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时装设计师 上——阿修罗Asura

作者:阿修罗Asura  录入:03-27

 文案:

 前世苏清认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喜欢的人不喜欢他,爱人和爱人的情人一起偷了他的设计,失去设计师的身份最后还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重生后苏清决定离他们远远的,按照自己原来的目标过自己的生活,但是那个人却不愿意放过他。 谁走进你的生命,是由命运决定;谁停留在你生命中,却是由你自己决定。 苏清苦笑,无论谁来谁走,都不是由他自己决定的。 这是一篇小受重生后努力朝世界顶级时装设计大师之路奋斗,同时和渣攻了结彼此的恩怨的故事。 本文1V1,保证HE,不换攻也不换受。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重生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清(叶时予)周子诚 ┃ 配角:萧朗 林想 赵明泽 唐司齐 ┃ 其它:破镜重圆 强强 重生 1V1 HE 1.重生了 叶时予睁开眼睛的时候,胸口并没有传来中枪后的剧痛的感觉,他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和家具,一时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 他记得之前明明走在米兰的街道上,又冰又冷的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冻得他的身体都麻木了,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前方一个模糊的黑影,还有很轻微的哧的一声,就像电影中消音手枪发出的声音,下一秒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粗暴的手抓住,被狠狠地从胸膛中拽出来。然后他一头栽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中。 他以为自己死了,死在那个寒冷的异国的冬夜。 叶时予自认为这辈子活得很失败。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他还偏偏死皮赖脸的缠着人家,爱人对他忽冷忽热,背后和自己的心上人打得火热,他们约会,他们上床,他全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想知道,以为自己不知道,就能当没发生过。 直到他们偷了他的设计,他在米兰秀展上一落千丈,从人人瞩目的新星变成人人痛打的落水狗。直到那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膛,搅烂他的心脏的时候,叶时予才知道,自己活得还真他妈的失败。 难道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叶时予伸出手,压在自己的左胸上,强劲有力的跳动清楚地传来,四肢也没有不适的感觉,他下床,走出房间,这个屋子很陌生,叶时予敢肯定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当他走过一面墙壁时,忽然发现有人。 “你是谁?这是哪里?”叶时予问他。 下一秒,叶时予就像大白天见了鬼似的,满脸震惊。因为他发现那块墙壁是一面镜子。里面照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他,他这是死了吗? 叶时予恐惧得身体微微颤抖,牙齿上下打颤,他僵硬地挪着步子,不敢置信的凑到镜子前面盯着那张脸。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下巴……不,这不是他,这分明就是另一个人,他呢?他自己的身体呢?他死了吗?他又活了? 叶时予觉得自己快要陷入一种不可思议的癫狂的状态,他此刻的脑子里竟然浮现这么一段话: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叶时予打了个寒颤,腿一软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是死了?还是活着?还是不生不死不阴不阳?叶时予不知道该感谢老天爷还是该恨他老人家给自己开了个大玩笑,真是讽刺,虽然明白真相的时候他的确想过死,但是被子弹打中心脏的那一瞬间,他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想死!他想活下去!哪怕跟周子诚决裂,分手,他也想保留自己的最后一点自尊,而不是像垃圾似的被人仍在一个异国他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痛苦而绝望的看着自己死去。 叶时予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但此刻镜子里看起来他的表情却十分扭曲。也许他死前的怨念让他的灵魂逃了出来,钻进这么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他的执念让他重生了。 那么这个重生后的身体属于谁? 叶时予缓缓地深呼吸了几口,慢慢撑着墙壁让自己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找出了身份证,钱包等东西,原来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叫苏清,今年24岁,巧合的是,他学的也是服设,和叶时予原来的专业一样,更巧的是,叶时予在他的包里翻出一张名片一看竟然是和自己同一家公司。 叶时予继续在房间里摸索,随着找到越来越多的东西,他感觉脑海中闪过很多片段,像是别人生活的画面,叶时予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的记忆。 苏清本科的大学和叶时予是同一所国内著名高校,比自己小两届。毕业后进入ITITOR集团,也就是周子诚的公司实习,开始是作为服装设计师的助理,后来成为正式的服装设计师。 叶时予翻看着苏清留下的一些画稿,不得不佩服他的功力。他之前一直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除了被唐司齐压制这一点感到很不满,没想到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他更有才华,更有想象力的设计师,叶时予还找到了苏清留下的笔记本,但有密码他打不开,暂时放在一旁。 他打量着这个屋子。看起来应该是租的,装修虽然简陋但是却很整齐,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虽然很多人会以为搞艺术的很多都不修边幅,但是叶时予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乱七八糟的环境,这个苏清看起来也是如此。 叶时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跑到苏清的身体里? 他在屋子里继续翻找,终于在书架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找到了一本日记本。 怀着做贼似的心情,叶时予小心地翻开了第一页。 一页一页地看下来之后,叶时予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的心中此刻五味杂陈,喉咙却像堵着一团棉花,把满肚子的情绪都塞住,无从宣泄。 苏清居然暗恋自己,而且已经好几年了。 叶时予望着镜子中的脸,他想不通,一个有着这么好皮相的男孩子怎么会对平凡的自己产生了那种感情,不过或许天底下所有的爱情都是没有道理的,正如他喜欢周子诚。 而苏清喜欢自己和自己喜欢周子诚不同的是,苏清居然因为他而自杀了,而他没有,他是被谋杀的。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到,苏清得知自己死亡后的消息哭了很久,悔恨和绝望交织,他非常遗憾没有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对自己表白,这种遗憾让他无法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于是他选择了自杀。 叶时予看到这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仿佛看完了一场荒诞的黑色幽默剧,自始自终他都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一个人,这么美好的一个少年,远远地,偷偷地,绝望地爱着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要死呢?为什么啊! 他正处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他的设计充满灵感,他的肉体健康而青春,他怎么能因为一个被爱人和爱人的情人一起偷了设计而沦为笑柄的失败的人去死呢? 叶时予说不清楚自己那种心情,惋惜,遗憾,愤怒,困惑,他不禁想到,这么鲜活的一个生命,在这么美好的年华还来不及开放就过早的凋谢了,这对他,对他所认同的这个世界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惜不管他再怎么愤怒和迷茫,事情已经发生了,损失已经不可能挽回。唯一能告慰的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叶时予和苏清给连在了一起。 叶时予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一个念头又涌上脑海:今天是几号? 他赶紧拿起苏清的黑莓手机一看,登时两眼一黑,今天距离自己被谋杀的那天整整过了两年! 叶时予放下手机,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接下去要干什么,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死了,又活过来了,但是作为叶时予的一切,早就在两年前自己死亡的那一刻,随着自己的身体被埋在土里,或是被火化而消失了,现在的叶时予,只是一个偶尔会出现在父母,或者朋友口中的符号罢了。 一想到这里,叶时予就觉得一阵绝望。 可是他毕竟活过来了,尽管不是原来的那个他,尽管这看起来简直离奇得不能用任何科学解释,但是他毕竟是真的还活着。 叶时予摸了摸自己的左胸,那里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清晰。 既然这样,就好好过下去吧,过去的事他无法改变,但是至少他现在还有希望。 叶时予走进卫生间,给自己洗了个脸,他现在才感觉到胃部在阵阵抽搐,想起刚才在床边找到的一个药瓶,苏清这孩子原来是吞安眠药自杀的,他不禁摇了摇头。 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叶时予觉得饿得要命。他走到客厅打开冰箱,里面什么能吃的都没有。他又到厨房找了找,终于找出一包泡面,幸好饮水机还开着,他赶紧把面泡好,一边吃一边思考自己今后的打算。 苏清的父母在他高中的时候因为车祸去世了,他被亲戚抚养到18岁就开始自己独立养活自己,因为模样好,又会服装设计,有时去拍个小广告当个兼职模特什么的,加上大学时候年年拿奖学金,所以这些年就这么过下来了,直到毕业进了ITI集团,遇到了叶时予,他的人生才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ITI集团,叶时予无可避免地就想起了周子诚。 周子诚,叶时予苦笑了一下,这个名字就像个魔咒,刚一重生就跑进了他的脑海,悄悄地占领了一块地盘,开始蚕食他大脑的其他部分。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上一辈子和周子诚在一起的画面,那么鲜活,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仿佛做了一场最真实的梦,梦醒后自己还是一个人。 叶时予把面碗扔进垃圾桶里,他发现自己上辈子的情感就像这碗泡面,当它被使用完之后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扔掉了。 叶时予想,他也该把这段感情丢进垃圾桶了。 2.身份之谜 叶时予坐到桌子前面,把叶时予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输入上面的字母解开笔记本的密码,打开网页开始浏览。 叶时予打算另外找一家时装公司,但是他不知道叶时予和ITI集团签了几年的合同,在没有找到下家之前,他只能暂时待在这里。既然要待在这家公司,叶时予想知道集团最近的发展情况。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叶时予拿过来一看,上面显示一个人名“罗宋”,可能是叶时予的什么人吧。他按下通话键。 “喂。” “时予,我刚收到消息,公司今晚打算举行一个发布会,会上将要公布叶时予老师生前最后的一些设计,你要来看看吗?” 叶时予的心一动,也许能从这个发布会上得到一点关于自己的消息也说不定。 “好的。” 那头很快挂了电话,看来只是一般的同事。叶时予放下电话,感慨才两年周子诚的事业就做的越来越好了,集团的规模扩大了好几倍,跟他当初刚接手的公司相比,不仅设计师多了很多,旗下的服装品牌也比以前多了好几个。 回想起自己在公司的时候由于周子诚看重唐司齐而被他处处压制,进而整天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叶时予摇了摇头,不能在这么自怨自艾下去了,从今往后那两个人跟自己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叶时予又看了苏清电脑上的设计草图,这孩子的构思很新颖也很大胆,用色活泼,喜欢用饰品或者配件搭配服装,叶时予觉得他倒是很适合设计日系风格的服饰,这正好和自己从前打算转型的想法一致。 叶时予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欧美的时装市场有成熟的机制,款式一向简洁大方,配上欧美模特高挑的身材和深邃的五官特征,在国际市场上追捧度一向很高。 但叶时予上辈子就发现,亚洲有着更为广阔的市场前景。亚洲女性数量比欧美多出许多,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不断上升,国人消费水平越来越高,而欧美的大多数款式的衣服都不太适合东方人的体型和身材,颜色也太单一,缺乏生气。 但是由于之前周子诚公司发展的重心一直偏向欧美,叶时予也就一直设计符合欧洲人审美标准的服装,但这一次,他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他要把自己的设计重心转向更适合亚洲人的日系服装上来。 虽然有人说,日系服装的元素也是从欧美借鉴过来,但叶时予认为,日系服装的最大优点是灵活而多变,既有职业女性在办公室的大方利落,又有年轻人的时尚甜美,亚洲女性穿着晚礼服的场合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人们要么衣着休闲要么就是严肃的工作时间。 叶时予合上笔记本,他从柜子里找出一件灰色灯芯绒衬衫,一件黑底灰格子羊毛背心和一条黑色牛仔裤穿上,再套上深蓝色的羽绒服,拿上钱包出门参加发布会。 到了公司楼下叶时予才知道,这两年由于业务扩展,周子诚已经把原来只租了一层的公司扩大为整栋楼,现在这座大楼的楼顶竖立着ITI集团醒目的标志,外观也重新装修了一番,显得高雅而气派,即使在这条以财富和地位出名的商业街上也毫不逊色。 叶时予推开旋转玻璃门走进去,今天是周二,公司里人来人往,前台小姐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 叶时予扫了一眼四周,没看到大厅里有关于晚上的发布会的消息,于是他走过去问道:“你好,想问问今晚的发布会在哪里举行?” 前台小姐显然没料到一向冷冰冰的苏清也有这么温和的时候,脸上的惊讶毫不掩饰,直到苏清疑惑的皱起眉头才回过神来,脸一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在,在公司十三楼,叶老师。” 苏清点头致谢,转身走进电梯,到达十三楼后苏清从电梯出来,一路上没看到几个从前公司的老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他心里失落的同时却又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未必不好。 他找到发布会所在的会议厅,一进去就被大厅中央那副巨大的自己的相片吓了一跳。 发布会的场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会场周围被满天星和白色的玫瑰花包围着,前方一个超大尺寸的电视机里正在反复播放着自己从前发布过的时装秀,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布置桌椅,气氛看上去并不沉重,仿佛电视里那个正面对镜头微笑的设计师今晚就会出现在这里,向人们展示他最新的设计和灵感。 苏清慢慢地在最后一排椅子最外面一张坐了下来,盯着自己那张被放大了数倍的笑脸。此刻他心里有无数疑问。是谁杀了他?他的尸体现在埋在哪里?他母亲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苏清一想到这里就再也坐不住了,想到自己上一次和母亲的通话居然是以吵架结束,他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他掏出电话按下记忆中熟悉的号码,却在最后时刻愣住了。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叶时予了,现在的这个身体对于他母亲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如果他打电话过去,该怎么说呢?直接表明身份?他母亲会相信吗?连他自己到现在都还是有些恍恍惚惚,甚至有些担惊受怕,生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其实他早就不在人间。他又怎能给了母亲自己还活着的希望之后,又残忍地将之夺走呢? 苏清死死地握着电话直到指关节发白,想来想去,还是不敢按下通话键,他需要冷静一下,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等会的发布会上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苏清站起身往外走,他记得公司不远有条小街都是各种小餐馆,他先去解决晚餐再来面对自己的告别仪式。 他穿过大门走向电梯,按下向下的按钮,叮的一声,电梯门徐徐往两边开启,苏清一看到里面的人就被定住了。 周子诚在几个看起来像是助理秘书一类的人陪同下走出电梯。 苏清就这样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迫和周子诚面对面,他看到周子诚高大的身躯走出电梯,他穿着全黑的三件套西服,眉宇间有些憔悴,表情看上去有点沉重,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尽管如此,却丝毫影响不了他那张刀削般的脸庞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两年不见,他的气质越发的沉稳,更散发出一种成熟的男性的魅力。 苏清闪到一旁让给他们几人走过去,他眼尖地注意到周子诚西服的袖口的那两颗蓝宝石袖扣,那是他第一次在巴黎秋冬时装周举办时装展后为了纪念而买下来送给周子诚的,周子诚只戴过几次,后来就改换成其他普通的袖扣了。想来今天也许是因为发布会的原因周子诚才戴上的吧。 苏清一看到那副袖扣,心里最先涌上来的,不是两人过去的回忆,而是一种尖锐的疼痛。那种疼痛从肌肉一直沿着血管流向心脏,又经过心脏泵压到全身各处关节,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在叫嚣着那种疼痛,眼前又闪现出那个黑洞洞的枪口,还有从身体深处涌出的鲜血,血淋淋的提醒着他过去的自己有多狼狈,多失败,他明明衣衫整齐的站在这里,却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众人面前。 苏清匆匆越过几人,闪身进了电梯,当电梯门完全关上时他仿佛虚脱般一下靠在电梯后壁,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握着拳头,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便会冲上去质问周子诚:我对你那么好,掏心掏肺的好,你他妈不领情也就算了,不爱我的话可以直说,我不会那么贱非要对你死缠烂打,可你为什么明明在和我同居后还要跟唐司齐约会,为什么要背着我跟唐司齐一起把我的设计给偷走!害得我在时装界身败名裂,害得我在异国他乡不得好死!! 周子诚在苏清走进电梯的时候忽然回头望了他一眼,明明是陌生人的背影,但此刻他忽然觉得是那么熟悉,这个背影在这一刻仿佛和记忆中某人的背影重叠了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十分强烈的直觉冲击着他的脑海,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和他之间有一种必然而紧密的联系。 但是这个人,好像是叫苏清吧,周子诚皱起眉头,在脑海中搜索苏清的资料,这人只是公司里一个普通的设计师,和Ellena一起负责一个二线品牌的设计,周子诚只记得他和时予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设计风格和时予也很接近,他没有和他直接接触过,认真说起来的话其实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时予,周子诚感到心脏处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抽搐,已经两年了,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胸口那块位置的疼痛就会提醒他,时予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3.翻案 苏清觉得自己就像一发上膛的子弹,就等着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发射出去,他此刻亟需一个发泄的途径,把他不明不白蒙受的痛苦都一股脑儿的倒出来,他怀着满腔的怒火,跌跌撞撞地穿过马路,闯进一间快餐店,把点餐的小妹吓了一跳。 冲进厕所,苏清打开水龙头,双手捧起水泼到自己脸上,冰凉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刘海,再沿着鼻梁滑下嘴角,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也把他见到周子诚而被撩拨起来的怒气渐渐地浇灭,他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而扭曲的脸,晦暗的眼神中仿佛藏着一场风暴,脸色看起来就像电影中那些十恶不赦的阴险的坏蛋一样,令人作呕。 要冷静,苏清反复对自己说道,现在你跟周子诚就是两个陌生人,刚才他没认出自己,这是好事。苏清实在没有勇气去回顾他上辈子血淋淋的悲剧人生,他现在最希望的,是想办法拿到苏清和公司签的合同,看看离期满还有多久,然后找到另一家公司,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心痛的是非之地。 他回到座位上,跟服务员点了一份套餐,饭菜很快就送了上来,苏清感觉自己的肠胃饿得快抽筋了,他尽量斯文地吃完了晚饭,然后走出快餐店,回到公司十三层。 这时候已经陆续来了不少人,苏清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不声不响的坐下来,他看到了他以前的助理小欧,他的秘书文雯,甚至还有几名曾经穿过他设计的服装走过T台的名模,苏清看到这些人,心里那种被强行压制的怒意竟然消失了一些,原来还是有人记得我的,他想,这就够了,这已经很好了。 八点,发布会正式开始。先是叶时予生前的一些同事上台简单地致辞,表达对他的哀悼之情,看到文雯那张哭花了妆的脸,苏清很想上去抱抱她,在他耳边安慰说他没死,他还活着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体。可是苏清不敢,重生这种事如果不是自己亲自遇到的话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其他人? 接下来是小欧,苏清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拉了一下,他扭头,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圆脸男子对自己说道:“怎么没看到你拿白玫瑰了?以前每到叶时予的忌日,你总是会拿着一大束白玫瑰。” 叶时予很喜欢白玫瑰,这一点如果不是和他特别熟悉的人的话是绝对不会知道的,他记得自己也只和周子诚说过一次,没想到这个苏清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喜好,心里感动的同时,一股悲凉也慢慢地涌了上来。 “人都死了,再拿什么也看不到了。”苏清淡淡地说道。 对方惊讶地看着他,说:“小清,你以前总是说他一定会看到你的,今年你总算是想开了吧,想开了也好啊……” 苏清记起来这个声音就是电话上的那个罗宋,不知道他对自己要找的东西会不会有帮助。 “罗宋,这场发布会邀请了叶时予的父母了吗?” 罗宋摇头:“当然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父母早就离婚了,听说父亲都移民了,只有他母亲还在国内,是本地某大学的老师,不过听说身体也不好了。”说完还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惜了呢,儿子曾经是时装界最耀眼的新星,可惜啊,英年早逝……” 什么?!苏清差点跳起来,母亲病了的这个消息让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母亲身边去,想起自己跟周子诚同居的那几年都没有回过几次母亲的家去看看,苏清的心里就像被钝刀子割过一样,疼得他撕心裂肺,坐立难安。 他刚要起身就听到罗宋说:“听说老板还经常去看望她老人家呢,老板这几年也没忘记苏清,当年的葬礼就是老板一手操办的,以后每年的这时候都要办一个小型的追悼会,就像今天这样。” 苏清听得一愣,他怎么也不相信罗宋的话,周子诚会这么做大概是因为他心中有愧罢了,当年他和唐司齐暗通曲款,他看得明明白白,现在做这些也不过是给外人看看罢了。 他尽量用闲聊的语气问道:“那苏清生前的那些东西都交还给他母亲了吗?” 罗宋皱起眉,看了看周围,凑过来低声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传闻老板和他母亲做了个协议还是什么的,老板把苏清的那些设计版权都买下来了,也不出售,就放在那儿供着。” 苏清心想,看来拿回自己的版权多半没有希望了,因为这样意味着要去和周子诚交涉,而以自己现在身为公司普通设计师的身份,有什么资本去同周子诚谈判? 苏清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已经决定放弃欧美的市场了,从头再来吧,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追悼会继续进行,周子诚讲完话之后两边的电视墙开始播放叶时予生前的所有时装秀展,苏清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电视里站在T台上微笑的自己,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一次会比他站得更高。 