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强攻强受/正剧 关键字:苏星河 李傲然 唐宁 年少时一个承诺换他多年执着, 从纯真调皮的少年到语笑嫣然低眉顺眼的大管家,到冷酷无情的黑道巨枭,一生讽刺。 两个人,历尽千帆,磨尽锐气,再相见,人生只如初见。 楔子 老爷没有名字。确切的说,是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举凡混黑的却没有人不知道老爷。全国势力最庞大的三路黑道巨枭,唐显祖,靳磊,老爷。 大概帮派里有一些老人。对他的名字还有些许印象,但也是很模糊的。上一任龙头顾绍离还在的时候,老爷曾是他的大管家,被赐了个名叫顾纯。再早一些,他的本名,就真真是个谜。 老爷的大管家桐黎是一个年长的男人,大约五十上下,怀里揣着一个点燃的松香炉,本想敲门,发现门扉并没掩实,于是轻轻走了进去──老爷正在睡觉。 从加入组织开始,就从未见他穿过和服之外的衣服。 他躺在一架藤椅上,一身雪白和服,衣领处绣了一枝红色石蒜花。长及腰际的发被丝线松松的束了个结从颈后绕到前胸,随着平稳的呼吸起起伏伏。 单从外貌上看,桐黎再没见过比老爷更出色的人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叹了一口气,桐黎慢慢走进去,将送香炉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又抱来一床毯子,盖在他膝盖上,顺便遮住了赤裸的足。 老爷不喜穿鞋。在家里从来赤足,这也是另外一个怪癖。 老爷又做梦了。当年的轻井泽别墅,还是夏天,一树又一树的樱花争相怒放。红毯迤逦,墙头上,霍然跳下一个少年,长发,一袭白色式服,赤足系金铃。本以为四下没人,刚想得逞的笑,抬起眼,却见大哥冰寒的脸,三弟隔岸观火式的微笑,不禁窘迫的跪坐下去,嘴里嗫嚅些什么已经记不太清,正是羞怯的时候,面前走来一个高大的少年,微笑着,弯下腰将他抱起来,在怀里转了好几个圈,他被举得太高有点怕,只能趴在他肩头,小声道:“喂……你!放我下来不然我咬你哦!” 少年看着他薄红的脸,不禁微微一愣,柔声道:“这双眼睛……竟美得犹如星河误入……星河,记住我的名字,阿傲……” 阿傲直起身,对他爷爷道:“世叔,长大以后我要娶星河做媳妇的,回家可不要罚他。” 这个梦很冗长,像破碎时空机里的片段,无法连贯。之后就是冬天,那年苏家离开日本前往上岛市做客。他坐在壁炉旁边听李傲然讲故事,听着听着便昏昏欲睡,差点一头栽进壁炉里,而后就被阿傲一手揽入怀中,叹道:“星河,过圣诞也不用这么个烤乳猪法啊。” 人面桃花。当时李傲然脑子里反映出了这个词。少年唇红齿白,身上棉服裹得紧紧的,侧脸被火烤的微红,不禁心头一动,想着反正是自己的未来媳妇,亲亲也不犯罪,于是缓缓低下头,覆上了他的红色薄唇,太过香甜,舍不得放开,越吻越是遏制不住的喜欢疼惜。再睁开眼,发现星河一双泛着水汽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勾起唇,道:“爷爷说不可以早恋。” 后来,柔美的梦瞬间被揉碎,一片腥风血雨,一片黑暗。在因岛目击大麻和冰毒做的大量毒品交易,然后被发现,之后就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贩毒,三年之内的二十六次逃跑,每次被抓回来都是更严厉的毒打。终于,在唯一的同伴小长死后,他彻底抛弃了过去的自己。 夺权,篡位,谋杀,枪击,腥风血雨。 纯真调皮,不肯低头的豪门少年,低眉顺眼,语笑嫣然的大管家,眉目阴寒,亡魂千万的黑道巨枭。这一路……走的真讽刺呵。 “老爷,老爷……快醒醒!” 被人摇晃着身体叫醒,他缓缓睁开眼睛,蹙起纤长的眉,低声道:“桐黎……我是不是说过……发生什么都等我睡醒……” 桐黎抖如筛糠,将一块绸缎方巾递给他,道:“老爷,您一直在流汗,说梦话……想必又被噩梦魇着了。” 他没说话,抬起手,在额头上擦了擦,衣袖顺势划开一个半圆,将方巾准确无误的扔进纸篓里,凤目半阖,一片靡艳阴冷,“消息。” 桐黎闻言,拿出一个厚厚的黑色笔记本,翻开一页,道:“昨天四个关口堂主毁了最后一个制毒工坊,封臣堂主和靳磊手下一个军火头子发生火拼,收缴十二箱军火,靳磊那边没有回应,军火头子发来消息说希望加入我们。另外,我们旗下有三分之一产业开始着手洗白,海天制药已经上市。” 老爷微微勾起唇角,声音很低,也很轻,就是刀锋偏冷,“强者一生屈膝一次已经太多了,再有第二次便不配称为强者。把人连十箱军火原封不动还给靳磊,另外两箱给封臣。他若要说法,直接来找我。继续洗白其他产业。桐黎,我累了,退吧。” 待老者离开,老爷缓缓从藤椅上站起身,负手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长长的衣袖垂下来,一只手捡起一块香炉里的松香,放到鼻下仔细的嗅,直到鼻子里都充斥着刺鼻的香味,方才咳嗽两声,将松香扔掉。 唇齿微动,低声道:“阿傲……” 第一章:世家之交 说起世家之间的交情,多半是靠不住的。但李氏和苏氏是个特例。当年还是苏少白起家早些,根基稳些。李枋早年做煤矿物流生意的时候被人使过暗桩子,差点没挺过去,是苏少白从中帮了大忙,方才成就了而今这闻名遐迩的两大财团。 李枋的妹妹嫁入日本皇室之后就鲜少回家。老爷子爱妹心切,每年夏天都来轻井泽度假,带着九个孙子,浩浩荡荡的。 李氏钱多,权大,但还是赌徒最多。从大到小,从上到下,无一不是赌徒,家里一切都在赌桌上定输赢胜负。那种可以一夜打掉一个赌场的技术,说是出千,没人看得出来,说不是,又赢得太离谱。 这日似乎比前几天还热。五少爷李傲然又扯了扯自己即将脱落的和服,唉声叹气的抱怨道:“你说爷爷不许装空调这都什么毛病。” 对面跪坐着李绮绿,正用五副扑克牌闲极无聊的摆牌阵,闻言,看了他一眼,又有些嫌恶的别开了眼,懒洋洋得道:“阿傲啊,你是多不把二姐当女人,干脆全脱得了。” 话音未落,隔扇慢慢被人拉开,一袭黑花和服的少女跪坐在廊下,微垂着头,轻声道:“二小姐,五爷,苏先生带着两个小少爷来拜访。您出去见一下客罢。” 闻言,李绮绿回过头,问道:“苏家不是三个少爷么,当年姑母亲自取的名字,秋月,望春,忍冬。” 少女摇摇头,道:“二少爷苏望春说是抱病微恙,没来的。” “走吧!”李傲然手掌拍地,豁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没迈两步就让李绮绿拽住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帮他把和服束紧,扎好腰间绦带,恨恨道:“你个死犊子,这德行就要去见人家花容月貌的世家公子么?” 李傲然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道:“你言下之意是褒是贬?” 两人聊着闲篇就往外走。那一年的夏天,樱花开得很盛。落了一地又一地,像毯子一样迤逦蜿蜒。葡萄开得也很好,再过些时日,就可以让下人来摘了。 李傲然穿过游廊之间的疏影,忽然停住脚,抬起头看看茂密的葡萄架,伸出手,没有够到,于是猛地一跃,从一串紫葡萄中摘下两个最饱满的,一个塞进了自己嘴里,另外一个还握在手里,笑着走远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氏的少爷。以前只听过传言,只有六个字──好姿容,性简静。 一眼望过去,这话是没错的。苏秋月长的尤其美好,一头栗色长发高高束起,有礼而疏离,干练却冷淡,足足像块不苟言笑的冰碴子。苏忍冬始终面带微笑,只是这笑总到达不了眼底,太过公式化。 明明还是小小的少年,怎的都这样老成。李傲然懒懒的想着,也不顾大人们之间的寒暄,一个人索然无味的咂咂嘴,抬头望着葡萄架出神,斑驳绿影,泄露一地繁华。 正是双方言笑晏晏,要共进午餐的时候。乍听一阵衣袂飞扬的风声,只见墙头跳下一个少年,一袭白色式服,赤足系金铃,一头长发有致的束起,就这么……落到了一地粉嫩樱花上。 那少年本是得意洋洋的灵动神色,但是在抬起头看到苏秋月阴沉冰寒的一张脸时候马上变得僵硬,想遮住自己的赤脚,慌乱中绊了一下,重重的跌在地上,只得垂着头小声道:“大哥,我……来晚了……” 苏氏二少爷苏望春?这般生龙活虎,哪里像抱病微恙…… 苏秋月一双凤眼淡淡的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先起来。” 苏望春为难的看了一眼膝盖以下,想了想,还是没站起来。这就叫失了礼数了,苏秋月刚欲发火,只听人群中一阵笑声,李傲然缓步走出,蹲到少年面前,掰开他细白柔软的手掌,将那一粒葡萄放进去,笑道:“苏望春?” 少年直直的看着面前这差不多年纪的人,点点头,没说话。 就是这一眼。让李傲然顿时怔住,一双黝黑的凤目,却不显刻薄,反而……“这双眼睛……真是美得犹如星河误入……望春拗口,以后我便管你叫星河罢。苏星河,好不好?” 少年还是那样看着他,先是摇摇头,看看大哥脸色稍霁,于是又点点头。 李傲然一阵舒心的笑,看了一眼他的脚,心知他不是不想起,而是起不来,于是张开双臂,把少年一下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啊!”少年惊呼一声,似乎有些畏惧,只能趴在李傲然肩头由着他抱着自己转圈,渐渐地,似乎也得了趣。本是小孩心性,索性放开束缚,和他一起笑起来。 苏星河衣袂飞扬,宛如一朵花。当时李傲然就在心里想,原来这就是看着百合花绽放的感觉,不由手下又搂紧了些。 那一年,苏星河十二岁,李傲然也只有十六岁。 转够了圈还是不肯放手,李傲然慢慢走到苏少白面前,笑道:“世叔,星河调皮了些,没啥大不了的,以后他可是我要娶的新娘子,您回去可别罚他。” 话音一落,震惊了一屋子老老少少,苏少白和姑母先是微微一愣,而后都笑开了,苏少白更是捻着胡须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好啊。阿傲,长大以后可别忘了找世叔来娶你的新娘子。哈哈……这些孩子们,太可爱了。” 在一群人的哄笑中,苏望春缓缓红了侧脸,在他耳边小声道:“放我下来……” 李傲然欣然受用,挑挑眉,也小声回道:“叫我的名字,就把你放下来。” 苏望春哪里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忆及方才爷爷叫的,才犹犹豫豫喊了一声:“阿傲……” 这一声,温温软软,怯怯犹疑,直叫的李傲然心都化了。于是回过头去,盯着那双犹如星河误入的眼睛,勾唇笑道:“哎……星河叫的没错,我是阿傲。” 四目相对,竟是苏望春先偏过了头去。 李傲然也没管别人,把他轻轻放在游廊下,将孩子小小的脚掌放在自己膝盖上,撩开白色的裤脚,低声对下人道:“小百合,帮我把药酒拿来。” 姑母,李枋和苏少白看两个孩子玩的很好,李傲然又很会照顾人,索性由他们去了,一群人转移战场去饭厅吃饭。临走前李绮绿一拳砸在李傲然头上,捂着嘴笑道:“阿傲,一会记得过来吃饭哦。别像姐姐高中时候学的课本一样,春宵苦短日高起……哎呦喂,你个死犊子!” 苏家老大走的也有些犹豫,看着亲弟弟受伤的脚踝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傲然抬起头看他,笑道:“秋月,别担心,去吧。你最近不是刚接手苏氏的巨典资本么,不少事要跟我家那个死面瘫大哥说罢。” 小百合在李家呆了那么久,头回笑的那么欢实,一手将药酒交给他,一边笑的花枝乱颤,道:“五爷啊五爷,你方才是认真的么?” 苏望春头都快低到地底下去了,李傲然就那么悠悠的看着他,看到开心处,竟然自己也摸着后脑笑了起来,道:“小百合,你且看着,五爷娶星河的时候定要你作见证的。” “是,是,我看着……”小百合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走远了。 很多很多年后过尽千帆的李五爷经常想起这一幕,不禁对身旁那人叹息道:“星河,我才发现你这些年最大的变化是啥,原来是脸皮变厚了……瞧瞧,再也不会脸红了。” 苏星河抬眼看他,一双凤目冷冷清清的,却永远丧失了光芒,唇角勾起,只意味不明的反问一声:“阿傲喜欢那时候的我?” 五爷闭上眼睛又睁开,搂住他纤瘦的身躯,叹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这都是后话了。至少眼前看着李傲然勤勤恳恳的用药酒给自己揉捏脚踝他还是有些羞怯的。 李傲然低着头,想了想,道:“你收了我的葡萄,以后便不能反悔要嫁我的。” 他这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罢……苏望春辩白道:“我是男人……只能娶不能嫁。” 李傲然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看揉的差不多,于是把裤脚放下来,又展臂将他抱了起来。 “你没有鞋子,我总不能让我的未来新娘子在家里踩的一脚泥。” 第二章:幽灵山探险 在李五爷的死缠烂打之下,苏秋月终于答应把胞弟暂时留在李家再住几天,并且板着脸三令五申注意事项。不能让他冻着啦,不能让他晚睡打游戏啦,不能让他吃太多啦什么诸如此类的。 听到最后李傲然抽搐着嘴角回了一句:“秋月,你确定你只是星河的大哥而不是他爸?” 苏秋月斜睨他一眼,挥袖走了。 这天黄昏,终于来了些凉风。李傲然跟老师上了一天课,满脑子纯英文商法公司法,疲惫不堪,事实上他现在连OBD构成是啥都不记得了。笼着袖子慢悠悠的踱步去院子里。 发现葡萄架下立着梯子,残阳如血,大哥李暮然正站在梯子最高处,手里拿一个盆,往里头拣浑圆的葡萄珠。树下,小八李澈搬着个小凳子坐在那,双手抱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暮然,眉心一粒朱砂,小小年纪便有些稚嫩的妩媚。 在所有的李氏子孙中,毫不夸张的说,李暮然是神一样的存在。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李氏的中枢并不是李枋,而是这个从来不苟言笑,端直冷冽的大公子。 这一幕真好看啊。李傲然闲散的想着,开口叫道:“大哥!下来罢,这些事让小百合找人做便好了。” 闻言,李暮然转过头,没什么多余表情,淡道:“不用麻烦。阿澈想吃葡萄而已。” 过了不久,李澈摇摇手臂,眉眼一弯,笑眯眯的道:“大哥,下来。” 看盆里放了山堆一样的紫葡萄,李暮然点点头,徐徐从梯子上下来,交给小百合,让她洗干净了送过来。 李傲然突然有点想自己未来媳妇。于是又摸着后脑不好意思的笑笑,笼着袖子走回去了。 苏望春昨日跳墙扭伤了脚,强行被按在床上休息,这会虽然身躯还是平躺着,眼珠已经开始滴溜溜的转悠。 “别想招了,秋月吩咐我看好你,脚伤痊愈之前不能满处乱跑。” 这话说的戏谑,苏望春抬眼一看,李傲然笼着袖子,斜靠在门扉上,唇角微勾,夕阳下,笑的不似真实。 他当年还是调皮少年心性,薄唇一抿,道:“昨天就好了,不然你看看,我可以走路了。” 话音未落,他撩开被子就往下出溜,拖着长长的白色式服衣摆,一步步向李傲然走去,眼见足下并不疼痛,越走越稳当,干脆又跑了起来。 见状,李傲然微微一笑,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笑,然后伸出一只脚,状似不经意的一挪一收,只听‘啊!’一声轻呼,已经将少年绊倒,又迅速伸手一捞,在还没落地的时候将人迅速卷进自己怀里,小心没伤到他一分一毫。 “你!”苏望春被他气的侧脸绯红,瞪着一双黑亮幽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李 傲 然!” 李傲然将人好好抱在怀里,还顺手拍了拍他的屁股,往前走,将人重新放在床上,从抽屉里拿出药酒揉捏他脚踝处,低着头,淡道:“你再等一等。过两天我再带你出去玩,这幅样子,即使我不怕被秋月责怪,也要顾念不能让我未来的新娘子落下点什么病根。” 闻言,饶是苏望春想出言反驳,也不禁被他叫红了脸,收回自己的脚放进被子里,想了想,低着头闷闷道:“我要去幽灵山。” 闻言,李傲然手一顿。幽灵山只是附近一个小山沟而已,因为传说到了晚上闹鬼,还有人说在幽灵山上看到过雪姬(注1),因此有这个得名。他也拿不准要不要答应,毕竟怕他出点什么事,于是淡淡一笑,问道:“星河当真要去?” 苏星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俯下身,凑近他身边,挑起长眉,道:“阿傲,你没有保护我的自信,是不是?” 看着那双晶亮黝黑的凤目,耳边是挑衅里带着笑意的尾音,李傲然没说话,突然抬起手,揽住他的腰,迅速吻了上去。那时候他还不会深吻,只是想到就做了,亲两下,厮磨一会,把苏星河的嘴唇当糖块一样品尝个遍。 苏星河愣了半天,直到他亲完方才后知后觉的一把将人推开,眼睛里掺了些退缩,僵持半天,木着脸道:“你亲也亲过了,可以答应我去幽灵山了吧。” “星河……”李傲然摸了摸他的鬓发,没应允也没拒绝,只是淡淡的笑道:“不愧是苏家的孩子,知道反正也亲过了,执着无用,不如借此讨点好处。” 苏星河不知道,李傲然当年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喜欢到满眼都是他,再无别人可以替代。 庭院里有一口钟。突然听到钟声响起,李傲然摸摸肚子,道:“该吃晚饭了,你躺一天该饿了,走吧,我们去饭厅。” 知道苏星河不喜欢穿鞋子,而且脚伤未愈,干脆将人一把抱起来,一同向外走。站到游廊下才发觉外面下雨了,很小的细雨,如针似毫,浸透春衫的薄凉。他想了想,拿了把伞罩在上面,缓步走向饭厅。 一进门发现老爷子已经猴急的开始扒饭了,其他八子也好好的坐着,李傲然摸着脑袋笑道:“又迟到了……就说以后开饭不用等我么,都吃着喝着喝着吃着。” 看着身边少年老实巴交又很淡薄的笑容,苏星河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阿傲,阿傲,阿傲……’。 李皓然排行第六,此时眨眨眼睛,咽下一块鸭珍肝,一抹嘴,道:“谁等你了,没看见我们都吃半饱了,实在担心五哥色令智昏连饭都忘了吃,所以特意嘱咐jassic给你们留了热着……额……老七你丫噎我干啥!” 李灼然面目沉静,往他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肚丝,淡道:“老实吃你的吧。” “哈哈……”李傲然将苏星河放下,伸出双臂揽了两个弟弟,在额头上各自‘吧唧’亲了一下,颇憨实的笑道:“皓皓和七七感情真好啊。” 皓皓和七七对视两眼,异口同声的愤然道:“别像摸狗一样摸我!” 见状,李暮然微微勾起了唇角。随手给身侧的李澈夹了一筷子蔬菜,开口道:“阿傲,坐下。” 李傲然将苏星河揽得很近,先帮他盛了一碗白玉牡蛎汤,撒一把香菜,闻闻香味,满意的笑道:“我妈说饭前要先喝汤,好消化。” 后者本来还有些羞赧,久而久之脸皮也练厚了,点点头,乖乖的喝汤。 他又很认真的挑了一块清蒸鱼,把刺剃掉,加进他盘子里,慢吞吞的道:“今天海鲜有点多,晚上别吃维生素了,二者相冲,身体不好。” 很多年后的苏星河常常在想,自己变了那么多,他又何尝没有变化。阿傲年少时是极冷清的一个人,他的责任赋予了他很多必须承受的生命之重,他却丝毫没有推卸,每件事都尽力完成,爱惜家人朋友,老实巴交,有爱心,且温柔自持。只是,这种安静的生活态度后来被硬生生的撕裂扭转了。 李绮绿含笑看着他们,红唇微掀,蓦然道:“你若是把望春照顾的太好,他舍不得回去,苏世叔想必要气死了。” 闻言,苏星河手指一顿,阻了他的动作,硬着头皮道:“你自己吃吧,我有手的……” 李傲然并不勉强,自己盛了碗饭,就着菜便大刀阔斧的开吃,期间还回了李绮绿一句:“长姐如母,三姐他日年老生活不能自理,我也会那么对你的,真的。” 他最后顿了顿,特别真诚的加的那句‘真的’深深激怒了李绮绿,她顿时瞪大了眼睛,踩着一双Gucci超高跟鞋子叉着腰走来走去,恨恨道:“李傲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要是不打算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大可不必从珠穆朗玛峰上跳下去那么迂回,省的没摔死先饿死,姐姐可以立刻脱下高跟鞋砸死你个小不正经的!” 李傲然抬起头,微微一笑,淡道:“姐姐,我爱你就像你深爱你柜子里的Hermes限量版手包一样,真的。” 李绮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幽灵一样窜到了他背后,木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现在更爱Armani西装……” “嗯……”李傲然微微挑起眉,顺手将勺子里的蛋羹送进李绮绿嘴里,反问道:“有不同么?” 李绮绿咽下滑软的蛋羹,想了想,道:“老实在家里念书,姐姐上班去了。”然后冷哼一声,转身‘哒哒哒’的走远了。 李傲然垂下眼笑了一下,侧头看着苏星河,突然道:“世上没有善良到毫无私心的人,就像有些人,不管多大的年纪,都需要人哄。星河,是这样么?” 几日后,那所谓的幽灵山,李傲然确实带了苏星河去,而且是很晚的时候。远远没有传说的那么玄乎,不过就是个小山沟,地面不平整,坑坑洼洼,还都是落叶。 溜达一圈又一圈,也没有见到过传说中的鬼怪或者说幽灵。苏星河叹了一口气,对身侧的少年道:“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李傲然蹲下身随意捡了几块石头,微笑道:“什么道理?” 苏星河垂下眼看他,薄唇轻挑,道:“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一定不以为意。” “未必。”此时两个人是面对面站着,李傲然慢慢站起身来,语气有些诡异:“星河,我开始后悔带你来了。” 苏星河不明所以,就听他继续道:“你转过身看看,不要有大动作。” 少年缓缓转身,不禁呼吸一滞,身后是更深远的森林,一树连着一树,在黑压压的一片里头正闪着几双碧绿色的眼睛,远远看着,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苏星河道:“那是……什么玩意?” 李傲然想了想,道:“不是鬼怪。有可能是蛇。” 他的语气还是平静里透着些笑意,听得后者恨的牙痒痒,瞪了他一眼道:“敌不动我不动,倒是没有危险,难道就一直这么站到天亮?!” 李傲然伸出手,将人慢慢拢到自己怀里,摸了摸他一头长发,叹道:“我妈说做人得有爱心。虽然不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是等着吧。” 苏星河不是怕,但是觉得冷,所以索性没有挣脱,老老实实靠在少年怀里,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的模样。 看看手表,等了约莫一个小时,绿色眼睛渐渐消失,仅余两双还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边。苏星河脚下不小心动了动,踩折一根树枝,就在那么一瞬间,两条黑影如练似缎,‘嗖’一下窜来,借着月光看清楚,是两条通体斑斓的蛇。 李傲然没有说话,随手将人推到自己身后,拿出方才捡的石头,扔到另外一个方向,发出沉重的声响,吸引了一条蛇窜至另外一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冷光湛湛,衬着那张平静的甚至有些温吞的脸,更显冰凉。 可是人到底蛇是不一样的。那条蛇咬上来的速度很快,两根巨齿中间还粘拉着液体。就在李傲然举起刀的瞬间,背后苏星河蓦然伸出一只手,用一条略显粗壮的木头格挡住蛇两齿之间,避免了李傲然被它咬,紧接着银光一闪,青蛇挣扎着倒下,一柄匕首正正好好插在七寸之处。 沉默半晌,李傲然微微歉意着道:“本来只是想用刀柄敲晕它……忘了……” 苏星河无奈,摇摇头道:“回家吧。” 两人转过身,走了两步,正是下山的路,没想到身侧又是一条巨影袭来,苏星河不禁爆了一句粗口,道:“我擦,不会是一对吧。”紧接着顺手抡起方才那根木头,足尖轻点,一个旋身奇准无比敲在那条蛇七寸上。 李傲然静静的看着,突然叹道:“我以为我媳妇是温温软软的世家公子,没想到啊……其实是个悍妻……” 苏星河掸掸双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勾起唇笑道:“怎么,后悔了?” 还没等李傲然回答,小少年想了想,又瞪他一眼,扬着头道:“你敢后悔,老子敲死你!” 李傲然笑笑,摸了摸他头顶,语气很平淡,但是很认真,“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 苏星河猛摇脑袋,甩掉他的手,却没止住侧颊泛上的微红。 他这一晃神,脚下便失了准,不小心踩到一地落叶,其实底下不是实实的地面,一脚踏空,整个身子‘腾’一下就往下掉,李傲然神情骤变,只来得及一只手攥住他的,两个人一起陷落坑底。 他脚伤刚好,李傲然担心再伤第二次,索性一手攥住他衣角,将人卷到自己怀里来,掉到坑底下,背部着地,硬生生的剧痛,李五爷脸色刷一下白了,看着脑袋顶上那个大洞叹气,“宝贝啊,你可害死我了……” 苏星河毫发无伤,闻言,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将他扶起来,蹙着眉道:“除了疼还有别的感觉么?骨头没事吧?” 李傲然摇摇头,道:“扶我一下,起来找个地方歇歇。” 在今后很多年里,回忆起那一夜并不算美好的事情,苏星河或者叫他顾纯感到的都是快乐与想念。 李傲然拿了打火机,点燃一个篝火,然后抱着他靠在树桩上度过了一夜。阿傲年少的时候话很少,寡言,但那天说了很多话,给他讲‘我妈和我爸是因为抢一盒臭豆腐认识的,我妈生病去世之后我和我爸都很想她。’‘星河,你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真像一个白色的小天使。’‘啊,你跟我们回上岛市吧,对了,明早晨吃点什么好,喝豆浆吃煎饼吧。’‘星河,你睡吧,我守这就好。’ 转天早晨是在车子的颠簸下醒的,睁开眼就看见苏秋月冰寒的脸,不禁开口道:“夏虫不可语冰,哥,你还是闭嘴吧,我知道你要骂我什么。” 苏秋月看他一眼,无甚表情,唇角轻勾,冷笑道:“不可语冰就不语了,你下午跟我回家。” 看到苏星河那跟活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李傲然笑的最欢实,连带着一车子司机保镖也乐的跟情景喜剧似的。 第三章:交易 顾绍离信佛,如果不需要出门,他多半会呆在自己佛室里。全国三路黑道巨枭,只怕没有人肯相信他这人的习惯,茹素,伴青灯古佛,但杀人掠货,无恶不作。 ‘组织’有一个堂主,叫大麻,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让他看起来面相凶恶。踌躇很久,轻轻敲佛室的门。 顾绍离道:“进吧。” 大麻走进门,但并不敢离得太近,只靠边站着。屋里阳光很盛,立着几排实木书架,书架前面是一座紫玉琉璃佛像,香案上放着几本心经。 顾绍离脸色很白,静静的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身淡黄色儒衫,缓缓滚动手上的砗磲珊瑚珠,淡道:“你回来了,意味着货也回来了?” 大麻实在忍不了一屋子浓重的檀香气,仔细呼了一口气道:“缅甸那批新制的海洛因刚过海关,尚未到上岛市,药性更强,成本略高,等货到了该让手头这批孩子出去了。” 顾绍离缓缓放下珠串,指尖轻敲桌案,道:“今年捐款的数额到了么?” 大麻更无语了。他不晓得面前这个人究竟是高段还是傻子,从没听过满手鲜血的黑道头子不仅信佛还喜欢做慈善的。 “到了,是薛凌弃操持的。” 关于贩毒这项事业。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一点,贩毒人员要从小培养,只有小孩子贩毒才不容易被条子拘捕,不仅隐蔽而且利于控制。‘组织’每年要培养很多这样的孩子,薛凌弃很多年前是其中一员,自从被顾绍离看上,便早早的脱了这趟能让人回炉再造的苦海。 大麻转身离开了,随后薛凌弃出现在门口,男人的脸过于冷峻,连同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也显得异常不近人情。 但顾绍离却好像看到了西方极乐,瞬间弯下唇角笑了起来,眉目柔和,低声道:“你很久没来过我这了……” 薛凌弃微微蹙起眉,道:“顾绍离,不显讽刺么?每次与我行苟且之事,都在这等佛光普照之地。你在上天界,我却是恶鬼,我实在不喜欢这种颠倒黑白的感觉。” 闻言,顾绍离呼吸一滞,转瞬却又似习惯了一样笑笑,并不在意,缓缓站起身,推开门走出去,道:“跟我来吧,昨夜处理事情,也有点累了。” 这是顾绍离的卧室,简单的描述,是个过于寒酸的卧室。只有一架双人床,一个茶几和一台电视,而且床脚已经掉了很多漆,并不是他没钱换,只是习惯了之后懒得换。 他从后面环住薛凌弃的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杀我顾绍离,那个人一定是你……弃……” 薛凌弃的回答是狠狠的吻住了他的唇,将人压到床上,没有安抚,没有前戏,衣衫都只剥了下半身,然后像刀子一样的进入了他的身体。 顾绍离痛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雪白,但这种痛又显得很钝,一下又一下的磨,痛不到底,也恨不到底。他仰着头,露了一截雪白的颈子,双手胡乱勾着男人的背,随着他的动作颤抖,摆动,断断续续的道:“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却那么恨我呢?” 闻言,男人动作一停,缓缓抬起头,冷笑道:“因为你始终不是佛,顾老板从来没有过大爱,那都是假的,可惜,你装来装去居然色相不分,枉为居士。” 这种事,顾绍离从未享受过,也许薛凌弃也从未享受过罢。只是他拖着一身青青紫紫红红白白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看到男人的背影更心酸一些。 想起转天还有堂口会议,和军火商谈判,顾绍离一阵疲惫,掩着被单淡道:“你先别走。如果我的身子还能让你有一点点留恋或者我的身份还让你有些忌惮的话,第一件事,给我拿一杯水来,第二件事,联系三场三堂确认时间,第三件事,四个小时之内,神不知鬼不觉把许军头的家眷接来小住两天。薛总管,我累了,你走吧。” 薛凌弃没有说话,回头看他一眼,似乎是嘲讽的,又似乎是痛惜的。 这天是年关。也是李氏五少爷的成人日,很早的时候苏少白便携孙来到上岛市的贵族别墅。 李傲然就站在大门前等着,远远的看到那个一头黑色长发的人影不禁微微一笑,等他走到面前的时候双臂一伸一收,把苏星河一把抱了起来,勾着唇道:“又长胖了。” 苏星河点尘不惊,一只手撑在他肩膀上,长睫微挑,道:“我们前天还睡一起来着。”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傲然转过身,穿过花园往屋子里走,笑道:“方知其中三味。” 苏星河一跃而下,与他联袂而行,眉目沉静,淡道:“别拿两年前那套电视剧台词蒙我,正所谓今非昔比,我也知其中三味了。” “唉唉,那说句新鲜的。”李傲然无奈,摸摸后脑,蓦然凑近他耳边道:“星河,想之念之,寤寐思服啊。” 往常年关的时候李家就跟豪华赌场一样,九子坐牌桌上指尖风云,切磋谁的出千技术更出神入化。筛子牌九,梭哈麻将已经不算好玩了,最近他们迷上了怎么藏牌,起源是老爷子无意中看到电视上重播小李飞刀,觉得自己也可以试试。 这种猥琐的活动,大概除了李暮然之外都很乐此不疲。 此时李傲然对面坐着小八,李澈穿着惯常的高领毛衣和牛仔裤,眉眼弯弯,笑的让人如沐春风。眉间一点鲜红更添三分颜色。 李傲然看了一眼手里的花色,开口道:“阿澈,这局的彩头是什么?” 李澈凤目轻抬,云淡风轻,微笑道:“昨日大寒,下了一场雪,五哥陪我去打雪仗罢。” “这……不行不行。”李傲然猛摇脑袋,全无从容,“你伤风刚好,我带你出去玩会被太上皇一刀砍死的。” 这个太上皇,自然是李家英明神武冰雕玉砌的大公子李暮然。李澈自小是他带大的,其中宠溺关怀自然不在话下,何况小八的确身体很弱。 他双手握着一杯热水,侧脸被壁炉蒸的微红,闻言,微微一笑,侧头看着窗外六角冰晶翻飞,眼底竟然有些寂寞。 “说笑而已,不要在意。那么,说到彩头,五哥想要什么呢?” 男人摸着后脑‘哈哈’大笑两声,道:“阿澈,哥哥看你额上那石蒜花汁点上的朱红异常可爱,哥哥亲一下吧。” 李澈挑起眉梢,指尖轻旋,神不知鬼不觉换掉了一行草花A,淡道:“这颗红点已经被六哥亲了不下十几次了,看起来,五哥也很喜欢童男童女么?” “额……你非得这么噎你哥么死小子!” “不敢不敢,五哥若是拿下这局,阿澈自然悉听尊便。” 两人持续加码,你来我往,好不精彩,这时候苏星河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趴在沙发扶手上看当前局势。 李傲然笑笑,顺手将他揽进怀里坐着。最后一轮掀底牌的时候他没有说话,一只手缓缓从苏星河衣袖底伸进去,沿着柔软的皮肤向上,引得怀中人一惊,挣扎着要跳下去。 李傲然没有放手,探到腰部的时候停下,然后慢慢拿出一张红桃A,放到牌桌上,笑道:“阿澈,你输了,同花顺。” 李澈看了他一会,笑着摇摇头,道:“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五哥,比起这个,你该想想怎么安抚苏二少罢。” 闻言低下头,李傲然咳嗽两声,看到苏星河唇角勾着,笑的寒霜刺骨,“李 傲 然!是不是老子对你太好了点让你那么得寸进尺!” 小少年气得拂袖而去。李傲然苦笑道:“要死了,他那个脾气估计半个月不会理我。” 李澈仍是那个神情,不多不少的优雅温和,“五哥却始终乐在其中,是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个很早熟的孩子。 话音未落,身后有人唤‘阿澈’。他闻言回头,是一身黑色长风衣的李暮然,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有些疲惫的样子。 他站起身,走到李暮然身前,扬着头微笑道:“我最近都很乖,你这次回来,可以在家多待两天么?” 李暮然点点头,伸出手抚摸他的发顶,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李傲然,沈声道:“上次那个牛津的留学申请寄回来了,准备什么时候走?” 闻言,李傲然低头叹了口气,摸摸后脑道:“大哥,我不想去英国了,就留在上岛念书罢。” 李暮然并不意外,甚至是早有预料 ,“理由。” “星河。这理由够充足了。” 男人想了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弟弟,淡道:“我无意左右你的决定,既然你想好了,就这样吧。起来,洗洗手准备吃饭。” 晚上九十点钟左右,苏星河躺在藤椅上晒月亮,怀里抱着一个素描本,撑着一只手,一只手简单涂鸦。 他没有认真画画,似乎只是消遣一样,甚至有些刻意的手法拙劣。 终于到了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想起并不是在自己家,于是慢悠悠的起身,慢悠悠的往外走,却在花园的喷泉旁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瞬间兴致大起,翻开一页白纸,唰唰唰几笔,那个撅着屁股擦喷泉的背影就留在了本子上。 怎么说呢?实在是很丢人的场面。 “你再不站起来我打算抱一台单反来拍了。” 那个背影猛地一僵,然后缓缓转过身,后者开始毫无形象的大笑,他这一身,好好的运动服左一块乌黑右一块污水,跟刚从河里摸鱼回来的没两样。 “媳妇儿……你可以笑得矜持点么?” 李傲然木着脸看他乐,等他乐够了慢吞吞的说:“晚上输给三姐一局,她让我把喷泉池子掏干净,不许让家政帮忙……” 闻言,苏星河想了想,没有说话,缓步走过来,撸起袖子,趴在喷泉旁边,回过头道:“一起?” 李五爷有些疑惑,一屁股坐草地上,“你不生气了?” 苏二少摆摆手,没有说话,一只手泅进冰凉的池水里,用抹布慢慢的擦拭,极认真的模样。 第四章:因岛遇劫 苏秋月最近满世界乱飞忙的要死,虽然他性格寡淡,从不说出口,但多少也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特别是这时候又传来一项消息,他弟弟又离家出走了。 说是离家出走不准确,苏星河小时候调皮捣蛋是出了名,听说因岛开了一个废墟游戏城,想自己去玩,所以动些脑子甩掉了身后尾随的一干保镖暗影,施施然跑了。 那时苏秋月用手指撑着太阳穴,叹了一口气,“让他去吧,这种事发生不在少数,以望春之能,每次都平安归来也无须担心。” 废墟游戏城的创办者是一个废墟爱好者。身处一些废墟,可能个人的回忆不如破败的旅游胜地那么多,然而对于历史的感触却很直观。所以他建造了很多微缩景观供人游览。 苏星河甫一踏入,便觉得心里涌上一股不适感,这是一种所有人见到如此破败的景象都会有的感受。他左转右转,从墨西哥的帕伦特到泰国大城府,直到觉得有些累,便找了个土墙坐着。 呆了一会,突然察觉身后蹩音,不禁眼神一冷,掸掸裤子慢慢站起身,躲在墙后看着眼前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面上有一道刀疤,面相凶恶,戴了一顶帽檐很高的鸭舌帽,一身休闲装,唇里叼着一根烟,对着对面男子低声道:“有多少量?” 对面那人踢踢脚下的黑箱子,道:“麻古5197粒,冰毒1466克,搁狗肚子里运过来的。纯度很高,在顾先生那多美言两句。” ‘鸭舌帽’冷笑片刻,道:“顾绍离老了,只知道宠着薛凌弃,兄弟们刀口舔血,他坐收渔利,早不想跟他混了。” 话行至此,两人突然停下了。‘鸭舌帽’缓缓越过身前那个男子,一步步向苏星河走来,就在一个转角之隔的时候,男人蓦然侧头,便露出了一张狰狞的刀疤脸。 苏星河心里一沈,慢慢向后退,一边盯着他道:“多一条人命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们也许可以商量有更好的办法各取所需。” 闻言,‘鸭舌帽’咧嘴一笑,道:“不怕我的小孩子你还是第一个。可惜……你还没有资格跟我大麻谈条件。” “未必。”苏星河掌心尽是冷汗,但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甚至带了些微妙的笑意,“苏氏财团会估量你此时举动的价值。” 闻言,大麻一愣,旋紧狠狠跺了跺脚道:“老子信你就不在黑道混了!最近正愁小孩死的太快,又要不够用了……” 苏星河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自信到他已经摆好姿势准备学李小龙开打了,但迟迟不见大麻动作,忽闻一阵异香,这香来的太诡异,刚想闭气,已经来不及,意识渐渐模糊流散,全身肌理也开始不听使唤,慢慢变软,然后倒下。 那年的他,还是那么单纯而不经世事。 大麻一步上前一手接住他,微微冷笑,“这孩子倒是漂亮的难得一见……” 呆在组织里那些生不如死让他哪怕在顾纯时期也记得深刻。 甚至连屋子长成什么样子也记不清楚。只有一片黑暗,周遭都是孩子的啼哭声,哭的让他头痛欲裂。倒是每天都能见到大麻的刀疤脸,因为他负责喂食。名字这种东西也是没有意义的,他在组织里,叫‘牢笼三号’。 从睁开眼睛开始,他要被迫习惯黑暗,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毒打和鲜血中磨尽锐气。大麻下手很重,鞭子沾着麻油抽下来,火辣辣的,又痛又痒,不容易伤好。他会用很细很细的螺丝刀,翘掉他们的指甲,一片血淋淋,但没有人会给你疗伤,只能等他慢慢好,再伤,再好。 把人当作容器是很简单的事情。因为冰毒的包装袋不会被胃酸腐蚀,可以装进去,再用手术刀取出来,麻药也没有用,不是怕贵,而是大麻嫌麻烦,总在他清醒的时候给他开膛破肚。 苏星河看着血慢慢的蔓延出来,沾染到身边所触碰到的每样事物,开始想,春光融融的轻井泽,那阵樱花雨,还有雨下的少年,微笑着说星河是我未来的新娘子。 海洛因没有味道。即便是没有味道,也因为那段记忆令他以后每当闻到冰毒出现都几乎呕吐不止。 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哥没有来救自己,那个神一样无所不能的大哥为什么始终没有来。他那么疼我们,那么爱我们,为什么没有来。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每天都要被大麻取走大量的血液。那些血不至于让他死,但是量还是很多,多到总是晕死过去,再被人浇醒喂食。 直到某一天身旁被关进了一个孩子,一个生面孔,一进来就怯怯的说:“喂,你……身上都是血伽……好可怕……” 看他沉默不语,那个孩子道:“我叫小长,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在空荡荡的囚室里回荡。 他努力勾勾唇角,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像被斧头磨过一样粗砺,“我叫……牢笼三号。” 苏氏和李氏快疯了。苏秋月出动了所有的势力来找自己的弟弟,两大财团联手,无所不破,权势滔天,遮天云日。但是却得到了一个让所有人崩溃的结果。 在废墟游戏城事发地点找到了大量血液。 以苏秋月的血液样本进行取样,警方证明,那正是苏星河的血液。 而且流血数量已经超过了身体的三分之二,按照法衣法医鉴定,一旦人失血超过身体三分之二,哪怕是没有找到人,法院也可以判定此人已死。 因为没有人失去那么多血还能活下来。 苏秋月放下了财团内所有工作,忙碌了将近一年时间,最后却得到这个结果,他无力而惭愧,他痛得几乎不能言语。 那天他实在太累了,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灌了一瓶又一瓶烈酒。说不出话,一说话就要崩溃了。 有人慢慢打开门,夹带一身风尘,容貌冷峻丰神,慢慢坐在他身边,低声淡道:“阿傲也是你这个样子,我做兄长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苏秋月慢慢抬起眼,冰凉凉的一双凤眼,慢慢的流下了两行眼泪,他闭上眼睛,靠在李暮然肩膀上,顷刻之间,泣不成声,“望春……是我亲弟弟啊……亲弟弟……为什么那天我相信他会马上回家,为什么我没有立刻派人去找……望春……你不要不理哥哥,望春……哥哥错了,哥哥错了啊……我的望春……” 苏秋月之冷艳,和他的经商手腕同样有名,李暮然看着那个向来无坚不摧的人,趴在自己肩上泄露了自己所有的脆弱,不禁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抬手慢慢搂住了他。 这个消息不管怎么遮掩,都像纸包不住火一样恣意蔓延。 马上就传到了李傲然那里。 他很冷静,冷静的有些不正常了。呆立在原地没有反应,直到一刻钟后,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为了找苏望春,他几天几夜没有睡觉,此时早已身心俱疲,体力透支。医生诊治过后,只说五爷疲劳过度,稍后就能醒。 这话一点没错,三天后,李傲然在李氏综合病院转醒,守在他榻前的李绮绿大喜过望,不禁一把攥住了弟弟的手,轻声问:“怎么样,好点没有?” 闻言,李傲然勾唇笑笑,眉目间漾出些平日不曾有过的张扬邪戾,“三姐这是怎么了,我只是睡一觉而已,瞧瞧,花容失色了。” 李绮绿心里嘎登一声,手渐渐的冰凉了,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和昔日弟弟安静温和的脸重合,击得她说不出话来。 沉默半晌,她开口道:“星河的事……” 听到星河二字,李傲然骤然间一阵头疼,皱着眉使劲摇摇头,道:“星河是谁?” 李绮绿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她是听说过的,如果你开始频繁的梦到一个人,说明你正在遗忘他,如果你开始认为无法承担痛苦,那你会忘掉让自己无法承受的根源。 一夕破败,物是人非,竟只在弹指之间。 第五章:小长 牢笼三号一动不动的缩在墙角里,一头墨色长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样顶在脑袋上,身上本来雪白的衣服也辨不出颜色了。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七年,韧性超乎常人,竟然还没有死。 大麻用几根钢针一把插进他的膝盖,然后将他拎起来,勾着唇道:“有一批货要送到广州去,就用你装罢。” 牢笼三号没有说话,浑浊的双眼似乎连一眼也懒得看他。 这次除了牢笼三号,还有小长和其他很多人。小长受了很多苦,不比他受的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像刚来的时候一样,话多的聒噪,笑的像朵百合花,摸着他的手安慰道:“三三,我们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了,你要高兴一点哦。” 三号冷笑一声,仍是说不出话。 这是他计划的第二十六次逃跑。上一次他直接从船舷上跳进了大海里,但仍是徒劳无功的被抓回来了,后果如何,不必赘述。 三号带了一把匕首出来,藏在自己的口袋里。 午夜 广州 大麻刚做完手术,还是因为嫌麻烦所以没有用麻药。他用手术刀把几个孩子的肚子剖开了,从中取出几袋晶体,然后再缝合上。 他们的身体越来越差,不得不缝合的好一些。 大麻蹲在钢丝床上刚抽了几口烟,眯着眼倒下,本来想再喝口酒,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好似特别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冰凉的手术床上有一个人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比冰还寒冷的凤眼闪烁着黯黯流光,微微启唇,轻声道:“你没痛晕?” 旁边床上的小长咬着唇笑了出来,也轻声的回他:“每年那么多次,呆了七年,我习惯了,三三,你也习惯了罢。” 牢笼三号坐起来,他的动作很缓慢,慢的像电影里的定格,即便是那么慢的动作,依然有血溢了出来。 他没有停下,顺手拽着小长站起来,缓步走到熟睡的大麻面前,淡道:“负责押送我们的人除了大麻还有过海关的大刀,趁他不在,我们走吧。” 小长闻言,微微一愣,他很害怕,每次被抓回去那些没日没夜的身心折磨,已经让他望而却步了,他抓了抓三号的衣角,怯怯道:“三三,我们……我们逃了七年,我们逃不掉的……” 牢笼三号长睫微挑,仿佛没有听到。笑意像一把刀一样危险而带着血色,“大麻,你犯了一个错误。老虎就算被扒了皮,剁了爪子,它也是一只老虎而不是猫。你说,我要想从地狱里爬出来,有什么理由还能允许你活在世上呢?” 话音未落,小长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血红溅上了他的脸,他害怕极了,吓得躲到了三号的身后。方才,牢笼三号用那把刀狠狠的扎进了大麻的身体,他扎了一下又一下,直到大麻身上再无一块好皮。 他缓缓转过身来,不带感情的看了小长一眼,道:“如果你不跟我走,有两个下场,第一,被我杀死,第二,被组织折磨死,你自己选。” 小长脸色白了一下,道:“三三,你不会的。我们相依为命七年,每次你都把大麻给你的饭让给我吃,你还用衣服给我包扎,你对我那么好……” 三号没有听完他说话,他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所以他踉跄着自己慢慢走出郊外的砖瓦房。 小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只听他冷冷道:“我对你好,就像阔少爷对路边捡来的一只狗一样,施舍不需要计算代价,也从未用过真心,懂了么?” 小长又笑了,“可是三三不是阔少爷啊?你身体那么弱,还照顾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真心的。” 闻言,牢笼三号脚步一顿,一只手慢慢攥紧,片刻后,方才淡淡道:“你记着,我没有真心。跟着我,要做好随时被我牺牲的准备。” 小长叹了口气,“三三你真别扭啊,口是心非的三三!” 三号不置可否,抬起头,夜色浓黑,如同囹圄,因为有大雾,所以无法准确的辨清方位。 所谓度日如年是什么意思呢?他终于懂了,今天是他二十岁的生日。二十岁呢,那个人,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年已经二十四了。 今年上岛市金融圈最有名的事情就是李家的五少爷李傲然一手创办的百盛科技开始涉足砷化镓化合物生产,刚在证券交易所上市就获得了368元历史天价,短短两个月,纯利润翻了四倍,公司市值405个亿,被业内称为‘半导体大王’。刚刚吞并了劲敌华庭集团,正是大获成功的时候。 李傲然一身得体西服在金融杂志上频频亮相,笑容像很多人想象中的那样意气风发。这个世上,大多数人只能看到成功人士脑袋上的光环,没有人会关心华庭集团的少东家是不是承受不了打击而自杀身亡,也没有人会关心这位李先生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八卦周刊有很多话可说,连续几天报道的都是李五爷的新闻,比如他在情场上玩的很豪放,跟自己的上一任操盘手是不是有一腿,或者他哪年哪月哪日又光顾了牛郎店招妓。总之,他公开自己同性恋者这身份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 上岛市 百盛科技 李傲然九点钟迈进办公室,坐在座位上,接过Jassic递过来的白开水,饶有兴致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这个刚刚通过HR最后一轮面试的操盘手,微微一笑。 他不着急问话,先对JASSIC道:“安排一下吧,我要早下班,今天晚上回家给老爷子做寿。” Jassic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点点头,道:“三小姐吩咐,让五爷多少克制些,最近花边新闻不宜太多,传到大少爷耳朵里你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李暮然那张冰块脸,李傲然心里一阵胆寒,摆摆手,示意下属出去,方才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操盘手,笑了一下,道:“我听说外面有人说,百盛科技的常务董事李傲然选操盘手就像选床伴一样,能力不重要,首要条件是够销魂。” 