处挺进,塞得他嗯嗯呜呜地呻吟,才迷迷蒙蒙地张开眼睛,稍稍往后退了出去。 这一退宫子羽才发觉自己下巴都酸了,心里很不厚道地想还好林三宝两边受伤了不大,要不一并堵进他嘴里,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宫老板也不由得心里打个冷战。 林三宝并不知道宫子羽那微妙的心理,往后退出一些,便想自己动手解决,宫子羽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他的手,捧着直挺挺地指向上方的枪头,舌尖俏皮地勾弄那慢慢张开的顶端。 林三宝此时看得清楚,宫子羽脸上红潮若霞,苍白的皮肤上泛起了情色的薄汗,乳尖熟红硬挺,身下物事也一样翘起可爱的弧度。 他从前觉得宫子羽是枝头上的梨花儿,不忍心看他被风卷残云打落泥泞,可如今他却觉得他像只猫,还是挺顽皮专门爱挠人的那种,非要揪住来打屁股,直打到嘤嘤叫痛才知道要认错的那种野猫。 于是他弯下身,一边用力套弄,一边把手指伸进他后庭里捣弄。 久未使用的后庭一阵收缩,宫子羽似乎很惊讶林三宝会如此戏弄他,便也坏心地拿牙齿摩擦那端口,直磨得那小口沁出稀薄的白色液体,才重新含住了用力吸吮。 林三宝重重地“嗯唔”一声,喷发出来的同时用力把三根手指插进了宫子羽的穴口里。 高潮后的余韵也足够让林三宝丢盔弃甲,只能靠在椅背上喘气,宫子羽舔舔嘴角浓白的浊液,翻身骑到林三宝身上,“林三宝,你知道宫子羽的规矩的,嗯?” “从不……半途而废……” 林三宝慢慢平复下来,坐直身子搂住宫子羽的腰,握住他仍然硬实的下体摩擦,低头吻他耳垂,含住那点软红厮咬,“对不起,这一辈子,对不起。” 宫子羽配合着林三宝的动作扭腰,半眯着眼睛,吞吐温热的气息,“别说话,抱着我就好……” 林三宝不再说话,伸手把桌子上的烛台拿过来,拔下那支红艳艳的新蜡烛,抵在宫子羽穴口,一点点往里蹭。 宫子羽本已情动,但那蜡烛头未免太过粗糙,加之并未润滑,十分难过,他抱着林三宝的脖子嗯嗯呀呀地摇头扭腰,林三宝知他难受,也不急着进去,唇舌放开了耳垂,往下滑到锁骨凹槽里啃吻,一边揪住了那朵红梅花蕊来揉捏。 宫子羽腰都软了,长腿夹住林三宝抱的腰,臀抵着他大腿磨蹭,前端竟是让他磨蹭出凉凉滑滑的湿腻来,林三宝托起他来,把那滑液抹上,不急不慢地顶弄,一会便把那蜡烛半根都顶了进去。 那蜡烛抵在里头,受了湿气跟温度,竟是融化了一点,抽插间也爽利了起来,林三宝掌中的性器跳动了起来,不禁加快了动作,捣捣到底,宫子羽呻吟了出声,似是喊痛,结尾处却又撩起了销魂的音调,个中滋味,笔墨不能形容。 宫子羽出精时林三宝正把蜡烛抵着了宫子羽极乐处,顿时激得整个人一阵发抖,后庭猛力收缩,竟把那软蜡夹断了一半,林三宝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伏在宫子羽耳边吹气笑道,“宫老板,要是我真进去了,你这不算要把我也夹断了?” 宫子羽脸红如虾子,却也不甘在嘴皮子上输人,“对,省得我防着哪只狐狸精把你勾引掉!” “这世间还有比宫老板还厉害的狐狸精啊?真想见识一下呢……”说着,林三宝就用手指把那半截蜡烛往里推。 宫子羽后背都僵直了,“别……别推太里头……会拿不出来……” “不会拿不出来的。”林三宝手指上绕着了那露出来的烛芯棉线,他把那半截蜡烛往里推,直压向那极乐处,待宫子羽腿脚发颤的时候便拉动棉线让它回来。 那蜡烛虽是体积小了,林三宝的手指却是十分灵巧,在谷道里辗转缠绵,极乐处被一直顶弄,内壁又被不住撩弄,如此来来回回,磨得宫子羽又硬了,“三宝三宝”地媚叫了起来。 这次林三宝不再管那蜡烛头了,把蜡烛全拉出来扔掉,把宫子羽抱到床上去,仍寻了那把匕首来欢爱。宫子羽不甘心只自己一个被戏弄,一边被坚硬的匕首鞘壳操弄,仍一边寻着机会便去偷袭林三宝,待他也情动的时候,便用手或者嘴给他解决。 这一夜他们把房间里能用上的东西都用上了,直到宫子羽捶着林三宝肩膀说做不动了,两人才大被一盖,昏睡了过去。 35. 日上三竿。 林三宝鲜少地还躺在床上而不是在军营里晨练。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菱花帐顶,好像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宫子羽走了,如他所言,当过一次将军夫人他就心满意足地走了,连信儿也不管了,走得好生潇洒。 倒是自己不干不脆起来了。 怎么,真的被儿女情长困住了? 林三宝自嘲地笑笑,翻身下床,套上衣衫,手握银枪,便到中庭里耍起了枪法。招式起落间有轻微的内息紊乱,情事毕竟是有些影响,但也未至于让功夫倒退太多,宫子羽说的“不进去就行了吧”好像也有道理。 游思及此,却是一阵灼痛自丹田涌上,不行,心乱了,真气全都走岔了。林三宝紧皱着眉头拄枪停下,强迫自己停止那磨人的思念。 “三哥!三哥!”小澄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王爷哥哥回来啦!还给我带了好多京城的玩意!” 奇怪,按照习俗惯例,海宴平应该在皇宫与家人团聚共度,待到正月十五以后才返程回自己的封地,怎么刚过初七就回来了?林三宝依旧皱眉,但忧心转向了其他地方,他朝小澄点点头,“好,我这就去拜见。” 海宴平在书房里沏茶,茶叶是他这回从宫里带回来的贡茶,香味沁人心脾。 林三宝敲敲门便进来了,“王爷,路上辛苦了。” “坐,喝茶。”海宴平指指身边的椅子,林三宝落座,他便给他倒茶,“我特意从皇宫里带回来的,你试试看。” “谢王爷赐茶。”林三宝结果茶碗,学着海宴平的样子,拿茶碗盖拨了茶杯口三次。 两人俱是闲话家常。 是夜三更三刻,林三宝走到柴房,顺着那处废弃炉灶后的密道,来到了海宴平床铺下连通的密室。 “王爷,这次跟着你的探子不简单。”海宴平早已在密室里等候,林三宝便直入主题了,“京中到底发生何事?” “他似乎已经掌握到证据了。”这证据是什么证据,自然不必明说。 “他一向都那样忌惮你的,如果有真凭实据,你就回不来了。”林三宝却摇头,“我想他只是对你怀疑加深了,却也没有证据,才会换了更高明的探子来监视你。” “但愿如此。”海宴平忽然转了话题,“三宝,我要你想方法,逼反近安、陆水、三淮这几个地方的山贼,倒也不必真的揭竿而起,但须得让他们强硬地跟官府作对,你有没有办法?” 林三宝一愣,“王爷是希望朝廷因此派我去平乱,趁机收拾这几个地方?可这样,不是让他更加忌讳你了吗?” “他不可能派你去平乱,就算派,我也会找借口不让你去。我要他把贼窝打个零散纷乱,把水搞混了,才好打鱼。”海宴平伸出五个指头来,“五千人,行不行?” 林三宝明白过来了,这趟海晏河准是把海宴平的军备削弱了,海宴平不得不找其他办法扩充自己的人马,大锣大鼓地招兵买马走不通,只能走弯路。拔了那些山寨以后,只会打架的贼人流窜在外,无处可去,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从军,既然都要从军了,哪有比投到往日也是山贼头子的林三宝手下去更好的选择呢! “五千人有些勉强。”林三宝摇头,海宴平叹口气,正要说“那三千人能不能?”就被打断了,“干脆把临花、祥通、俄林的几个山头也策反了吧,那五千就没问题了。” 海宴平有些惊讶地看着林三宝,“你这么有把握?!” “王爷,你一下子大举用人,想必已经布到终局了吧?”林三宝看着海宴平,眼睛里跳动着火苗,“这事我得花上两年时间去完成,要不山贼太过密集造反也会让他疑心,两年慢慢地弄,我还能有时间把新招纳的人训练训练。” “是啊,十年了,这一盘棋该分胜负了。”海宴平笑了,“三宝,还是你最了解我。” “宴子。” 林三宝突然喊起了海宴平的乳名,海宴平一愣,半响才“嗯?”了一声。 “我这辈子会为对方豁尽一切的人,统共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他。”林三宝觉得他们之间交情无需言明那个“他”了,“为你,我愿意马革裹尸,笑卧箭林,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为他,也一样。而我把你放在他之前。” “三宝,我并不是是只为了太傅一人而筹谋,太傅他是一个引子,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法则。我虽然会想某天我能重遇上太傅,但我从来没有去找过他,我既然放了他走,就不会再让他囚困于笼子之中,哪怕那笼子已经易主。”海宴平以为林三宝是伤怀宫子羽的离去,也和他久违地说起了儿女之情。“我从不担心你会抛弃我跟宫老板私奔,我从不担心你们再次相遇会产生什么变卦,因为你我皆是明白之人。” “不是的,我每见他一次,就会更贪心一些。”林三宝摇头,“我从前说,只求你务必完成理想,现在,我还想求你,要是我没死在战场上,你能否赏赐我跟他一个白头到老?” 海宴平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苦笑了一下,“怎么,你认定我会鸟尽弓藏?” “到时便容不得你。”林三宝道,“那些山贼终究是贼,一朝得志,必成大祸,你要镇住他们,只能换一个正统武将去管,拿我杀鸡儆猴的话效果应该是最好的,我本不在乎自己生死,但如今,我希望你能保住我一条命,好让我听他唱完余生戏。小王爷,三宝……求你了……” 说着,林三宝便单膝跪下了,海宴平没有扶他,他退后两步,也对他单膝跪了下去,“假如我从一开始便如此打算,又何必在你十六岁时演那么一场苦肉计,害你从此断子绝孙?” “小王爷?”林三宝一愣,竟也忘了要请海宴平起身,就那么相对跪着,任凭良心与诡计,情义与功利在两人之间拉锯。 “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故意的。”海宴平语气十分平静说,“那一年我跟你一同狩猎,意外堕马,你拼死相救,男根被马踢了,我问过大夫,已经是不能生育了。其实,我是故意在你跟前堕马的,目的是想考验你是否有为我而死的忠心。” “……我即使曾经怀疑,也没有因此怪过你。”林三宝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五岁时就立志成为你最好的影卫,既然你要考验我,我便一定要通过这考验,如此而已。” “我设计你断子绝孙,让别人无法参你功高盖主意图谋反;我知道你的秘密,让你随时可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让我的幕僚能安心,相信你绝不会造反;我甚至让你练那不能人道的武功,好等你功成身退成家立室以后无法再舞刀弄剑,让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再也掺和到军营事务里。你认为我做这么多的铺垫,做那么多方面的准备,就是为了到你毫无利用价值的时候,一刀把你杀了?” “王爷……”林三宝只觉胸口涌上一阵滚烫的热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更何况,这君主从来就没打算让臣下死啊! “我再也听不到太傅唱戏了,但我希望你能听宫老板唱戏唱一辈子,也算了却我一个遗憾。”海宴平这时才伸手去扶林三宝,自己也站了起来,“三宝,你现在倒是跟宫老板越来越像了,开始要想尽方法求生,而不是求死了。” 