当最后一场时装发布会结束,周子诚忽然说道:“接下来,我想为两年前叶时予在200X年米兰春夏时装周上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向各位记者讨个公道。” 此话一出,立刻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记者们的闪光灯亮个不停,许多人更是手拿话筒跃跃欲试。 苏清也愣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的周子诚,想听他会说些什么。 周子诚静静地等待记者一轮拍照完毕,才开口道:“200X年的米兰春夏时装周,我们ITI集团名下的两名设计师唐司齐和叶时予先后举行了两场时装发布会,在叶时予的时装发布会后因其设计的时装十分类似于之前举行发布会的唐司齐而引发轩然大波,媒体指责叶时予抄袭唐司齐的设计而使得米兰时装工业协会对他发出通告,宣布永远不得让他在米兰发布时装秀展。这对他个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侮辱和打击,也是对我们ITI集团的不公正对待。经过我们公司两年不断的取证,我现在代表ITI集团向唐司齐先生提出控告,唐司齐先生涉嫌通过非法手段获得并抄袭了叶时予的设计创意,具体的细节下面由我公司的法律顾问说明。” 全场大哗,这对于时装业来说无疑是一枚核弹,记者们飞快地在笔记本电脑前敲着键盘,有的抢过话筒开始对法律顾问开始连珠炮的轰炸提问,人声鼎沸,会议室喧闹的如同一场时装发布会。 苏清望着人们脸上的表情,有的疑惑,有的恍然大悟,更多的人则是满脸通红,神情激动,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可笑之极,就像一场华丽的假面舞会,人人带着面具跳舞,面具下藏着各种不可告人的心思。有人为获得了一个大新闻而喜欢不已,有的人因为知道了一个重大八卦而蠢蠢欲动,有的人因为放下了心中的那份愧疚而舒展眉头。只有他一个人,仿佛是这出舞剧唯一的观众,隔着舞台远远地看着众人的演出,那些人的喜怒哀乐完全传达不到他的心里。 苏清不知道为什么周子诚会在今天这个时候,在自己死了两年后把这件事公布于众。在他看来,当年自己之所以喜欢上周子诚,完全是因为周子诚这个人做事沉着冷静,不拖泥带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因此他放弃了到国外知名时装品牌公司就业的机会,而选择和周子诚一起创业,周子诚在行业内的眼光独到而精准,苏清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当年他们的公司一直发展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站到国内这个行业的制高点。 可是当年,当他发现周子诚其实爱的是唐司齐之后,苏清尽管再痛苦再心碎,仍愿意为他继续设计服装,因为他发现,即使和周子诚做不了情人,当一个合作伙伴也是不错的。 可是唐司齐也是ITI集团的设计师之一,周子诚现在把当年这件事抖出来,他想干什么?难道他苏清的名誉固然重要,但是他人已经不在了,公司的声誉也就不顾了吗? 苏清此时满头满脑的疑问,却没有一个人能为他解答。周子诚说完那段话后就离开了,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试图从各自的回忆中找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再顺便八卦一下故事的主人公。记者们奔走相告,忙得不可开交。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哎小清,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想起什么了?”罗宋盯着他问。 苏清僵硬地扭头看他,摇了摇头。 罗宋嘿嘿笑起来:“也是,当年你才刚进公司不久,设计师的办公室是严禁外人进入的,他们几个又长年奔波在国外,加上那件事之后苏清就被人杀了,而唐司齐则是辞职去了……” “唐司齐走了?!”苏清猛地睁大了眼睛。 罗宋盯着他的脸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说:“是啊,当年老板和他大吵了一架,唐司齐在那之后就离开了。公司上下有哪个不知道,我记得你当时也很气愤,啊我想起来了,你当年就说过叶时予一定不会抄袭别人的作品之类的话,对吧?” 苏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僵在那里,以一个有些滑稽可笑的表情。 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4.过去和现在 周子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手里捏着一根烟蒂,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十几个烟头。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烟雾,已经两年了,可是当他一闭上眼,那一天的情景就清清楚楚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记得那天的天空阴沉沉的,下着寒冷的冰雨,地中海的冬天又湿又冷,叶时予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是因为时装周他绝对不会在这种天气出门。他走的时候有些心事重重,周子诚以为他是因为发布会而紧张,还安慰了他几句,但叶时予只是点头敷衍了几句便走了。周子诚本来还打算等这一阵忙过之后,就带叶时予去好好渡个假。去哪儿呢?他记得那时自己在酒店的房间内上着网,浏览着碧海蓝天,银白色的沙滩,等叶时予回来就打开那瓶82年的拉图,庆祝他又一次成功的发布会。 可是那天晚上叶时予没有回来,周子诚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他以为叶时予和那些模特化妆师造型师等人一起庆祝去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他有些失望的望着那瓶拉图,独自洗澡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周子诚被一阵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当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完之后,他的脑袋嗡的一下,不好的预感瞬间浮上心头,几乎是立刻地,周子诚疯狂地打电话到处找人。当他找遍了所有可能的人可能的地点人,叶时予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周子诚感觉自己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他在那天之后不停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时予的异常?为什么明明看出他深深的不安却仍然当做没事一样,为什么不能好好跟他谈一谈,如果当初他们谈了的话,也许就没有以后的噩梦了,也许现在时予还活得好好的,还在他的身边。 周子诚不太记得当接到从警察局打来的电话的时候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听着那头单调死板的意大利语言,仿佛丧钟一般在耳边鸣响,一字一句,一声一声,把叶时予死亡的这个事实像一把尖刀一样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耳膜,在他的胸口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裂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停尸房的,一路上的人和事都像快速放映的图像,只留下一个个闪影,有人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有很多人拉着他,他似乎还听到了哭声,这么多的声音当中唯独没有时予的声音。 他记得叶时予的声音很温和,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清俊而儒雅,和别人眼中的那种梳着怪异的发型身着奇装异服的时装设计师完全不一样,他说话虽然柔和,但身上却有种坚定的力量,而他一旦决定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柔弱和坚强两种矛盾的气质同时在他身上体现,却是那么的和谐,就像他的笑容,看起来仿佛清风拂面,仔细看就会发现嘴角蕴藏着一股坚定的气势。 而现在,他躺在冰冷的停尸床上,瘦弱的身体不着寸缕,全身只有一条白色的床单覆盖,修长的脖颈就像垂死的天鹅那样僵硬,他的嘴角再也没有了那抹笑容,而是因为长时间的失血而变得扭曲,上面布满青紫的血管,原本白皙的脸庞变得臃肿,而那双平时总是发出柔和的目光的眼睛此时却向外怒睁,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惧的景象,又像是经历了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来不及向他诉说,甚至来不及和他说最后一句话,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瞬。 周子诚在看到那个眼神的瞬间,他甚至不相信那是叶时予的眼睛,叶时予永远都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总是带着笑意看着他,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那里面满是神采,他笑起来的时候鼻子有点孩子气似的皱着,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翘得很高,轻轻的说道:“子诚哥,我走了。再见。” 周子诚在那个夜晚之后做了无数个噩梦,每个梦里都只有叶时予的那双眼睛,惨白的眼睛,空洞的眼神,两行鲜红的血从凸起的眼眶流出来,流到他身上,没过了他的脚踝,淹没了他的膝盖,淹没了他的胸口,脖子,鼻孔,最后他整个人都被溺死在那红色的泪水中。 回国之后的那些忙得日夜颠倒,晨昏不分的日子里,周子诚也不太记得了,现在想起来那时自己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机械人,只想用各种各样的工作来麻木自己,让自己一秒都不能放松。他怕自己一放松就想到叶时予的那个眼神,想起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子诚哥,再见。 他怎么能跟我说再见呢?周子诚想,他们还没有喝那瓶82年的拉图,还没有决定去加勒比海或是普吉岛,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他还没有说对不起,时予,我对不起你。 周子诚在那段日子里非常的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放松下来,就会从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那把柯尔特,拉开保险栓抵在自己下巴上,扣下扳机之后就能见到时予了吧,他想。可是他有什么脸去见他?这个公司是他和时予一点点建立起来的,这其中包含着多少时予的心血,当他走在这座大楼里,到处都能看到时予的痕迹,他的工作室,他的制衣间,他的展览室,一间一间,就像一只只眼睛盯着他,用无声的语言沉默地说,如果你死了,时予怎么办?时予不就白死了吗? 周子诚在烟灰缸里掐灭最后一支烟,颓然坐在椅子里,今夜是时予的两周年忌日,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烟和酒,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才会允许自己沉溺在酒精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幻觉中找到时予,还可以认为时予还在他的身边。 苏清回到租的房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洗过澡后疲惫地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回放今晚追悼会的情景。 虽然周子诚在追悼会上说了那些话,但是苏清并没有觉得自己好受多少。就算周子诚不算这笔账,苏清迟早会找到机会公布当年的真相。周子诚这么做,也许他和唐司齐之间发生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使得两人产生了一些摩擦,但是苏清确信,周子诚心里仍然是爱着唐司齐的。 苏清完全不想去找周子诚告诉他自己没死,你大可不必再感到愧疚之类的话,自己死了就是死了,当年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一点希望,干脆借着死亡彻底摆脱掉这个令他窒息的关系,从此之后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永不相干。 第二天苏清按时到了公司,对此他的助理设计师罗宋感到非常惊奇,因为在他过去的印象中,苏清可不会这么早的就跑到公司来报到。 苏清完全是因为过去的习惯使然,他习惯早睡早起,早晨总是令他感到心情愉快,尽管公司对设计师的管理很人性化,因为不是所有的设计师坐在办公桌前都会有灵感,但是苏清仍然每天准时到达公司。 罗宋递过来一叠画稿,说:“这是Ellena那边交过来的初稿,你看看有什么修改没有。这批设计老板催得很急,最迟下周就要定稿。电子版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 苏清接过来一看,这是集团旗下一个少女系品牌的秋冬设计,他昨天已经知道,苏清只是二级设计师,需要和其他几个二级设计师共同设计,还不能独自承担设计任务。 他说了句没问题,随即打开电脑,下载邮件,开始调出软件进行修改。 这个牌子走的是自然清新系列的风格,因此服装面料偏向棉麻,颜色也以自然,素雅为主,苏清看着其中一件灯芯绒质地的衬衫,颜色接近松针绿,嗯,很好,就是单调了点……他在电脑图上点了几下,给衣服加上白色栀子花,保存之后接着修改下一件。 一个上午的时间苏清就把所有三十四套服装改好,当他交给罗宋的时候,后者显然不能适应他的效率。 “啧啧,以前看你只设计欧美系列,想不到你对街头风格也能驾驭的这么好,我拿去交啦,一会回来一起去吃饭啊?” 苏清点头:“好。” 罗宋若有所思的走了。 苏清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他早就想试试另一种风格了,刚才一看到设计稿,过去的想法立即喷涌而出,修改这几套衣服只是信手拈来。他又打开软件,开始画线稿。 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业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苏清合上电脑,和同事们告别后离开了公司。 身后的人在窃窃私语。 “哎看到没小清居然向我打招呼了!” “切~他也跟我说再见了呢。” “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是啊是啊,以前总是冷冰冰的,就算这样,那张脸也是那么美……不比那些模特们差啊。” “就是~可惜了天生的衣架子啊……” 苏清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公司最新的八卦热点,他站在公交车站前,等候着去母亲家里的汽车。 5.母亲 苏清走进世纪嘉园,这个小区位于二环附近,自从十几年前父母离婚后他母亲就买下这个小区中一套房子,面积不大才90多平米,但是环境非常好,各种配套设施也很齐备,苏清穿过一个欧式的小花园,绕过大理石人像的喷水池,此时正是暮色时分,楼房里陆续亮起灯光,许多小孩子在绿地上嬉戏打闹,大人有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八卦,有的牵着宠物散步,各家厨房飘散出来的各种香气散发在空气中,经过发酵混合后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只要闻过一次就永远忘不掉的气味。 那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苏清很喜欢这种味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什么比活着的感觉更好了。 苏清早已想好了借口,可是当他站在母亲家里楼下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这么一迟疑,就让他看到了周子诚和他妈两人肩并着肩,从绕着喷泉的半圆形回廊下面朝他的方向走来。 苏清本能地闪到树丛后面,偷偷露出半张脸,远远地望着两人。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母亲要比自己印象中老了好多,苏清记得母亲以前总是一头黑发,每年她教的学生里总有人认为她还未婚,而现在苏清老远就看到她头上的白发。她的背也不像过去那么挺直了,而像是被风吹弯的树苗。待到两人走得更近一些,苏清看得更清楚了,母亲过去总是保养得很光滑的脸如今布满许多皱纹,眼神有些涣散,脸上布满了怒气。 林女士冷冷的对周子诚说:“周先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的好意,我不会接受。” 周子诚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很淡,几乎是转瞬即逝。“我就是想来看看您,没有别的意思。” 林女士哼了一声,说:“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周先生,我一看到你,就想起小予,想起他那时候为了你跟我出柜的样子,那时候他看起来是那么开心,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笑得那么高兴,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周子诚僵住了,他咬了咬牙,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说:妈,我喜欢他,这辈子都想跟他一起过。我不会后悔的。”林女士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哽咽,“他说他不后悔……可是我后悔了啊,我后悔怎么没拦住他,不然他也不会死……” 断断续续的哭声在风里飘散,苏清鼻子一酸,喉结上下滚动,硬是把想哭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本来打算以叶时予生前的朋友为名来看母亲,以后便可以经常过来照顾母亲,其实当年他出柜,母亲不是没担心过,但是他那时太注意自己的感受,太沉浸在得到周子诚的满足感中,忽视了母亲那担忧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色。 此刻苏清终于了解,母亲虽然没有干涉过他的感情,但是其实她在心底里是非常难过的,作为思想比较开放的高级知识分子,母亲虽然理解同性恋,但是当儿子也是一个同性恋时,她所要考虑的远远多得多,因为这条道路太难,来自社会的压力,来自周围人的压力,来自同志内部自身的压力,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两个男人很难始终坚持着一起走完下半辈子的路。说穿了,即使是异性恋也频频爆出离婚小三二奶等家庭问题,何况没有保障的同性婚姻? 看到母亲伤心的样子,苏清恨不得立刻冲到母亲面前,告诉她他没死,他还活着,他想好好陪着她,不会再让她伤心。她的神情太绝望,太心恸,苏清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悲痛的样子,仿佛有人把他按在地上,用磨子毫不留情地碾压着他的五脏六腑,皮筋骨肉没有哪一处不感觉到疼痛,连他的灵魂都要被这种疼痛撕裂了。 苏清看着周子诚失望地低下头,缓缓地离开。母亲站在原地用手帕拭泪,过了好一会儿她把手帕收好转身慢慢地朝家走去。 苏清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等母亲走过去之后从藏身处走出来,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把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去,然后才朝家里走去。 林女士听到门铃响时正在厨房忙活,铃声响了三遍才听到,她洗干净手,用毛巾擦了擦,走过去打开门。一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青年正站在她面前,眼睛里带着某种熟悉的微笑,温柔的望着她。 “请问您是林女士吗?”苏清尽力用自己最平静的神情望着母亲。 林女士点了点头,问他:“您是?” 苏清想笑一个,但是他怕一咧开嘴眼泪就会掉下来,“您好,我是叶时予的朋友,我叫苏清。听说您住在这儿,就想过来看看您。” 林女士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将人请进了屋子,苏清在玄关换好拖鞋,走到沙发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说道:“林女士,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算是我这个朋友送给叶时予的。” 林女士把茶端到苏清面前,看了一眼那个白色的超市塑料袋,那里面装的有葡萄,梨子,香蕉,都是叶时予以前最喜欢吃的水果,她的心忽然在那一瞬间变得很柔软,她轻轻叹了口气,说:“谢谢你,小予已经走了两年了,难得还有人记得他。不过我以前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你,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苏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借此来平息一下脸上复杂的情绪。他笑着说:“阿姨,我以前也在A大学学服装设计,叶时予是我的学长,比我大两届。” 林女士点点头,或许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本身的魅力,又或者是因为他提起小予,让她忽然很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学长那时就在我们系非常出名,当年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就常常拿学长的设计来做讲解,我毕业之后也进了ITI集团,和学长同一家公司。” 苏清笑得有些遗憾,他轻轻说道:“不过学长那时已经是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了,非常的忙,我们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网上联系,学长还跟我说起过您呢。” 林女士眼睛一亮,问:“他都怎么说我的?” “他说,他有一个好妈妈。”苏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此时此刻,他只能用这句简单的话表达,但却包含了他内心无数的欲向母亲倾诉而又不能说出口深深的歉意。 林女士愣住了,她望着眼前这个身材俊朗,眉目如画的青年,他眼里此时的悲痛就同她的悲痛,她听出了他的话里浓浓的悔恨之意,恍然间竟然有种心意相通的错觉,仿佛她的儿子又回来了一样。 她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她缓缓地举起手抹了抹眼角,才说道:“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聊过了,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时予有你这样的朋友很荣幸。” “不,阿姨,这是我的荣幸。”苏清忍不住说,“可惜我后来被调到国外的分部,在学长刚出事那段时间没能及时赶回来,这始终是我内心深处最大的遗憾。” 苏清不得不撒谎,为了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林女士叹了口气:“这都是天意,怪不得你。” “可是阿姨,我放心不下您。”苏清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学长以前跟我说过,他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待在您身边照顾您,因为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我回国后,在他的墓前说,我会好好的替他照顾您。所以,如果阿姨您不嫌弃的话,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看您吗?” 他的语气太诚恳,他的神情太真挚,林女士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她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说:“你不嫌弃我这个孤寡老太婆就好啦,不用经常,你也忙,有空偶尔来一回就好。” 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说道:“哎呀,都这个点了,你吃饭了吗?要不就留下来吃个饭吧。” 苏清暗地里松了一大口气,他自然的抽回手,生怕母亲会看出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缓缓地笑着说道:“好。” 苏清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在切菜,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眼巴巴地盯着母亲的动作,直到母亲喊一声“吃饭了”就赶紧跑过去,把自己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从母亲手里端过来摆到桌上。 他恍然想起和周子诚同居的时候,他除了设计服装,日夜不停地赶秀展之外,还学会了做饭,因为周子诚是绝对不会下厨的,他也舍不得让周子诚下厨。可是他却从没有给母亲做过一顿饭。 苏清拿下墙上的围裙给自己系上,走过去轻轻地对母亲说:“阿姨,我来帮您吧。” “哎呀别动,放着我来就好,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你看你这孩子,这双手多漂亮啊,万一伤到了怎么办?”林女士秉承着中国妇女传统的待客之道,担心地看着苏清拿起洗好的青椒正要切。 苏清熟练地挥舞着菜刀,抬头冲她笑了笑:“没事,我爸妈死得早,这些家务活我都做熟了的。” 林女士的目光由惊讶慢慢转变为怜惜,就像天下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样,她看着苏清说道:“你受苦了,孩子,不介意的话以后就常来阿姨这里坐坐吧,反正阿姨这儿也没有别的人,你不嫌弃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好了。” 