那个应聘者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凤目,薄唇,长眉挑起,道:“李先生想泡我?” 李傲然看到那张脸,蓦然心里一阵紧缩,熟悉的头痛再次传来,眼前好像罩上了一层薄雾,面前这张脸慢慢的,和心里那张脸重合,天衣无缝。他轻轻甩甩头,但是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心里有一个十分确凿的声音传来,阿傲,阿傲,你要一辈子对他好,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他忍着头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宁,具体简历纸袋里都有,李先生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他摆摆手,道:“明天来上班吧。不过,你的职位是董事特助,这样的安排,可以么?” 唐宁毫不意外的笑笑,眉眼深处蔓延着一丝没人看得到的轻蔑,“当然可以。” 李傲然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西药,合着水咽了两片,头痛稍稍缓解,低声道:“你先去人事部报道罢,下午来找我。” 怎么会那么像,一直以来,和脑子里那个身穿白衣,墨发凤眼的少年怎么会那么像…… 牢笼三号带着小长逃了很久,最后终于混在一个渔船的小格子里重新回了上岛市。 废墟文化并不是很被习惯了纸醉金迷的上岛人承认,所以废墟游乐城开了不久就倒闭了,三号带着小长暂住在那里,大麻钱包里的钱还够他把一身伤养好,然后再作打算。不管是找个工作,还是…… 一念及此,三号勾起唇角一阵冷笑,苏秋月,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在地狱里活了七年的亲弟弟么? 这天黄昏,三号怀里揣了几个馒头回来,却遍寻不见小长的踪影,他找遍了整个废墟方才在一个角落里听到他的呻吟声。 小长单薄的身躯躲在墙头,浑身颤抖,手指一直使劲的抓挠地面,冷汗涔涔。面色越来越白,白的恍若透明。 牢笼三号刹那间如同雷击,定在原地,不能动作。然后他猛地跑过去抽了小长一个耳光,怒道:“怎么会这样!你……你……什么时候吸过毒品,啊?!” “三三……三三……”小长涕泗横流的抓住他的衣角,断断续续道:“好痛苦……好痛苦啊……之前……大麻让我……试那批新药的纯度……我不试……他就要砍断我的手筋脚筋……” 三号扬起头闭上了眼睛,就像吹过来一阵风,他就能被吹倒一样。他慢慢蹲下身体,紧紧的抱住小长,低声道:“你傻……我告诉过你,就算死也不能沾毒品……你都忘了么?” “三三……对不起,三三,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想这么做……” 闻言,牢笼三号突然震惊的看着他,然后慢慢松开了手,转过身,发现自己身后站着黑压压一群人,为首的那个正是大刀,他鄙夷的扔给小长一个纸包,小长立刻眼睛冒光的爬过去拆开纸包往嘴里倒。 那一刻,即便是三号那样永远无悲无喜的眸子里也慢慢的渗出了一种令人胆寒的绝望和哀婉。 大刀懒得废话,淡道:“把他带回组织。” “等等。” 大刀身后一群黑衣人慢慢散开,然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雪白儒衫,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长相儒雅靡艳,不惊轻尘。 “我叫顾绍离,你叫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小长,手里一把匕首蓦然扬起,刀尖却是冲着自己胸口落下。 顾绍离眉目轻蹙,衣袖里划出一柄枪,无声无息的打歪了那把刀,然后手指一勾一扯,匕首脱手,他求死也不能。 顾绍离又问大刀,“那个孩子叫什么?” 大刀恭恭敬敬得道:“牢笼三号。” “这个名字不好听。”顾绍离摇摇头,蹲下身子,伸出修长冰凉的手握住他的,道:“我给你新起一个,叫顾纯,来当我的大管家,好不好?” 三号竟没有丝毫抵抗和厌恶,他方才的恨意仿佛顷刻间就消失了,只看着他手上的佛珠咧嘴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小长,淡道:“杀了他,我当你的大管家。” 顾绍离也笑了,柔声道:“我努力做到慈悲。所以我不杀人。” 顾纯淡道:“世上本没有贫穷,是菩萨为了示现贫穷相,所以有了贫穷。世上也没有绝对的慈悲,是佛者不忍世人受苦,藉此为由。佛业双身,你的佛要靠什么来成全呢?” 顾绍离想了想,道:“其实你还是个很慈悲的人。” 顾纯笑笑,只是沉默。 第六章:顾纯 下午唐宁敲响李傲然办公室房门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头痛,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翻涌不息的光或影也荡然无存。 所谓荡然无存,就是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唐宁一身西装,脸皮白皙,眉目冷冽,是极好看的样子。他缓步走过来鞠了个躬,道:“李先生。” 李傲然微微眯起了眼睛,伸出手慢慢覆上了他的,嘴唇轻扬,淡道:“第一件事,今天晚上陪我回家给老爷子祝寿。” 唐宁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挣扎,反而微微一笑,道:“可以。到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李总……你做得完么,这些……” 他扬扬下巴,看着桌子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文件夹,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露出了两颗小虎牙,看在李傲然眼里,竟无缘无故的觉得有些可爱。 李傲然无比沮丧的叹了口气,睇着他道:“你确定我找了一个特助么?还是老板妥帖点。” 唐宁抽出手,回身给他端来一杯曼特宁,道:“老板会任劳任怨给李先生泡咖啡么?” 李傲然很满意,笑道:“你知道我喜欢喝咖啡?” 唐宁没有回答,避开话题道:“那我先出去了,下班来找你。” 看着他的背影,西装勾勒下的腰线十分引人遐想,李老板饶有兴致的笑了一下。 上岛市 ‘组织’ 这间屋子光线明亮,甚至可以看到微尘在空气里飘舞。大床很干净,很整洁,铺着米白色的床单。 镜子里映照着一张很好看的脸。好看到让人无法不注意,欣赏的地步。 他花了两个小时来洗澡,然后处理旧伤。虽然身体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但依然没有卧床修养的资格。 顾纯穿了一身白色的浴衣,披着一头黑色长发,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勾起唇笑笑,轻声道:“苏望春,苏星河,都不再跟你有关系。”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拍手的声音,徐徐回头,顾纯微笑道:“先生,有事么?” 顾绍离歪着头道:“我没想到,你的外貌这么出色。” 顾纯慢慢站起身,神情温柔却疏离,淡道:“众生相是空,众生色也只是一层画皮。先生,你是研佛的居士,这么想,可是不超脱。” 闻言,顾绍离眼睛一亮,似乎是极满意的样子,顿了顿,开口道:“有一件事。组织旗下的鼎轩钢材刚刚上市,虽然只是一个为贩毒提供方便的空壳,却也不得不照顾着。名义上的执行长,就交给我的大管家罢。李氏财团的老爷子今天七十大寿,你去一趟罢。” 顾纯面上没什么特殊的神情,依然淡漠而温柔,只是放在袖子里的双手慢慢收紧,青筋直露。沉默半晌,他点点头,道:“交给我去办。先生昨天跟唐显祖谈判,应该累了,我叫薛凌弃来,陪您休息一阵。” 顾绍离压了压太阳穴,叹道:“你真是个好孩子,比起以前的管家,让我省心不少……” 目送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远,顾纯无声笑了,脱下身上的浴衣,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西装来换上,然后用一根黑色丝带把长发束起,敲敲桌面,看到一个老者低着头走进来,淡道:“桐黎,安排车,晚上七点送我去李氏大宅。” 桐黎点点头道:“大管家,关于贺礼……” 闻言,顾纯想了想,看向落地窗外面的花园,郁郁葱葱,茂盛绮绿,勾起唇,淡道:“王致和臭豆腐,去准备吧。” “啊?”桐黎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大管家,这……” 顾纯转过头来看他,眉眼温温柔柔的,微微一笑,淡道:“黎叔没听清么?” “啊,没有……好吧,七点我来接大管家。” “等等,黎叔。”闻言,桐黎转过身来,看到那孩子笑的很美很美的,柔声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今天是黎叔五十岁的生日罢。我知道你不爱吃蛋糕,那晚上回来我给你做一碗寿面,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桐黎看到他那美的几乎破灭的笑容,只觉得有热泪涌上干涸的眼眶,“怎么敢劳动大管家……” 他摇摇头,淡道:“我外公走得早,这始终是我的遗憾。你先下去吧,我有点累。” 桐黎点点头,转身离去。 顾纯走路很慢,细细的看,腿脚似乎有些不灵便,他也不在意,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来,拿了本波若波罗密心经翻,就只是翻而已,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全然没有认真往心里记。就像小孩子听到书页‘沙沙’的声音就很开心一样。翻了几遍,他蓦然低声道:“相思何以寄,吾道本空空。” 晚上七点钟,位于上岛市贵族林区的李氏大宅灯火通明。一般都是大宴套小宴,先做完场面上的事再自己人聚会。 大宴这种事,李暮然从来不会出现,他实在太忙,都交给弟弟办就好。 苏秋月和苏忍冬也联袂而来,看的老爷子乐的合不拢嘴,直揽着两个孩子对着宾客炫耀,说是比自己家的孙子都贴心,看的李氏众人直道李枋偏心。 李傲然最后一个到的,身后跟着唐宁,一进门就笑着拜下去了,道:“小五祝爷爷年年有今朝,最好是长生不老变成老妖怪,一辈子管着我。” 李枋本是笑眯眯的要扶他起来,却在看到他身后那人一瞬间笑容一敛,指尖微颤。略微有些冷场,唐宁也笑笑,弯腰道:“我是五爷新聘的员工,也祝李先生寿诞快乐。” 李枋仍没有说话,微微眯着眼睛看他。唐宁和李傲然都不明所以,突然听到有一个冰寒的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苏秋月。一张过分冷艳的脸,栗色长发,风衣静静垂落在身侧,又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唐宁看着他,心知这便是苏氏掌门,和李澈在华尔街称为‘股市双子星’的那位神人,开口道:“我姓唐,单名一个宁字。” 苏秋月转过头,看着李傲然,道:“五爷从来没有把员工带到家里来的习惯,这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说出来,当场气氛就下了一个八度。幸好在场的只是自家人,来贺寿的企业代表还没有至。苏忍冬看情形不对,伸手拽了拽大哥的衣袖,没有说话。 李傲然实在不喜欢苏秋月。他这个人手腕太狠,面色又太冷,美则美矣,纯粹一朵高岭之花,谁也摘不下来。 当时便扬起一抹笑,拽住唐宁道:“秋月,我把什么人带回家,你也要过问么?” 苏秋月看着唐宁那张脸,很久没有说话,最后拂袖而去,只有李绮绿看到他眼眶里已经凝了一层泪花了。 苏秋月一生冷漠,一生坚强,只有在提及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如此轻易的泄露自己的脆弱。 唐宁,你错,就错在,不该长得和那个人如此的像。 那是他的亲弟弟。当年让他愧疚的几乎崩溃的亲弟弟,当年曾被李傲然视作掌上明珠的亲弟弟。 李绮绿慢慢走近唐宁,面无表情,只淡淡道:“唐先生,不要见怪。秋月只是觉得你和一个故人长得太像,一时感触而已。” 唐宁皮笑肉不笑,“三小姐说笑。我怎么敢怪只手便能翻云覆雨的苏大少。” 只凭这一句话,李绮绿已经对唐宁了无好感了。只是,面子上的事还要顾着,压下心底不悦转头对李傲然道:“阿傲,你过分了。秋月对你忍让,不意味着能让你这么对他说话。若不是看你……” “三姐!”李灼然蓦然开口,阻止他即将冲口而出的话,淡道:“时候不早了,开宴罢。” 李绮绿叹了一口气,沉默下去。她最近总在回忆,很多很多年前的阿傲,是个对待生活无比安静,无比从容,又无比聪明的孩子。他喜欢摘下疏影里的葡萄,自己吃一个,给家人一个,然后微笑。 商人之间的寒暄,充满了传奇色彩。他们永远能无懈可击的说出最虚伪的话,落井下石的时候又比谁都快。 觥筹交错之间,方才那不大不小的矛盾也慢慢消退。只是李傲然看起来有些不自然,蹙着眉想什么,却想不起来。 李氏大宅外悄无声息的停下一辆黑色迈巴赫,一个老者先从副驾驶上下来,打开车门,牵着后座的人出来。 那人一身得体西装,长发高束,凤目薄唇,本是冷艳的长相,他又笑的令人如沐春风,因而反而冲淡了面容上的刻薄。 他缓步迈进李宅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一方面他的外貌过于出色,另一方面,李家诸子都跟见了鬼一样,同时缄默。 他走近李枋,将手上的礼盒拿给侍者,微笑道:“李先生,我姓顾,叫顾纯。是鼎轩钢材的现任执行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啊,好啊,谢谢你。”老爷子‘呵呵’的一直乐,一只手攥紧了他的,不晓得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开,道:“你叫顾纯?看看,长得多俊一孩子。” 顾纯闻言,微微一笑,倾身上前,冲着老人家耳朵道:“给您带了臭豆腐。” 李枋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喜欢吃这东西,这是自家孩子才知道的习惯,但也没问出口,只是握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另外一边李皓然趴在李绮绿旁边哭丧着脸道:“姐姐,这怎么回事,怎么一晚上碰见那么多跟苏星河长得像的。刚才那个姓唐的跟他小时候的眉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再看这个,倒和秋月更像些,见鬼了吧。” 李绮绿冷笑片刻,小声道:“你别问我,问你死鬼姐夫去。” 本来宾客与主人不坐一桌的。老爷子非拽着顾纯和自己坐,他也不拒绝,只微笑着吩咐桐黎道:“黎叔不必等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第七章:夜宴 顾纯慢慢的走在二楼走廊上,本想去卫生间洗个手,却看到面对面走来两个人,不禁脚步一滞。 不管世事怎样变迁,他曾历过怎样的沧桑,他永远也不可能忘了这个人。 李傲然和唐宁联袂走来,一个张扬俊逸,一个淡然端方,好生相配。 唐宁手里端着一杯曼特宁。正侧着头和李傲然说工作进度的问题,没注意前面有人,只觉得蓦地一撞,刚泡开的热咖啡全部倾倒,一滴不漏的撒在那个人的西装衬衫上。 他正想道歉,抬起眼,却见到对面那人,一双凤眼冷冰冰寒黯黯的看过来,不禁心里一惧,可那人转瞬又笑了,如沐春风的笑了,掸掸自己的上衣,淡道:“对不起,我撞到你了。” 李傲然站在旁边看着,也没有说话。他方才的确看到是唐宁撞上去的,面前这人长相太过出色,举止又温文有礼,他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欣赏结交之意。 “走廊尽头有休息室,隔壁是我的房间,先生可以去换件衣服。” 话音未落,突然看那人脸色瞬间苍白,一只手掩着唇几乎作呕的样子,李傲然走近些,扶住他过分羸弱的肩膀,开口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对不起……”顾纯一手握拳,垂着眼睫道:“我……闻不惯咖啡因的味道……” “啊?” 正常人,即便是不喜欢喝咖啡,也会说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吧,很少有人特意说讨厌咖啡因的味道,这种避如蛇蝎的说法,就跟这是什么毒品一样。 李傲然侧头,对唐宁笑笑,道:“你先下去吃,看你从刚才肚子就开始叫。我带他去换件衣服。” 闻言,顾纯蓦然抬起头来,那双冷清清的凤眼对上他的,李傲然只觉脑子里又是一阵晕眩,不至于疼痛,但差点没站稳,为了保持平衡,不经意间握着他的手腕又加了几分力。 唐宁早就下楼吃饭了,顾纯看着自己微红的腕子,也没说什么,柔声笑笑,道:“我不认识路,五爷您前面请。” “啊,抱歉,跟我来吧。”李傲然平静片刻,带着他往自己房间走,路上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你讨厌咖啡,那茶的味道呢?” 顾纯唇角勾起,淡道:“不喜欢。有茶碱,会上瘾。” 李傲然笑了,摇摇头道:“可乐呢?晓得了,你也不喜欢,因为有可卡因。我叫你白开水先生如何?” 顾纯侧过头,看了一眼唐宁离去的背影,那一瞬间,没有人看到这个笑的好温柔好温柔的白开水先生眼底滑过的一丝狠戾嘲讽。 等了许久不见人答话,李傲然转过身来,正对上他柔和微笑,淡道:“五爷,我姓顾,你叫我顾纯就好。” 他伸出一只手,点点头,“李傲然。” 顾纯握过去,但又跟碰到了什么毒物一般,转瞬即离,连笑容都让他看出的疏离,相反,语气却低沉柔和,含了无限令人酥软的蛊毒,“我可以叫你,阿傲?” 那一句阿傲,让李傲然心神一敛,没说什么,只觉得心底对这个称呼极为抵触,不愿意让人提起,刚想说让他别叫的那么亲密,抬起眼,看到顾纯的眉眼,又忽然觉得除了他,没有人能把这两个字叫的那么好听,索性便随他去了,不置可否。 把人领进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小号的西装递给他,然后坐在沙发上,本来想泡一杯咖啡,想了想,还是倒了白开水喝。 顾纯站旁边看着,见他如此,只是淡笑,开口道:“有一个不情之请,五爷要听么?” 李傲然张张嘴,立刻就想问你不是叫阿傲的么,怎么又改五爷了。好在即将冲出口的时候停下了,抬起头问:“直说罢。” 顾纯点点头,笑容里忽然带上了一丝暧昧,淡道:“这是五爷的房间,我无权要求五爷回避。但是,我身上有些旧伤,实在丑陋,不太愿意示人眼前,所以……阿傲暂且躲一躲如何?” 所有的人都不会忍心拒绝这样温柔低回的声音。李傲然也不例外,外加最后那声阿傲让他没有缘由的心花怒放了一下,所以很好说话的起身走到了门外。 顾纯阖上门,脸上所有的笑容都突然收敛。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镜子前,脱衣,擦干净水渍,又摸了摸一身刀伤,终于自己也看不下去一样换上了新衣服。 从这个表情来看。他一点也不高兴。无论是来到李氏宅邸,还是见到李傲然,唐宁等人,都从未真心愉悦过。 李傲然百无聊赖的站在走廊里,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还不如一家子坐下来赌两局,也好过富豪大亨之间的周旋,并不显得无聊,但是很累,仅此而已。 那个姓顾的人,就显得很有趣了。这个人身上隐藏着很多秘密,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好的脾气,为什么他可以笑得这样温柔却阴冷,为什么他讨厌一切容易让人上瘾的东西,咖啡,茶,可乐,除了白开水之外的所有饮料都很讨厌,为什么他和秋月一样留着长发,为什么他身上会有很多旧伤。 “顾……纯?” “在,五爷有什么吩咐?”回过头,见那人已经换好了衣服,勾唇笑着,相较于柔和可欺来说,倒是揶揄的味道更重一些。 “顾先生。”李傲然挑眉,道:“你这顺杆爬的本事当真和我家小八有一拼。” “不敢。”顾纯没有看他,迈开腿走在前面,淡道:“顾纯不敢和‘股市双子星’李八爷相比。” “你没有半点不敢的意思。” 他还是那样笑,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也许吧。” 李枋很喜欢顾纯,二话没说让人坐在自己旁边,对面就是唐宁和李傲然。顾纯一眼没看两人,一直给老爷子布菜,照顾的无一不周,嘴角噙着一丝笑,让老人家越发心花怒放,差点没当场认人家当孙子。 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引起别人的兴趣和探寻。至少李傲然是真的起了结交之意,那种感受和看到唐宁所感到的悸动不同,他单纯只是觉得和顾纯在一起会很舒服,有这个朋友也很舒服。 但是,他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看到唐宁会从心底传来一丝悸动,他自己也不知道。似乎只是一种本能,一种嵌入骨子深处的本能。 酒过三巡,桌上气氛已经没那么冷清,这时候突然听顾纯淡淡的问了一句,“五爷,人长大之后的样子和小时候是有很大不同的,是吗?” 李傲然抬眼看他,笑道:“这个自然。女大还有十八变。” 顾纯‘哦’了一声,垂着眼睫,唇边的笑容渐渐变的冰冷,“唐先生,有的人,是娃娃脸,会和小孩子的眉眼长得很像,是吗?” 闻言,突然听到‘!’的一声,唐宁手上的筷子不慎掉在了地上,他脸色不太好看,甚至有些慌张失措,左手从桌子上面挪了下去。 这个身体动作告诉顾纯,他现在的心境是想逃避。一番变化全入他一双凤眼,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索然无味的笑了笑,慢慢站起身,对李枋鞠了个躬道:“我家里还有些事,改日再来看李先生,今日顾纯已经叨扰,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李枋看了他很久,最终拈须而笑,淡道:“去吧去吧,年轻人就是事多,都不肯多陪老爷子些。” 顾纯道:“家中有一老仆,今天也是过寿,我想回去给他做一碗寿面。李先生要是愿意赏脸,我也给您做一碗如何。” 闻言,李枋眼睛一亮,二话没说就把人往厨房推。顾纯解开袖口,把西装袖子往上撸,侧头道:“五爷方便来打个下手么?” 李傲然笑笑,没说话,站起身跟在他身后,餐桌上李皓然扑到老爷子身上亲了好几口,道:“爷爷你脸皮真厚,让客人给你做面吃。” 李枋‘嘿嘿’乐两声,一挥手重重打在他脑袋瓜上,道:“死犊子,你以为你的脸皮是遗传谁的?” 手!面很费事。因为顾纯的手臂尚未恢复,所以使不上多大劲,只能用柔劲慢慢的!,他也不着急,低着头动作,全然把李傲然晾在旁边。 李傲然也不是没有事情干,一开始让他切个黄瓜,他差点没剁了自己手,后来看实在有些困难,于是专心站在旁边当看客。 有的人,泡茶的时候很美,有的人弹琴的时候很美。但是有的人,不管干什么,都显得很美,顾纯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做一顿饭而已,更像是艺术家在创作。仪态恬静疏懒,有条不紊,不紧不慢。 !完面条他用手背擦擦额头,转头去做卤。一边调着味道,一边开口道:“你不用担心,我和李氏没有任何贸易往来,单纯对年长的人比较有好感而已。” “哦?”李傲然挑眉,伸手帮他把差点掉进锅里的长发挽回耳后,“你看上我爷爷了?” 他置若罔闻,勾唇一笑,柔声道:“五爷,我是异性恋。” 李傲然顿时觉得自己应该收回前言。和他呆在一起绝大多数是很舒服的,因为他的聪明体贴,但又有一部分时候是生不如死的,还是因为他太聪明体贴…… 顾纯亲手把面端到李枋面前,看着桌上一双双饿狼一样的眼睛,笑笑,道了几句客套话,转身离开。 桐黎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他坐进后座,有些疲累的阖上了眼睛,道:“开车,回家罢,还要去照顾顾先生。” “大管家……”桐黎回过头来,担心道:“你旧伤未愈,医生说不宜劳动心力,不如再修养一阵。” 他没有说话,假寐一阵,只听得到车子里暖气作响的声音。 停在顾绍离住的别墅群的时候,顾纯刚刚好醒来,侧头看着车窗外上岛市的灯红酒绿,满目繁华,神情说不上是悲还是喜,“三天之内,给我调查出唐宁这个人。” 桐黎记下,问道:“这个人有背景可查?” 闻言,顾纯薄唇微勾,淡道:“我只活了区区不到三十年,却已经见过很多很多人的脸。红脸白脸,还是黑脸,一眼即明。但是,有另外一件事我很感兴趣,为什么他会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呢?人是会长大的,不可能永远长成那样。见到他,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还需要确定一些。” “是。” “还有。”顾纯道:“全国三大混黑的毒枭,除了顾先生的。另外唐显祖,靳磊的资料我也要看到。包括近十年来组织的海关走私明细,麻烦黎叔。” 第八章:蛇蝎美人 顾绍离已经睡了。屋子里暖气很足,加湿器打的刚刚好,他一身白色蚕丝汗衫,盖着薄被,呼吸平稳而安然。 顾纯坐在床侧,慢慢的给他背心经催眠。背了很多遍,已经不需要过脑子,入神的看着手上一份资料,看的很认真,一字一句的扫,然后停下,阖上资料册,递给桐黎,微笑道:“先生睡下了,黎叔,我们走吧。” 桐黎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雪白和服叹了口气,“大管家估计不错。唐宁的背景,的确不是很干净。” “不。”顾纯摇摇头,优雅的无懈可击,“他已经很干净了。不曾杀人越货,也没有在地狱里挣扎过。只是太过仇恨,所以不能控制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整个容,换张脸,谁不想变得好看点呢,黎叔说是不是?” 桐黎哈哈一笑,道:“大管家又说笑啊,你长得还不好看么?那歌星影星都别活了。” 想了想,他回过头来,眉眼弯弯,勾起唇笑,“不那么谦虚的话,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老一少相视而笑,顾纯又道:“我对唐宁那个情人有一点印象。张慕廷,是前任皇冠控股的董事,很懦弱的一个人……”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一身黑色劲装,浓眉大眼,淡漠沉静。走到顾纯跟前,他低下头道:“大管家。” “嗯。”顾纯没什么表情,把路让开,颔首示意,“先生已经睡下了,你要进去的话,小心莫把他吵醒。” 薛凌弃没有立刻进门,侧过头看他,道:“大管家也是贩毒集中地出来的?” 顾纯的袖子很宽,很大,也很长,他从袖子里伸出手,轻轻柔柔的搭在薛凌弃肩上,淡道:“你知道顾绍离是什么出身么?” 薛凌弃摇摇头,仍是死盯着他。顾纯笑笑,收回手,继续道:“那么,你问这件事,半点意义也没有了。” 闻言,薛凌弃蓦然双眸一亮,下意识开口道:“你──想……” 顾纯没有再看他,转过身,面对落地窗外的浓重夜色,语气淡漠道近乎冰冷,“我想什么不重要,你想好自己想要什么才好。世上的事,不破不立,我有破法,只看阁下的觉悟到什么地步。” 话音刚落,大管家微微一笑,缓步离开。 顾纯并不住在组织里。顾绍离应他的要求,在郊外给他买了一处住所,是一个时间很久的小洋楼,叫废兰山庄。 这个地方一点都不奢华。甚至看起来很苍凉,房子上爬满了藤萝,小院子里种了很多蔬菜,还有一个葡萄架,遮出一方天地的阴凉。房间里的家具也很旧了,电视机上积了一层土,沙发上铺着那种最老式的白色挡尘布。但是厨房很干净,锅盆瓢碗都!光瓦亮,阳台上还摆着一架藤椅。 顾纯把长发束起来,站在厨房里慢慢的!长寿面,对对面的老者淡道:“黎叔,你来约见唐宁,只传达一句话,他想做到的那事情,我可以帮他。条件是什么他不用过问,我自己会取。” 桐黎只道了一声‘是。’并没有问为什么。 顾纯煮面的时候在出神,看着锅里沸腾的泡泡,似乎在笑,其实又没在笑,低声喃喃道:“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这没有错,根本,没有错……” 老爷子寿宴过后半年的时间里,李傲然都再没见过那个笑的能让人忘却了周遭景物的人,虽然半夜从梦里惊醒,莫名想到那个人,总是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感情这回事,许久不经历,也就不深刻了,而且他和唐宁之感情渐入正轨,自然也无暇再想起顾纯。 李傲然真的喜欢唐宁。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念及此,男人微微一笑,紧了紧手上端着的粥盒,往唐宁家里走去。他今天请假没去上班,说是有一点感冒,作为上司和爱人,自然要好好关心。 粥是自己煮的。因为不会,所以跟厨房师傅学的,还煮糊了好几锅,这锅算好的了。没有开车,因为顺便锻炼锻炼身体,直接走去就好。 唐宁少有的时候会不去上班,今天不去,不是生病所致,他并没有感冒。上午他换了一身黑衣,从柜子里一个隐蔽的角落拿出了一块牌位,抱在怀里,缩在床上,出着神,轻声道:“慕廷,今天是你的忌日,我没有去上班陪李傲然,我要陪你。从你走后,我不敢去墓地,我怕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半年前,有一个老人找到我,他说他掌握了我所有的资料,还要帮我报仇。我很害怕,但是没有办法。慕廷……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你的阿宁换了一张脸,一张那么美的脸……慕廷……我每天早上都不敢照镜子,这张脸就像幽灵一样,让我觉得我窃取了别人的幸福,又毁了别人的幸福……可是,我不感到愧疚,这是李傲然欠你的,我要他还,全部还来!慕廷,我真的想你了……” 明明方才还是晴天,蓦然间天上惊雷一闪,山河俱寂,然后下起了瓢泼大雨,夜色彻底暗了下来。唐宁侧过头,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擦擦脸上的泪痕,露出了一个狠戾疯狂的笑容。 在床上坐了一天,唐宁觉得有点胃疼,想下床倒杯水喝。路过门前时听到了门铃响,疑惑着开了门,看到门外那个人,不禁霎时间愣在原地,刚刚擦干的眼泪慢慢上涌,止于眶中。 李傲然倚着房门,手里拿着粥盒,从头发到脚,湿漉漉的跟掉进河里一样,雨水糊了一脸,长得再帅看起来也不明显了。 他抬起手,本想摸摸唐宁的额头,看到自己一手水,也就不好意思的又放下了,开口道:“下雨天出租车也不拉客。” 唐宁接过粥盒放在桌子上,让开路,垂着头道:“你怎么来了?” 李傲然看了他半晌,笑笑,转过身作势要出门,闲闲得道:“要不我这就走?” 脚没跨出半步,就被人从后头攥住了衣角,转过头,唐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定定的道:“留下。留下来。” 唐宁让李傲然去洗澡,从柜子里拿了最大号的衬衫放在他手边,自己坐在桌子边喝粥。听着耳边哗啦啦的水声,抿着根本算不上好喝的粥,有些犹豫动容的咬了咬嘴唇,转瞬眼底恨意一闪,又坚定的握紧了拳。 他端着两杯红酒,眼里明明灭灭幽幽暗暗,想了一会事情,然后转身走进房间。看到那个背对着门口,单薄清秀的背影,微微一笑,把红酒放在桌子上,一只手覆上他的肩,“阿宁。” 手下的身体蓦然一僵,刚欲后退,又转瞬平静下来,唐宁回过头,细致的眉眼处恰到好处的流露些许温顺,语气却很淡漠,“阿傲。” 闻言,李傲然微微一愣,扶了一下脑后,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道:“别叫我阿傲。叫相公还是老公什么的都行。” 唐宁侧脸一红,偏着头躲过他的手,扬扬眉道:“李老板,怎么样?” “好啊你,越学越坏。”李傲然眼神一沈,是极危险的信号,脚步往前一跨,双臂张开,从后面把他抱了个满怀,看着他细致柔润的侧脸,不禁逐渐往前,吻上了他的侧脸,仍是不愿满足,嘴唇游移,欲贴合那两瓣红唇。 被唐宁伸出一根手指阻了,他笑吟吟的看着环抱自己的男人,垂着眸道:“我想跟你说正事的。” 李傲然笑了,拨开他的手指,抱着人坐在沙发上,轻吻他的颈子,懒洋洋得道:“说啊,我没不让你。” 唐宁也不推拒,扬起头,露了一截雪白的脖颈,开口道:“关于百盛科技……你不想再多赚一笔么?你因半导体而成功,但不意味着可以永远领头,现在科技跃迁更替不断,若是没有新政策出台,这一行也迟早要垮台,就像房地产那样。” 李傲然置若罔闻,但也意兴阑珊了,放开他,端起那杯玛歌红亭抿了一口,淡道:“钱够用就行了,赚那么多干什么。” 唐宁笑笑,一只手搁在他的膝盖上,勾起唇道:“我是你麾下最好的操盘手。可是,你却让我毫无用武之地,我不得不怀疑,所谓常务董事的特助……是因为你太喜欢我,还是……你对我不放心。” 这几句话虽然厉害,但为免锋芒太过。可唐宁心里却很有谱,李傲然不会怪他。这半年他看在眼里,李傲然对他不说事事顺心,却也是予取予求,少有拂逆。他是喜欢他的。或者说,他是如此的迷恋他这张脸,自己都不自知的迷恋。 李傲然揽着他,眼底有些溺爱的笑意,刚洗过澡,身上穿着不是很合体的衬衫,显得并不像那个手腕冷硬的李氏商人,反而有些邻家大男孩的错觉。 “那么,你想做什么?” 唐宁一偏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状似不经意得道:“操控股市。说明白点,就是人为干预相关股票价格,实现利益最大化。” 闻言,方才还温颜淡笑的男人蓦然蹙紧了眉头,将他从肩上拉起,四目相对,眼睛微眯,淡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操控股市犯法。如果不慎崩盘,还会对市场带来巨大冲击,我不可能答应。” 唐宁勾起唇,掩去黑眸深处那一缕轻蔑,笑道:“什么叫犯法?若是真要那么算的话,华尔街那些大头都逃不了。金融危机是怎么引起的?什么经济规律都是胡扯,要是没有投资银行在里头推波助澜,怎么会闹得那么大。换言之,阿傲,我们只是做了和大多数资本家一样的事情而已,何况上岛市一向是商业犯罪的灰色地带,所谓操控股市,这其中的度只要把握好,不会出问题的,你当真不相信我么?” 李傲然的头突然又疼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人,心底有些陌生感,但是又转瞬消失了。 他想起自己的八弟,也就是李澈,当年在华尔街成功预测经济危机后的大盘走势后,坐在沙发上,眼底自嘲又寂寞的道:“哥,中国股市就是一个赌场,甚至比赌场还不如,这趟黑水,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千万不要沾。若是不慎沾身,一定要告诉我,我好擦干净蹄子跑去救你。” 这只是一时玩笑,但被李傲然记下来了。阿澈在资本运作上是个专家中的专家,却不是天才,他甚至讨厌研究这些足以控制经济命脉的东西,换言之,他的一生,直到他的早夭,都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悲剧。因为李暮然需要,所以他倾尽全力,因为李暮然需要,所以他赴汤蹈火,因为李暮然需要,所以他不辞辛劳,因为李暮然……他抛弃了一切。(见《难得认真》) 回过神,李傲然有些疲惫的揉揉额角,摇摇头道:“不行。李氏的钱,不说每一分都是干净的,但是从未因为自己的利益而让千千万万的股民输的血本无归。” 闻言,唐宁沉默半晌,唇畔一丝苦笑,“没想到,李老板真善良。” 夜雨潇潇,狂风大作。唐宁家楼下站着一个人影,就那么直直的站着,望着他家的窗户,面无表情。 远处快速跑来一个老者,手里拿着一把伞,遮到那个人影头顶上,急急道:“大管家!你……你身体都这样了还出来淋雨,你刚跟靳磊动过枪,还有伤在身呢!看看,全身都湿透了,回去又大病一场!” 顾纯仍是那身雪白的和服,墨色长发,全身湿透,甚至显出了姣好的身形。 他微微的笑着,“阿傲也是这样,淋的湿湿的也护着手里的粥,他进去了。” 闻言,桐黎心里一阵心疼,也只能站在旁边,低声道:“大管家,你这是何苦……” 顾纯勾起唇角,笑意盎然,“桐黎,你信么?爱的越深,受到伤害,就会痛的越深,恨的越深。我帮唐宁想出了一个如此绝妙的法子,自然有办法护着阿傲,只是,那份情,他却是再也受不起了。” 话音未落,他又笑着转过头来问:“我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是不是?” 第九章:心字成缺 上岛市的晚上九点,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即便如此,距离普通人的下班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个时间,百盛科技最高层的办公室里依然有人没有走。李傲然只穿着衬衣,没有系领带,撸着袖子,以手撑额,疲惫的坐在椅子上。 他又和唐宁吵架了。是很严重的意见分歧,唐宁坚持要着手控股大计,他始终不能苟同,更遑提放权。 某些无关紧要的枕边风,他听之任之也无所谓,可李傲然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否则也坐不上这个位子。 手机铃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突兀响起,他看看来电显,收拾一下心情,接起来,道:“阿澈,有事么?” 李澈仍是不温不火的口气,笑道:“五哥太忙,忘记了回家吃饭的时间。大哥最近在家里倒时差,有时间就监督着花管家给你炖大补汤。” 闻言,一股温温软软的热流在心里涣漫开来,李傲然勾了下唇角,柔声道:“我晓得了。帮我留着罢,回去就喝了,你和大哥早点睡。阿澈,身体怎么样?最近五哥太忙,也没有时间陪你去检查。” 李澈只是微笑,一双狭长的凤目在灯光下流萤湛湛,淡道:“神经衰弱而已,不是大事,我去睡觉了,回头见罢。” 放下电话,李傲然头回没有了想低声下气去哄唐宁的心思,很久没有去喝一杯,有点馋了。于是拿着车钥匙和大衣出走出房门。 上岛市酒吧一条街里头有一间他很喜欢,是惯常和兄弟会去的,叫‘杯中窥人’。装潢朴素还是豪华另说,关键是酒种很全,没有假的。李家人各个都是品酒高手,而且只喝矜贵的葡萄酒,对某些事情的要求都近乎偏执。 这个时间人很多,他又不太喜欢做甩出一沓钱包场这种财大气粗的事,只能搁人堆里头挤,挤来挤去好容易才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唤来侍者要了两瓶年份酒,慢慢的饮,杯子里总有酒。 就算喝的怎么慢,这样不辨今夕何年得喝也难免一醉。到了凌晨时分,人群渐渐散场,店家要关门打烊,侍者凑到近前刚要开口,就听后面有人轻笑道:“不用管他,你们打烊关门吧。” 侍者回头,只见到一袭白色衣角,立刻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得道:“大管家……老板没说您今天过来。” 昏暗澄黄的灯光下,那人一头黑色长发,一身雪白和服,狭长深邃的凤目恍惚间,犹如星河误入。 顾纯不在意的摆摆手,微笑道:“不用那么大礼,我没打算要你们招待,都下班吧。” 那双眼睛状似不经意一扫,停滞在角落那个不吭不闹的男人身上。走过去坐在旁边,淡道:“李先生,店家要打烊了。” 闻言,李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回过头来,只看到了那双仿佛漾着光的凤目,唇齿阖动,抬起手就要摸他的眼角,“星河……犹如星河误入……” 听到这几个字,顾纯蓦然睁大了眼睛,呆呆愣在原地,白白让他摸到了自己眼角的湿润。 察觉到自己失态,顾纯转瞬不着痕迹的一笑,微微退开一点距离,淡道:“五爷喝多了,我送你回家,还是打电话要人来接?” 只迷糊一会,李傲然似乎又有一瞬间神智清明,黑眸紧紧盯着他,沈声道:“你是……顾纯?” “是我。”顾纯微微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神情,道:“这间酒吧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五爷要想干脆住下来也可以。” “五爷……我不是五爷……”李傲然只清楚那么一小会,又眯起了眼睛,侧着头,喃喃道:“有一个人……我不记得是谁……他叫我阿傲。阿傲,阿傲……唐宁,是你么?” “咳咳……”顾纯忽然身子一矮,开始剧烈的咳嗽,桐黎从身后扶住他,担忧的递上两个白药片,让他和水服下,方才好了些。 顾纯呆坐在那,不知道想些什么。呆的够久了,才慢慢站起身,扶着李傲然靠在自己身上,回头道:“桐黎,把车开过来。” 杯中窥人此时万籁俱寂,连灯都不开了,他方才敢抱得紧些,凑到那个人耳旁,轻声道:“阿傲……我不是唐宁啊。”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的像是转瞬就会破掉一样。若是此时有人打开灯,便能看到一向无坚不摧,春风化雨的大管家,脸上毫无生机的表情。 听到外面的引擎声,顾纯扶着他上车,调整姿势,让他躺的很舒服,开口道:“回废兰山庄。” 废兰山庄屋子不大,只有两间卧室,客卧一直都是桐黎在住。顾纯把李傲然拖进主卧,扶到床上,然后蹲下身子帮他除掉衣服和鞋。 动作很慢,就像当年从手术台上爬下来,一刀戳死大麻的时候一样。 李傲然酒品不算差,乖乖的随他动作,最后剥光了躺进棉被里的时候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顾纯看他睡得熟,不禁微微苦笑,摇摇头,回头去拿了杯温水搁在床头柜上,又把门关好,坐在床边上看账本。 此时已经是凌晨。他处理完组织内部的芜杂事务,疲惫的舒了一口气,回过头看男人还睡得不亦乐乎,慢慢抬手,抚摸他的侧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红唇轻勾,会心一笑。 无论什么事情,举凡是选择了纵容自己,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顾纯暗道自己心性不定,俯下身,轻轻吻上他的唇。 本想一触即离。谁知道李傲然无比上道,迷迷糊糊叫了一声‘阿宁’就把他抱进怀里回吻,且全然不是蜻蜓点水。 李傲然隐隐察觉出眼前的情状似乎有些不同。阿宁的唇突然变得那么柔软,阿宁身上突然有了很淡很淡的檀香气,男人都是感官的动物,牢牢锁住他的腰,一手扣住后脑,先是舔舐唇瓣,等到他喘息渐重,唇齿微张,干脆转过身把人压到身下,探进舌尖肆无忌惮的吮吸。 顾纯被他压得动弹不能,早已被亲软了身体,手臂慢慢勾上他的脖颈,时而回吻,喘息间泄露一丝低吟。似乎只是亲吻也无法满足李傲然,他一只手覆上他的腰带,正欲抽开,低声道:“阿宁,你今天怎么穿那么麻烦……” 这句话让顾纯瞬间神智清明,凤目霍然张开,冷笑片刻,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气的在原地站了片刻,拂袖而去。 等到他冷静下来坐在客厅里,已经不知道随手摔了多少东西。桐黎站旁边,走也不是,劝也不是,只能摇着头道:“大管家,你这一生气就爱摔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养成的,有点幼稚啊。” 顾纯闻言,抬头看向镜子,发现自己的神情竟是气鼓鼓的,酷似小时候那个刁蛮任性的样子。不禁心里一沈,眼睛一闭一睁,又归于淡然端方。 “桐黎,加紧实行计划。唐宁这个人,已经让我越看越不顺眼了。” 桐黎敛下神情,道:“是。” “另外。”顾纯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略带冷酷的勾起薄唇,淡道:“我听说,前两天管物流的堂主去顾先生那告我一状。” 桐黎闻言,低声笑笑,“刀堂主前天去顾先生那说,大管家一把火烧了答应给靳磊的毒品,让我们蒙受巨大损失。” 顾纯轻阖双目,手指习惯性的敲击桌面,淡道:“顾绍离这些年过的太安逸了。我让他过的舒舒服服,不用管账,不用管帮派火拼,他早已被蚕食殆尽。等到他醒过味来,动了想除掉我的心思,来不及了。” 桐黎道:“是这样。刀堂主告状以后,顾先生很不耐烦,要他退下不用管,说是大管家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放手教给你就好。这些年,他的确,太过倚重信任你了……” 顾纯却慢慢抬起眼来看老者,站起身,紧紧盯着桐黎的眼睛,柔声道:“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插上一刀最是痛彻心扉。黎叔,若是有一天,你会这么对我么?” 他此时的神态,竟让桐黎这样见惯风雨的人心里一寒,立刻躬下身子道:“大管家若是不信,尽可防着我,只是,日久见人心。” “你在怕什么?”顾纯微微一笑,极为亲厚的把他扶起来,道:“我随口说说而已,别在意。” 桐黎知道,他并不是随口说说。顾纯是个只信任自己的人,这样的人,一旦被他盯上,一定会死的很惨。 顾纯缓步走到厨房,洗洗手,竟然开始做早点,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慢,井井有条,一边淘米一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把火烧掉那批毒品?这半年,我封锁了组织内大部分的毒品贸易,原因很简单,我痛恨毒品。另外,这次这批东西是要给靳磊的。我正好以此为由,见见这位传说中的黑道巨枭,总不至于,在我捅顾绍离一刀的时候,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败笔。” 以顾纯之能,他早该想到了。老者叹了口气,看着在微熹晨光里忙活的那个孩子,眼露慈爱。 李傲然是饿醒的。最可怕的是饿醒之后就闻到了菜粥的香味,看了看房间陈设,不知道是哪里,手边却放着一套洗好的运动服。 昨天的西装已经没办法穿了。他换上运动衫走出房间,就看到朴素的甚至有些颓败的房间里,那个一身白衣的熟人,洗手作羹汤。 “顾纯?” 顾纯抬眼看他,淡淡一笑,把锅子放在桌子上,还有刚烙熟的棒子面贴饼,几道清爽凉菜 ,只看颜色,只闻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李傲然由衷问道:“你是厨子么?: 顾纯拿了筷子坐在椅子上,淡道:“李先生,我不是厨子,我是钢材集团的执行长。还有,你昨天醉倒在朋友的酒吧,正好被我撞见,所以把你带回家住了一晚。洗手间在卧室右手,毛巾牙刷都放好了,请自便。” 他无比优雅的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慢条斯理的盛了一碗粥,低头开始吃早餐。 李傲然见得此景,不禁咽了口唾沫,开口道:“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呢?” 顾纯看着他半天,算不上和善的笑笑,“之后?李先生应该工作很忙,不准备去百盛上班了么?” 知觉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柔声微笑里都掺了那么多显而易见的敷衍。不知道为什么,李傲然心里一酸,摇摇头 走进洗手间。 一番洗漱之后,李傲然给Jassic打了一个电话说今天请半天假,要回家换一趟衣服。 话音未落,就见顾纯探进来一个头,歪着头道:“你记性实在不好。不用回家换衣服,上次给老爷子祝寿,我的衬衫上撒了咖啡,借了你的衣服穿,我熨好就挂在柜子里,五爷可以顺便穿走。” 李傲然一张脸黑了一半,嘴角抽搐半天,朗声道:“就算如此你也不用特意在老子裤子都没系好的时候进来提醒吧!” 顾纯微笑,喜闻乐见。让李傲然直想把他那张漂亮的脸,360度无死角的脑袋拧下来。 闻着客厅里浓郁的早餐香味,回忆起那个人半点留自己吃饭的意思都没有,让李傲然另外一半脸也黑了,翻了半天柜子没找到衣服,提高音调道:“顾纯,衣服你放哪里?这柜子里都是老人穿的吧。” 侧过头,看到顾纯靠在门边,双手抱胸,一脸无话可说,反问道:“你刚才是从这间屋子出来的?” 李傲然摇摇头,发现自己走错了卧室,尴尬的咳嗽两声,要去对面找,走到门口被顾纯一手拦下,往他手里放了一碗温热的粥,柔声道:“酒醒之后暖胃。衣服,我给你拿。” 这恰如其分的语气,或者说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手段让李傲然心里一动,极为受用,不禁微微一愣,看他取了西服回来才回过神道谢。 顾纯没在意,摆摆手走回客厅吃饭。 他有点累,组织里所有的事都一肩挑,一会还要去跟靳磊谈判,心情好不了。饭吃两口就不想再动,想换衣服出门。 抬起头,却见李傲然站在面前,欲言又止,碗已经空了。 顾纯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禁问道:“你真的以为我是厨子?” 李傲然更尴尬,低声道:“有点饿……” 看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商场上指点风云的资本家,反而和小时候那个傻傻实实的阿傲更像一些。 顾纯垂下眼睫,把锅子推过去,亲手盛了一碗粥给他,拿了一块烙饼递过去,道:“我和管家两个人住。做的不多,都在这里,愿意吃就吃吧。” 第十章:阴雨(上) 屋子真的很小,还遮着厚厚的窗帘,寂静无声,只存两人。顾纯眼眸轻垂,薄唇微勾,在李傲然心里涣漫出一丝丝的暖意。 他拉开椅子坐下,没着急干掉早餐,突然开口道:“除了在爷爷过寿的时候,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顾纯悠闲的坐着,闻言,索然无味的笑笑,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无论是什么事,自己都想不起来就不要要求别人告诉你。别说我们从未见过面,即便是曾经有什么关系,你这样问出口,难道不会伤了别人的心么?” 李傲然摇摇头,眼里蓦然显出一抹笑意,“好厉害的一张嘴。和你的长相实在很不相符合。” 顾纯还是没有看他,“我长成什么样?” 李傲然想开口,又有些欲言又止,闪烁其词,沉默半晌,淡道:“长相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静美。” 这样的词语很容易轻易惹恼一个男人。但顾纯实在是个不容易生气的人,闻言,缓缓站起身,站到他身后,俯下身,靠在他耳边笑道:“我不够温柔?” 他离得太近,身上的檀香气一股脑冲向李傲然的鼻子,一开始是觉得很好闻,后来蓦然一愣,察觉到昨天晚上似乎身边一直围绕着一股这样的香气。 “你昨天──”李傲然突然回头,话没有说完,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凤目红唇,温柔静美,垂在两鬓的长发搭在了自己肩上。只消微微一近,就能吻到他的唇。这一点距离,谁都没有动作,任凭那些微的暧昧逐渐扩散。 原来顾纯眼睛里除了笑意,还有着不易察觉的悲伤。李傲然才发现,这个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很悲伤。 究竟是,为什么呢?仔细一想,又是一阵钻心的头痛欲裂,他眯起眼睛,一手撑着脑袋,青筋直露。 异变突发,顾纯也是脸色一变,问道:“你怎么了?” “头疼……”李傲然剧痛之下,一手紧紧攥住了顾纯的腕子,道:“止疼片,你这……有没有止疼片?” 顾纯家里没有任何一丁点会让人上瘾的东西,止疼片当然也是没有的。即便是有,他也不会给李傲然吃,他要比任何人都关心在意他的身体,止疼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还会对身体有莫打损伤。 他没有说话,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站到他身后,修长纤细的手指覆上李傲然头部,轻揉慢捻,冰凉舒爽。 渐渐地,那人间歇的颤抖抽搐停了下来。顾纯道:“好一点没有,还是疼?” 男人蓦然一把攥住他的手,回过头看着他,沈声道:“顾纯。” 他不以为意,“嗯?” “你说过,你不喜欢男人。”李傲然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有些哂意,“那是假的。” 顾纯神色不变,没有丝毫波动。只淡淡的回道:“我对五爷只有君子之谊。怕你误会,所以清早不顾礼数要你自行离去,似乎是李先生迟迟不愿意走,贪恋这点入不得法眼的早餐也罢,是喜欢开我玩笑也罢,总之,我从未强迫过你。你这句话,来的没有根据,你希望我怎么欣然接受呢?” 他想温柔的时候可以很温柔,想刻薄的时候也可以很刻薄。而很多年后的李傲然才知道,只有在他动气的时候才会很刻薄。 这话说的没有转圜余地。李傲然放开他的手,叹了口气道:“顾纯,我没有开你玩笑……罢,罢,我说不过你,吃饭了。”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上岛市多雨,但是不大,只是天色一下子阴了下来 ,阴天呆在屋子里,很容易生发出懒散。顾纯拉开窗帘,把灯打开,靠在沙发上看着雨落下来。 其实李傲然吃晚饭也不想动换。这屋子让他觉得很舒服,抛却顾纯生气的时候,其余也是十分让人舒服。只是想起自己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回去工作,极想叹一声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雨下得太缠绵,缠绵的李傲然也吃的慢悠悠,最后结果就是差点没站起来。 顾纯看着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眨了两下眼睛,笑道:“我不用刷碗了……” 李傲然颇有点不好意思的穿上外套,问道:“那个……你打算晚上做点什么吃?” 顾纯看他一眼,双手抱胸,一语道破天机,“你要来蹭饭?” 没等他回答,顾纯转过身,衣袖垂落,负手道:“别想了。晚上我有饭局,不能回家。” 李傲然失望又遗憾,不住的叹气,出了门往百盛走的路上还在回味那餐过于美味的早点。 想起来车子还放在杯中窥人那边,没有办法,只能打车走。靠近公司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口,西服笔挺,容颜清秀。 李傲然笑着下车,黑色风衣沾了一点雨水,也不显狼狈。唐宁一眼认出,跑过来怒道:“你还记得来上班。” 男人先是一愣,而后笑着摸摸他的头,把人揽进自己怀里,安抚道:“请过假了,走吧。” 他坐到办公室里,唐宁摇摇头,旋即端来一杯咖啡,还有一大摞要签字的文件。李傲然以手掩唇,咳嗽两声,道:“半天没来而已,这么多要批。” 唐宁耸耸肩,道:“我都筛过一遍了,这些直接签没问题。其他东西,要是很累就带回去看。” 李傲然无奈的摇摇头,下意识拿起咖啡要喝,凑到嘴边手下却是一顿,抬起头,笑道:“阿宁,今天不想喝咖啡了,给我换杯水吧。” 第十章:阴雨(下) 李傲然很少喝白开水。他才真的是个把咖啡当水喝的人,忽然听他说要喝水,唐宁不禁一愣,疑惑道:“怎么变口味了?” 他有一点近视,看文件的时候需要戴眼镜,此时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用手指撑了一下镜框,笑笑,淡道:“没什么,听说咖啡喝多了会上瘾。” 唐宁‘切’了一声,摇摇头去接水。李傲然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叹口气,唇边早没了笑意,然后‘刷刷刷’在文件上都签了名字。 签完了名字就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低声道:“既然是你不择手段都执意要做的事,我允了就是。万一出事……一切有我……” 有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样可怕的执念到底是哪来的。明明不该喜欢的那么深重,但又不得不,心甘情愿。 因为来的晚,所以李傲然加了两个小时班,本来让唐宁按时回家的,他却不同意,执意留在办公室陪他。 临近下班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李傲然摘下眼镜,揉揉眉心,想起身回家,侧过头,却见到唐宁已经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额前细碎的黑发散乱的遮着眉毛,呼吸平稳,习惯性的抱着双肩。 李傲然叹了口气,抬腕看看手表,从门后把大衣拿下来,轻轻披在他身上。然后坐回椅子上等他睡醒。闲来无事就拿出两套牌来摆牌阵,赌术这种东西,许久不练也会生疏的。 他在练习的时候心里会很安静踏实,可以把很多平时没有时间想的事想清楚。 比如,为什么他和顾纯在一起的时候会完全忘记唐宁这个人的存在。比如,为什么每次看到唐宁的脸会不自觉的妥协一切,比如,当日在爷爷的寿宴上,秋月为什么失态,二姐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比如,为什么他和唐宁会发展的那么顺利,顺利的完全不像一对正常的情侣该有的过程。 所有的疑问最后都指向一个结果。有一件事,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所有人,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都不愿意让他知道。 还差一点,就可以想到,究竟是什么事。 “嗯……”骤然听到一声低吟,思路中断,李傲然抬起眼,看到唐宁正揉着眼睛起身,不禁勾唇一笑,走过去将人揽进怀里,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部,沈声道:“还是困?接着睡罢,我今天在这陪你。” 唐宁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双臂抱着他的腰又偎进了男人怀里。 李傲然被他抱得死紧,脱不开身,够了半天才够到手机,给jassic发短信说今天又不能回家吃饭了,让她跟大哥交代一声。 大概又躺了不到一个小时,唐宁悠悠醒来,眯着眼睛看李傲然,言辞间竟有些示弱的味道,“李老板,我饿了……” 李傲然挑眉道:“你要吃我?咬吧咬吧,李老板大度的紧。” 唐宁竟真的抱着他咬了下去,在他唇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子。刚欲抽离之际,被李傲然一把搂住回吻过去。唐宁笑笑,勾住他的脖子,顺从的张开唇,喘息纠缠,吮吻不停。 正是吻的身上发烫的时候,李傲然却突然把他推开了。唐宁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李傲然微微疑惑的黑眸。 “怎么了?” 他淡淡的看着他,反问道:“阿宁,你有燃香的习惯么?” “燃香?”唐宁不明就里,笑道:“谁还有那么古老的习惯。我只涂古龙水。” 昨天晚上,他一开始记不清楚,后来微微想起一些。似乎强吻了一个人,身上都是浅淡却勾人的檀香味,嘴唇很柔软。 昨天晚上──他没有和唐宁在一起,却是睡在了顾纯的屋子里。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李傲然觉得头大得很,心里一直叹喝酒误人,喝酒误人。神情却是没什么变化,一手把唐宁扶起来,笑道:“你再多睡一会,我也要饿死了,走吧,晚上陪我外面吃。” 李傲然一向不喜欢让司机来开车,两人坐上一辆公司用的商务车,唐宁看着男人为自己系上安全带,抿唇一笑,道:“你自己那辆四个圈的跑车呢?” 他挂档,把车子开出车库,淡道:“昨天去酒吧喝两瓶,不能酒驾,打车回来的。” 唐宁舒舒服服的躺在座位上,阖上眼问道:“去哪里吃?” 闻言,李傲然眸里显现出些许促狭,勾唇道:“我们家小六最近迷上做饭,趁着手里的楼盘已经在销售了,闲的没事在郊区开了个餐厅叫涵馆,还没开业,你可是第一个客人,我带你去尝尝,敢吃么?” 唐宁看他一眼,笑了一阵,道:“你当哥哥的敢吃,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可不一样。”李老板一只手松脱方向盘,握住唐宁的手,柔声道:“我们家小六开口,我就是被毒死也得咽下去,你当嫂子的应当是不用殉情了。” 唐宁十分之夸张的抖抖肩,抽出自己手,道:“我说,你敢不敢别那么肉麻?” 闻言,李傲然没答话,笑笑,利落的一打方向盘,车子转个弯驶向高速。 一开始唐宁还不知道为什么开餐厅一定要去郊区开。到了地方突然就明白了,因为市中心实在放不下一个那么大的餐厅。之前招标的时候拿到了足够的地,四周还在动工,所以显得十分荒凉,四周都是沙石地,断壁残垣和废料,毫无人烟。但涵馆的雏形已经出来了,是一个独特的六边体建筑,有一点像船的样子。 涵馆地理位置很好,旁边就临着海。迎面而来的海风吹得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唐宁侧头笑道:“太壮观了点,被惊吓到了。” 李傲然故作震惊,长眉微挑,淡道:“不然哪天我也开个馆子让你崇拜一下?” 唐宁无奈的摇摇头,“去死你。” 话音刚落,两人突然听到一阵蹩音,声音很大,隐隐听出似乎有人在打架。唐宁心里一紧道:“郊外荒无人烟,怎么会有人在这打架?” 李傲然神色不变,淡道:“你不用管,我们只是来吃东西而已。” 然而,越靠近涵馆,声音越明显。涵馆还没建成,四周都尚未拉上正规,后方还有一个都是沙土地的破败校场。 就在李傲然准备抬腿迈进餐厅的时候,突然听到后方校场一个狰狞的声音道:“顾纯!你当我们老板吃素的不成?今天不然就留下货,不然就留下命!老子还就不信顾绍离敢怎么样!” 紧接着又听到一个略低沉纤细的声音,似乎带着喘息,冷笑道:“你错了。要是翻起旧帐来,今天就非是你不放过顾纯,而是顾纯要把那些帐原原本本都要回来。” 闻言,李傲然心里一紧,这一步是怎么都迈不出去了。吸了一口气,侧头对唐宁道:“你先进去吧,里面没有人,跟接待的人报我的名字。我还有点事,一会回来。” 唐宁虽然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先进去了。李傲然眼神微沈,转身走向涵馆之后的巨大废墟,一个校场。 见状,不禁微微一愣。校场一角堆着好几个巨大集装箱。面前明显训练有素几个黑衣人一起围攻中间一个人。 中间那个人没有穿和服,而是黑色的西装,一头长发高高束起,被十几个人一起上,仍是半点下风都不落,仰面下腰,堪堪避过拦面而来的一把匕首,一把枪,同一时刻下盘微斜,足下一个利落横扫,放倒一批人,顺势从袖中划出两把银色的枪,稳准狠两枪又打中两个黑衣人肩膀。 几个黑衣人鼻青脸肿的冲上来要一起把他压倒,顾纯冷冷一笑,足尖微点,腾身而起,一个漂亮的连环踢,平安落地,两把枪刚刚好抵在面前两个人额头上。 顾纯微眯双眼,不动声色的数了数在场被他打趴下的人,数完之后暗道一声不好,下意识要回头。 可他不能回头,一旦放松,面前的两个人就会扑上来让他没有还手能力。 而后破空而来的风声让顾纯心一横,几乎就要起身用玉石俱焚的一招。乍然有听有人沈声喝道:“顾纯!低头!” 瞬间听出那是谁的声音。他毫不犹豫低下头,眼前黑色风衣闪过,李傲然冲出来劈手砍晕了那个身后偷袭他的黑衣人。 他微微苦笑,我的阿傲,小的时候被大蟒蛇盯上,我懒得动手,你也是这样挡在前面。 危机解除,顾纯舒出一口气,利落的抬手,将面前两个人一并砍晕,慢慢的站起身来。 这已经是极限。他的身体早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还能动武,不能不说是靠求生的意志力在坚持。 校场剩下两个人,李傲然定定的看着他,开口道:“原来你还有这幅样子。” 闻言,顾纯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个冷酷的人只是一个梦,柔声道:“哪副样子,很难看么?” 李傲然将双手插进口袋,淡道:“我以为你永远穿白色的和服,以为你永远散着一头长发,以为你每天只需要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可是,这样,居然更让人惊喜。” 顾纯叹了口气,盯着他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刚才……” 李傲然摇摇头,淡道:“都那么明显了,我还需要问什么?” 顾纯想让他马上离开。但是只纵容了自己几句话的工夫,就来不及了,空旷的校场突然听到拍手的声音,然后走进来一个人,身材高大,还算说得过去的脸上挂着微妙笑意,一身黑色西服,外套永远不好好穿,总是披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混黑的一样。 “顾大管家好身手。” 顾纯淡淡的看了那人一眼,“靳老板,我们今天是来谈事的,方才那阵仗,是要恭迎顾纯的么?” 全国闻名的三路黑道巨枭,靳磊算一个。他身后还跟着很多黑衣人,有序的把他守的毫无死角。 靳磊唇角笑意不减,缓步走过来,竟一只手搭上了顾纯的腰,低声道:“天冷,你穿那么少来,聊什么我也舍不得开口了。” 他把披着的那件外套取下来,很亲厚的穿到顾纯身上,无奈道:“你万万不要找我兴师问罪。当初烧了我那批货的人可是你顾大管家,兄弟们都在气头上,我一个没注意,他们就自作主张了。我跟你赔礼道歉总可以吧。” 顾纯只笑不语,也没有拒绝他颇为亲昵的行为。 “顾纯啊……”靳磊看着他唇角那说不上快意的微笑,心里更是被勾的差点没冒出一团火来,抬手,将他束发的黑色丝带抽掉,霎时一头黑色长发披了满肩,更添几分颜色。 李傲然在旁边看的几次手露青筋要上去把那个混黑的咸猪手掰断,可是细想想,顾纯没有说话,自己更是没有立场。只是心里突然像打翻了醋罐子一样,又酸又疼。也只能面色阴沉的杵那。 第十一章:论人类长眼睛的重要性 天色很暗,顾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也渐渐看不太清楚。靳磊想了想,第一次见到他,是半年前约见顾绍离的时候,那时候,他一身白色和服,低眉顺眼的站在顾绍离身后,那时不禁就起了结识之意,之后,没想到他远远不像外表表现出的那样温和而好控制。 顾纯手段阴狠激烈,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把组织内九成的权力从顾绍离那移到了自己手里。 他让靳磊欣赏。这种欣赏是又敬又爱的那一种。 顾纯久久没有说话,突然叹了一口气,将靳磊搭在他腰上的手轻轻拨下去,淡道:“这里没办法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再谈罢。” 靳磊眼神一亮,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笑道:“可以去你那么?顾大管家的废兰山庄太过神秘,听说除了顾绍离还没有人去过。” 闻言,李傲然先是一怒,后来又有些不明不白的高兴。腹诽道谁说他那地方神秘,老子刚在那睡一觉出来,是你没本事进去好吗。 顾纯笑笑,垂下眼睫,淡道:“抱歉,我那地方小。” 靳磊也不逼他,语气一转,道:“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校场外围有一个人一直在周围溜达,你看看,认识么?” 顾纯和李傲然抬起眼,不禁一愣,两名黑衣人正架着一个青年走过来,青年一身休闲装,脸色涨的绯红要挣扎,始终挣扎不脱,咬着下唇。其中一个黑衣人还举着一把枪架着他的脖子。 李傲然更加怒火愈炽,那人正是唐宁。 没等顾纯说话,李傲然走了两步,把他挡在身后,对靳磊微微眯起眼睛,沈声道:“靳先生,他是我的下属,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哦哦……”靳磊仔细看了半天李傲然,恍若大悟道:“这不是五爷么,我一直没认出来,怎样,大公子还好么?” 李傲然一只手插进口袋里,冷笑道:“我大哥怎样,就不劳靳老板关心了。” 靳磊也蓦然敛起了笑容,点燃一根烟,却不抽,看着烟雾嫋嫋,淡道:“据我所知,李氏权势滔天,黑白通吃,虽然如此,却也对混黑道不齿至极,五爷怎么会和顾纯在一起呢?” 李傲然不怒反笑,黑眸沉沉,轻声反问道:“五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疑了?” 校场里起了风,吹动两个冷冷对峙的男人风衣猎猎,顾纯在后面看着,叹了一口气,蓦然扬起一抹笑,柔声道:“靳先生,那个人的确是我的朋友,李先生也是我的朋友,误会一场,烦劳你放人吧。” 靳磊没有看李傲然,转而静静的看着顾纯,开口道:“我不欲在此浪费时间。只是,想去废兰山庄一叙,现在,可以了么?” 这是很明显的威胁了,在场都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来。 顾纯沉默半晌,点点头,淡道:“我们走吧。” 话音一落,靳磊勾唇微勾,笑笑道:“放人!” 李傲然却是心里一痛,下意识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朗声道:“顾纯!” 闻言,顾纯神色不变,甚至一眼都懒得看他,盯着自己袖口,淡道:“放手。有时间,请五爷好好看紧自己的下属,别再试图尝试我的底线。” 李傲然看着他的背影,止不住的指尖颤抖。他还是走不快,慢慢的离开,长发乱飞,身影清减羸弱。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刻意伤人的时候却谁也不输。 不,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李傲然突然明白,那些柔如春水的笑容,都是装出来骗人的,顾纯,分明骨子里冰冷决绝。 校场上很空旷,一时无人说话的寂灭。突然乍然听到唐宁一声厉声呻吟,然后身子慢慢软倒下去。 “阿宁!”李傲然两步迈过去,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唐宁左肩上汩汩的流着血,赫然夹着一个弹头。 其中一个黑衣人也无比震惊的样子,不断退后,对靳磊解释道:“不是……老大,真的不是我……他掐了我一把……然后枪走火了……我真的没想杀他……” 话音未落,黑衣人又是一声呻吟,回过头,赫然见到李傲然神情冰冷,眼睛里阴沉沈的,却几乎要冒出火来,手上拿着一把枪,冷冷道:“这一枪射你左肩,是欠债还钱。阿宁万一有事,你这条命也不够赔。” 他话音未落,把唐宁打横抱起来,转身即走。 靳磊挥挥手,道:“把他带回去,看医生。” 回过头,却见顾纯神色淡淡的盯着李傲然离去的方向,不禁眉头微蹙,低声道:“怎么了,在看什么?” 顾纯收回眼神,有些怕冷的裹紧了外套,淡道:“没事,我们走吧。” “其实……”顾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靳磊道:“你那个下属,不是故意的,我看清楚了,不必责罚。” 靳磊笑道:“我知道。这点伎俩,也就能骗骗傻子。” 顾纯摇摇头,道:“除了傻子,还有用情太深的人。” 深夜 废兰山庄 顾纯不喜欢开灯。屋子里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靳磊坐在满是灰尘的沙发上,也不在意,接过一杯红酒,叹道:“没想到里面是这个样子。” 顾纯拽了一把椅子坐在对面,闻言笑笑:“我说过,你会失望。” “不。”靳磊舒舒服服的靠着,道:“我不失望。不过,这种类似家的气氛会让你谈不好公事的。” 顾纯道:“关于那批毒品……的确是我烧的。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可能再给你相同的一批货,军火也好,古董也罢,总之,我的本意并非与阁下闹僵。” 闻言,靳磊放下酒杯,眯起眼睛看他,懒懒的道:“我不要军火,也不要古董,你是那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顾纯神色不变,侧头看向窗外,他在废兰山庄外围挂了一盏马灯,此刻正发着微弱的光芒,“你了解我么?靳先生。” 靳磊微微蹙眉,道:“至少你应该给我了解你的机会。” 顾纯微笑着看他,淡道:“其他的先不说,你知道我现在不满足什么吗?” 靳磊了然,缓缓站起身,单手抵墙,把他困在自己身前,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满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了。” 他慢慢抬起头,看他的眼睛,薄唇微动,淡道:“这是一宗交易。你帮我,我会支付给你利益。所谓放长线钓大鱼,能吸引你的应该不止区区几箱毒品,在我取代顾绍离之后,你可以来兑现。” “不不,亲爱的,你又在避重就轻。”靳磊摇摇头,退远了些,道:“我可以帮你,可以不追究你的所作所为。但并不是为了利益。” 顾纯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抬眼道:“为了我?” 靳磊又是摇头,认真道:“为了完整的你。” “呵……”顾纯突然朗声笑起来,冷冷道:“未免太过贪心。世上多得是为色相所迷之人,这没什么。不过,靳先生怎么敢说,你想要完整的我。” 靳磊没有接下去,站起身来,穿上外套,抬手抚摸他的鬓发,沈声道:“我现在可以给你的承诺,只是在关键时刻不会落井下石。至于其他,我的条件,你自己想清楚再回答我。酒喝够了,人也看清楚了,我先走了。” 靳磊来的快,走的也快,并且毫无拖泥带水,潇洒离去。 听到门被阖上的声音,顾纯扬起唇角笑了一下,冷冷道:“这就够了。不落井下石就够了……” 第十二章:或喜或悲 怀里的人呼吸很微弱,跑的太久了,他也分不清楚听到的是唐宁的喘息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唐宁左肩上的血没有停下的迹象,依然在汩汩冒血,染湿了他的风衣。路上没有出租车愿意栽一身血的客人,他实在 无法,让唐宁靠在自己身上,给二哥李蔚然打电话,让他提前准备好,然后拍急救车来接。 毛毛细雨还在下。男人紧紧抱住怀里的青年,头很疼,但是已经顾不得,不停吻着他冰凉的额头,断断续续的道:“不能……你怎么能离开我第二次……阿宁,阿宁,别再离开我了……那么多的血,好多血……只有血他们就说你死了……” 李蔚然冒雨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幕。不禁心里一沈,李傲然似乎也是神志不清的样子,一直在反复说‘你怎么能离开我第二次’。 李蔚然没有办法,挥手让大夫把唐宁抬到救护车上去,然后拽着李傲然坐上去,紧紧抱着胞弟,温声道:“傲然,别这样……他只是皮外伤,不会有大事。何况,你跟那个人刚认识,他怎么会离开你第二次呢,胡说吧你就……” 他从李蔚然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慢慢安静下来,像孩子一样下意识缩在他怀里,半阖着眼,轻声道:“二哥?” “二哥在这里。”李蔚然一只手轻拍他后背,压下心里的心疼,淡道:“小五,二哥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二哥没有救不回来的人,是不是?” “不,不,二哥……你告诉过我,你没办法,你救不回来啊……” “小五,你记错了,我没说过。”李蔚然神色不变,只有眼底明明灭灭的闪烁着流光,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很肯定得道:“小五,你记错了,那是假的。相信二哥,相信我……” 趁着李傲然慢慢安静下来,他给旁边大夫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用最快的速度在他静脉里注射了一支镇定剂。 在李蔚然恍若催眠的声音里,他缓缓闭上眼睛,发出了平稳的呼吸。 让他枕着自己大腿睡觉,李蔚然叹了口气,抬头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 医生已经做了应急处理,脸上没有焦急,笑了一下,道:“没大事,只是皮外伤,现在弹壳还不能取出来,回医院直接送进手术室。院长,你弟弟没事吧,怎么说呢……他这个反应,是不是……” “够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李蔚然淡淡的回过头,冷冷道:“还用我教你么?” 短暂的锐气尽显之后,他只是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胞弟英俊丰神的脸,低声叹道:“小五,对不起……原谅哥哥不能告诉你……” 深夜 李氏综合病院 唐宁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李傲然被安置在院长办公室的床上。李蔚然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上岛市的灯红酒绿,抱着肩叹了口气,听到后面开门的声音,回过身,笑道:“绮绿,你来了。” 李绮绿踏着一双14厘米的高跟鞋‘哒哒哒’的走过来,手包一甩放在椅子上,蹙着眉道:“怎么了这是,还动枪了?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不能让傲然见血么?” 闻言,李蔚然勾着唇苦笑道:“心理学上有一种作用叫移情。当年我说过,望春的事情不能告诉小五,否则他经历第二次崩溃之后,很难说颅内血块会发生什么变化。事实上,已经瞒不下去了,很多事情,在他失控的时候都想的起来,只是……把这份感情都移到了唐先生身上而已。” 李绮绿曲着腿坐在椅子上,道:“你的意思是,他把唐宁当成了记忆中的望春?” 李蔚然双手合十,点点头道:“潜意识里是这样。” “妈的……”李绮绿心烦意乱,一只手撑着额头,半阖双眼道:“这几个小犊子快愁死老娘了。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救回来,走一步看一步吧。姐姐工作太忙,还没腾出空来调查唐宁,还有那天在寿宴上和秋月长的那么像的那个人。” 李蔚然微微一笑,淡道:“苏家只有三个儿子,且秋月和望春是一奶同胞,世上能和秋月长的相像的人,其实不多。” 这句话李绮绿没有听到,她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跟变形金刚一样走了。 李蔚然侧头,看向安稳睡着的胞弟,叹道:“但愿,我猜错了……” 将近午夜时分,李傲然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清明,想了想,朗声道:“二哥!” “行了行了,我在这,别闹。”李蔚然还在外屋看病历,听到他叫自己,扔下档案就跑进来了,伸出微凉的手探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道:“宝宝,你要把二哥吓死了。” 李傲然躲了一下,唇角一阵抽搐,蹙眉道:“我说,你就不能好好叫我名字么?阿宁呢,现在怎么样。” 李蔚然颇为潇洒的往椅背上一靠,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道:“二哥实在是困的不行,你等我睡一觉再说吧。” “我擦……”他差点没气出毛病来,危险的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李、蔚、然,我倒是不介意等你睡着了把你从阳台上扔下去!” 见后者还是不动如山,唇带微笑。他冷笑片刻,起身一伸双臂,竟打横把李蔚然抱了起来,大步走到阳台,手将松未松之际,李蔚然立刻敛起了笑容,急忙勾住他的脖子,怒道:“我擦你个死犊子,真舍得把你亲哥哥扔下去!” “嗯,死犊子这话听的耳熟……”李傲然轻挑双眉,问道:“三姐来过了?” 李蔚然冷哼一声,从他怀里跳下来,整整白袍,转身往外走,道:“跟我来吧,唐先生现在在加护病房。” 只是从窗户里看到那个人苍白的脸,李傲然就忍不住一阵心疼,刚要打开门进去,就被李蔚然从身后拽住,回过头,看到他面沈如水,淡淡道:“你好几天没回家了,爷爷很想你,如果三天之内再不出现,他老人家就要轮着拐棍来追杀你了。” 李蔚然转过身,缓步离开。空荡荡的医院楼道里,他似乎是叹息一样的说道:“很多事情,过犹不及,小五,你心里真正有数么?” 唐宁本就羸弱,这一下更瘦了,纤细的身体在过于宽大的病号服里显得空荡荡。 李傲然坐在旁边,慢慢握住他没有打点滴的一只手,细细的婆娑着,笑道:“爷爷想我了,那你出院之后陪我回家吧。还没有谁,被我带进过李家门。” 他伸出手,抚摸唐宁冰凉的侧脸,指尖滑过眉毛,眼睛,到嘴唇,淡道:“我一直觉得,这样的眉眼是不适合你的,显得太冷艳,有点刻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很喜欢。这张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微笑,或者苦恼……” “阿宁,醒过来吧,你不是想推行控股计划么,醒过来,我就答应你。” 凌晨时分 上岛市 组织 房间里很昏暗,一个一身白色和服的男人站在供桌前,微垂着眼,一手打火机,点燃一块松香,扔进香炉里,出神一样的望着残烟嫋嫋,淡道:“以前大麻教我过怎么抽烟,顾先生,你会么?” 顾绍离躺在帷幔低垂的豪华大床上,枕着一只手臂侧躺,昏昏欲睡,道:“年轻的时候,会。”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床空调被,盖在男人身上,低声道:“顾先生,谢谢你,把我从地狱里救出来。这一辈子,都会感谢你,不管我做了什么。” “顾纯。”男人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道:“我只是累了……遇到你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觉得累了……” “是么?”顾纯笑笑,帮他掖好被角,柔声道:“睡吧,我回去了。” 顾绍离最近睡的越来越多了,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少。 顾纯没有回废兰山庄,而是带着桐黎来到李氏综合病院。没有上楼,只是站在楼下,点燃了一根烟,柔和七星。 夜风里,男人靠着轿车,退下了白色和服,黑色长发和黑色外套的衣带纠缠在一起,拆解不开。抽完了一根烟,他转过头笑笑,道:“我们回去吧。” 桐黎叹了一口气,道:“你从来不抽烟,因为里面有尼古丁。就像从来不喝咖啡不喝茶一样。” 顾纯苦笑道:“习惯也可能被打破,只是突然想抽一根而已。” 次日 清晨 唐宁一睁开眼就感到了肩膀上刺骨的痛意。侧头一看,左肩跟木乃伊一样被包了起来。见不到阳光,因为李傲然结结实实的把他搂在怀里,都挡住了。 男人睡得很沈,微微蹙着眉,嘴唇上面有些微的胡渣,棱角分明的脸型,熟睡的时候却显得很沉静。 唐宁抿唇一笑,偎进李傲然怀里,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就听脑袋顶上一个带笑的男声道:“我说,亲爱的,你说我是继续躺着给你当枕头,还是下去给你买早点?” 唐宁闻言,侧脸微微一红,但是又不想放开手,索性装着没睡醒,眼睛一闭,爱咋咋地。 李傲然无奈的摇摇头,笑着搂上他的腰,低声道:“好,好,你爱怎样就怎样。” 他从桌子上勾到手机,给jassic打电话,让她捎些好消化的早餐来,自己心安理得的躺病床上接着睡。 假寐一小会,突然想到一件大事,开口道:“李家家规森严,爷爷好几天没看到我相当生气,这事相当不好办,你出院之后陪我回家见见老人家么?” 闻言,唐宁的眼睛骤然睁开,心里一紧,没答应,也没说不,只是沉默。 李傲然以为他睡熟了,没有打扰,小心翼翼的下床 ,洗洗涮涮一通之后就坐在他旁边看文件,架着眼镜,是不是抬头看看点滴的进度,又低下头去。 唐宁根本没有睡着,能感受到男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时心里百味陈杂。 第十三章:春梦记 有一种状态,人们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不管怎样挣脱,依然不能从梦中醒来。很多人称,这叫梦魇。 他知道自己紧紧抱着的人是顾纯,不是唐宁。但是放不开手,反而越抱越紧。那人见状,撩起唇角笑,闭着眼仰起头,一截纤长雪白的颈子露出来。 顾纯似乎在唤他,薄唇微启,泄露一丝颜色,他侧头覆上柔软的唇瓣,不禁满足的叹息一声,一手搂腰,一手抵着后脑,辗转吮吻,探出舌尖捕捉他呼吸间的热度,在对方口腔里触到了柔软的物事,两相缠绕,欲罢不能。 两人变换角度亲吻,纠缠之间,顾纯本就松散的白色浴衣衣带零落,李傲然一只手拆开腰带,探入一只手,触及腰腹间的肌肤,柔软细腻,带着能吸附住手指的触感。刚要顺着腰线向上,摸到胸口处,骤然被他一把攥住手,被迫停下。 顾纯一手抵住地板,衣衫不整的半坐起来,微垂眼睫,道:“别……我身上,住手……” 李傲然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心疼。因为手心里的肌肤并不完美,反而尽是狭长丑陋的伤痕。 “疼么?” 他摇摇头,低声道:“什么比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认识我更疼。” “对不起……”李傲然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低头吻他的颈子,顺着线条往下,吻到锁骨,怀中身躯微颤,喘息加剧。 他慢慢抚摸过顾纯胸口上的道道鞭痕,刀伤,还有枪击留下的疤,叹息一声,含住他的乳首,顾纯倒吸一口气,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想让他放开,忍不住的情欲袭来,腰身后仰,反倒像把前胸送进他口中一样。 “嗯……啊,阿傲……” 另外一边被他用手指夹住之后,这种声音显得更让人停不下动作。李傲然吻够了 ,终于放开他,却见全身都泛起了和胸前相似的红晕,如同一尾鱼,上身侧躺在地板上,不住喘息。 从身后勒住他的腰,轻柔的吻流连过腰腹,大腿内侧,后背,到身后密处。 身躯轻颤,低喘连连,修长柔韧的腿弯起刚刚好的弧度,似是邀请。 “阿傲……你进……啊……” 身后蓦然一阵冰凉,感受到一根手指的热度,抹开转瞬即溶的膏体,身体不听使唤的收缩挽留,迎来更深重的试探。 在最初的疼痛褪去之后,是身体空虚的叫嚣,他下意识的警告自己,他的外壳,无懈可击 ,谁也不能敲破,哪怕是他。 那缩着肩膀侧躺的人,衣衫半解,粉腮玉面,眼里水光流转,李傲然不禁心里一动,抽出手指,将胯下欲望慢慢送入。 那种感觉,就像被上好的丝绢包裹着一样,紧致而惬意,且毫无防备。 两具赤裸的身体交叠在一起,保持着相同频率挪动,男人粗壮的呼吸纠缠着身下人低沉压抑的呻吟。 动情的结果就是欲望高高竖起,然后收到了前后夹击。顾纯断断续续的声音差点让李傲然没能忍住,抽插的速度逐渐加快,到了欲望濒临爆发的阶段。 内部摩擦的他神思恍惚,只能紧紧握住在自己身上挞伐的男人,良久,感到身体里一股暖流,身体微颤,欲望倾泻而出。浑身没有着力点,软软的攀着李傲然,慢慢闭上眼睛。 “你身上,有燃香的味道……” 他是这样说的,语气里莫名雀跃,闻言,只能微微苦笑,“你喜欢?” 轻轻柔柔的反问,就像一阵烟雾,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然后逐渐消散。深夜的李氏大宅,男人猛然从床上坐起,手指摩挲到床头灯,瞬间,四下光亮。 李傲然颓然坐在大床边上,意识到方才春梦一场,胯下竟是湿滑,不禁一手紧紧扣住后脑,心烦意乱之下,端在手里的水杯一脱手,砸在地板上粉碎,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不可能,这不可能。 想到唐宁刚刚因为自己受了伤,还在家里休养,心里一阵愧疚,想了很久,决定再不能和顾纯见面。 作出决定,却没有心安理得,反而越发脑内剧痛 。 男人撩开被子下床,裸着上身走进浴室,冲了一个凉水澡。思及方才梦里顾纯那全身红晕的模样,又不慎打翻一干洗头水沐浴露。 一番劈里啪啦之后,花管家也敲响了房门问他发生什么事,李傲然无奈的摆摆手,让他老人家该干嘛干嘛去,自己穿上西装外套,拿着钥匙出门。 他还上学的时候是很喜欢飙车的。从车库里提了一辆跑车,在凌晨的上岛市恣意驰骋,没有想好去什么地方,只是吹冷风而已,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隐隐有预感,再这样下去,会不能控制自己。 回过神来,看一眼仪表盘,速度都快破表了,心里一沈,赶紧踩了刹车慢慢停下来。男人一只手搭在车窗上,随手点燃一根烟,抽了两口就不再动,靠在椅背上看着烟雾缭绕,感受到烟头烧至指尖的刺痛。 沉默许久,想起转天还有压身的工作。李傲然叹了一口气,驱车转弯要回家。侧过头,不禁一愣,自己面前的庄园,上面写了四个大字,废兰山庄。 那习惯了一身白衣的人,静静站在游廊下,怀里抱着一个小香炉,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四目相对,笑了一下。 李傲然却面无表情,想起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熟视无睹的脚踩油门,用最快速度离开。 顾纯见状,微微失神,眼里眼波流转,最终归于荒芜。放下燃香的铜炉,慢慢坐在藤椅上,很安静。 谁知道坐了一会,又听到了汽车引擎声,睁开眼睛,看到李傲然气急败坏的走进庄园,蹙着眉道:“那么晚你还不睡?” 顾纯面沈如水,淡道:“干你何事?” 闻言,李傲然更生气了,眼睛瞪的溜圆,心里却像长了草,堵得难受,自嘲道“是与我无关……” “直说来意吧。”顾纯摇着头打断他,“我先回答你的问题,那么晚不睡觉是因为我一直在工作,刚刚回家,还没来得及睡。你呢,找我有什么事?” “现在没事了。”李傲然刚才点燃了第二根烟,背对着他呼出一口烟雾,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沈声道:“我走了。” “想来见我也算是一种理由。”顾纯站起身,负手垂下衣袖,静静的看着他。 因为这句话,李傲然脚步一顿,面露一丝冷意,笑道:“你会错意了。” 不等他回答,逃一样迈开脚,坐进车子里,绝尘而去。 第十四章:惊变 上 唐宁最近相当受宠若惊。自从他肩膀受伤之后,李傲然对他越发宠的离谱,几乎是有求必应,眼睛只绕着他一个人转。除了工作之外几乎所有时间都和他泡在一起。 他心知这种情况来的莫名,但是在怀疑只余又禁不住高兴,每次都是在梦中惊醒之后,才猛然发觉自己沉溺太过了。 男人的温柔和惯常的冷硬手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个糖网,让他慢慢乐不思蜀,缴械投降。 唐宁眼前划过一片血色,自己最爱的男人就在他面前摔得血肉模糊,他却连拜祭都不能。他最爱的男人的牌位就在柜子里每天冷冷的注视着他和另外一个人翻云覆雨,缠绵纠缠。 他突然连这张床都不敢躺了。 第一次和李傲然发生关系的时候,他就像献祭。紧闭着眼睛,警告自己不能显露出来丝毫不情愿。现在么,似乎连装都不用装了,一念及此,唐宁一阵心慌,一手摸着心口喃喃道:“慕廷,我没有……我只爱过你一个人,我没有……” 他念叨来念叨去,自己都开始不相信自己。 深夜 上岛市 李氏贵族林区 李傲然裸着上身,下身穿着牛仔裤,戴着低度数的近视眼镜,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拿着文件,蹙着眉翻看,时间久了觉得眼睛酸涩,搁下文件,走到酒柜倒了一杯红酒,站在落地窗前慢慢的喝。 房间里有开着空调,是恒温的,温度正好。 木门先被开了一条缝,然后露出一个小女孩的头,左看看右看看,一下跑进来从背后抱住了李傲然的双腿。 李傲然低头看到她,微微一笑,道:“嫣嫣,那么晚来找哥哥。” 李嫣然是李家最小的孩子,一身粉色的泡泡裙,扎着两个羊角辫,仰着头,委屈的噘着嘴道:“五哥哥好高,嫣嫣够不到。” 闻言,李傲然放下酒杯,无奈的笑了两声,弯下腰把小女孩整个人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上,侧头道:“这样嫣嫣就比五哥哥高了吧?” “哦!好高!嫣嫣好高!”李嫣然摆动两条小腿,高兴的拍手,差点没扇到李傲然的脸。 李傲然怕她摔下来,小心的环住她,低声道:“再不睡觉你大哥要打你屁股了,我送你回房间,还是干脆睡我这?” “嗯……”李嫣然想了想,道:“五哥陪嫣嫣玩好不好?” “不好。”李傲然挑挑眉,举着她出门,拐弯,一脚踢开女孩房间的门,安抚道:“乖,哥哥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明天陪嫣嫣玩好不好?” 小女孩睫毛动了动,马上眼眶里就溢出一圈水色,抿着嘴道:“那好吧,我今天要跟八哥哥睡,你送我过去吧。” “这……你八哥神经衰弱,本来就睡不好觉……”李傲然迟疑片刻,终于是耐不住爱妹央求,抱着她往前走,却不是去李澈的房间,而是直接拿脚划开了李暮然的房门,看到屋里情景立刻眼疾手快的捂住李嫣然的眼睛背过身道:“我就说不能让她来找你吧,秀恩爱有风险。” 李暮然正坐在床头看子公司报表,李澈整个人偎在他身上,雪白纤细的手臂抱着他的腰。那时候的阿澈还只是少年,容貌稚嫩清秀,加上眉心一点朱红,美的心惊肉跳。 闻言,李暮然放下文件,先看了一眼李澈,见他有被吵醒的迹象,抬手轻轻的拍他的背哄着他接着睡,蹙着眉对李傲然道:“怎么回事?” 李傲然咳嗽一阵,顿了一下,道:“嫣嫣非要找阿澈讲故事,我可搞不定。” 李暮然没有什么表情,调暗床头灯,道:“他刚睡下。” 话音未落,李澈竟就轻易醒了,忍住剧烈头疼,弯下唇笑笑,撑着他大腿坐起来,柔声道:“五哥,把嫣嫣给我。” 李傲然点点头,松开手,把李嫣然送进李澈怀里,无奈道:“阿澈,明天补觉吧,用不用哥哥给你请假?” “不用,我明天只有两个会。”李澈接过李嫣然,眉眼弯弯的亲了一下小女孩的侧脸,回头对李暮然道:“今天我带嫣嫣回房间睡,你早点结束。” 李暮然点点头,淡道:“自己小心。” 李澈笑笑,没有说什么。 小孩子不好照顾,当天各回各房各找各妈之后李傲然刚要接着看文件,就听到一阵刺耳的门铃声,接了内线 ,管家说来了一位唐先生,要找五爷。 李傲然叹了一口气,知道他那么晚来肯定有事,也顾不上披一件外套,裸着上身就去开门。 门外夜风一下逼近,连带着屋外那个人一同撞进自己怀里。李傲然愣了一下,抬手环着他关上门,沈声道:“怎么了?” 唐宁把脸埋进他怀里,他没穿上衣,胸膛轻易感受到了从他眼眶里滴落的滚烫,李傲然微微蹙眉,半抱半拖的把他带上楼,无奈道:“我说,至少要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唐宁摇摇头,蜷着上身坐进椅子里,垂眸道:“没事,突然害怕呆在家里而已……” 李傲然笑了一下,倒出一杯酒,淡道:“虽然是不成借口的理由。不过,我求之不得。” 唐宁抿一口红酒,瞪了他一眼,恨恨道:“混蛋!” “是啊。”李傲然抱胸而立,挑眉道:“那你抱着混蛋干什么?” 唐宁没有理这个话茬,冷静下来,淡道:“我会从明天开始带领操盘手控制大盘,调控股价,这个文件,你签过字放权了。” 李傲然心知肚明,面上仍是云淡风轻,道:“我理应不记得什么时候签过这份文件。不过,我确实记得。当初你把这份文件夹在一堆无关紧要的案子里让我签,我没有生你气的意思,只是疑惑,你就那么想做成这件事么?” 唐宁冷笑道:“想帮你赚钱也是错?” 李傲然蹙眉,他想不通为什么现在他们之间交流会那么费劲,自己明明已经一退再退,包容他一切好的不好的,为什么还是会心头火大,“我没有说你错,只是你似乎太过执着了。” 唐宁没说话,堵着气呢,脱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打算接着睡觉。 眼前是春色,李傲然却半点兴致也没,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无奈道:“罢了,万一出事,你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别的可以不听,这点要记住。” 闻言,唐宁心里一颤,又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道:“对不起……” 李傲然摆摆手,笑道:“我的话你一向听不进去,哪找我那么好的男朋友去,不计前嫌还对你忍让有加,是吧?” “少废话……”唐宁侧脸弥漫上一层绯红,怒道:“天色不早了,你不睡觉么?” 李傲然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走过去坐到床边,要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后背上骤然一热,唐宁从身后抱住他,前胸贴着后背,喃喃道:“对我那么好,你会后悔的……” 他伸手把唐宁搂进怀里,勾唇道:“为什么?” 唐宁看着近在咫尺那张脸,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身影,不禁慢慢靠近,像被蛊惑一样贴上他的唇,嗫嚅道:“没有为什么……让我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你说这样的话,太卑鄙了……” “是么?”李傲然意味不明的回了一句,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回吻过去,“我都觉得自己把你纵容的太没原则……” 在同一个夜晚,上岛市的另一个地方却是浸淫在腥风血雨中。 华丽空旷的别墅里,地面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屋里正中央站着顾纯,长衣长裤,黑色风衣,一头墨色长发高高束起,双手抱胸,唇畔带笑。 桐黎拿着刚传回的资料,道:“组织旗下七大堂口,我们目前已经控制了五个,大管家,物流那边的大刀和制药那边的宗和正在带人往本宅赶,估计半个小时之内会到,大管家,你先离开暂避吧。” 顾纯转动着手里的枪,问道:“薛凌弃呢?” 桐黎道:“你平时在松香里加的药已经让顾绍离没有行动能力了,但是,薛凌弃没杀他,只是暂时制住他。” 顾纯脸上没有笑意,看着手心里那把枪,道:“54式手枪,7.62毫米口径,是根据前苏联TT1930创造出来的最优品,我让顾绍离拿这把枪自尽应该不算折辱了他。” 他此时虽然面无表情,但桐黎知道,顾纯此刻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那是一种最清醒的疯狂,多少年的刻骨仇恨,多少年的折磨痛苦,多少年在地狱里鬼一样的活着,让他行尸走肉,让他生不如死,都要在这一朝,报复殆尽。 顾纯不是善人,更不是圣母,他杀过人,犯过罪,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仍然不能让自己停手。 没有别的原因,只有恨,熊熊业火一样烧不尽的恨。 顾绍离坐在椅子上,香炉里还燃着他最喜欢的松香。薛凌弃站在他面前冷冷逼视,黑洞洞的枪口就抵着他的额头。 他还穿着那身雪白的老爷衫,倦然苍白的笑,淡道:“你记得么,七年前,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是你杀的我,该说我是一语成谶还是神机妙算呢?” 薛凌弃闻言,一时失神,没有答话。 顾绍离仍是笑,柔声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我对你那么好,可是,为什么你那么恨我。不惜和顾纯预谋勾结,也要置我于死地。” 薛凌弃开口了,神情冰冷,“你自己知道为什么。我是从贩毒基地出来的,我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折磨你很清楚,和顾纯合作,也是因为我们同样痛恨毒品,痛恨组织,痛恨你。” “我明白了。”顾绍离唇边有着微末的笑意,那几分柔和却在渐渐转凉,狭长的凤目睁开,一片光华流转,犀利如刀,反而没有半点颓然,“可是,你以为,顾绍离当了那么多年老大,都是吃白饭的么?” 第十四章:惊变 下 “你当然不是吃白饭的。”突然听到一个低沉带笑的男声,顾纯缓步从门外走来,负手而立,眼睫微挑,一双凤目黯黯光华,淡道:“顾先生,如果可以,你是我最不想动的人,可惜,我深知一个道理,就算拔了牙扒了皮,该是老虎的人也不会突然变成猫,你说,是么?” 顾绍离面沈如水,岿然不动,答道:“你在我眼里一直是虎,我却没有卸去你反攻的能力,是我的错。” “还有机会么?”顾纯冷笑,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顺势拿出那把54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抵上顾绍离的额头,淡道:“本来我是想把这把枪递给你,让你自己决定怎么死会漂亮一点,可是,就在刚才,桐黎告诉我,这幢别墅被一个神秘的夜枭部队包围了,所以,我不得不改变心意。” 顾绍离闻言,笑着摇摇头,温声道:“你又错了。夜枭部队从来不以我的性命为准,即使你拿我这条命要挟,他们也不会在意,直取你之首级。” “呵……”顾纯一只手钳制住顾绍离,让他站起来,嘲讽道:“你训练部下的理念实在让我佩服 。