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轩打断他的话,缓了口气,温和的看着他,“跟我走,好么?……霂云已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一切只是个误会,现在……”
“你,你逃婚?!”羽珹诧异道。这忽如其来的质疑让镜轩有些没反应过来,他顿了顿,笑着拉起羽珹的手,正要开口,却被羽珹一把甩开。只见羽珹连着退后两步,眼神变得黯淡冷冽,“回去!”
那人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可此时却寒如冬雪,镜轩的笑容末了,顿了顿,又无奈的笑起,试图拉住他的手。
羽珹忽然转身,拿起房中的配剑,一道银光乍现,剑锋已抵在镜轩的脖颈上,“再敢靠近试试?!”
——“再敢靠近本王试试”——
就如初次见面时,那一把利刃在喉,那一眼锐气,那一句警告,那一瞬的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般完全不顾周围人的感受,一切都顺着自己!”镜轩愣愣地看着他,感觉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浓稠的滑稽,他想笑。
“你难道不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与黄将军之女已礼成,她便是你的妻子!此时你却在洞房之夜出走,顺尽了自己的意,但你要她日后如何处世?!”——况且黄将军也是朝中掌有实权的将军之一,若是你辜负了他的掌上明珠,他岂会袖手旁观?!
镜轩缓缓向前,脖颈上的利刃刺入一分,鲜血立刻顺着长剑淌下。“我只问你,跟不跟我走”
时间凝结在此刻,他的声音随着时间一直蔓延,直至千里之外,无比苍凉。
羽珹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越发冷列与坚定,他望向门外,高声喊到:“来人!”却好一会不见人来。见镜轩淡淡一笑,他便明知这是怎么回事了,眼中怒意越浓。
“我知道你接下来想说什么,没用的。拔剑收起来。”镜轩说罢伸手握住剑锋,一分分的向外移开,原本惨白的手被刀锋划破,渗出刺眼的鲜血。
羽珹看着那血一直顺着剑柄而下,不禁哼笑道:“你以为本王会说什么?‘假装薄情,与你从此断绝情义,实则是为了你好’?”
“难道,不是么?”他靠近了羽珹一些,眼中半含他特有的轻挑,这么看着羽珹向自己走来。不知何时,雨也停了,屋内静寂,月光缓缓照亮了那人的脸,只见他冷冷的看着自己,一个反手将剑收起。
“不,因为本王……”羽珹说着附上镜轩耳畔道:“喜欢直接点!”
“你!……”镜轩这才意识到,却已来不及。
“哐——”长剑落地发出的脆响划破一切寂静,镜轩摇晃了两下,扑倒在羽珹怀中。
第廿八章:不悔
“跑?!给我往死里打!!”女人从椅子上起来,径直向那少年走去,一脚踹在了他身上,大骂:“不要脸的东西!老爷不在家,便放肆起来!小小年纪就懂得诱拐女子!”说着又狠狠踹了他一脚,少年倒在地上,双手被束在背后,绳缰将手腕处的皮肤勒得瘀红,他伏在地上,猛地抬起头将口中的血喷在那女人身上,戏笑。
女人更是火冒三丈,绰起木棍就像少年打去,“看来老爷待你太好!惯的你个没教养的!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妖孽!不男不女的妖精!私奔?!那司徒大将军是你得罪的起的么?!那司徒小姐是你配得上的么?!别说私奔!就你这样,”女人用木棍掋起少年的下巴,背着月光的脸分外阴沉,“你什么都给不了!一辈子都给不了!你敢去,那就是祸害爹!还想着毁人一生!!”——就像是在歇斯底里地,诅咒……
——“你这是毁人一生!”——
“呵!!”镜轩猛地睁开眼,四周的漆黑如长年潜伏在黑夜中的猛兽,向自己袭来,他抽搐了一下,后颈一整酸痛,正想抬手,却发现双手被合绑在背后!他心中一惊,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挣扎了两下,从座上摔了下去。——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驾得太快,车身的颠簸让人心神不宁。
“你醒了”黑暗中,车厢的另一角有人说到。
对方的声音冷默如冰,却令镜轩忽然觉得踏实许多,让一切都有了质感。他喘着气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将车厢边上小窗的幕帘拉开,车厢内顿时被月光照亮,那人的眉眼变得清晰,却不带往常的温和。“本王亲自送状元爷,回府。”
又是,倾刻的窒息。
若这一切是真的,他宁愿方才便死在那人剑下,亦或者,一昏便再也不醒。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大笑不止,打破这夜的死寂,“还真是有劳王爷了!”