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接受了这个年轻人,她从他身上看到,他们的身上有相同的遭遇,正是这种不幸让他们的人生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苏清没抬头,只是专注地把青椒切成丝。“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有水光滑过他的脸颊。 6.扫墓和故人 今天是周末,苏清起了个大早,他要赶到郊外的墓园,因为他想看看自己的坟墓。 这个念头很奇怪的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苏清觉得没有人会像他这样,明明还活着却想去看自己的死亡。也许是他潜意识里始终还不放心,害怕这一切只是个梦,等到真正确认过了他才能肯定,上辈子的苏清是真的死了。 苏清没有车,苏清查过他的存款,虽然数目不多但是买辆车换个好一点的小区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知道苏清本来打算拿钱来干嘛,不过既然现在身体里的主人是他,苏清决定还是买一辆车代步吧,没有车上班很不方便,更不用说去母亲那里了。 他在墓园管理处查到了自己坟墓的位置,信步走了过去。郊区外的墓园很安静,天气很好,天空高高的挂着,万里无云,温度虽然有点低但是没有风,阳光撒在人身上,苏清觉得暖洋洋的。 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了从前的同学,林想。 苏清一看到他,过去青葱校园里的那些时光,仿佛澄清了沙砾的河水露出了底下闪光的碎片,慢慢地浮现上来。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刚下过雨,空气中有着青草的清新香味,叶时予和林想走进话剧排练厅,舞台上站着一个人,一半身子在阳光下,另一半躲藏在阴影里,阳光给他的线条镀上了一层金边,整个人英俊得犹如一尊古罗马雕塑。 叶时予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时空感,仿佛自己置身于天地宇宙之中,而那个人就像神灵一样,高高在上,俯瞰人间,他那双纯黑色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扫到他身上,仿佛从天空劈下一道闪电,把他十八年的感情炸得粉碎。 就像天神的站在他面前一样。 苏清后来回想起来,那就是一见钟情。那种能让你的眼睛无视其他的任何东西,而只装得下他的身影,无论是一举手,一投足,都像磁铁一样牢牢将视线粘牢的感觉。 他皱眉,你就感到心痛,他微笑,你就感到快乐,他是天,他是地,而他不再是他自己。 周子诚的声音犹如古希腊神话中的塞壬女妖,叶时予感觉自己身体内部某种东西在被这个声音撩拨,变得蠢蠢欲动,而心脏早就失去了跳动的规律,他就像个放归山林的小兔子一样,激动,兴奋,带着隐隐的期待,还有一丝丝的不安的心情。 林想指着正在和周子诚对戏的男人对叶时予说:“那就是赵明泽,我跟他是邻居,他比我大五岁,现在在咱们学校读研一,我们俩关系好得很,他从小就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的。怎么样帅吧?” 叶时予喃喃道:“帅。”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子诚。 “站在他对面那个是他舍友,叫周子诚。听说是管理学院那边的,不知道怎么被老赵拉过来配戏了。”林想继续说着,“不过看起来挺帅的啊,嗯虽然还是没有老赵帅。” 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兴奋地扯了扯叶时予的衣袖,示意他看向左前方一个高个子,头发有些深棕色,五官十分立体的男人说道:“那就是唐司齐,听说是个混血儿,被称为研究生那边最有灵气的设计师,是你这次比赛最大的敌人哦,叶时予。” 叶时予不理会好友那玩笑的语气,淡淡地说道:“比赛不是分开进行的吗?” “咦你还不知道?”林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初选和复选是分开比赛的,但是进入决赛后我们胜出的选手和研究生会同台对决啊。” “哦。”叶时予仍是没怎么在意,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 “他们休息了,走咱们过去。”林想拉着他穿过一排排椅子走到几个人面前。 “老赵!”他冲着赵明泽大声喊,赵明泽扭头看到林想,英俊的脸上立刻露出宠溺的笑容。 “小林子,你怎么来了?!哎哎别打别打,我错了还不行吗?”赵明泽抓住林想正往他身上招呼的拳头,笑嘻嘻地说。 “来给你介绍我好哥们叶时予。叶时予可是被我们老师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天才设计师。老赵我上次给你看的那几张设计就是他的。”林想骄傲地抬着下巴,眼光瞥向一旁和周子诚站在一起的唐司齐,怎么看都有点示威的味道。 他这么一说几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叶时予感觉到从周子诚那深如古井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禁耳朵一热,忙说道:“哪有,林想只是开玩笑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话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几个人笑了起来,唐司齐率先说道:“你好,我叫唐司齐。” 叶时予忙回道:“你好你好。” 老赵一双桃花眼冲他眨了眨:“叶时予啊,多谢你照顾小林子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哈哈。” 林想登时仿佛炸了毛的猫咪,伸出爪子猛挠赵明泽。 叶时予也笑道:“不麻烦,我跟他很合得来。” 周子诚伸出手,说:“我叫周子诚,我看过你的设计,很棒。” 叶时予感觉整个耳朵都红透了,他的指尖碰到周子诚的手掌,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周子诚的手干燥,宽厚,掌心传来的热度让他颤抖。“过奖了,还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 “哎老周,你搞这么正式干什么啊。人家还是个孩子呢。”赵明泽和林想闹够了,转过来调侃道。 周子诚爽朗地一笑,看着叶时予说:“不好意思,在国外都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叶时予连连摇头,说道:“没关系。”天知道周子诚这个动作让他有多开心。 “大家晚上没事吧,不如一起出去吃个饭?”赵明泽建议。 其他人人点头同意,叶时予求之不得,于是他们一起到学校附近的一间泰式餐厅开了个包厢。 点了一桌泰国菜,要了几瓶酒,男人的友谊就是从喝酒开始的。于是酒过三巡后,本来有些拘束的几人也渐渐放开了。 叶时予问坐在他右边的周子诚:“学长,你以前在国外读书的啊?” “嗯,在英国,毕业后找了点活干,发现对服装产生了兴趣,正好小齐要回国了,我也就跟着回来了。” 周子诚指着他右手边的唐司齐说道:“我跟小齐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先去了剑桥,后来他也到了伦敦,他读的是那个什么伦敦国王学院,你们学服设的都知道。后来小齐问我要不要一起回来,我说好啊,所以我们又一起回来。” 周子诚说完,和唐司齐对视一会儿,两人都笑了,其中的默契不言而喻。 那时候叶时予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的地方,他还单纯地羡慕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友谊。 “学长你们感情真好。那唐学长为什么要回国?留在伦敦的话机会不是更多吗?” 唐司齐虽然是混血儿,筷子却用的很熟练。他一边夹起一块鸡肉一边说道:“英国的市场其实已经饱和了,但是国内则不同。国内的市场需求正旺,我想我在国内应该比在英国有更好的前途。” 叶时予发现,唐司齐的话虽然谦虚,但言语中却透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仿佛他说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加上他自身的长相,从内到外都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强势的骄傲。叶时予想,也许这就是天才的魅力吧。 叶时予又看向周子诚:“学长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周子诚点头,说道:“我曾经打过工的公司老板也说过,未来的消费主力在亚洲。如果我们国家每人买一件衣服,这个消费肯定很惊人。我原来学的市场营销,回国就转到奢侈品管理来了。” 那晚上三人还聊了很多,从范思哲的英年早逝到拉格菲尔德的最新秋冬设计等等,叶时予觉得那一个晚上最大的收获就是要到了周子诚的电话。 他记得林想那晚后来喝得醉醺醺的,叶时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回宿舍。他还记得,就是那一晚他知道了林想和他一样,都是gay。 说起来也不奇怪,服装行业内的男人大部分都是同志,不是同志的也在往同志的方向奔去。那个唐司齐应该也是,但是周子诚这个人叶时予却不敢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香水的味道,也不像同志这么注重打扮自己,说话一字一句,虽然没有唐司齐那种自信的语气,但是却另有一股坚定的气势,正是这种坚定让叶时予捉摸不透。他想靠近他,但是万一他是直男呢,掰弯一个直男,叶时予认为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叶时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内心的天枰左右摇摆,总算在天快亮时朦朦胧胧睡过去,还做了一个春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到湿了的内裤尴尬不已。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苏清惊讶地发现,原本他以为早就不记得的那些细节仍然十分清晰,仿佛那些事就发生在昨天。 苏清苦笑了一下,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追周子诚的。不过事实证明,是自己的跑不掉,不是自己的再怎么努力都不会得到。 7.林想 林想也看到了苏清,他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毕竟长成这样的人如果他见过一次,那一定会忘不了。 他礼貌地问苏清:“请问你也是来祭奠叶时予的吗?” 苏清点头,看到多年未见的老友,心里涌起一阵感慨。当年毕业之后,林想去了国外,后来进了国外的服装公司,两人发展重心不一样,苏清他们ITI针对的是高端奢侈品市场,而林想的设计主要面对的是的是大型服装连锁超市。 但是现在,他忽然很想和林想好好聊一聊,重温两人过去美好的大学时光,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向林想坦白自己的身份。 他说:“我是他朋友,和他在同一家公司。” 林想从鼻子里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想起了什么,悲伤地看着墓碑上苏清的黑白相片,说:“他不适合待在那里,那里对他来说太小了。你知道吗?他是被人排挤的。” 林想有点激动,好友被不明不白的杀害,至今仍未找到凶手这个事实令他极度愤慨。他捏了捏拳头,又松开。“他虽然从来不跟我说,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在ITI待得不好。以他的才能本来可以到更好的品牌更大的公司,但他为了那个混蛋,心甘情愿地沦为一个二流的设计师。还被那个姓唐的害成那样,最后还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怎么死了呢?那么好的一个人,当年我那么颓废……是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可是……可是到头来……” 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把自己满腔的遗憾和愤怒,都一股脑儿的倾泻在刚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身上。 苏清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叶时予一直把你当成他最好的朋友。他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林想深深地吸了口气,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朝苏清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激动了。你别介意。” 苏清摇摇头,他真的很喜欢林想,这么直率,这么天真。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许多人都变了,只有他依然没变。 “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林想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觉得这个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哪里熟悉又说不上来。 “苏清。”苏清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有空的话不妨一起吃个饭,我也想听你多讲讲苏清以前的事。” “好啊,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餐馆,以前苏清常带我去哪儿吃饭。就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地方。” 苏清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家,他笑着问:“是不是绿缘路上的那家四川火锅店?” 林想惊喜地说:“你也知道?太好了,他也带你去过吧?我觉得他们家做的水豆腐特别正宗。你等等啊,我打个电话。” 他掏出手机快速拨了几个号码,那边很快接起来。 “我中午不回家吃饭了,遇到了一个朋友。你自己解决吧。” 那边的男声又说了几句,林想皱起眉头嘟囔着:“知道啦,越来越啰嗦了真像老头子。” 那头传来几声无奈的笑声,苏清耳尖地发现那是赵明泽的声音。看来两人真的在一起了,他由衷地感到欣慰。 两人又说了几句,林想挂了电话。见到苏清瞧着自己,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老婆。年纪大了总爱神神叨叨的。走吧。” 要不是苏清知道他和赵明泽什么关系他真想喷笑出声,但是他不敢。一个陌生人这么做也太不合常理了。他只好拼命忍着,两人走出墓园。 门口停着一辆宾利,林想一看到车牌号就轻蔑地哼了一声,苏清一看,周子诚正从车里走下来。 今天他仍是一身黑色正装,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长大衣。合身的剪裁把他修长的身形衬托得利落挺拔,刀削斧凿般的俊脸以及举手投足间坚定不容置疑的姿态让过路人纷纷侧目。苏清却眼尖地发现周子诚的脸色不太好。不过到这个地方来的人脸色一般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林想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每年都来,烦死了。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为什么不对时予好一点?” 是啊,苏清想,当年周子诚对自己永远都是不冷不热,周子诚往前走一步,苏清要走十步才跟得上。如果对他无情,为什么还会同意跟他同居?如果有情,为什么不对他和唐司齐的关系作出解释呢? 周子诚看到了他俩,朝他们走了过来。 “周总。”苏清率先点头致意。林想则把头偏到一边去看风景,不愿理会周子诚。 周子诚看着这个外表令人印象深刻的员工,他总觉得这几次的苏清与过去不太一样了。过去这个人尽管有一张出众的脸,但是为人处事十分低调,而且根据以往自己的印象,总觉得苏清有些偏激的倾向,他就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会断掉。 可是现在的苏清,尽管脸还是那张脸,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变了,变得沉稳,宁静,波澜不惊,那双眼角上翘的眼睛里更多的是一种淡定和从容,还有一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低调的自信和决心,就像……就像那个人一样。 周子诚眼神一黯,他可能是太想念时予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苏清怎么可能会是时予呢?时予尽管没有眼前这人这么出色的外形,但是他自在,从容,对任何设计都得心应手,却从来不张扬,他也是骄傲的,但是却不像唐司齐那样咄咄逼人的自信,他的骄傲在他的骨子里,在他设计的时装的每一个细节里,过去自己怎么没有发觉呢?他就像月光下的大海,博大而宽容,偶尔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更多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却是温柔和沉静。 他久久地看着苏清,锐利的目光钉在他的身上,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久到连旁边的人都感觉诧异,苏清却无动于衷,仿佛他看的不是自己,轻松地点点头,说:“周总,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林想瞥了周子诚一眼,本想再讽刺他两句,却不经意地看到他眼底浓郁的忧伤,仿佛墨一般沉积在瞳孔底部,忽然间满腹的怨气就那么消散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也离开墓园。 周子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几天前看到的东西,对身旁的助理说道:“去查查苏清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苏清和林想来到那家川味火锅店,这家店有十几年的历史了,外观装修得很有民族特色,里面的座位对于一家火锅店来说并不算多,而且每张桌子之间都会用植物或者屏风隔绝出一定距离,让人能充分享受美味的同食又不会觉得拥挤,没有了其他火锅店那种人声鼎沸,说话都得靠吼的喧嚣,就连服务员的衣服都充满了浓郁的川南风格。 这个时间吃饭的人不算多,两人就在大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好了菜,上了锅底,等汤水开的时间里两人继续聊天。 “林想,你相信人会死而复生这回事吗?”苏清假装用不经意的语气问。 林想苦笑了一下,说:“说真的,我做梦都想让我朋友活过来。他对我,有特别的意义。这么说吧,时予大学的时候去国外当过一年的交换生。那时候我因为家里出了点事,那段时间很消极,很颓废,整个人都不行了,老师和同学看到我就摇头叹气。可是时予回来之后,一见到我那副样子,二话不说,逼我戒烟戒酒,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绝交,他每天都盯着我,你知道吗?他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好得那段时间我都特别烦他。不过我最后熬过来了,他说,林想,你现在就像站在山坡底下,只有不断地往上爬,到了山顶你就会发现对面的景色很美很美。那时你就会知道你为了爬到山顶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林想长长的叹了口气,望着锅里逐渐沸腾的汤,继续说道:“他帮我爬过了我人生中最高的一座山,在那之后我的人生就像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跑马,肆意而快活。我特别想感谢他,所以后来当我在国外的公司站住脚后,马上就请他过来。因为我知道,他的才能待在周子诚的公司里,永远都不能完全发挥出来。” 苏清把切好的羊肉片倒入火锅,他慢吞吞地说道:“也许他觉得能待在集团里就很满足了呢?” 林想冷笑了一声,说:“我一直想问他一句:值得吗?为了周子诚那个男人?他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当初他追周子诚的时候我就不看好他们俩,叶时予啊叶时予,你还欠我一句回答啊。” 苏清赶紧低下头吃菜,掩饰眼底的湿意。他那时帮助林想,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互相照应。何况他和林想有太多共同点,他实在不忍心看到林想这么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花一样的年纪,却因为一点外部的挫折而从根部开始腐烂。那种把美当着自己的面给毁灭的行为,苏清是不能忍受的。 可是如今林想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因为滚烫的水汽而被熏得通红的双眼,苏清特别想告诉他,其实他很多次,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一切值不值得? 8.决赛 自从那次泰国餐馆的聚会之后,叶时予便发现他经常在校园里碰到周子诚。有时候和唐司齐一起,有时候独自一个人,图书馆,公共课,食堂,甚至是校园的小径上。两人断断续续地聊天,渐渐地熟悉起来。 周子诚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从巴洛克到宇宙第三速度,从奥尼尔到村上春树。尽管话语不多,但是总会一针见血直达本质。叶时予和他有时争论得不可开交,更多时候则是一起探讨这世界上众多的美的艺术。叶时予经常能从两人的对话中找到灵感,设计也一发不可收拾,林想经常嚷着给他十匹马也追不上了。 转眼就到了学期末,阿芙洛迪特杯决赛季正式到来。这个比赛是学园的保留节目,每年举办一次,获得名次的同学有机会作为交换生到著名的纽约大学服装设计学院进修一年。 叶时予和唐司齐之前都报了名,过五关斩六将最后都进入了决赛。就如林想之前说的那样,决赛是本科和硕士一起比赛,比赛分为三个项目:男士休闲装,女士晚礼服,还有一个是临场发挥。选手从现场的箱子里抽出题目,按照要求在现场的材料中挑选出合适的材料进行时装制作。 巧合的是,周子诚居然作为特邀嘉宾成为决赛第一轮中的男模。当他穿上叶时予设计的烟灰色法兰绒衬衫,配上棕黄色鸡心领钩花马海毛背心和棕黄色毛呢休闲长裤,从T台上的后方翩翩走来的时候,坐在台下的叶时予羞耻地发现自己居然硬了…… 评委们一项接一项的打分,轮到最后一场,叶时予抽中的主题是大海。他略一思索便挑选出了一些塑料,涂鸦罐和破抹布。二十分钟后他的模特一出场便震惊了在座的所有人。 叶时予把那些垃圾做成了一件霓虹小A裙,裙子从胸部往下到腹部用涂鸦罐喷成了明黄色,而上下则是蓝紫色,中间用了桃粉色过渡。破抹布也被改造成了和裙子同样的颜色,变成了从模特左边吊带直到裙摆处的花朵。吊带上还点缀了一些金属小圆片。整件作品热情,奔放,一眼望过去如同一场盛大的海滨狂欢,唤起了人们对夏日明媚的阳光以及碧蓝的海水的想象。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叶时予获得了本次大赛的第一名。当他的老师亲自把奖杯发到叶时予手里的时候,那狂热的神情让叶时予头皮发麻,生怕老师一个激动就会扑上来亲吻他,叶时予为自己的脑补呛到,表情怪异地走下T台。 叶时予一下台,大家都围上来。 唐司齐走在最前面,他拍了拍叶时予的肩膀,笑道:“太棒了!时予,特别是最后那条裙子,如果我是女的我也想穿上它!”他的眼神真挚,语气十分真诚没有半分虚假。 叶时予忙道:“你太过奖了,学长。你的设计也很棒。” 周子诚走过来对他说:“祝贺你,时予。” 他的目光深邃悠远,在舞台斑斓的背景灯映衬下显得愈发幽隽,让被他注视的人简直移不开眼神。叶时予感觉脸要烧起来,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翕动,嘴角溢出羞涩的笑,轻轻说道:“谢谢学长。” 周子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触感柔软,有点像在抚摸宠物的感觉。 唐司齐在一旁眯起了眼睛。 叶时予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愣在那里。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灯光,人声,音乐什么的都仿佛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他的眼中只看得清周子诚。他看他的眼神就像黑暗中突然点燃了两蔟火苗,他则突然有种心惊胆战的错觉。在这个人面前,仿佛说错一句,走错一步,他就会离他远去,从此一个天上,一个人间,永无交集。 这时林想突然从后面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叶时予背上:“兄弟,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啊,赶紧挑个地儿吧。东来顺、全聚德、禾弟园选一家吧。” 叶时予被这一掌拍醒,尴尬地笑:“就你会吃,还用你说。” 几个人相处久了都熟了,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客气,纷纷给他出主意,最后选定了一家饭店,决定周末杀过去好好宰叶时予一顿,之后又聊了几句便散了。 周末很快就到了,叶时予和林想还有赵明泽一起来到这家“汤缘”火锅店,叶时予定了个大包厢,很宽敞,有一整面的透明落地窗。恰好那天下了点雪,大家点好菜,服务员上茶,边吃着点心边欣赏雪景聊天。 叶时予其实不太会说话,朋友也不多,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情况是林想在说他在听,他喜欢安静地看书,安静地画画,就像现在这样,他坐在椅子里,望着窗外飘落的洁白颗粒,听着身边的两人斗嘴。 不会一会儿,周子诚和唐司齐也到了。 唐司齐一进门就嚷着:“冻死了冻死了。”一边在叶时予旁边坐下了。周子诚帮他把脱下来的外套挂好,然后挨着他坐下。叶时予看人齐了叫来服务员开始上菜。 “时予,你眼光不错嘛,这家店挺有情调的。”唐司齐从小在国外长大,对火锅店的印象也限于电视上那些人来人往吵吵闹闹,一个大厅里摆上几十张桌的画面。 周子诚也点头同意,他把自己面前的牛肉和唐司齐面前的青菜换了过来。叶时予看到这一幕,心里一动。 他笑了笑,说:“大一的时候同学过来找我玩,带我来的。发现这家的汤不错,以后就常来了。” 赵明泽夹了一筷子肉塞进林想碗里,说:“看不出来啊时予,平时安安静静的,想不到也是个老饕。” 叶时予正想把自己面前的肉不着痕迹地拨到对面周子诚的汤里,没想到被唐司齐中途拦截了,他低下头掩饰住了失望和尴尬,说:“还好,我没什么朋友,就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尝尝每个地方的美食。” 林想忙着跟碗里的肉搏斗,大大咧咧地说:“你这个人就是太闷了,以前跟你不熟的时候我还怀疑你是不是有自闭症呢。不过以后有我跟老赵,你肯定不会再这么闷了的。” 赵明泽笑嘻嘻地接过他的话:“是啊时予,欢迎你以后常来我们宿舍串门。” “好啊,我也终于找到一个跟我差不多的的对手了,时予,欢迎你常来,我们互相切磋,共同进步。”唐司齐也拍拍他肩膀。 “那,周学长呢?” 