不顾一切代价手刃背叛者么?” 没等顾绍离回答,顾纯侧头对桐黎道:“马上通知五个堂主,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截杀大刀和宗和,突围夜枭部队交给我。” 当下,桐黎,顾纯,薛凌弃三人带着顾绍离准备突围出别墅,从小道出门,顾纯让三人躲在草垛里,他一个人缓步向外走去,走了两步,被桐黎从后面拽住,担忧道:“大管家……不要,我马上通知靳磊来支援……” 顾纯闻言,回过头笑了一下,浓黑的长发在夜空里四下飘散,淡道:“与虎谋皮总要付出代价。靳磊想要的,我不能给。” 他抬起头,凤眼里划过一丝寂灭,低声喃喃道:“崎危穷途路八千,已经走了那么多,还差这一步么?” 黑色风衣在浓重的夜色里夹带着风声,然后炸开了接连不断的枪声。 一双狭长冷寂的凤目扫过,单手独撑,足尖微点,以无比矫捷迅速的身手,一枪毙命。 夜枭部队分为近身搏斗与远程射击。两相配合,天衣无缝。顾纯面前几把利刃逼命,下腰横踢,堪堪躲过一轮攻势,仰面开两枪,击毙躲在远处伺机而发的杀手,发丝被刀锋截断,危险逼命之际,姿势一转,翻手为掌,力劈杀手后颈,顺势一个双腿横翻,扫平周围一干人。 只是小范围活动,已经让他半跪在地,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一只手捂住腹上旧伤,摸到了血。眼神一冷,54手枪飞速旋转之间又击毙两个杀手。 躲在远处的三个人皆是静静的看着这边的动静,顾绍离突然叹道:“他有单枪匹马攻陷一个小型帮派的实力。只是,顾虑太多,狠不下心,这样的人,最后是混不出好结果的。” 桐黎没有搭这个话茬,一手制住顾绍离,低声道:“大管家已经扫平一路,我们快走,否则夜枭部队马上会紧追其上。” 很多时候,危险是一种感觉,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危机感很多时候可以让人在死路走出生关。顾纯的危机感很敏锐,算计好后续部队会赶上来的时间,苦笑一声,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身,黑衣当风,长身而立,又是一轮逼杀而至,无半点心思分神应对。 很久之前,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要说什么遗言才好。仔细想想,自己一生其实没有什么牵挂。没有爱人,亲人成空,更不要提朋友死党了,世上最美好的感情都是转瞬即逝之后再也不属于自己,还有什么遗言可说呢,唉唉,这也太苦逼了点。说句很俗的话,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珍惜自己所有。 好好孝顺父母,好好结交朋友,好好恋慕自己的爱人。下雪天会欣赏,下雨天会从容,刮风天可以呆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 嘛,这才是人生啊。 想了一堆不着边际的,顾纯笑笑,狠下心来,双枪齐上,面前烟尘滚滚,几可敝目。 长达两个小时的突围之后,天色渐亮。四个人终于离开别墅,暂时躲在安全的地方。只是薛凌弃一阵慌乱,莫名其妙把车开到了根本不认识路的旷野之中,气的顾纯再也不能维持风度,一句粗口爆出来道:“我草你没病吧!” 只说了一句话,他又脸色苍白的委顿下去,桐黎像护着亲儿子一样环着他,看着他腰间不停渗出的血水,道:“别说话了,幸亏车里有药箱,一会我简单处理一下,还是不行要马上去医院。” 顾纯瞪了一眼老者,漂亮的脸气鼓鼓的像个包子,“桐黎,情报有误情报有误啊,要不是事先有准备,你说我丧命当场谁给你养老。” 老者不禁笑了出来,开口道:“你的真性情明明是任性蛮横,喜欢生气,却总装的阴沉诡谲,像笑面虎一样,少年人,你还是这样可爱一点。” 顾纯全身都疼,说不出话来,索性躺着闭目养神。 大约一刻钟后,车子停下了,正是一处杳无人烟的旷野。顾纯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薛凌弃站在顾绍离身前,突然勾唇笑了一下,懒懒道:“你别想跟我讨价还价,现在晚了。” 他一双凤目紧紧逼视着两人,冷冷道:“顾先生,我赢了。” 薛凌弃动了动嘴,低声道:“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死与不死,没有多大区别。” “不。”顾纯摇摇头,面沈如水,只是冷汗哗哗直下,“他活着,我坐卧不安。生怕几年以后,我会沦落到这么一个结局,所以,他不能不死。” 薛凌弃还想说什么,顾纯打断他道:“薛先生,你不明白么?现在不是你在和我商量某件事,而是,我帮你覆灭组织,你事先答应付出的代价,现在该支付了,没有转圜余地。” 顾纯侧卧在后座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撑着脸,半阖双目,任由桐黎为他处理伤口,没有喊一声疼,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薛凌弃蹙起双眉,慢慢转过身,面对顾绍离倦然带笑的脸。慢慢举起了手,这个男人,很爱很爱他,这个男人,曾夜夜陪他入梦,这个男人,肯为了他付出一切,失去一切,这个男人,会因为他甘为人下,甘为阶下之囚。 手里有枪,枪在颤抖。 手起枪落,却没有听到响声,薛凌弃用枪柄敲晕了顾绍离,轻轻把委顿在怀里的身体放在地上,转过身,面对顾纯,慢慢屈膝,跪在了地上。 顾纯眼底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淡淡道:“强者一生屈膝一次,已经太多了,再有第二次,便不配称为强者。” 薛凌弃冷冷一笑,答道:“他肯为了我牺牲性命,我如何不肯为了他屈膝下跪。” 顾纯有些疲倦了,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今日我放你们离开,你以为,他还会接受你?一个彻彻底底辜负了他的叛徒,你再也要不起他的爱了。” 男人垂下头,道:“不用你管。顾先生,身上多一笔血债,日后就多一笔报复,就算为了自己,你也可以这么不管不顾么” 顾纯索然无味的笑笑,淡道:“我顾纯是死后要入无间地狱的人。生前为恶许多,自然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 话音未落,他也懒得再多做分辨,摆摆手,底气明显不足,道:“你带他走吧。就算我报当年救命之恩。” 他一直苦苦支撑,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再也不见,彻底消失在旷野中,身上勉力支持的力气一卸,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顾纯残躯摇摇欲坠,神志不清。 桐黎大惊失色,正束手无策之际,几辆车停在周围,一个身穿休闲装的男人快步走来,一把把他的身体揽进怀里,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即使这样,你也不肯对我开口……” 桐黎低头唤道:“靳老板。” 靳磊点点头,双臂用力,把顾纯打横抱起,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对老者沈声道:“你先回去控制局面,把他交给我,三天以后来领人。” 全国三大黑道巨枭,一日变动,悄然换血,三天以后,上岛市再也不存在顾绍离,而出现了一个‘老爷’。 与其同时,上岛市近十年最大的一起财务丑闻,金融风暴也在酝酿之中接踵而来。 第十五章:旧伤沈屙 李傲然今夜无眠。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剧烈,迟迟不能平和。他仍是穿着牛仔裤,上身赤裸,坐在床头,手里端了一杯红酒。 尺寸颇大的双人床上唐宁一人独眠。 从半夜到晨曦初起,李傲然淡淡的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变幻,叹了口气,认命的揉揉额角,开始洗澡换衣服,准备跟永动机一样开始工作。 他很多年没有买过衣服了。拉开衣柜,是清一色的黑色西装,都是名牌,好像是以前一口气都买下来省的再出门采购的。男人赤脚站在地毯上,摸着下巴道:“没有人照顾的独居生活有点腻了……” 话虽如此,关于终身大事这个问题,他还是转眼就扔到了脑袋后面。 收拾的一身体面,看到唐宁还在睡,不忍心吵醒他,就一个人出门,下楼,此时的饭厅很安静,除了一旁伺候的管家花左渊之外只有大哥在吃饭,一手报纸,一手咖啡,深沉静默的像块大理石。 李暮然见到弟弟,微微蹙眉,放下报纸道:“今天起的早,公司有事?” 他苦笑片刻,道:“失眠好吗,你什么时候见我那么勤奋了。” 李暮然仍是那个不咸不淡的表情,唇角微勾,问道:“因为什么?” “邪门就在根本没原因,就是睡不着觉,我有毛办法。” 李暮然沉默片刻,没搭理这个话茬,话锋一转道:“昨晚收到消息,黑道巨枭唐显祖下台了,新任老板叫顾纯。暂时还摸不准什么动向,你最近老实点,别碰混黑的。” “哦……嗯?顾纯?!” 他刚刚要喝粥,刚咽下去一口就十分不雅的差点没喷出来。李暮然冷眼看着,不动声色,淡道:“关于此人,你不准再接触。大哥的话,对你们一向没什么约束力,只是这一次,我的意思是,必须。” 李暮然所谓的约束力是说他很少会要求弟弟们什么。李家是放养式政策,他们想念什么大学就去念,想发展什么潜能爱好也都不拦着,甚至是婚姻爱情,也一概不过问。但是,他一旦开口,就是必须要做到的事。 之所以说李暮然对李家来说是神一样的存在。是因为他是最后一道关卡。他掌握着李家所有的命脉,大到所有子集团的商业运作,小到掌控弟弟们的衣食住行,无所不包。一旦李家出现致命危机,李暮然是最后一道可以解决问题的人,也是不会轻易出手的王牌。 李傲然沉默一阵,终于开口,沈声道:“大哥,你有事瞒着我。” 两个穿着西装的成熟男人之间,对峙这个词用得贴切又不准确。李暮然静静的看着他,黑眸里无波无澜,静默肃穆,“你不相信我?” 李氏掌舵帝王,突然拿出了商场上谈判的气势,让李傲然不动声色一笑,淡道:“我相信你们的煞费苦心,兄弟之爱。也相信我身边发生的一切瞒不过你的眼睛,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再接触顾纯这个人?” 李暮然一生很多事不屑做,并不是不会做。比如说谎,男人面无表情说出一句谎话的时候甚至连自己都快骗过了,“因为他家底属黑道,对你没好处。” 助理早早上楼来催,李暮然抬腕看一眼表,不欲与弟弟继续早间交流,穿上风衣缓步离去。 李傲然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又是一段时间见不到人,慢慢叹出一口气,垂下眼角,突然食之无味。 哪个在商界风生水起的会完完全全身家清白。李暮然不是傻子,李傲然自然也不是,黑道中人所谓的篡权谋位,其中包含的腥风血雨,他们都清楚。顾纯,那个人总是一身雪白,笑容温软柔美,喜欢躺在藤椅上消磨掉一天,喜欢做很多好吃的东西犒劳自己。 他并不应该,在这趟浑水里运筹帷幄,有可能,此时,又是遍体鳞伤。可是,生活就是把所有的不应该打磨成不得不。 他放下喝了一半的米粥,起身洗了手,穿上外套,交代花左渊道:“叔叔,我有事先走一步,等阿宁醒来让他先去公司,我稍后就到。” 花左渊点点头,送他出门。 李傲然驱车直奔废兰山庄,速度开到了150迈,停下的时候刹车踩得极狠,下了车在门口按半天门铃,没有人来开,不禁心里一沈,忧虑更甚。 反复按门铃也是一样。手掌试图推门,没想到一推就开,完全没有上锁。 他找遍了整间屋子,同样没有人影。停下来站在客厅里,才意识到为什么顾纯没有上锁 。因为没有必要。 这间屋子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沙发永远蒙着防尘布,床上永远空空荡荡,厨房的锅碗瓢盆干净到让人怀疑根本没有人在用。 他瞬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来。这简直就像一个废弃多年的房屋一样,没有烟火气和人味。顾纯从一开始就是在以一个亡命之徒的心态活着,如果明天要离开,今天就可以动身跑路,如果明天要死,今天就可以束手等待。 李傲然一抬眼,看到了小院里的花花草草。他记得顾纯很喜欢浇灌这些植物,以前以为他很热爱生活,所以自己做饭,自己浇灌花园。 实际上,他的一切都是假的。笑容是假的,其实心底并不快乐,生活态度也是假的,其实心底从没有想过要好好过生活。 那么,表现出对他的关切,也是假的么?为了某种想要获得的利益…… 怪不得……李傲然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颓然坐在沙发上,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没有看表,只是觉得时间流逝的漫长可怕而已。 突然听到门外有两个人争论的声音,没有开门,只是坐着听。 “你什么时候肯听我的话,受那么重的伤,不去医院,只睡了一天就要回来,就那么讨厌跟我在一起?” “不是讨厌,有很多事要处理……” “胡扯,接着扯。你家里跟招待所一样,有谁来照顾你,还有组织那一团乱麻,桐黎去处理了。剩下的问题,也非你一朝一夕可以摆平吧。” “我可以自己……” “啊呸!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自己能从鬼门关走回来?” “……靳老板,你太吵了。你我之间,利益交换 ,我没有义务一味承受你的责怪。” “顾纯。”其中一个男声突然冷肃起来,脚步声停下,道:“我做什么,才能让你对我有一个笑脸?” 另外一个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沉默许久,道:“我一直在对你笑……” “那是假的。”靳磊斩钉截铁的打断,道:“我曾经想过,你真心对一个人展颜微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因为没见过,所以想象不出来。” 顾纯又是一阵冷寂,叹气,很明显,淡道:“我一直觉得,被人喜欢是一件幸福的事,应当珍惜。但是,感激并不意味着要回报。何况,除了这份感情是干净的,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很干净了。我的意思,应当表达清楚了。” 看,连拒绝都是这样的温柔细腻,让人心生怜惜心痛。李傲然勾起唇,冷冷一笑,眸里明明灭灭,无限落寞。 靳磊的深情款款来去匆匆,转瞬就恢复了冷静,笑了一下,缓缓道:“你知道么?一个男人的感情不能随意利用,过了火,很容易反噬其身。” 李傲然突然听不下去了,猛地起身,没有听清顾纯说了什么,一手打开门,面对明显愣住的顾纯,淡道:“抱歉,你没锁门,我直接进来了。” 顾纯没有生气,只是有点震惊,又有点疑惑,点点头,转身对靳磊道:“抱歉,一周之后,我会出现在三皇堂会上,代表组织给出一个明确的意向。在此之前不耽误靳老板了。” 再听不出逐客令就是耳朵出毛病了。靳磊看着李傲然,眼神冷锐,最终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 顾纯慢慢走进屋,转身带上门,脚步微跛,行动很缓,时不时手会扶一下腰腹。一边去厨房倒水,一边淡道:“李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请讲吧。” 李傲然当然看出他身上带伤,面色苍白,上前两步,一手扶住他,阻止了他要烧水的艰难动作,在身后,语气有点闷意,“你伤在哪?” 闻言,顾纯微微一笑,答道:“都是旧伤。腿上,腰上,胸口,背部,记不清楚了,这次被砍了几刀,有点发炎。” 李傲然只觉得一股酸意在心里弥漫,时不时会痛,阵痛。手微微抖了一下。 顾纯放下水壶,直起腰,柔声道:“有一些事,我的确在骗你。我说我是异性恋,没有仔细探究过,因为我初恋就是男人,直到现在,没机会尝试别的选择。你上次来找我,面色不善,片刻即离,我的疑惑,想必你也没有兴趣解答,要是没别的事,好走不送了。” 还是那样柔软可欺的语气。李傲然却如芒刺在喉,开口道:“去休息。” 顾纯没动静,他又重复了一遍,“去休息。” “要我重复第三遍么?去休息。” 顾纯垂下眼睫,点点头,道:“嗯。” 他还是走不快,慢慢的转过身,推开李傲然,缓步走向卧室,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李傲然尾随其后,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床边,挽起衬衫袖子,看着他蹙着眉慢慢躺下,摇摇头,上前一手扶腰,一手握肩,帮他躺下,盖好被子,弯着腰问道:“伤药,绷带,医嘱呢?” 顾纯指了一下柜子,道:“自己找吧,不记得。” “我擦……”李傲然叉着腰满屋子逛荡,想了半天也没忍心开口骂他,自己认命的找出药箱,对着医嘱把内服的药倒出来,犹豫片刻,道:“脱衣服,我看看伤在哪,发炎总要抹药。” 很难把面前这个样样照做的顾纯和数日前冷酷持枪的顾纯联系起来,他像娃娃一样好摆布,依言一手搭上衣带,用力一抽,柔软雪白的浴衣应声而落,露出苍白纤细的上身,伤痕遍布,有鲜红的,也有陈旧成痂的,总之无一块好皮,尤其是腰腹一带,似乎是被反反复复伤过,痕迹最深,沈淀着触目惊心的颜色。 李傲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顺着赤裸的身体看到他的表情,顾纯神情凉凉的,靠在床头,笑意讽刺而冷漠,开口道:“抹吧。你那无处发泄的烂好心,我给个机会。” 第十六章:又起波澜 面对顾纯突来的讽刺,李傲然只是微微蹙眉。把沾了血的绷带拆掉,用酒精棉球给鲜红的刀伤消毒。冰凉划过,也带起剧痛,手下身躯微微发抖,男人停下手,抬眼看着他,神色堪称温柔,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唐朝有个书生,某一日上京赶考,露宿在破庙里,夜半时分,听到敲门声……” “然后遇到一个红衣女鬼问能否借宿。”顾纯打断他,淡淡的睇着他,忽然倾身向前,两人面庞几乎触碰在一起,柔声道:“你弄疼我了……” “你……”此情此景,活色生香,李傲然蹙着眉退开,想了想,觉得丢了面子,于是又坐回去,挑着眉,无奈道:“你不捣乱就难受是吧?” 顾纯收回一脸暧昧神色,索然无味的笑了一下,转身趴下,露出脊背上的伤痕。李傲然见状,叹了口气,拿起药膏认真仔细的涂抹。手指与细腻的肌肤相触,摩擦生热,如同一块石子搅乱了他心里自认为无比坚硬的防线。 “嗯……” 咬着牙关忍了很久的低吟声不其然的冲出口,李傲然手下一顿,心跳慢了几拍,开口道:“疼?” 顾纯苦笑道:“还不如不管它,慢慢忍着,总有一天会好,也不会那么疼。” 李傲然怒气破表,冷冷道:“别告诉我至今为止你解决伤口的办法都是忍着。” 顾纯立刻聪明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房间里开着暖风,虽然裸着身子但是不觉得冷。外加五爷下手越发轻柔,顾纯昏昏欲睡,压着手臂闭上了眼睛。 重新环着他的细腰包好干净绷带,李傲然抱来一床棉被,轻轻盖到他脖子处,刚想说话,发现他已经呼吸绵长的睡过去了。 顾纯睡觉的时候就像遮掩了锋芒的暖玉。长发四散,嘴唇略略撅起来,本来惊艳的一张脸瞬间变得相当天然呆。很容易让人想起网路上‘萌态’这个词。李傲然看着看着不觉笑了出来,一手揽在他脖颈后面,一手板着肩,让他放平,手指却下意识的流连锁骨周围的皮肤不放,惊觉,收回,都显得匆忙。 扫一眼手表,已经十点多了。李傲然走进厨房,看到除了大米什么都没有,想起之前为了唐宁猛钻研煮粥之道,顿时产生一股英雄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的强烈自豪感。撸起西装袖子,淘米下锅。 尽管早有经验,还是煮废了两锅才看到香香糯糯的白米在锅里咕嘟作响。想着米粥没有味道,他揣着钱包出门,在就近的超市买了六必居的酱菜,不知道顾纯喜欢什么,就拍黄瓜萝卜条都买了一通,连带着肉松补品,种类各异。 回到废兰山庄,关火盖盖,缓步走进卧室。顾纯还是没醒,微微蹙眉,不知道是做了噩梦还是伤口疼。 很多事,是泥淖,不能深陷。作为一个商人,李傲然深谙其道,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最后转身走了,拿着外套和公文包,坐进车子里,拨通了花左渊的电话,淡道:“叔叔,我现在在北郊101号废兰山庄,里面有一个生病的朋友,麻烦你过来代为照顾吧,我要赶去上班了,阿宁在等我。” 长久以来,之所以面对顾纯没有失控,是因为唐宁,最后一条防线,最爱的人,执念最深的人,誓死不能放弃的人。 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个人是唐宁……骤然一阵熟悉的剧痛袭来,李傲然一手扶在方向盘上,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止疼片,仰脖咽下去,等待平息。 最近头疼的频率越来越密集了,要找时间去看医生。 等了片刻,男人才驱动车子,向百盛科技开去。 空气里跳动着微尘,窗帘浮动。雪白的床铺上躺着一个人,仿佛不愿醒来一样安详。 一走进办公区李傲然不觉脚步一顿,喊来助理,蹙起眉峰道:“这怎么回事,操盘室有那么忙?” Jassic不动如山,面无表情,睇着他道:“五爷不是给唐特助放权了么?他一上午都在组织操盘手攻击股票,对上市公司进行控盘。” 闻言,李傲然没有说话,沉吟半晌,以手掩唇,淡道:“半个小时之后让唐宁来见我。” 唐宁走进常董办公室的时候显得喜上眉梢,弯下唇角,道:“你是表扬我来的?目前控盘一路顺利,我们现在是市场上最大的庄股,这场游戏,你会是最终胜利者。” 李傲然看着他这样,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淡道:“别太过火。我说过,这已经是昧着良心做的事。” 唐宁显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从后面枕上李傲然的肩膀,道:“还住在美国的时候,博士生导师说,我是一个天生的操盘手,相信我,不会出问题,没有人能查出来这件事。” 李傲然不准备把自己的意思再申辩一遍了,知道他现在在兴头上说什么都是徒劳,淡淡道:“我八弟是我平生见过最优秀的股市天才,曾经有人说过,如果有一天VC澈要进行经济犯罪,就像福尔摩斯杀人一样,是毫无破绽的艺术品。” 闻言,唐宁微微挑眉,歪着头道:“李氏八爷,名声在外。我当年在课本上学的案例里都有他,什么时候给我引见一下?” 他笑着摇头,手一用力,把唐宁拽到自己腿上,按下他的头抵在唇上吮吻,低声道:“这就别想了,我大哥护着阿澈就跟老母鸡护着鸡仔一样……” 唐宁被他的比喻逗笑了,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张开唇回吻过去。 第十七章:枕边人 唐宁是一个很优秀的操盘手,优秀到在短短几天内,就把这种控盘式的炒作玩的风生水起,毫无破绽。且持续保持‘资金链’不断,事实上,迄今为止市场上没有哪个“庄家”最后是能够真正凭借其操纵市场的本领而全身而退的,对于他们来说最为现实的结果就是在资金跟不上以后出现“爆仓”。然后事情败露,唐宁的自信恰恰在于他本身操纵市场的本领,以保证资金链的连续性。 这天他又是没吃早点,早早赶到百盛。看的李傲然直呼心疼,坐在他就近的办公桌上,抱着胸撇嘴,“你是有多爱百盛,挣钱挣的那么不遗余力。” 唐宁嘴里咬着豆浆吸管,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忙,“你以为上岛市的金融圈有多大?这点事要不时时盯着,政府从背后螳螂捕蝉……咳咳,别摸我腰,呛嗓子……” 李傲然淡淡的笑,接口道:“这么说吧,你还记得之前百盛打的最漂亮的一仗么,对华庭鼎峰,对方常董叫张慕廷。他们对热钱太眼馋了,政府正好打击股市投机者,你以为上岛市的官有多少钱来支撑,背后若不是百盛,呵呵……” 闻言,唐宁敲击键盘的手指突然停下来,身躯显而易见的一颤,低着头道:“你是说,百盛不仅收购了华庭,之前那次内部经济暴动也是你在背后操纵的?” 李傲然浑然不觉他语气里的异常,眼神放到大盘走向图上,冷笑道:“如果一个集团突然之间买的股票太过集中,而且上涨路数有人为痕迹。说明资金链有假,背后有集团内部的托盘。但是,只要不出现几种情况,有你这样优秀的操盘手,也不至于出问题,第一,有人攻击资金链,第二,也是很悲剧的一点,内部走漏消息。张慕廷治人不淑,又很喜欢投机,怪不得我。” “是啊……怪不得你……怎么,怪得你……”唐宁听着他刀锋一样的一字一句,机械重复,神思恍惚的叹息,淡淡道:“可是,你就没想到,我们现在在做的事和他是一样的,你也可能被走漏消息……” 肩上霍然一沈,是李傲然手一用力,把椅背转过来,搂上他的肩头,黑眸里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执着,柔声道:“你是最好的。我相信你。” 唐宁看着他的眼神,微微一笑,却掩饰不住眼底深沉的恨意,即使这样,李傲然还是忽略了。他忽略过很多事情,比如上次唐宁无端受枪伤的时候,比如他对炒热钱热衷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比如,他诸次神色有异。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面前这张和记忆里完全重合的脸。让他放下了一切怀疑,让他飞蛾扑火一样的不顾一切。 可是,当一个人过分执着于不想失去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将失去更大的东西。 唐宁看着这个男人过分温柔的眉目,突然心里一痛,抬起手,抚摸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喃喃道:“傲然,你喜欢我什么呢?” 李傲然蹙眉,又摇摇头,“这很重要?” “这根本不重要。”唐宁无比笃定的回答了他,淡淡道:“三天后,我们可以动手了。不惊动市场的分批卖出,你能挣一大笔。” 李傲然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却没有搭理这个话茬,反问道:“这是你想做的事情,而且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接近成功,你却不高兴?” “是么?没有。”唐宁下意识的否定,用侧脸蹭他的手掌,道:“明天,我想去涵馆那个海边。” “好。”李傲然微笑,把他搂紧,酝酿许久才道:“阿宁,你最近太累,三天之后我给你休假,我们一起出去。一个男人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让你有瞬间的血压上升心跳失速,但是,有的人让你愿意永远包容,互相扶持。我很庆幸看到你第一眼就发觉你是后者。” 闻言,唐宁嘴唇张开,想说什么却没有说,眼眶里烟波流转,水汽肆意。 “不要……对我那么好……” 开口何其艰涩。唐宁仿佛看到张慕廷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指控着他对幕后黑手的爱慕,虚情假意也会成真,才是他最不想承认的事。 三天后,休假出去。大概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罢。 上岛市 组织 下午五点 还是那架藤椅,但已经不再是顾绍离躺着。桐黎慢慢走进门,点燃松香,看着那一袭白衣的男人,道:“老爷,三天后,唐宁收网。” 顾纯慢慢睁开眼,薄唇轻勾,眼底尽是讽意,一手拿过香炉,淡道:“唐宁做的很好。抓紧时间联系ICAC吧。” “联署那边,我已经办妥了。”桐黎闻着每天渐趋浓郁的松香,蹙着眉道:“最近松香的量越来越多了,呛鼻子吧。” 顾纯伸出手指拨弄香,苦笑道:“我每天睁开眼睛闻到的都是血腥味。曾经被我杀过的人,被我算计死的人,和即将遭殃的人,松香不浓一点,很难受。” 没等桐黎说话,他展颜一笑,道:“走吧,我们出门走走。” 很多时候,顾纯的生活方式很像古时代的老人。他不喜欢坐轿车,每次出门都要走出去好远搭捷运,然后走好远去换乘,乐此不疲。 带着桐黎走向上岛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上岛之星,这是个永远用价格过滤人群的地方,能让顾客充分享受什么叫一个人包场一层楼的快感。顾纯不想买衣服鞋子手表,直往通道最里面一家进口香料店面走。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半信半疑的问道,“你……哥?” 顾纯摇着头笑笑,转过身,刚想说你认错人了。但是看到面前这张脸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么直直的站着,近乎贪婪的注视。 男人一身得体西装,身材纤细,狭长的凤目,一头黑色短发,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正是名震全国专攻经济犯罪的律师苏忍冬。市井称苏大状,没有他打不赢的官司。 苏忍冬看到顾纯的脸,也是一愣,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你和我大哥长得太像了,但是他的头发不是黑色的,长相也有区别。” 顾纯微微一笑,淡道:“没关系,被认成秋月先生并不是折辱。” 苏忍冬却磨磨蹭蹭没有离开,一双眼睛如刀似箭,仿佛能窥破人心一样看过来,开口道:“其实,我并不是只有秋月一个哥哥。我二哥叫苏望春,和秋月一奶同胞,长相异常相似。” “哦,是么?”顾纯好似毫无破绽,温和反问。 “我二哥死了很久了。”苏忍冬继续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他失踪了,然后又过了半年多,大哥告诉我,他死了。只是,我始终不信,我经常能梦到二哥,他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甚至觉得,他离我很近……” “原来是这样。”顾纯藏在袖底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仍云淡风轻,淡道:“苏先生,关于令兄的事,还请不要伤感。人有两次死亡,第一次只是肉体幻灭,第二次才是被亲人朋友遗忘,好似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你能这样记着他,想必他会很开心。” “我不是想要你的安慰辞令。”苏忍冬话锋一转,咄咄逼人,抬眼注视着他,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和大哥长得如此相似?” 顾纯沉默片刻,眉眼轻弯,柔声道:“我叫顾纯。长相并非我可以选择,父母生就,实在没有解释的理由。不过,若是你思念苏二少爷,承蒙不弃,可以喊我一声哥哥。” 无懈可击的优雅有礼,温柔可欺。苏忍冬却仍旧没有放过他,“你知不知道苏星河这个人?” “苏星河?”顾纯疑惑的蹙起长眉,偏一下头,道:“那是谁?我记得苏家只有三个孩子吧,秋月,望春,忍冬。并没有叫苏星河的。” 苏忍冬一字一句,“那是我二哥的另外一个名字。” “哦,原来这样。”顾纯有些为难的应和,笑笑道:“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如果你还有问题,可以到北郊的废兰山庄找我。” “苏星河!”苏忍冬突然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出声,全然没有顾忌形象。 顾纯下意识的想答应,又在瞬间闭紧嘴巴,回过头,笑道:“我真的不是什么苏星河,苏先生,再见了。” 小时候,苏星河有个一睡不醒的毛病,嗜睡到了一定程度。苏忍冬就说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像猪一样,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叫他小猪哥哥。 苏忍冬强忍住眼底慢慢蔓延的湿意,冲口道:“小猪哥哥!” 四个字像钉子一样把顾纯钉在原地。他紧紧攥着拳头才控制住自己心底尖锐的痛意,没有回头,重新迈开腿,走向幽深的进口香店。 第十八章:收网(上) 桐黎看出了顾纯的心不在焉。他手心里捻啊捻的,上好的香料都成了齑粉,自己却浑然不觉,愣着神接着捻。 老者觉得实在太过惨不忍睹,忍了半天才抬手攥住他的,一脸苦瓜相,“老爷,店员要用眼神杀死你了。” “哦。”顾纯回过神,对服务员歉然的笑笑,颔首道:“抱歉,我在想事情。这些……都包起来吧。” 导购小姐听到有钱赚立刻笑的心花怒放,拿来包装盒帮他把碾碎的松香都包起来。顾纯垂下眼,笑了一下,对桐黎道:“回家吧。晚上要吃什么,我给你做好不好?” 老者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在两人搭上捷运的时候才吞吞吐吐的问道:“老爷,你这样对我,甚至让我有了当你爸爸的错觉……要是我儿子还在世,也大概是你这个年纪。” 顾纯看着他,歪着头笑笑,柔声道:“你没有儿子,我没有爸爸,这不是正好么?我对你礼遇,只是因为你不曾背叛我。对于这件事,我吓怕了……” 最后四个字淡淡的叹息,声音很轻。却让老者心头一痛,然后半身皆痛。 顾纯的身世是个谜。组织里的人只知道他曾经是顾绍离的大管家,少数人知道他曾经是贩毒基地的一个‘容器’。但是桐黎却猜得到,他曾经拥有过的很多,但是一夕巨变,物是人非,就什么都没有了。 晚上他买了菜,回家洗干净手,走进厨房忙活,做了一道茄汁鳕鱼,炒了两个青菜,拌了一盆素什锦,蒸一锅杂粮窝头。夜色浓重,只有屋外挂着的马灯还燃着微弱光线,照的顾纯容颜温和,身影孤寂。 他有条不紊的在流理台上操作,一边近乎叹息一样的淡道:“忍冬小时候比我还要成熟。我贪玩,他好学。我喜欢睡觉,他起得早就来捏着我的鼻子把我闹醒。我刚要冲他发脾气,他就立刻装乖趴到我怀里,可怜兮兮的说,小猪哥哥,忍冬不是故意的。忍冬……小小的眉眼,小小的胳膊和腿……大哥工作很忙,常常不回家,忍冬从小是我带大的,他晚上要听故事才睡得着,我就抱着他讲故事,他 太聪明了,说到一半就能猜出结局……” 桐黎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沉默下去,不说话了。眼角却滑下一行泪滴到了手臂上。 “忍冬……你长那么大……哥哥都快认不出你了……” 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只能说给自己听。老者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没有继续打扰。 过了一会,听到门铃声,顾纯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走去开门,看到靳磊一身沾满尘土的风衣,站在外面看着他。 “靳老板,有何贵干?” “你哭过了?” “你看错眼。”顾纯转身让他进入,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淡道:“三皇堂会在两周之后,你来早了。” “呵……”靳磊笑笑,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揉着太阳穴道:“我刚从西雅图回来,累得很。顺道上你这看看伤好了没有。” 顾纯状似高岭之花,皮笑肉不笑的躺到藤椅上,笼着袖子,凤目轻挑,冷冷道:“靳老板不是来看我伤好了没有。你是想知道,我扣着的那批毒品准备什么时候放行。” 靳磊双腿交叠,同样笑的阴沉,开口道:“也别那么说。我来,又不是找你兴师问罪。上一次你烧掉的那批,我帮你镇压下来没问题,但是这一次,是唐显祖和我那一起流出来的货,成本太高,数量不菲,若是再出问题,我无法向手下兄弟交代。” “哦?”顾纯习惯性拿起香炉,点燃里面堆积了越来越多的松香,看着嫋嫋白烟直窜脸庞,叹息道:“卿本无罪,怀璧其罪。这是顾绍离留下的烂摊子,要毒品,上黄泉路上找他要吧。” 靳磊一双鹰隼眼眸紧紧盯着他,反问道:“黑吃黑?” “呵……”顾纯一眼也不看他,近乎沉迷一样的闻着香料的味道,眯起眼睛道:“你又错了。顾纯当权,从此以后,组织再不插手毒品生意。黑吃黑,我要留着那些高精度可卡因喂猪么?” 声音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却似大海深处,让人越陷越没底。 靳磊话锋一转,问道:“顾绍离大半辈子都在做毒品,你以为真能摆脱的了?手下兄弟吃什么,难保他日你不会成为第二个顾绍离。”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顾纯温颜微笑,挥手‘!’的一声把香炉砸在桌子上,烟灰四散,铜盖摔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却柔声道:“人为利而趋走。我手上若没有筹码,当初会有三个堂主当中倒戈背叛顾绍离?你我相交一场,我就不避言了,他日若有军火上的需求,尽管来找我。” 没等回答,他缓缓站起,拂袖转身,扬起头,淡道:“抱歉,我有点累了。桐黎,送客。” 屋子里白雾笼罩,异香环绕。桐黎几乎受不了浓度这么高的松香,送走靳磊之后掩着鼻子走进来的,开口道:“老爷,情况不妙。” 顾纯神色冰冷,凤目冷冽,仍保持着那个动作,淡道:“第一件事,我手下扣着的那批毒品,烧,全部烧掉。第二件事,增加会计师人手,用最快的速度把组织名下财产洗成白钱。第三,戒防。若无意外,我们很快又有一场大战了。第四,请最好的经济类律师,准备保释李傲然,但是,不准碰忍冬。第五,出事之前三天,亲自把我的信送给李澈。第六,把组织里所有有妻子儿女的兄弟遣散掉。第七……没有了,你先出去吧……” 他疲惫的摆摆手,抱着香炉,缓步往卧室走。桐黎突然开口道:“老爷,你不喝咖啡不喝饮料也不抽烟,所有含丁点瘾头的东西都不用,但是……恕我多言,你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对松香上瘾了么?” 手一松,炉子掉落,残香冷灰撒了遍地。顾纯叹道:“都收起来吧,我不用就是了。” 当夜 李氏大宅 李澈正靠着李暮然看东风资本的账目,昏昏欲睡的时候见花管家一脸凝重的走进来,眉眼弯弯,笑道:“怎么了叔叔?” 花左渊拿出一封信交给他,道:“刚才外面有一个老者,点名要把这封信交给八爷。” “哦,我知道了。”李澈全然没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笑着送他出去,拆开信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越看细眉蹙的越紧,最后搁下信,眼中冷光一闪,叹了口气道:“这封信的时间算的太正好了,这么危险的事,半点准备时间也不给我。” 李暮然取下鼻梁上的眼睛,沈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澈坐到他身后,抬手轻轻按揉他脑后,微笑道:“你太累了,这件事我来解决,不用在意。” “嗯。”李暮然也不反驳,心知他许下的承诺没有失信的时候,放心阖上眼,淡道:“我明天飞墨尔本,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不好就找医生来看。” 阿澈嗜睡,今天却没有早睡觉。看着李暮然睡熟之后爬起来走到书房,按照信里提示的密码,调到百盛科技的账目,把最近半年的看过一遍,攥紧了右手,勾起一抹冷笑,道:“李氏能为,不是这点拙劣的犯罪手法可以测度的。” 他无奈的打开自己所有电脑,好几台联机同时操作,又打电话把东风资本所有的操盘手都叫起来,深夜开始加班加点。直到转天早晨,又是连轴转的一天。 因为唐宁说要去涵馆周围看海,所以李傲然很早来到他家楼下,接他去郊区。唐宁看起来前一天没有睡好,顶着一对黑眼圈,双手捧着咖啡出神。 李傲然伸手帮他把座椅调后,笑道:“还困的话接着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不要。”唐宁立刻矢口否认,回过头看他,认真道:“我不困,看你开车。” “这是怎么了?”李傲然笑了一下,揽着他的肩膀道:“人说情满则厌,情缺则疏。你现在对我太在意,日后熬成老夫老妻,咳咳……停手,别掐那么狠行不行,悍妻啊你。” 饶是这般逗弄,唐宁最后还是熬不住睡过去了,李傲然看着他笑笑,抬手关了音响,安静的开车。 驱车到涵馆的时候刚六点。李傲然脱了西装盖在唐宁身上,将他打横抱出车子,坐在涵海旁边的沙滩上,一臂牢牢抱着他,眼神放远,看到日出的炽光投映在湛蓝的海面上,冷风迎面吹来,周身沁凉。 过了很久,枕的五爷手臂发麻,唐宁才慢慢转醒,沈郁许久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雀跃,叹道:“上岛市还有那么好看的地方。” 闻言,李傲然笑笑,裹紧了他身上的西服,淡道:“特意来这,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嗯……”唐宁想想,翻身坐在他腿上,扬着下巴问道:“想知道吗?” “卖关子之前注意形象。”海风很盛,吹得唐宁头发跟鸡窝一样,李傲然摇摇头,抬手帮他整理好。 “傲然,我爱你……” “嗯。” “什么叫嗯?我说我爱你!” “嗯嗯,你爱慕崇拜我很久,知道了知道了。” “我擦……”唐宁一把把他推倒在沙地上,顺势压上,咬牙切齿的道:“故意的吧,嗯?” 李傲然凝神看着他坐在自己身上,突然勾唇一笑,黑眸微挑,反问道:“阿宁,我有没有教过你一个道理,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李傲然一手揽着他的腰,翻身一压,把他小心放倒在自己身下,对着纤细雪白的颈子吻了下去,另外一手探到他裤子里面抚慰,颇意味深长得道:“就是这个意思……” 第十八章:收网(下) 三日后上岛市发生了一次巨大的经济暴动。这一天,很多股民亏的血本无归。 李傲然早晨五点就收到了助理的电话,在涵馆的贵宾房里,本应一身赤裸躺在自己怀里的唐宁却不翼而飞。 家里所有的jassic都被派出去了,新任的助理说话很聒噪,像放炮一样劈里啪啦语无伦次的交代。但李傲然却听明白了,瞬间脸色一沈,嘴唇紧闭,强压着怒气道:“不要轻举妄动,给八爷打电话交代事情原委,让东风资本出手相助,等我到公司。” 无暇探究唐宁在哪,李傲然用最快的速度穿衣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电话铃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维持着一贯的冷静问道:“李傲然,哪位?” “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几件事。” 这个声音温和淡然,如同吹不起涟漪的湖水。李傲然一入耳就听出来是顾纯,快步走出涵馆,开车去公司,边走边道:“你说吧。” 顾纯现在已经站在百盛写字楼下了,看着这座高大的建筑不动声色的一笑,道:“突然有四支股票迅速下跌,而且时间很巧合。这样的损失,很有可能不止是赔钱的问题,引起条子……不是,是联署注意才是大问题,所以,以防万一,给你带来了律师。” 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却让李傲然心头一凛,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顾纯话锋一转,语气柔和,淡道:“第一,我是混黑的,你是白道,我们之间没有利益牵扯,所以,你没有理由怀疑我从中作梗。第二,社团大哥这种身份,不是只会争强斗狠,上岛市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我想要的信息,没有得不到的。” 没有给李傲然赘言的机会,他很快挂断电话,看着身侧的骆律师,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要保释有难度。但是,你是全国仅此于苏忍冬的经济类大状,擅长从上岛市法律的灰色地带入手,打掉罪名,可以做到吧?” 骆志强撑了一下眼镜,道:“打掉罪名,不是最难的,反咬一口,才是问题。说实话,如果这个官司让忍冬来,胜算会多一成到两成,你为什么不找他?” 闻言,顾纯敛眉垂眼,柔声道:“舍不得。这种事,我不想让忍冬插手。” 一句舍不得,多少无奈,和血吞下,不能喊痛。桐黎和骆志强都聪明的没有说话,坐在车里静待当事人到场。 过了半小时,李傲然驱车赶到,推开身边围上来的一堆经理助理,直奔办公大楼。在门口看到顾纯三人,脚步一滞,颔首道:“跟我来吧。” 电脑上的数字让李傲然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冷道:“好,真好,恶意抛出是么?这是要我接着往无底洞里扔钱还是要让我去吃牢饭?” 先让所有人去稳股票。李傲然给李澈打了一个电话,响了很多声,没有人接。打到东风资本,收到的也只有抱歉,说是八爷和集团里所有操盘手都不在总公司。 男人不见慌乱,叹出一口气,转身回到办公室,想问题。到底问题出在哪一个环节,他是亲眼看着唐宁实行的计划,而且极为隐秘,步步为营,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是哪几支股票出了问题。 顾纯看着男人眼底的阴霾和冷酷,倒了一杯白开水端到他面前,开口道:“五年前,上岛市曾经发生过一起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融暴动。不过,源头是已经被你收购的华庭集团,那一次他们输的很惨,半年前,由于其全部股份被你收入百盛,华庭常董张慕廷禁不住打击,跳楼自杀身亡。” “他自杀了?”闻言,李傲然一愣,目光灼灼的盯住他,语气莫名冷定,“五年前,的确是我黄雀在后让他损失八千万,可是,我并未逼他做出极端之事。” 顾纯负手看向窗外,慢悠悠的道:“商场上刀剑无眼本是常事,你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暴露了人性的软弱。可是,有的人不会这样想,事实上,的确是因为你,他两度到达人生的谷底,间接因为你,死于非命。而今天,你几乎是原样复制了他的失败,不觉得太巧合了么?” 李傲然很快听明白,站起身,“这是一场布局已深的复仇?” 顾纯回过头来看他,四目相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不知道,一切都是瞎猜。我说过,顾纯是混黑道的,和你们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今天只是出于相交一场,把骆律师给你带过来。任务既成,我该走了。” “顾纯!”李傲然叫住他,一把攥住他纤细的手腕,越攥越紧,攥出了红痕,眼露怒气,定定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手腕处传来了钻心的疼痛,顾纯却似没有感觉,面沈如水,淡淡的看着他,道:“可能与不可能,需要自己用眼睛看,就算你说服了我,可以说服你自己么?现在本应该忙在第一线的人不在,为什么?哪几支股票是背后有人托盘的,除了你自己,只有他知道。你从未费心调查过那个人的身世资料,他难道没有父母么,没有兄弟么,没有情人么?所以,李先生,是你心盲了,要眼睛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当口,突然有几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面无表情的问道:“哪位是李傲然先生?” “我是。”李傲然松开顾纯,上前一步。 “我们是上岛市廉政公署执行处和社会关系处专案组。日前收到举报,现在以李先生涉嫌财务舞弊和传播虚假消息操控股市扣留。希望你配合和我们走一趟。” 李傲然神情淡然,到了几乎冷漠的地步,一手指向骆志强,开口道:“这是我的律师,相信你们不会拒绝他和我一同去聆讯。” “当然。”重案组专员点点头,带了两个人走。 顾纯目送他们离开,满脸微笑瞬间收敛,阴霾冰寒遍布,道:“桐黎,唐宁呢?” 老者微微躬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云堂主已经把他迷晕带到组织,现在人证不在,李先生脱罪的机会很大。” “很好。”顾纯微微冷笑,道:“人证不在,可是供词还在。后面的情况,就要看骆志强和李澈怎么配合无间了,走吧,我们现在回去。” 男人拂袖转身,缓步走出办公大楼,坐进轿车里,眉眼一弯,温柔似三月春晓,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阴冷肃杀,“唐宁,你的一切,都让我不耐很久了。” 上岛市 ICAC执行处 和警官周旋累的不是当事人,而是律师。为了防止陷阱,骆志强时时刻刻提防着什么问题李傲然可以不回答,什么问题可以囫囵吞枣糊弄过去,最后就跟打了场硬仗一样疲惫不堪,好歹是没有辜负顾纯支付给他的那个天文数字。 真正到了上庭的时候,人证物证俱在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警方要传讯证人的时候却出了问题,声音不算小,李傲然听得到,说证人失踪了,本来该到却没有到,只留下一封信说拒绝出庭。笔迹验证之后,是证人亲书不错。 没有证人,还有供词。但是当李傲然看到那份供词上署着唐宁的名字时,身心俱疲,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他问了对面坐着的警察,含着试探,“这是污点证人?” 对方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不是写着么,控方要传讯上庭的证人。” 又是一把尖刀穿透脾肺而来,把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这样说,一切就可以解释通了……阿宁啊阿宁,我何德何能,能让你这般精心算计,步步为营,势必要我血债血偿。 究竟是哪一步踏错,我便这样坚定不移的相信你,我从不曾怀疑过你。哪怕到了这一步,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不是你所为。 顾纯说得对,眼盲心不盲,心盲眼何用?! 因为暂时证据不足,所以警方允许保释。李傲然却无一丝喜悦,该干什么干什么,直到上庭的时候,控方证人唐宁还是没有出现。骆志强舌灿莲花,利用上岛市公司法与商法的灰色地带打掉了数份证据。 真正奇怪的是,联署本来要彻查的百盛那几支股票突然又稳步上升。