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下——嫣旨

作者:嫣旨  录入:04-14

第四十七章:战俘

苏哈娜要是早知道自己会落得这般田地,还谈什么赌约,真不如豪气一死保全英名,如今这是要怎么样,变相的折辱与她,想到着手里的木盆咚的砸在溪里,溅起一片水花。

“别偷懒啊。”

苏哈娜咬牙切齿的扭过头,只见不远处的石块上断山猫尸体一般闭目仰面躺着,巨大的肚皮拱起来像是一座小山。他到底是哪只眼看见她偷懒的,肚脐眼?这个人简直就是她的克星,不!这整座军营里的人都是她的克星。可是……可是……苏哈娜咽下满满一肚子气,一双小脚对着溪水中的衣服没命的狂踩,全当泄愤。

没错,苍远最终还是应下那个赌约,但他没有让苏哈娜如愿的即刻离开,而是在这个赌约上附加了一个条件——照顾猫爪直至痊愈。本来这种谈判就是各开条件,而且对于致伤的罪魁祸首,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是握惯了缰绳铁器的苏哈娜错误估量了自己作为女人的本事,而在协议达成的一天之后,喂饭洗衣这样的寻常小事就演变成了堪比凌迟的酷刑。

山伢子领了信使的差事又跑了一趟敌营,刚回到猫爪的帐子就看到要刺瞎他双眼的景象,苏哈娜正半跪在榻上悉心“研究”猫爪身上的“布料”。这女人的豪迈性子大家都见识过,想必一直混在军营这男人扎堆的地方,面对男人的身体也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为难,只是那哪里像是在换药,扯开衣服的动作分明是个兽性大发的采草大盗。

看着猫爪紧蹙的眉头和脸上的严肃表情,山伢子也顾不得捂眼睛,边嚷嚷边径直冲上去,“哎哟俺的姑奶奶,你这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呀,敢情俺李大哥没被你打死是为了被你救死,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哟!”

苏哈娜自小随军,爹娘都把她当男孩养,真是挨两下拳脚倒伤她不得,唯独这耳根子是当作千金大小姐给捧大的,哪听过这等市井挖苦,当即手上没了方寸。这边一扯,就觉得手又重了,抬眼看去,猫爪还是没出声,可眉头分明又紧了几分。苏哈娜脸上难看,低下头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山伢子,“都怪你,还不出去!”

“啥就怪俺,你这就是拉不出粑粑怪茅坑,还是俺来吧。”

“去,去,去,谁要你帮,这是我跟你们将军定的约,要你多管闲事。”苏哈娜被山伢子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还端着手不放,就像她说的,这是约定。

山伢子没想到在俘虏手上还能碰钉子,叫嚣的气势又窜了上来,“你说你个……”,俘虏二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帐子外边有人喊他去王鹏那复命,于是生生咽了口吐沫,磨脸朝着猫爪颇为无奈的丢了句,“将军真是你兄弟,不是为了整你才把这娘们留下的吧?”然后在苏哈娜发飚之前猴子一般窜出了帐子。

帐子里恢复了先前的寂静,没人捣乱,苏哈娜又全神贯注的拆起伤布,只是这次手上的动作轻了几分,不是因为之前山伢子的挖苦,而是因为伤布之下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有棍棒留下的青紫,有鞭子留下的血印,虽然每一道都是她亲眼监督着打上的,但在这样的情境之下重新看到,心里却有股怪怪的滋味。蘸着药水在伤口上涂抹,苏哈娜几乎用尽了她一生全部的温柔,如果不是在战场之上,如果不是敌对的双方,她可能一生都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一个陌生人。但回想起那几个夜晚,命令从口中吐出,竟又是那般的轻巧随意。

终于换好药又包扎完毕,苏哈娜深深舒了口气,刚想从榻上下来,一抬眼就瞧见了猫爪脸颊上的那道鞭痕。“疼么?”她轻轻地问,不合身份,不合时宜,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摇头。

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她知道他不是哑巴,但自始至终除了那四个字,他几乎没发出过任何声音,刚才也是一样。那样的伤就算是亲口说不疼,她也不相信。