周子诚淡淡说道:“思齐都答应了,我没意见。” “那我就不客气了,学长。”叶时予心里美滋滋的,为找到借口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欣喜不已。 林想举起手里的啤酒:“来来先干一杯,正是因为苏财主拿到第一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奢侈腐败,敬苏财主!干杯!” “干杯!”四人举杯。 一顿胡吃海喝之后,几个人接着又玩起了游戏,根据菜的颜色说出最喜欢用此颜色的设计师。说不出或者说错的就罚酒。叶时予、唐司齐和林想本就是学服设,自然没什么难度。于是胜负经常出现在周子诚和赵明泽之间,好在两人性格也很爽快,输了就喝酒,一顿饭下来都很尽兴,众人觉得还不过瘾,于是又杀去附近的一家KTV。 林想是个麦霸,进了门就抱住一直麦克风死也不撒手。赵明泽笑说他干脆改行进娱乐圈得了,就他这嗓子当个谐星还是没问题的。当然又惹来一顿白眼。 叶时予和服务员点好酒水和水果,回过头就看到唐司齐坐在点歌台前,身边坐着周子诚,两人挨得极近,不知道周子诚对唐司齐说了什么,惹得唐司齐一直在笑,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子诚眼底的温柔和纵容。 叶时予回想起来,这么多年,竟然连这些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唱的什么歌反而忘了,只记得周子诚只唱过一支歌,还是跟唐司齐合唱,其他时候都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唐司齐独自发挥,或者是和林想飙歌。 如果那时候自己早点看清楚就好了,叶时予心底一阵酸涩,望着渐渐冷却的锅底,可惜被激情糊了心,加上当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加倍努力让那人感动便能接受自己。早知结果如此,他也不会自那以后常常到他们宿舍,以学习交流为名,为的是多看那人几眼,多和他说上几句话,虽然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和唐司齐在交流设计心得,或者是听赵明泽说起娱乐圈的八卦。 那天苏清和林想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两人这顿火锅从下午一直吃到晚上,到最后苏清已经记不起自己和林想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最后是赵明泽亲自出面把人给接走了。他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苏清,苏清晕乎乎地冲他笑了笑,说:“老赵,把你家孩子领回去吧。” 幸好苏清还记得家的地址,醉醺醺地回到家之后还是挣扎着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抛上床,疲惫地闭上眼。 9.绿茶 苏清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从床头柜上摸索到手机按下通话键:“喂。” “小清,赶快来公司,总裁等下要就你上次设计的方案召开讨论会,你要准备一下。”罗宋在那头催促。 “好吧。” 挂上电话,苏清打了个哈欠,很久没有宿醉的感觉,头有些隐隐作疼。走进浴室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感觉终于舒服了一些。他打开衣柜,却皱起了眉头。原来的苏清的品味不错,但是颜色太单调了,大部分衣物都是黑色的,改天要去买些衣服才行。 苏清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件dior homo的奶白色尖领衬衫穿上,再穿上CK黑色牛仔裤,套上一件灰黑色鸡心领斜条纹羊毛衫,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黑色呢大衣穿上。出门打的直奔公司。 周子诚坐在椅子里,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一排文件,他看着最上面的几张彩图,皱起眉头,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挲着下巴,眼神晦暗不明。 秘书朱莉敲门进来提醒道:“总裁,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周子诚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将其中一份资料收进抽屉,把其他的文件收拾整齐拿在手里走出办公室,来到会议室。 苏清一到公司就被罗宋拉到一边说悄悄话:“你和Ellena设计的那个系列,听说上面很看好,就连广告部那边都认为这个系列一定会大卖,Ellena说等成衣一出来就去买一套,还有好多人也都预定了。” 苏清对此有点小小的惊讶,不过他想起最近看的杂志上开始零零星星介绍起休闲清新的风格,也猜到时尚界的风向标估计要转变了,于是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拿着资料朝会议室走去。 罗宋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眼,印象中苏清虽然有一副精致的皮相,但是表情总是有些阴沉,不喜欢搭理人,也不爱交际。他的目光总是很冷,不像现在这样,眼神清澈宁静,仿佛任何事都成竹在胸,但却不显山露水。 他觉得苏清变了,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 开会的时候,周子诚说因为苏清和Ellena设计的秋冬系列在客户那里反映很好,于是决定给他们追加一个类似的系列。Ellena却表示她的工作室还有另一个系列要赶工,年底之前估计是做不完的,这时苏清表示愿意承担所有设计。他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他生前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被处理了,又决定要买车和换个地方,多挣一点是必要的。 会议结束后周子诚将苏清单独留下来,要就服装的主题确定一个方向。苏清埋头在本子上记着要点,诺大的房间内很寂静,只有笔尖沙沙的声音。 朱莉敲了敲门,问两人需不需要点喝的。周子诚头也不回的说道:“不用。” 苏清回过头,微笑着朝美女助理说了句:“绿茶,加两块方糖,谢谢。” 他转过身,发现周子诚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中闪过不明的光。 “你喜欢喝绿茶?”低沉的嗓音中竟然有一丝颤抖。 “是的。这个比较健康。”苏清不喜欢咖啡之类的提神饮料,虽然很多设计师忙起来就日夜颠倒,晨昏不分,但是他一直坚持规律的生活,否则在跟周子诚同居的三年中,如果不是他料理家务和做饭的话,真不知道两人的日常生活怎么维持下去。 苏清在开始构思设计之前和完成设计之后习惯泡一杯绿茶,但是他嫌一般的茶叶太苦,又会多放两块糖,周子诚从来不注意这些,苏清知道他更喜欢烟和酒,从前他们那套房子里有个房间专门拿来珍藏着周子诚收藏的好酒。 “怎么了周总?”苏清不敢和他对视太久,生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不规律起来。之前开会的时候,他的手心一直在出汗,内心拼命跟自己说,冷静下来,现在你们只是上下级关系,没有别的了。 他匆匆别开视线,把目光重新放到纸上,周子诚沉默了一阵,接着继续交代中断的工作,他的语气严肃沉稳,仿佛之前只是一场错觉。 讨论完毕苏清起身准备离开时,听到周子诚在身后说:“后天在艺展中心有场时装发布会,你跟我去一下。” 苏清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服装行业竞争激烈,作为大公司的老总带手下的设计师去观摩别人的设计也是常有的事,他没有多想,拿着资料离开了会议室。 那杯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绿茶,很快也凉了。 苏清关上电脑,套上外套,和几位同事告别下了班。坐上公交车到母亲家附近的超市买点菜。 超市里人很多,大部分是手上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或者是一些老年人,年轻人喜欢流连在零食货架周围,像苏清这样外表俊秀,衣着气质风度不凡的人却在蔬菜瓜果和生肉区来回走动,很快便引起了周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苏清却镇定自若地比较着手里的食材。对他来说,外貌从来不是什么负担,美貌是上天的赐予,如果有那是福气,如果没有也毋须自卑。上辈子苏清长相平平,但由于职业关系成天混在美人如云的时装界内,对人们的各种眼光看得多了,也有了抵抗力。能再世为人,苏清觉得这是再幸运没有的事,对于五官身体什么的他更是不在意了。 他选好了要买的菜,推着车子走向收银台。中途路过一个货柜,一群人正在疯抢着打折物品,其中有两个中年妇女还为此起了口角。苏清拉着车子想倒退一步好绕过去,没想到后背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他忙转身道歉。看到身后一个男人穿着三件套西装,看款式和料子应该是阿玛尼,超市开着暖气温度高,男人没有系领带,领子以下的扣子打开了几颗,一小片古铜色的肌肤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没、没关系,是我、我靠的太近了。”温和敦厚的嗓音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苏清忍不住抬头看了男人几眼。 剑眉,高鼻,深目,很有轮廓感的一张脸。苏清职业病立即发作,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适合当拉尔夫劳伦的男模,至于身材,刚才扫了一眼苏清就已经清楚了,包裹在不菲西装里的绝对是宽肩窄腰倒三角的标准体型,腹部说不定还有六块整齐的肌肉。 萧朗一看到苏清,就再也移不开眼了。他看着他推着超市的购物车不疾不徐地走在摆放着蔬菜的货架中间,如此生活的场景在他看来却有种仿佛漫步在英国诺斯福德郡乡间小道的错觉,他看着苏清修长白皙的手指翻拣着各种白菜,卷心菜,萝卜或者菜花,仔细地对比,偶尔皱眉凝神,然后把挑选好的菜放进车里,一丝不苟的神情,认真得可爱。 他一路跟着苏清,费尽心思想怎么制造点机会认识又不会显得太唐突,却不想离得太近了点,被苏清撞上来的第一感觉就是“老天真是眷顾我啊”,紧接着一双饱含歉意的桃花眼便看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透明,仿佛是夏天被井水冲洗过的葡萄那般饱满而晶莹剔透,带着些微湿润的水汽,让馋嘴的人心动不已。 萧朗被他这么一看,心便怦怦直跳不受使唤,连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上升了好几度,本来已经很暖和的空气变得更热了,萧朗咽了咽口水,张了张嘴,一肚子想好的话都争先恐后往外冒,无奈内容太多嗓子眼太小,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挤出几个字,没等他再说什么,人家已经冲着自己点点头,笑了笑推着车子离开了。 萧朗被他那笑容撩得魂儿都飞了,等回过神来,人早就没影了。他追出到超市门口,也只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们提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商场的大门,佳人芳踪杳杳,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好半天才垂头丧气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苏清提着菜来到母亲家门口,按了门铃,门内传来林女士的声音:“谁啊?” “阿姨,是我。” 林女士打开门,苏清在门外,大冷的天就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衫和外套,提着塑料袋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她赶紧拉着人进屋里。 “快进来,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气也不多穿点衣服,我去给你倒杯热水,你先坐坐啊。” 苏清一面从鞋架上拿下双毛茸茸的拖鞋换上一面笑着说:“没关系,阿姨,我觉得不冷。您不知道以前我在国外,那边的冬天才冷呢,明明穿着羽绒服那风还是会嗖嗖地钻进你身体……” 林女士端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说:“以前小予也这么说过,我总叫他多穿点,他总是不在乎。” 苏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走过去放下东西,接过林女士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流过口腔,流过喉咙直到胃里,全身都暖洋洋的,仿佛被热水浸泡过一样。 “阿姨,我今天不小心买多了点菜,我一个人吃不完,干脆就拿到您这里一起吃好了。您不要嫌弃啊。” 林女士看他熟门熟路的拿起塑料袋走进厨房,把蔬菜和生肉拿出来分类,清洗,动作熟练又流畅,倒是精致的脸孔和厨房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不由得暗叹一声,走过去说道:“我帮你吧,正好我们说说话。” “好啊,”苏清笑道,“但是您就洗菜好了,我今天要好好露一手给您瞧瞧。” 10.晚饭 门铃响起的时候,苏清正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他朝厨房里正拿碗出来的母亲喊:“我去我去,阿姨你别去了。” 苏清打开门,周子诚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看到苏清,眼中浮现出好几轮情绪,最终却都压了下去,归于一片死寂,只是沉静的开口:“我来看看林女士。” 苏清万万没有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周子诚。他以为自从上次被母亲毫不留情地骂走之后周子诚绝对不会再出现了,可是没过几天他就再次出现,到底是他脸皮太厚还是母亲这里有些什么让周子诚念念不忘的东西? 苏清正想开口拒绝,猛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一时进退维谷,周子诚也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两人僵在了门口。 “小清,是谁呀?”林女士看他去了那么久还没什么动静,走过来也看到了周子诚。 “……你怎么又来了,周总。” 周子诚看向林女士,客气地说:“阿姨,我就是想来看看您,没有别的意思。” 林女士有些尴尬。儿子没死的时候她只见过周子诚一面。那一面太短没来得及有太多印象。但儿子死后这个人不仅将儿子的尸体亲自送回国安葬,连葬礼和身后的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不仅如此还经常提着礼物上门,虽然林女士屡次拒绝也没给他多少好脸色,但是其实她是觉得既然人都死了,和对方也没了什么关系,不想再欠人家的情。儿子的事是一码,她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受人恩惠。 但眼下周子诚不仅不介意她的冷淡甚至有时候的敌意,锲而不舍地屡次登门拜访。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都难免有些触动。何况他还是儿子生前最亲密的人。 林女士一想到这就心软了,她朝苏清点点头说:“让他进来吧。毕竟也是客人。” 苏清无声,侧身让周子诚进了屋。他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说:“先换鞋。”转身走进厨房去了。 周子诚换好鞋把东西放在客厅茶几上,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虽然这个味道随着时光的流逝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开始有点模糊,以至于他刚开始闻到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他很快猛地一惊,大步走过客厅走进与客厅相连的饭厅,望着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菜,脑子里轰的一下,那种感觉如海浪般铺天盖地迅速奔涌上来,周子诚感觉自己的每个毛孔都打开来,贪婪地呼吸着这股味道。 没有错,这是家的味道,是时予的味道! 两年了,多少个夜晚他从梦中醒来,独自坐在黑暗中,总是觉得楼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打开门走下楼,无数次地希望在某扇门后会出现那个熟悉的人影,清俊的脸孔上带着笑意,不论自己回来得有多晚,从来不见那人有过抱怨。他会笑眯眯地迎上来,给他送上拖鞋,笑着说:“你回来啦子诚哥,饭做好了一起吃吧。” 那张白色的饭桌上总是铺着一张草绿色的桌布,四周还缀满白色的蕾丝花边。饭厅里的灯光总是很柔和,和房子里其他后现代极简式的装修不一样,饭厅是时予唯一坚持自己风格的地方。他把四面的墙都贴上紫色的碎花壁纸,墙上挂满了两人的合照或是和朋友们的相片而不是抽象派油画,宽敞的饭桌上也摆满了各种各样颜色鲜艳的杯碟。周子诚曾嫌弃说显得太杂乱,但时予却说这样才有家的感觉。他还给每张凳子都缝了坐垫和靠垫,与草绿色的桌布正好配成一套。他穿着嫩绿色的围裙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摆在桌上,热气将他白皙的脸蛋蒸出一层浅红,他的眉眼也在热气腾腾间模糊了线条,只留下那记忆中的味道,仿佛一颗长在心头上的瘤,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的鲜明,稍一触碰就鲜血淋漓。 周子诚困难的咽了咽口水,看着桌上熟悉的菜色,转头又看向一旁正在布筷的苏清,声音嘶哑地问:“这是谁做的菜?” 苏清抬头看他,诧异的发现周子诚看自己的目光中竟然带了点哀求。他的心就像被蚂蚁啃了一口,酸酸麻麻的滋味涌上来,他垂下头,轻轻说道:“是我。” 周子诚看着苏清瞥了他一眼后又移开了目光,那一瞬间他竟然从那一瞥中看到了叶时予的影子!这感觉太荒谬,太离奇,眼前这个人从外表到性格都跟时予完全不同,可是为什么会让他产生这种错觉,并且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又抓住了什么,周子诚像徘徊在十字路口的旅人,望着前方白茫茫的大雾,踌躇满腹,裹足不前。 林女士回厨房洗了手出来看到两个大男人站在饭桌前,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家长的惩罚。她笑了笑,柔声说道:“周总,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饭吧。都坐下吧。” 苏清“哎”了一声,开始舀饭。周子诚则收了收自己的心绪,冲她笑了笑:“谢谢阿姨。”便坐了下来。直到一双白净的手捧着一碗米饭伸到自己面前,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苏清。 苏清暗自懊恼,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家里只要来了客人,吃饭时第一碗饭都先给客人。今天和母亲聊得太忘我了,一直都以为自己还是原来的身份,这下碗都递过去了再收回来也不好,只好硬着头皮等着。 周子诚没让他等多久,反而自然地接过碗,抬头冲他笑了笑。一声“谢谢”也脱口而出。 苏清立刻条件反射地说:“不客气。”又继续给母亲盛饭。没注意到周子诚眼底闪过的光芒。 一顿饭,只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干锅花菜、芦笋烘蛋、酱烧素鸡、老汤炖豆腐。三人却吃得各有心事。周子诚尝了第一口就确定,这是时予的味道无疑。这味道他吃了三年多,又想了两年多,早就刻在了骨髓里,随着血液沉淀在身体的每一处。每吃一口,体内的细胞便叫嚣着,仿佛蛰伏多时的冬眠动物,闻到春天和食物的味道才苏醒过来,饥渴地吞噬着这熟悉的味道。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内心快要发狂的思念平息一点。 在苏清的印象中,上辈子三个人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那时每天忙忙碌碌,除了为公司打拼外,还要负担两人的生活。叶时予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度过的。每天从设计室出来就直奔菜市场,回来做饭,等周子诚下班,如果他没有应酬的话就能吃上一顿按时的饭菜。有时两人晚上都有事,他就将饭菜装好放进冰箱内,等两人忙完了再拿出来热一热再吃。三年中来来去去,竟然也不记得到母亲家里来看一看,为她做一顿饭。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饭桌上却多了个周子诚。看着他大口吃菜的样子,苏清不知是什么滋味,本来打算好跟母亲的谈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一口接一口的吃饭。 林女士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两边都是优秀的年轻人,一位事业有成,一位体贴细心。如果再加上儿子的话,她竟然有种人生圆满的错觉。回想起自己半生坎坷,老来一场变故让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却和这两个和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结下缘分,心中百感交集,也不说话,慢慢地吃着东西。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地吃完了饭,苏清去洗碗,顺便把周子诚带来的水果给洗了,周子诚则留在客厅,陪林女士边看电视边聊天。 苏清把果盘端到客厅,正好看到母亲和周子诚脸上的笑容。他有些微微的失神,这是他上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当他已经改头换面,试图重新来过的时候,老天却拱手送到了自己面前。 他走过去把盘子放在茶几上。“阿姨,周总,吃点水果。” “时予,你别忙了,过来坐下一起聊聊。”林女士笑着招呼他。 苏清答应了一声,坐了下来,却仍是听着两人的闲聊,偶尔才插上一句。 周子诚用幽默风趣的语言调侃着当下最流行的电视剧,眼角余光却不时的瞥向一旁的苏清。苏清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也不动声色,继续和林女士说笑。 直到时针过了9点,苏清才恋恋不舍的站起来,对母亲说:“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林女士和周子诚也都站起来,林女士的脸上还有些依依不舍。“那好吧,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下次有空的时候再过来好了。” 周子诚趁机说道:“阿姨,我也该走了,正好送送小清。” 林女士点头,说道:“也好,反正你们也是一个公司的。今天谢谢你了,小周。” 周子诚摇头道:“哪里。”转过身看到苏清已经收拾好了,就跟在他身后走出林女士的家。 11.试探 苏清走在小区的路上,寒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他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想着快些走到车站坐上车就暖和了。 身后缓缓驶来一辆黑色的车。驾驶室这边的车窗摇下,露出周子诚的脸。 “上来吧,送你一程。”周子诚看着苏清,路灯的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淡定从容的神态像极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苏清叹了口气,毕竟人家现在还是他老板,在资本家手下混饭吃真难啊。他默默吐槽一番,打开一旁车门坐进去。 苏清系好安全带,说出家里的地址,周子诚发动车子上路。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苏清是没话说,曾经这个人让他费尽心力,明明那些日子才过去不久,苏清却觉得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如今虽然是他重生后第一次单独和周子诚在一起,但此刻他的心却很平静,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大概自己真的已经能放下了吧。苏清靠在真皮座椅上,放松地闭上眼睛,电台里的女声缓缓地流泻在这一方小天地中。 “back to december。”周子诚忽然开口。 “什么?”苏清模模糊糊地问,大概是车里的暖气太足,他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我挺喜欢这歌。”周子诚说了个女歌手的名字。 苏清淡淡说道:“想不到周总也会喜欢这些流行的东西,我还以为想您这样的应该会喜欢古典音乐一类的。” 周子诚露出一个苦笑:“我有个……朋友,从前很喜欢这些流行歌曲。听得多了,我也就喜欢上了。” 苏清没说话,心里知道他说的朋友是唐司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唐司齐最喜欢的歌手就是电台里正在唱歌的这位。 苏清有种叫停车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的冲动,狭小的车内空气变得稀薄,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没想到周子诚和唐司齐即使分开这么久了,周子诚还是会想他,甚至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神情自如地谈起自己老情人的喜好。 苏清把脸扭向车窗那一面,那上面模糊的倒映出一个扭曲的影子。他冷笑一下,自嘲原来自己还是会在意,听到周子诚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很想问问周子诚,记得我最喜欢什么吗?记得我最爱的歌是哪首吗,记得我最爱的颜色是什么吗,记得我生日是哪一天吗?我对你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你最爱吃的是蛋包饭,最喜欢的颜色是天蓝色,你的鞋子是42码,你讨厌约会时别人迟到,你喜欢靠窗的座位,你喜欢将衣服挂在衣橱右边而裤子挂在左边,写字最后一画总是特别重。我将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我在你心里呢?究竟有多少位置? 苏清下意识地揪住衣角,用力到指关节发白。生怕自己克制不住自己把满腔的怨气发泄到正在开车的周子诚身上。他怎么会相信此刻坐在他身边的苏清就是叶时予?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周子诚总是很冷静,不管发生什么事。从前他追他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他为什么事而着急,只有一个人能让他上心,那就是唐司齐。 苏清想起他们同居后的某个夜晚,两人经过白天一天的忙碌,已经睡下了。半夜两点的时候,周子诚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一听才知道,唐司齐发了高烧,神志不清说着胡话,抓着电话随便按个键就拨了过来。