股市经历为期一周的大动荡之后又恢复了正常。好似之前传闻的舞弊行为,从未存在过。 虽然公署心有不甘,要告倒李傲然。但是双管齐下,又没有实质性证据,陪审团很快以疑点利益归于被告的大原则宣布当庭释放。 第十九章:买醉的人 从上庭,到缓步走出法院。李傲然都冷静淡漠的过分,似乎对于他来说坐几年牢和无罪释放两者并无区别。骆志强却看出他眼底潜藏的阴霾和怒气,还有一种不能被忽略的痛意。 面临着某种巨大的危险,你很害怕,但是更怕身边在乎的人出事,所以压下所有的恐惧把在乎的人护在身后,以身阻挡一切风霜刀剑。就在这时,最在乎的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你一刀,鲜血淋漓,嘲讽冷笑。 李傲然无异于是被捅的那个人。似乎整颗心都在向下坠落,落到无法自拔的泥淖里。似乎唱着最美好的歌剧,在高潮的时候因为突如其来的一痛,轰然倒下,阴阳倒转。 一行人坐上轿车,往李氏大宅行驶。李傲然以手支颌,眼眸微眯,岿然不动。开车来接他的花管家低缓开口道:“五爷,回家休息一下吧。老爷子很久没看到你了。” 男人面无表情,如同死物,嘴唇阖动,淡道:“找四大的会计师,彻底审计百盛,告诉我经此一役,亏损多少。” “是。”花左渊心里想着,这场金融暴乱足够要百盛半条命了,元气大伤,回天乏力,却不敢说出口,只能转换话题道:“您该回去看看八爷。” 闻言,脸色才稍有变化,他转过头,眉心微蹙,道:“阿澈怎么了?” 方向盘一打,拐到高速上,花左渊叹道:“八爷三天三夜没睡觉,一直在公司忙。问他在忙什么,他只说要想办法帮五哥渡过难关。现在暂时有点虚脱,在家里休息。” 原来如此。为期一周的动荡之后突然稳定的股价,平静如常的股市,全不是偶然,是阿澈在背后操控。他倾东风资本全公司之力,才稳住资金链没有断裂。可是,唯一的问题是,阿澈从未参与过唐宁的计划,怎么会知道是哪四支股票有假,除非── 李傲然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慢慢转过头,看着骆志强,唇角勾起,沈声道:“也是顾纯所为?” 骆志强撑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反问道:“他不是个善人。但是这样费尽心力干一桩根本不讨好的事,你说,是为什么?”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李傲然微微一愣,神情恍惚,下意识抬手按住脑后,脑子里突然出现很多清晰的画面,但是杂乱不堪,无法组合。 阵痛过后,那些画面又消失无踪。李傲然只觉得疲累,强压下心底的烦躁,对花左渊道:“找出唐宁下落,我们之间的帐,总要清算。” “是。” 回到李氏大宅的时候是中午,阳光很烈,照的人睁不开眼。李傲然一只手插进口袋里,眉目阴沉,缓步而行。路过花园时脚下一顿,弯腰从花丛里摘下来一朵红色石蒜花带进屋子。 他没有回自己房间,直接上二楼去看李澈,推开门,看到他正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手臂上吊着营养液点滴,眉目恬静苍白,一如儿时童颜。 李傲然放轻脚步,把手上那株石蒜花插进床头柜上的花瓶里。然后坐在床边,帮李澈掖好被角,慢慢低下头,轻轻吻他眉心朱红,淡道:“阿澈,对不起。是哥哥又累你发病……” 他本来就神经衰弱,睡不好觉,微微一动,是即将转醒的征兆,李傲然伸手轻缓的拍他手臂,一下又一下,完全是对待襁褓婴儿的架势。偏偏阿澈吃这一套,又阖上眼沉沉睡去。想是在梦里看到什么好物,唇角轻轻牵起。 他真的是一个很简单,又很容易满足的孩子。 李傲然在李澈房间里坐了一下午,亲自帮他换了吊瓶,时不时拿水给他喝。他像一个好哥哥一样做了该做的一切,只是,忙里忙外的时候眼神里却是空茫一片,并非全神贯注。 夜幕降临,管家点燃了屋外的马灯,窗外一片浓重的黑,有些微亮光。李傲然侧头看着,手下依然缓慢的拍着李澈睡觉。 过了很久,听到手机提示音,他低头阅完,冷笑一声,是唐宁发来的短信,邀他一个小时后在杯中窥人的包厢见。 李傲然放下卷起的衬衫袖子,一手拿着西服外套起身,却闻身后一声微弱柔和的‘五哥’,遮掩下一脸的阴沉冷戾,温柔笑笑,回过头把李澈扶起来,揽进怀里,“可算睡醒了?你这么下去当猪算了。” 李澈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眉眼弯弯的柔声一笑,道:“睡不踏实,觉得身边一直有人陪。” “嗯。”李傲然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回,低头又吻一下他的额头,道:“我给大哥打了电话,现在五哥有事出门,你乖乖的在家等他回来。百盛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他穿上风衣外套,转身离去,走了没两步听到李澈在身后笑着说了一句,“五哥,你记住一点就好。无论发生什么,都有阿澈和兄弟们帮你。李氏的能为,远远超乎外人想象。” 一个小时后,杯中窥人。 李傲然驱车赶到,并不着急,面沈如水,一步步踏入。 唐宁低着头坐在包厢里,想了很多他该和李傲然说什么,可是在看得到那个男人的瞬间都全部忘干净了。他坐在自己面前,西装革履,修长双腿相互交叠,淡淡的看过来,眸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我……” 唐宁吞吞吐吐,一句话讲不利索,李傲然也不着急,唇角微勾,沈声甩出一个字:“说。”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前日无故被人掠走,你今天决计不会站在这跟我说话。本来,我已经想清楚了,是我处心积虑要让你坐牢,但是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都会等你出来。只是,现在说这些,你应该也不会信了。” “喔,原来你还很聪明。”李傲然就像一只睡久了的狮子,察觉到容忍无用,于是亮出了骇人的爪子,他靠近唐宁,在他的耳鬓微微一笑,淡道:“阿宁,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 闻言,唐宁的脸色刷一下变白了。接着就听李傲然如同魔音穿耳一样一字一句,缓缓道:“我想了一下午,把这件事想了个清楚。你来听听,看有没有错误。你要算计我,是为了复仇。因为五年前在华庭常董张慕廷做和我一模一样事情的时候,是我站在政府背后助他们打击商业投机。因此他几乎损失掉半条命,而半年前,我通过半导体工业收购了华庭,他卸去了另外那半条命。心灰意冷之下跳楼自杀,不说直接,但至少间接是我造成,所以,你恨我。” “可是,张慕廷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李傲然离开他耳畔,靠回宽大的沙发里,黑眸半阖,淡道:“很巧,他的首席操盘手也叫唐宁。而且他们的关系不止上下级关系,而是青梅竹马,互相扶持的同居情人。这样就解释的通了,我现在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以前见过你,在一个鸡尾酒会上,但是,我清清楚楚的记得,你并不是长现在这个样子,告诉我,为什么?” 唐宁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攥紧,指骨雪白,青筋毕露。他只能听着,无话可说,对面男人却不依不饶,冷冷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之能为,足够让你坦然虎口掠须且全身而退么?!” “够了!”唐宁拍案而起,似乎是再也无法忍受的样子,漂亮的眼睛里挂了一层薄雾,逼视着他,怒道:“不错,我是慕廷的首席操盘手,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念书,一起工作,本来我可以帮他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王国。可是因为你,因为堂堂李氏五爷的无耻手腕,慕廷深受打击,跳楼自杀。你以为这是他心性不坚,不关你事,所以你可以堂堂正正来兴师问罪。可是,慕廷曾经患了十年的抑郁症啊,他刚刚好,刚刚好一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一开始,我只是想来到你身边,得到你的信任,然后制造商业漏洞。没想到,你不仅信任我,还爱上了我。与此同时,有一个人告知了我这样巧妙的复仇手法,我才开始编网让你往里钻。” 看着李傲然一脸漠然,无动于衷,唐宁彻底被逼急了,冷笑道:“你不用觉得委屈,你以为你是真的那么爱我,忍受了负心之痛么?错,大错特错!你只是爱我这张脸,这张脸很漂亮吧,当然,我是照着苏氏的二少爷苏望春少年时候的照片整过的。鼻子,嘴巴,眉毛,脸型,都太过稚嫩了,完全不像我这个年纪。可是,你还是一看到这张脸就无法自拔了。” “苏、望、春……”李傲然头微微一片,眉心轻蹙,似乎在回忆,却很疑惑完全想不起来这个人一样。 唐宁看着他这般情状,只有更痛心,却停不下来继续伤害他,“对,苏望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你少年的时候曾与他交好,好到要娶他当新娘子的地步。可是,某一天他失踪了,你拼命找了一年,最后却得到了他的死讯。当场从高处晕倒,摔到了头,醒来之后就不记得这个人了。为什么苏秋月和李家人会屡次对这个人避而不谈,只是因为怕你想起,怕刺激你,怕你当初摔出的颅内血块破裂。可是,真正爱过,就算不愿记得,身体也会有所反应。很明显,你一看到我这张脸就有反应了,只是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而已,所以,李傲然,你没资格对我品头论足什么,因为你根本从未爱过我!谈何我负你!” 撕裂的痛是什么样的,李傲然顿时亲身体会。一字一句引起的都是剧烈的头痛,摧枯拉朽的痛。所有被尘封在深处的情绪都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让他逃无所逃,让他引颈受戮。 轻井泽,落满樱花的青石板地,那个白色的小天使,那个在壁炉前几乎不能把持的亲吻,那个少年,曾是他要用一生来保护的珍宝。 记忆杂乱不堪,全数堆积而来,他几乎分不清楚那个人究竟是唐宁还是苏望春。 男人勉强压制住喉头腥甜,内心几乎灭顶的烦躁,五指攥成拳,抬眼,沈声道:“滚。” 唐宁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伤心,又听一声处在崩溃暴怒边缘的‘滚!’转身离去。他没想到,这一离开,从此以后,就是不能再重合的平行线,不是不想,而是再也无能为力。 李傲然喝了很多酒,从苦艾到伏特加,都是超高精度的蒸馏酒。只有不停用酒精麻痹快要崩溃的神经,才能让他暂时缓解从大脑传来的痛意。很痛,很痛,脑子里都是被绞碎的画面。 好多血,好多血。在那个叫废墟乐园的地方,遍地都是血。鲜红鲜红的,流淌到他脚下,沾湿了皮鞋边缘。他们说,那是那个白色小天使的血,超过人体三分之二,可以宣布死亡了。他那么小的身体,怎么流得出那么多血! 桌子上的洋酒瓶越来越多,从边缘咕噜到地上,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没有酒了,头还是那么疼,他跌跌撞撞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白色药片,拿起空瓶子摇晃摇晃,丁点没有,于是让服务员拿酒来。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身体传来的都是麻痹感。门口才出现一个人,一身白衣,看到他狼狈不堪,烂醉如泥,身体微微一颤。 人生中极少数的失态,竟是让他看去了。 顾纯只觉得从胸腔深处传达出了剧烈的尖锐疼痛。平生第一次质疑自己,我做错了么?我用了那么下流的手段,逼迫他离开唐宁,却让他变成这个样子,我,做错了?不,不是做错,而是一厢情愿。阿傲,你爱上唐宁了,爱,是用任何手段工于心计都没法扭转的。 顾纯一步步走过去,伸手拿掉他抱着的空瓶子,让他抵在自己肩上,柔声道:“适可而止吧,喝那么多快酒精中毒了。” “松香味道……”肩上的男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摸索着解开他领口的扣子,从颈子闻到锁骨,发出暧昧的喘息,顾纯身体一僵,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他似有若无的吻着,下意识要向后退,却听他有些神志不清的道:“不应该是松香……他身上的味道……” 没来得及揣测他究竟断断续续的要说什么,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顾纯整个人被掼在了地上。然后承受着本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的重量。 “阿傲……放开……”如果真要发生什么,顾纯不会拒绝,但是,绝不是在这种神志不清,混乱不堪的情况下。 酒醉的人力气异常大,李傲然把他双手举过头顶,用一只手钳制住,狠狠碾上了他的嘴唇。吻得没有章法,毫无技巧可言,手下摸到顾纯腰上带子,用力一抽,衣帛撕裂,露出了伤痕遍布的身体。 后背在冰凉的地面上摩擦,全然都是煎熬的痛苦。顾纯忍无可忍,要推开李傲然,只是双手被制在头顶,动弹不得。侧头躲过他凌乱的吻,道:“放手,你他妈给我放手!嗯……” 男人置若罔闻,一手摸到他胸前突起,毫不怜惜的揉搓,到直挺站立,充血成了嫣红之色。 顾纯近乎绝望的察觉到下身一片冰凉,没有抚摸,没有前戏,更没有什么扩张,李傲然双手箍住他的腰胯,微一挺身,尺寸过于大号的性器像刀子一样滑进双腿之间,从臀缝里插入。 几乎是瞬间,就感到一行热热的血流了下来,还是紧致到进不去,卡在甬道入口。他没有用最简单的后背位,也没有任何辅助类用品,不曾有前戏。加之顾纯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生涩之地,不懂迎合,腰都快折了,痛到几乎快昏死过去。 “好……疼……你……出去……” 顾纯自问尽力过的痛楚已经足够让他习惯,可是现在这一种痛竟然超越了以往的任何一种。不停推拒反抗都是徒劳,那人丝毫不懂怜惜的横冲直撞,竟然就这么一路冲到了最深处。 身下流出来的血几乎凝成了一个水洼,后穴被撑到最大,然后发出撕裂的剧痛。 “唐宁,闭嘴,别说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低声嗫嚅,显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纯一身冷汗涔涔,后背被磨出了血,巨大的性器还在身体里挞伐,哪怕精神涣散,还是听到了无比清晰的‘唐宁’两个字,顿时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任由这场没有结束的刑罚带给他更深重的打击。 第二十章:药 李傲然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疼,但不是因为固疾,而是单纯酒醉后的反应。屋子里飘着一层浓浓的血腥味,他一时间脑内空白,一手撑着冰凉的地砖坐起来,环顾四周,杯盘狼藉,玻璃瓶子的碎片划拉一地,周边一个人也没有,地上却残留着很多血迹,多者甚至凝成了血洼。 酒醉之人并非记不起,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而已。他想了片刻,就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脑内闪过那个人在他身下挣扎绝望的眼神,心里重重一痛,一种无法挽回的追悔莫及占据了一切。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苏星河是谁,缠绵多年的伤口为了谁隐藏在黑暗中。 没有任何人会比他更熟悉星河的味道气息,也没有任何人会比他更熟悉星河的身体动作。 虽然他身上弥漫着浓重的松香味道,也遮不住天生带来的淡淡体香。虽然他比起当年早已容貌大改,但是一颦一簇之间的熟悉感是一模一样。昨夜,分明看到他后腰上那块形状熟悉的疤痕,是他七岁那年爬树掉下来摔的。 星河,我究竟伤了你多少……你未死,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却是在这么一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下。 李傲然呆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眼神游移颤抖,回过神来,一把抓过手机拨打顾纯手机,却只听到冰冷的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 “星河……星河……星 河……” 顾不得身上的狼藉,男人一把套上风衣,起身夺门而去。 正午 废兰山庄 今天阳光很盛,李傲然却觉一身冰冷,下车以后看到桐黎站在门口守着,正拿着水壶漫不经心的浇花。 “请问……” “不用问了。”桐黎打断他要说的话,回过头,敷衍的笑笑,道:“我家老爷吩咐,废兰山庄里没有叫苏星河的人,所有来找这个人的,都请回吧。” “不是。”李傲然神情冷静,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然后归于静默如水,淡道:“我要见顾纯。哪怕你不让我进,我好歹想了解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喔……你要见老爷啊。”桐黎有礼的点点头,答道:“老爷又吩咐了,他一切都好,只是事务繁忙,无暇招待贵客,所有来找他的,也请回吧。” 这是多明显的逐客令啊。不带丝毫个人色彩,能读懂的只有不耐和厌恶而已。他让他心寒了。心寒透体,如置冰窖了。 “他……”李傲然垂下头,微微苦笑,“把这些敷衍辞令都收起来,他的身体……还好么?” 老者眼透恨意,淡淡的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李傲然只能沉默,沉默以待,只是因为自己无话可说。桐黎冷笑道:“他为了你把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尽了,你又是怎么对待他?五爷所谓的关心,就是让我大半夜开车去接回遍体鳞伤几乎咽气的他么?!” “遍体鳞伤……几乎咽气……”李傲然完全没抓住重点,抬手握住老者双肩,眼底燃起阴霾,一字一句得道:“让我进去。” 桐黎正欲阻拦,已经被他一手甩到旁边,大步流星的往里闯了。却在走进顾纯卧室的时候脚步变得小心翼翼,点尘不惊。 阳光真的很好。照在打扫干净的房间里,床上都撒着一片金色,那个人以一种极其不方便的姿势趴在床上,雪白圆润的肩头裸在外面,后背上缠着几圈绷带,被子遮住了腋部以下,一头鸦羽一样的乌黑凌乱撒在身后,睡得不踏实,长眉微颤,脸色白的几乎透明。 李傲然一手撑住额头,心都要化干净了。突然不敢再往前走,生怕碰他一下都会把他击碎。那个人会再次消失在那么温暖的阳光里。 “桐黎,痛……” 顾纯发出意识不清的低吟,李傲然坐在床边,一手覆上他额头,沉吟片刻,道:“低烧……” 这时老者端着一碗黑乎乎药汤进来,还有一管伤药,两片消炎药,两片退烧药。他没有走近,冷冷道:“先吃消炎药,给他喝药汤,然后上外用的,低烧不用管,再烧到39度给他吃退烧药。” 看他重新走出去。李傲然看着瓶瓶罐罐,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顾纯侧脸,一触即离,没想到已经把他惊醒了。 顾纯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男人,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沉沉黯黯,如死水,如盲者。他甚至勾起苍白的嘴唇笑了一下,开口有些沙哑,道:“拿来。” 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他是说把药拿来,李傲然沉默无言,一切照做,一手拿着白开水,一手拿着药片,躲过他要接的手,送到他唇边,感受到嘴唇的干涸,待他咽下药片之后送上白水。 然后端来药汤,黑乎乎的,看起来就很苦。同样没让他动手,拿勺子一勺一勺递到他唇边,顺手用手背擦拭掉污渍。 喂药的人中规中矩,吃药的人也很配合,一刻钟之后,顾纯重新躺下,枕着一只胳膊,半阖眼睫,淡道:“有事说话,没事请回。” “星河……”李傲然刻意停顿一下,给他打断自己否认这个身份的时间,对方却眼皮也没抬一下,是连否认都懒得开口。 “对不起……是我伤你至多。” 苏星河仍然没有反应,眼波死寂,不惊波澜。李傲然只能听到自己苍白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消失。 “你的管家说还有外用的药该上。” 苏星河终于有了些反应,却跟没有一样。他只是抬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松香扔进手炉里,然后点燃,盖上盖。在瞬间升起的白烟里静静闭上眼睛。 李傲然没有办法逼他开口理会自己,只能权当默认,取来那管外用软膏,轻轻撩开他蔽体的薄被,露出完全赤裸的下半身,他沉吟许久,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探入两腿之间,确认受伤程度。 那是很明显的裂伤,狭窄紧致的所在,完全被撕裂。穴口甚至更里面凝着血痂。想象永远没有亲身感受来的冲击力大,当他再次明白自己昨天夜里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手腕微微颤抖,心里如遭火焚。 苏星河此时无疑像个漂亮的木偶。不说话,没有表情,也不动。却从全身传达出了不耐,厌恶,还有恨。 世上大多数的人心里是有阴暗面的。他们做不成圣母,而苏星河,却是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人。他的恨,来的很实在。 李傲然拧开药膏盖子,蘸了一根手指,重新探入他下身密处,不敢用力,只能小心试探,还是很紧,无奈之下轻轻抚摸他腰下肌肤,等到可以探入,把药膏绕着外壁抹上,推至里面,抹干净之后再缓缓退出。 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过程。苏星河却岿然不动,不喊疼,因为早就习惯了疼,不用大惊小怪。不觉得赧然,因为多过分的事他都做过了,懒得挣扎,懒得多看他一眼。 这种无声的抗拒才是真正让李傲然感到失落。只能把给他上药的动作放的更柔,等到把整整一罐药都抹上去,男人早已喘息渐粗,气息不稳。轻轻把薄被重新盖上,他一手摸苏星河的头发,弯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星河……我不碰你。你跟我说句话……星河……” 他真的相信自己现在不管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说不,也不会激烈反抗。因为他根本就视若无睹,听若未闻。 李傲然闭上眼睛遮掩自己的苦涩烦闷,流连过他的鼻翼,嘴唇,低声道:“我请了两周假期,百盛元气大伤,正需休养。星河……跟我回去,我陪着你,这样行么?” “……不回去也行,那我在这照顾你……只是,需要交代秋月和忍冬,他们……记挂你那么多年……” “你不说话……罢了,等你伤好再说吧。” “星河……”李傲然离他远一点,还坐在床沿,一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臂,苦笑道:“来这之前我还在想怎么说服你让我近你三尺之内,好好照顾你。没想到,根本不用说服,你不想见到我,更不想跟我说话……” “睡觉吧。别的不会做,我也只会煮粥了,你醒过来,就有东西吃,我给你端过来,或者抱你去……星河,对不起……” 没有打扰他休息,李傲然自知现在自己身上的狼狈,借他家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了之前落在这里那一套衣服,又马上回到卧室,探他额头,没有烧起来,才放心坐下,给助理发短信,让他把衣服和近期公司要用的文件送来。然后给家里人报平安,说最近有事不能回家。 整整一个下午,一眼不错,一眨不眨的看着床上那个早已经心力交瘁的人。猜测着他这么多年所受过的苦,希望他能脱离黑道,重新回到他身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到他经此一役,会不会选择那个之前一直虎视眈眈的混黑色鬼。 第二十一章:木偶 苏星河睡了一下午,到晚上还没醒,看起来是要一直睡下去。李傲然不舍得叫他,又怕他胃里空空会难受。准备先去煮一锅热粥以备后用。 厨房里东西很全,他都不会用,只拿出写小米和白煮两掺的稀饭,加了很多水,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是只能吃流食。 桐黎一直在忙,出来进去不见人影,想是顾纯这一歇又要辛苦老者了。 李傲然凝神看着炉火,想到了苏星河,也想到了唐宁。好像现在感情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经过诸事,不仅星河遍体鳞伤,他也很累了,很累,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没有选择感情的机会,所能做的,只有赎罪补偿而已。 如果他需要温柔呵护,宽容厚待,如果他需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好情人,那也很简单。 关上火,留有锅里的余温。他转身走回卧室,伸出手轻轻握住那人肩膀,柔声道:“星河,醒醒,吃点东西再睡,星河……” 苏星河缓缓转醒,眼睫抖动,然后睁开,他看了一眼已经燃灭多时的松香炉,一手撑着床铺慢慢坐起,还没坐直就被李傲然一把抱过来,让他上半身整个被拥在怀里,减轻了臀部受力。 他的身体纤细冰凉,李傲然本想缓冲即离,手指触到赤裸的胳膊肩头却移不开手,抱了一会,勾起唇角,道:“有没有闻到香味,带你去吃点东西,行么?” 苏星河的头抵在他肩上,面容苍白平静,眼神也像没醒过来一样黯黯沉沉,无波无澜。视若未睹,听若不闻,只是任由他摆布而已。 李傲然得不到回应,手下搂的更紧,闭上眼又睁开,叹道:“星河,你怕我?” 屋子里很静谧,一如石沈大海,杳无声息。 男人却不再面露悲哀之色,伸手拿过他那身雪白宽松的浴衣,先抬起他一只胳膊伸进袖子里,然后揽着腰把另外一边穿好,腰封打结,好好的抱在怀里。低头去吻他的唇。 苏星河神情微动,却只是像不愿看到面前这个人一样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在自己唇上温柔亲吻而不反抗。 “星河……算我求你……别怕我,一句就好,跟我说句话星河……” 这个吻突然变得苦涩无比。吻的人想做到的一切都像泥牛入海,束手无策。被吻的人吝啬到只留给他一具躯体,没有魂灵的躯体。 李傲然合拢双臂,低头埋进他颈窝处,低声道:“没事,至少你还在我身边……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你都不记得,我说过要娶你当新娘子的,我信守承诺,全都照办……” 他没注意到,此时苏星河眼里流露出来的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无比浓重的讽刺。 他机关算尽,手段下流,得到的就只是一份愧疚而已,仅此而已。旧情会被强大无情的时间模糊掉,细细追究,会发现很多事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难以割舍。 李傲然本想抱着他吃东西,后来想想他就算不说话,心里必然也是厌恶至极,于是作罢,在椅子上铺了厚厚好几层被子垫子,才将他打横抱出,放在椅子上,问了几遍‘伤口疼不疼’对方也没有反应,只是伸手把面前味道寡淡的粥拽过来,拿勺子一口一口的吃。 白衣长发,敛目垂睫,曾是被他赞过端静柔美之色,现在看来,却只是一阵又一阵的辛酸袭来。 李傲然也想弄点营养又好吃的东西给他补补,但是他实在吃不了,所以看着他慢慢喝完一碗粥就收拾了碗筷,摸着他的头发笑道:“你在屋子里呆太久,我们出去溜达溜达。” 苏星河是不会表态的,他也习惯了,把他抱到外面花园的藤椅上,把给花花草草浇水的喷壶递到他手上,看着他坐在阳光下静静的浇水微笑,心里也被融化了一样,陪在他旁边,开口道:“你以前学过素描,为什么现在不画了呢?不然我去给你拿纸和笔……” 他本没指望苏星河会给他丁点反应,自己从书房柜子里拿了硬板纸和铅笔,交到他手上,微笑道:“当然,我更希望你画我,小时候你每个月寄过来的画稿我都还留着。” 苏星河接过纸和笔,低下头看了一会,眉目幽深,面色苍白,然后右手在纸上开始动作。 见他如此,李傲然心里还有一丝安慰,回到屋子里找了一条毯子盖在他膝盖上。正想看他怎么一笔一划把自己画出来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微微一愣,蹙眉转身走远。 Jassic说今天晚上就会把整理好的文件送过来过目。另外交代最近要回家一趟,李暮然有事交代。 接完电话回来,他低头去看苏星河的画稿,乍一入目,不禁眼神凌厉,后退半步,沈声道:“星河……这是什么?” 苏星河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拿眼睛去看他,单薄嘴唇微挑,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全身皆黑,头如峰驼,无发,手持铁叉。此乃夜叉之貌。《维摩诘经?佛国品》记载:“并馀大威力诸天: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罗伽等悉来会坐。在梵语中,夜叉指丑恶凶狠的恶鬼。” 话音刚落,苏星河衣袖微扬,手指松开,那张狰狞恐怖的恶鬼图便顺手掉落在地上,他用一种无比嘲讽无比冷漠的神色看着李傲然,微微一笑。 李傲然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得自己身后冰凉,仿佛掉进了一个地狱,暗无天日的地狱,而地狱冥王正微笑的看着他。 “星河……星河你醒醒,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会变成这样!”没有人能明白他现在的心情,自己珍视的人越离越远,他再怎么用心也抓不住他,留不住他,他蹲在他旁边,伸手紧紧抱着他,沈声道:“为什么画这样东西,星河,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苏星河没有试图挣脱他,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语笑嫣然,“你总以为我是一个天使,其实,我只是你从来都没有机会了解的恶鬼夜叉而已。离开吧,你之虚情假意,已经让我不耐了。” 沉默半晌,男人抬眼看他,眸子微眯,反问道:“你只想说这个?” “还有。”苏星河忍着穴口剧痛站起身,重重挥袖转身,半阖双眼,淡道:“那天晚上,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介怀。从今以后,我不想再与你有片刻交集,这话,说的够明白了,是么?” “哈……”李傲然竟突然笑了出来,上前一步,一手抓住他手臂,欺负他本就站不稳,脚下一个轻绊,将人稳稳当当打横抱回怀里,笑道:“你究竟是高看了我还是轻贱了我,心甘情愿?很好,我今天所作所为也都是心甘情愿,苏先生,你又能奈我何?” 苏星河一双冷冽凤眼看过来,眉梢微挑,道:“你敢说你爱我,独一无二的爱我,你敢说哪怕想起一切,你对唐宁亦无一丝动心,你敢说当日是我被你操的死去活来,可你心里想的不是唐,你敢说你忍气吞声留在我身边不是因为愧疚自惭,同情怜悯,你敢么?你敢,我就不能奈你何,你若不敢,就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滚蛋,听清楚了?” 第二十二章:三皇堂会 敢或不敢,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回答,却让李傲然沉默半晌难以启齿。顾纯的残忍之处永远显得那么仁慈,把决定权完完全全都交给你,却是完全做不出决定的决定。 星河,我们之间,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星河看他的眼神慢慢从嘲讽变成悲悯,然后苦笑一声,柔声道:“你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不是你逼我或我逼你可以解决的,就这样,你走吧。” 你走吧。他仿佛不堪重负一样的挥手,疲惫至极一样的阖上眼。却让李傲然心头一寒,一痛,手臂紧握,不肯放他离开,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颈窝里,闭上眼,低声道:“星河……我不逼你,只想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么?” 男人身上的凄冷弥漫太过,苏星河呆立着,心里划过千种情绪,想着这一路走来,背负着的血海深仇,泥淖深陷而不自拔。对他来说,掠夺就是一切。可是,掠夺恰恰意味着和深爱相反的内涵。 夺,不是爱,只是一种欲望。 何况,三皇堂会在即,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又一场生死大战迫在眉睫。他不能,决不能。 不管是否动心,不管一个人有多苦,不管是否愿意抛弃一切做他身边的那个人,都不能。 苏星河吸了一口气,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回过身,举起手勾住他的脖子,眉眼弯弯,缓缓凑上去,离李傲然嘴唇一线之隔,声线柔和可欺,“我心里……从来没有你。” 话音未落,男人怔愣,苏星河甩手离开,步伐从容,拖着长长的衣摆,淡道:“我一生受毒品迫害,颠簸流离,命运不由自己操控。亲眼见识过这样东西的残毒,当年,在我还被叫做牢笼三号的时候,在我人生灰暗的时候出现的唯一曙光死在我怀里的时候,立下誓言尽全部气力毁灭组织的所有毒品管道,毒品来源。淤污惯行,阻之不尽,只能竭力而为。可惜,你不会爱上这样的顾纯,你只爱苏星河,你要求苏星河永远保持纯洁,你要我收敛恶形恶状受你翼护,这不可能,不可能……” “星河……我永远不会让你折断翅膀听从我什么,你半点不信?” “无妨。”苏星河仰起头,看着泛潮的屋顶,微微一笑,“你愿意呆在哪就呆在哪,我不会阻拦。以后关于你的事,我皆不会再入心。”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数天前一样,苏星河的不闻不问,不听不管几乎让李傲然没法忍受下去,但是一次又一次的爱惜怜意又催使他不肯离开。 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是他手心里的珍宝。不管他是星河还是顾纯。 不同的是李傲然对烹饪之事越发熟练,早晨会准时把新鲜的清粥准备好,因为没有营养,各种冬菇火腿粥,皮蛋瘦肉粥,姜丝鱼肉粥花样翻新,吃的苏星河一看见粥就脸色微变,想说推辞之语,抬眼看到男人一脸期待愚忠的德行,又咽了回去。 百盛的工作还是很忙,上午他把苏星河抱到晒得到阳光的地方,就坐旁边批文件,设定了闹钟,到几点钟的时候会给他拿水喝,喂药吃,测体温。苏星河打盹的时候呼吸会放轻,男人立刻察觉得到,盖了毛毯上来,吻着他的额头。 自打身体略微恢复之后苏星河每天都对着电脑工作,接电话打电话总是连续进行。 李傲然以前觉得他脸上只有两种神色,一种和煦如春风,一种冰冷似雪霜。现在却轻易能从他微变的神色中看出情绪。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会下意识伸手摸香料来烧,眉梢轻抬,眼神杀伐。他疲惫不堪的时候会把嘴巴扁下来,连保持上扬的笑容都懒得摆。生气的时候不是很吓人,反而很可爱,一边满屋子砸东西一边气的两颊鼓起像包子。 他不是神,不是鬼。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啊。 晚上是李傲然最豁得出脸皮的时候,他欺负着苏星河身子不便,懒得搭理,大肆肆霸占了半边床铺,等到他睡熟又轻手轻脚的把人揽到怀里说话,很轻,但是再轻也有把人吵醒的时候。 苏星河睡意正浓,辨不清东南西北,含着鼻音道:“嗯?听不到……” 可爱爆了爆了!李傲然心里都快被化成水,搂着他絮絮低语,念叨的把人听着了才心满意足的闭眼睡觉。 几天后,苏星河终于不用再抹药,伤口好了大半,可以走路。这日中午他脱了那一身白色浴衣,换上黑色西服西裤,将长发高高束起,戴好墨镜,对着镜子看了很久。 他看了多久,李傲然就看了多久,从门口走进来,站到他身后,伸手搂住他的腰,微笑道:“最近胖了,穿以前的衬衣都有点紧,是不是?” 苏星河没说话,低下头叹了口气,欲挣脱离开,却被李傲然眼神一扫,先一步洞察,握住他的手腕压在镜子上,倾身吻上。 苏星河躲了一下,被他捏着下巴拽回正途,含住薄红唇瓣吮吸轻咬,厮磨着,低声道:“要我送你出门,还是在家等你?” 闻言,苏星河微微一愣,然后抬起双臂回抱过去,靠在他怀里,张开唇由他攻城略地,尽情配合,舌尖碰在一起,犹如干柴遇烈火,不知道谁点燃了第一把火,然后越烧越烈,纠缠不休。 “我明白了,你让我在家等你。” 正吻的不能自已,李傲然控制住自己想伸手探进他衣内抚摸肌肤的冲动,把怀里几乎被亲软了腰的人推开,眼眸微眯,靠近他脸庞,淡道:“我们之间,一定要靠这种方式么?为了拒绝我某个提议或者得到某种利益,你会忍住心里的厌恶投怀送抱。” 苏星河缓缓睁开凤眼,竟是一片清寂,虽然侧脸微红,嘴唇嫣红,也不折丝毫光芒。 “这种方式,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李傲然放开他,摇摇头,拿着一根烟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白烟,神色寡淡,开口道:“只是不需要。” 只抽那一口,似乎觉得太过苦涩,伸手按灭在烟缸里,微微蹙起眉心,淡道:“你想要的,我不舍得不给。” 闻言,苏星河神态似有动容,半阖双眼,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拿着外套走出房间。 上岛市不禁赌,这种法不责众的事做久了足够让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息养奸,在这方面,李氏绝对是个中翘楚。 所谓三皇堂会,每三年一次,在新世界的地下赌场举行。是为了让上岛市三路黑道巨枭求同存异,提供一个摒除误会合作共利的机会。 只是,势随风而动。纵横之术把持之下,三皇堂会早已失去了很多年前被赋予的含义。 顾纯走进VIP厅,冷眼看着唐显祖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披着貂皮披风,神色靡艳阴沉,身后站着他的左右手沈东君。靳磊坐在唐显祖对面,和下属林络绎打牌,眉眼弯弯,笑意微妙。 这无疑是一场审判。 顾纯微微冷笑,缓步进入,坐在椅子上,接过桐黎亲自过手的水,抿了一口,只一贯的不动声色。 最先沉不住气的人是靳磊,挥手让林络绎退下,面朝顾纯,叹口气,缓下语气道:“顾老板,近来可好?” 顾纯低眉顺眼的样子,闻言勾唇一笑,淡淡道:“不好不赖,勉强过过。” 唐显祖蓦然睁开那双像毒蛇信子一样时时吐露着死气的眼睛,反问道:“为什么呢?” 顾纯故作谦逊道:“时时想着我对手下约束不力的过错,愧对二位好友,自然好过不了。只是──黑市军火大捷,不费一兵一卒搞定海关局长,藉此可以勉强告慰两位,也算是不赖。” 闻言,靳磊没有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是很辛苦的那一类。情义难两全,只能哪个都是歉然。唐显祖笑了两声,眼里如同透出利剑,冷冷道:“顾老板的意思,是我与靳老板的冰毒源头并非你故意切断,而是手下行事不力,不慎烧了个干净,要转运军火填我货源紧缺之苦么?” “哈……唐老板说笑。”顾纯懒懒的靠在椅背上,顺手推倒牌桌上一张骨牌,紧接着后面倒了一排,低声道:“我们三家,虽摩擦不断,倒也唇齿相依,一者破,皮毛焉附?而且,当日货源被烧毁殆尽,是仓库电路跳闸走火之故。只是,抡起责任来,我也难辞其咎,所以今日只能带来当日看管仓库的手下项上人头一颗,以慰两位帮众不平。” 他挥挥手,桐黎会意,拿过一个沈甸甸的盒子来,放在地上,打开,一股血腥气袭来,里头赫然躺着一个惨白的人头。 顾纯别了一下眼睛,盯着足尖,神色漠然。唐显祖看了一眼,点点头,沈东君上前一步,沈声道:“顾老板太过长袖善舞,我等佩服。两次损失,皆是同一个原因,你未免太不加修饰。此人怎么死的,为什么不能活着带来,这些想必也都准备好怎么回答了吧。” 闻言,顾纯面露不悦,抬眼看着沈东君,缓缓站起身,一只手插进口袋里,另一只手把玻璃杯在赌桌上狠狠一砸,冷笑道:“你之身份,允许你在三皇堂会上有开口的资格么?” 闻言,屋里一片寂灭,桐黎见状,拿着软布上前要擦拭顾纯手指,开口道:“老爷……” 紧接着他一只手抡起,把桐黎侧脸都打的偏过头去,顾纯冷冷的看着老者,勾起唇角道:“桐黎,要想当好一只狗,首先要看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时候住嘴,听明白了么?” 屋里更安静了,似乎只能听到风箱转动的声音。突然‘啪’的一声,是唐显祖蓦然站起身抽了沈东君一个耳光,脸色铁青,怒斥道:“东君,顾老板所言,明白了么?滚出去!” 沈东君低下头,道:“是,唐先生。” 长达三个小时耗费心力的会议之后,顾纯首先离开,一眼也没有回头看,把场面工夫做的足够。直到轿车驶出别人视线范围,开进废兰山庄,桐黎给他打开车门,他方才松下肩膀,低声道:“黎叔,对不起……” 桐黎微微一愣,转而微笑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顾纯站在他面前,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伸开双臂抱住老者,重复道:“对不起……我不能不这么做,黎叔,再给我一点时间,现在还不行,现在跟他们闹翻,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新世界包房里,唐显祖和靳磊还没有走,眼见靳磊没有半点动容,唐显祖开门见山,低声道:“顾纯此人,留不得。” 第二十三章:离草 苏星河最近显得心神不宁,笑容依旧,只是少有入心的时候。黄昏时分,凉风舒适,他一个人搭捷运到市中心,缓步踏入上岛市最知名的律师行。 前台问他来找谁,他想了想,颇温柔的说:“我想找苏忍冬苏大状。如果他在忙,让我看一看他也好。” 闻言,前台小姐愣了一下,点头让他稍后,回身去打电话给办公室。就这一时三刻的工夫,苏忍冬带着助理从她身后的会议室走出,苏星河看见,似乎是太急切了,越过前台直接跟了进去。 “如果无罪释放打不掉,就尽量减刑吧。”苏忍冬清澈低沉的声音传来,助理点点头,抱着文件离开,他走在最前面,以为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助理,走进办公室吩咐道:“泡杯咖啡进来,然后找C区五号文件……你!” 苏星河站在原地,微微笑着,眼露温柔。苏忍冬一时之间时空错乱,泪盈于睫,沉默无语。 “咖啡对身体不好,我给你拿水吧。” “停下!”苏忍冬一只手攥着他的胳膊不肯松脱,低首道:“我知道你不是我二哥……我问了大哥他是不是还在世,秋月说,他死了很久了……就算这样,就算你不是,陪我一会吧……你和他那么像,连呼吸都一样……” 他这样近乎哀求的恳求着,让苏星河心内如同锥刺破血,苦不堪言。 苏星河转过身,刚欲开口,就听对方赫然打断,“不管你要我打什么官司,只要不违背道义,你可以不排队,不支付律师费,我只要你作我二哥陪我一会……” 骤然袭来的晕眩让苏忍冬脚步一顿,跌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额头道:“最近官司时间太紧,经常有人在开庭前没多久才知道找律师帮忙,熬夜几天,困死我了……” 他张开嘴唇,想说什么,想说我还活着没有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道:“睡一会吧,我不急。” “不用,晚上回家睡。” 他微微一笑,淡道:“如果是二哥要你立刻休息呢?” 闻言,苏忍冬抬起眼看他,眼露疑惑,又看了一眼挂钟,妥协道:“好吧,你呆在这不要走,千万不要走,一刻钟之后叫醒我……” 他实在是困,太困了。就像大学时代每次考完试就像立刻奔回寝室睡一觉一样,枕着一只手臂,在沙发上阖眼睡去。 苏星河淡淡的看着,然后脱下身上的风衣,盖在他身上,坐旁边让他躺到自己大腿上,伸手慢慢拍他的背,像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一样,那么胖,那么柔软,一看到他就破涕为笑。 “忍冬……二哥回来了。” 叶落黄昏,如金乌坠地,残红一片。李傲然坐在家里开了一天视频会议,筋疲力尽,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该开灯的时候,桐黎和星河却都未曾回来。 他打了一通电话给他,响了一下就被接起,那人压低着声音说:“有事么?” 李傲然察觉他并非不可对话,微微一笑,起身看着杳无人迹的街道,淡道:“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星河沉默片刻,似乎有些气闷,叹道:“律师行。” 乍一听律师行吓了他一跳,后来想想,便知他去了何处。李傲然忍不住有些想笑,原来,世上的事,转来转去,也脱不去一个情字。 他驱车赶到市中心,直奔苏状律师楼去。这个时候大楼里的员工都早已下班,他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苏忍冬办公室,站在门口不禁脚步一顿,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嫣红的黄昏之下,那人一身羸弱白衣,膝盖上躺着最亲的胞弟,天伦之情,最接近人性的眷恋都被定格,收藏。 他缓步走过去,从后面搂住那个人的腰,弯下身子轻吻他的侧脸,嘴唇游移,低声道:“突然很羡慕忍冬……” 苏星河闻言,只觉耳际一阵濡湿低烧,衣袖拂过膝上青年的额头,弯下唇角微笑,喃喃道:“他还是那么可爱。” “再可爱也不能当饭吃。”李五爷蓦然冷哼,手里搂的紧了些,直勒得他腰间一疼,苏星河微微蹙眉,伸手推开他的钳制,低声道:“你指望我一个男人能有楚腰纤纤不盈一握?” 李傲然却不怒反笑,握住他一只手,细细摩挲,淡道:“星河,你还是很温柔,没脾气,我一直怕,陪你三五十年,你都选择装看不见我。” 苏星河没有搭理这个话茬,小心翼翼的把苏忍冬从自己腿上移到沙发上,缓缓的站起身,膝盖霎时发麻,几乎跌倒,一手被李傲然即使拽住,垂眼道:“天色不早,走吧。” 两人走出上岛之星,一前一后,在门口与一人擦肩而过,然后三人同时停下,神色近乎诡异。 李傲然是愣了一下,苏星河冷冷抬眼,另外一人目含眷恋,紧盯李傲然不放。 场面不好控制,很容易脱缰。三人都没有说话,李五爷神情变幻,从一时怔愣,变成深重叹息,最后归于平淡。 苏星河感到一只手臂揽紧了自己,不禁侧过头来看他,正看到李傲然淡漠端方的脸,四目相对,他压下一切心绪,澄明如水。 越搂越紧,比方才那勒腰之痛更痛,就像急切要证明些什么。然后李傲然迈开步伐,对身后那人视若不见,缓步离开。 “傲然!”世上最耻辱的事莫过于自寻折辱。唐宁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见到苏星河那张脸的惊恐和对面前这个男人的追悔莫及已经让他一向自持的骄傲都忘了彻底。 李傲然沉默很久,才转过身面对唐宁,黑眸沉沉,甚至还含着从容不迫的微妙笑意,眼神落在他身上,却让他觉得冰凉刺骨。 这个时候的他,才真真像是那个传闻中的李氏五爷。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你,淡淡眸光,让人无所适从,如浴针毡。 “你……我有事想跟你说,今天晚上,有时间赴约么?” 唐宁这句话落的轻飘飘空荡荡,因为没有人回答。 场面可说是无比尴尬。见状,苏星河拨掉那人禁锢在腰上的手,淡道:“我不会跑,你说话吧,我先回家。” 他和李傲然的手分离。指尖脱开,藕断丝连的时候又被李傲然一把拽回,男人微蹙着眉,神情似是不悦,一手握住他的肩,不复温柔情态,面容刚冷,沈声道:“你到车上等,钥匙在我外套口袋里,给我五分钟,马上陪你回家。” “我明白了……”苏星河面沈如水,岿然不动,垂下眼睫,低声叹了一口气。 直到目视他走远,李傲然才转过身来看唐宁,唇带薄笑,目含沈渊,开口却是冷硬的命令,“有事,现在说。” 方才情形尽入唐宁眼中,他不敢猜顾纯是谁,不敢猜他是不是传说中的苏望春,只能握紧双手,问道:“他是……在李枋寿礼上出现的那个人,你现在和他在一起?” 闻言,李傲然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内容,想了想,才开口道:“他是谁,你不知道么?” “苏望春……”唐宁蓦然后退半步,低声道:“只有苏望春才有和苏秋月那么相似的脸……他没死,哈……原来他没死,还活的那么好,那么好……” “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活的很好?”这一次李傲然没有半点揶揄,单纯只是询问而已,普通和缓的询问,然后淡道:“在我看来,他活的不好,很不好。” “李傲然……”唐宁却犹如受到莫大打击,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你不想知道当初覆灭百盛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么?如果我说,那不是我,另有其人,只是我还没有查出来是谁,你会相信么?” 李傲然莫名的觉得失望。他看着自己曾经倾心相恋的枕边人像陌生人一样,声声落寞,声声不如意,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冷笑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被枪击的时候,那次靳磊明明已经下令放人,那个狙击手怎么可能擦枪走火对一个没有仇怨的人下杀手。