“你骗人,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不爽你们将军应了我的约,嘴上不说,实际上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报复我?还是你们将军设的局,用这种方式来消磨我的士气?你们到底在图谋什么,你倒是说呀!”是激将,是抱怨,苏哈娜没有去仔细判辨,只是觉得那一刻胸中有什么想要破口而出。

“我已无大碍,晚些就让将军送你回去。”

这一次,没有让苏哈娜费心苦等,干脆,直接,而且给出的是眼下最最让人称心的答案。可是那张伤痕下淡然的脸,那双缓缓将视线移向别处的眼,反倒比那些天的缄口不语更让苏哈娜从头到脚的不舒坦。“你想的美!我可是顶天立地的守信之人,说好会照顾到你痊愈为止,到那时你跪着求我留下我也不会看你一眼,所以现在才不要你假好心!”

看着苏哈娜吐完舌头气冲冲走出帐子的背影,猫爪又恢复了邪气的浅笑,只是这次笑里还掺了三分苦,这个意气用事的丫头到底有没有本事统领那居的大军他不敢说,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想必真的要应了山伢子所说。

苏哈娜一路小跑冲到溪水边才停住脚步,双手撑着腿深深呼了两口气。哼,才不会让你们小瞧我,待我回营之日就是你们的死期,到时候看我苏哈娜干净利落的把你们抓了放,放了抓,最后用你们的将军拉车检阅洛萩的臣服之兵,还有那个死哑巴,还有那个坏光头,还有那个臭小孩……苏哈娜一边神采奕奕的心中壮大着她的拉车阵容,一边拣起一块鹅卵石朝溪水对面狠狠扔了出去。

目光随着石子上扬下落没入绿叶之间却没了声响,苏哈娜正觉着纳闷,只见绿影之间一个人走出来,右手提着长枪,左手正掂着方才被她扔出去的那颗鹅卵石。

“你……”苏哈娜一面诧异这人怎么脚下也那么轻,一面庆幸方才那些话只是喊在心里,她没有天真地以为这营里没人防她逃走,只是没想到会是他,可下一刻脸上的慌乱就一扫而光,“监视这种事怎么还要劳烦叶将军大驾。”

苍远也没答话,径自走到溪边,把长枪扎在浅滩上,随手将石子丢进水中,伏下身掬了捧水泼在脸上。然后才好像刚注意到她一般缓缓扭过头,“苏元帅有雅致来看风景,不如好些照顾我兄弟,这样也能快些回营。”

这,这,这是什么态度?以她的尊贵身份,是犯了什么霉运,一天之内被气得跳脚的次数比喘气的次数还多。根本不是两军对垒的缘故,什么那居,什么洛萩,这世上果然是有天生的敌人,而她苏哈娜生命中所有的敌人都集中在这里了。

第四十八章:再擒

十日之后,苍远的兵马和那居的左翼军在云重关东面的一处缓坡正式打了照面,只是这一次为的不是兵戎相见,而是要交还一位不幸沦为战俘的将领。

略显憔悴的苏哈娜牵着缰绳与苍远并排立在阵前,看着对面因为得见她生还而不禁面露异彩的将士们,心中竟找不到一丝愉悦。这十日已经真真切切的成为了她堂皇人生中的败笔,其间被一个身形如山声如锣的凶恶光头数落无数次,被一个上窜下跳满口厥词的臭小孩挖苦无数次,被一个好像丧失了语言和感觉功能的死哑巴无视无数次。她现在只巴不得振翅一飞,闪电般的回到自己阵中,然后掉转头就把这群欺负她的大大大坏蛋打得落花流水。

“如前日信函所言,叶将军与苏元帅在我营中定约,擒帅三次,败军退兵。今日将苏元帅完璧送还,我军先胜一局,两军为证,天地为鉴。”王鹏跨前一步,喊的是字字有声,不是怕那居翻脸食言,要打,咱就陪你打个痛快,但理,咱要占全。

“无需多言,还不速速放人!”对面阵中一位披着褐发的赤膊汉子提马向前几乎要冲出来。

是克鲁巴,苏哈娜的眼睛停在那人面上的时候身体的微微前倾让身下的马儿也不觉焦躁起来。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可随即心中的疑惑就被另外一种叫做懊恼的情绪代替,为什么他要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老天还嫌她丢人丢的不够么?