羽珹望向窗外的眼眸转向镜轩,车内太暗,明明看不到对方的双眸,却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也在注视着自己。羽珹起身,在那人面前蹲下,鼻息相交的瞬间,感觉相遇都只在昨天。他伸出手,将捆绑着那人的结,一点一点松开。
马车忽然停下来,车夫急急下车,喊了句:“禀王爷,到了……”
“到了”羽珹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听不出任何情感。说着,亲自将他带下马车,不带半丝犹豫。镜轩一下马车便趔趄两步软坐在地,之前状元府的人乱成一片,见到镜轩后顿时蜂拥而来,羽珹什么也没说,转身便上了马车。
“等等——”
羽珹顿了顿,置若罔闻。
马车调了方向,车夫扬鞭的那一刻,一大群人齐声:“恭送王爷——”,将镜轩那一声轻问活生生地淹没——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到底是动了情,生了贪念,织了个春秋大梦,最后一夕梦灭,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但他毫不后悔。
不知是过了几日,羽珹一如往常,该吃时吃,该睡时便睡,闲暇时依旧吟诗作画,抚琴下棋,只是鲜少外出了。
——“啊,原来大有来头呐!”
——“是啊,是多大的福分,真是辜负了!”
庭中有家丁闲聊,正被羽珹听到,询问之下,那不懂事的家丁便笑了笑,另一个瞪了他一眼,可还是拦不住他的口:“禀王爷,您这几日未出门,自然不知,小的们这会聊的,满城都传遍了呢……”
另一个连忙掩住他的嘴,羽珹便不耐烦地命他快说,那家丁挣开,到羽珹跟前来,“就是晓明……呃……啊,状元爷的新婚……”
“够了,住口!”羽珹似被什么刺到了似的,忽然怒喝道,那家丁被吓的摔了一跤,进王府多年,还从未看过王爷发火,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要求个绕什么的。
“滚!通传下去,从今往后若是再让本王听到有关状元爷的话,哪怕只言片语,本王定严惩不贷!”
而之后又有人不小心提起,便被羽珹命令当场掌嘴,直至唇角破裂鲜血满口才止。
从此在羽珹面前,有关镜轩的事都成了整个王爷府,甚至朝中大小官员都不敢提及的禁忌。
因此,世人皆知,王爷与新任状元,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第廿九章:秦时明月汉时关
光阴荏苒,转眼已过三个春秋。
三年后边疆祸乱,外侵势力强大,朝廷几欲镇压都不见成效。朝中众臣商议后,觉得应由身经百战的老将领兵出征,一次大挫敌军元气,于是举荐由黄将军领军,帅百万雄狮上阵。而在大殿之上,黄将军却主动辞让:“启禀皇上,老臣承蒙厚爱,理应立马披甲上阵,为国杀敌!但,区区蛮夷之族,造乱边疆,不足为患。若是我方大张旗鼓,安重军以匹敌,一来则会引天下笑话,二来会引百姓惶恐。”语末便有官吏上前补充:“启禀皇上,微臣以为黄将军所言甚是,若是太过重视,反而会使民心惶惶,而蛮夷猖狂,亦不可轻怠,故……”
“故……?哼,那么爱卿想举荐何人?”皇上一手撑着下巴,目光慵懒的扫过黄将军与那官吏。
“启禀皇上,臣以为,武状元乃最佳人选……”又有人上前道,朝中顿时一阵小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至大殿的一角的镜轩身上,似乎所有人都未想到他,而经这一点醒,都顿时觉得他正好符合。
镜轩原本轻挑,不知何时开始做事更为肆意妄为,毫不顾礼数,因而也得罪了不少大小官员。
但他的能力也是众所明知的,所以平日中也不敢拿他如何。即使有意加害,不知怎的,苦苦谋划的计策最终都以各种方式化销,他总能化险为夷。大家都知道其定有靠山,却挖尽心丝也难以知晓此人为谁。
正好有这种吃苦卖力的仗,不推他上阵又推谁?!
“启禀皇上,老臣认为,状元年少,经验浅薄,难担大任。”众人循着声源,竟是丞相开的口,便都不敢多言,似吃了肉又不得不咽下骨头。朝中也顿时寂静。
“皇上,武状元才能出众,众所周知,况先前也有不少功绩,这次战役实则平乱,亦是一次大显身手的好时机,且素来听闻……状元向来深得民心,百姓多加爱戴。由状元出战,一是安定众民,鼓舞人心,二则警戒,分寸适宜,若状元大胜,则更挫蛮夷势力,大涨我朝威风,三,百战出良将,这亦是对状元的磨砺啊……”
皇上一听顿时大笑:“看来你们真是为国分忧,殚精竭虑啊,这一条条列得如此严整!”
那说话的官吏马上低下头,但又有人上前谏言,力言此乃国家之福。
“但是……”
“够了!”两方争吵,令人厌烦,皇上一句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不耐烦地侧过头,看了眼一脸事不关己的镜轩,又看了眼在大殿另一角的羽珹,羽珹面不带余色,亦是事不关己的样子。最后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就由王轩挂帅出征!无须多言!”