林三宝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我,我只是不想拖到下辈子去……再被他多缠一辈子那简直太痛苦了……” “哎呀,这话我记住了,下回我一定说给他听!”玩笑说过了,海宴平拍拍林三宝的肩,“再等五年,这一局我绝不会输。” “好的,王爷。” 通州的正月十五的神功戏,演的是杨家将,但见台上演杨宗保的小生虽然眉目清秀,功架却是十足,尽管是耍花枪也像模像样,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喝彩。 后台里的柳重书看着逞强唱武戏的宫子羽叹气。宫子羽那身板,唱生角很是玉树临风,但要演威风凛凛的武生就勉强了,他偏不愿意,硬是练了十来天功夫就上场,累到了他自己不说,还有可能砸了戏班的招牌,也就自己还是迁就着他了。 还好宫子羽到底把林三宝的气场学了个八成,虽然没有泰山难撼的气势,也有那份家国天下的胸襟出来,要不就真成花拳绣腿,徒增笑话了。 曲终幕收,宫子羽已经汗流浃背了,他笑着返回后台对打杂的师傅说了声“抱歉劳烦你多洗两遍”,就转过头来对柳重书得瑟道,“怎样,我没砸你招牌吧?” “不就借我的地方想念自己情人,唱差了说明你不够爱他。”柳重书鼓着腮帮子反驳,帮他把身上的行头诸如头盔啊旗子啊的拆下来。“明明心里想人家想得紧却硬要装潇洒离开,你说你是不是自讨苦吃?” “我要是不离开,柳班主,你这戏班还怎么开啊?”宫子羽一边脱掉厚重的戏服,一边拿菜籽油来卸妆,“我才不像你那么没义气,都不来看我一眼就走了,你还真不怕我就不回来了?” “你不回来那就最好了。” 柳重书笑了,宫子羽也只好收起了那刀子嘴,“我虽然不能跟他朝夕相处,但我明白他的心意了,他心里也是有我的,我也就够了。你啊,真的不去追一下?说不定还没真的晚到无可挽回……” 柳重书连忙打住他的话头,“宫老板,你这活像已婚妇女对未婚少女唠叨嫁人才是正道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宫子羽脸上油彩抹了一半还剩一半,十分滑稽,他瞥起未卸妆的眼角往柳重书一瞪,颇有几分英气。 柳重书拿过面巾,往他眼睛上一盖,一边给他擦油彩一边说,“晚了便是晚了,这日月一天不变,就不会有变化。” 宫子羽闭着眼睛让柳重书给他卸妆,这句话隐约教他想起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重书。”宫子羽依旧闭着眼睛,“那如果变天了呢?那还是不是无法挽回?” “……宫老板,做人无须太透彻。” 其实以宫子羽的聪明,早看出柳重书这般失礼的落荒而逃必有原因,躲避一个人,不是为钱财就是为情仇,要是海宴平还跟他说过那个爱唱戏的柳太傅的事情,他要猜到来龙去脉并不困难。 只差他愿不愿意去猜。 宫子羽睁开眼,好一会,他对柳重书展开个俏皮的讨好的笑,“班主,我们下戏了去如意坊吃饭行不行~~~” “不行不行!!!这次彩银才那么一点,去如意坊不够你们塞牙缝!我看街尾那个茶楼就很好……” “……” 36. “平天冠,九龙冠,彩凤冠,紫金冠各两顶,鞑帽、侯帽、僧帽、皂隶帽、罗帽各三顶……”柳重书捧着账本点算物资,“嗯,大衣箱跟二衣箱的行当齐全了,咦?这蛐蛐帽不是坏了让重做一顶吗?怎么还是坏的?” “班主,都没有货郎到近安来,没有这种网纱布,怎么补嘛!”打杂的小厮撅起嘴来回嘴。 “可是下一场戏就要用上了啊……” “我看这样吧,下一场我们先唱别的,反正这次东家只要我们唱热闹的戏就好了,不一定要唱六国大封相的。”宫子羽打圆场,“等有货郎来,我们就多买些东西屯着,唉,外面山头那班人不知道还要捣乱多久。” 柳重书叹口气,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这一年春天并未为柳重书“再世缘”戏班带来多少喜庆生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年各处地方都有零散的山贼作乱。他们并不是大队人马,也没有连通一气,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胆气,竟然拥匪自立,朝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待他们劫了官银官粮的时候才一把拔了那些山寨叫他们好看,但官银官粮半年才走一趟,深受其害的却是那些正经走官道求生意的商旅货郎跟他们这些常常走南闯北的卖艺人。 这次来踏台板的近安也是如此,城里兀自夜舞笙歌,城外却是贼匪横行,柳重书他们在近安里唱了五天戏,余下日子便是被困着不能走动,只盼官府赶紧出面把山贼剿灭了。 而他们被困着第七天的时候,官府终于派兵去消灭山贼了,官兵出城那一天,很多人跑来围观,也不一定就有多么热烈支持,反正就是看热闹。 宫子羽跟柳重书也在看热闹的行列,“哎呀,好厉害,我从来不知道近安一个山区小城也有这么威风的军队。” “别傻了,要是本来就有这些兵马,哪用等到现在,这绝对是朝廷刚刚分配下来打山贼的吧。”柳重书对官场运作更加熟悉。 “可如果是朝廷派的兵马,怎么我就没见到他们进城呢?”宫子羽记得每次林三宝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长官都会大开城门迎接的。 “……大概是不想惊动平民吧。”柳重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对,这些士兵若是朝廷军队,地方长官必定会迎接军队将领,可现在并未如此,那这些整齐划一的兵马是如何出现的,又是如何进入近安的? 宫子羽虽不懂官场斗争,但扯到了朝廷与山贼,他还是猜到了跟海宴平有关,便岔开话题来,“你说大概要多久官道才能恢复正常呢?” “不用十天吧,军队的效率是很高的。”柳重书招呼小儿来添茶,“接着我们到贵川走一走吧,春日里那里风景很美,很适合唱才子佳人的戏。” “这回我要唱花旦。”宫子羽道,“不过我要你写新本子,就写一只傻狐狸想骗人反过来被人骗的故事。” “可以啊,可是你怎么会想演一只傻狐狸呢?反传统吗?” “谁说狐狸是母的?”宫子羽以“你实在太天真了”的表情鄙视了柳重书一下,“是一只公狐狸想骗一个青楼女子结果反被女子诓骗他给自己赎身了还爱上自己的故事。” “……我说,这公狐狸绝对是某个人吧!” “哈哈,不好吗?”宫子羽哈哈笑道,“他要是有机会听到,就会马上知道是说的他了。” 柳重书对宫子羽这种另类的浪漫早已见怪不怪,“好,我一定把这公狐狸写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傻愣忠厚又正气凛然,行了不?” 宫子羽又嫌弃地撇了他一眼,“就凭你?” “你自己找我写又看不起我,真难伺候啊!”柳重书不服气地站起身来,挽了一下袖子道,“我写过一个刁蛮公主憨驸马的段子,唱给你听听好了!” “哦,那宫子羽洗耳恭听了!” 柳重书清清嗓子,随手拿起两根筷子便念起数白来,“擒敌斩马关山前,金銮鸿禧小登科,今日把那红霞掀,与公主携手归故田~~” 平白有个人唱起戏来,整个茶寮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不知不觉就围了一圈,柳重书这段子写得还挺好笑的,不时引得大家俯仰大笑,鼓掌叫好。 众人看得兴高采烈,宫子羽也一起拍手叫好,并没有留意到楼梯口处一闪而过的朋友身影。 海宴平把青花茶碗的碗盖慢慢地刮过碧色的水面,茶水里立起了两根茶叶。 老人们说喝茶时茶叶竖起来的话,是大吉之兆。 大吉吗?海宴平扯了扯嘴角,站在一旁的府尹李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近安城周边遭山贼扰乱,李纯怕上报朝廷会让上司嫌弃他办事不力,便打算先发一笔横财,待纸包不住火的时候来个领兵出战假死,带着钱财潜逃,不想前日海宴平突然轻兵快马到访,不光对山贼动乱一事了如指掌,还对自己趁机敛财的行径一清二楚,当下吓得他连连磕头求饶。 但海宴平却只是笑着说,只要你听我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诈死脱逃。 李纯并不知道海宴平是如何让一支五百人的军队静悄悄地进入到近安,总之在他哆哆嗦嗦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以后,这支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兵便在一夜之间集中在了校场上,大有随时要控制整个近安的气势。 可是这支军队却是去打山贼了,并没有威胁他让本城的守城士兵作炮灰,似乎不是要把自己的军队安插进来意图谋反。 “平王爷,这茶……不合你口味吗?”李纯小心翼翼地询问。 “茶很好,十分好。”话虽如此,海宴平却是放下了茶杯,“这次剿匪的呈报奏折,你就写山贼人数大概两百人,战况惨烈,贼匪负隅顽抗,最后断水绝粮,全数覆灭就好了。” “两百人?”开玩笑了,近安城三面环山,少说也有六七个山头,岂会只有两百人?那剩下的人,海宴平要怎么处理? “是的,两百人。”海宴平道,“要是超过两百人,就不是你一个府尹所能调度的兵马能战胜的了,圣上要是知道你未经呈报便向我借兵,恐怕会怀疑你以我为马首,对圣上抱有异心啊。” 李纯“嘭”地一下跪了下去,“平王爷,这事开不得玩笑,开不得玩笑啊!” “所以你只能写两百人,懂吗?”海宴平扯开的嘴角弯起一丝残忍的冷笑,“剩下的人去了哪里你不用管,当然,也没有人来帮助你,督促你这个只管死守城内不管城郊百姓生死的府尹讨伐山贼,是不是?” “是,王爷说得极是,下官这就去拟折子,等、等近安城的士兵回来了,就盖上官印送呈京中!”李纯特意强调了“近安城的士兵”以示自己知道分寸,不会乱说话。 海宴平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等山贼剿灭,马上开放码头跟官道,不要妨碍商旅生意……还要多派些人手巡逻,保证没有人趁火打劫,知道了吗?” “是,下官知道。”李纯满额都是汗。 “……不许为难伶人。”海宴平含糊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才负手身后离开了府衙。 海宴平回到自己在客栈里房间,坐在床沿上出神。 “怎么了你?”一个声音从梁上传来,却是那个奉命来监视海晏的探子,他躺在梁上翘着二郎腿,完全没有藏匿的意思。 “没什么。”海宴平顿了顿,“梁尚,今天见到那个唱戏的人,你不要跟他说,就当按唱戏的是宫子羽好了。” “嗯?”大内密探首席梁尚皱了皱眉,“好。” 海宴平点点头,走到桌子前展开纸笔写信,梁尚转个身来趴着看了一会,忽然跳了下来,一把按住海宴平的手,“你干什么?” 海宴平皱眉,“你一向不管我如何部署。” “我问你干什么要给林三宝写信?”梁尚抓过那写了一半的信,匆匆扫了两眼就撕了,“你疯了,让他六个月内集结军队准备挥军?你不是说过五年吗,怎么才见了那个人一面就那么迫不及待了?那人是柳之远对不对!” 海宴平皱起的眉头展开了,一派淡然,“是又如何?” “啧。”梁尚摇头,“亏你还跟林三宝说不是为了一个人才造反的,结果还不是一见了他就方寸大乱?” “我若是方寸大乱,就已经派人把他绑到这里,一直给他说我这十年来的心事了。”