苍远看着身边那张表情丰富变换着的面孔,在这无情杀戮的战场之上,竟然还能遇上这般真性情的敌手,真让人不禁有些感慨。但对面剑拔弩张的那居战士又把他拉回现实,这里终究不是乐土,当下轻轻点了下马腹,带着苏哈娜朝两军之间的空旷之地走去。

两军前阵相距百丈,中间设立的交还点恰到好处的微微超出弓箭的杀伤射程,交还过程在苏哈娜的要求下尽量严谨平稳。先由苍远和苏哈娜两人共赴交还点,然后再分别向自己阵营的方向前进,同时两阵分别派出不多于十人的队伍出阵迎接直至护送将领返回。

苏哈娜的激动情绪随着交还点的临近被点燃,快到了,还有十步就到了,身体随着马儿的步子轻轻摇曳,心也跟着飘上了天。

“苏元帅,请慢走!”苍远拎起缰绳,让马儿停在了界线之前。

苏哈娜根本没理会苍远的话语,而是驾着马直接踏过界线。那窈窕背影有节律的颠簸着远去,没走几步突然顿了一下,苍远看着那张微微转过来的俏丽侧脸好像挑衅一般的扬了下下巴,伴随着发稍传来的铃声,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笑?等姑奶奶我把你们挨个剥皮拆骨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苏哈娜朝着前来迎驾的护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后又饱含着深深的怨念转过身看了一眼,这一眼望去可不得了,为什么那位叶大将军也是面朝着这边的?这样的距离他想干什么?冲过来再把她掳过去,还是直接撕毁约定开战?

可还没等苏哈娜理出了门道,随着耳边传来的破风之声,突然不知是什么从天而降把她从头到脚罩了个严严实实,马儿也受了惊,抬起前蹄空蹬了两下,然后癫狂的撒野跑开。马背上的苏哈娜也顾不得天昏地暗,只能咬紧牙死命的攥着缰绳。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狂奔,最后被一个天旋地转的回环终结,但这并不是苏哈娜的终结,确切的说这应该是她的另一个开始,开始脱离马背在空中划出完美飘逸的弧线。

停,终于停住了,慢,这感觉……“放开我!”苏哈娜在意识到自己是被什么人接进怀中的同时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可因为她急速强硬的反抗而再次凌空的瞬间,余光透过被掀起的黑布一角只看见又一个黑影向着她灭顶而来,“啊!”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那居阵中看去,整个过程就好像苏哈娜刚跟迎驾兵汇合就急匆匆的“披”着旗帐调转马头直奔敌阵而去。所有那居将士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沸腾起来,失而复得的将领还没进“家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被“俘虏”了,不,这次干脆是自己送上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哈娜忍着脚上传来的剧痛,终于一把扯下罩在身上的黑布,这是什么情况?洛萩的战士里外三层的围了个圈,在这圈里有三个人一匹马,断山猫单手扯着马缰绳看着她,猫爪的双手空空的托在身前看着她,自己裹着那居的旗帐躺在地上,但更夸张的是那只马,竟然口吐白沫的躺在她脚上,怪不得会那么疼!

“怎么会?”苍远拨开人群,只一眼就觉得脑门子有点发紧,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说话间已经冲到苏哈娜身旁,“你没事吧,那居那边……”

“我作证,不怪小猫,是那丫头自己往马肚子低下蹦的。”断山猫这才晃过神,手上使劲先把马挪开。

苏哈娜狠狠赏了断山猫一记白眼,然后咬着牙把头扭向苍远,“扶我上马。”不用说她也知道,以两军目前的对峙阵仗,在经历了刚才的一切之后,如果她不及时现身,那居的军队一定会不由分说地攻打过来,更何况那支军队里还有克鲁巴。

苍远二话不说抱起苏哈娜扶她坐上一匹白马,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那明显移位的脚踝和挂满汗珠的苍白脸庞代表着什么,他很清楚,但当下偏偏不是可以把敌帅受伤当作幸事的非常时刻,因为身后就是因为那意外之伤而变得千钧一发的战场。