唯一的解释,是你故意的,要用自己的身体让我心软放权。还有,阿宁,你为什么没有想过,上岛市不大,你还能生活不愁,混的风生水起,是什么原因。以你这般手段,不说信任与否,我没逼你走投无路,对你来说,都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消息。” “对不起……”眼见那人脸上宠溺温存不在,取而代之的只有疲惫,情急之下,他大步迈前,双手锁住他背后,眼眶微热,喃喃道:“我告诉自己很多次了……哪怕过的不好,我也有自己的骄傲。但是……你不懂,每天都会被吓醒的恐惧,我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看到慕廷,他说我不爱他,我对你假戏真做……” “有差么?”李傲然淡淡的看着楼道上留下的光斑,言语间近乎自嘲,“你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作,现在对我而言,都是一回事。” 苏星河坐在副驾驶上想事情,手心里捻着一块残香,微微失神。他不想承认,早就心如死海的人为什么还会有怕这种情绪。嘴上说着不在意,勉强自己不在意,却不能不在意。 分分秒秒,度日如年。 不知道第几次看着手心里的细沙落在地面上,蓦然车门被打开,看着李傲然坐进来,神色平淡,只是强压的悲戚和愤怒在他眼里一览无遗。 突然懒得再算计什么。感情上,他赢得再多,最后都是输。 把残香顺着窗户抖出去,刚想说要不换我来开车,没来得及出口,面前一个黑影笼罩而来,又是腰被锁住,然后迎来他结结实实的吻,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没有给他拒绝的可能,吻的充满了李傲然这个人的味道,过于刚强,过于依赖,又想告诉他,五爷现在很生气,很生气。 对唐宁的感情,已经不能说清楚究竟是建立在阴谋之上还是建立在对苏星河的记忆里。正因为这些说不清,无法控制,李傲然一阵挫败,欲望来的没有根据,只是看到那个一身白衣的旧人,手里捻着香料,微微低着头失神,就失去了思考的余地。 他的嘴唇不管尝几遍都是那样凉薄又柔软,引人探寻,不想让他再对自己说不了,不想让他再用云淡风轻拒绝了,换着角度吮吻,忽而听到一声从嗓子里溢出的呻吟,微微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星河抬起手臂勾住了自己脖颈,顺从的张开了双唇。 “星河……” 他的疑问又被堵了回去,苏星河眼睫颤抖,显然不想听到任何解释。 李傲然微微侧过头,把他的腰抵在椅背上,探入他口腔内部,舌尖滑过温热,与之相触,缠绵不放,发出难耐低喘的声响。 一只手扯开他的腰带,顺着腰线摸上细腻里带着疤痕的皮肤,惊起掌下微微战栗。指尖夹住他胸上突起,骤然被推开。 苏星河有些狼狈,唇上还带着水渍,低低喘息,“不行……你是有多得寸进尺……” “星河,我不动你……”他低头在他耳边,声音温和低沉,游移向下,重新封入口中,“我知道你不肯信我,就算这种时候也不信我,慢慢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李傲然的声音就像古老的蛊,让苏星河放下理智和防备,被他整个抱进怀里轻吻。 “嗯……你够了……唔……” “你整天板着脸才够了吧……” 直到那辆车子绝尘而去,唐宁才在上岛之星的中心广场巨柱之后走出,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一双眼睛却隐隐透着一种暗色光彩,和很多年前一样的光彩。 很久没有这种理智脱缰的感觉了,车子停进废兰山庄的庭院里很久,李傲然是搂着他进门的,跌跌撞撞,吻的太动情,丝毫不肯放手。 “呃……老爷……” 桐黎正坐在沙发上剥桔子吃,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老爷被送进卧室,男人一手阖上门,隔绝老者企图探寻的眼神。 “停……阿傲,嗯……外面……” 他的上衣都被剥了一半,李傲然把他抵在墙上,微微放开嫣红的嘴唇,黑眸浮浮沉沉,低声道:“星河……你是最烈的毒品罢……” 苏星河眼神里还残存些许本不属于他的勾人,恢复些许清明,怒意逼了上来,反唇相讥,“我以为你要说我是最烈的春药……”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愉悦的笑意,就手将另外一半摇摇欲坠的上衣扫掉,顺着颈子吻下去,含住锁骨,沉吟道:“毒品……会上瘾。” “呵……要么别上,要么就戒掉……” “戒不掉了……”李傲然叹息一声,蓦然低头含住他胸前一抹薄红,感受着身下人的轻颤,一只手安抚的抚摸他的后背。 “才知道……为你拒绝阿宁的时候才知道,以后都戒不掉了……” 胸口袭来的麻痒让他低低喘了一口气,伸出手要推开他,却在触及李傲然肩头的时候垂下,由他把自己压到床上,微微苦笑,有些嘲讽,“情话原来那么动听……可是,很虚伪……” “相信我,星河,相信我……” 双唇重新结合,缠绵更胜从前,欲望慢慢抬头,可是谁也不想停下这个过于美好的吻。 李傲然一只手向下,探入他底裤里,摸到炽热的欲望,在手心的抚慰,另一只手紧追他胸前突起不放,乳首按入乳晕里,细细碾磨,激起掌下一阵扭动不从。 “嗯……不……啊哈……” 苏星河的身体太青涩干净,钟情于一人,从伊而始。禁不住挑拨,轻易泄露了低吟,身体三处传来的至极刺激让他意乱情迷之下抬起修长双腿环住对方腰身,白皙的身体透出微红来。 这般情态,哪怕清心寡欲之人也会生出绮念,李傲然忍耐的辛苦,额上一层薄汗,手下频率加快,直到听到一阵勾人心魄的呻吟,手中欲望流出白浊,他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微微失神。 李傲然没有说话,扯过空调被搭在他身上,起身离开,踏出一步,被人从身后拽住,苏星河一只手撑着床帐坐起身,低着头道:“你自己……怎么办?” 闻言,男人笑笑,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沈声道:“我不动你,忘了?” 第二十四章:未如读书不识字 连续好几天,李傲然都必须离开苏星河身边很远去接电话,因为唐宁自从无意遇到之后都会打电话来,意思不是很明确,拖拖拉拉最后说到了重点,希望约他出门。 他没有应允,因为知道纠缠就是一个越解释越乱的过程。 只是,再强硬的汉子也禁不住无尽执着。他说了一句话,让李傲然产生疑惑──你不来,就永远不会知道当初陷害你的真相。 纵然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再追问的价值。一切都起源于一个懦弱的男人,另一个感情找不到出口盲目报仇的男人,仍然有些无端在意。 很多天没有出门了,他走进客厅找苏星河,却见他神情疲惫,一只手下意识的敲击玻璃桌面,越来越快,然后神经质似的握成拳砸下。 桐黎站在他面前眼疾手快,出手制住他,沈声道:“老爷,唐显祖这一招太过卑鄙,他手里的人质如果不救,手下兄弟人心离散,不堪大用。如果救,数以千万的冰毒投放市场,你之前花费百般心血都成泡影……要不然,和警方合作?” 苏星河脸色有些苍白,眼神移向脚边,勾一下唇,道:“狐狸帮鸡想办法防备狼,也要鸡勇气可嘉再说,我没有那个做慈善的义务。” 这段对话止于苏星河出门解决组织内部矛盾上。 李傲然知道他现在所面临两难之策,叹了一口气,想着先出门找唐宁说清楚,晚上回家再帮他想办法,平复他那已经显露出杀伐之气的眸子。 又一堆琐事处理完,苏星河一个人回家,他把桐黎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家里没有人,大概猜得出李傲然去向,但是也无暇顾及,一个人做好饭等老者,他习惯一边烹调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就忙活一个下午。 抬眼看看挂钟,发现距离出门已经有了六个小时,入夜了。 六个小时,不应该啊……苏星河沉吟半晌,桐黎任务简单,应该很快可以回家,怎么到现在还杳无音信。 他掏出手机呼叫老者电话,堂口分机,得到的结果不是关机就是不清楚。 又过一个小时,听到门铃声,他当然不会以为是桐黎回来了,苏星河眼神一凛,唇角泛起阴狠,在宽大长袖里将枪转了个圈,缓步走去开门。 意外的是,门外没有人,只搁着一个木盒子。见状,苏星河心里一沈,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却不敢承认,抬起手,缓缓去掀那个盒子。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防备盒子里头有毒有陷阱,只是,当盒盖真正打开之后得到的却是比一切准备都苍白寒冷的结果。 那里头,有一只手,齐腕切下的手,鲜血流了满地,骨头支楞在外面,手指枯槁苍白,一看就知道是老人的手,还是那个无比熟悉亲近的老人。 “唐、显、祖……”苏星河向后退了两步,双手紧握,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断手,愤怒悲痛到战栗的程度,他脸上的表情是冷的,紧闭的嘴唇是冷的,甚至连眼神里赤裸裸的杀意都是冷的,唯独从眼眶里流出的眼泪是滚烫。 “哈……原来,我的忍让是错的……顾纯不愿伤人,只图达到目的即可,没想到……还是失去!我的一生,竟然还没有逃开失去这两个字……唐显祖,是你逼我,你逼我,不作天使当魔鬼……让顾纯愤怒,这将是你一生犯得最大错误!” 明知是唐显祖故意为之,明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陷阱。 顾纯却已经别无选择,不能后退,只能一往无前,哪怕因此遍体鳞伤。 他这一生,失去的太多了。 小长曾经伤心说过,三三,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桐黎曾经低着头问道,老爷,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牺牲我与否? 阿傲曾经疲惫的追问,你的心里,还有我么? 怎么会不在乎,怎么会选择牺牲,怎么会没有! 所有人都只知道是他亲手杀掉小长,没有人看到他冷酷面罩下千疮百孔的心,吸毒至深的人,生存只是一场没有尊严的噩梦而已,他只是想让那孩子回归他本该有的纯净。 所有人只知道顾纯其人宁愿负天下人也不要天下人负他,却没有人知道他多少次为了保全手下兄弟性命一次又一次向唐靳两人斡旋示弱,甘为人下,而不肯用他们的性命换取自己轻而易举可以得来的利益。 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这份情。不能再放手了,决不能。 苏星河可以不要名字,不要性命,也不能不要这仅剩不多的牵挂。 桐黎,你曾经说过,你把我当亲儿子看。面对顾绍离最危险的时候你没有抛弃我,现在,亲儿子,怎么能置你于危难而不理。 上岛市最大的船舶港口靖海港转角旁边有一家有名的靖海饭店。 坐在靖海饭店的包厢里,李傲然看着面前微垂着头的人,抿一口红酒,缓缓的道:“百盛经此一役,损失六个多亿,所有人利益和负债差距甚大,现在只剩一口气还活着,假如当初我被你折腾进牢里,我花费多年亲手创造的心血就连这一口气都不会存在。阿宁,我没有出手让你身败名裂,只有一个原因,说实话,我曾想和你好好在一起一辈子,就为这么个傻逼到死的念头而已。现在,你不能靠这个念头再要求我什么了,懂么?” “傲然……”唐宁身躯一颤,神情堪称哀戚,苦笑道:“我已经让你厌恶了么?” “不是。”李傲然摇摇头,眼神如水冰凉,淡道:“只是想起来两件事,第一,我曾经喜欢你那张整过的脸,现在已经不需要了。第二,你接近我是为了给你爱的男人复仇。从始至终,我们之间,都不涉及真心,我为星河,你为张慕廷。” “我不愿意这样……”唐宁快被逼疯了,他一手攥住男人的衣袖,眼神里尽是空茫,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我一直都不肯跟你说我喜欢你,现在说,尚不算晚,是不是,是不是啊!” 李傲然本质上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和李灼然不同,灼然一旦决定什么事情,会做的断情绝意,冷如冰霜。但是他很容易心软,至今为止,并未说出什么不宽容的话来。 “唐宁。”李傲然伸手推开他,眼神深处藏着一种悲悯,淡淡道:“我承认,对你的感情不可能一夕忘却,但是,你更不懂,星河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曾是我生命的全部,直到现在,看到他,我都会想起我曾做梦都憧憬着他做我的新娘。错过,是不可抗力,但是重逢,是由我李傲然来决定是不是放他离开,我说不,就算是神鬼之力,又能奈何?” 他曾是我生命的全部……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也不快,慢慢的,说着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说着他对另一个男人的迷恋。 听着听着,唐宁心里仅存的犹豫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报复李傲然那时候更为深重的疯狂。 苏星河,你不该回来。你已经摔进地狱里,就不该再妄想回到太阳底下站着。 这次谈话并不愉快。李傲然恢复记忆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话不多,但是都正中靶心,表情一直只是淡淡,过往的狂狷霸气都敛进了骨子里。 唐宁想,也许,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说清楚之后,李傲然还惦记着苏星河,起身离开,唐宁没有挽留,看着他开车驶向郊区,一改之前满脸懊悔哀伤,笑了笑,从靖海饭店转个弯就走到了靖海港口。 此时的靖海港可谓阵容豪华,唐显祖带着手下一群黑衣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寒风飒飒,如针似毫。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他脚骨曾经受过伤,所以走不快,一身黑色风衣,双手插进口袋里,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在风里恣意飘扬,容颜欺雪输梅,眼里毫无温度。 此人,正是苏星河。 苏星河单枪匹马,冷定凛冽而来,距离唐显祖有一定距离站定,缓缓从口袋里伸出一只手,慢慢举起,划了一个圈负在背后,微微眯起眼睛,沈声喝道: “唐柔,你杀我爱将,胁我部众,想必已经准备好,承受顾纯之愤怒了么?!” 来人怒火正炽,势可吞天。唐显祖亦不遑多让,冷笑片刻,艳丽的眉眼闪过暗色,眼神对上他的,开口道:“混黑道不是做慈善。顾老板,单枪匹马而来,不管是不是轻视我,有一件事却很肯定,你的悲天悯人,只能留给阎王老子说去了。” “喔,我又忘了,唐老板眼神不好。”苏星河眯起凤眼,微微一笑,淡道:“那你转过身,仔细看看,我可是一个人来?” 唐显祖闻言转身,不禁眼里闪过一丝波动,一字一顿的道:“夜枭部队……顾绍离的秘密武器怎么会在你手里?!” “夜枭部队只听从强者的命令。”苏星河手腕轻抬,两柄枪暗自滑落在手心里,淡道:“我让他们比原来更强,所以他们要听我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不妨对唐老板直言。帮中兄弟都被我散尽,有的人回家做良民,有的人进了我手下干净的产业工作。论人数,远不如你,但是,唐柔,能让我愤怒到这个程度,你是第一人,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么?” 苏星河哪怕这个时候还在微笑。他脸上的微笑那么寒冷,眼底的温度那么寒冷,连说出口的话也是平淡到了冷漠的地步。 世界不会怜悯一个自己都替自己感到可悲的人。苏星河和唐宁最大的差别也在于此,不管心里是不是已经崩溃,他依然要求自己做一个强者,保护所有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 是责任,也是枷锁。但是人不能没有责任和枷锁的活着。 当天夜里靖海港口发生的大型火拼在黑道里被称为‘撼神之杀’,从此改变了全国黑道龙头此消彼长的势力。 未如读书莫识字,暗风送蝉死不知。第一声枪响之后,颊边一阵冷风,耳后长发飘起来,然后,群魔混战开始了。 夜枭部队以一敌十之称号不是假装的。黑衣人之间配合无间,左手利刀划破敌方守势,右手一枪毙命,干净利落令人发指。 然而,擒贼先擒王,被围攻最多的人还是苏星河。 他闭了一下眼睛,袖中双枪上膛,再次睁开,流光暗藏,躬身疾奔,一路衣摆飞扬,横腿利扫,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分出一只手来格挡杀机,必要时候骤然后仰下腰,双枪一阵疾扫,荡平眼前一切障碍。 慢慢的,天上下起了雨,不是很大,但是风冷雨冷,水雾弥漫。人群倒下一批又上一批,誓死要把他硬生生困死。 他持枪而去的方向是唐显祖的方向,凤眼里的寒冷逼视着那个人,竟然让唐显祖背后生了冷汗。 他的眼睛会说话,那么漂亮的,犹如星河误入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 苏星河,战无不胜,永不言败。 经过多年的秘密调查之后,唐显祖知道顾纯虽然厉害,但是旧伤要命,不能久支,因此全数人马倾巢而出,要困死夜枭和顾纯。 没想到眼看着他一步步接近自己,人马一批倒下去一批,他仍然手起刀落,干净漂亮的让人一口银牙咬碎。 终于,他的第一个破绽出现在侧面而来的一个暗桩子,子弹倏忽而至,苏星河虽然及时察觉,但是仍然被划伤了左臂,脚下一个停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把刀砍中了小腿。 霎时间血流如泉。他半跪在地,一手捂着臂上伤痕,微微低着头。 见状,唐显祖和躲在暗处的唐宁都不禁心里一宽,面露淡喜。 更加没想到,苏星河甚至没有试图包扎,只是松开了手,低声笑了起来,然后缓缓,慢慢的从地上站起,眉眼一抬,风刀霜剑。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安静,那样淡漠,那样有着他从儿时就经年累月养成的骄傲。 “妄想测度顾纯之能为,唐显祖,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今日新仇旧恨一并了却 ,就算我要下地狱,地狱无你这个宿敌作伴,何等失味?!” 第二十五章:秋叶之静美 世上活着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人们在无奈中养成了很多种面孔赖以保护自己,扞卫尊严。 很多年以前,大麻喜欢坐在囚禁牢笼三号的铁栏杆前头抽烟,那种很劣质的烟,他脸上有很多疤痕,面孔隐在浓浓烟雾里,自己对自己说:“儿子下个月又要交学费了,媳妇儿今天做的菜里没肉,暖气管子漏水还没修,他娘的留点外快都被黑吃黑吞了……” 没有人愿意天生为恶,也没有人愿意卖弄心机,刀头舔血。 唐显祖看着苏星河此时如同淌血修罗模样的眼神,听着他那一字一句里隐藏的莫大伤痛,勾着唇笑笑,有些浑不在意,心道,这种事,还用你说么? 夜枭部队很快突出重围,围拢在苏星河周围,面无表情,线条坚毅。 苏星河凤眼里闪过一阵杀伐决断的冰冷,单手撑着夜枭肩膀,一个漂亮的躬身,抡起双枪一阵扫射,鲜血模糊了眼眶,甚至有些溅上了苍白的脸庞。 他眼里只剩下了唐显祖,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再没有回头。 当天夜里,还侥幸活下去的人说,顾纯像是疯了,宛若杀神降临,翻云覆雨。 他早就疯了,很多年前,就疯了。只是内心的缺口越大,脸上的笑容越美,举止越发冷静优雅。 唐显祖倾尽组织所有人力,居然没能挡得住顾纯,让他一路冲到了自己跟前,举起枪,缓缓伸直手臂,扣动扳机。 “住手!放下枪否则这个老头子马上没命!”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厉声制止,回过头,却见唐宁,他腿都被吓弯了,手里哆哆嗦嗦的拿着枪,抵住桐黎太阳穴,桐黎被无比狼狈的挟持在他怀里,一只袖子底下是空空荡荡的,不停往下滴血 。 那一刻,才看出他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雨越下越大,侵入骨髓的寒冷,一行电闪落下,照亮了苏星河被雨水冲刷的脸,还有脸上的毫无温度和表情。 他慢慢的把手枪移下唐显祖的额头,移到肩头的时候突然眼神一冷,随即‘啪啪啪’连发三枪,逼得唐显祖捂着肩膀后退几步,血流如泉。 唐宁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但是也渐渐适应下来,手枪又往里逼近一寸,喝道:“苏先生,请你放下武器走过来。” “老爷……”桐黎勉强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单薄的人影慢慢走向他,摇着头,低声道:“老爷,不行……” 茫茫夜色,茫茫冷雨,那个人面无表情,眼神却是雪亮,缓缓把手枪放在地上,一步步的走向唐宁。 好像幻觉,听到了唱诗班的声音,吟唱着最和缓的安魂曲,天地为其送葬,遣雨水显示大道有情。 问,争权夺利何时停;恨,崎岖世路人难行。问,风波干戈何时停;恨,朱雀泣血吐丹志。问,生灵涂炭何时停;恨,日月争辉谁人赢。 一开始,战团畏惧了苏星河的狠辣,不敢上前,直到此时,才慢慢围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周身。 据说,那天靖海里飘着一层淡淡的血腥味,雨水冲刷着鲜红的色彩进入港口外围,渔民不敢出,鲤鱼不敢跃。 正在众人怔愣的时候,突见唐宁怀中老者用剩余的一条胳膊撞击身后人退后三尺,挣脱出来扑到苏星河身上,霎时间,所有枪口同时冒火,桐黎一阵抽搐,眼珠睁大,慢慢委顿,枯槁的手还护着他。 “桐黎……桐,桐黎……啊!!!!!!” 一身黑衣跪坐在港口的男人,怀抱老者,仰天嘶吼,长发如同裂锦一样在风里拉扯,如同那半生同命运的角逐,然后,苏星河,败! “你们……”男人环顾四周剩下的稀稀落落杀手,凤眼通红,重新握住双枪,一字一顿,“都、要、赔、命。” 苏星河衣带当风,和夜枭部队最后一战,势如破竹,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唐显祖部众,几乎全灭。 最后一个目标是唐宁,两人对视,猎猎火焰,扳机即将扣下之际,苏星河突然顿住,手指再也扣不下去,然后胸口开始弥漫出血色,越来越大,将黑衣染出一片浓重。 他勉强回过头,看到手持枪械的靳磊,他身后跟着一干部众,面无表情,宛若神祗轻蔑注视,唇齿阖动,遥远到听不见声音,却可以看的很清楚,“我得不到的,只能毁掉。” 原来……如此啊…… 耳边雨声很大,很吵,他躺在冰凉的港口木板上,眼花澜斑,一生悲欢离合如同破碎的老电影,一幕幕袭来。 春光融融,樱树摇曳。他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躺在青年膝盖上,仰着头,眨眨眼睛,笑道:“下辈子我还要那么幸福,爷爷,哥哥,忍冬,阿傲,你们下辈子也要这样陪在我身边。” 青年眉目低垂,微微一笑,连连点头应道:“是,是,我是有多惜福,下辈子也由着你那么欺负。” 某些年纪,他喜欢跟在家庭教师身后求饶,“嘛,老师,你不要把我考的不好告诉大哥行不行,他不理我很吓人的。”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小长的声音,那么稚嫩,像以前一样聒噪却富有生机,“三三,你不要睡啊,你起来跟我玩好不好,我跟你讲,今天大麻喝醉了,你带我去外面好不好……” 他一开始还是这样说的,苏星河刚想直起身答应,就见小长脸色一变,满脸青黑的阴气怒容,眼睛睁的很大,几乎裂了眼眶,双手掐着他的脖子,道:“三三,为什么你要杀我,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为什么你要亲手杀了我!你知不知道,我很痛啊,就像蚂蚁在身上爬也得不到解脱的痛苦,我希望你来救我,可是,你杀了我……牢笼三号,拿命赔我!” “对不起……呵……别着急,我就来……陪你们了……” 今天雨下的太大,大到了让李傲然心思烦乱,眼皮乱跳的地步,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很不好,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好,把车速飙到130,用最快的速度开回废兰山庄。 找过了每一间屋子,连人气都消失殆尽。 “星河呢?”李傲然越发心惊,一种久违的恐惧感袭上心头。突然手机提示音响起,他打开手机,看到一条短信。 这条短信发自于苏星河,只有一句话,“阿傲,我生命的全部,从一开始,到结束,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只是一条短信息而已,却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李傲然立刻奔出门,按照定位找过去,车子把速度提到极限,他凝神直开,不自觉之间,眼泪流了出来。 最后又开回了靖海饭店,他刚刚还在和唐宁吃饭的地方。转一个弯就看到了靖海港口,阴沉沈的海水,甲板上鲜血淋漓,就像经历过血洗一样,一个人影躺在血泊里,手中攥着手机,胸口轻微起伏,越来越不明显,眼睛不停要闭上,又像看到幻觉一样睁开。 “星河!!!” 一生的绝望也不及这一刻心魂俱碎,和少年时经历的崩溃相比,多年之后,形如复制,再次失去! 他将他抱起,搂紧在怀里,理智云云全部成了疯狂,不停道:“星河,我给二哥打了电话,马上就好了,再撑一撑,求你,求你再撑一撑,我答应你不再见他,和你好好在一起,我说过要娶你当新娘子,星河……星河……” 怀里一只冰凉的手动了动,慢慢抬起,握住他的,苏星河微微勾唇,唇齿阖动,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阵救护车的鸣叫声打断。 车子上一涌而下很多人,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把他抬上车,李傲然下意识抬脚跟上去,被一个人握住了肩膀。 李暮然仍是坚毅淡然的神色,眼底有几缕红血丝,慢慢把弟弟压到自己肩膀上,沈声道:“救护车里面有蔚然,还有秋月和忍冬,相信他们,你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 “星河……不行,我不能让他再离开我第二次了……我的星河,哥,我的星河……” 男人一时之间又陷入了颅腔剧痛,要挣脱出来去看苏星河。见状,李暮然眉心微蹙,半阖着眼叹出一口气,难得温和的抬起一只手轻抚他背部,淡道:“你们常说,大哥无所不能。现在有大哥在,放心休息吧。小五,放轻松,一切有大哥在。” 第二十六章:不完美的男人 从当天晚上到凌晨,再进入第二天。李氏综合病院的一号手术室一直处于亮灯状态。不停有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进去,却没有人出来。 男人弯腰坐在椅子上,微垂着头,双手十指交叉架在膝盖上,神情怔愣,眼睛里布满血丝,唇下胡渣凌乱,看出是极疲惫的样子。 他一直在等待,那个人进去了多久,他就等了多久,正如那些年他们错过的彼此等待。 上大学的时候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叫水木年华的乐队。有首歌具体叫什么不记得了,只觉得很好听,有两句歌词还残存记忆──‘为了那苍白的爱情的继续,为了那得到又失去的美丽,就让这擦干又流出的泪水,化作满天相思的雨。’ 秋月和忍冬也没有离开,最后是被人强拽走的。 走廊尽头传来了规律的高跟鞋声音,李绮绿缓缓走来,她今天没有化浓妆,也没有穿酷爱的爱马仕小黑裙,装束素净,脸上的表情也很素净。 她坐在李傲然身边,缓缓抬手握住他的,轻柔摩挲,淡道:“很多年前,我的丈夫,也就是静,曾经告诉我,要把你现在遇到的每一个困难都放大到整个人生里去看,就会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李傲然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抽出手反握住她的,微微苦笑,道:“我明白。” “无论怎样说。”李绮绿仰头看向天花板,半阖双眼,轻声道:“你要相信二哥。他会还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星河,全力施为。” “嗯。”李傲然站起身,看着紧闭门扉的手术室,然后别开眼神,垂在地砖上,淡道:“这段时间,麻烦三姐为我照看百盛。当天靖海港口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压下来。” “不用。关于这件事……大哥已经第一时间帮你办妥了。”李绮绿拎起手包,从后面看着弟弟仿佛几天之间就单薄下去的身体,满目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叹道:“我明白你的骄傲。李家没有懦弱的孩子,但是,你要时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无所顾忌的向后躺,一切,有我们。” “姐姐。”李傲然转过身,笑了一下,某个瞬间,让李绮绿想起了他小时候,站在轻井泽的阳光里,向上一跃,摘下一串葡萄,那样虚幻而幸福的笑意,模糊硝烟。 “一直以来,阿傲欠你们一声对不起,一声谢谢。” 闻言,李绮绿却有些疑惑,摇摇头,柔声道:“生死之事,你……” 李傲然很累了,不想再开口,只淡淡道:“他是我的,无论生死,等待就是。” 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吧。绮绿若有所思的想,他太冷静,太聪明,让一切都维持着美好的样子,任心里千疮百孔,不停勉强着自己。 所谓的热爱生活,热爱亲人朋友,好好的和恋人相爱。就像一个程式,他会照做,强大无匹的照做,而不需要输出的窗口。 不是不想,只是习惯了成为他人支柱。 手术在进行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终于结束。红色指示灯倏然灭掉,李傲然身体一颤,大步跨上前,迎上了李蔚然疲惫的眼神。 他摆摆手,示意护士把病人推到重症监护室,一只手阻止了李傲然想要扒开白布触碰苏星河的动作,沈声道:“你暂且安心,跟我回办公室,听我说。” 夜色斑斓。上岛市到了这个时间依然灯火通明,如坠红绿。李蔚然双手插进白袍口袋里,镜片下的凤眼闪过一抹黯然,低声道:“我尽力了……” 一股大力袭来,他的身体被李傲然强转了个圈箍在极其近的距离里,那人目光灼灼,几乎要把他没顶烧光,定定道:“说清楚,星河究竟是什么情况。” “事实上……他从未好好照顾过自己。”李蔚然语带憾然,摇摇头,淡道:“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取出子弹的过程还算顺利,星河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是……” “他的视神经受到了损伤,虽然眼部构造一切都好……以后,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闻言,男人一阵恍惚,一手撑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当年,在那个落满花雨的青石板路上,他赞他一双眼睛绝美,犹如星河误入。还强给他改了个过于妍秀的名字,而今看来,一切竟然都显得那么讽刺。 作为一个医者,此时李蔚然的眼神是冷静悲悯的,作为一个哥哥,他又显得不够冷静,顾不上自己此刻已经身心俱疲,想着怎么用更和缓的用词安慰面前这个男人,手掌伸出,最后压在了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医者才继续道:“你应该发觉了他平时走路是有问题的,因为脚骨曾经受过伤。这一次在右边小腿经历巨大砍伤之后,他非但没有立刻就医,反而忍着疼痛更加剧烈的活动下肢进行枪械战斗,当天下雨,雨水雪上加霜,伤口大面积感染,我没有办法……患者要先救死,才能扶伤,所以只有截肢……” 又一道晴天霹雳轰然降下,让男人本就紧绷一线的神经也濒临崩溃。 李蔚然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肩膀,心中苦涩不能说出口万一,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最后只余一声“阿傲,对不起……” “不是。”李傲然短暂的脑内空白之后,反而越发冷静,只是脸色难看,摇摇头,说话都不走脑子的模样,“是我和他的错,和你没有关系。二哥,休息吧,我去照顾星河。” 他没有办法阻止他。现在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心力交瘁,却不忍心叫阿傲休息。 没有人会比当年亲自给阿傲做手术的他更明白,苏星河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因此不忍心,不能开口。 特护病房里面很安静,只听得到打点滴和仪器运作的声音。那个总是温颜微笑却又杀伐决断的人静静躺在床上,黑发凌乱,面色苍白,氧气罩下呼吸微弱。一只手打着点滴,细瘦,露出了青筋。 李傲然坐下来,握着他另外一只手,面无表情,岿然不动的注视着那双紧闭的眼睛,良久,良久,神情依然淡漠,却从眼框里慢慢流下两行泪水,滴在他手上。 “星河,你受苦了……” 千言万语,除了一句受苦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言语,一切都太过苍白,太过虚伪。 一连几天,苏星河都没有醒过来,一直靠营养液和各类药品维持着生命体征。苏秋月和苏忍冬每天来看望他,最先入眼的都是李傲然满脸狼狈,恍若入迷一样的守在星河身边,桌子上的饭菜每天都在换,却没有人动过。 再这样下去,星河还没醒,阿傲会首先倒下。 他的精神很清醒,真的很清醒,只是不愿离开,想就这样守着他醒来一样。 已经错过一次,他不敢再经历第二次了。 所有人来劝说都没用,李傲然恍若未闻。直至最后把李暮然惊动,李家大少放下手里所有工作,亲自来到医院,一双深邃湛黑的眸子扫过都是半死不活的两个人,没有说话,直接伸出手,劈中李傲然脑后,力道用的很巧,没有伤害到他,上前接住了一劈晕倒的胞弟。 Jassic走过来要护送五爷回家,被李暮然摇摇头阻止,他亲自抱起胞弟,缓步走出病房,沈声道:“照顾苏二少。” Jassic闻言,点点头,躬身注视地面,开口道:“您交代给警署施压,封锁靖海火拼一事已经办妥,经此一役,黑道势力重新洗牌,幕后势力的调查正在进行中。” 李暮然点了一下头,表示已经清楚,沈声道:“退。” Jassic立刻转过身去联络护士,照顾苏星河。 在李氏,惊动李暮然是一件很不易的事。同时,也意味着后果很严重。 他亲自开车把弟弟送回家,安置在大床上,看着李傲然眼下憔悴的黑眼圈,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给他拉上被子,遮好窗帘,吩咐小百合好好照料,有事叫他。 男人的书房背阴面,因为阳面的屋子都让给弟弟们住了。他坐在椅子里,背靠门的时候就显得异常阴森可怖。 特助在心里暗暗怜悯着即将遭殃的人,面上却是不动如山,开口道:“靖海火拼一事,警署没有问题,企图杀害苏先生的人也基本有些眉目,您还需要再等三天。” 李暮然缓缓抬眼,冷光一闪而过,给了两个字,“调查。” 特助叹了一口气,权衡一阵,沉吟道:“恕我直言,李先生,调查清楚之后,您要怎么处置?” 男人阖上眼,薄唇却勾起一抹怒极了的笑,“剿。” “我明白了。”特助点点头,继续道:“唐显祖和靳磊两股势力我可以借助外力做到,李氏干干净净不沾血,只是,有一个人,似乎不太好办。” 李暮然没有问是谁已经洞察,眼神扫过桌子上摆的几张扑克牌,指尖掠过,竟都全数变成了黑桃A,淡道:“随他。” 特助有些犹豫,反问道:“这样好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对五爷不利。” “他会败。”李暮然仍然神情淡然,仿佛在品茶弈棋一样的云淡风轻,语气却异常坚定狠辣,“不仅会败,还会败的无地自容。” 短短几句话,特助冷汗差点流下来,呼出口气,道:“我明白怎么做了。” “退。” 助理离开之后,暗处的阴影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洗破了皮的牛仔裤,高龄长毛衣,抱胸而立,眉眼弯弯,笑若春风。 “我刚才去看了五哥情况,因为累了,他睡得很熟。” 李暮然抬眼看着他,开口道:“你有事想问我。” 李澈闻言,微微一愣,走到他身后,动手揉捏他僵硬的肩膀,淡道:“我没有事想问你,只是,你忙了那么久,墨尔本那边正到关键处,你扔下所有事回来处理五哥的问题,阿澈猜测,大哥是动怒了。” “嗯。” 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只是应了一声。李澈却失望的叹了口气,停下手,弯腰凑到他耳边,柔声道:“你不能说是因为想我了?” “喜欢听谎话。”男人回过头,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淡淡抬眼,“对你而言,趣味么?” “喜欢说实话。”李澈照单全收,甚至轻挑长眉,回敬道:“对你而言,有瘾么?” 李暮然淡淡的看着他,眼眸沉沉,不动声色。李澈摇摇头,举双手道:“我投降,现在来说正事。上次帮百盛度过难关,虽然东风资本耗力不少,但是目前已经恢复正常运营,下个季度我把报表交给你。” 男人站起身,一手握住李澈肩膀,看了他半晌,开口道:“你的家庭医生最近体检说什么。” “老样子。”李澈不以为意,微微垂下眼,呼吸着过于思念的味道,淡道:“连转三天,你也该休息了,走吧。” 李傲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转天清晨了。他竟然睡了整整一天,精神好了很多,在浴室洗了澡,换身衣服,刮了胡子,走出卧室。 他侧头看着正在喝咖啡看报纸的大哥,闭上眼又睁开,开口道:“大哥,是你把我带回来?” 李暮然抬眼看他,道:“你无法做出合适的判断,我来做。” “是啊……”李傲然微微一笑,有些发苦,穿上风衣外套,道:“我放心不下星河,该回医院了。” 李暮然没有阻拦,眼神淡淡,不知道眸底藏了多少他们永远也看不到守护和辛酸。 李傲然还有些不习惯,挑着眉看他,问道:“你真让我出门?” “既然你不想出。”李暮然站起身,转身走回书房,半阖着眼道:“也好,允。” “别允啊,我这就走了。” 第二十七章:同归 注视着面前这个背影,因为奔跑急促的步伐而凌乱的呼吸慢慢平整,然后拉扯着痛。 某些时候,他常常想,你感到不舒服的生活往往是很多人期待而无法享有的。但是,也有那么一些人,却过着永远无法被别人期望的生活,珍惜这个词,也来的太过无礼。 今天阳光很盛,金灿灿的铺了一室,那个人坐在轮椅上,一身羸弱白衣,一头整齐长发,微微仰着头,浴在光线里,飘舞的微尘之下。 那么安静,那么苍白,不哭不闹,如同死去。 凡事,都逃不过盛极必衰。这个道理,他早该洞察。 星河,你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么好的阳光,自己却看不到?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沦陷在黑暗的泥淖里?或者,为什么右腿毫无知觉? 听到身后皮鞋缓缓踏在地砖上的声音,苏星河微微一愣,眼角轻抬,没有动弹,淡道:“你来了?” “不是。”李傲然摇摇头,在他身旁蹲下,注视着那过分苍白静美的一张脸,眼含悲意,“我想等你醒来,昨天刚被人带回去。” 二哥说的没错,他看不见了。一双犹如星河误入的眼眸,毫无光彩,黯然,黑沉沉,死水一潭。 “喔。”苏星河缓缓抬起手,细瘦不少,还粘着打点滴的胶带,握住他的,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眼里,有怜悯是么?” 像是听见玻璃珠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李傲然心里一阵无力痛惜,缓缓站起身,像捧着一朵刚盛开的百合花,把他从轮椅上抱起,坐在自己腿上,伸出么指抚摸他的头发,开口道:“你不该用这个词。怜悯,是指上位者的施舍,我对你,从来只有爱惜。” 苏星河半阖着双眼,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微微侧头,蹭了一下他贴在侧脸上的手掌。 “星河。”李傲然愣了一下,手臂收紧,把他彻底搂进自己怀里,慢慢道:“今天阳光很好,很暖,你感觉到么?” “是很好。”苏星河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看着看着,却觉虚幻,“我知道很暖,上岛市阴冷,很久没有温度那么舒服的春天了。” “星河。”李傲然低下头,吻住他的眉心,轻轻摩挲,低声道:“答应我一件事。” 闻言,他仍是没有表情,面沈如水,心里却如明镜一样,等待男人说下去。 “把你的后半生,交给我。” 果然,是这样的答案。 他牺牲了一双眼睛,一条腿,才换来这样一个悲天悯人的结果。 “好。” 太轻易得到的应承,让李傲然以为自己幻听,握住他的肩膀又问了一遍,那人不厌其烦,淡淡的道:“我说,好。” 苏星河没有为难他。沙滩上有很多坑,疮痍遍布,为了安慰某种歉疚,他吹了一阵轻飘飘的风,让沙尘覆盖平整,掩盖了所有阴司伤口。 只是,这样的后半生,他得来何用? 一个满身歉疚,一个不敢再爱。相守再久,无端讽刺。 李傲然直觉不对劲,但也没想到自己一腔深情被那人曲解至此,想着慢慢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晚上他也不愿回去,就抱着苏星河一起躺在足够宽大的病床上,一边看他的点滴什么时间结束该换下一瓶,一边给他喂粥喝。 “现在我擅长此道得很。应该不比你自己煮的差了,尝尝看。” 苏星河敛睫,微微一笑,首次开口吃东西就很卖面子,喝个干干净净,还很故意的问道:“还有么?五爷心意,星河尚嫌不够啊。” “要不要说的那么挖苦……”李傲然十分无奈,摇摇头,放下保温炉,一个翻身,小心翼翼的避开患处,把他压在怀里,逼近脸庞,沈声道:“我对你心意可昭日月,就差没归进找虐那一类,苏先生总要给我些甜头聊以慰藉。” “喔……我以为……”苏星河也不反抗,眼里虽然无神,长眉轻抬,面露揶揄,“本座肯让你这般无礼已经算是不小荣宠,唔……” 嘴唇被突如其来的吻住,温柔舔舐,并不深入,过于缠绵的呼吸绕在一起,却没有乱了苏星河心神。 他睁开眼睛,似有些茫然的看向天花板,心里想,这样其实很好。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无关真心,只是他自己疲倦了,也省了李傲然心怀愧疚。 心是他的,很多年前就不属于自己,身体也不重要,强都被他强过,还矫情什么。至于温言软语,故作轻松,也很容易,顾纯本来就擅长演戏。 要说唯一不同,就是苏星河不会再信任李傲然。 永远不会了。 一个月后,苏星河出院。李傲然想接他回家休养,那人微微一笑,就晕晕乎乎的答应了先去墓地再回家的要求。 伤心之人本不宜再心伤。 上岛市墓地也很贵,所以才有人调侃说死都不敢死。他换了一身黑衣,被李傲然推着到两个墓碑之前。 小长和桐黎埋骨于此。 苏星河是看不见的,面前尽是黑暗,拜祭也无法,只能时常来驻足,开口道:“不予天愿,但遂人意。桐黎,我答应你好好照顾自己。你们,同样。” 春寒料峭,还有一点点冷意。李傲然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神态,心知他又是将一腔痛意埋进了心里,上前握住他的肩膀,压到自己怀里,淡道:“时间晚了,我们回家。” “喔,回家……”苏星河点点头,接着反问道:“你家的门禁制度,不得夜不归宿,不得超过十一点,你已经被老爷子通缉很久了吧。” “咳咳……你就揭我短自己偷着开心吧。”李傲然将他打横抱起,没有理会轮椅这东西的功用,自己抱着他回到车子里,小心翼翼的放在后座上,侧头轻吻他侧脸,一手撩开鬓发,含住耳垂,低声道:“回去之前总要吃足豆腐,不然你被他们拽住,再回到我怀里难矣。” “其实……”苏星河阖着眼叹了口气,微微抽身,一手抵住腰后,颇为故意的道:“比起被你全身上下轻薄,我更愿意跟他们打一宿麻将,李先生,你怎么看?” “你试试看。”男人长眉挑起,冷哼一声,道:“我看谁敢跟你打一宿麻将,就是亲弟弟老子也要格杀勿论不由分说。” 司机先生实在忍不下去,干咳两声道:“五爷,你坐好吧,老先生听见你这话会罚你洗鱼池的……” “所谓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你也太不地道了。”苏星河摇摇头,挪开些距离让他坐进来,不料下一瞬就被他整个人揽着腰抱怀里,李傲然一只手关上车门,低着头看他,微笑道:“亲爱的,你想知道什么叫真正不地道么?” 苏星河微微蹙眉,无神黑眸盯着头顶上,却意外对上了他的,叹道:“五爷那么热情,我实在受宠若惊,无福消受。” 很多年之后,再次以苏星河这个身份踏入李氏豪宅。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看不见周遭景物人事。 李傲然了解他,没有用抱的,慢慢推他进门,沿路解释,“你右手这个地方,就是当年我输给三姐熬夜洗的鱼池子。往前一点,十米,是你种过的桃花树,现在都那么大了……亲爱的,头往左边偏,感觉到香味么,也是桃树,很多很多,以后一个人溜达的时候要小心,脚下这是座桥,下面还有引进来的泉……” “停,我都记得。爷爷寿诞的时候,我来过,记住了这里一草一木。” 第二十八章:新娘 他微微垂着头,神情平淡,但紧握在膝盖上的手蜷缩着,看出一丝无措不安。从听觉上来看,周遭安静,沉寂了很久,突然感到手背上一阵冰凉,然后周身被一具温暖的身体拥住。 苏星河微微抬着头,无神双眸慢慢闭合,长睫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颤抖,轻声道:“是你吗?” 拥抱着他的人收紧手臂,胸膛里像是有一团火炸开,流下一片滚烫。 他动了动手指,下意识想环上,克制很久才没有动作,声音平静如湖水,带着淡淡叹息,“是你吗,苏秋月。” “对不起……”后者却如遭雷击,身躯颤抖,手上直露青筋,“望春,对不起……大哥没有找到你,却找到那么多血,我以为你……” 闻言,苏星河微微一愣,反问道:“你找过我……很久?” 突然间想清楚一件事,为什么小时候大麻隔一段时间就会抽取他很多的血,然后必须吃补血的药材。原来如此,顾绍离,你机谋弄巧之下,竟骗了我十余年。 他缓缓推开苏秋月,伸出手摸索到他的脸,指尖冰凉,轻轻抹去,微笑道:“大哥,是我错,你没有错。” 下午,苏秋月推着苏星河去花园里。停在一株桃树下,男人靠在树干上,仔细端详着胞弟容颜,叹道:“如果早一刻见到你,我不会认不出。” 闻言,苏星河仍是笑,落红沾满了白色衣袖,抬起头,神情淡淡如流云,“我们……长得像吗?” 苏秋月蹲下,抬手抚摸他耳鬓黑色长发,眉宇间似有痛意,开口道:“像,我同胞兄弟与我怎么会不像。” 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瞎子。因为苏星河脸上的神情太过柔和,静谧。就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充满着小小的恬淡。 点点头,有些戏谑的道:“望春调皮,数载不归家。你又要像小时候一样把我锁在屋子里么?” “……”苏秋月还是开不起玩笑,正经无匹的性子,冷淡如冰的行事风格,无法合理回答的时候就只会沉默,摇摇头,肃然道:“你是我胞弟。” 苏星河笑了,垂下眼睫遮掩住自己的感情,淡道:“我知道爷爷半年前去世了。办丧事的时候我来过,站在外围,手下替我上一柱清香。他忌日的时候,也曾去过陵园……” “他走的时候不痛苦,只是有些遗憾。”苏秋月站起身,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里,一只手夹着一根烟,冲反方向吸了一口又吐出白雾,凤眼微眯,夹杂无奈和看透世俗的静默。 “他一直在等,他的小春回家,甚至等待着李傲然去找他娶小春做新娘。最后几天,到了晚上,他就嘱咐我在门廊下挂一盏马灯,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黑眸里有些湿润,随着仰头的动作在眼眶里打转,最后没有倒流,反而顺着眼角滑落。 谈话的气氛很冷清。苏秋月抽完一根烟才转过身来,眼神幽深,沈声道:“依你的状况,我希望你和我回家。虽然李傲然要求我把你留在他身边。” 感受到风吹来的方向,苏星河扭头看过去,却嗅到了浓重的桃花香气,随手接住一朵落下的,仔细盯着看,眼前一片黑暗也无所谓,淡道:“他需要我留在身边,我就留下。” “这么做,你得到了快乐?” “就那么想吧。”苏星河仍是那样笑,不多不少的柔和淡薄,反手搭在膝盖上,听着桃花落在脚边的声音,徐徐道:“因为他,我很快乐。” “我明白了。”苏秋月叹了一口气,轻不可闻,却还是被他听到,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李傲然说的没错,整整一天他都没碰到那个人衣角,家里就像开了一场认亲大会,苏星河被团团围住叙旧,插进去的缝隙都没有。 气的五爷一直脸色发青,印堂发黑。傍晚时分,大家去吃饭,他才一步冲到苏星河面前,问道:“你没被他们玩坏吧……” “啊?”后者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道:“你就不能换个好词。” “唉……我怕你觉得累。”李傲然扶住他双肩,垂下头吻他侧脸,察觉到热气,苏星河偏了一下头,抬手抵住他肩膀,却被握住手,方向微偏吻上他的唇。很轻柔,像羽毛一样触碰,然后细细吮吸,探入舌尖,温柔舔舐。 “嗯……”下意识的鼻音低吟让他愣住,退出,在双唇藕断丝连的地方轻轻笑出声,低声道:“星河,原来你……还是不会吻……” 闻言,苏星河从细白的脖颈开始泛出细微红色,有些羞恼的偏过头,和服衣袖甩开,淡淡反问,“我不会,才让你更有征服欲成就感吧。” “唉……你啊你,分明是情趣,到你嘴里就那么难听。”