海宴平重新铺开一张白纸,“我当初计划便是三年,是三宝狠心要大干一场才拖延两年,我也没想到海晏河这么相信你,对我的动作毫不提防,才会让三宝配合加紧动作,以免夜长梦多。” 梁尚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连我都怀疑了?” “如果他不怀疑你,对你如同表现出来的那般推心置腹,你就不会是我的朋友了。”海宴平伸手拍了拍梁尚肩膀的灰尘, “正如他如果从不怀疑我,我又如何会这么对他?” “……大概吧。” 虽为知己,日常却甚为疏远的林三宝以为海宴平谋反是为柳之远,但自小跟海宴平一同长大的梁尚却知道,海晏河对海宴平这份冥顽不灵的暴虐执着开始得更早,在一起上课的时候,他会故意打烂他最喜欢的墨砚然后笑道皇兄不是故意的改天送你一个更好的。 海晏河当然真的送了海宴平一个更好的墨砚。既是太子相赠,又是赔礼之用,尽管那不是海宴平喜欢的,他也只能装出万二分的喜爱,对这墨砚爱不释手地使用着,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大度跟气量。 海晏河看着海宴平这副言不由衷的委屈,眼神竟是愉悦得很。 那眼神叫梁尚寒彻心扉,也是这个眼神,注定了后来他成为密探之首,却在海宴平向他请求襄助时一口答应,全无考虑。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节,才能让亲生兄弟之间产生这般执着的恶意? 梁尚终于还是把心里的疑问按下了,他翻身跳回梁上,不再理会海晏河写什么内容。 37. 海晏河其实也是心虚的,刚才不过是梗着脖子死撑,待梁尚留给他面子给他台阶下以后,他给林三宝写的信便已经改成了“计划无碍,祝君如愿,一切顺利”了。 他本打算去看一看宫子羽唱戏,免得老被他埋怨说只有花牌到人不到,从没想过竟会因此见到柳太傅。 姓柳的嗜戏如命的男子,脸容清瘦身段颀长,三十上下的年纪,他早该猜到是他才对的,只不过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怕真的见着了他,会忍不到大事已定的时刻,忍不住扔下这苦心经营的十年心血,让儿女情长消磨了宏图伟略。 他深呼吸一口气,劝解自己道,既然都已经十一年了,又何妨再等两三年? 他记得那时春色已暮,皇城里翻滚着热浪,太傅站在迎风位置上解说课文,夏风吹起他那官色衣袍,在他眼前飘飘扬扬。 其实学生们早已昏昏欲睡,包括海宴平在内。 忽然,太傅“啪”地一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惊得他睡意全消,错愕抬头,太傅不好意思地笑道,有蚊子。 海宴平想也不想便摘下了艾草香包递给他,老师,给你。 柳之远愣了一下,接过香包,却不是三呼谢恩,而是抬起手,在他头顶上摸了摸,谢谢你。 六月艳阳都失了亮光,海晏平只觉鼻梁一酸,滴答滴答地流下了鼻血。 当然是立刻惊动了整个内廷,宫女太监御医都急忙围着了海宴平给他诊治起来,故也没人留意当时柳之远那可以说是逾越的举动。 除了海晏河。 海宴平啊海宴平,你切莫因为自己一时情急,又害太傅一次啊。 除了海宴平跟梁尚,没有人知道这番大计中间发生过这么惊险的插曲,林三宝继续为海宴平做事,宫子羽继续唱他的戏。 古今风流,往来将相,三尺台板,锣鼓叮咚。一个拂袖,一个回身,便转换了兵荒马乱跟太平盛世,台下的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也不过看着同样的故事上演。 这些普通的看戏人从来都知道台上即将上演什么,却又从来无法阻挠它的进行,正如人人都知晓要变天了,却也无人能只手回天。 这变天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海宴平反了。 与其说海晏河从小就觉得海宴平会造反所以处处相逼,倒不如说他是故意处处相逼,好让海宴平真的谋反。 他的弟弟,他的同胞亲弟,自小温良谦恭,如玉如水的小王爷,他终于能给他打上个乱臣贼子的名号,剥夺他所有的尊贵跟名誉,看他如何在一无所有中自处了。 海晏河把各地飞速呈报的公文扫到地上,嘴角弯起冷酷的弧度,他拿出早已草拟好的军文,盖上玺印,对侍奉太监同德道,“传令三军,速行平叛,生擒海宴平,官封一品,世袭爵位;斩林三宝,官升三品,封侯晋爵!” 同德从未见过海晏河如此快意的神情,只当他被气晕了头,不敢劝谕,当即捧着圣旨往下传召,不到三天,全国士气大振,让海宴平那势如破竹的攻势缓慢了下来。 “啪”地一声,一盒水红胭脂在地上砸开了花,年长的师傅责怪新来的小厮粗手笨脚,宫子羽连忙给他解围,“不关他的事,是我走神了才撞到他的。” “没事没事,反正唱完这一台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台了,砸了就砸了吧。”柳重书让小厮去收拾,把宫子羽转过去对着铜镜,给他盘头发,“待会上台可别走神了。” “嗯。”宫子羽带着三分歉意点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的,但……” “没事,是我这个当班主的说不接那些朝堂戏的,跟你这个花旦没关系。”朝堂戏是指那些演军队如何神勇平叛的武打戏,用来激励士气跟安抚民心的,莫说宫子羽不肯唱,柳重书也不愿意去鼓励那个人的军队士气。 “重书,唱完这次,我想离开一阵。”宫子羽垂着眼睛道。 “……你再怎么关心他,都不该去找他,现在让他分心才真的是害了他。” “我怎么可能去找他嘛。”宫子羽无奈地笑笑,“我就是想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我。” “嗯?” “皇榜上把他写了出来,难保会有知道我们过去的人铤而走险,我手无缚鸡之力,万一真被人绑了,像上次陆展翔那样,可叫他怎么办呢?”宫子羽浅浅叹了口气,“这戏班太显眼太好找,我得自己躲起来。” “你自己一个不是更加危险吗?”柳重书想了想,“我们打着戏班的名号一起到昭岚去,到了昭岚你就直奔王府,那就不会有人能捉到你了。” 宫子羽转过身子抬头看他,眼里略带惊讶,“你陪我回昭岚?” 柳重书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怕见到小王爷?” “战事正酣,他怎么可能在自己封地,肯定在前线指挥。”柳重书给他盘好头发,把发冠戴上,“先好好唱完这台戏,一切都会好的。” “好。” 宫子羽低着头应了一句,柳重书看不见他的神情。 翌日,柳重书正打点行囊打算起程,戏班师傅却已急忙跑来告诉他,说宫老板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封信给柳班主。 柳重书展开那信看了,不过都是些他早已料想到的言辞。 “唉,宫子羽,你就是这点倔脾气不好。”柳重书把信折好收进怀里,“只能继续祈祷你福大命大了。” 人生不过一场场聚散,柳重书早已看开。 宫子羽不辞而别,却不是往昭岚走,而是调转方向往京城去。知道他跟林三宝纠葛的人多是混过黑的,他们自然会猜想宫子羽到昭岚去投靠,他偏反其道而行,朝兵多于贼的京城去。 越紧接京城守备越是森严,宫子羽虽然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也被守门士兵盘问了一番才放进城去,他寻了个普通客栈住下,考虑怎么找个营生,好等到战事过去。 战事过去,意味着成王败寇。他自然不希望林三宝兵败,但即使他功成,难道就可以轻易卸下兵甲,与他回归山林吗? 从来猎犬山上死,飞鸟死尽良弓藏,海宴平会不一样吗? “他是不同,他一定跟别人不同……”宫子羽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算不算自欺欺人。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宫子羽问是谁,对方只是低声道,“来请宫老板。” 他都离开戏班了还能找上门,似乎来者不善。宫子羽悄悄握住了匕首,走到门后警惕道,“请问是哪家老爷要看戏?” “是那常常给你送花牌却不现身的老爷请你。” 这回答却是让他意外,他正要继续问话,就看见对方从门缝里塞了一张纸进来,那字迹确实是海宴平的,“他不会在京城的。” “他也不希望宫老板待在京城。”来人说话声音很低,“不日破城,此处凶险,请宫老板速速随我到城外安置,兵荒马乱,恐伤贵体。” 宫子羽这才开了门,只见对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白净书生,倒很符合海宴平的审美,“你家老爷要把我安置何处?” “时势紧急,只能请宫老板将就,但一定不会委屈宫老板的。”白净书生说着就做了个“请”的手势,宫子羽便拿了包袱,随他一同离去。 书生脚程甚快,宫子羽在后头跟着,走了一会便大声嚷嚷道,“不行不行,这样赶路吃不消,你让我先歇一会吧。” 书生转过身来抱歉地回话,“宫老板,时态危急,请你将就一下。” 宫子羽皱眉,“要不你给我雇个轿子吧,我实在走不动。” 书生犯难了,“现在怎么能雇到轿子呢?” “怎么不能?我说能就能,不然你就等着你家老爷责罚你!”宫子羽无理取闹了起来。 书生折中道,“这样吧,我去找找,宫老板顺便在这里歇脚,要是找不到,只能请宫老板继续走了。” “好,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宫子羽点点头,书生便走开了。 待那书生转过街角,宫子羽马上拔足往反方向狂奔。 那人不可能是海宴平的人,他虽然知道海宴平时常送他花牌,还知道他埋怨海宴平不去听他唱戏,但他竟误会喜欢自己的是海宴平,足以证明那是对他们关系一知半解的局外人。 此时此刻要捉他,而且还是不知道林三宝跟他的过往的,只能是兵非贼了! 贼人尚且能躲避,兵可怎么躲啊! 宫子羽一边跑一边飞快思考自己该往哪里逃才好,就已经被人一把捉住了肩胛骨,未及反应,就连握着匕首的右手也被反制在身后了。 “宫老板,你要的轿子准备好了。”书生连点宫子羽身上几个大穴,宫子羽顿时头晕脑胀气血不畅,只见一顶宫闱大轿停在身后,他无力反抗,被那书生用力推进了轿里。 38. 宫子羽一路被摇摇晃晃的宫轿送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房间,他满以为对方是要把他关小黑屋去先折磨一番再拿去要挟海宴平的,没想到招待还不错,要不是他现在实在头晕得紧要,还被人绑住了手脚,说不定他会好好欣赏一下这房间的各种奢华摆设。 “这位先生,反正你都绑住我了,也知道我并不会武功,不如就解了我穴道吧?”宫子羽对那个站在房间中间好像在等人的白净书生大声叫道,“我听人家说,不会武功的人被点穴太久的话会拉下毛病的,虽然你家主人可能跟我有仇,但现在把我弄死了你也不好交代吧?” 书生闻言,当真过去给他解了穴道,“宫老板处变不惊的气度还真让人佩服。” “不过是脸皮比较厚。”宫子羽双手被绑在椅子背后,不能作他那经典的耸肩动作,“这地方如此华丽,想必就是皇宫了吧?这位大哥,你说皇上介不介意跟自己哥哥上同一个男人啊?要是他不介意的话,你说我还有没有几分可能靠床上功夫保命啊?” 这种话平常人听了一定会露出鄙夷的神情,但那书生却是非常平静地摇了摇头,“他喜欢颀长正气的类型,你这种美艳小旦他看不上。” 