“娘娘,娘娘……”韵儿快步上前,四周的乐师纷纷退下,她两步到了皇后面前,附在她耳边扑哧的笑了出声,:“果真如娘娘所言……”
那女人一听,忽的坐起了身,抬眼看她,韵儿于是又点了点头,那女人才豁然一笑。“黄将军真是心急呐,这么快就把那人推向战场,谁不知道,蛮夷之邦,个个骁勇善战,闻着血腥就如狼似虎,况且这次造乱乃数年之积,哪有那么容易击克。”
韵儿马上应和道:“是啊,那武夫木鱼脑袋,一心要搬到那位,却久久未有良计,他岂会想到这些,还不多亏您指点,可韵儿不懂,皇上自然知道轻重,况且他一向不看好状元爷,一直不予重用,这次怎么……”
“呵呵,韵儿真会逗笑,”皇后止不了笑,用双指在韵儿额上抵了一下继续道:“你刚刚也说了,没错,皇上自一开始便十分厌恶此人,一直留着也只是为了让他饱受官场险恶,众臣排挤暗算,如今,有个机会让他吃吃苦头,又能将他丢至边疆,何乐而不为?!若不是知道这点,那身经百战的老将岂会打没胜算的仗?”
“恭喜将军挂帅”羽珹淡淡道,方才退朝,一回身便见那人直盯着自己,于是他冷哼一声,随口应了一句。
这些年以来,身边人也大都知道两人不共戴天,即使有机会遇上,也被“好心人”特意避开了。羽珹再未正眼看过镜轩,更何况只言片语的交谈?
“真的么?羽……”镜轩一时欣喜正追问道,而那人早已走远。
“王大人,王将军!”方才的那官吏嬉笑着走来,作揖道:“恭喜恭喜,此真乃天赐良机,是为国为民的良机啊!”
“哈哈,什么为国为民……”镜轩学着他的笑腔道,随即冷眼:“本公子,从来不在乎”
那人愣了愣,才缓过神来,干笑两声又道:“将军真是有趣,真是有趣!那么恕下官愚昧,敢问将军,那么您所为的又是何物?啊?哈哈……”
“为了一个人”对方不假思索道,语毕扬首望向金殿之中。
那官吏随即打了个寒颤,——皇……皇上?!!原来……流言非假啊!——这样,想要让他下马还不简单?!那人想到这,不禁一笑……
白驹过隙,转眼已过半年又是一年仲夏夜。
塞外天际辽阔,夜色愈浓,星光璀璨,漫漫无垠的星河似乎垂手可得,而又无比遥远。镜轩一袭战袍未解,坐在篝火边。跳曳的火光大亮他棱角分明的脸,一头长发不知何时削短了,如今随意的挽在脑后,鬓角的碎发凌乱地散下。他抬头,星河映入眼帘,眼中却比星河更深邃。不一会儿,他半解战甲,掏出一个锦袋,锦袋中的,是一张破旧的信纸,迎着焰火,字迹已显模糊——
“那一要求,还想要的话就滚出来见本王!”——
“这个傻瓜……”每每看到这封信笺他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是一年仲夏,星光依旧,只是不知故人可好……
一双细白的手忽然拂过他的耳廓,镜轩颤了一下,连忙掩起手中的信。那人边反手将他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边道:“将军又在傻笑什么?”
第卅十章:不思量,自难忘
“滚”镜轩瞥了那人一眼,是蒻秧——军中的兵役,因小有才智,为人细心谨慎,如今也算半个军师。
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战场之上。那时烽烟四起,角光满天,战火燎燎,一片厮杀。却让镜轩在千军万马中瞥见了那个身影——羽珹?!——只是一瞬即逝,甚至令人来不及分辨是现实还是虚幻,却令他不住心中一紧。
——是的,太像!以至于他不顾一切策马奔腾,穿过千军。最后坐骑被敌方斩断前蹄,他一下子跌落在地。落马是致命的,稍有喘息之余,敌方便纷纷卯足了劲向他袭来。
那一刻,是执念,他笑了。
再醒来之时自己已在军营之中。
“将军!您醒了?!”有人忽然叫道,三步并两步,伏在自己床前。一双白皙而细长的手正紧紧地扯着他身上的被子——是他?!
镜轩一惊,将那人揽至胸前,一个翻身便将他压倒在地,“谁派你来的!!”怒色泗溢。
那人愣愣的看着他,缓缓才苦笑道:“将军,您先起来好吗。”声色温和如水。
“小人蒻秧,是军中兵役,家道中落,便把小人卖来参军……”听着蒻秧的自述,镜轩上下打量着他,此人身材瘦弱,而皮肤白皙,一双青眸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更大更亮,倒不是怎般的神采奕奕,而是一种温和,如同映照在清泉中的明月。而他又举止文雅,一袭粗布军衣,显得和他毫不相称。
日后,镜轩才注意到这么个人,原来因性格温顺,与人和善,而又聪智过人,他与军中众人关系都很好,平日里大家都帮着护着。那日他惹怒了镜轩,镜轩一气之下罚他身挑沙袋于日下站上一天,竟有千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