李傲然直起腰,伸手抓抓后脑,道:“我只是想说,在某些方面,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即便看不到苏星河也知道男人此时一定是一脸怀念,他盯着屋外的中央喷泉,笑了一下,道:“睡觉都能差点栽进壁炉里,接吻一定不会换气,有本事跳墙还会摔到脚,每次逃课都会被家庭教师抓住……” 这样听着,苏星河却是一阵陌生。那样的生活,他已经记不清了,此时就像在体会另外一个人的过往一样,不禁心里泛酸,很不舒服,干脆侧过头一个人推着轮椅离开。 “哎哎,我说亲爱的,再往那边挪就撞到沙发了……” 身体被一个大力拽住,然后投入温暖的怀抱里。李傲然一手搂腰一手勾膝盖,把他打横抱起来,笑着掂量两下,啧啧道:“你该增重了,抱起来硌手。” 苏星河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转过来盯着他,蓦然微笑,柔声道:“没有强迫你,请李先生大发慈悲放我下来。” 男人近乎于迷恋的看着怀里的人,摇摇头,慢慢的迈开步子,往楼上卧室走,边走边道:“我把陈设告诉你,慢慢记下来,虽然最近请了假我不会离开你。但是,总有疏忽大意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矛盾这个东西是不能逃避不谈的。显然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虽然有一刻静默,但都彼此心领神会。 苏星河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轻微颠簸,耳朵里充斥男人温和低沉的声音,缓缓阖上了眼睛,没有告诉他这里的陈设他早就烂熟于心,无数次于梦境中见到,无数次在黑暗无光的囚牢李里一个人走来走去,期盼着年少无忧时光。 关于黑暗。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曾经长达数年的时间里,他见不到阳光,乃至日光灯,或者蜷缩在角落里等待喂食,或者把屋子想象成住过的李宅,一遍一遍的摸黑行走。 暖水瓶在身边,茶缸也在身边,不用摸着口在哪里,就可以准确的倒出来,不满不溢。 所以对他来说,瞎子只是回归某一段生活状态而已。执着于问题本身无法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只有不断适应,保持自己的强大。 测算着时间和行走感觉,苏星河大致察觉已经走到李傲然卧室,然后身体一阵腾空,背后接触到了柔软的床铺,接着被他整个人压上来。 他叹了一口气,声线还是一贯的温柔清澈,“李先生把我扔在床上,看样子是不打算给小人填饱肚子的机会了。” 李先生笑笑,一手撑着头,看他脸上神色变幻,道:“你现在不方便,我把东西拿进来给你吃。” 苏星河想了想,垂下浓密的眼睫,柔声道:“家庭活动有它的意义。就像要给老人家问好,和朋友定时交流一样。虽然我缺乏这种经验,但是愿意尝试,你不能像养着金丝雀一样,是这样么?” 是不是这样不重要。李傲然静静的看着他,容颜那么恬静,嘴唇阖动,气息在彼此太近的距离里流动,就像会任你予取予求一样的温柔。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蛊惑。明明是很普通的说话动作,在他看来都充满了引人沉沦的资本。 “好……”心如擂鼓,‘咚咚’的声响震耳欲聋,像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李傲然再次低头含住他的唇,把一字一句都暧昧的吞到彼此之间,“你说什么都好,但是现在不行,等你身体好一点就可以。” 被吻的神思恍惚,苏星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缓缓抬手,搭上他的脖子,张开嘴唇配合,舌尖相接,试探着更深,吮吸着彼此的味道,鼻间发出甜腻的呼吸,“嗯……你怎么……” “怎么?”他微微离开一点,看到唇间相连的丝线 ,眼眸暗了一下,“我哪里让你觉得奇怪?” “没什么……”苏星河舒出一口气,抬手撑住腰后缓缓坐起来,低着头,淡道:“你以前,不是很寡……欲……” “现在也很寡。”李傲然对他有些难以启齿的神色视若不见,忍着笑意,从他身上起来,道:“你见除了亲亲抱抱,我还敢对你做什么?” 苏星河没有说话,他抬脚往外走,嘱咐道:“星河,等我一会,很快可以尝到花叔手艺。” 骨头枸杞汤,蜗醉百合,虾仁荷兰豆,排骨煲,清蒸鲈鱼,还有白饭。都是他曾经很喜欢吃的东西,花左渊特意用了清淡的做法,保持高蛋白又不腻。因为一直给他们热着,所以还是温的。 苏星河闻得到味道,坐在桌子前愣了一下,道:“你还记得?” 闻言,李傲然微微一笑,带着些疲惫又温和的神色,握住他的手,道:“你发给我那条短信一直留着,有时候拿出来看。当时心急,顾着找你,没意识到这是多好听的一句情话。可惜不是我先对你说,你曾经是我生命的全部,乃至现在,未来,都是。” 苏星河眼里似慢慢聚了一层薄光却浑然不觉,等到眼眶再盛不下那些水波流转,顺着脸颊滑下来的时候才发觉,忙别过头拿手一抹,愣住。 为什么会哭。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因为他大喜大悲,明明是要用柔和平淡的方式避免自己受伤 ,甚至心里亦无太大波澜,又为什么会哭。 李傲然手上带着薄茧,交握的时候甚至有些刺痛,他继续道:“星河,我说过,对于你,不曾怜悯,只有爱惜。可是,我身边只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你的,也只是独属你一个人的位置。用一种方式可以解释成第一夫人,用古老的说法是永远的妻,要说现代人的观念,是爱人。” 这话说的很平淡,像喝了一杯白开水一样没有滋味。但是苏星河听懂了一字一句,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曲解了他的意思,或者又是一阵心血来潮,要弥补什么的愧疚之心。 总是在想,不能相信他,那是假的。与其日后被他当做谈资羞辱,不如不给他这个机会。百般借口,却禁不住心口跳动的剧烈,从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开始弥漫起热度。 “你想让我答应什么?”苏星河回过头,脸上没有方才轻松温柔的笑意,反而恢复了他举枪杀人的样子,冰冷,防备,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傲然亦不再是那个动不动脑子出问题的他,和煦一笑,化去气氛里的凝滞,“我想给你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我不在乎形式如何,但是,我的星河穿白色西服想必是会帅倒一片,杀伤力巨大,就算是让我圆满一个旧梦也罢。” 苏星河半阖眼睛,抽出自己的手,唇角勾起几分笑意,说不清温柔还是阴寒,“我们之间,你确定,你想要的是光明正大,一生一世?” 没等他回答,苏星河已经给出了选择,柔声道:“本来,就算没有什么所谓新娘子的无聊约定。既然同意把余下的时间交给你,你愿意对我做什么,我不会拒绝,哪怕是某一天你不再需要我这点时间,我也会欣然走远。但是,如果你想好了要的不是一时歉疚,一时深情意重,而是所谓光明正大,一生一世──” 话到此处,苏星河敛去所有笑容,靠近他,微微眯起凤眼,宛如那个在靖海港口杀人无数的黑道巨枭,冷冷道:“一旦你做不到,我会杀了你。” 李傲然却不为所动,仍是淡淡神情,甚至笑了一下,将他搂进怀里,手掌顺着背部的脊柱慢慢滑下,慢慢滑上,很是安抚,“如果我说不确定,后悔了,你会怎样?现在就杀了我,或者离开我。” 虽然这样问,他却完全没有给苏星河回答的机会,自己顾自道:“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想。给我一周的时间准备,七天以后,我们动身去欧洲。”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莫名其妙就被决定了一样,但是又说不出错。 苏星河叹了一口气,声音温和淡漠,“你太极端了。” “重病还需下猛药。”李傲然声音里带着笑意,那种掩饰不住喜悦的笑,道:“太温和的手段,是得不到你的。” 一晚上李五爷都属于全身冒着粉红泡泡的状态,喜上眉梢的要亲自喂他吃饭,被苏星河严令拒绝,说是他不过看不见,手还可以用。 低头扒饭的时候注意到身边那道过于炽热的眼神,忍到忍无可忍,方才放下碗,回过头,柔声道:“阿傲,你能……别再盯着我看么?” 他刚刚痊愈不久,身体还很虚弱,加之之前已经把各项机能破坏个底,还需静养,到了该复查的时候不管他有多不愿意也会被逼着去。 晚间苏星河有点累,去问花管家客房在哪里。老人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身粉红泡泡的男人箭步拦在旁边,一脸语重心长的说:“你说哪见过我们这关系还分房睡的,是吧星河。” 苏星河沉默一会,假咳两声,好整以暇,柔声反问道:“我们什么关系来着?” 李傲然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的道:“可以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这样的关系。” “喔。”苏星河看起来很恍然大悟,一只手撑着脸侧,微微一笑。 对于李先生之情深意重,百般呵护,苏先生十分感动,然后,然后,拒绝了他。 第二十九章:追兮不回 虽然苏先生拒绝和李先生同房睡,但是架不住李先生硬追到了客卧,不禁心里无奈至极,尤其是此时,他坐在床边上,眼神茫然盯着地面,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医生说,他旧伤未愈,现在不能沾水,只能暂时委屈用毛巾擦。 李傲然很快冲了一个热水澡,擦着头发出门,就看到苏星河单薄的身躯裹在过于宽大的白色浴衣里,长发随意披在身后,有几缕掉到了眼前,低头看着地面,失神的样子,看了一会,他走过去,把毛巾交到他手上,道:“星河,帮我擦头发。” “喔。”苏星河回过神,感觉到身边的水汽蒸腾,伸手摸索着触到他的湿发,把毛巾覆上去,慢慢揉擦。 李傲然侧着头看他,他看不见,但是神色很认真,又很温柔,手下几乎是匀速匀力,头皮上传来让人酥麻的触感,不知不觉,一句话说出口,“你脱离黑道罢。” 闻言,苏星河手下一顿,将毛巾换了一面,继续擦,神色仍旧温和,道:“本来也回不去了。” “可以了。”李傲然握住他的手腕,取下毛巾,进而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一只手摩挲他的手臂,平缓的柔声道:“你该休息一阵,一方面调养身体,另一方面,手下洗白的产业也需要人照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勾起唇,点点头。 李傲然的手从胳膊滑到腰际,再到腿根,最后停在右边小腿的位置上,眼神里划过一丝不忍的暗光,道:“这里……习惯了新的身体么……” 这话说的很委婉,无非就是假肢换一种解释。苏星河知道他的用意,也明白他不想提及,笑了一下,一手撩开浴衣下摆,露出光滑却机械毫无生气的假肢,淡道:“如果非要说实话,我更愿意当做自己失去了一条腿,但是这样,会显得很没用吧。” “呵……你天下无敌的太久,也该歇歇了。”李傲然摇摇头,声音始终温和含情,那只手又重新回到他腰际,在柔软的腰上轻轻揉捏,然后解开了浴衣带子,贴着他的耳际,低声道:“我去烫毛巾,洗不了澡,给你擦干净……” 彼此离的太近,呼吸可闻,肢体相触,苏星河察觉到男人身上微微提高的温度,只是并未露出赧然,依然云淡风轻,笑意寡淡,直起身体坐正,让他下床去洗毛巾。 他再回来的时候拿着热毛巾,卷着袖子,见苏星河仍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坐着,双眼无焦,双手下意识的握在一起。眼眸闭了一下,掩盖一丝痛意,走上前环住他,笑道:“你不应该脱好衣服等我么?” “嗯?”苏星河顺水推舟,微微一笑,淡道:“我以为你更喜欢亲手脱。” 他总是能轻易挑起李傲然心底的欲望,不管是怜惜的,或是强烈的占有欲。闻言,他只是笑,从后面环住他,彻底解开腰封,将浴衣从肩头褪下,一点点的,露出活色生香。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他的身体很白皙,毫不夸张的肌肉薄薄一层覆盖在柔韧的地方,美中不足的是,太多疤痕在这具完美的身体上留下了丑陋的痕迹,有些是一眼看出来是反复被伤害过的,颜色要深很多。 双袖还挂在胳膊上,苏星河感觉到后背被他的胸膛贴住,温热的触感从锁骨开始往下擦拭,不禁有些异样的暧昧和热度在身体里升腾。 “在爷爷寿诞上,你换衣服的时候赶我出门,说是身上有伤,很难看。但是……我的星河还是可以轻易让我自制力清零。” 苏星河枕着自己一条胳膊,半阖双眼,没有说话,就是喘息渐重,因为毛巾滑过胸膛的时候,那个人换上了自己的手,先是抚摸他胸前深色突起,然后用上了力气,反复揉搓着,指甲轻微刮过,直到那两点充血站立,敏感不堪。 实在不胜其扰,苏星河微微皱眉,一只手压住了他在胸前作乱点火的举动,声音在一贯的低柔里掺了些轻喘,“李先生,生意人……没有自制力可是很要命……” “哈……”李傲然在他耳边一阵低笑,脱出手,握着毛巾一路向下擦,到了腹部的伤口处小心翼翼的减轻力道,最后擦至腿根不动了,因为察觉到怀里那人不自觉将双腿合拢的很紧,低声道:“再困难的事也不见你紧张,这会怎么了?” 他松了一下僵持的身体,微微打开双腿,让毛巾滑入,身后那人却磨磨蹭蹭擦了个干干净净,时不时划过身下沉睡的欲望,让苏星河眼睫颤的更厉害,抿住双唇没说话。 好不容易擦完下身,他让他趴在床上,将后背的衣服也脱下来,然而,最直觉的感觉却不是毛巾的温热,从后颈处就感觉到那人吻了上来,全身覆上,微微抬头的欲望抵在他臀缝处,让苏星河呼吸不顺,外加早已立起的胸前红蕊摩擦着床单,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本就低柔的音色更显的发虚,“你还要继续么……” 紧接着耳际一阵温热,竟是耳垂被含了进去,李傲然声音暧昧低沉,带着些微被控制住的欲望喘息,“你还病着……下次。” 李先生深感自己是给自己挖了坑跳进去,眼前就是汹涌澎湃的欲望,却只能硬生生刹住车,用最快的速度帮他擦拭完身体,眼神流连过他那觊觎已久的双臀也即刻抽离,一起身,就回头见苏星河笑着睇他,笑的太坦然,也不顾自己此刻衣衫不整,柔声道:“出于好心,阿傲,以后这件事还是我自己做吧。” 李傲然无奈的看着他,恍若看到了当年那个能把人气出中风来的少年,一时无语,自己又去洗了个澡,不过这次是凉水澡。 庭院里突然传来了敲钟的声音。苏星河侧过头注视落地窗,看与不看没有不同,却好像见到了花管家敲钟的动作。 心道,已经到十二点了。 两人没有再折腾,李傲然回来之后掀开被子,自己躺进去,然后把他搂进怀里,一手关了灯,闭上眼准备休息。 苏星河却没有睡意,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睁着,身子柔顺的枕着他的肩膀,忽然开口道:“明天要上班么?” “不用。”李傲然静静回答,抬手抚摸他的腰际,道:“我让jassic把文件都带回来,开视频会议。其他事等你好了再说。” “据我所知……”苏星河阖上眼睛,覆上他的手,随着缓慢又抚慰的速度一起运动,柔声道:“百盛亏损不下五个亿,可说百废待兴,奄奄一息,那是你一手创造的心血,我不用担心,你先忙吧。” 闻言,李傲然笑了一下,沉默半晌,道:“我就是输了十个百盛也可以再创建第十一个,但是,失去你,谁再赔我一个。” 这样温柔的抚摸让苏星河渐趋放松,有些安然入睡的静谧,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听男人道:“星河,时间会抚平你的不安。你只需要相信,阿傲还是当年的阿傲,星河还是我最钟爱的珍宝。” 是这样么,他抵在他肩膀上,勾起唇,笑了一下,说不清高兴或者失落。 转天清早,李傲然醒过来就习惯性的触摸身边热度,已经冰凉一片,不禁瞬间惊醒,心底习惯性的不安,坐起身来朗声道:“星河!” “嗯?”轻轻柔柔的回应,苏星河转过头,黑眸沉沉,薄唇轻勾,“怎么了?” 刚才是他还没睡醒,被吓个够呛,此时才注意到,苏星河一直坐在阳台上,阳光透过来,照在他一身白衣上,美的让人心跳骤停。他扶着脑袋叹了一口气,颓然躺下去,低声道:“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他微微一笑,抬起手将面前茶壶里的第一泡倒掉,注水,恰到好处的在尚未溢出的地方停住,盖上壶盖,继续道:“又跑去做什么傻事,然后让你收尸。” 闻言,把李傲然气的够呛,掀开被子下床,也不顾裸着上身,一把把他箍在怀里,沉着脸看他,道:“你还知道那是傻事,叫我去就为了收尸!” “咳咳……”苏星河假咳两声,好整以暇的挑起眉梢,学着他的口气道:“李先生把苏某人视若珍宝,掌上明珠,我怎么也要权衡一下你的心情,是这样么?” 他这个过于刻意的口气太气人,李傲然不顾他话音未落,狠狠的吻了上去,亲个够本才放开,低声道:“起那么早做什么?” “唉……你除了冤枉我还真是不会做别的。”苏星河信手拂了一下袖子,把他的手从身上拨下,执起茶壶,无比优雅安静,又无比不像个瞎子的斟满了陶瓷茶杯,微笑道:“君山毛尖。你不是有早晨喝茶的习惯,尝尝吧,手艺是否生疏。” 李傲然侧头,凝神看那几杯茶水,色呈青黄,清而不涩,茶香嫋嫋,雾气蒸腾,搂紧他,叹道:“不用喝已经知道,又是完美的茶。你这几年,恐怕是常练习。” “哎,此言差矣。优秀是一种习惯……人么,等到你可以把每件事都做的很好,也就不存在允许失败这样的状态。”他言辞尖锐,不肯显露一丝软弱,抬起手打开柜子,从最外围的地方拿了一套衣服递过来,道:“昨天晚上花叔熨好送来的,去洗澡吧。” 李傲然都愣了,接过那沓上衣裤子,蹙着眉看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的眼睛是看不见的,甚至生出一种自己在被他照顾的错觉。 他当然是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曾经当过很多年的瞎子,这手熟稔的功夫茶,也是每天都练习过,只等待着有一天可以重新泡给他喝,他甚至昨天只睡了四个小时,然后起身一遍又一遍的让自己熟悉一切,整理的依然是那个无懈可击的苏星河。 他的字典里,不允许失败。 苏星河任他打量,直到男人发出一声了然的叹息,有些不忍的道:“我明白了。” 吃过早饭李傲然取了厚毯子盖在他身上,然后推着他出门晒太阳,三月份到了,桃花纷纷被吹下枝头,落在衣衫上,湖水里。 本来李傲然为他挑了很多盲书,都是他喜欢看的那类,武侠小说。可是却不让人家好好坐着看书,一直在旁边搅和。 听到他问:“为什么一直喜欢穿浴衣,和服这一类?”苏星河决定阖上手头那本《云海玉弓缘》,好脾气的答道:“我也穿西装,只是在家里觉得这样方便,舒服。话说回来,我小时候不是就每天都这么穿。” 真的很喜欢听星河说话。很温和,很柔软,像是春风吹过,让李傲然干脆收缴掉他手里那本书,让他专心和自己说话。 虽然无奈,苏星河也没有不高兴,一直陪男人谈天说地,一时察觉不出时间过了多久。 直到助理来找他,交了一堆文件,还有所谓七日婚约的相关准备事宜,李傲然才开始处理手头事务。 两个人坐在池水旁边,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就算交流很少,偶尔是李傲然照顾他喝水加衣之类,也全然没有尴尬,空气里流淌着很舒服轻松的气氛,就好像已经相处了很多很多年 第三十章:连理 最近很明显李傲然忙了起来,经常说着话就看他昏昏欲睡的样子。苏星河心知他兼顾着很多事,也只能听之任之,无权置喙。 这日傍晚,几个项目经理来李宅找他,他让花管家照顾好他的准新娘,就急急忙忙去三楼会议室开会。 年初的时候似乎所有工作都压了下来,他坐在客厅里,听着李绮绿对下属舌灿莲花的训导,李皓然一次次推翻设计师的想法就差没亲自上手,连李澈那样好脾气又很闲的人都对首席操盘发了一次火。 他在心里稍作检讨,像自己这样吃自己公司利息过活的人好像是有点无耻。 “星河。”忽然听到耳边一个慈祥又笑眯眯的声音,他转过头,微微一笑,道:“李先生,星河给您请安。” “你这个孩子啊。”李枋被他扶着坐到沙发上,布满老茧的手握住苏星河的,细细摩挲,叹道:“爷爷太久没看到你了。” “嗯。”手心里传来了被粗粝的疼痛,他面上仍旧春风拂面一样的笑,柔声道:“您身体可好?” “好啊,能不好么。”李枋眯起眼睛,有些郁闷的剁两下拐杖,道:“大仔二仔他们,一家子变形金刚,啥事都不让老头子干,我除了到处找人打麻将就是睡觉,哼,真把我当成废物了。” “老爷子未免言不由衷。”苏星河笑的越发和煦,挑起眉梢,道:“阿傲他们孝顺能干,其实您心里很是受用,要是闲得无聊,星河陪您打几圈如何?” “哟。”老者捻须大笑,低声道:“爷爷告诉你一个秘密啊,除了灼然技术最差之外,小五那一手赌术在家里也是算拿不出手的了,你来跟爷爷玩,爷爷教你几手,保证完胜小五,怎么样?” “嗯,那仰赖老爷子教诲了。”苏星河眉眼轻弯,容颜温和。 看在李枋眼里,却是一阵心疼,抬起手轻轻摸他颊边长发,道:“星河,你受苦了。” 闻言,苏星河微微一愣,笑笑没有答话。老者却继续道:“我始终相信我养出来的孩子,他们的眼光。每一个选择都有自己的用意,至于小五……真心难得,爱也难得,我不会阻拦你们。” “除非……他不再需要我,否则,我不会离开他。”苏星河淡淡垂下眼,唇角微抿,“请您放心。” “把任务布置下去,就立刻执行。”在连续三个小时的会议之后,李傲然有些疲惫的揉揉额角,阖上笔记本,沈声道:“散会吧,财务总监留一下。” 开完大会开小会。又过了两个小时,再回过神来已经是十二点。 他松开领带,推开门下楼,找了卧室和花园也不见苏星河,不禁心里微慌,拽了管家问,花左渊道:“二少一直陪老爷子打牌来着,后来去厨房了。” “厨房?”李傲然想了想,转身往厨房走去,走到门口,不禁停住脚步,眼睛睁大,指尖微颤。 星河正趴在流理台上,无神无焦的眼睛落在墙面上,小声的唱着儿歌,二小放牛郎。流理台的电磁炉上正冒着热气,里头咕嘟咕嘟的煮着汤。 因为周遭很安静,他唱歌的声音也很小,几乎没有调,只是消遣一样的吟唱,恍惚间,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袭白色式服的小天使,咬着半截草茎,站在轻井泽的樱花树下,任落红落了一身。 那么寂寞,又那么温柔。 不自觉的,踏出脚步,站到他身后,低头抱住他的腰,笑道:“这味道隔老远就闻见了,什么汤?” 苏星河愣了一下,竟没察觉身后站了人,直起腰,道:“党参骨汤。你从中午就没吃饭不是。” “给我煮的?”李傲然只觉得一阵暖流从心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身体一下就热了起来,低头埋在他颈项间,低笑,道:“星河,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喔。”苏星河短暂失神,然后转过头,柔声道:“就是说,你以前的爱我,都是假的?” “别玩这种文字游戏。”李傲然无奈的笑笑,抬手关掉炉子,拿了凳子来坐在旁边,用勺子舀一碗汤,喝了几口,热气氤氲,暖到胃里,精神也随即放松了很多,道:“喜欢你,迷恋你,甚至爱你,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和任务。很久之前,我已经不太记得心动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方才刚刚忆起,原来所有的喜欢和爱,都来自心动,和希望与这个人在一起的简单期盼而已,这件事,一点都不复杂。” “哎,等一下再喝!”只顾听着他深情款款的表白,苏星河反应过来,叹气道:“你只喝汤也会饱么?我本来准备下面条的。” 李傲然浑不在意,一手拽住他往怀里揽,道:“你的手艺我是打算要吃一辈子,不急在一时,医生说你要早休息,走吧,上楼睡觉。” 到头来,还是被当成厨子用么。苏星河压下吐槽欲望,被他抱上楼,放在床头,不禁开口道:“虽然不太喜欢假肢的触感,但是相比之下……还是被你抱来抱去更难忍一点。” “所以?”李先生好整以暇的抱胸而立,微微弯下唇角笑。 “所以。”苏星河蓦然双足触地,站起身来,与他平视,尽管小腿的痛楚拉扯着神经,仍然面沈如水,岿然不动,柔声道:“还是让我用走的吧。” “再强的人也有权利疲惫,我只是怕你不习惯。”李傲然不准备和他没事较劲玩,摸摸后脑,摇着头,很轻柔的把他重新按在床上,盯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语气温和,“我准备了很久,这个周末,我们去荷兰,席凡宁根海滩,可以么?” 他竭尽全力为他安排好未来,让他从过去的泥淖里挣脱而出。苏星河能感到这份心意,缓缓低下头,半阖双眼,声音有些虚,“好。” 心里却在苦笑,很多事,就像恐怖片,在片尾,大家总以为一切可以过去,一切恐怖都被抚平的时候才发现,因果这个东西,总是循环不息的。 当年很多因,还没有找出个结果来。比如,在我生命最无助的时候,只有那个老者给过我牵挂和关怀,但是此刻,他却埋骨土中。这笔账,苏星河,会默默吞咽下,佯装大度么?! 他是一个修过佛养过性的人,深知佛理,大法自然,却也是毫无佛心的人。这样的人,只能说没有机缘。 七日后,荷兰席凡宁根海滩 节假日的时候社会福利很优厚的西欧国家向来不会缺少合家度日的人,这样的结果就是旅游场所人满为患。但是李家却没有做出很大的反应,因为这场婚礼,要的本来就是光明正大,令人艳羡。 虽然星河看不见,但是李傲然依然为会场花了一番心思,采用了以‘时间’为主题的婚礼创意。 迎着海风,足踏细沙,接收着所有人善意祝福的眼光,李傲然一身黑色西装,眸光沉沉,微笑静等。 从海岸旁边,有一个人遥遥走来,步伐很缓,一只脚彻底落地才能踏出另外一只,一身雪白的西装,虽然是男人,但是那一头长发并不显奇怪,甚至让人觉得,除了这样的形象,没有第二种可能更适合他。 苏星河用一根黑色丝带从后面束住发梢,两颊留了几缕垂落耳际,低垂着眸,长睫轻挑,嘴唇因为有些紧张,抿成一条线。 他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 等到走入大家视线,整个海滩上发出热烈的欢呼和鼓掌声。 李皓然拽拽身侧忍冬的衣袖,摇着头道:“不是吧,我五嫂果断秒杀男人,通吃女人啊,帅爆了!” 李傲然移不开眼神,定定的看着他的每一步。似乎走得太久了,苏星河有点累,又是不熟悉的环境,微微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向四周看了两眼。 “星河,听我的声音,慢慢向前走,不要拐弯。” 李傲然的声音徐徐传来,他点点头,遮掩住眼底神色,缓步向前。 沙滩上摆了很多灯柱,昏黄的光晕照在他脸上,显得生动温柔了十分不止。 再等不了最后几步,李傲然走上前去,一手握住他的,将人搂进怀里,下巴 抵着他的发顶,低声道:“星河,从今以后,你是我的……” “嗯?未必然。”男人笑了一下,轻施巧力,便将自己挣脱出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戒指盒,‘啪’的一声打开盖子,尽管很痛苦,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地,仰头注视着李傲然,握住他的左手,摸到无名指的地方,把银环缓缓套上去,淡道:“谁说一定要我做你的新娘子,阿傲,请你嫁给我吧。” “啊?”李傲然当场愣住,以手掩唇,咳嗽一阵,又听广场上一阵拍手唏嘘声,再矫情就真像被人求婚的女孩子一样了,不禁无奈的摸摸后脑,赶紧答应下来,弯下腰把人从沙地上抱起来,深知他这一跪很难受,一手揽住他的腰卸去重量,紧贴那人耳际,低声道:“这手来的漂亮,只是,亲爱的,你想好要承受的代价了么?” 苏星河笑的毫无阴霾,合拢双手撑在他肩膀上,同样贴住他耳际,回答道:“我大致猜测,要承受的不是代价,恐怕是床上李先生的重量罢。” 论下流,苏先生也颇为精通,不输给任何人。 双方交换了一模一样的戒指,然后携手站在台子上誓约。没有证婚人,也没有牧师之流,只是自己对自己,也是对对方许下的誓约。 鸟啼花落人不在, 一生襟抱未曾开。 一个人笑若东风,温柔含情,另一个人神情淡然,端方冷峻。相携站在一起,无更亲密的动作,但是被拍到照片上,偏偏让人心生艳羡。 所谓佳偶天成,伉俪多情。那些曾经被写在诗文里过于矫情的字句,现在看来,只是人们因为达不到这样的美好,所以污了它而已。 第三十一章 当天李氏没有着急赶回上岛市。九子难得聚在一起,就坐在海滩上一边喝酒一边打牌,听着耳边的海浪淘淘,笑的一个个都躺倒下去,四仰八叉的叠在一起,看着不属于故乡的夜空,慢慢说些什么,又慢慢的停息了声音。 手臂上躺着半醉的二哥,看着他一贯冷静精致的容颜变得有些憨态,又摘了眼镜,断断续续的道:“小五……二哥知道,你这些年,很辛苦……” 是呢,谁没有几件很辛苦很辛苦,又不肯放手的事。李傲然微微苦笑,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上,拍拍土起身,慢慢往下榻的酒店走。 红毯铺了一层有一层,皮鞋踩上去很柔软,没有声音,惦记着星河最近有点累,步伐加快,在房门口看到了大哥。 李暮然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背靠墙面,做过头来,冷峻端方的脸,黑眸中划过一丝黯黯光亮,淡淡道:“有句话很俗,但是有道理。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闻言,李傲然愣了一下,然后右肩微沈,是大哥拍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了他缓缓走远的背影。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刚刚创立百盛的时候,遭遇了很大的难题,因为经商手腕过于激进,曾面临挫折,几乎赔上全部身家,一蹶不振。 那是个雨夜。他一个人靠着床坐在地毯上,一瓶一瓶的灌酒,因为想不出解决的办法,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无能。 半醉半醒的时候,察觉到身边有一个人。展开双臂,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声音那么低沉,那么醇厚,又带着淡淡的叹息,“第一次经商所遇到的失败,和第一次考不及格,或者第一次骑自行车摔倒是一样的。” “切……是吗?”少年抬起头,朦朦胧胧的,看到李暮然的脸,霎时间,似乎看到的并不是长兄,而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我又没考过不及格。” “你应该考几次。”李暮然难得笑了一下,点点头,看着胞弟道:“一个成功的商人,并不只意味着手段。而是诚信,胸襟,眼光,心理承受力等等,综合因素的考量。所谓谋定而后动,要记住。” 看到他,总像看到了希望。少年觉得头晕,干脆靠在兄长肩膀上,听着他把面前的危机分析清楚,又三言两句就把解决方法告诉他。 缓缓低下头,咀嚼着那句俗透了却很有道理的话,似乎能明白大哥想说什么。 掏出房卡,刷开门,踏入。看到床上放着他脱下的白色西装,星河又换回了舒服轻软的浴衣,坐在窗户旁边,阖着眼,听着耳边涛声,轻嗅手上刚泡好的新茶。 他还在唱儿歌。又是那首破碎不成调的二小放牛郎。轻轻的哼,眉宇间清俊无波,让人甚至有些羡慕他,而不是悲怜。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又显得比以前快乐很多。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好似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风拂过的声音,弭平伤痛。 低头,看了一眼无名指上的银环。李傲然走进屋,还没有靠近他十步以内,就见他手微微一顿,放下茶盏,回过头,道:“喝了很多?” “还好,不多。”李傲然坐到他身后,一手揽住男人腰际,吻上低垂的眼皮,叹道:“年轻的时候常常想,成家是什么感觉。原来就是有了牵挂,什么事都不宜做的太过了。” 苏星河没有说话,转过头,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嘴唇送上去,贴合,厮磨,被他反复咬过,连带着像吃排骨一样吮吸,微微退出,低笑两声,道:“我不适合做你的牵挂……” “胡说吧你就。”李傲然不肯放他抽离,手下搂的更紧,重新吻上,咬着嘴唇,伸出舌尖抵开一丝缝隙,顺势探入,侧过头,换着角度深深吮吸。 “嗯……”苏星河彻底阖上双眼,配合的张开双唇,舌尖纠缠,双方皆不肯放开,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轻微的水声和越演越烈的喘息。 李傲然抱着他起身,脚下有些凌乱的移动,亲吻不停,一只手轻轻揉捏他腰际,带起阵阵酥麻,苏星河几乎撑不住身体,心神一凛,侧头躲开这个过于缠绵的吻,好不容易站直了双腿,只是身体还被箍在他怀里。 灯火有点昏黄,那个人斜低着头,侧脸微红,更添几分颜色。李傲然似乎听到了心口‘咚,咚,咚’的声响,震的全身关节都散发着热度。 他低下一点,抵住苏星河的额头,两人嘴唇离的很近,一线之隔,男人手下依然在揉捏腰部,低声道:“星河,可以么?” 这样的问话,未免太故意了。苏星河闭上眼睛又睁开,虽然无神,依然准确的盯住了他,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嘴唇薄红,开口道:“可以不可以,有差么?” “哈……”李傲然看起来很高兴,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里正累积着越来越多的迷恋,就像一脚踏入泥沼的人,越陷越深,而不自知。手臂下滑,从腰际慢慢落至臀缝处,不轻不重的按了一下,引得怀中躯体一阵僵硬,道:“这里……彻底好了么?” 回忆起某次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血腥谋杀式的情事,苏星河下意识眼神一锐,劈手拨掉男人的手臂,后退半步。 李傲然微微一愣,而后了然,一手慢慢攥成拳,然后松开,缓步接近他,透着小心翼翼的重新握住他的肩膀,道:“对不起。” 后者微垂着眼睫,沉默半晌,摇摇头,引导着肩上那只手滑到腰带上,道:“拆了它,然后……做你想做的事。” 一句话,如同点燃柴火的桐油,让男人眼底的火焰彻底点燃。动作很快,将人一把压倒在床上,眼露不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叹道:“星河,上一次……是我伤了你。以后的时间……” 后面的话淹没在星河主动献上的吻里,可他到底青涩,从未尝试过的领域,让人束手无策,只能被动等着接受。 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在为那一个人绽放。 吻的太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件松松垮垮的浴衣被剥下扔在地上,李傲然含住他突出的锁骨,一只手与之十指相扣,静静感受着他的每一丝颤抖。 嘴唇下移,然后有些气息不稳的将乳首纳入口中,舌尖逗弄着红色乳珠,反复碾压,陷入乳晕里,再弹起,玩的不亦乐乎,让苏星河扬起脖颈,情动的微微颤抖,蹙起长眉,抬起手,似乎找不到着力点,最后颓然环上他的后背,说不清是要他起身还是压上。 “你……够了。啊,放开……” 因为抗拒,腰下微微磨蹭着床单,比起被欺负到水亮嫣红的一边乳首,另外一边显得缺乏滋润,李傲然看了看,用手指轻轻揉捏那一处,左手顺着起伏腰线滑落,就像摸着一匹缎,不忍释手。 过火的爱抚和前戏让身下那个从未经历过的人显现出了平时从未见过的风情。眉目含春,双腿合拢的很紧,淡淡的粉弥漫了一身。 李傲然伸手抚摸他的侧脸,在心里想,温柔淡漠的你,冷锐霸气的你,或者此时,不加掩饰的妩媚春色,为什么能集齤合在一个人身上,以一种那么融洽的方式。 动了情,如同覆水难收。他近乎迷恋的吻遍了他全身,每一个伤口,无论细小或者蜈蚣大的疤痕,都温柔舔舐,越来越粗的喘息喷在肌肤上,引起苏星河阵阵战栗。 “阿傲……嗯……嗯啊……”不熟悉的欲念在身体里冲撞,苏星河不自觉打开双腿,把头偏到一边,手下意识滑下要握住有些抬头的欲望。 “星河……”男人覆上来,再次吻住他的嘴唇,把持着所剩无几的理智,死死压住他,粗重的喘息在耳边回荡,“我想……要你……” 感觉到有一个滚烫的硬物抵在自己腰腹间,苏星河自然知晓这具残缺不全的身体引发了男人的本能,应付着他接连不停的轻吻,勉强抬起双腿,环住男人腰身,垂下眼,低声道:“后面……已经好了……啊!” 话音未落,前端的欲望被握在手里撸动,顶端渗出了液体,身后的穴齤口也被试探的伸进一根手指,实在太紧,只到达穴齤口便进不去,李傲然抽出手指,打开抽屉,一猜就会有这种东西,把盒子里的润滑剂都抹在手上,探进。 手指甫一深入便感到紧致温热的触感,几乎要被融化,不禁屈起指节,轻轻刮柔软的肠壁,忽然间苏星河身体微颤,一只手把身下床单绞的很紧,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又低沉暧昧的声响。 “星河……疼么?”尽管小心翼翼,仍然怕伤到他,男人环住他的腰,手指慢慢往外抽离,感觉到肠壁竟然在收缩挽留,不禁气息又粗了一截,苦笑道:“亲爱的,你是快折磨死我……” “啊……你够……嗯……不要……” 李傲然的手指已经抽离,却迟迟没有动作,看着他身后那朵小花微微开合,露出里面艳丽水润的东西,几乎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直接闯了进去。 很久没有动作,短暂的刺痛过后从后齤穴生出了细细的麻痒和空虚,苏星河手肘撑床,撑起半个身体,长发狼狈的铺撒了胸前肩后,下意识轻轻摩擦着床单。 过于活色生香,甚至形成了莫大诱惑。李傲然搂住他的身体,探入第二根手指,立刻就被肠壁绞紧,进不到最里面,轻轻搅动,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水声,然后有些迫不及待的探进第三根手指。 等到那朵花完全为他绽放,润滑剂都融化的水亮,哪怕不侵犯,也会一张一合的诱惑着男人。 “啊,阿傲……里面……嗯,嗯……” 下身的欲望早已涨的发痛,李傲然低头吻住他,分开细韧的双腿,整个挺进。两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某一瞬间,都是紧紧一抖。 他里面的肠壁湿软紧致的收缩着,李傲然舒服的叹出一口气,等了一会,看他眉宇间的不适慢慢融化成情动,方才箍住他腰部,规律的抽齤插起来。 像是踩着鼓点。后齤穴被塞得满满,再慢慢抽离,然后一下捅到底,让苏星河犹如在海上沉浮,神智不清,断断续续的发出低声呻吟。 一开始不是很快,温柔的律动,男人还有空含着他的耳垂,低喘着道:“这一次,还疼么?” “嗯……”苏星河承受着他上下同时动作的快齤感,发出意味不明的鼻音,可是他不说话,李傲然就停下了动作等他,直到他收缩着幽穴,暧昧道:“不……” “不疼……那,舒服么?”在床上男人总是可以很下流,露出所谓衣冠禽兽的一面,男人微微笑着,突然加快了抽齤插速度,做的身下人又是一阵失神,欲望越冲越急,无意中扫过一个地方,怀中躯体突然一阵紧绷,苏星河伸出手按住了他,眼底水润波澜,摇摇头。 心知撞到了让他情潮汹涌的那点,李傲然温柔卸去他手上的力道,十指相扣,然后便是更猛烈的抽齤插,每一次都直冲那一点而去,两人身下一塌糊涂,融化的润滑剂顺着小齤穴流出来,尽显淫齤靡之态。 “嗯……啊哈,阿,傲……慢,慢一点……嗯,啊……不,行了……” 或许这种事真的不仅是纵欲而已。李傲然被他的声音勾的几乎理智崩盘,只是怕他第一次吃不消,越发怜爱的放松了力道,感受着肌肤之间的摩擦,相触,每一次律动都从心口传来了剧烈的颤。 “星河……”察觉欲望即将决堤,抽齤插的速度加快,伏在他颈边,沈声道:“我爱你……” 苏星河记不太清楚自己说了什么,或者被这场性事榨干了多少精力,最后大概脑子里只回荡着这几个字。 不禁想,情话误人,当真好听的紧。 彼此肢体交缠的躺在床上平复呼吸,只感到身上很粘腻,混合着汗水和体液,但是依然累的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就那么抱在一起,十指扣合,无名指上两个款式相同的银环熠熠发亮。 感到呼吸回归正轨,李傲然抬手帮他理好额头上的湿发,低沉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你累了,不用动,我抱你洗一下。” “嗯。”苏星河眼睫动了一下,习惯性的垂着,不肯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也懒得动嗓子,就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看他这个慵懒里还透着三分春意的样子,李傲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压制着又要燃起的欲望,给服务台打电话叫人过来收拾床单,自己把人打横抱起来,走向浴室。 刚刚纵欲过后的人身体无力,苏星河宛如一滩水聚不起力,被他搂着腰挂在身上,细心擦拭掉身上的痕迹,只是手指和皮肤接触的时候传来的熟悉温度还是很容易让人心猿意马。 本来只是想浅浅的吻一下,没刹住车就变成了深吻,深吻的太过缠绵,便忍不住爱抚连连,欲火中烧。 结果就是在浴室里又做了两次。这次苏星河是真的嗓子喑哑,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就算心里再怎么想骂人也没法付诸实践,反而好脾气的由着他折腾。 李傲然把人重新抱回床上,掩好被子的时候已近黎明,透过海岸线上升起的薄光,看着他有些红润却有些憔悴的脸,不禁心里一阵后悔。侧身躺在他身边,展臂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梳理他凌乱的长发,没有困意。 “星河,以后,每天早晨醒过来……都能看到你躺在我身边,是吗?” 第三十二章:佛杀 这一觉,浮浮沉沉,睡得很久,久到有些不辨今夕何夕。 苏星河蓦然睁开眼睛,仍是黑暗,于是再度闭合,一手撑着后腰坐起身,还没直起,便被一双温暖的手臂纳入怀中,安稳拥抱,贴着他的耳际,低声道:“中午好。” 闻言,不禁有些赧然,已经到中午了。又忆起昨晚两人过于疯狂的颠颠倒倒,翻云覆雨,一时想不起意乱情迷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想了想,无果,干脆放弃,转过头,微微一笑,淡道:“中午好。” 李氏的变形金刚们转天早晨就纷纷离开了荷兰回上岛。李傲然和苏星河在这里多呆了几天。也没有到处去玩,只是闲下来就携手坐在沙滩上,感受着波浪没过脚面的触感,无论是对于生活的不满抱怨,或者嬉笑怒骂的重口笑话,再或者是那些从不轻易讲出口的缠绵情话。 想接吻的时候,就靠在一起细细亲吻。想拥抱在一起听海,就拥抱在一起听海。感到饿,就回到酒店吃东西,然后坐在屋子里喝星河亲手泡的君山毛尖。 李傲然从来也不知道,原来时间还可以这么用。那个人的举手投足,每一个眼神动作,都带着诱惑他的资本,沉溺在那种虚幻的,被少女们无比憧憬又很不靠谱的‘爱情’两个字里。 很多次,轻轻摩挲着那个人的手腕,目光沉沉,含着扯不断的一往情深,在心里说,星河,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看不到,却像是心有所感,先是一愣,然后弯下眉头来笑,那么和煦,那么温柔,又那么寂寞。 即便是不再涉足黑道,他依然保留着以前一些习惯。比如说常常在手炉里燃香,比如说一边削苹果一边默背心经,比如说经常喝着茶看竹简上刻下的佛经,一坐就是一天不动唤。 以前是为了心安理得,驱除鼻下常常萦绕的血腥气味,此时,却只是为了修身养性罢了。 如果有下辈子,李傲然猜测,他一定更愿意做一个修佛之人,而不是跋涉红尘千里,落得伤痕一身。 大概在荷兰呆了一周之后两人动身飞回上岛市。这个时候,李傲然越发忙起来,百盛的工作重回正轨,星河也保证不再做让他担心的事。 第一天早晨要去公司开早会的李五爷简直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一样不愿意抽身,怀里抱着某前任社团老大,唉声叹气,把头埋进他颈窝里轻吻,低低的道:“我错了,我真错了啊,当初就不该做什么半导体生意,你说跟马云一样坐家里吃利息不是挺好么。” 闻言,苏星河一阵无奈,拨下那人搭在腰上的手,笑道:“就跟马云不用开会一样。你再不起床会被人资记一笔的。” “喔。”李傲然点点头,狠狠搂紧他的腰,眯起眼睛道:“你是有多迫不及待要赶我走,嗯?” “不敢不敢,失敬失敬。”苏星河顺水推舟,挑起长眉,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柔声道:“所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唔,嗯……” 手臂搭上对方脖颈,唇舌交缠,退出又吻上,一而再再而三,拖拖拉拉的又厮耗了很多工夫。 察觉到欲望有抬头的迹象,李傲然蓦然停下,放开那人嘴唇,撑起上身,笑了一下,低声道:“也别被你说成君王不早朝,我这就走了。” 闻言,苏星河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沉吟一阵,道:“什么时候下班?” 李傲然觉得自己生病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都能让心化的聚不起力来,笑了一下,下床走进浴室,一边冲澡一边朗声道:“今天可能要待久一点,晚上吧,七点之前。” 听着每天早晨都能听到的水声,苏星河唇角微勾,拽过地毯上的白色浴衣披在身上,没有说话。 本来期待着他要给自己做什么好吃的,却只问了一句就没有下文,李傲然想了想,打开门探出一个头来,问道:“亲爱的苏先生,你难道不准备给我犒劳点什么?” 亲爱的苏先生好温柔好温柔的笑,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开口也极柔和,却是斩钉截铁的说了三个字,“不准备。” “唉……星河,你学坏了。”李傲然叹了一声,抽回脑袋,接着冲凉。 李傲然换好衣服,看着星河还准备再睡一觉,不禁悲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拿着领带恶狠狠的把他搂在怀里,低声道:“我说,你最近可是特别嗜睡。” “喔。”苏星河从他手里取过领带,摸索着对方的脖子和衣领,慢慢的帮他打好领带,似不在意的道:“怎么了?” “没怎么……”李傲然低头看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穿梭在自己颈间,叹道:“你一个人在家,我吩咐了花叔叔照顾你,有事就打我电话。” 最后调整一下领结位置,然后把衣领放下来,苏星河淡淡的看过去,嘴唇一勾,有些无奈,“阿傲,你担心我,但是不能陪我一辈子。何况,手下洗白的产业还需要照看,我也有很多事。” 两个人说话说得絮絮叨叨,最后李傲然离开李宅去上班的时候已经就差半个小时迟到了,男人喝了一杯豆浆就往外走,一脸色字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也的虔诚表情。 等到他离开。苏星河先是慢慢的整理了一下房间,很慢,然后坐在阳台上喝茶,燃香,看半册数,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做完这一切,他脱了身上的浴衣,换上西装和裤子,穿好外套,随手把头发束起,拿着拐出门。 花左渊跟在他旁边,问道:“二少,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苏星河对着老者笑了一下,淡道:“那麻烦您送我去上岛之星的咖啡厅。” 到地方之后他婉言拒绝了花左渊要陪同的意思,自己慢慢的走进去。 唐宁坐在最隐蔽的一个位置,手心里神经质的搓着杯壁,眼看着那个走到哪都聚焦着目光的人缓步走来。 一身米色风衣,修长纤细的身体,低垂着眼睑,唇角常带微笑,可惜,这么一个出色的人,却连路都走不快,他太慢了,耗费了许多工夫才走到了这里,然后直接坐下。 唐宁很疑惑,立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坐在这?” 苏星河闻言,竟然唇角笑意不减,仍是不疾不徐的和煦,淡道:“在门口,我问侍者,这里有没有一个看起来很紧张的客人。” 这句话就像戳到唐宁痛脚一样,他立刻就痛起来,然后并不经过大脑的反问,“我有什么可紧张?!” “哦。”苏星河点点头,因为闻到了不喜欢的咖啡味慢慢敛起了眉心,语气间似乎有几分遗憾,“原来你不紧张。我本以为,举凡是还有点良心的杀人凶手,都该多少紧张一点。” 闻言,唐宁愣住,然后手指更不受控制的敲击着杯壁,低声道:“你胡说……我不是什么杀人凶手,我约你出来只是想……” “不是?”苏星河为人温和,从不会打断别人说话,此时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着打断道:“你半夜做梦,都不会梦到桐黎来找你冤魂索命的么?!全身百十来个弹孔,若非阁下好手段,他会落得个凄惨结局?!” 这句话让唐宁浑身一激灵,让他回想起之前那夜夜不得安睡的日子,他怕张慕廷,也怕桐黎,更怕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就踏入万劫不复的自己。 “欠债还钱,杀人也总要偿命啊……”苏星河幽幽的叹出这句话,还沉默了很久,狭长黯淡的黑眸里浮浮沉沉着冷意,轻声道:“阿傲为了保全我封锁当天靖海港口的事,自然,除了我,也有很多一同受益的人,比如你。今天,是你约我,我不会做什么,但是,下次我们见面之时,就是我要你赔命之刻。” 他神情平淡,说话也很平淡,但是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承受不起的愤怒,并不是来自于容颜激奋,而是他心里,那积压许久,如同岩浆一样隐藏在平面下的阴狠。 “苏望春……”恐惧紧张到了极致,唐宁反而冷静下来,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得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初教给我方法陷害李傲然的人,还有出事之后,挟持我的人,是不是你?!” 