宫子羽一下噎住了,“哦,谢谢指点。” 书生看了看宫子羽,似乎有些话想说,但始终还是没有开口,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海晏河出现,他才恭恭敬敬跪下来道,“微臣梁尚参见陛下。” “这就是那个戏子?”海晏河打量宫子羽的目光非常直白,就是把他当作一件货物来审视,“跟他不像。” 宫子羽心里猜到那个“他”是谁,但脸上不露山水,只斜斜勾起眼角瞥过去,露出个仿佛不屑的笑。 “回陛下,的确是他。”梁尚回答,“林三宝虽然跟海宴平一样喜欢戏子,但口味却很不一样。” “好,你下去吧。”海晏河对梁尚的回答不置可否,他摒退梁尚,便走到宫子羽跟前,挑起他下巴来,“长得很好看,但实在不像他。” “陛下,你想让草民演谁呢?”宫子羽看似讨好地笑道,“草民是个旦角,但演起小生来也别有一番风情哦。” 海晏河皱眉,用力捏住他的下颚,“你以为朕是何人!” 宫子羽吃痛,却也不肯就此认输,“陛下是什么人,哪里由得我们这些下三滥的戏子评说?陛下,别花时间来玩谁征服谁的游戏了,像青王爷那样直接一点到床上去吧,陛下要激怒林三宝,借此去海宴平一员大将,这步是不能不做的。”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戏子,你当朕会中你激将法?”海晏河解开宫子羽的衣带,一手伸进他衣襟里揉弄,从锁骨到下腹,那滋味当真跟柳之远全然不同。 “刚才那个探子先生难道没告诉陛下,宫子羽最让人佩服的就是这张脸皮吗?”宫子羽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扬起脸来,“上去一点,捏我的乳尖,两边一起,我很喜欢别人摸那里。” 海晏河一怔,竟也不由主地两手一扯把宫子羽整片衣襟拉开,捏着他两边乳尖揉弄,宫子羽嗯嗯呀呀地呻吟起来,腰也扭得厉害,“陛下,陛下,解开我吧,我不反抗,我不会武功,快,我受不了了……” 海晏河过去玷辱的伶人,要不刻意献媚,要不坚强隐忍,像宫子羽这般当真享受的真是头一回见,但他也不至于在情欲里迷失,并没有真的把他解开,只更加用力蹂躏他的敏感处,一边扯下他的裤子,就要亵玩他的下体。 “啊,啊,好舒服,就是这样,皇兄,用力点……” 宫子羽娇媚的呻吟恍如一声炸雷,海晏河猛地把宫子羽推开,宫子羽被绑在椅子上,当即连人带椅翻到在上,他眯着眼睛,挣扎着向海晏河脚边挪去,“皇兄,来弄我啊,宴平想要皇兄,皇兄,怎么了?” 海晏河猛地一脚把宫子羽踹了开去,脸色都涨成了愤怒的紫红,“放肆!” “我怎么放肆了?男欢女爱不就是求个极乐吗,难道陛下心中所想的极乐,不是跟小王爷共赴巫山吗?”宫子羽咯咯笑了起来,嘴角流血,“是不是我装得不够像?也是,小王爷应该是那种抵死不从的性格,这样吧,你把我解开了,我也能激烈反抗哦。” “胡说八道!”海晏河浑身发抖,眼里是愤怒,却也有震惊。 “陛下,人都有所求,就连落魄如我这样一个任人亵玩的戏子,也会希望有人敬我爱我,你是九五之尊,要得到什么还不容易吗,除非你的所求忤逆人伦天理,要不,怎么把自己逼得如同穷巷野狗,只知道狂乱攻击?”宫子羽挣扎了一会,见收效甚微也就干脆放弃了,“皇上,难道你没想过真的打败了自己的亲弟弟之后,会怎么对付他吗?” “朕行事何时需要你猜测!”海晏河莫名地发抖,他往后退了两步,大声往外面喊道,“梁尚!” 那道白影跟鬼魅似的出现在他身后,“臣在。” “那这低三下四的戏子从我跟前带走,锁进内牢!”海晏河恶毒地盯了宫子羽一眼,“把他这刁钻古怪的舌头拔下来给林三宝送去!他每下一城,就送他一个指头!砍完了手脚就切耳朵,剁鼻子,割肉,剜骨!”海宴河用力踩着宫子羽的头,“我一定留着你的眼睛,让你看看林三宝看见这样的你时的表情!” 宫子羽咬紧牙关不出声,海晏河把他踢开,梁尚默默地应了一声“是”,就削下宫子羽身上绳索,把他提了出去。 殿内再无他人,海晏河所有的恶毒跟威仪都垮下了,他坐到罗圈椅上,刚刚起伏的心跳仍未平息,连呼吸都依旧急促,也不知道是被宫子羽气的还是被那撕裂的欲望惊的。 打败海宴平以后,要怎么对付他?宫子羽这问题一直盘旋在海晏河脑海里,他从小就总觉得海宴平是该要造反的,他就是应该反抗他,看他对自己产生怨恨不满,他才觉得开心快慰。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么扭曲的喜好,但他出身皇家,也就把一切归咎于皇权争夺的宿命。 可如今,宫子羽很直白地把他内心的欲望给说了出来,他无法不去面对。 他希望海宴平反抗,是因为他希望能够名正言顺地打他骂他,欺负他,折磨他; 他希望看他委屈,看他愤怒,看他落泪,看被毁掉一切尊严以后的他会否还是这么一副温良谦恭的样子。 如何毁掉他一切的尊严? 海晏河呼吸更加急促了,待他回神,右手已经伸到了龙袍底下抚摸了起来。 “殿下,你以后就是哥哥了,来,抱抱弟弟!” “哥哥,吃饼!” “不许叫哥哥,要叫皇兄!” “为什么,宴平喜欢叫哥哥!” “……不为什么,乖,叫皇兄,我带你去放风筝。” “殿下,小皇子出水痘会传染的,请殿下回避!” “狗奴才给我滚开!我要看宴平!” “哥哥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谁准你死了!还有,你又不叫我皇兄了!等你好了,我罚你抄书五百遍!” 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啊…… 海晏河猛地握住椅柄,手下动作更加用力。 原来他们也有过这么亲密无间的过去,原来他从那么久远的过去开始,就已经只能用这种扭曲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感情。 所以,我不准你死…… 海晏河“啊”地一声迸发出来,整个陷坐在椅子里失神。 原来如此。 海晏河忽然笑了,从来没有过笑得那么舒心。他想对宫子羽说声多谢,多谢他为自己扫走了多年的阴霾。 他想要的海宴平,并不只是皇弟那么简单,如今他看透了,心思反而更加清明,头脑更加清晰了。 所以他一定不能输,他要把他亲爱的弟弟关起来,永远留在他身边。 翌日,三军得令,皇上感念同胞情谊,海宴平必须生擒,如有伤害,斩立决。 宫子羽被关在一个阴暗的石室里,这是关押审问犯事的宫女太监的内牢,如今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 鞋子早在挣扎中不见了,衣衫也被扯得零零落落,现在被关在这阴森的石室里,愈加冻寒入骨。 梁尚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喝下这碗药,你就不会觉得痛了。” 宫子羽默默地端起碗来喝了,然后转过头去拿手背擦眼泪,却是怎么都擦不干。 恐惧,比六岁那年家人被山贼屠戮殆尽更甚的恐惧狠狠地捉住了他,他第一次因为遭逢劫难而落下了眼泪。他不怕死,他不怕侮辱,但他怕从此唱不了戏,说不了话,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怕林三宝对他的爱恋变成怜悯。 “三宝……” 麻沸汤起效,宫子羽觉得眼皮发重,昏昏沉沉起来,他艰难地再唤了一次那人名字,便往后一跌,掉进了无边的黑暗。 林三宝猛地一惊,头用力往后仰了一下,贺嘉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军,这路线图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事,只是忽然觉得心里发慌。”林三宝抓了一下胸口。 “将军一定是累了,其实连下两城,不仅将军,士兵们也一样。”贺嘉声卷起羊皮地图,“将军,不如大家好好休整一下再上路吧,我们越发接近京城了,到时更没法休息了。” “嗯,嘉声你说得对,做事要张弛有度,让将士们放松一下吧,明天不赶路,后天再走。” 林三宝点头,就让贺嘉声去传话了,自己也脱掉了甲胄,躺床上歇息。 可他怎么也睡不着,对那阵莫名的心慌无法释怀。 辗转片刻,他爬了起来,摸出了海宴平送赠他的那幅画卷。 画中人依旧是那样的风流婉转,好像随时就要往他身上一靠就开始耍流氓。 林三宝笑了,别人捉个戏子回去调戏,他却捉了个戏子回来调戏自己。 “宫子羽,我一定会没事的,你也千万要藏好,一定不能死。” 林三宝再看了一眼就把画卷藏回去,当时他仍然坚信宫子羽是无论遇到什么祸劫都能活下来的妖精,他们终有再聚的一天。 39. 北地早寒,十月的天已经让人哆嗦,但与寒冷的天气相反,战事正在紧要关头,炽热非常。从昭岚揭竿算起,历时半年,海宴平连下七城,逐渐与林三宝形成围拢之势,夹击京城腹地。 “王爷,又收到那样的盒子了。”侍卫皱着眉头把一个盒子送呈到海宴平跟前,一阵让人作呕的腐臭从里头传来。 海宴平稍稍后倾一下身子掩着鼻子,“拿下去处理,别让林将军知道。” “是……王爷,海晏河到底为何要一直送这些残肢给林将军?这是何人?”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别问。”海晏河挥挥手,“下去,明天就要跟林将军的军队会合了,做好人员的安置准备吧。” “是,王爷。” 侍卫退下,海宴平搁下笔,左手已经攥得大腿上一块布料全是皱褶。 海宴平视林三宝为知己,因此比任何人都明白林三宝的弱点在哪,刚刚收编林三宝的时候他就把贺嘉声放在他身边辅助,正是想要帮助他克服一切的弱点。 海宴平只吩咐了贺嘉声一件事:凡是跟宫子羽相关的事情都要跟他汇报,是以他对两人的瓜葛如此清楚。 但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一天收到宫子羽这样的消息。 四个月前,贺嘉声连夜快马着人送来了一个腐臭不堪的木盒,海宴平打开来,里头只有一截人舌和一枝梅花。 海宴平几乎昏了过去,踉跄后退好几步,侍卫扶着他,他才发现自己浑身发抖。 往后,每逢林三宝告捷,便会有这样一个木盒送来,还好贺嘉声都拦截下来了。虽然海宴平知道,即使林三宝知道宫子羽已遭不测,他也不会因此而打乱计划,他甚至会更加凶狠杀敌,万夫莫开。 情义两难全,那么他至少会全尽忠义。 但海宴平也不希望他死,难得他有了求生的念头,他怎么也不希望他变回从前那个只求马革裹尸还的林三宝。 然而能欺瞒多久呢?待他攻入皇城,海晏河又怎么放过奚落他们无情无义的机会?甚至乎,假如宫子羽真的还没死,也已经是个不能言语,断去手脚的人,他该怎么样面对,林三宝又该怎么面对? 海宴平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难得糊涂”。 明日会师后,大军将由他一人统帅,长驱直入夺取京城,到时他会让林三宝作中军,自己先入皇城,海晏河如何处置还是其次,他必须先找到宫子羽,无论生死。 海宴平宁愿林三宝一辈子去寻失踪的宫子羽,起码在他心里,宫子羽仍是那么完美无瑕,风华绝代。 宫老板,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也不希望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你也不敢赌是否有不因容貌而改变的感情,你也不希望他看你的目光,从倾慕变成同情吧? 