周子诚顾不得挂上电话匆匆忙忙套上衣服抓起钱包就往医院跑。连叶时予在后头追着喊加件衣服都不管。那是个寒冬的夜晚,风也像今夜这样冷冷的刮着,苏清记得那一次唐司齐得了肺炎,住了三天的医院,周子诚三天没回家,一直守在医院里,直到他出院后还在他的家里住了一星期,直到确定唐司齐没事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那段时间正是他们公司拓展业务的时候,叶时予白天要准备两个时装周的设计,要联系广告公司敲定公司时装广告的细节,还要时时刻刻盯着制衣工厂,每一块布料每一颗纽扣的位置都要亲自过目,生怕一个眨眼就会出错。晚上有时还要游走在各种时尚晚宴上,与各路明星模特红人时尚杂志编辑们攀关系,讲人情,因为只有把这帮人伺候好了他们的衣服才能真正卖得出去。苏清已经记不清那时究竟参加了多少次这样的派对,常常喝酒喝到胃痛,偷偷在卫生间里吐得昏天黑地,出来洗把脸振作一下,又出去继续喝。 手里的疼痛让苏清回过神,发现车子停了下来,周子诚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目光很深沉,如同外面的黑夜,茫茫的一片。 “你的表情,让我想起一个人。” 苏清心里咯噔一下,却装作故意不知情,说道:“哦?是吗?周总一定是看错了。” 周子诚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声音有压抑过后的低哑:“也许吧。他可能长得没有你这么好看,但是在我眼里,他是独一无二的。” 苏清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任何关于唐司齐的东西,他匆忙打开车门下车,却惊讶地发现原来已经到了自己家的楼下。 他转过身想礼貌的和周子诚告别,却看到周子诚也从车里走下来,走到他身边,说:“方便上去坐坐吗?”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和神情却不容置疑。 苏清倒退一步:“周总,很抱歉,已经这么晚了,我很累,还是下次吧。您也该早点回去休息了。” 周子诚不为所动,继续说:“我忽然想起来关于今天的设计还有些问题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苏清实在是想不去理他,转身回家关上门,他今天已经很累,很想好好睡上一觉,但是转念一想,他这样一而再地拒绝周子诚,反而有些心虚的意思。在别人眼里看来非常不合情理。 于是他硬生生地将话语转了个方向。“既然如此,那就请吧。不过家里地方实在是小,希望周总不要嫌弃。” 说完率先走上了楼。周子诚跟在他身后走上两层窄小破旧的楼梯,两旁的墙壁有些脱漆,斑驳的墙面上贴着几张小广告,昏暗的灯光下眼前的背影瘦弱而蹒跚,令周子诚的心一动。记忆中苏清的背影也是如此,瘦的有些让人心疼。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却在即将碰到前面人的衣服的那一刻清醒过来,自嘲道:我是怎么了? 苏清站在自家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先侧过身让周子诚进屋,再走进去打开灯,从鞋架上拿下两双拖鞋给自己和周子诚换上。 “我去倒茶,您随意。”他从抽屉里拿出茶叶,走到自动饮水机旁,拿出纸杯,把茶叶倒在杯子里,再拿着杯子倒水。 在他做着上面的动作的时候,周子诚正在打量这间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不过这么一看就让他发现奇怪的地方。 屋子的装修风格与摆设看上去明显的格格不入。墙壁贴着带有爆裂纹效果的深紫色墙纸,深蓝色的长沙发上放着浅灰色靠垫,棕色的茶几和饭桌,窄小的空间让卧室也看得一清二楚。周子诚看到那张黑色的床时就皱起眉头。如果说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人是个性格阴郁的人的话,为什么摆放的物品却又显得那么温暖?周子诚的目光扫过浅紫色碎花窗帘,叠得整整齐齐码在书柜上的杂志,开放式厨房角落里的绿色植物,置物架上的零碎物件,还有,餐桌上的浅紫色蕾丝边桌布。 周子诚看到那块桌布的时候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他微微上前两步,又停了下来,看着端着茶水走过来的苏清,问出了憋在心里一晚上的话: “你究竟是叶时予的什么人?” 苏清把纸杯放在周子诚身旁的茶几上,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周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周子诚低头看他,他不卑不亢的坐在沙发里,低垂着眼睑,神情安静。客厅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侧面,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不说话,但也不紧张,淡定而从容。 这一瞬周子诚差点以为时予又回来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你究竟是谁?不可能的,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像的人……” 苏清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周总,您累了,我怎么可能会是叶时予呢?叶时予曾经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之一,是一位我很尊敬的前辈。” 周子诚摇头,他的薄唇哆哆嗦嗦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不,不是的,你喝的茶……做的菜……为什么会和时予一模一样?” 苏清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实不相瞒,我和叶时予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不,不对!”周子诚反驳他,“时予最好的朋友是林想,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你。” 苏清抬眼看他,这一眼就让周子诚闭了嘴。他继续说:“我和叶时予认识是在我进公司后参加的第一个秋冬时装周上,因为服装面料的原因和叶时予聊了几句,他觉得我们很合得来,之后慢慢就成为朋友了。” 苏清没有说谎,这些都记在原来那个苏清的日记里。他说:“叶时予跟我说过,因为设计理念和公司发展方向不同,他感觉自己经常被压制。更重要的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从来不了解他的感受,也从来不去关心这些,就拿这件事来说吧,连他最好的朋友是谁,他最亲密的人都搞不清楚。” 周子诚的样子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面如死灰。 苏清仿佛看不到似的,继续说道:“我和叶时予其实在很多方面都有相同的爱好,我们对服装设计的理想和潮流趋势看法也很相似,而这些东西他曾经以为可以在你身上能够找到,但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幸运的是,他还有我。” “不要说了!”周子诚跌坐在沙发里,他抱着脑袋,眼里的神色仿佛一块块破碎的玻璃,神情灰败而绝望。“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来,他想要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可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12.纽约时装周的看客 苏清洗完了澡躺在床上,明明身体已经很疲倦了,精神却莫名的亢奋起来,怎么也睡不着。 苏清回想今晚和周子诚的那一番谈话。他承认,他是怀着怒气和怨怼的心思说出那些话的。那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就像一个早就腐烂的毒瘤,如果他不把它们挖出来,他就没办法继续前进。 究竟他和周子诚是怎么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苏清闭上眼,过去许多事如同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子里一一闪现。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叶时予跨过大洋彼岸,来到了有着“大苹果”之称的美国时尚之都纽约。 因为来得比较早,学校还没开学,叶时予便趁这段时间把纽约好好转了个遍,到大都会博物馆参观美轮美奂的艺术品,百老汇看歌剧,第五大道上的时装,自由女神,帝国大厦…… 开学的第二天,叶时予回到宿舍,舍友Ken告诉他有人来找他。 “学长?!”叶时予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子诚笑着说:“和你一样,我也过来当交换生。” 叶时予呆呆的看着他:“可是你之前一直没说……” “之前我们这边的名额已经满了,快开学的时候老师才打电话告诉我还有一个多出来的名额,问我去不去,我就答应了。”周子诚徐徐道来,声音如同饱满的大提琴音色,令人沉醉。 “那,那也是在我们学校吗?”叶时予紧张得不得了,结结巴巴地问。 周子诚点头:“是啊,我学的是时尚产品管理。” “太好了!”叶时予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只掉进了鱼堆中的猫咪,幸福而满足。“学长,以后就请多照顾了。” 周子诚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笑意,俊逸的脸孔因为笑容而显得无比生动,仿佛一个发光体,让人移不开眼。周子诚听到自己的心脏噗通直跳的声音。 想不到他笑起来这么好看。周子诚这么想着,说:“你和林想一样大吧,以后别叫我学长了,不介意的话就叫哥吧。” “好,”叶时予仍是笑眯眯的,“子诚哥。” 周子诚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嗯头发很细很软,很舒服。 “我今天来是为了这个。”周子诚从衣服里掏出两张卡片。 叶时予接过来一看,眼睛都亮了。“纽约时装周?!” 周子诚的声音很柔和,眼神有些遥远。“以前都是和思齐一起去看的,今年他没来,反正我也一个人,一起去吧。” “太棒了!”叶时予的心砰砰直跳,既为能去看世界最高水准的时尚,更因为这是来自周子诚的邀请,让他能跟周子诚有更多接触的机会。 周六上午九点,周子诚准时出现在叶时予宿舍楼下。 叶时予穿着浅色格子衬衫,蓝色牛仔裤,套上洗的发白的帆布鞋走下楼来,看到周子诚穿着一件Alexander Mcqueen的黑色T恤,胸前的两颗扣子没扣,隐隐露出健硕的古铜色胸膛,下身修长的双腿套着条深蓝色 Armani Jeans,脚上穿着一双深蓝色布洛克手工皮鞋,叶时予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周子诚这幅打扮就好像他们要去约会。 他走到周子诚面前,朝他轻点头。“子诚哥。” Dior homme的味道若隐若无的飘进他的鼻子。叶时予一阵心驰荡漾。 周子诚伸出手,看了眼手腕上的Piaget Emperador Coussin。“很准时。我们走吧。” 叶时予点头,两人出了学校坐上的士直奔秀场。 在车上,周子诚接了个越洋电话。 “在哪儿?”唐司齐在周子诚面前从来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周子诚看了看窗外,说:“刚转到42街。怎么了?” “听说Jonny Deep会到今天的首场秀展,到时候可要帮我多找照点相片啊。”唐司齐的声音懒洋洋的,隔着电话听起来沙哑而慵懒。 周子诚笑道:“知道了,你放心。快睡吧。” 叶时予听着他温柔的语气,心里十分羡慕,却又不好把情绪明白表现在脸上,只好偏过头去欣赏街道另一边的景色,耳朵却竖起来继续听着两人的电话。 “怎么能睡得着,你去看秀展,我在这只能喝着咖啡看杂志。无聊死了。”唐司齐打了个哈欠。 “当初叫你自费跟我出来你又不肯,后悔了吧?”周子诚耐心地劝道:“现在还来得及。” “算了,”唐司齐随手翻着手里的《ELLE》说道,“不是争来的就没意思。” 周子诚笑了笑,思齐的性格从小就如此,争强好胜,好出风头。作为跟他一起长大的竹马好友,周子诚觉得这世上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思齐了。白送到他眼前的东西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只有他看上的才认为有争取的价值。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周子诚才挂上电话。叶时予这时才转回头来装作不经意地说:“子诚哥和唐学长的感情真好啊。” 周子诚看着窗外,阳光洒在他英俊的脸上,原本轮廓分明的线条仿佛柔和了许多,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他轻笑一声,说:“我们两家原来是邻居,同住一个大院里。我和思齐还没出生两家人就有来往,曾经长辈还开过玩笑说要是我或者思齐是女孩子的话两家就能结成亲家了。” 他的眼底滑过一丝遗憾,接着说道:“思齐小时候就喜欢女孩子才喜欢的一些东西,他曾经帮布娃娃缝过衣服,他妈妈发现后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是我给他求的情。当时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男孩子会喜欢那些,后来他告诉我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这样的:美是不分性别的。直到后来我慢慢接触多了才真正理解他这话的意思。那是对美的一种纯粹的欣赏和奉献,比如说大卫的美是美,海尔玛弗狄忒也是美,不能用性别去决定。再后来我自己也对服饰产生了兴趣,大学就选择出国就读这方面的专业了。” 这是叶时予第一次听周子诚说到自己的家庭,心里那个遗憾,恨不得自己也跟周子诚成为竹马才好。嘴上却开着玩笑:“子诚哥,其实我觉得你当模特会更好。你的脸很有立体感,在镜头前面会很好看,你的身材很标准,肩膀宽阔,双腿修长,很符合模特的条件。” 周子诚笑着摇摇头:“思齐以前也老说我适合当模特,他还说要是我当了模特他就愿意只为我设计男装。话说回来你们这些专业的就是厉害,眼睛跟X光似的,我感觉以后我站在你面前就算穿着衣服也跟没穿一样。” 叶时予大笑:“怎么会呢,我们顶多算欣赏,医生的眼光那才叫可怕,看着人都像躺在解剖台上一样。” 周子诚也配合的点头。“嗯,服装设计师和法医的区别就是:看到人体前者就想为其穿上合适的衣服,而后者却要把人身上的衣服都脱下还不够,还要扒皮见骨。” 两人相视,哈哈笑起来。正好布莱恩特公园到了,两人下了的士朝中央的大帐篷走去。 由于二战的时候时时尚人士无法到巴黎观看法国的时装秀展,因此在美国诞生了纽约时装周。自从那之后纽约时装周逐渐成为世界上知名的四大时装周之一。 九十年代初,纽约时装周开始在市中心的布莱恩特公园里举行,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来自世界上最著名的各大时尚品牌和时装设计师们都会在这些大帐篷里轮流举办数场发布会,展示最新的时装流行趋势。 叶时予他们到的时候,正赶上名流明星们到场时间。记者们把场地中央围的水泄不通,从世界各地赶来的明星们对着镜头搔首弄姿,闪光灯此起彼伏,没有邀请卡的粉丝人群在外围疯狂地尖叫,场面不下于奥斯卡或者金像奖的任何一场颁奖现场。 周子诚对叶时予说道:“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就朝场中央走去。 叶时予站在路边,双手悠闲地插在裤袋里,望着周子诚从容地穿过人群,走到一群黑衣保镖身边,不知他和那些人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几个大块头互相点点头,然后居然给周子诚让出了位置,这时站在中心的男人转过身来,叶时予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是Jonny Deep! 周子诚从包里掏出本册子,请对方签名。Jonny很爽快的签了。两人又和了张影,周子诚才不紧不慢地走回来。一些粉丝也为他的风度和面貌而纷纷吹起了口哨。叶时予看着那个逐渐靠近的高大的身影,就像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古希腊美男子。他心里又爱又羡慕,等周子诚回来他说道:“子诚哥,你真帅。和Jonny比不相上下。” 周子诚露出一个极富魅力的笑容:“这个夸奖可别让人家听到了,不然会恨死我的。以后再想找他要签名就难了啊。” 叶时予吃吃直笑,周子诚说:“走吧。”他点点头,两人步入了会场。 今天的第一场是Alexander Wang,叶时予和周子诚都很喜欢这位设计师。两人坐在T台左侧第二排中间,位置相当好。 周子诚不时的举起单反拍照,叶时予则是盯着模特身上的衣服,两人都进入了状态,不时交流几句。在四周充斥着英语和法语的环境中悠然自得,侃侃而谈。 13.创业之初 已经是10月份了,纽约的街头树叶开始变黄,午后的阳光穿过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懒洋洋地洒在行人的身上,整座城市都镀上了一层黄金的颜色,显得多了几分温情,少了些冷漠。 周子诚和叶时予坐在唐人街的一家四川餐馆内,高汤里的水沸腾着,店内放着九十年代的粤语歌,朱红的柱子上盘旋的龙和绿色窗框上的窗花,让人有种时空穿越的错觉。 叶时予把牛肚倒进火锅里,白皙的手握着筷子搅动,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仿佛上好的打磨玉器,在灯光下泛着朦胧的光,看得周子诚一阵恍惚。 “子诚哥,上次你说的那个布料市场,我昨天去看了,品种确实非常多,而且很齐全,我觉得很不错。”他把烫好的羊肉夹到对面的人碗里。“趁热吃吧,加点料,这一家的辣酱很正宗,是我吃过最像川味的四川火锅了。” 周子诚闻言,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蘸了点酱,放进嘴里,羊肉入口即化,辣得恰到好处,吃完满口留香。他赞许的点头。“确实不错。” 叶时予听到他这句夸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眉眼弯弯,像极了得到大人表扬的小孩子。 周子诚感觉心跳又不受自己控制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会开始在乎叶时予的一举一动,捕捉他的每一个眼神,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轻咳一声,眼神移到一旁,说:“你可真会享受,学服装设计的会这么闲?” 叶时予笑得有些狡猾,低下头咬了一口土豆片,才说:“还好啊,老师布置的课题我都完成了,还交了两篇论文上去,这学期的任务也不剩什么了。” 周子诚不得不承认,叶时予在某些方面比唐司齐还有天赋,他不光对高级的服装面料游刃有余,对一些普通的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布料更是有着许多创意,做出来的作品往往让人惊叹不已。 “子诚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叶时予眼神闪烁,神情看起来有些别扭。 周子诚觉得这个样子的叶时予十分可爱,平时他总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少有少年人的那种肆意洒脱,不像唐司齐那么飞扬跋扈,咄咄逼人,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他点点头说:“什么问题?” 叶时予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抖动几下,最终下定决心抬眼看他:“子诚哥有想过毕业后的打算吗?” 周子诚失笑,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害得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 他故意慢腾腾地喝了一口汤,假意思考一阵,直到对面的叶时予眼里的紧张再也掩饰不住,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打算自己成立一家服装公司。这次出来当交换生,也是为了回国创业做准备。你呢?你的作品一直很优秀,有没有考虑过到更好的学校进修?” 叶时予摇了摇头:“我觉得学习太多别人的东西会失去自己的风格,所以还是不了。” 周子诚点点头说:“你很有才华,祝你以后成功。” “谢谢子诚哥,那我可不可以加入你的公司呢?”叶时予问这句话的时候手心全是汗,口气却装得很随意。 周子诚笑着说:“那真是太屈才了,不考虑去大公司?” 叶时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大公司我不想进,我想有个独立的品牌,不想受制于人。” 周子诚心一动,叶时予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他的理想不仅仅在成功地运作一间服装公司,而是像LVMH集团或Hermès集团那样,拥有众多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 要达到这个理想,拥有一位以上顶级的设计师是必不可少的。周子诚看着眼前的叶时予,他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他完全可以想象几年之后,叶时予站在世界顶级时装T台上,朝台下的观众挥手致意的样子。 他直视叶时予的双眼,同样认真的说道:“那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叶时予被他深邃的眼神注视着脸不自主地发热,白皙的皮肤染上淡淡的红晕,清秀的脸庞看起来格外动人。 “好。”他点头。 这天之后,两人便行动起来。周子诚在72街租到了一间小店面。72街位于第五大道和麦迪逊大道之间,虽然没有像这两条路上有着众多世界最顶级的时尚专卖店,但交通便利,风景优美,沿街又有众多纽约年轻人喜爱光顾的年轻品牌。周子诚能找到这里,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和能力。 店址选好了,接下来就是装修。叶时予将目标客户定位为时常出没于上东区的女孩,她们年轻,漂亮,出身良好,对于自己喜爱的东西常常一掷千金。因此他们把小店弄成了后现代波普风,明快鲜亮的色彩,大胆而又和谐的撞色,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叶时予雇了三名同是时装学院服设系的女孩作为帮手,他亲自到纽约最大的布料市场采购,制作了一个特别的系列,包括五件大衣,七件毛衣,两条裤子和三条短裙,还有两条连衣裙。叶时予将他的设计称为“红”,因为所有的衣服是各种不同的红色,比如酒红色的喀什米尔呢大衣,桃红色的真丝小A字短裙等等。 周子诚在学校里不遗余力的宣传叶时予的设计。他虽然只是交换生却进入了学生会,还混得相当不错。有了他的人脉关系,叶时予的名声很快就传播出去,他们的品牌也渐渐在学生中流传开了。 到了小店正式开业那天,叶时予还有些忐忑,他看了看身边的周子诚一眼,周子诚回他一个放心的微笑。果然人们陆续而来,女孩子们或者携带男友,或者和三五知己一起,不论是挂在墙上的艺术壁画,还是休息区的沙发,都能让她们兴奋地议论半天。这些富家名媛自小生活条件优渥,眼光自然极高,但是这家时装店无疑很符合她们挑剔的口味。 开业当天便有收入,这让叶时予相当惊喜。晚上他跑到周子诚宿舍兴奋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周子诚摸摸他的脑袋,笑道:“我说过你很有才华的,时予。很快不光是我,大家都会知道这一点。” 被自己的心上人赞美,叶时予觉得这一刻幸福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周子诚,每天怎么看他都不够,总想找机会再接近他一点。叶时予看了看周围,忽然说道:“子诚哥,你当我模特好不好?我忽然有了灵感。” “行。”周子诚爽快地答应了。 来不及回到自己宿舍,叶时予就跟周子诚借了纸和笔,开始画画。他从小学过美术,基本功很扎实。周子诚看着他灵活的抖动手腕,白皙的手指拿着画笔飞快描摹着,不一会儿功夫一套男装就跃然纸上,男模只有寥寥几笔,神态却像极本人。 “送给你,子诚哥。”叶时予递给他画,脸有些红,低下头去不敢看周子诚。 周子诚接过纸张看了看,忍不住称赞:“画的真像。你画的男装不比女装差,时予。” 叶时予的脸更红了,心想着都是因为你我才有的灵感。 “我也喜欢设计男装的,因为我喜欢男人穿上好衣服。”尤其是你能穿上我设计的衣服。 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叶时予长长的睫毛在瘦削的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微微上翘的唇形闪烁着果冻般的质感,让周子诚忽然有股要吻上去的冲动。 他暗暗吃惊,什么时候对叶时予有了这种想法?这是不应该的,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哪怕那人此时不在身边,周子诚做的梦里也依然都是他。 他有些心烦意乱,接下来的聊天也有些走神。叶时予很快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不在焉,识趣的说:“子诚哥,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周子诚点点头,叶时予离开后,他点了支烟,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好一会儿之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拿起手机拨了号码,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周子诚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皱着眉头,眼底一片阴霾。 生意逐渐走上正轨,叶时予每天奔波于店铺和学校之间,一星期去一次布料市场采购,如果碰上时装秀展就和周子诚一起去看。不过最近他明显感觉到周子诚似乎有点逃避他,这让叶时予非常郁闷。 “Hi Jim,你今天看起来很累呢。”叶时予一走进店里,其中一位店员妮娜就走上前来关切的问。 叶时予和其他三位学生一起轮流守店,不过平时如果他没课的话也会经常到店里来,他喜欢观察街上人们的衣着,这会激发他更多的灵感。 “妮娜,我很好,就是有点饿了。”叶时予昨晚上半夜忙着画草图,下半夜想着周子诚就失眠了。他看了眼店里的镜子,果然眼睛下的黑眼圈很重。 “可怜的Jim,F21店门前的路口有家卖热狗的小推车,听说味道还不错。这样吧,你请我喝杯咖啡我就去帮你买一个,怎么样?” 画着浓重哥特眼妆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拼命眨眼,她这幅样子令叶时予不禁失笑。“你自己想吃就说,我请。” 他掏出钱包给妮娜,女孩从里面抽出一张后还给他。“谢了苏。等我几分钟,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叶时予不置可否,毕竟他是中国人,中国人对于美食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妮娜前脚刚走,从门外就进来几个黄皮肤的亚洲人。 一开始叶时予以为他们是客人,也就没在意。他在给街对面的一个穿着米黄色prada连衣裙的女孩做速写。当他抬起头时,几个人把他团团围住。 “小白脸,你们这儿的老板呢?”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留着半寸,有些倒三角眼的人用亚裔特有的口音问。 