闻言,苏星河面无表情,还是静默温和的样子,柔声道:“先害人,后救人,在你心里,原来我会蠢到这个地步。” “错了,你才不蠢,你太聪明了。”唐宁几乎是咬牙切齿,紧握双拳道:“你害人,是为了让他恨我,你救人,是因为不想太过火让他出事。苏望春,你好狠,连对心爱的人都能用上这么卑鄙的招数,我真怀疑,除了这种手段,你还会什么?你根本不配得到!” 这话说的形如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苏星河慢慢敛起笑意,静静的侧着头。 卑鄙,手段,不配得到,不配得到……哈,一个一生都在失去的人,却被定义成不配得到,何其讽刺!何其心寒! 是啊,苏星河活该成瞎子,活该成瘸子,就因为不管怎么过都能看起来不错的活下去,所以他遭遇的一切,都是活该的! 如死水,如寒冰,才能形容他此时神情,手指紧紧攥住拐,笑意苍白冷漠,只淡淡的反问一句:“处心积虑要阿傲坐牢的人,难道是我么?” 唐宁形如凉水兜头而下,愣了一下,他差点忘了,当初誓死要李傲然一无所有的人不是自己么? 在苏星河面前,很少有人可以盛气凌人。然而,为了保全某种台面上的东西,唐宁选择了强迫自己用冷漠和尖锐来伤害对面这个人。 “如果你还想保全在李傲然心里的形象,还是主动放手,不显得更难看。” “喔。”苏星河恍然大悟,一只手轻轻的敲击膝盖,淡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如果我不肯离开他,你就打算告诉他,我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唐宁没有说话,但显然是默认。苏星河似乎是很同意这个结论一样的点点头,忽而冷笑道:“要做成这件事,至少要三个先决条件。第一,你还有命。第二,他还信你。第三……” 他偏过头,靠近唐宁耳边,一字一句都如同刀锋一样锐利,“你我之间,就算不论其他,只谈阿傲的爱情,你也早就一败涂地了……” 苏星河起身,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慢慢的,一瘸一拐的离去。 可是,看着那个纤弱的背影,唐宁却觉得后背发凉。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两句话: 杀人总是要偿命啊…… 就算只谈阿傲的爱情,你也早就一败涂地…… 傍晚,车子还没开进车库,李傲然就迫不及待的打开车门出来,直接把钥匙扔给花管家,大步迈进主宅。 没想到,这个时间星河还在等。他坐在院子里的池塘旁边,一身白衣,膝盖上盖着毛毯,头顶上桃花簌簌而落,沾满了衣襟。 本是很好看的一景。李傲然却蹙紧了眉心,尽管星河没有表情,只是淡淡的低头,淡淡的抚摸着手心里刻了心经的竹片,依然能感觉到,他在不安,甚至是,愤怒。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负面的情绪了。 他耳力极好,听到了十米开外的声响,敛去不郁神情,微微一笑,回过头来。 李傲然走过去,蹲下,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轻轻触碰嘴唇的温度,低声道:“身上都冷的,你等了多久?” “没有多久。”苏星河摇摇头,神情温柔安静,重复道:“你今天回来早,我没有等很久。” “怎么了?”浅浅啜吻逐渐加深,气息有些暧昧的缠绕在一起,吻的深了,李傲然下意识的动手抚摸他的后背,“不要骗我说你很高兴。” 闻言,苏星河愣了一下,也不出声,静等他亲够了本放开自己,眉眼轻弯,柔声道:“唉……本来是这样,但是你回来之后,也就好了。” ‘咚,咚,咚’熟悉的心跳声传到耳朵里,李傲然神情不变,心里却是已经完全沦陷,推着他走进里屋,遇到台阶,直接把人打横抱到怀里,一路送至客厅,放在沙发上,道:“该吃饭了,坐着等一会,我看看花叔准备什么好吃的。” 男人要离开,被人从后面攥住了手腕,回过头,就见苏星河怔怔的看着他,低声叹道:“顾纯这个身份于我而言是噩梦,现在,才是梦想中的生活,终于拥有,怎么会不高兴。” 第三十三章:朝夕 看着浴池边上那个人亲手拿进来的睡衣,李傲然微微一笑,擦了身体出来,换好睡衣,打开门往卧室里走。 铺了一层又一层被褥的床铺异常柔软,那个人趴在床上,半阖着眼睛听电脑里面的盲人听书,因为刚刚洗完澡,穿着单薄的白色浴衣,衣领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以下的皮肤,墨色长发披在身后,沾着水珠。 缓步走过去,看到床头柜上放着削好的苹果,些微水汽,显然是刚刚削好,他眉峰微微挑起,拿过来苹果咬了一口,嗯,酸甜正好。 仔细辨认了下他在听的节目,不禁眉峰微蹙,怎么不是鬼故事就是探案集,瞧瞧这爱好。 抬手按了暂停键,李傲然坐在床头,笑道:“我告诉你凶手是谁,换个吻好不好?” 还有这种做坏事还讨好的人么?!见谁家看柯南漫画提前把凶手圈出来的混蛋有赏钱拿一个道理。苏星河心里直想次奥,架不住好脾气说不出这话,撑起身体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柔声道:“我说大哥,免费给你个吻,买你闭嘴好不好?” “好。”李傲然笑笑,搂紧他没有束腰封的腰,弯下身子深深吻了上去,亲的够本,抱着他躺在柔软的床铺间,叹了一口气,淡道:“今天又被股东施压,恐怕过两天忙起来又没办法陪你去复诊。” 闻言,苏星河抬起头,似乎是很想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样子,举腕抚摸他侧脸,然后被男人抓住凑到唇边一吻。 他微微的笑了,很清浅又温和的笑意,淡道:“你忙就不用管我。又不是娘们……” 明明前一刻还被那么柔美的人蛊惑,却听他特别从善如流又特别具有黑社会大哥气质的爆出一句‘娘们’李傲然扶额无奈之余,也无话可说了,屈起中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说哪天咱们弄个下一代回来,你这言传身教难免让我忧心啊。” “一定要说文词?”苏星河微微蹙眉,又有些颓然的趴在床上,低声道:“黑话不能说,骂街的话也不行……” 在一起时间越久,越能发现他遮掩在面具下的真实,李傲然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动心,笑了一下,道:“随你意,我是怎么都喜欢。” 苏星河见他有些疲惫,起身要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伸出手帮他按摩头部,修长有力的手指扫过每一处都传来了舒适的酥麻,缓解一天繁忙,李傲然慢慢闭上眼睛,跟他断断续续的说话。 似乎时间变慢了。男人心里想着,只要是和星河在一起,不论是看着他做事,还是和他说话,都觉得时间像是小溪,慢慢的流淌在生命里。 一晃过去,他和星河都不年轻了。那些年少时候始终不能放开的悸动,都慢慢的被打磨成一种舒心。 捉过头顶上那只手,撸起长袖,李傲然张开嘴唇轻咬上手腕内部细嫩的地方,缓缓游移,吻到手肘,声音不经意的有些沙哑,“星河,不要再离开我。” 闻言,微微一愣,一时之间忘记了抽回左手。明明想好不能再相信,却禁不住被他那种低缓的命令喝阻脚步,神情渐渐变得柔软,低声道:“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苏星河成年之后在李宅过的第一个春节异常热闹,李氏九子从各地飞回来聚到一起,包括秋月和忍冬,都在一起过节。 不知不觉,春去东来,年夜那一天又下起了雪。 始终没有筹谋对唐宁的报复,似乎是早已经厌倦了拿起枪,又似乎是一想到手上沾满了鲜血就忍不住想吐,或者,总有一种预感,一旦重回过去的泥淖里,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作飞灰。 只是,每次回忆,靖海里飘着的那层血,也有桐黎和自己的,就忍不住杀意罢了。 家庭活动这种东西,一般都猥琐而且没有下限。电视里放着春节晚会,但是没有人去看,八子凑在牌桌上,打完梭哈打麻将,打完麻将抽筛子,而且赌注都很过分。 比方说,苏星河正坐在桌子旁边,一边和李暮然,秋月,忍冬包饺子,一边凝神听着春晚的内容,突然被人攥着衣角强转了个头,只感受气息就知道是李傲然,开口道:“你饿了?还没煮……” 李傲然打断他,无奈道:“他们群攻我,输了一局要么取来你一件贴身之物,要么亲你。” 苏星河想了想,他在家里呆着又不出门,身上从来不带什么零零碎碎的东西,只穿一套浴衣和服,饶有深意的挑起眉,道:“我身上就这一件衣服,你想要?” 身后以李皓然为首的那一群熊孩子没事净起哄,李傲然忍着头皮发麻,一手搂上他的腰,道:“其实……” 苏星河好整以暇,一只手撑着侧脸,微微一笑,却笑得冷意丛生,不寒而栗,柔声道:“那你亲吧。” 就知道这么爽快准没好事……李傲然默默给自己悼念,缓缓靠上去含住他嘴唇,刚刚触及,就感觉腹部一阵扭曲的疼痛,忍着莫大疼痛亲个马虎,也不敢深吻,放开他咬着牙道:“够狠啊你……” 苏星河收回他腹部的拳头,转过头去接着包饺子,低低的笑道:“你当调戏娘们……不是,女人一样好办。” 李先生内伤剧痛,天知道这么下去还要赌什么啊,被兄弟知道啥叫妻管严还得了,赶紧以想看电视为由退下赌桌,坐旁边帮着星河包饺子。 对于这种情况,李暮然的反应是把饺子馅推过去,目含同情,淡道:“包吧。” 苏忍冬的反应是笑的腰痛,以完全不输给慕容晓晓小姐的高音唱道:“二哥不是你想惹,想惹就能惹。” 苏秋月看了李五爷一眼,面无表情,又转过头自己忙自己的。 赌桌上还是没有下限,比如说后面那一场赌的是输者要问出来李绮绿的内衣颜色,最后李皓然一脸苦瓜相的扑倒在李绮绿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的女神啊啊啊,三姐你就告诉我吧!” 李三小姐冷笑片刻,直接抡起高跟鞋把人砸晕了。 李皓然实在是个不幸的孩子,百折不挠的从沙发底下爬到牌桌上接着玩,不幸,又输了。 李暮然包着饺子全然没有管那边弟弟妹妹在干什么,这会突然被拽了两下,回过头,就见小六那孩子涨红了脸,一脸‘大哥你劈死我吧’的神情,淡淡的收敛目光,淡道:“有事?” 你说惹谁不好啊,惹到李家老大那不是找死吗。李皓然视死如归的德行,勉强冲李暮然眨了两下眼睛,扭着粗壮的胳膊,嗲声嗲气的道:“大哥哦,你让人家坐你腿上嘛。” “噗……”李傲然一口白开水喷出来,特别痛苦又不堪入目的抱住了苏星河。 “咳咳……”苏秋月咳嗽两声,掩着嘴唇移开了眼神。 苏忍冬嘴角直抽,抱着饺子板跑厨房烧水。 李暮然的眼神可称为神鬼惧怕,淡淡的看着李皓然,缓缓开口,“确定?” “恩啦。”六爷就差没找个地缝钻进去,转过身就要一屁股坐李暮然腿上,却见他起身往旁边一站,躲开了这一坐。 李皓然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的看着李暮然迈开腿往赌桌方向走,然后坐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环视四周,淡道:“刚才那局的彩头谁提出来的?” 众人立刻齐声道:“小七说让皓然找大哥撒娇卖萌不管我们事!” “你们……!”李灼然硬着头皮站起来,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大骂这群威武可屈,富贵可淫的兄弟。 “灼然,过来。”李氏帝王发话,显然要两个人单独来一局的意思。 李暮然人称‘赌王’,没有两分钟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李灼然杀了个丢盔卸甲,落荒而逃,缓缓站起身,淡道:“擦大厅地板吧。” 于是,这个美丽的夜晚,就始终伴随着春晚的声音和灼然悲催拖地板的磨牙声。 年假是个好东西,他们难得不用上班开会,精神都很足,打打闹闹到午夜,十二点一起吃了饺子,说是星河手艺好的可以让家里厨子退休了。 看完春晚之后开始讲壁炉故事。屋外下着鹅毛大雪,屋檐下挂着昏黄的马灯,大家围着壁炉坐在一起,每个人讲一个鬼故事,轮着来,一边听故事一边拼酒。 大约到三点多钟的时候,众人都东倒西歪的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李暮然还醒着,眼眸沉沉,看了他们一会,开始无奈的当搬运工,撅着嘴吐泡泡的皓然,冷淡聪明的灼然,犀利姐绮绿,乖乖巧巧的蔚然,温柔微笑的阿澈……还有睡觉都不忘了搂紧星河的傲然,他们,都是他要用一生保护的对象。 年后没有多久,恢复工作日之后,苏星河突然收到了一张盘,不用听,已经猜到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禁心里微沈。 放进电脑,塞上耳机,越听,眼神越冷,越听,手指越发白。 他想,自己真的错了。忍让一次,两次,不停的忍让,最终却是失去了桐黎,害的自己变成瘸子瞎子,现在,连两天平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已经太久,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看到的都是他脸上的温柔戏谑,从未见过这么浓重的杀伐冰冷。 苏星河打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对面响起了一个和他同样冰冷的声音,“老爷,我以为你不会再与我们联系了。” 他缓缓阖上眼睛,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还在等我。” “无妨。”神秘的夜枭部队头领就叫叶枭,继续道:“您找我有事吗?” 苏星河只说了两个字,“唐宁。” 叶枭点点头,道:“明白。” 第三十四章:宿命 “星河,我刚送洗回来的那套西装你挂哪里?” 男人硬扯着脖子喊,满屋子都听得见,苏星河正在餐桌前摆盘,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愣,而后叹口气,朗声道:“你找最右手那个柜子。” 没等多久,楼梯上传来一串脚步声,李傲然穿着白衬衫,扣子开了两个,领带也没系,西装搭在手臂上,走到餐桌前,从后面抱住了苏星河的腰,偏头去吻他侧脸,笑道:“你怎么那么清楚。” 白衣青年没有抗拒,习惯性的回吻一下,柔声道:“找到就好,你放过东西转头就忘。” 李皓然还睡眼朦胧的,咬着几撮土司,木然道:“你俩能不能别每天大早晨就秀恩爱,知道英达主持那个夫妻天下节目么,看着就来气。” 闻言,李傲然却是更得意,笑了一下,手腕轻转,把怀中躯体扭个方向让他面对自己,挑起眉道:“五哥倒是不反对你找个喜欢的人回家秀恩爱,问题是张木樨那朵高岭之花你搞的定么?”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就连花叔也乐的脊背一耸一耸的,唯独李皓然气的两腮跟包子一样,眼神飘过来,木木的道:“五哥,我绝对诅咒你阳痿一辈子。” 李傲然更是笑意不减,牢牢抱住苏星河,低着头凑在他耳边,热气伴着低沉语气传来,“这问题,我是说了不算,得星河你感受一下……” “唉……”苏星河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因为睫毛很密,所以总给人一种小扇子开阖的错觉,唇畔噙着一丝笑,缓缓道:“星河语拙,下流,无耻,龌龊,猥琐,流氓,恶劣,阴损实在是不足形容你……万分之一啊。” “我……你!”李傲然完全无法适应这种谦虚又流氓的说话方式,又听屋子里一片哄堂大笑,无奈的摸了一下脑门,将苏星河困在自己与饭桌之间,板起脸,咳嗽两声,沈下嗓子道:“你给我从实招来,都哪学来这些损招,嗯?” “哎,此言差矣。”白衣青年笑了一下,甚至慢腾腾的动了一下腰让他抱得更舒服,黑眸暗光偷藏,沉沉的看过去,看的李傲然心头又跳快了半拍,道:“是你说,我什么样你都喜欢。难道五爷这就弃嫌星河嘴巴损?失敬失敬,实在失敬……” “你还能再故意一点么……”眼前这人笑的太美,全然没有自觉,李傲然恨得咬牙切齿的,拽着他走远,偏着头就冲着那淡色薄唇吻了下去,吮吸舔舐,带着想把他整个人揉进身体里的激烈欲望,甚至从两人唇舌之间,翻腾的水声里漏泄了断断续续的低吟喘息。 分开的都过于藕断丝连,苏星河双臂勾在他脖子上,眼里水波湛湛,唇角嫣红,平复呼吸片刻,收敛了笑,低声道:“我也有私心,你要是还不肯上班,就干脆待家里陪我。” “求之不得。”李傲然眼里的迷恋已经明显到是个人就看得出来的地步,再次覆上,这次不是很激烈,温温柔柔,轻触过,再推开,嘴唇厮磨间暧昧的说话,“今天有一个招标,过两天要出差去外地考察,CEO峰会也快开了,有时候想想,直想把你变小,放在口袋里,我走到哪,都有你在。” 闻言,苏星河的眼睛慢慢睁大,愣了许久,没有答话,只是双手合拢,似乎是不愿意放他离开的样子。 往常,他决不会有这样示弱的动作。 李傲然没有察觉,伸手梳理他鬓间散下的发,沈声含笑,“说实话,自从注册以来,一年多了,总是这样因为工作三天两头离开你,想不想我?或者该问,你会不舒服么?” 苏星河这人,看起来实在温柔可欺,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也都会低下身段配合面前这个男人,但是某些时候,就比如说现在,总觉得自己被当成娘们一样,太过呵护了,不禁面无表情的挑了眉,死气沉沉的道:“你在做什么梦。” 午饭之后,李傲然带着助理出门,去公司开会,说不定又会忙到很晚。李皓然始终坐在旁边,看着那两个人之间气氛的流动,不禁心里疑惑,虽然五嫂看不见,但是还是能够感觉到,两个人眼底只存的下彼此,他们,怎么能这么相爱,这么宠溺包容着彼此。 当天,苏星河坐在床头,房门紧锁,手里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擦拭着什么东西,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就彻底抛弃过去的自己,阿傲喜欢白色的百合花,余下的生命,就为他做一朵白色的百合花又何妨。 狭长的凤眼里,暗光凝聚,冷定酷烈,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就听到叶枭的声音,平平淡淡的道:“老爷,今晚五点,靖海港口附近的那个集装箱仓库。” “嗯,你们别再插手了。我一个人可以。” 黄昏残光渐退,夜色逐步降临,苏星河一个人从后门离开,那里有车在接。 黑色的迈巴赫驶上高速,车窗外,快速的跳过夜灯霓虹,琉璃光晕。照射在苏星河那双死气沉沉又毫无光彩的眸子里,很诡异。 很多年后都记得,今天的靖海,风很冷,很萧索,吹得他风衣猎猎,脸上刀割一样的疼。 星河还是走不快,他也不着急,一瘸一拐的,慢慢的向前走,一路走向没有人烟的巨大废弃仓库。 唐宁被一伙黑衣人砸晕,醒来之后就莫名其妙的被绑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地上很冷,他反复挣脱不得,只能听到外面的潮汐声,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人来,就在默默等死的时候,蓦然间仓库大门被人一下拽开,摧枯拉朽的声音响过,照射进来一束强光,唐宁下意识偏着头躲闪,被照的睁不开眼睛。 直到眼睛习惯了这样的强度,他才在照明灯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么高挑修长,一身黑色风衣猎猎吹起,长发整齐束在脑后,微微垂着眼睫,显得安静而俊美。但是,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却冷如冰霜,手里还拿着一把!光瓦亮的枪。 “苏星河!” 唐宁睁大了眼睛,手在身后攥成拳,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将裤兜里的手机滚落在身后,手指费力按下了通讯录拨打的快捷键。 苏星河缓缓冲他走来,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死神,一个高傲圣洁,长相犹如天使的死神。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把我抓起来那伙人是你派来的。” 苏星河的眼睛里竟然出现了一种悲悯,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澈笔直的回荡在仓库里,有些冷寂,“虎落平阳,依旧是虎。” 右手霍然举起,黑洞洞的枪口竟然准确对准了他的头部。唐宁知道,此时多吸一口气都带着战栗,背后更是冷汗涔涔,咬牙切齿的道:“你要杀我……” 闻言,像是在听笑话。苏星河也就顺其自然的笑了一下,淡道:“你似乎总是记不住我说过的话。杀人,总是要偿命啊……桐黎离开我的那天,还有我目不能视,腿不能行的时候,你就该有死的觉悟。” “已经一年了……”唐宁近乎疯狂的向他低吼,“距离那件事已经一年了!为什么你不早动手……” “为什么……呵……哈哈……”他轻声的问了自己一句为什么,旋即又笑了,从低低的笑,到不可抑止的大笑,眼底终于现出了赤裸裸的鄙夷,道:“一年来,生活消磨掉我太多,我甚至想就这么放过你了。但是,你不该寄来那张光盘啊,顾纯向来就不是圣人,不能任人夺走一切,最后连喜欢的人也要割除还强颜欢笑祝你幸福,所以,是你找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苏星河凤眼犹如浸在冰河里,除了寒冷,就是逼视而来无法躲闪的杀意。 到了这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唐宁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嘲笑道:“我曾经以为你这样不识疾苦的贵公子,没胆量拿枪打架的,暴力,也确实不适合你。” “嗯。”苏星河似乎很认同一样的应了一声,他并不着急,淡淡的看着对方,淡淡道:“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你。” 闻言,唐宁骤然脸色一变,咬着牙尖叫道:“你杀我,可以,我也不可能对傲然放手。如果有这个胆量,你就让他恨你一辈子!想想看,每天缠绵的枕边人不是天使,却是个满手血腥的魔鬼什么感觉!” 世上总是有那么一类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学不会长脑子。唐宁甚至意识不到,此刻苏星河苍白冰寒的脸,那张酷似苏秋月的脸上,不再是春风拂面,而是震怒。足以让他丧生于此的愤怒。 “很好。”怒极反笑,他轻声笑了片刻,屈膝半蹲在唐宁面前,用枪口挑起对方下巴,声音很温柔,却是那种很容易让你全身每一个毛孔都释放出恐惧因子的温柔,他丝毫没有掩饰眼底的轻蔑,淡淡道:“我很欣赏傲骨,但十分厌恶在不对的时候把傲骨当成宝的人。” 下午结束招标,李傲然早早回了办公室处理文件,一进门却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陌生的光盘,上面没有留下任何字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有些迟疑的把光盘放进电脑里,里面是一段音频资料,似乎是偷录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依然可以清楚辨认。 “唐先生,我家老爷知道你进入百盛的意图,无非是要李傲然一无所有,一文不值,为你的那无辜死去的爱人报仇。” “唐先生,我家老爷怜悯你遭遇到这样的不幸,当然,他也对李傲然恨之入骨,所以派我来告诉你一个绝佳可以扳倒他的方法。” “哦不,唐先生,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并不会要求你支付任何代价,当然,也不是没有,代价么,老爷会亲自取,你不必挂在心上。” “这个计划里需要的一切,老爷已经为你办妥。如果可以,我们合作愉快。” 这个声音……无疑是那个老者,桐黎。而唐先生,无疑是唐宁,所谓‘我家老爷’,竟然是他……竟然是他啊…… 李傲然一只手狠狠插进了腿上,一贯从容深邃的黑眸里透着灰败的自嘲,眼神越亮,脸色越白,越发气血翻涌,只觉得心底发出了‘哢嚓哢嚓’碎裂了什么的声音。 哈哈哈……要我一无所有,一文不值,好个恨之入骨,代价自取,好个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星河啊,我那么疼惜,珍爱,贪恋的星河啊,你除了那张漂亮的脸是真的,全身上下,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再相信的?! 蓦然喉头处一阵腥甜,李傲然止住想呕出那口血的冲动,起身,却是双腿微颤,不知道该不该走出这一步。 这时候,手机突然发出尖锐的铃声。他低头打开看,是一通唐宁的电话,实在不想接,最终还是接起,电话那头似乎很安静,然后传来了唐宁惊呼‘苏星河’的声音,接下来,是一个更加熟悉的声线,这个低沉好听的声线曾经发出过最令他沉醉的呻吟喘息,这个声线在今天早晨还叮嘱了他路上小心,这个声线,让他痛到麻木了。 第三十五章:痴情关 耳机里面传来的一字一句,就像一把钝刀子,插进去,拔出来,再插进去,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李傲然第三次提高车速,高速上疾驰而过,却见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感情色彩,仿佛浸在冰泉里一样的让人胆寒。 才明白,从头到尾,他们三个人都不曾产生过变化。 自以为是的解脱,只是另一场骗局的开始。 苏星河笑的阴冷,他手劲也很大,唐宁觉得下巴都要被钳碎了,脸上的表情很扭曲,目眦欲裂,恨道:“你就没想到,既然我给你寄去了光盘,李傲然那里我会忘记么?” “想到了。”他神情平静,语气也很淡,掸掸膝盖上的土,缓缓站起身,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手枪在他手里熟练的转了一个圈,然后,枪口笔直对准额头,“但是,即便今天他要阻我,你的命,顾纯也要定了。” 声调转冷,食指缓缓扣下。每前进一分,他心里便在告诉自己,阿傲,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了结旧怨,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住手!” 唐宁身上的冷汗倏忽而下,就以为自己要毙命的时候,听到有人厉声阻止,然后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大铁门被一下拽开,李傲然低喘着跑进来。 苏星河没有下手,也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站在那,李傲然看着那个羸弱纤细的背影,就像在看一座山,无论如何,也不会倒下的大山,可是,他的脊背明明在轻轻打颤。 唐宁惊恐的眼神里陡然燃起了希望,本来该望向李傲然,触及苏星河的眼神,却不禁一凛,然后慢慢低下了头。 他是个瞎子。眸如死水,不兴光彩也不兴波澜,然而,此时却任谁都能看到那双静默的眼睛里透出的灰败。 并不是绝望,而是对命运彻底的投降。 “唉……”打破一室寂静的是叹息,苏星河慢慢垂下胳膊,半阖双眼,唇畔勾起了一抹完全不像他的笑容,那么戏谑,又那么嘲讽。 回过身来,他淡淡道:“你还是来了。” 只分别一天而已,对李傲然而言,再见他容颜,却已经恍如隔世。以前,归心似箭,只为拥抱他的温柔。现在,却不敢面对那抹冷嘲锐利的笑。 “星河……”李傲然缓步走上前,黑眸深深的看着他,开口道:“你又要杀人……至今为止,你所作所为还不够么,你又要杀人?” 声声控诉,声声执念,口口声声的失望。 他没有说话,却忽然像是收敛了全身的冷冽霸气一样,低下头,垂着眸,柔顺如斯,恍惚间,以为他还是那个会为这个男人洗手作羹汤的星河。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盘,往地上一扔,发出刺耳又冰凉的声音。李傲然冷笑道:“我从来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爱一个人。身败名裂,一文不值,是你想要的么?要我恨唐宁,也是你想要的?既然所有的事都在你掌握之中,那我当初强上你,也是你设计安排要我愧疚么?我甚至没法不去猜测靖海落难,你变成这样也是阴谋算计的结果!相遇相处,无一不是骗局,牺牲了一切,你他妈连自己的身体也能牺牲,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口上。随着男人每一次质问,苏星河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直到毫无血色,他也不曾辩白一句。 不是不想辩白,只是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但是越是这样,李傲然怒气越盛,眼神下滑,倏然看到自己无名指上套着的银环,曾经那么珍惜,曾经摩挲着之间上刻下的名字都会心口发热,现在却成为了嘲讽他自己的铁证。 顺手撸下戒指,他用力扔了出去,道:“连这个,都是假的吧。” 一直以来都没有反应的人,听到银环落地的声音,却下意识的抬头道:“不要……” 苏星河心思不在,听力也不准,转过身就遍地摸索那枚细小的戒指,他的身体不好,不能受凉,腿脚也不好,跪一会就难受,这些,李傲然都知道的,但是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弓着身子寻找,就全身都麻木了,说不出一句软话,也做不到把他扶起来好好的护在怀里。 可是,那么刺眼。 “不要找了……”那是他发誓要用一生来保护的人,现在却放任他这样糟蹋自己,比起愤怒和痛苦,怜惜始终是强占了上风,他走过去一把把人从地面上拽起来,双手大力的箍在他肩上,朗声道:“我说不要找了!扔了就扔了,你又想做戏给谁看!” 不对,他不想这么说,他只是觉得地上太凉,他的腿很疼,自己心里,都觉得太过分,不是想这么说的…… 但是这句话,却比之前那很多句都让苏星河心口窒息,他沉默许久,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柔软之态瞬间消失,唇勾冷笑,淡淡道:“我是擅长做戏,可是,李先生不是也很喜欢?尤其在床上,这类梨花带雨,温柔如水的戏码,似乎总是会让你更激动一点。” “喔,还有——”苏星河歪了一点头,眼神斜视,一掌拍落了他钳制在自己肩上的手,顺手掸了两下风衣,看起来就像是嫌脏一样,淡淡的,柔声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不管做了什么,算计多少,苏望春何曾对不起过你?” 远远的,唐宁看着两个对峙着的男人,突然才发觉到,不论他们之间,是情深缱绻还是冷漠伤害,都已经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始终,是个局外人。 不管是他的揶揄,还是质问,都让李傲然没有办法反驳。苏星河有些危险的眯起了眸子,倾身上前,软软的靠进男人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低低笑了一声,喃喃道:“什么鸟啼花落人不在,一生襟抱未曾开……李傲然,你才他妈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出来任人糟蹋,他做不出来。从他还叫牢笼三号的时候,就做不出来,何况是现在。 察觉到气血翻涌,喉头腥甜,苏星河不欲再留,转身走向仓库大门。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的那么难堪。 苏星河,欠了很多人的债,但是,唯独不欠李傲然。 只有他,没有资格这样轻视他。 走到仓库门口,他忽然停下,然后做了一个动作,李傲然只听到了‘叮当’一声,垂下眼就见到地上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星河!” 还有很多事没有想明白,但是追上去是最本能的反应,他知道,如果这样放任他离开,他将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比起失去他。其他的痛,哪怕是欺骗算计,忽然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是是非不分也好,是三观不正也罢,总之,不能,不能再放星河离开。 摧心之苦,焚心之痛,只是想到那个人所经历过的创伤,不忍而已。 “星河……星河!”李傲然眼神一凛,旋即夺门而出。夜风很冷,吹在脸上犹如刀割,靖海上烟雾弥漫,也遍寻不见那个单薄的身影。 想到来的时候看到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李傲然心思焦灼之下,径直找了过去。果不其然,有一个人正要打开车门进去,黑色风衣,秀致身形,长发猎猎。 “星河!”男人的声音夹在风声里,远远听来,依然入耳如震。 那个人影僵了一下,连头也没有回,关上车门,离开。 人的速度永远无法赶上车的速度,就好像伤害一个人远远比爱一个人容易很多一样都是浅显易懂的道理,可是,好多人不明白。 一个人也构不成伤害,只有两个人,才能伤人伤己。这很简单,可是,又有好多人不明白。 李傲然追到的,自然不会是那个人。他站在刚刚轿车停下的地方,手足冰凉,因为地上赫然有一口血迹。 上岛这个地方,似乎永远也不缺少悲欢离合。每时每刻,一段感情的离散和重聚,都不能改变这里的主基调。 末日欢歌。 巨大的落地窗外面闪烁着灯牌和霓虹灯,红灯区,绿灯区迎来送往,酒吧里,买醉消遣,一夜贪欢,西装革履的人们,褪下了伪装,尽情释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段时期的法国,可惜,没有红磨坊的肯肯舞。 啊啊,这说法真讽刺啊。一念及此,李傲然笑了一下,他赤足坐在地板上,背靠床铺,端着一杯武当王,也没有喝。 他并不需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他很清楚,在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突然想起星河很喜欢唱的那首歌谣。他一个人的时候,或者在泡茶,或者趴在厨房的流理台上给他煲汤,一边出神,一边唱歌谣。那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眼神有多寂寞,见者,都会怜惜。 他不喜欢坐车,他喜欢走路的,明明搭捷运要走好久,还是那么固执。所以每周末陪他去复查,都要一个人搀着另一个,慢慢的走到医院。 始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路星河都会很高兴,显而易见的高兴,就差没扔了拐跳起来,平时寡言,那时候就会笑着说很多话。什么花叔叔做的番茄炒蛋太难吃了,什么阿傲你又吓死我鱼缸里一条鱼,什么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不愿意出门。 有一天晚上,刚刚做完运动,李傲然抚摸他的身子,问为什么,他想了想,说,因为阿傲搀着我的时候,就像看到很多年以后,两个小老头走路的样子。 有一件事,是意想不到的。星河最喜欢的电视剧是西游记后传。这片在很多人看来很上不得台面,可是他喜欢看,尤其喜欢里面那个叫无天的人。这个话题两人探讨了很久也没说出个结果来,总之,他似乎对那种走上歧路的和尚特别有好感。 自从和他在一起,李傲然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习惯了的锻炼也很久没有坚持。每天早晨都贪恋着抱着他多说一会话,星河的声音容易催眠,有的时候,话都说尽了,还是不愿意停,就干脆让他讲童话故事,听着听着,就在心里想,日子过得真好,好的不真实。 就连晚间散步都很期待。推着他在周围的风景区溜达,每一处景致,都用语言告诉他,一遍又一遍,也不觉得烦,只是想,要是星河可以亲眼看到就好了。 爱情本身,就是很卑微的东西。 因为他,星河已经让自己低到了尘埃里,什么都可以假,但有一些东西,不该被怀疑。 第三十六章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茫茫人海中,有些人,曾经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但是不能久呆,直到很多年后回忆,仍然从心口传来了酸楚。有一些人,他们与你相伴,相互扶持,从青春岁月到白发耄耋,彼此珍视。还有一些人,慢慢与你疏远,最终背道而驰,再不联系。 但是,无论如何,你总要相信,有一个人,始终在世界上的某一处,等待着你。 为了遇见你,直到遇见你,知道未来值得努力,学着开始相信命运。 所以,在那之前,请为了那个人珍视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坚持自己的原则。 夜很深,露凝中宵。一滴眼泪从眼睑下滑落,消失在地毯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多的摧心之苦夺眶而出。 他是一个有着雷霆手腕的男人,他曾以为,自己一生都会是一个游刃有余的人。不管是对待工作,家庭,或者爱情。尽力做到正直,孝顺,忠贞,可是,当他得知自己恨不得要挖出心来对待的人,这样处心积虑的骗他,这样机关算尽的布局,就一阵心寒,恐惧,愤怒,懊丧,是每个人对待欺骗最本能的反应。 然而,本能的反应过后,竟然只有更痛苦。 并不是没有感觉的。看到星河眼里的绝望,看到他独自跪在地上摸索的无助,看到他在极度受伤后强装的冷漠,都禁不住要把他纳进怀里好好呵护,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但是,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一半被家人骗,失去了最重要的记忆,一半被爱人骗,毫不自知像个傻子,就忍不住愤怒的质问他,你究竟怎么能做到如此狠心。 原来,这样的自己,还不够成熟,还不足以保护他。 他心里清楚,如果星河不想被他找到,他是会束手无策的。 李傲然确实没有去找苏星河,他只是独坐了一晚,想清楚很多事。然后,转天请了假,一个人去靖海的仓库,关上门待了很久,太阳落山的时候才满脸是灰的走出来。 又过了一天,苏秋月早上要去巨典资本开会,远远的,在家门口看到了那个男人。一夜之间,他似乎变了很多,穿着灰色的呢子大衣,唇下有些胡渣,站在风里,舒展眉目,温柔微笑,手里拿着一卷录音带,交到他手上,淡道:“秋月,帮我转交给他。” 苏秋月没有接,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弯下唇道:“你拿回去吧。” 男人的笑容,就像秋天的素描画,让人心疼,他说:“我并不想要求他什么。只是,恳求他等我。” 苏秋月低着头看信笺,微微动容,淡淡道:“你凭什么要他等你?” 李傲然似乎是受了风寒,一只手掩着唇,咳嗽两声,摊开秋月的手,把带子放在上面,再握紧,垂着眼睫道:“我毫无所恃。” 他转身离开了,呢子大衣也显得单薄,所以把自己包的很紧,缓步走远,穿过马路,生活要继续,工作也要继续。 苏星河在很遥远的地方听到录音机里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并不算及时,已经隔了几天,但是从第一个字,听到最后一个字,甚至连呼吸声都细细的感受过。一向喜怒不显于脸上的老爷背脊微微颤抖,脸上早已泪痕遍布。 星河,闻声如面。 我曾经想过写信给你,但是刚抽过纸就想起来,你看不到。但是这样也更好吧,不会让你忘了我的声音。 上岛市该入秋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不清楚天气是不是像我想的一样。在说清楚其他事之前,你要珍惜自己,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保重自己。不要大晚上只穿一件浴衣就往外跑,也不要再听鬼故事忘了时间,转天再补觉。咳咳……换季的时候,很容易感冒,你看我……咳咳…… 我欠你很多对不起,但是,最应该对不起的应该是阿傲没有保护好星河,在外人面前,没有选择相信你。 呵呵……相信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们之间,早就存着信任这条裂痕,但是没有人愿意出手修补,直到被戳到痛处,才不可挽回。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相处最强悍的防火墙。在我二十六的时候,曾经以为,只要对你够温柔,够爱惜,就可以一生一世。马上要过三十岁生日了,星河,我不在意其他了,真的不在意了。 有一些杂事,你听了大概会心烦,但是我还要交代一下。刚刚知道,唐宁曾经的所作所为,说我愤怒了,你也许觉得虚伪。这件事,就这么结束吧。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你。星河,你半生都活在痛苦和挣扎里,仇恨太沉重,你不该负担,桐黎保护你,只是希望你有和以前不一样的人生。 我不是想要求你什么。不管是放下仇恨,还是宽恕。我恳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在你心里还保有一席之地,来日,我必不再让你失望。 习惯一个人很可怕,开始不想回家,怕看不到你坐在池塘旁边等我,怕看不到你泡着茶唱歌,怕一个人睡的床,冷寂彻骨。 那天晚上,我站在老妈的相片前面,跟她说,妈,我失去了他,我终于失去了他……我失去了我的星河啊……那时候才明白,生命残缺的痛苦,就像老爸看着老妈去世的时候,他总拽着我说,阿傲,爸爸,心里空啊。 星河啊,不必再勉强自己,我会来找你,求你再相信我一次,并且在我遇见你之前,珍惜自己,爱护自己。 阿傲夜于上岛 磁带转到了最后,卡在录音机里,发出呲呲的声响。苏星河整个人埋在腿间,泪撒湿了衣襟,紧抿的嘴唇也止不住低声哀泣。 李傲然的声音很低沉,又像是很疲惫,中途停了很多次,再开口,隐隐带上了一抹压抑的痛意。他知道,在某一些频率上,两个人相隔很远,经历了相同的心境。 百盛科技今年再创新高,公司招了一批新员工,李傲然面试首席操盘的时候,看到对面坐着一个笑起来很温暖的女孩子,叫沈二白。她似乎不喜欢穿正装,总有些拘束,眯着眼睛,平白让人心情好起来。 男人也礼貌友善的笑了笑,嗓音低沉温和,“请先开始自我介绍吧。” 工作日渐扶上正轨,他回家的时间也逐渐规律起来,因为和花管家学了做菜,而且据说天分还不错,每天回去都要尝试看有没有进步。 嫣然在慢慢的长大,她说,五哥回家的时候,每天经过池塘,都会露出一种悲伤的神情。 小孩子是最单纯的。她放了学回来,都准时跑到池塘旁边去等李傲然,然后甜甜的扑进哥哥怀里,说:“嫣嫣要吃红酒洋梨,五哥给嫣嫣做,五哥不要不开心,嫣嫣会乖乖的。” 李傲然愣了一下,而后眸子里慢慢溢出了暖意,合拢双臂抱进小女孩,走进屋,柔声道:“乖一点去做作业,哥哥帮花叔叔做完饭叫你出来。” 每个周五的晚上,他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抽屉里拿出空白的磁带,然后对着录音机说话,周末再把录好的带子送到秋月那里。 自从星河走后,他连衣服都很少买,或者说没了给他买衣服的人,也就过的随意些。总之,苏秋月每次看他来都穿着那身灰色呢子大衣,实在忍不了,扔给他一个袋子,里面有着新的大衣,价签还没有剪掉,大小尺寸,却服帖的不能再服帖。 秋月,并不知道他的尺寸。李傲然愣愣的抱着袋子,然后慢慢的露出了笑意。 他在磁带里面录的内容时长时短,有的时候这一周事情不是很多,就叮嘱唠叨的多些,有时候公司里面或者家里发生的事多,就一件一件慢慢说清楚,最后总漏不了保重身体。 星河,闻声如面。 中秋节的时候收到了一件黑色的厚大衣。看秋月那个嫌恶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他送的,不晓得是谁送的,总之很暖,对穿衣服这事,花叔叔已经懒得再管我了哈哈…… 最近有几个大学同学回上岛,和他们聚会的时候喝了两杯,你还记得老王,王国慧,念小学的时候每天都抄我作业的,他家儿子刚过满月,我去上了份子钱。 大概是太忙了,绮绿前天开会的时候晕倒了,医生说疲劳过度,需要休息。我请了假在家照顾她,但是每天都被她拿文件砸,工作狂生病的时候战斗力还不减反增这事太可怕了。 嫣嫣收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情书哈哈……小男孩字写得还不错,就是说话酸的要命,唉,想当年我小时候给你写情书,那叫什么水平。 …… 星河,闻声如面。 这周来的晚了一天,因为去外地出差刚回来,你别误会。我问了秋月,你是否还好,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按时复查。他还是懒得搭理我,不过想想,有秋月照顾你,应该无虞,现在对我来说,没消息就比什么都强了。 天气越来越冷,家里暖气停过一次,能把人冻成冰碴子,然后就盖了三床被子…… 你留下了很多书,虽然看不懂,心经我也背的很熟了。遇到不舒坦的事,背两遍心里会安静很多,啊,对,你那怎么还有几本菜谱,看你也没怎么翻过,我倒是都做了一遍。 星河,你还在等我么?或者,带子不想听。我最近经常梦到以前和你在一起,别的都显得虚伪,只有对不起,希望你能接受。 …… 星河,闻声如面。 是我的错觉吗,今年春节过得总没有去年有意思。饺子照包,赌局照看。上岛市难得下了回雪,我拍了很多照片,都洗出来放在你桌上,用ps,把你的照片p上去,总像你还在我身边。 不晓得你怎么过春节。秋月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没法和你一起过,但是帮你去桐黎墓前上了一炷香。 下个月,又到春天了。别着急减衣,人说春寒料峭,容易感冒。 …… 春去秋来,冬夏轮回。比起其他的孩子,李傲然显得更像李暮然一点,做事稳重谨慎很多,对待下属,他并不轻易确认一个人的错误,更愿意听清楚原因再下判断,他对待家庭,担当甚重,随着李枋身体越发衰退,李绮绿也力不从心,事无巨细,都会亲自处理好。 两年零三个月,一百一十六个星期,一百一十六盘磁带。从未间断过。 这天早晨起得晚了些,李傲然匆匆穿好衣服,到楼下跟李枋请过早安,开车把嫣嫣送去上学,抱着孩子亲了两下,叫她好好听讲,然后掉头去秋月那。 苏秋月不无例外的在门口看到了男人,他的确是不穿那件灰色呢子大衣了,但是也不能每天都穿黑色厚大衣吧,他不懂怎么洗衣服吗! “秋月。”他在心里舒出一口气,摸摸头,走上前把新带子递过来,道:“抱歉,是我来晚,以为你上班走了。” “值得吗?”苏秋月没有接下东西,而是看着他,淡淡的反问。狭长的凤眼里都是如冰的寒意,低声道:“两年多了,他都不想见你,还有意义吗?或许这盘带子根本到不了他手上,又或许他有了新的生活不想再与过去有所瓜葛。” 闻言,李傲然愣了一下,那些温和从容的东西都慢慢的变得有些苦涩,笑笑的,道:“我想过放弃。但是,只是想到再也不能和他有关系,哪怕只是一盘带子的关系,就很难受。” “等待很辛苦,所以我说只是恳求。如果他有了新的生活,告诉我吧,这东西,你也不用转交了。” 男人多年来,还是这样,笑容就像秋天的素描,湿漉漉,让人心疼。 苏秋月别开眼睛,把一张纸条连带磁带一起交给他,转身离开,淡淡道:“你自己去跟他说,我很忙。” 长久的沉默之后,李傲然缓缓摊开手掌,看着纸条上一串清秀的字迹,心头万般酸涩,强装快乐,都轰然崩塌,低声,喃喃道:“星河……你等我,等我……” 多年来,每次一个人躺在床上,都在质疑自己,多年来,每次苦痛难捱,都在怀疑自己。 一个人,凭着一个念头跋涉千里,真的,很辛苦啊。 日本,轻井泽度假别墅 一幢纯木搭制的和室,很违和的黑色皮鞋轻缓踏入,然后停下,男人一身穿了两年的黑色大衣,一身风霜落拓,眼神里蓦然显现出久违的光亮,近乎痴迷的注视着院子里的人事。 小院里种着很多棵樱花树,风乍起,整棵树都在飘动,花落,一半落在泥土里,一半都落在那个人的衣衫上。 那架藤椅他在上岛的时候就在用,缝隙里露出白色的衣角,随风飘动,长发静静垂落。 藤椅旁边放着桌子,一壶香茶,君山毛尖。还有,叠的整整齐齐的磁带,码的像个小山,每一盘上面都写了编号,直到他手边最近的一盘,编号116。 直到遇见你,我相信了命运。 李傲然一手紧紧握住,藏在口袋里,上前一步,不小心踩碎了脚下枝丫,寂静里发出尖锐的声响。 “大哥?”白色衣角动了一下,他缓缓从藤椅上坐起,转过身来,正如很多年前一样,微微的笑,温柔又温暖的神情,“今天……是该送带子来的时间……” 星河……什么样的情况,看一个人的容颜也会看的流出眼泪来。这两年,他脸上有了些风霜,过往一头乌黑长发竟然在明显的地方白了几根,只是,那柔软从容竟是从未变过。 见没有人答话,苏星河皱了一下眉,而后抿唇笑了一下,缓缓起身,一步步向这边走。 今日一见,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走路比以前更困难了些,难道是之前那一次,受了凉。饶是这样,他也愿意慢慢的走过来,眉宇间有些怔愣,试探性的道:“大哥,你不说话……还是,两年三个月,他不想再耗下去了?” 苍天见怜,后土见证,我没有放弃。星河,我没有放弃,我来接你回家了。 似乎是神思恍惚的原因,他脚下没有注意,被衣角绊了一下,重心不稳,整个身体向前倾要摔倒。 “星河……”向前大跨一步,男人下意识将他满满的拥入怀中,然后低低又满足的叹了一口气,双臂合拢,紧紧抱住再没放手。 苏星河的头抵在他肩膀上,愣住。 这个气息,还有声音。 “你……” “我们是从这里开始的……”李傲然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可谓万般怜惜呵护,“星河,从这里继续,可以么?” 本来是凤眼,此刻却微微睁大,变成了圆眼。然后,从那双黝黑无神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了泪。 为了遇见你,我珍惜自己。 穿越风和雨,我终于来到你身边。 你,终于来了。 蓦然察觉到手上一凉,一个环状物体套在了自己无名指上,头顶上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自从找回来,两年来,它一直戴在我脖子上,现在,该回到真正的主人身上。” 苏星河低低地笑了两声,一下阖上双眼,有些疲惫,又有些动容的,点了点头。 正文完血色百合——风渡
作者:风渡 录入: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