别怪我,我只想在你们的心中,我仍是一个值得交陪的朋友,我真的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会从你们口中听到“为何当日你不干脆杀了我让我在世上遭受白眼”,或者“我不怪你但也不禁会想假如我没有遇到你他是不是就会不受这些哭”这样的对白。 海宴平长叹一口气,把那四个字揉成一团,投入炭火炉中。 翌日中午,林三宝的军队成功与海宴平会合,两路雄狮汇成一条巨龙,浩浩荡荡往皇城进发。沿路士兵早已得知海晏河大势已去,大多走散,只有部分忠心士兵仍奋力还击,海宴平特别吩咐能生擒的尽量生擒,迫不得已,也务必一刀致命,免除他们痛苦。 皇宫就在眼前,金砖红墙不晓世事,依旧巍巍耸立,好像墙根下不会有什么新鲜事。 的确,在这皇城脚下从来无新事,不过是一个皇权代替另一个。 海宴平稍稍勒住马缰,对林三宝道,“我单独带一队人马进城,你稍后再来。” “是……”林三宝顿了顿,不知道该叫“王爷”还是“陛下”好。 海宴平笑笑,“你我之间,叫什么都无所谓的。”说罢,他轻夹马肚,扬起红鞭快马进入皇城,一直跟从海宴平的百人精兵紧随其后而入。 城门大开,贺嘉声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林三宝笑着对他摇摇头,“刘邦跟项羽的故事你一定知道的,先进门的是主人,我们在这里守着是应该的。” 贺嘉声其实在担心战事完结后该怎样向林三宝说明宫子羽的事情,但听林三宝好言开解,他也只能陪出笑脸来应和,“嗯,我明白的……将军,你,你之后打算去找宫老板是吗?” “啊?”一路攻城略地,林三宝倒没想到太多的以后,但如今结局快到眼前了,他只觉如梦初醒,茫然,却又不禁微笑,“嗯,是的。” “……哦。”贺嘉声不再说话,只把目光转向那深渊般的森森皇城,心中如同被冰火同熬,无法言说。 海晏河整理了一下衣冠,他没有穿龙袍,只穿了一身喜爱的花草图案的便服,龙椅上横着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常用的佩剑,剑穗虽已陈旧褪色,但他仍不更换,看来十分喜爱。 梁尚站在平常侍奉太监站的位置,依旧垂着两手低着头,似乎做好了跟海晏河一同迎接敌军的准备。 “梁尚,你可以走的。”海晏河把剑拔出来舞了个剑花,“他不是个斩草除根的人,你走出这个皇宫,他就不会追究了。” “但我又能去哪里?”梁尚叹口气,干脆抬起头来与海晏河平视,“我是获罪官员的儿子,本来是要发配去受苦的,先皇觉得我聪明让我陪陛下念书,我从小学的就算权术武功,诡计阴谋,离了这红墙,我能到哪里去?我又甘心到哪里去呢?” 海晏河从嘴角掠过一丝气流,很轻地“呵”了一下,他把剑柄转向梁尚,“或者你可以杀了我,向他投诚,然后就可以继续留在这红墙里了。” “会调转头来咬主人的狗,没有人会养吧?”梁尚也笑了,他好像已经很久没对海晏河作出拘谨恭敬以外的表情了,大概是因为他也没再自称“朕”了吧?“我就算要投诚,也要在我奋身护主,不敌被擒以后,再让他三顾监牢来劝我,才显得我有这身价吧?” “梁尚,我就是看中你这份傲气,哪怕你是罪臣之身,也从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傲气。”海晏河剑尖一转,指向大殿门口,“皇弟,既然到了,何不上前?皇兄也好久没见过你了。” 沉重的殿门缓缓推开,海宴平孤身一人出现在眼前,一身戎装,手擎佩剑,似乎也早料到了海晏河会如何等待他,于是便想成全这份最后的兄弟之情。 “这护主的戏也不必了,横竖不像你性格。”海晏河推开梁尚,慢慢从金銮高座上走下来,“小弟,你为何要坐这又硬又冷的位置?” “哥哥心知肚明,何必再问?”海宴平这声“哥哥”让海晏河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罢了,“我只问你,宫子羽呢?” “哦?想不到你不问自己的戏子,却问手下的戏子啊。”海晏河嗤笑,“梁尚,那戏子如何了?” “按照陛下吩咐,下一城断一肢,现在已经拔了舌头,断了双手,脚指头也剩几个。”梁尚的声音全无感情,十分冷淡。 海宴平握着剑的猛地抬起,“那对不起了,我只能杀了你。”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放过我。” 海晏河也笑,但那是近乎疯狂的笑,他深知早也无望让海晏河永远陪着他,那便干脆点拼一场你死我活吧,除了性爱,杀戮一样会让人得到血腥的快感,是另一种征服。 海宴平皱眉,那笑容让他明白了这么多年兄长一再相逼的原因,而这原因让他恶心,也让他寒心。 海晏河还是笑,他往前走了一步,海宴平本不该后退示弱,此时却是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你害怕?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种害怕与期望之中跟你一同长大的,我压迫你,是希望你能反抗,只要你反抗,我就能告诉自己,你不是一个好人,我要把你杀了,我才能放弃你,但你实在太好了,你好到一直忍受我的挑衅,甚至我那样对待你心爱之人,你也从不对我说大声一点说话。小弟,我有时候希望你还是想小时候一样,抓着我衣服哭闹,把我衣服弄脏,然后被我一骂就哭……但你始终长大了,你终于每时每刻都叫我皇兄,我大概是那时候才开始对你有所矛盾的吧。对不起,小弟,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太晚明白,假如我早就明白的话……” 海宴平还真的从来没听过海晏河对他说这么多真心话,虽然海晏河对他存的心思走岔了,但到底他也是记得幼时美好的,只是他生于皇家,又是长子太子,哪怕有过一点点的悸动也会马上被自己扼杀吧? “……我会更快折断你的翅膀!” 长剑直取眉心,海宴平一惊,虽翻了个身躲开,脸颊上却是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既惊又怒,还有被羞辱的不忿,再也不顾什么兄弟之情,提剑还击。 两人武功本来就是同一个师父所教,初时未见分晓,但海宴平这一年征战,实战经验丰富了很多,半响以后,便压过了海晏河的剑势,招招往他致命处攻击,而海晏河虽只有招架之力,却始终不肯向梁尚求助。 就在海宴平一剑劈向海晏河天灵时,一道白影飞快掠来。 梁尚之所以会被派去做密探,是因为那他点水无痕、翩若惊鸿的身法,往往在他收手以后,敌人都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招的。 海宴平的剑断成两截,一柄长剑从他左肩刺入,透体而出。 “梁尚!!!” 40. 林三宝在城门外等候了半个时辰,并未听见皇城里有士兵厮杀顽抗的声音,料想宫中的侍卫早已逃走,再候片刻,应该就能看见海宴平的信号弹了。 果不其然,红色的信号弹从正殿方向升起,林三宝点了一队兵马便往信号弹方向去,来到了那九十九阶白玉台阶底下,正打算下马向海宴平称臣,却发现那顶阶之上站立之人并非海宴平,也不是海晏河,是个他不认识的青年白衣男子。 那袭白衣上溅了颇多血迹,林三宝皱眉,朗声发问,“阁下高姓大名?可是同僚?” “同僚?那要看林将军你是哪位的幕僚了。”梁尚扔了一块令牌下去,那牌子叮叮当当地往下摔来,林三宝认得那是海宴平从不离身的半截兵符。 “……不可能。”林三宝拉直了眼,盯着那落在他脚下的兵符,正好就是跟自己的那半截合成一整块的,他绝不会认错。 “陛下早就知道海宴平想要造反,你们一直忌惮的探子就是我,但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海宴平放在陛下身边的棋子,他一直以为我是双面间谍,其实我从来没有背叛过陛下,方才他在殿中与陛下比武,对我毫无防备,被我杀了他。”梁尚说着,后退到大殿门口打开了一扇朱门,只见一个人影伫立在大殿门口,虽距离甚远,但也足够辨认那人正是海晏河。 “还有你的熟人呢,林将军认得吗?”梁尚挑了挑眉毛,从里头抓出来一个被麻绳绑着上身的人。梁尚拽过那人挡在自己身前,慢慢走到台阶边上。 林三宝瞪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虽然那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宫子羽! “其实林将军将才出众,如果愿意改邪归正,归顺陛下,陛下会当你是上京勤王,不仅不再追究,而且,还可以让你们团聚。” “阁下以无辜人员要挟,非是君子所为!” “宫子羽可不是无关人员啊!他是青王爷曾经宠爱的倌儿,又陷害凌大公子,凌老爷可是帮过陛下打天下的,无论是送去服侍青王爷,还是给江湖朋友一个说法,陛下都应该一刀杀了他!”梁尚亮出袖底小刀,刀尖正对宫子羽心脏的位置,“但如果林将军愿意为陛下效力,而宫子羽又是林将军相好,自然就万事好说了。” 林三宝咬牙,身旁的贺嘉声先他一步啐道,“呸!凭什么相信你!我们冲进去杀了那狗皇帝!就不信你一个能抵过我们精兵良将!” 贺嘉声说着就往前倾,林三宝用力把他拽回来,“嘉声!” “林三宝!你不会真的为了宫子羽变节吧?!”贺嘉声挣开他的手,怒目相向。 “我问你,你打江山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王爷!” “那现在王爷呢?” “……但是!” “我们进去杀了海晏河,然后呢,这皇帝谁来当,你?还是我?”林三宝制住贺嘉声,“我们今天不杀他!不是因为我们背弃王爷,是因为我们还没找到另一个可以代替海晏河的人!” “林三宝,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撤退,不管宫子羽的生死了?”梁尚听得清楚,便冷笑了起来,“一夜夫妻百夜恩,负心多是读书人,想不到不读书的粗人也一样负情绝义啊。” 林三宝不理会他的挑衅,他抬头看宫子羽,宫子羽也在看他,九十九级白玉阶,又一次放弃与留下的选择,只是被要挟性命的人调转了,那时候宫子羽逼林三宝走,现在呢,他是希望他留下还是离去? 留下吧,反正海宴平已经死了,他对他的君臣之义已经尽全了,他可以用余生去偿还对宫子羽的债,不过是换了个主人,一样是保家卫国的职责而已。 离去吧,重整军队,休养整顿,待寻得更好的方法再卷土重来,海宴平即使不在了,也绝不希望自己的心血白费,他既然答应了要为他的理想奉献一切,又怎么能轻易求死,让一切都成为史官笔下简单一句“某某年平亲王叛乱被诛”而已? 宫子羽张了张嘴巴,但他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林三宝,微微地点了点头。 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是对的。 “嘉声,带大家撤退。”林三宝甩了个枪花。 “将军?!”贺嘉声一惊,以为林三宝真要放弃宫子羽。 “我去把宫子羽抢回来就跟你们会合!” 话音未落,林三宝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纵上那道长长的白玉阶,直往梁尚攻去。 梁尚并不应战,他挟着宫子羽迅速后退,很快就隐入了大殿里,重重地关上了殿门。 林三宝一枪飞插而至,门栓应声碎裂。他拔下缨枪,一脚踹烂那门,飞快抢入殿内。 然后他就愣住了。 “我早说过我会赢,愿赌服输啊。” 脸色苍白的海宴平摁着自己右肩上一道剑伤止血,笑着对梁尚说。 那一剑自右肩穿过时,海宴平难以置信地倒退几步看着梁尚,一阵剧痛从肩上传来,血往下流,竟是一滴滴的黑血,“你,你背叛我?!” “背叛主人这种事我从来不做,所以我一直效忠的都是陛下。”梁尚回身向海晏河请罪,“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手段,但我觉得为了赢,信义并不重要。” 海晏河是真的很不高兴,但梁尚愿意为他做这等下三滥的偷袭,也让他意外,便只好压下火气,“你剑上喂毒了?” “只是让人暂时麻痹无力的毒。” “你退一边去吧。” “是,陛下。”梁尚乖乖地后退。 “小弟,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海晏河蹲下身去看已经站立不稳的海宴平,第一次伸手去抚摸这张日夜缠绕他的脸。 “你以为挟持我,林三宝就会俯首听命吗?”海宴平摇头,“他一样会杀进来,你们这两个人能对付得了他吗?还有上千上万驻守在外的军队!你已经无力回天的了,为何还不醒悟?!” “我没打算继续做这皇帝,我只要带着你走,走到没人能找到我们地方,一辈子待在一起就好。”海晏河歪斜着嘴角笑了,凑上前去嗅海宴平的鬓发。“我只要你就……够……” 利落无比的一剑,海晏河觉得痛了诧异地回过头去时,梁尚还是在那个位置上垂首站着,仿佛那柄从他后背贯入前胸刺出的剑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只有海宴平清楚看到了那白影如何出手,白无常勾人魂魄时也不过如是吧? “梁尚……你……为何……”那剑仍未抽出,海晏河挣扎着想捉住梁尚的裤脚,但他就是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见他移动,却就是怎么也捉不到。 海晏河到死也捉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心中所爱,还是仅仅的一个答案。 海宴平擦了擦额上冷汗,“你这次连我都骗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全无防备地背对着我。”梁尚走到双目圆瞪的海晏河身边,以指力截断露在胸口上的剑尖。 “他已经死了,好歹是我兄长,不要再对他的尸首作不敬的举动了。”海宴平仍是浑身无力,只能以言语相劝。 “恐怕还得用来当一下道具啊。”断剑并未拔出,血流也并不十分厉害,梁尚把海晏河的尸首用廷杖撑了起来,架在殿门前。 “你还要演什么戏?” “既然是演戏,自然是跟戏子有关的了。”梁尚扶海宴平做好,撕下布料来给他包扎,“我跟你说谎了,宫子羽还是好好的,我给林三宝送去的都是些其他死人的残肢。” “他没收到,我都拦截下来了。”海宴平松了一口气,“那你快把他放出来,今天就算双喜临门了。” “双喜临门?王爷,不对,我该叫你陛下了,陛下不会认为自己的理想到此就算完成了吧?” 海宴平皱眉,“梁尚,你今天非常多话。” “我只说非说不可的话。”梁尚道,“我知道你对林三宝有情有义,他不能人道,你卸掉他的兵权,让他归隐,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但你好像算漏了一步。” “你是说宫子羽?”海宴平嗤笑道,“如果用宫子羽能威胁林三宝,你以为我会留着他活到今天?林三宝他不笨,他知道如果他为了宫子羽背叛我,宫子羽只会死得更快。” “所以他到底是不会背叛你,还是不敢背叛你?”梁尚呵呵笑了两声,“你要不要看看,如果你再也没有力量威胁到宫子羽的生死,林三宝会不会选择背叛你?” “……” “他让我选,一,你会为了宫子羽的安危而归顺,二,你会不顾宫子羽安危为我卷土重来完成我的遗志。” 海宴平说这话时,林三宝已经放下了缨枪,解了宫子羽的绳索,宫子羽往林三宝怀里一扎就不起来了,一点都不介意大家的目光。 不过这才是宫子羽本色。 “结果我选了三,我赌你会为我完成遗志,但也一定拼尽全力保护宫子羽。”海宴平看了看站在一边垂首低头的梁尚,“梁尚,愿赌服输啊。” “陛下看人的目光的确比梁尚准,梁尚输得心服口服。以后一切谨遵陛下吩咐”梁尚回答,十分恭顺有礼。 “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宫子羽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海宴平看看宫子羽,又看看林三宝,哈哈大笑起来,“你我之间,叫什么都无所谓的。” “啊,那小澄叫你就要从王爷哥哥变成皇帝哥哥了。”宫子羽朝海宴平眨眨眼,“皇上,你什么时候回昭岚?” “安顿好这边我自会过去把小澄接来,”海宴平以为宫子羽关心小澄,“其实小澄是我亲妹,只是我母亲担心她会沦入宫廷争斗才假借难产之名,把她送到林家寨抚养,宫老板你放心,我绝不会扔下小澄不管的。” “即使你不管小澄也没关系,有我跟三宝管着,但有一个人,除了你,好像真没什么人想要管他的了。”宫子羽抛个眉眼,做了个武生的握拳手势。 海宴平一愣,只是低下头去“嗯”了一声。 41. 改朝换代算什么大事呢,戏文里有数不清的家国山河,无论是乱世情缘还是铁马金戈,自有昆曲开始,戏里早已经演遍了各种大小人物的离乱故事,并无什么稀罕。 但临到自己头上时,就说不清到底该对照哪一部戏文才算得上合适了。 “紫凤冠怎么还不拿来,哎哟,李师傅你腰不好就别搬东西让年轻人来,你快跟乐班师父再对一对,这次是新戏,可别出错了。” 后台里风风火火地准备踏台板的正是两生缘戏班。自从海宴平称帝,历经两年,百姓总算恢复了生计,口腹之欲满足了,才有兴致去听戏,柳重书拉扯着一班痴心戏曲的世外人,总算熬到了小有名气的日子,能进到京城大茶楼去唱戏了。 “小幔,你唱功已经不错了,但眼神跟身段还有些不够火候,待会记得放轻松,看人的时候不要太用力,”临开戏,柳重书特意叮嘱了小幔两句。 “行,我就想着宫老板怎么看人,一个劲朝他靠近就好了。”小幔嘟了嘟嘴,三年前宫子羽离去,才跟着宫子羽学了半年戏的小幔算是赶鸭子上架地担了花旦的职责,也难得他不自高自傲,一直加紧修炼,在柳重书的帮扶下,也算唱得有模有样了。 柳重书却是皱眉了,“你是你,宫子羽是宫子羽,宫子羽唱得好是事实,但你也该有自己的风格,你总想着模仿他,就一辈子都不会超越他。” “我能有什么风格啊?”小幔愣了。 柳重书笑,“过些日子你就会发现了,来来来,班主给你戴凤冠,该上场……”正说话,忽然就听见外头敲响了一阵竹板,柳重书一惊,连忙跑去喝住乐班师父想说花旦还没准备好,刚一踏步,便连锣鼓也都齐齐响了起来,一阵熟悉的歌声冲入耳中,让他愣在原地。 “云淡淡,水悠悠,人倍孤寂景暮秋。 懒对黄花怕消瘦,欲诵经时泪先流。” 那台上摇摇曳曳着演《玉簪记》里陈妙常的,不就是久违的宫子羽? 好啊你,多时不见,重逢时却是与乐班师傅串通了来戏弄我,非要看我措手不及是吧? 柳重书一边笑一边落泪,待宫子羽唱到了“两情相牵心同热,欲近还羞怕出丑”时,便擦了擦眼里泪水,也顾不得自己并未上妆,便拂了衣袂,举步上台,自己演起了那潘必正: “信步来到白云楼,天台路迷仙难求。 病未发时先问药,胆儿一壮步难收。”唱罢,往宫子羽扭头看去,“啊,是你。” “啊,是他!”宫子羽既惊且笑,心情还真个与戏文里见着情郎无甚不同,又与他拉扯两番,真个儿像是一对庙庵里偷情的痴男怨女。 台下观众虽一时被清装上场的演员惊异了一下,但旋即被两人情真意切的你侬我侬给吸引了,不时叫好,反以为这是两生缘戏班的特色,即便素颜上台也依旧不减国色,才见得到真功夫。 一支玉簪,两手相握,最后一句唱词完结了这一场戏,柳重书仍是挽着宫子羽的手,朝台下鞠躬,“不才柳重书,是两生缘的班主,今日得逢旧友,心绪激动,便冒昧清唱了一折,还请各位看官见谅见谅!” “清唱才考功夫啊!” “唱得好,班主宝刀未老啊!” “来,打赏,打赏!” 观众好评不断,也不把赏银往台上扔,只规规矩矩把赏银扔在上前收赏的小厮手中的金锣里,偶有一两个大老爷习惯往台上扔,也被下人拉住手劝住。 原来是新天子规定了看戏不许把赏银砸台上,要是砸伤了演员更要被罚。远一点的地方或者管不着,但这天子脚下,还是守规矩的好。 今天这台戏收了满满三金锣的赏银,柳重书数钱数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哎哎哎,宫子羽你回来就好了,我们每天都赚这么多钱,很快就能开个私人戏楼,不用找茶馆茶楼去托关系了!” 宫子羽戳了一下柳重书的额头,“宫老板我从良了,今天回来就跟你叙旧,可不再演戏给别人看了。” “什么?”柳重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咽到,“你,你跟他……了?” “……你省略什么啊,就是跟回他,跟回林三宝了。”宫子羽笑咪咪地倒茶喝,“今天你可不能再随便找个茶楼就打发大家了吧?” “哪里哪里,京城最好的茶楼不就是这一家嘛!来来来,随便点,我早跟掌柜说好我们唱戏的日子里是他包伙食的了!” 果然怎么算都算不过柳重书啊……宫子羽气闷,只能拼命喝茶。 “既然你跟回他了,怎么他今天不来看戏?”柳重书问,“该不会是你怕他吃醋故意不让他来吧?” “不是,我们明天走了,他在府里打点行李,我听说你来京城了所以来看你。” “走?你们走去哪?” “哪里都可以啊,大不了重新做回山寨土匪呗。”宫子羽咯咯笑道,“那个人跟别的皇帝不同,他总想着放人一条生路,放我,放他,也放了你。” “怎么扯上我了?”柳重书摇头,站起来走到柜前把赏银封好在钱箱子里。 宫子羽追过去,“这事要说就是为你而起的,怎么能不扯上你?” “宫老板,我以为你是不同意红颜祸水这个成语的,何况我并非红颜。”柳重书奇怪起来,“你怎么不依不饶了起来?” “唉,我不就想找个机会顺利成章地把这信给你嘛,你每句都把话堵死,我怎么能不急。”宫子羽从袖子拿出一封信来,“我这送信的任务完成了,看或不看,就是你的事情了。” 柳重书皱着眉头不肯接,“我都离开那么久了……” “从心里离开了才算是真的离开了。”宫子羽把信放在桌面上,弯腰作了个大礼,“宫子羽拜别柳班主,承蒙一路照顾,陪我走过那些霜雪凄冷的日子,谢谢你。” “哎,作什么呢!”柳重书连忙把他扶起,“我又不是白养着你,你给我赚的钱可多呢,而且,不是你,我也不会组这戏班,你说我陪你,其实是你陪我才对。” 宫子羽笑笑,眨去眼里的泪花,“别陪来陪去了,重书,保重了。” “嗯,你也保重,随时欢迎你来客串的。” 送宫子羽离去后,柳重书看着桌子上那封信发呆,良久,才叹了口气,拆开来看。 里头只画了一株迎风柳,仍狂风呼啸,兀自不屈。 ※《玉簪记》:一个叫陈妙常的女道姑被封建礼教扼杀美好年华,只能在庵里虚度青春,一天夜里偶遇来庵里投宿的书生潘必正,两人互诉心声以玉簪为定情信物。这里唱的一幕是“偷诗”。 #古人真开放啊第一次相见就定终生了……# #那是艺术夸张!# 42. 宫子羽回到将军府,一进大厅就停住了脚步: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连酸枝家具上铺垫的软毯也都收了起来,箱子在厅里码得整整齐齐,只待明天天亮,便可装箱出发。 宫子羽莫名生起些感慨,从父母离丧以后,他便习惯了跟着戏班辗转流徙,在将军府里这两年,才让他有了“家”的感觉,如今要搬走,不免有些舍不得。 “宫老板,你回来了?”管家从里间出来,肩上背着包袱,“老奴还以为等不到跟你告别了呢。” “这两年辛苦你了。”这次搬家除了物件,他们并不带走一个仆人,宫子羽又跟他说了几句道别的话,才送了管家离开,转身往房间走。 房间里有光,宫子羽推门进去,看见林三宝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额头打瞌睡。 摄手摄脚走过去,宫子羽轻轻往林三宝耳朵吹了口气,但他只是皱皱眉,揉了揉耳朵,反而趴到了桌子上。 宫子羽眨巴两下眼睛,退到书桌后钻了过去,手掌贴在林三宝的大腿,确认他没察觉才慢慢往上移动,直抚到了腿内敏感处。 林三宝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低头就看见宫子羽从自己胯间钻了出来,仰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嘴角是奸计得逞的笑。 林三宝失笑,往后退了退,把他提上来,“这么忙的日子你跑出去玩不帮忙就算了,还一回来就戏弄我?” 宫子羽跳到林三宝身上,分开腿来跨坐在他身上,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我去跟老朋友道别,这一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了。” “你竟有这样一位老朋友?”林三宝搂住他,在他腰上臀下揉搓。 宫子羽被揉他得发痒,笑着躲开,“不就是柳重书,你主上心心念念的好太傅嘛。” “咦?他来了京城?” “唱戏的自然哪里有人请就去哪里。”宫子羽捏了捏他鼻子,“还吃醋不?” “……我哪里吃醋了?”林三宝脸一红,拉开他的手,“你饿不饿,厨房里应该还有些东西。” “我饿,可我不吃饭。”宫子羽低头,舌尖伸进林三宝耳朵里,“我要吃掉你。” “嗯?”林三宝缩了一下便放松下来,任宫子羽咬着他耳垂颈脖啃吻,双手拉开他他前襟,露出两处艳红乳尖,熟练地捻弄起来,不一会便通红地挺立了起来,武将指掌粗厚的茧子摩擦过后,更是敏感得疼痛起来。 宫子羽呜咽一声往后一仰,手肘靠在书桌上,把身体往前挺成一张弓的姿势,林三宝站起身来,抱着他的腰往桌上一送,墨砚纸笔统统落地,乒乒乓乓的声音甚是响亮。 林三宝一边解开宫子羽的腰带一边含着他耳垂说话,“还好仆人都走了。” “所以你尽管放肆些吧,林将军……”宫子羽也扯下他的衣服,弯起膝盖顶他胯下。这两年林三宝为海宴平扫除残党,整肃边境,依旧控制着自己不与宫子羽进行到底,现在他既已卸甲归田,那宫子羽是断不会再让他留着一身旷世武功了。 再说,就算宫子羽愿意,海宴平也不会放心,对不? 林三宝身下物事一跳,再看宫子羽眼角含春,上身赤裸,胸前红蕊挺立,长腿绕在他腰上使劲蹭,弄好不可怜,便猛地衔住他的唇,两相搅缠,水声泽泽。宫子羽被堵着嘴,喊也喊不出叫也叫不到,只能呜呜地呻吟,使劲扭着腰去磨擦他胯间。 林三宝拉开他那乱动的腿,褪下长裤,把头钻到了长衫里头。 宫子羽一抖,弯起腿来踩在林三宝肩上,不自觉地大张两腿。长衫下摆盖住了旖旎风光,他看不见林三宝如何吞吐,但每一下细微的触感都被放大到极致,林三宝每吸一下他就要结结实实地让腰拍在桌板上一次,直撞得自己要腰背发红,再也抵不过这情色勾游,便一手插进了林三宝发里,呻吟着泄了出来。 宣泄过后宫子羽安分了一会,林三宝把嘴里东西吐在掌心,抹到自己也挺立了的欲望上,并起宫子羽两腿,就在那撞得发红的臀肉间抽插起来。 往日里宫子羽会使劲夹紧,加上手指抚弄,也凑合了鱼水之欢,现在他两条腿搭在林三宝肩上,只留给他中间那粉红小穴,他不说话,挑着眉瞪着林三宝。 林三宝哭笑不得,“这是要不进去要不别碰我的意思吗?” “你说呢?”宫子羽拉过林三宝的手,把手指含住嘴里一根根吮舔起来,软腻的舌尖舔过连心十指,林三宝只觉身下又涨了一圈,再无他想,对着那粉嫩红穴便送了进去。 不同别的亵玩之物如匕首什么的顶头尖细后头粗,林三宝一进去就便是硕大的顶头,宫子羽“啊”地叫了出声,林三宝以为他痛,不敢再进。 “好三哥,你停在这里,是要痒死我吗?”宫子羽本非清心寡欲的君子之流,情动了更是浪叫得毫无廉耻,他握住林三宝的手又是一阵如饥似渴地吮吻,直教对手心神一颤,“噗”地一下全都捅了进去。 “好三哥,大当家,啊,我的好寨主,好三宝,用力些,用力些!”斋戒了这么长时间,宫子羽只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放荡,林三宝已经插得他又再挺立起来了,却依旧觉得不满足,恨不得他把自己捅个对穿,“对,这里……啊,是这里,快点,啊!” “好老板,你再叫我就捅坏你了……”林三宝两眼发红,一把捞住宫子羽的腰把他抱起,把他放在椅子上,两腿搭在椅子扶手上,就着站立的姿势一阵猛肏。 宫子羽捉不到林三宝的手掌了,只能张着嘴消化那直入脑髓的快感,慢慢竟是失了神,嘴角滑下涎水,眼角也泛起了泪光,加上浑身薄汗,在烛火映照下,越加有种残破崩坏的诡异美感。 林三宝正在兴头上,抵在宫子羽穴里的肉欲已硬实如铁棒,却像心有灵犀,略略停下了动作,扳正宫子羽的脸,温柔地吻去他的泪,“子羽,是我,林三宝,我是三宝,最喜欢你的三宝。” 宫子羽缓缓眨了眨眼睛,一滴完整的泪珠滑下来,终于忍不住搂上林三宝的脖子哭了起来。 他不是没试过颠鸾倒凤的快感,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做才会销魂蚀骨,只是那都非是他所情愿,他所体会过所有的性爱愉悦,都不过是在屈辱的夹缝里给自己找的一丝逃避,无论怎么痛苦,他都能找到一丝麻醉自己的所谓快乐。 但现在他却只有满心的欢愉,这巨大的快乐让他魂魄都快要离散了,直到林三宝吻他,他才明白了为何他会如此失态。 他不止觉得快乐,他还觉得幸福。 于是他搂着他失声痛哭,好想用眼泪把自己给洗干净,把干净的宫子羽完完整整地送给林三宝。 林三宝莫名,只得抱住他,一边拍他的背,一边温柔抽送。 宫子羽哭着追上林三宝的唇,舌吻纠缠起来,很快又把温柔点燃成炽热。林三宝把他抱到床上去,搂着宫子羽的腰背,绷紧下身又再抽动起来,直肏得那嫩壁翻出一层层皱褶,宫子羽忍不住抖了两下,淫液流了一床,他羞得拉起床单遮脸,他都去两次了,林三宝还是那么金枪不倒,让他觉得好不丢脸,便红着脸伸手去揉弄他两侧残缺的肉囊。 这曾经是他跟他无法逾越的心结,但现在林三宝已经能与宫子羽坦然相对,再无自卑羞愧,他哑着嗓子闷声呻吟,宫子羽趁机绞紧,顿时丢盔弃甲,把情液灌满了那红艳甬道。 林三宝射完了这一趟,便伏在宫子羽身上不动,宫子羽轻轻摇了摇他,声音里有些害怕,“三宝,你、你感觉怎么样?” “嗯?”林三宝这是事后温存,便扳过他的脸吻他的唇,“感觉太好了,宫老板。” “不、不是这个!”宫子羽推开他脸,“我问你武功!” “武功?”林三宝一愣。 “你们武林高手不是都有什么真气逆流走火入魔的吗,你说过这功夫要是破了色戒要功力大减,那,那现在会不会难受?”宫子羽爬起来关切地趴在林三宝身上查看,“没什么黑气青气冒出来啊……” 林三宝也撑坐起来活动了两下,“暂时没什么感觉……” “啊!”宫子羽忽然惊叫,“你的刺青!” “嗯?”林三宝捂住眼角,“什么?” “它、它消失了!”宫子羽捧着林三宝的脸,他眼角鲜红的龙纹刺青越发暗淡,一擦便消失了一大半,“啊,海宴平好恶心,给你纹了一脸的守宫砂!” 林三宝“噗嗤”一下笑了,“什么守宫砂,我又不是女子。” “反正作用是差不多的。”宫子羽扶着林三宝的脸,“你真的没感觉到什么不舒服?” “真没有。”林三宝皱了皱眉,“难道皇上骗我?可他为什么骗我呢?” “谁知道,要是能猜到他的心思,就换我当皇上了。”宫子羽说着便跨到林三宝身上,滑腻的液体从他腿间流下来,沾湿了林三宝的腰腹,“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不舒服?” 林三宝咽了下口水,“没有……怎么了?” 宫子羽软绵绵地压了下来,“我还要。” 一夜春光旖旎,欢愉得不可形容,两人累了便睡,醒了便继续,直绞尽了最后一点精气,才舍得相拥睡去。 43. 十五月圆,京城最好的茶楼像往常一样,顶楼坐满了文科墨客赏月聚会,然后喧喧闹闹地直到打烊时分,只剩一个墨蓝色长衫的客人靠栏杆坐着,也不会友,只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就着清明月光看书喝茶。 掌柜没有来撵客——谁敢撵当今圣上离开? 梆梆的打更声传来,二更天了。 “要来的话早就来了。”梁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站到了海宴平身后,“回去吧。” “我记得我放了朝臣们一天假,明天是不用上朝的。”海宴平没有回头梁尚一眼,“你也该放假去的,怎么跟着我呢?” “反正他出现了我就走,绝不碍事就是了。”梁尚道,“但看来人家并不领情。” “你以为我约了他在哪里见面?”海宴平笑了,摇摇头,“我只是把十三年前他布置的最后一个作业给交上去罢了。” “嗯?” “世人多爱牡丹,文人长伴岁寒三友,陶渊明独爱菊,而周敦颐爱莲,那么在皇子们的心中,最值得敬佩爱慕的又是何种植物的品格?”海宴平站起来,卷起词本模仿着先生讲书的腔调一边踱步一边摇头晃脑,梁尚明知不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梁尚笑了,海宴平也跟着笑了,他放下词本,作个“请”的手势,“陪我把壶中酒喝完吧。” “……好。”梁尚看着海宴平,算了,还是不拆穿他硬撑着不承认自己伤心的颜面了。 海宴平给梁尚摆好杯子,斟上酒,酒声叮咚,“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当年太傅是跟我有情的,然后才遭海晏河强硬拆散?” “我没什么想法,但别人可能是这样认为吧。”梁尚说的别人自然是少数帮助海宴平大业功成的核心人物,但除了林三宝,梁尚也不知道其他是什么人,而林三宝则是在最后攻入皇城的关头才认识梁尚。 海宴平心机深沉至此,连同僚都互不相识,即使一人叛变也无法扯出他人,但他却让每个人都知道柳太傅的事情,梁尚反而就不怎么在意这个故事了。 “其实,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海宴平仰头喝尽一杯,又继续斟满,“我因他一个逾矩的笑容动心,往后便时时借故亲近,太傅何等聪明,岂会不懂,我身份特殊他不能拒绝,但他既不回应,便已经是拒绝的意思了。只是我一意孤行,才会为他招来祸害。” 梁尚不语,只是拿起酒杯喝酒,情爱之事除却那两人,任何人都是旁人,但也未必就一定能旁观者清。 “这壶酒也真的快要喝完了。”海宴平给梁尚添酒,刚好够大半杯。 “如果只是想求个明白,就应该约他一见,让他光明正大地拒绝,然后了却此心。你不约见他,不是为他着想,是为自己一点聊胜于无的希望”梁尚摇头,“原来你也有胆怯之事,漏算之卦。” 海宴平耸肩,“我早把自己的弱点都坦诚告知了,是你们都认为我不可能真把自己的软肋露出来,反让我无坚不摧罢了。” “这么说来,倒是其他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梁尚总算服了,他喝光杯子里的酒,拱了拱手,“那请准微臣在放假前先把陛下护送回宫吧。” “准奏。” 