叶时予愣了一下,呆呆地说道:“我就是。” 几个人对视一眼,倒三角眼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那就省事了。识相的话快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待会有你苦头吃。” 他们盯着叶时予的目光就像几头饥饿的狼,叶时予脊背一凉,电光火石间领悟到,他们是本地的黑社会来收保护费的! 14.危险关头 叶时予暗暗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几人穿着肥大的夹克衫,腰间口袋鼓鼓的,很可能有枪。 叶时予只希望妮娜很快就会回来,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一看情况不对肯定会立即报警。自己只要拖延时间就好。 他朝几人微微一笑,说道:“各位大哥,我们是刚开张的店,连收入都还没有,能不能请几位高抬贵手放过我?” 倒三角眼嘿嘿狞笑:“没收入?看你这么斯文,没想到谎话说起来眼睛眨都不眨。中国人吧?中国人最他妈擅长撒谎!鬼才信你没收入!每天这么多人到你店里来你以为我看不到吗?劝你还是乖乖的交钱,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叶时予心一凉,看来他们都是有目的而来,自己的店肯定被盯上好一阵子了。此时店内只有他们几个人,外面的街道上也没有行人经过,世界在这一刻安静的可怕。 叶时予脑子飞快地转着。“大哥,冷静一点,大家都是中国人,有话好好说。说实话,虽然我的店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但是真的没卖出什么。这里的人挑剔得很,入不了眼的他们是绝对不会买的。” 倒三角眼看叶时予迟迟不肯交钱,心里大怒,他一巴掌把柜台转角插着鲜花的瓷瓶掀翻,瓷器摔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心惊胆跳的碎裂声,花瓶中的水洒得到处都是,有几滴还溅到挂在衣架的衣服上。 “狗娘养的,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不行。弟兄们上吧,这家店的装潢太难看了,我保证过了今天它看起来会是另一副样子。”倒三角眼破口大骂,招呼其余的人一拥而上。 其他几人一听到老大下令,立刻窜到各个角落,从夹克口袋中掏出小刀或者小锤子,把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戳烂,或者砸碎。 叶时予又急又气,这个小店是他和周子诚辛辛苦苦,一点一滴地付出,凝结了他们多少心血的结晶。每一个物件,每一个角落都刻上了两人的印记。就拿之前摔碎的那个花瓶来说,那是周子诚和叶时予上周六一起去了中央公园的跳蚤市场,逛了几百个摊位最后花300美元买下来的古董。 叶时予还记得周子诚指着花瓶上的图案对他说:“你看,这花纹跟店里的壁纸很像吧?” “嗯,是很像。”叶时予凑近一看,瓶身上金合欢树藤蔓合葡萄藤蔓互相交缠,颜色古朴,器形修长,花瓶散发出一种岁月沉积的厚重感。 “子诚哥,你的眼光很不错。”叶时予由衷地赞美。 周子诚在他身边走着,听到这话伸出右手揉了揉叶时予的发顶,看着他:“我的眼光最厉害的就是发现了你这个天才,时予。” 叶时予这一刻觉得能听到他这句话,死也无憾了。 可是现在,店里的这些强盗们却把这么珍贵的花瓶打碎了。这还不够,他们还想要毁掉这个让他和周子诚付出满腔热情,寄望着他们理想的品牌!他决不允许! 叶时予冲出来,大喊一声:“住手!”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大吼:“住手!”将他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叶时予转回头,周子诚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眼底仿佛凝聚着一场风暴。 他大踏步走进来,不怒而威的气势令黑社会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纷纷靠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倒三角眼斜睨着周子诚,对方的身高令他产生了强烈压迫感。他冷冷地说道:“你又是谁?别他妈想逞英雄。在这条道上做生意就要交钱这是规矩!趁我还没收拾你之前赶紧滚蛋!” 周子诚的声音比他更冷:“我今天心情不好,正好你们几个送上门来。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话音刚落,他闪电般出手,撂倒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小个子,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众人愣了几秒钟后倒三角眼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一掌劈向周子诚,很快便成了混战。 叶时予心急如焚,他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手机拨了911,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放下电话他抬起头,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呼出声。 周子诚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最后一个也就是那倒三角眼,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蝴蝶刀,在灯光下刀刃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很明显他已经处于劣势,因为他只敢甩着刀柄挡在身前,周子诚却总能找到机会将拳头招呼到他身上。 眼看时间越拖越久,再这样下去警察就要到了。倒三角眼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不再一味防御反而豁出去般往周子诚身上捅去。 “小心!!” 周子诚眼角闪过一个身影,接着一句身体挡在他面前,他暗暗说了句“糟糕”,一只手下意识地揽住扑上来的人反手将他推到自己背后,另一只手握拳半路变换方向结结实实地砸在倒三角眼拿刀的手臂上,对方立刻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哀嚎。 周子诚一脚将他撂倒,劈手夺过刀子,这才转头怒斥叶时予:“你冲上来干嘛,刚才很危险知不知道?” 叶时予悄悄捂住手背,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子诚哥,我怕你受伤……” 周子诚对上他委屈的双眼,顿时什么火气都没有了。警笛声由远而近,他叹了口气,居高临下地对着地上的几人说道:“赶紧给我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倒三角眼带头,黑社会众人连滚带爬,赤裸着跌跌撞撞地逃了。最后还不死心的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让周子诚狠狠皱了皱眉。 当妮娜回到店里,看到一地的碎玻璃,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家具,架子上的衣服也被撕得破破烂烂,她惊讶得嘴巴能塞进一只鸵鸟蛋。“我的上帝!遇到抢劫了吗?Jim你没事吧?” 她急急忙忙走过来一把拉住叶时予,正好碰到他手上的伤口,叶时予忍不住猛地吸了口气。 正在和警察录口供的周子诚听到叶时予压抑的喘息声,忙走过来问:“怎么了?受伤了?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他不容分说的捉住叶时予的双手仔细查看,果然发现叶时予右手背上一道长长的刀口。血珠从白嫩的皮肤渗出来,看得他心里一阵抽痛,一股无名怒火猛地蹿起。 “受伤了怎么不早说。”他责备的看着叶时予,叶时予低下头小小声道:“没关系,只是小伤。” “不行,得去医院。妮娜。”周子诚把妮娜叫过来。“这里交给你了。我先送时予去医院。” 妮娜飞快点头:“放心吧Andrew,我会叫其他几人过来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 周子诚点点头,随即不由分说地揽住叶时予往外走去。 从门外到坐上出租车的距离很短,叶时予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再长一点。他半靠在周子诚的怀里,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古龙水味道,属于周子诚的男性气息把他团团包围,让他幸福的有些眩晕。 到了医院,医生看了叶时予的伤口,先进行消毒,叶时予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周子诚站在一旁,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心脏也跟着疼痛起来,仿佛那里也挨了一刀。 “很疼吗?”他问。 “……还好。”叶时予缓缓吐出一口气。 周子诚叹了口气,伸手轻柔地抚摸叶时予的头顶。“以后别在逞强了,今天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叶时予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当时他一看到情况不对就立刻冲过去了,哪里想到这么多。不过想到一个小伤口能换来周子诚的一个拥抱,他就又高兴起来。 “在想什么呢。”周子诚看他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偷偷地笑了,就像个小孩似的,忍不住问。 叶时予连忙摇头:“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子诚哥,你今天怎么会来店里?”记得那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周子诚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快得令人难以察觉。“……突然想过来看一看。幸好我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叶时予看到了他的眼神,但他没有问。他有种直觉,周子诚不会愿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心头划过苦涩,但是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还好子诚哥来得及时,其实没多大损失。不过子诚哥,没想到你是个高手啊,平时都深藏不露。” 周子诚见他被自己成功的转移了话题,也放下心来。“看家本领,哪能轻易地露出给外人看。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别一个人扛着,找机会就逃跑。知道了吗?” “哦,知道了。”叶时予像个小孩乖乖点头,心里既甜蜜又酸楚。周子诚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他在地狱和天堂之间走了个来回。 医生包扎完,吩咐了一堆注意事项。比如伤口不能碰水,最近几天少活动手等等。周子诚都记在心里,最后医生给了他们一些消炎药,药水及纱布,就让他们离开了。 周子诚亲自把叶时予送回到宿舍。叶时予很过意不去,说道:“子诚哥,已经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周子诚拧起眉头,不高兴的说道:“都这么熟了还说这么见外的话。赶紧休息,最近几天别用右手,店里那边估计也要好几天才能收拾好。你就别管了,我来搞定。” 叶时予心想怎么可能不用右手,但周子诚的关心让他很受用。他乖乖点点头道:“好。” 15.意外来客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叶时予觉得这句话真是对极了。 第二天早上叶时予还在睡觉,手机响了。他翻了个身,嘟囔几句才接起来。 “喂。” “开门。我在你宿舍外面。”周子诚有力的男低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叶时予一个激灵,立刻清醒无比。“子诚哥?哦哦我马上给你开门。”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冲进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匆匆洗脸刷牙后再跑到门口打开门,周子诚英挺的脸出现在面前。 叶时予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早啊子诚哥。” “早。给你送这个。”周子诚举起手里的塑料袋。 叶时予一看,居然是“徐福酒家”的叉烧包,心里又感动又开心,忙把周子诚迎进来。 “子诚哥,你一大早就去排队买包子吗?”叶时予接过他手里的外卖盒,打开摆在桌子上。一股诱人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宿舍里,包子皮晶莹剔透,能隐约看得到其中的肉馅,令人食指大动。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知道你喜欢,就去买了。”周子诚说的很随意,却不知在叶时予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叶时予心潮起伏,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飞快地看了周子诚一眼又瞥到一旁。“我,我去拿碗。” 说完急急转过身去在架子上把碗和小碟子拿出来,动作太急了点瓷器间相碰发出好大声响。 叶时予把酱料倒在碟子里,递了双筷子给周子诚。“子诚哥,快趁热吃吧。” 他的双眼装满了明显的期待和讨好,也许是刚睡醒的原因,眸子里还有些湿润,就像森林中的小鹿那么清纯无辜。周子诚仿佛被这双眼睛蛊惑了一般,伸出手接过筷子夹了一个包子放入口中,却是食不知味。 叶时予也夹了一个包子,边吃边问:“好吃吗?” “好吃。”周子诚机械地回答,眼睛盯着叶时予红润的双唇,如果能咬一口就好了。 叶时予来了劲,和他说起这个包子的来历。“这家的老板据说祖籍是广东人,这种包子在广东被称为水晶包,听说老板的祖父解放前移民来到美国纽约,在唐人街开了家饭店,原本是做客家菜的。后来他老婆有天早上跟他说昨晚发梦梦到从前家里楼下包子铺的包子,祖父就突发奇想试着做包子看看,从此就一炮而红了。” 周子诚静静地听他说话,只觉得他的声音像一道甘泉,把他从昨天以来的烦闷情绪一洗而空。 昨天是唐司齐的生日,周子诚打电话给他庆祝的时候,多年的暗恋终于抑制不住,忍不住说道:“思齐,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 那边沉默良久,唐司齐缓缓吐出一口气:“子诚,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心里,还放不下那个人……我还是会想着他……” 周子诚苦笑,每次都这样。他和唐司齐永远都在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叹了口气:“我懂了,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当然!最好的朋友。” 放下电话,周子诚点起一支烟抽了几口,不知怎么的想起叶时予,最近叶时予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越来越频繁的出现,他的模样虽然没有唐司齐那么突出,但却十分可爱,而且才能和唐司齐不相上下,甚至平心而论,叶时予在某些方面比唐司齐还要突出。 想到昨天他奋不顾身扑上来保护自己,周子诚的心就仿佛变成了某种宝岛小吃,又软又酥麻,还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周子诚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他也不愿深究,深怕一旦认真起来会发现某种他不肯承认的东西。 所以他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打车赶到唐人街买了叶时予最喜欢的叉烧包,亲自送到他的宿舍。周子诚认为这样就能够使两人退回到从前安全的距离上。但是他也清楚,叶时予那份情他是永远都还不了了。 他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叶时予即使知道也没说什么。之后几天他一直安静地待在宿舍里,看书,上网,偶尔画设计图,直到三天后妮娜告诉他店里已经重新装修过了,可以继续做生意了。 叶时予到店里的时候,看到周子诚也在。 “子诚哥。”他朝他点头打招呼。 周子诚走上前来问:“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叶时予扬起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已经好啦,纱布都拆了。” 周子诚抓住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他的右手。叶时予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就像一具上好的艺术品。他很欣慰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疤痕。 妮娜也走过来,看到苏清的伤已经好了,她显得很开心。“真是上帝保佑,Jim。我听说了你那天的英勇事迹,真为你捏了把汗!” 苏清不好意思搓了搓鼻子,说道:“我哪有Andrew勇敢,他可是功夫高手。” 妮娜显然也听说了周子诚那天徒手打倒七八个人的事,她立刻用那双画着浓重黑色眼线的大眼睛崇拜的看着周子诚。周子诚却只是淡淡地说道:“妮娜,我记得你下午还有课的吧?” 妮娜惨叫一声,抓起椅子上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我死定了!魔鬼教授不会放过我的!” 叶时予噗嗤笑了出来,回头对周子诚说:“子诚哥,你也回去吧,没事的,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敢来了。” 周子诚走过去坐在沙发里,拿起一本杂志开始看,头也不抬地说:“我下午没课,再说你不了解纽约的黑帮,还是小心点好。” 叶时予心里嘀咕,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似的。但他面上露出笑容,转身给周子诚磨了杯蓝山,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继续设计衣服。 时间安静地流淌,店内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叶时予在画画间隙不时抬眼偷瞄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只觉得越看越帅,怎么都爱不够。哪怕他把自己推得远远的,他也要想法设法绕回来,只为了多靠近眼前的人一点点。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前马路上一辆劳斯莱斯如同一尾黑鱼悄无声息的滑到店门外停下,车门打开,依次走下来几个人。 几个看起来像是保镖一样的人物守在门外,最后走出来的男人身材魁梧健壮,一身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接近,他径直走进店里,鹰隼般的黑眸扫过整个房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叶时予有些头疼,他不知道今年是犯了什么冲惹上了纽约的华人黑帮,或许当初真的应该老老实实地交数,不然也不会有现在找上门的麻烦了。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露出温和的笑容问对方:“您好,请问你是来定做衣服的吗?” 男人冷酷的眼眸扫过他,并未说话,他绕过叶时予,朝坐在沙发里的周子诚走过去。 叶时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追过去急急说道:“这位先生,有什么话不妨好好说,现在可是……” “唐震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子诚抬起眼看到男人,有些吃惊的问。 叶时予看到周子诚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几乎是嫉妒的情绪。他皱起秀气的眉毛,静静地走到一旁。 唐震云大大方方的坐进周子诚对面的沙发,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周子诚皱起眉头,很快又松开。“你可真有本事,底盘都扩大到这一片了。” 叶时予将一杯现磨咖啡放在唐震云面前。“先生请慢用。之前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原谅。”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人不仅认识,而且关系还匪浅。 唐震云点头算是回应,叶时予走回原来的位置,但耳朵悄悄竖起来,偷听两人的谈话。 唐震云看着周子诚:“昨晚我手下的人跟我说卖衣服的店里竟然出了个高手,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后来听了描述心里就猜到是你。这么多年没见了,过得如何?” 周子诚淡淡说道:“还好。” 唐震云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甚至是一点点的敌意,他低头喝了口咖啡。“不错。” 周子诚哼了一声,“不是为你磨的。” 唐震云似笑非笑,放下杯子又环顾了一下周围,评价道:“真不懂你们这些搞时尚的非要把房子弄得这么乱七八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难道不好吗?” 周子诚回道:“这叫品味。” 叶时予暗暗咋舌,想不到周子诚也有脾气这么不好的时候,但是更奇怪的是那个黑社会老大听了这话居然不生气! 唐震云自顾自说下去:“子诚,虽然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但是你知道,家族生意就是家族生意……” 周子诚截断他的话:“我不知道他们是你手下,而且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唐震云勾起嘴角:“我会告诉他们把利息降个百分之二,并且次数减少到每三个月一次。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他站起来,打算离开了。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 “对了,我订婚了,打算明年结婚。届时会给你们发请帖。欢迎来参加我的婚礼。” 周子诚浑身一僵。 劳斯莱斯离开后,叶时予才走上前去问:“子诚哥,刚才那人,你们……认识?” 周子诚点头:“也是以前小时候的邻居。后来他舅舅出事死了,他被他外公接到这边来接管本地的黑帮。唐人街那一带都是他的地盘。” “哦,那他岂不是很厉害?”叶时予其实觉得周子诚也很厉害,在刚才那个浑身散发着大BOSS气场的人面前丝毫不逊色,甚至还能平起平坐,和人家讨价还价。 “都是混口饭吃的。”周子诚不想多谈,他望着窗外的马路,眼神闪烁,神色起伏不定。 叶时予想起他看着唐震云那种带着嫉妒和敌视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16.第一桶金 从那天以后,黑帮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叶时予等人面前。叶时予也越来越了解纽约时髦女孩的时尚追求,设计越来越得心应手。来找他订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纽约一些上流社会交际圈中。 这天的店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走进门的时候,店里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她。叶时予甚至听到了低低的吸气声。 她有一头浓密的棕色大波浪长发,随着优雅的步伐在脑后轻轻摆动。身着Cagliari的深绿色丝绸OP连衣裙,外面套着Chanel的奶白色粗花呢无领及膝外套,修长的脖颈下Cartier珠宝熠熠生辉,与她眼珠的颜色相映却又不会过于抢眼,她踩着一双蓝色的Christian Louboutin走到叶时予跟前。 “你好。”标准的美式英语。 “您好,女士。”叶时予吃不准她的年纪,她右手的无名指上没有戒指,而她看上去应该在三十五岁左右。 “年轻人,是这样的:我与我的朋友之前打了个赌,条件是从第五大道开始,到沿路走下去的第100家服装店里买一件衣服。而你这儿正好是我遇到的第100间。”美丽的女士侃侃而谈,没有一点扭捏之态,举止之间呈现出名门淑女的良好仪态。 叶时予微微一笑:“我很荣幸,女士。请问您需要什么?” 女士脱下她的GUCCI皮手套,放进橙红色Hermès Birkin中,信步走到成衣架边慢慢挑选。叶时予耐心地跟在她身后,不时地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一圈走下来,女士没有挑到合意的衣服,这也难怪,叶时予这几家店针对的是更年轻一点的消费人群,叶时予本以为她就这么算了,谁知对方忽然问: “你是设计师吗?” “是的,女士。” “店里的衣服都是你设计的?” “没错。我是纽约时装学院的交换生。” 女士双眼一亮,说:“太好了,我有个主意。你可以帮我设计一件衣服。随便什么都好,裙子,衬衣,裤子,外套……只要一件,这样我就不算输。你看怎么样?当然我会付你钱。” 叶时予没想到天上会掉馅饼,从她的穿着打扮不难看出这是一位经常出现在纽约时尚圈中的人物,如果这一次成功的话,那对他和周子诚的事业肯定会是一个极大的促进。 “好的,请随我到量衣间,我给您量尺寸。” 叶时予发挥出了他的专业素质,为这位女士记下了全身的尺寸,为了不至于过于冒昧,他只请对方留了个电子邮箱,这样当他画好设计图后可以让对方过目。一旦确定后他就可以开始制作成衣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叶时予为女士设计了一条晚礼裙,黑色的混纺硬纱面料为主,深V型无袖领口,在胯部加了道荷叶边,往下是弗拉明戈式裙摆,荷叶边内里和裙摆里面还有桃红色里衬,与黑色面料形成对比,既端庄又稍显活泼。 那位女士相当喜爱叶时予的设计,在叶时予给她发邮件的当天就回复说非常满意,于是三天后裙子就送到了她的手中。 对于送出去的衣服穿上的效果,叶时予其实心里也不大有底。直到一星期后女士给他发了封邮件,里面有一张相片,叶时予打开来看的时候,连他都被惊艳了一番。 周子诚恰好也在,凑到电脑屏幕前一看,有些诧异地说:“你怎么会认识她?” 叶时予便把那天的经过跟他说了,周子诚听完后,狠狠地吸了口烟,然后揉了揉叶时予的头发。 “你小子真幸运。” 其实叶时予也猜到了这位女士的身份,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居然带着她的一群好闺蜜来到叶时予的店里。 “看到没?我前一晚上在白宫参加的慈善鸡尾酒会上穿的裙子就是这位先生设计的。很年轻吧?”女士坐在真皮沙发里,端着咖啡笑着对一群女人说道。 女士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叶时予身上,为他的年纪吃惊不已。 “这么年轻?!” “他真的还是个学生?” “看上去真小,东方人的皮肤真好啊。” 女士们七嘴八舌,身为焦点中心的叶时予却丝毫不紧张,耐心地为她们一一端上咖啡,然后端坐在一旁,面带微笑,任由她们对他评头论足,风度十足。 