会选择这样的时机做这么冒险的事情,苍远不是没有过考量,但直到他朝着苏哈娜头顶上那面可谓是最佳道具的旗帐射出铁弹子的时刻,他都几乎把控着一切。可是此时此刻,看着身边那具轻颤着的女子的身躯,希望猜出她会说什么,才发现自己没半分把握。

“不用担心,我会命令大军退回去。不过这次的条件,你们要照顾我直至伤愈。”苏哈娜的声音比平日又低了几分,吐字间还伴着喘气声,却周身散发出一股大将之风。

洛萩的阵线从中央分开一条通道,两人骑着马并驾齐驱的走出来,在依稀分辨出这二人的面孔之后,已如在弦之箭的那居阵中又掀起一片喧哗之声。而那如同滚雷一般的隆隆之声,却在苏哈娜扬起手臂的同时化为寂静,“克鲁巴,带大军回营!”

吼出这短短八个字,几乎耗尽了苏哈娜仅存的气力,握住缰绳的双手因为疼痛而无法控制的剧烈抖动着,但还是挺直了脊背,全凭着念力支撑着看着克鲁巴回应的扬起手,看着大军分批地后退调转,直到看着所有人影都在视线里模糊才终于不支的昏倒在马背上。

第四十九章:来客

“好疼啊!怎么会还到呀?”真不知道晕倒也那么有助于体力恢复,苏哈娜自打半路上醒过就没有停止过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当家的,你说这娘们是不是中邪啦,叫得跟杀猪似的,咋跟刚才不像一个人儿呢?”山伢子跟在后面,双手捂在耳朵上,一张脸又拧巴的跟朵菊花似的。

断山猫一巴掌拍在山伢子脑袋上,“傻娃子,要中邪那也是刚才中的,这会儿又正常了。”

也是,以苏哈娜之前十天在营里的表现,如今这副呼天抢地的样子真的更接近正常。就这么着,本来要送走的人又被他们带了回来,虽然没缺胳膊没少腿,不过她那只脚真是看着都疼,也难怪她会叫得如此卖力。

队伍一踏入营地,苍远就飞身下马,接过了苏哈娜手中的缰绳。难得在这个地方还能受到如此礼遇,苏哈娜苍白依然的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一抹得意,然后又做足架势的看了苍远一眼,“还我快扶我去医治。”

话音未落,苍远就把苏哈娜打横抱在了怀中,没任何话语,没任何表情,没任何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同时也一并忽略了四周将士的和怀里人儿投来的目光,大步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苏哈娜的杀人目光渐渐变成了脸上的绯红和身体的不安扭动,好在那男人步子够大够快,好在他把她放在床榻上之后就把注意力投向了她受伤的脚踝。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脱掉她的鞋袜,轻轻端起那红肿变形的脚仔细察看伤势,脚上的疼痛感竟然渐渐被脸上的灼热感掩盖。

“骨头只是移了位,应该没断,咬住!”

苏哈娜还没将情绪完全转回自己的伤脚上,嘴里就莫名其妙的被塞进了一个硬物,紧接着就是一阵彻骨的疼。只见那男人迅速的抬了下手,脸侧又是寒光一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将短刀鞘贴在她受伤的脚踝一侧熟练的固定起来。虽然眼看着自己的脚又恢复了原样,可是事先说明一下会怎样,干嘛随意的好像掰柴火一样,而且这也太就地取材了吧,整个军营难道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就这样唬弄她?加上刚才自己到底在脸红个什么劲,想到这,苏哈娜一脑门的火,扭头把短刀吐在地上,就叫开了,“你是想直接疼死我呀!”

苍远的毫无反应再次直接戳中了苏哈娜的愤怒穴,失去理智的她直接抬起那只受伤的脚,一脚蹬在了苍远肩头。

“啊!”撕心裂肺的疼再度传遍全身,却没能把苏哈娜送失控的边沿拉回来,“我救了你们,你们却还要看我笑话,脚断了不能喊疼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那个哑巴兄弟一样没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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