海宴平笑笑,拂了拂衣袖离开,把词本留在了茶楼里,梁尚估计他另有所图,也不帮他把词本收起,就让它搁在桌子上了。 此后国境依旧一片升平,林三宝跟宫子羽离开京城后澄阳公主发了三天脾气,但如今好歹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明白道理了,再也不会打人踢人,第四天便主动跟皇帝哥哥赔礼道歉,说自己太任性请原谅了。 海宴平听得澄阳道歉,倒是觉得新奇,他自奏章里抬头,弯着嘴角笑道,“哎呀呀,公主这道歉道得朕头疼啊,到底是道歉还是咒语啊?” “皇帝哥哥,人家懂事道歉你也不高兴吗?”澄阳嘟着嘴巴跺了跺脚,跑到龙座边上扯着海宴平的袖子道,“我发脾气不就因为三哥跟子羽哥哥走了没人陪我玩吗?这样吧,你从今以后准许我每个月出宫玩三次,初一十五三十,我就不跟你闹了,这样好不好?” “你这样还叫不闹?”海宴平也懂得深宫寂寞,不忍打消她兴致,便讨价还价道,“不如这样,每个月出去是不行的,但朕准你每年可以在外游玩四个月,每季一月看遍山河四季,但必须有影卫同行保护,而其余时间你也不能擅自离宫,成交不?” “好好好!”澄阳欢喜得连连点头,“可今年已经过去半年了,你欠我两个月,所以明天要准我出去玩,好不好?” 海宴平哭笑不得,“出去散散心吧。” “皇帝哥哥万岁万万岁~” 澄阳满心欢喜地领了批准,翌日一大早便出宫去玩儿了,直到漫天星斗的时候才回到自己的寝宫,澡也不洗就爬床上睡了,宫女不敢叫醒她,又怕被老嬷嬷怪责让公主这么邋遢地睡觉,正是两难的时候,就被人遣了出去,原来是皇帝亲自来看公主了。 海宴平轻手轻脚地给澄阳擦了擦脸,给她盖好被子,传了今天陪澄阳出宫的大宫女来问话,“公主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回陛下,公主殿下上午在市集里逛了一会,吃了很多小吃,然后看了江湖艺人的杂耍,下午在一个戏楼里看了半天戏,晚上吃过饭便回来了,无甚特别事情发生。” “嗯,你退下吧。” 这丫头,嘴巴上说明白了,其实心里还是挂念的,要不怎会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还去听了半天戏呢?海宴平轻轻叹口气,又回头去怜惜地看了澄阳一会。 这一看倒是看见了床角落里有张大红花笺,不像宫里之物,海宴平伸长手去够了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是戏楼的剧目传单,要用大红花笺来当传单,这戏班想必是当红戏班了。 仔细一看,那戏班名字叫两生缘,下月要来唱的戏,叫新编离魂记。 海宴平把花笺折好放进怀里,手指捂到胸口时,摸到了剧烈的心跳。 那日他留在茶楼里的剧本,就是离魂记。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休道黄金贵,安乐最值钱。老身姓李,夫主姓张……” 台板上作老妇人妆扮的张家夫人刚刚开始那诗白,戏楼三层都早已坐满了人,“两生缘”戏班近年因为诗文新颖感人而声名鹊起,那剧作兼班主的柳重书自然功不可没,这次演的离魂记也冠上新编的名头,柳重书更亲自上台饰演王生一角,观众都很好奇他会跟倩女开展出什么新奇故事。 开篇仍是传统,王家与张家结成娃娃亲,但王家家道中落,张家老爷过世,张家老夫人嫌弃王生“一介布衣”,明言“三辈子不招白衣秀才”,要悔这门婚事,便叫倩女认王生为义兄,谁料倩女对王生一见钟情,不愿如此,便在王生上京赴考时,灵魂出窍,追到了渡头。 这一折是全剧高潮,那一番“知君情深不易,思将杀生奉报,是以亡命来奔”的深情厚谊让观众不禁唏嘘,正待等王生接倩女上船,王生却是开口唱起了一段从未曾听闻的曲词: “你为我弃大义,舍身家,官职难抵你半点情谊长,此我一难;慈母在堂不供养,人言难堪脊梁寒,此我二难;水阔山长,小姐知我几许,深情无由,无以相报,此我三难。且望还家,待我功成名就,再来飞入你张家。” 这竟是拒绝倩女私奔的请求,众人哗然,又见小旦怒唱:“王生,赶来不为别,我只防你一件。你若是赴御宴琼林,媒人拦住马,高挑起染渲佳人丹青画,卖弄她生长在王侯宰相家。你恋着那奢华,你敢新婚燕尔在他门下?” 这段倒是原词,原剧里王生是被这一段刁难气到,负气之下一并带了倩女上京,但这新篇里,却是听得王生无奈唱道:“我道你情深无由,你也真个全无缘由。若说深情,怎个全无信任?” “我共你只得一面,何来时间相知,怎生个信字在心头?” “舍得了大义身家,却无信字在心,布衣尚且明白用人不疑,怎生爱人却偏生疑?”王生唱到这,才上前挽了倩女的手,“人离章台,云归楚峡。人生路上几停舟,几时得门庭过马。悄悄冥冥,潇潇洒洒,我瞧着这万水千山,终只慕小姐一人月华。” 倩女猛地哭泣起来,“非是倩女不明志,是母亲将夺我志,此又何如?” 王生大惊,此后戏文便是问明了前因后果,最后带着倩女一同上京,此后中举,与倩女一同回家,惊闻倩女早已病倒,来投奔的是倩女的灵魂等戏份,皆无甚改动。及到散场,仍有看官意犹未尽,与戏楼里的票友讨论,“我说这次新篇到底新在哪啊?在渡头拉扯那么久,结果还不是一样带人家闺女走了?” “对啊,而且王生说那一段话什么意思啊,人家都愿意嫁给你了,还说什么相信不相信的屁话啊?” “这个新篇,新在讲了王生的心思。”此时,一个年轻人参加了讨论,“过去的离魂记,都重点在倩女的深情厚谊,这个新篇,却在讲王生对爱情的看法。倩女愿意抛弃家人不要名分与他私奔,他虽然感动,但也不禁疑惑,明明只要他考上了就可以回来成亲,为何要急于一时呢?” “不就因为张老太要悔婚嘛!” “可是王生不知道啊!”年轻人继续道,“旧戏里也有倩女说担心王生见利忘义抛弃糟糠,但王生非但不生气还觉得这是对他的真情体现,所以带她上京。但这新篇里,王生则觉得你对我一无所知,说爱我,但又不信我,这是个什么混账道理的爱情嘛!” 众人发笑,“也是,每次我内人吃醋时说这是她爱我的表现我就生闷气,爱我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况且倩女根本还没嫁给他呢!”年轻人道,“王生说了很多次,深情无由,他是担心倩女对他一无所知,根本不是真的爱他,只是受了皮相所惑,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要是将来她发现我王生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那我怎么报答她今天的深情才好呢?变成她所期望的样子吗?那她爱的也依旧不是我。” “这位客官理解得很透彻啊。”其他人不禁点头,顿感醍醐灌顶,“不错不错,所以他向倩女表示自己是不会变心的,也请倩女在他考试的期间,好好在家思量到底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是不是喜欢得愿意信任他的人品。” “然后倩女才会告诉他张老夫人要逼她悔婚的事情,逼得王生无法拒绝,两人在路上自然理解更深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坚定不移的情感啊!”座中一个老先生抚掌大笑,“妙极妙极,我本来就不满意郑光祖把唐人小说的离魂记改成这样,如今柳重书倒是把本来的离魂记给演绎出来了,照我说这不是新编,这才是原版啊!” “老先生,此话何解?” “离魂记最早是在唐人小说里出现的,里头的王生跟倩女可是青梅竹马自小相知啊,要不哪会为一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魂魄出窍呢!郑光祖为了省功夫,突出倩女,倒把王生给埋没了……” 票友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最早发表意见的那个年轻人却已经悄悄离席,他没有到后台去,只是走到了戏楼门口,看着水牌上“柳重书”的名字出神。 我为你倾覆河山,你却问我,到底知你几许?柳之远,你未免太狼心狗肺了吧?海宴平有点生气,他猛地伸手按住了水牌,想要把他的名字撕下来。 但如果我真那么做了,就真的是完全不知道他了。 如果你真的明白我,该知道我不愿意做什么,你不该逼我; 即使动如参商不相见,但我也知道你会如同王生一般,看尽万水千山,终只思慕一人月华。 “先生,这题目好难,我真想自己回答错误。” 海宴平终于还是放开了手。 44.尾声 柳重书再也没有自己上过台,但他写了很多很多的新编故事,有人骂他糟蹋经典,也有人说他写的才是真实人生,是是非非,最后融入了俗世,这个写红尘故事的人,终于也成了红尘一部分。 又一年,皇帝选妃,各地官宦纷纷选取家族适龄女子送进宫里选秀,扰扬半年,终于选得十六名秀女进入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又两年,柳淑妃贤良端庄,册封为后,大婚之喜,连卸甲已久的林三宝将军都应邀返京,参加喜宴。 宴席闹至一更,是该洞房花烛了,皇帝却叫了林三宝送他到寝宫去。 重重雕花木门掩却了喧闹的酒席声,海宴平抬头看看满天星斗,对林三宝道,“三宝,你会看星星吗?” “只认得辨别方位的北斗星跟确定时辰的启明星。” “都是行军打仗的知识,你也太无聊了。”海宴平笑道,“宫子羽的TJ成果不太好啊。” 林三宝一愣,红着脸搔搔头发,“他自己也不会看星,怎么教我?” “那我来教你看两个星,”海宴平指着极西方向,“那边会有一颗星星,叫参星,”他转个身,指向东方,“那边会有一颗星星,叫商星。这两颗星,一星升起一星落下,永不相见,杜工部写过一首诗,就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之句。” “……陛下,你醉了,赶紧回寝宫让皇后娘娘服侍你吧。”林三宝皱了皱眉,他听闻海宴平立皇后,本以为他已放开,但看来非是如此。 “三宝,你怎么不生气我呢?” “我生你什么气呢?” “我骗你了啊,明明不会有什么功力大退的事情发生,却骗你不得亲近色相,一直不能与爱人厮守,我想宫子羽一定早就骂得我体无完肤了吧?” “我相信你做事都有理由。”林三宝上前扶住他,“陛下,你真的醉了。” “三宝,就我们两人,就省了什么陛下臣子吧。”海宴平摇头,摆脱林三宝的搀扶,“我做事都有理由?我其实很想试试做一件事情毫无理由,只因为我想这么做便做了呢!所以啊,你又那么不幸地成为我的任性牺牲品了。” “嗯?” “我这么骗你,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嫉妒而已。”海宴平回过头来,朝林三宝笑了,“三宝,这是我这辈子最难看的表情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宴子,你……” “我没事,我是个好学生,我一辈子都是他的好学生,我不会让他失望的。”海宴平打开林三宝要来揽住他的肩膀,摇摇晃晃地往寝宫走去,林三宝追了两步,就被人一把搭住肩膀制止了。 回过头来,梁尚朝林三宝摇了摇头。 那一天,林三宝知道了世间还有一种深情,叫做相知不见,动如参商。 他兴庆自己不用体会。 正文完无蛋匪类——风花雪悦
作者:风花雪悦 录入:0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