女士们在叶时予的店里渡过了一个快乐的下午茶时间,而当天叶时予的收获是十几份订单。 当晚叶时予兴奋地告诉了周子诚这个好消息,周子诚也很高兴,这算是两人开店以来赚到的第一桶金了。叶时予趁机提议:“不如出去庆祝一下?” “好。”周子诚欣然应允。 第二天晚上叶时予穿上Ralph Lauren的苏格兰格子毛呢休闲西服,当他走出宿舍,看到周子诚一身Armani湖蓝色灯芯绒西服站在楼下等着他,路灯照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显得卓尔不群,俊逸非凡。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休闲西服,这样穿就好像要去约会一样。叶时予低下头,心跳得很快,很有力。 二人走进Ai Fiori,餐馆顶上垂吊着一盏盏泪珠型的水晶吊灯,木质镶饰的餐桌椅配以核桃色调,大片的棕榈植物,客人坐满了大约2/3的位置,既不过分拥挤也不嘈杂,服务生们彬彬有礼,小提琴优雅的银色流淌在人们的耳边。 引座员将两人引到位置,待两人落座后,侍者端来一只香槟,1998年的Dom Pérignon。 叶时予端起黄金色泽的酒杯。 “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干杯,子诚哥。”他怀着满腔的爱意看着对面的男人,却只敢在眼底露出一点点。 “干杯。”周子诚和他碰了碰杯子,一饮而尽。 开胃菜很快上来了,The Mare e Monte、海胆比目鱼刺身和南瓜泥小牛肉馅牧师帽饺子Agnolotti,紧接着是主菜Crepinette羊腿肉和奶油龙虾,甜点则是最经典的百香果汁巧克力面包Baba al Rhum。 那天晚上两人吃得很尽兴,叶时予感觉到周子诚非常高兴,但却不是为了他们赚到的这十几份订单,至少不完全是。 他不知道的是,周子诚在去餐厅之前接到了唐司齐的电话。 “子诚,你知道了对不对?” 唐司齐第一句话就让周子诚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唐司齐的声音很沙哑,可想而知他在那边整个人有多么憔悴和颓废。 “思齐……”周子诚此刻恨不得立刻飞回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安慰她。 “子诚,我很难受……表哥不要我了……我一直都这么爱他,可他为什么不爱我?”唐司齐哭得难能自己。“我从小就跟着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没有人比我更爱他!可是为什么他不爱我!” 周子诚无言,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三三两两的行人夹着脑袋匆匆走过,一派萧索的景象。 他的心仿佛也跟着天边的落日一点点地没入黑暗中。 “……我他妈恨不得现在就去纽约,去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他却一直把我推得远远的!我真想拿刀杀了他……” “冷静点,思齐。你还有我,我还在你身边!”周子诚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对着电话大吼。 “是啊……我只有你了,子诚。表哥走了,再也不管我了。我只剩下你了……”唐司齐的声音很轻,却有种奇异的妖冶的魔力,把周子诚的心吊到了半空中。 “子诚,你以后要对我好点……我就剩下你了,如果连你也……” “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周子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激动,心脏仿佛被撕成两半,一半满是痛苦,另一半则兴奋异常。 仿佛多年跋涉在雪地里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一座小木屋里偷出来的温暖的灯光。周子诚似乎可以看到多年的夙愿实现了。 他的心扑通直跳,声音也因为太激动而变得嘶哑:“思齐,你乖乖的在那边等我,等我回去,我会好好照顾你,好吗?” 那边迟疑了一会儿:“……好。” 这是这么多年来,唐司齐第一次肯正面回应周子诚的感情。周子诚此刻兴奋异常,激动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声音说道:“那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我还有些事,先挂了。” 周子诚醉了。 叶时予扶着他走出餐厅坐上的士,周子诚安静地靠在他的颈窝里。叶时予垂下头,看到周子诚的睫毛很浓很密很长,平日里总是严肃的面容此时完全放松下来,宁静而安详,薄唇湿润而性感,叶时予目不转睛地盯着,好想吻上去。 他抬眼,司机正专心开车,电台里放着Wham!乐队的歌,主唱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叶时予又低头望着周子诚的睡颜,心里就像有只小猫的爪子在抓啊抓,撩拨得他的心直痒痒。最终欲念战胜了理智,他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嘴唇很轻很轻地印在周子诚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一下。 车窗外霓虹灯光如同流动的画卷般拂过两人的身体,叶时予和周子诚紧紧挨在一起,闻着他身上传来的烟草味道混合着古龙水的男性气息,叶时予多么希望车子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永无尽头。 17.重逢 天空飘起大片雪花,各大商店卖场陆续摆出挂满五颜六色的彩灯和气球的圣诞树,空气里充满了糖果和巧克力的甜蜜气息。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国人最忙碌的时刻,各行各业的人们都在年底试图最后加把劲,给一整年以一个好的结束。时装界更是不例外。 年底各路明星要赶通告,要拍广告,要赶赴各大颁奖典礼,要出席各种晚宴……因此这也正是各大时尚品牌最活跃的时候,每一家都使出浑身解数争取到更多名人偶像,一旦他们把自己衣服穿上身,效果简直不亚于花巨资拍广告。 临近下班的时候,朱莉敲了敲苏清工作室的门。 “大美女,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罗宋盯着她解开了上面两颗扣子的白色真丝衬衣,36D的胸部曲线若隐若现,殷勤地问。 朱莉冲他摆了摆手,指指另一边的苏清。“不是你,是他。苏老师,老板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谢谢。”苏清礼貌地冲她点点头。 朱莉给了他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没关系,我的工作。”转身踩着10公分的Prada走了。 “小清,我怎么觉得你忽然跟老板很熟了呢,难道是我的错觉吗?”罗宋眯起眼,手指点着下巴,疑惑的看着苏清。 “你想多了。”苏清收拾好东西,走进更衣室换好晚礼服,出来跟罗宋说了句再见,走出办公室坐电梯直达地下一层。 一出来就看到一辆白色加长劳斯莱斯元首级幻影停在不远处,后座的车门敞开着。 苏清径直走过去坐进车里关上门。“周总。” 周子诚坐在白色真皮沙发上,今天他的穿着很隆重。苏清一眼就认出是旗下的高级定制男装品牌。白色真丝正装衬衣熨帖地包裹着他刚健的身体,扣子一直系到最上面的风纪扣,白色小尖角领衬着深蓝色丝绸领结。外面是深蓝色亚丁细条纹黑领西装,左边口袋别着一块香槟色三角形真丝口袋巾。同是深蓝色条纹的西裤恰好勾勒出修长的腿型,脚上是一双黑色意大利手工牛皮鞋。整个人完美得如同天神降临,气度不凡。 苏清看到周子诚又戴上了那副袖扣,心里疑惑,以他现在的身价,要多少珍贵的袖扣没有,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一付已经过时了的袖扣呢? 周子诚深邃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把苏清上下打量了一遍。白色真丝衬衣加上黑色西装,将他精致的五官衬托得更加分明,整个人如同上好的玉器,散发出温润的光。明明是最平常的晚礼服,穿在他身上就充满了一股禁欲的气息。 看到对方那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盯着自己,周子诚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下腹窜起一股邪火。他轻咳两声,说道:“来了。走吧。” 车子滑出车库驶上主干道。一路上后座里没人说话,苏清偏头去看窗外五光十色的夜景,周子诚坐在他对面望着他的侧脸出神。 那天晚上虽然苏清否认了他的话,但周子诚在潜意识里仍然存有怀疑。一个人的性格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大变,之前他私下调查出来的苏清和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格,而他的家族并没有精神病史,周子诚虽然还搞不清楚他变化的原因,但是他相信机会总会到来的。 或许在他心里,仍怀着不切实际的以为叶时予仍然活着的幻想。尽管理智告诉他在两年前他已经亲眼看到了叶时予的尸体,也是自己亲自将他带回国内安葬,叶时予这个人已经死透了,可是他不相信,他无法相信。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一定有问题。 车子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门童走过来打开车门,两人依次下车,踩着红地毯走进宴会厅。 今晚的时装发布会是业内另一家巨头Siti集团旗下一个女装品牌秋冬主题时装展。苏清走进会场的时候习惯性地环顾一周,发现来了许多明星,时尚杂志编辑,时尚买手,时尚评论员等等圈内人,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围追堵截各路名人,电视台的主持人在镜头前讲解,场面热闹非凡。基本算得上是一次业内大聚会了。 这种情景,恍若隔世。 周子诚低下头,看到苏清有些茫然出神的模样,心下一动,柔声道:“我们过去吧。” 苏清淡淡扫了他一眼,走到位置上坐下。 周子诚不知道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它没有依据,无法解释,但是却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自从追悼会的那夜之后,他每次看到苏清,这种想法就更加清楚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天天地汲取他的思念长大,现在已经盘根错节,想甩也甩不掉了。 他扯出一个苦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记得上次赵明泽说过,他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苏清认真地看着秀,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与两年后的其他人差距有多少。他仔细盯着模特身上的衣服,思考着颜色、质地、剪裁之间的搭配,设计师的idea,太专注以至于忽视了周子诚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以及从T台的另一侧投来的更热切的目光。 萧朗惊喜地看着苏清。自从超市那次之后他没想到他们还能见面,而且居然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下,这说明对方很可能也是圈子里的人。 他正在伤脑筋待会儿要怎样才能装作偶遇的样子认识人家,身旁的助理提醒道:“老板,该您上去致辞了。” 萧朗回过神,原来时装秀已经结束了。 苏清看到台上讲话的人,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但很快变平静下来。倒是周子诚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苏清摇摇头,不欲多说。其实对方也就是个陌生人而已。他对周子诚说:“周总,晚宴开始了,我们走吧。” 周子诚点头,二人信步走向一旁的大厅。这期间不少人看到了周子诚,纷纷过来攀谈。两人走走停停,短短的一段距离居然花了半个多小时。 好不容易挤进了宴会厅,苏清喘了口气。真想不到周子诚比那些明星还受欢迎,刚才的闪光灯刺激得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周总,我去那边休息一下。”苏清指了指一边的料理台。他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从下班到现在胃里没喝过一口水没吃过一粒米,这让他感觉有点难受。 周子诚看到苏清的脸色有些苍白,忙说道:“去吧,要是还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苏清觉得周子诚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无暇多想,现在赶紧填饱肚子才是正事。他走到餐桌边,先盛了碗海鲜汤垫肚子,暖暖的汤水喝下去,身体立刻感觉舒服多了。 他看了看四周,只有少数人和他一样在吃东西,大部分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这种场合来的人都抱有目的性,他反而成了最清闲的少数派。 苏清正独自吃着不亦乐乎,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有点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我们又见面了。” 他转过头去,正是之前在台上说话的人,Siti集团的总裁萧朗。 苏清露出一个微笑:“您好,萧总。” 他的脸本来就长得极好看,这么一笑更是让萧朗魂不守舍。他的心跳得飞快,忙掩饰性的喝了口香槟,才说道:“想不到你和吃这么有缘,我每次看到你,手里都拿着东西。” 苏清低头一看,手里正捧着装着牛排的碟子,他不禁失笑:“让萧总见笑了。上次的事请别介意。” 萧朗忙道:“哪里哪里,小事一桩。不过你这么吃也不怕吗?” 苏清一愣,这么吃有什么不对吗? 萧朗看到苏清不解的样子也愣住了:“难道你不是模特?” 这下苏清是真的想大笑,幸好他及时止住了。“不,不是的,萧总,我叫苏清,是ITI的一名设计师,今晚来这儿是想向你们的设计师学习的。” 萧朗有些意外:“以你的条件,当个设计师真的太浪费了。” 苏清不以为意,他耸了耸肩膀说:“或许吧,但是我喜欢设计衣服,看到人们穿上我设计的衣服那种成就感是模特无法给予的。” 萧朗赞赏的点头,如今像他这种不骄不躁,有着优越的外貌条件却不去充分利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在这个行业内。这让他对苏清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看向他的目光也更热烈火辣。 他继续同苏清攀谈:“你认识叶时予吗?他曾经是ITI最好的设计师,可惜了。” 苏清拿叉子的手一抖,他淡淡地说道:“哦?我以为唐司齐才是。” 萧朗轻轻地摇了摇头:“很多人都说唐司齐是天才,但我看未必。他的设计曲高和寡,一件时装再怎么新潮或者后现代,如果不能被消费者接受的话都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叶时予就不是这样。他的时装充满热情,活力,有种永远年轻永不服输的青春的意味。看他的秀我总能感觉到这个人对生命的热爱和他对世界上美好事物的追求,当年那场沸沸扬扬的所谓‘盗窃’事件,我认为唐司齐永远不可能设计出那样的衣服来。” 苏清浑身一震,眼睛里瞬间涌上一层湿气。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竟然会从一个陌生人口中给了他一个公道。 他定了定心神,朝萧朗微微一笑:“如果叶时予今天站在这里,相信他会对你说声谢谢。” 萧朗也露出一个潇洒俊朗的笑容:“不客气。还有,如果你不想在ITI待下去的话,欢迎来找我。” 他从名片盒里抽了一张给苏清。苏清大喜,前几天他找了个机会询问了罗宋,得知自己在ITI的合同即将期满,他正寻找着下家,眼前就有机会送上来了。 他双手接过名片收进西服的内袋中。“承蒙萧总看得上眼,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萧朗笑眯眯地看着他,心说我的目的可不止这个。今晚算是开了个好头,给对方留了个好印象。 周子诚正在同一位业内官员聊着,他心不在焉的听着那人的长篇大论,心里觉得有些乏味,不经意转过头,在视线远处苏清正和Siti的萧朗聊天,萧朗不知道说了什么,让苏清笑得很开心。 周子诚眯起眼,内心被苏清的这个笑容狠狠地蛰了一下,胸口仿佛点了一把火,让他想也不想地立刻找了个借口和官员告辞,大步冲苏清走去。 才走了几步,旁边忽然伸出一只黑色西装的手拉住了他。“子诚。” 周子诚脚步一顿,徐徐转过身看着来人:“唐司齐,你怎么在这里?” 18.真相的碎片 唐司齐的身体有一丝僵硬,随即泛起一抹苦笑。自从两年前他走出周子诚和叶时予一起住的房子那一刻起,他和周子诚从此就成了敌人。 他用从前当两人还是好友时的眼神看着周子诚,目光中甚至还带了点委屈:“我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周子诚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既然如此,那你忙,失陪了。” “子诚。”唐司齐忙挡在他身前。“我们谈谈。”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周子诚这话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说的十分清楚。 唐司齐却固执的站在他面前。“子诚,我只需要几分钟,求你了。”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调和周子诚说话,但是眼下也顾不得了。 周子诚神色平淡,投向唐司齐的视线仿佛他们只是两个初相识的人。他说:“我的律师部应该已经向司法部门递交了诉讼,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留在法庭上说吧。” “子诚,我知道你恨我。你能不能听我解释……”唐司齐苦苦哀求道,“记得那时你在餐馆里和我摊牌,告诉我你爱的是他,以后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在那之后我情绪一直很低迷,根本没什么心情拿来创作,但是那次是我第一次受邀米兰时装周,我不能搞砸了,你知道吗?所以情急之下我只好想出那个下作的办法……我以为他会有另一套备份的设计的,他以前一直都有!” 周子诚动了怒,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曾经他以为是此生最爱的人。他的五官虽然还是这么的熟悉,但此刻却无比陌生,陌生得仿佛周子诚从来都不认识,在那一刻他猛然发觉,他从来就没有看懂过唐司齐的内心。 “这些话,你留着以后见到时予的时候再对他解释吧。我说过了,从那天起我和你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情分。” 周子诚冷冷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绕过唐司齐走开。谁料到唐司齐忽然从背后贴上来,一只手环上他的腰,放低了姿态在他耳边急切地哭道:“对不起,子诚,我错了,我是真的错了……对不起……求求你原谅我……” 周子诚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他曾经以为对于这个人他有这一辈子的耐心,但是现在他连最后一点犹豫也没有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挣脱了唐司齐的拥抱,没有回头看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唐司齐,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最清楚。如果有天我能找到证据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每一个字都又冷又硬,像冰刀一样一刀刀割在唐司齐的身上。他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周子诚离开的背影,脸上还带着泪痕,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被唐司齐这么一搅合,周子诚懊恼地发现站在原地的苏清已经不见了,他顿时觉得烦躁不安。干脆走到阳台,点起一支烟。 “周总。”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很轻,却犹如泉水般动听。 周子诚转过身来,苏清站在他面前,眉目间有些激动。 想起他之前和萧朗交谈甚欢,周子诚脸色就沉了下来,不悦地问道:“刚才上哪儿去了。” 苏清也不瞒他。“和Siti的老总聊了一会儿。” 周子诚看他如此坦白,心里更加郁闷,却不知这股烦闷从何而来。他狠狠地吸了口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该回去了。” 说罢拉着苏清走向出口。 谁料两人在酒店门厅居然遇到了熟人。 “子诚。”赵明泽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打招呼,身后跟了好几个人。 “你也来了?”周子诚有点意外。“你不是在国外拍戏的吗?” 赵明泽和他慢慢走到一角边说道:“人家老外要放假,我一个人在那边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来多陪陪家里那位。” 周子诚点点头,眼里有些寂寞,有些羡慕,还有些哀伤。 赵明泽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到了跟在周子诚身后的苏清。想起了那晚,他狐狸似的双眼眯起来。 “这位先生是……” 周子诚忙介绍说:“这是我的一个设计师,叫苏清。” 赵明泽把苏清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这才慢悠悠的开口:“苏设计师,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苏清微笑回答:“那天晚上在‘汤缘’我见了您一面,可惜那时喝得太醉没能好好看清楚,今晚有幸再次见到,大明星果然风度过人,不同凡响。” 他知道赵明泽这人喜欢听好话,于是便尽量夸他,以便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周子诚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问赵明泽:“你去‘汤缘’做什么?” 赵明泽说:“是林想。那天林想说遇到个小予从前的朋友,说要一起去吃饭。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晚上十点多才打电话过来,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告诉我林想醉了,要我赶紧去接人。于是我就过去了。” 周子诚怀疑地看向苏清。苏清点点头:“是我给您打电话的。” “你怎么知道林想和他在一起?”周子诚继续逼问。 苏清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不知道,只是那天中午的时候林想给人打过电话说不回家吃饭,我只是打开通话记录回拨过去而已。”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加上他神情平静,周子诚实在找不出什么破绽。 赵明泽一旁的助理快步走过来:“明泽,时间快到了该走了。” 赵明泽说知道了,回头跟周子诚告别:“有空去我那坐坐,随便聊聊也好。我看你最近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当心憋出病来。” 周子诚只是随便点了下头,顺便冲他摆了摆手。 赵明泽转身走了,经过苏清时看了他一眼。苏清笑容不变,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目送他走远。 二人站在酒店门口等司机将车开过来。苏清说:“周总,不如我自己回去吧,太晚了就不麻烦您了。” 周子诚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知道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吗?” 苏清笑了:“周总,怎么大的节日我怎么会不知道,就算忘了这满大街的圣诞树也会提醒我的。” 周子诚低头看着他,苏清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圣诞节,是我的一个特殊纪念日。” 仿佛被电了一下,苏清浑身一颤。是的,圣诞节,五年前的圣诞节,是他对周子诚表白的日子。 逝者已矣,难为周子诚还会记得这些。 车子这时开过来了,周子诚打开车门,示意苏清先进去。 苏清也没注意,就这么坐了进去。他脑子里想着刚才他无意走到周子诚身后不远处,却恰好把他和唐司齐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朵里。 他之前看到唐司齐,还以为他是去找周子诚求情的。毕竟他们俩曾经那样好,周子诚把他告上了法庭,想来他心里也不好过吧。 他怀着一丝恶趣味甚至有些自虐的心里悄悄地走过去,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当他听到唐司齐说“你爱的是他,以后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那句话时,苏清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脚跟,才没有倒下去。 苏清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晚上他跟踪周子诚到了那家餐馆,他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看到两人亲昵的神态,那种旁若无人的亲密,怎么也不像说出这种话的场景。 难道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吗? 今晚发生的事情,苏清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来好好消化一下,他望着道路旁边明晃晃的商铺,人潮汹涌,十里长街灯火璀璨,恍然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曾经以为并且深信的一些事情其实并不可信,就在今晚,从曾经的情敌口中得知周子诚也爱着他的时候,苏清先是极度的震惊,接着是狂喜,但很快涌上来的却是一阵阵的悲凉。 他们曾经有那么多的机会,但都一一错过了,直到他死前,还以为是周子诚和唐司齐合伙欺骗了他,他带着那么多的委屈,怨恨,不甘,痛苦和愤怒而死,苏清想,他的死状一定很可怖。 重生之后,他曾经很怕从别人的口中说起这两个人的名字,因为他们代表了他的无能,成为他耻辱的标志。人们想起他叶时予只会说,这个傻逼,连情人跟别的人跑了都不知道,最后连事业都丢了,实在是蠢到家了。 苏清曾经以为和周子诚同居的那三年中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直到现在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周子诚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动心的?为什么他不能早点告诉他?让他带着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悔恨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他怎么能原谅? 周子诚看到苏清拼命地缩在车座里,身体怕冷似的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小孩,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外面,仿佛在渴望着什么。那副样子让周子诚有种强烈的冲动,恨不得一下将他拥入怀里,再也不放手。 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和缓的语气开口:“怎么了?觉得冷吗?暖气不够?” 苏清没答话,正当周子诚以为自讨没趣的时候,他把脸转过来,眼睛里暗光流动,问道:“周总,你还记得叶时予是怎么跟你告白的吗?” 19.告白 周子诚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回忆时才有的温情,他的目光越过苏清,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嘴角微弯:“当然。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 周子诚那时以为多年锲而不舍的追求终于有了结果,唐司齐终于肯接受他了,他们每天打电话发短信,甚至恨不得立刻结束学业飞回国内,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可惜很快事实证明,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周,纽约的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又是一个下雪的天气。大块的阴云团积在城市上空,令人感觉压抑。 周子诚起床洗漱吃过早餐后照惯例打开电脑连上网,发现当地新闻正在铺天盖地的报道一则爆炸性新闻。 “纽约最大华人帮派与爱尔兰帮派昨夜发生大规模火拼!目前已死亡32人,伤者数百人。据可靠消息死者之一爱琳程是华人帮派老大,人称‘小唐尼’的Simon唐的未婚妻……” 周子诚被刚入口的热咖啡烫了一下,难受得皱起眉头。 Simon是唐震云的英文名字。 他想起那天唐震云走之前跟他说过的话“我订婚了,打算明年结婚。届时会给你们发请帖。欢迎来参加我的婚礼。” 他又打开另一个网页,上面的照片显示纽约唐人街一片狼藉,店铺的玻璃碎了一地,路边停放的车辆被撞得变了形,或是布满了弹孔,有些车上还残留着大片血迹。 另一个网页则公布了一部分死者和伤者的照片,下面详细描述了火拼的过程。其中写着“Simon和未婚妻爱琳昨晚参加了一场家族聚会,在回家的途中遇到猛烈的袭击,大批身穿黑衣带摩托头盔的枪手包围了华人帮派的车队,有目击者事后证实,爱琳小姐为了保护她的未婚夫,被狙击手射中心脏,当场死亡。而Simon也身受重伤……” 右眼皮毫无预兆地狂跳,他忽然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周子诚掏出手机,拨号。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他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 半支烟的时间过去了,他又打了一遍那个号码,仍然关机。 他站起来,开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铃声猛然想起,周子诚一把抓起手机。 “喂。” “子诚哥,我弄到两张百老汇《猫》的贵宾票,今晚一起去吧?”叶时予的声音穿过话筒,和平常一样的清朗柔和,此时他却觉得有些刺耳。 周子诚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今晚我没空,你找别人去吧。” “哦……可是……”叶时予在那头磨磨蹭蹭地,没想到惹得周子诚更加不快。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子诚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叶时予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没事的话我挂了。”周子诚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他焦急地等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唐司齐的电话才开机。 “思齐,你在哪?我有急事找你。”周子诚焦急地说道。 电话那头十分安静,唐司齐的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什么人。“子诚,我这边现在有点不方便,什么事这么急啊。” 周子诚放软了口气,也轻声说道:“思齐,我昨天看了新闻,你最近要多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唐司齐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在这边好得很。最近我要准备一个比赛,会比较忙,先这样吧。” 周子诚一颗吊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他还想说些什么,唐司齐那边匆匆说了句再见就把电话挂了。 后来周子诚才知道,唐司齐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立刻飞到了纽约,日日夜夜守在唐震云的病房外。 他在那之后打了好多电话给唐司齐,对方一概不接。发短信,也只回简单的几句话甚至不回,言语从冷淡渐渐转为不耐烦。 周子诚自认从来没有阻止过唐司齐追求他的表哥,他没有那个权力,也没有资格。但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唐司齐竟然为了这件事不惜欺骗他,就在枪击事件的前一天,两人还甜甜蜜蜜地通完电话,约定回国的时候一起去旅游,没想到只隔了一天,态度就转变得如此之快,令他心寒。 周子诚猛地灌下一大杯酒。周围的音乐震耳欲聋,许多男男女女纷纷上来和他搭讪,都被他拒绝了。 他感觉心很累,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唐司齐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曾经想着把他紧紧拥在怀里,想到心痛。 但现在他只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其实他早就知道唐司齐根本不喜欢他,至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喜欢。他骄傲得如同一只孔雀,生来就是要让周围的人关注和赞美的。总是看得到而吃不到,久而久之,也会生出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周子诚已经不知道,他对于唐司齐,究竟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得不到。 在他的上衣口袋里还放着一张机票。他原本打算在这个圣诞节飞回国,和唐司齐一起过节。直到昨天他亲眼在街上看到唐司齐提着满满一大袋子拦下一辆的士,起初周子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上了另一辆的士,示意司机跟着唐司齐的那一辆,一路跟到了医院。周子诚又看着他下了车走进医院,一直走进一间门口站着一堆保镖的特护病房内。 那是唐震云的病房。 周子诚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住所的。他躺在床上,把他和唐司齐一起长大的过程回忆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上面的结论。 飞机已经误了点,他也不在乎。随便找了家酒吧,喝得天昏地暗。 “帅哥,一起来玩吧。今晚可是平安夜啊!来吧!”几个金发大波美女纷纷围住周子诚,丰满的胸部不停地蹭着他的身体,其中一位还大胆地直接摸了摸他结实的胸肌,挑逗的意味十分明显。 “别理我。” “可怜的宝贝,是不是被情人甩了?没关系,我们会让你开心的。”几人继续挑逗着。 叶时予忽然挤了进来,一把夺走周子诚手里的酒杯。“子诚哥,你不能再喝下去了,我们走。” 他掏出钱压在杯子底下,拽着周子诚,两人踉踉跄跄地挤出了酒吧。 一走到外面,周子诚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刺激得打了个喷嚏。他出来的时候穿得少,此时感觉寒风就像刀子一样刮着自己的全身。 叶时予吃力地撑住他,周子诚比他高了一个头还要多一点,块头又大,他实在是有些吃力。他焦急地说:“是不是很难受?车子很快就来了,忍着点。” 周子诚睁开醉得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到叶时予正抬头望着自己,眼睛就像夏夜的星星那样明亮而动人,别的景物在他眼里都模模糊糊的,只有这双眼睛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 周子诚被他那样看着,心就像装了面鼓似的通通直响,他觉得口干舌燥,嘴里嘟囔着:“水……” 叶时予正拦下一辆的士,他把周子诚小心的塞进车里:“忍一忍子诚哥,我送你回去。” 平安夜的人潮特别多,纽约到处都塞车。时间过得特别漫长,周子诚靠在叶时予的肩膀上睡了好几觉。每次醒来总觉得还在同一个地方。他不耐烦地凑过去问:“还有多久才到?” 叶时予身子一颤,周子诚说话的时候离他的耳朵极近,热气钻进耳朵眼里,弄得十分地痒。加上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还在他脖颈上蹭了蹭,粗硬的头发摩擦着他的皮肤,就好像许多蚂蚁爬过,麻酥酥的。 他转过头,没想到这时候周子诚却忽然抬起头来,两人的嘴唇在刹那间轻轻擦过彼此的唇,时间仿佛静止了。 叶时予僵住,刚才那一瞬间他被这个吻电到了,虽然很短,却如同惊雷,炸得他全身毛都竖了起来。 周子诚也浑身一颤,这个吻感觉太好了……对方的唇是那么的柔软,水嫩,他还想品尝更多! 没等叶时予反应过来,他将人一把搂住,再次吻了上去。 “!”叶时予一惊,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包围了他,简直比做梦还美妙。 周子诚火热的舌头顶开叶时予根本没有防备的唇长驱直入,舌尖扫过青涩的口腔上下,仿佛在探寻什么,然后掠夺性地卷起叶时予的舌头追逐纠缠,拼命吮吸之后又故意松开,然后继续玩弄着软软的小舌头。 长长的热吻结束后,叶时予剧烈地喘着气,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周子诚吻了他?这说明他也喜欢他吗?他对他也有感觉吗?难道说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好久了? 叶时予呆呆地看着周子诚:“子诚哥……” 没等他说完周子诚又堵住了他的嘴巴。 坐在驾驶座上的黑人司机小伙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切,吹了声口哨,调大了电台的音乐音量,和着歌声将车子挤入滚滚车流。 车外鹅毛大雪飞扬,空气中飘荡着姜饼的香气和孩子们银铃般的欢声笑语。 两人在车上吻了一路,回到周子诚宿舍时屋子里黑漆漆的,舍友都出去狂欢了。叶时予刚转身关上门,就被周子诚压在门板上狂吻,吻得他腿都软了。 分开的时候两人唇角还拉出一条银丝,叶时予呼吸急促,脸色发白。他看到周子诚的双眼在黑暗中亮亮的,闪着野兽的光芒。 “……子诚哥,我喜欢你……喜欢好久了……” “嘘,别说话……”周子诚舔着他的唇,又绕到耳边含住叶时予的耳垂轻吻,叶时予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 周子诚低低的笑了,他不停地吻着叶时予的耳垂,一路向下,亲吻着他修长的脖颈的时候手上快速脱掉了叶时予的衣物,大手抚上叶时予的胸膛上下抚弄,不一会儿叶时予就被他玩弄得气喘吁吁,眼角蓄着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滚到床上的时候,叶时予全身已经被脱得精光,他趴在床上,身下私密处被周子诚用手指开拓着,奇怪的感觉和激动的心情混杂在一起,令他全身皮肤通红通红的。 周子诚急切得只脱了裤子,草草弄了几下叶时予的后面便挤了进去,身下的人惨叫一声,全身绷紧,连带里面也绞紧了他的那根东西,差点让他也叫出来。 “放松……放松点……”他俯下身体亲吻着叶时予的后背,手绕到他前面抚弄他那根软绵绵的小东西,过了一会儿感觉手里的东西又挺了起来,他开始大肆律动起来。 屋里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屋外也喜气洋洋,今夜的纽约格外迷人。 20.圣诞 叶时予是被痛醒的。 他感觉有人压在他背上,重得令他透不过气来,胸口一阵阵发闷。他试着动了动,身体私密处传来更加尖锐的痛楚。 叶时予疼的吸了口气,这一动一吸惊醒了趴在他身上的人。 “子诚哥……”叶时予一出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都哑成这样了。想起昨晚两人在床上做了好几次,周子诚精力实在太足,折磨得他又哭又叫,到最后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后面里面那儿粘糊糊的,一动就火辣辣的疼,叶时予皱着眉,轻声说:“子诚哥,我想去洗个澡……” 周子诚翻身躺在床上,叶时予忙爬起来,动作太大牵扯到痛处,差点滚下床,幸亏周子诚及时拉了他一把。 “谢谢子诚哥。”叶时予红了一张脸,都不敢抬头看人,慌慌张张冲进了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洗了半天,里面还是有些东西弄不出来,昨晚周子诚没带套,射得太深了,叶时予以前从没做过,但他也知道不及时清理的话也许会肚子疼。只好咬着牙,一次次把手指戳进去又掏出来。 忽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接着被打开来,周子诚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子诚哥!”叶时予吓了一跳,又羞又囧,他现在的样子十分狼狈,不想让心上人看到,只得把头转到一边去当鸵鸟。 周子诚走到他身边蹲下来。“还是我来吧。” 他打开盒子挖了一块药膏,另一只手拨开叶时予的手,给他下身仔细地涂上了药。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 叶时予享受着周子诚的服务,心里暖洋洋的,爱意在身体各处流淌。 “……谢谢子诚哥。”终于弄完,叶时予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周子诚说道:“子诚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周子诚站了起来,阳光从窗户照在他身上,叶时予觉得他英俊得好像神话中的太阳神,又想起昨晚他在床上的勇猛,脸唰的又红了。 周子诚说:“先洗好了再说吧。” 他走出去顺便把门关上。叶时予快速洗完了澡,裹着浴袍走了出来。 这件浴袍是周子诚的,穿在他身上有些大了,松松垮垮的,叶时予走出洗手间,就看到周子诚手里拿着一只烟,坐在床边等他。 周子诚看到他出来,把烟掐灭了,他的眼睛漆黑如墨,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叶时予明明站在他面前,却有种需要仰视他的错觉。本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没了,他半蹲下来,抬头看着周子诚说:“子诚哥,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开始了。” 周子诚低下头认真地说:“我知道。” “那你愿意接受我当你的男朋友吗?”叶时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周子诚看了他很久,最后一把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 叶时予被他抱得紧紧的,心想这就算是他答应了吧?忍不住笑出来,开心得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 “子诚哥……子诚哥……” “傻瓜。”周子诚轻轻地吻了吻他光滑的下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周总,到了。” 司机的声音通过车内电话传了出来,打断了苏清的回忆。 他有些茫然地先是看了看车窗外,再扭过头来看了看周子诚。终于确定,相同的时间,相同的人,但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周子诚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说话,他像一座完美的雕像,从头到尾都沉默着。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相隔不过一臂内的距离,两颗心却远隔万水千山。 “周总,谢谢您送我回家。我先走了。再见。” 苏清说完,打开车门正要下车。周子诚忽然在他身后说道:“你知道我这副袖扣是哪里来的吗?” 苏清点点头。“知道,叶时予跟我说过,那是他在巴黎举办第一场个人时装发布会后送给您的礼物。当时正好是你们交往两周年纪念日,他特意去的香榭丽舍大道蒂凡尼总部亲自挑选的,袖扣背后还刻着ZY2的字样。” 周子诚沉声说道:“那他肯定没告诉你的是,我正是从那时候起真正爱上了他。” 苏清僵住了,很快又镇定下来。“没有。” 周子诚继续说着:“我一直戴着这幅袖扣,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其实真正爱上的只有他一个人。在那之前,是我错把执着当成了爱,我犯了错所以受到了惩罚,老天把时予带走了。戴着这个,能时刻提醒我这是我的罪。” 苏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他强忍住转身的冲动,咬着牙说道:“周总,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我先走了,再见。” 他低头匆匆下了车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小区,看那背影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周子诚一直没有忽略苏清任何细微的动作,他望着苏清消失的方向,狭长深邃的双眼眯起,仿佛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 苏清站在浴室里,扭开水龙头,任由热水从头顶的蓬蓬头流到自己身上,很快小小的浴室升腾起阵阵热气,只能模糊看到人的身影。 苏清一手撑着墙壁,他的头发,脸上,身上全都是水,一直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抹了把脸,手伸到架子上拿起沐浴乳开始洗澡。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一瞬间逃离那辆豪华的房车,周子诚说那番话的神情他没有看到,但是他听到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愧疚、悔恨,好像那种情绪也传染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的心也如同这间小小的浴室一样,潮湿而窒闷。 苏清狠狠地甩了下头,大颗大颗的水珠砸落到瓷砖地板上,不要再想了。他现在是苏清,和那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过去有再多遗憾,也不能重新来过。 他关掉水龙头,穿上衣服走出浴室。 外面万家灯光,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苏清站在落地窗前遥望天边的银月,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封锁在其中的片段就像冷冷的月光一样倾泻下来。他记得在他对周子诚表白那天后不久,两人就从学校搬了出来,在店铺的楼上找了间房子租了下来。 说来也巧,苏清搬出来是为了更好地顾及到店里的生意,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接到的订单和成衣制单也越来越多,整天在学校和店之间两头跑实在很不方便,于是便萌生了租房的念头。恰好周子诚答应了他的追求,两人便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 这一住就是三年,从国外到国内,期间有过甜蜜和苦涩,也有激情和平淡,就像一锅杂烩汤,却因为放置的时间有点久了,苏清此刻再品尝起来,只留下一丝丝惆怅和被时间发酵过后的微酸滋味。 圣诞节老外都不上班,他们公司面向的又多是国外客户,因此干脆也放假,但苏清还是起了个大早,生活习惯使然。他先到小区外面买了早饭回来吃,之后就开始大扫除,算是为迎接新年做准备吧。 苏清租的这间屋子不大,但等他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也花了两个多小时。他脱下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出门去超市,决定给自己做一顿好吃的。 节日的超市分外的热闹。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前来。像苏清这样相貌不凡却又独自一人的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苏清只不过从水产区转到鲜肉区短短的几十步路就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不少小姑娘还偷偷地看着他笑,好像他是什么天王巨星一样。要不是苏清上辈子就习惯了在人多的地方还能神态自若地干着自己手头的活,说不定他此刻早就不这么淡定了。 手机忽然响了,苏清眉头一跳,不会这个时候还要叫加班吧?他可不想那么快再次面对周子诚。他拿出电话一看,是林想。 “苏清啊。”林想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自从上次两人吃过火锅之后就时不时的打个电话或者上网聊一聊。他对林想太熟悉了,林想本人又是有些大咧咧的个性,因此两人说话就跟前世没什么区别。 “哟,林大设计师这是怎么了?”苏清带着笑意问。 林想在那头骂了一句,才道:“我老婆好不容易赶回来陪我一起过个节,一大清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挖走去加班了,我一个人闷得慌,打个电话问问你怎么样。” 苏清想起那晚上见到的赵明泽,年过三十的人保养得极好,脸上看不出半点风尘仆仆的痕迹。当明星也这么辛苦,每个人在这个世道都过得不容易。 苏清走到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说:“我挺好的,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如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林想连声说好,苏清跟他说了家里的地址后挂了电话,又返回生鲜区加了菜,他知道林想喜欢吃辣,还特意去调味品区买了些辣椒酱等调料。 买好菜苏清慢悠悠地走回家。今天阳光很灿烂,温度不是很低,路旁有些未化的积雪晶莹剔透,姑娘们都穿着时髦的呢子大衣,有的甚至不怕冷地穿着短裙,就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牢牢的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苏清眼尖的发现有些女孩们身上的衣服正是来自他的设计,这让他很开心,没有什么比顾客接受你的设计认同你对时装的审美更美妙的事情了。 他回到家,把菜放进冰箱,打开电视看了会新闻,中午给自己做了碗排骨鸡蛋面。用猪排熬的汤很浓很香,再加点萝卜干,鸭肠,猪肝,放点蒜和葱花,配上蛋黄蛋白,颜色十分好看。 吃过饭刷了碗,苏清坐到电脑前开始赶工上次开会决定追加的系列。这个系列将在春节之后上市,因此主题肯定要与春天有关。 苏清画了几张草图都没有头绪,他站起来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以前他无意中画过的一个童趣系列,当时他画完了拿给周子诚看,他却皱了皱眉表示这种衣服根本不会有市场,后来苏清就把那几张纸当废纸扔了。但是现在看来那些设计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很受欢迎。 思路一打开,苏清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干活。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手机响起才被打断。 苏清抬头一看,天都快黑了。冬天北方天都黑得早,他接起电话,林想在那头不停道歉,说老婆提前结束工作回家了,他晚上过不来了云云。苏清笑了笑,说没关系,两人又聊了几句才收线。 苏清原来就打算晚上弄个火锅,天冷煮的菜很快就凉了,还是火锅好,方便又吃得爽。林想不来也没关系,反正还能留下下顿吃。 他起身去准备晚饭,客厅里放着Gregorian的音乐,他给电磁炉插上电,把中午炖的排骨汤倒进火锅,又加了点葱、姜和拍碎的蒜,加热了一会儿香气便飘散出来。苏清倒进鱼丸,牛肉卷,大白菜,冬瓜,海带,土豆,豆腐等,盖上锅盖,把电磁炉调到最大档,不一会儿就听到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苏清还配了个佐料碟,拿起碗坐下正要开吃,门铃忽然响了。 他有些诧异,放下碗筷起身走过去,边打开门边笑着说:“不是说不来了么?” “嗨。”周子诚站在门口,冲着他打招呼。 21.snoopy和火锅 相比起苏清惊诧的表情,周子诚显得十分坦然。 “我能进去吗?”他吸了吸鼻子,显然闻到了里面传来的香味。 苏清很不理解。周子诚来干嘛?如果是公事完全可以一个电话把他叫到公司,如果是私事的话貌似他们俩不熟吧?至少还没有好到能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上门的程度。更别说苏清对于他是有多远就想躲多远。 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侧过身子让人进了门。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没有把人在大冬天里堵在门外的这一项,更别说这人还是目前自己的顶头上司。 “晚上好,周总。” “叫我子诚吧。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如果介意我比你大的话,叫哥我也不介意。”周子诚一边换鞋一边说道,顺便将手里的礼物递给苏清。 “送给你的。” 苏清不动声色的接过礼物说:“周总太客气了,到员工家里来还要送礼。实在是太客气了。” “不打开来看看是什么?”周子诚见他接过礼物就放在一旁,提醒道。 苏清看了看他,周子诚一脸平静。最终他还是拿过来拆开包装纸,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让他的心瞬间一抖。 那是一个皮质snoopy玩偶,为了庆祝snoopy60周年生日,各大时尚品牌都推出了相关主题的限量珍藏品,其中最难得的是LV推出的“snoopy环游世界”的一系列真皮玩偶,LV在世界各国的旗舰店都会摆放这么一只玩偶,每一家店的snoopy都拥有不同的编号,用不同的材料制作,而顾客只有亲自到店里才能买得到。 苏清本来就很喜欢snoopy,原来的家里他有一个柜子放着的都是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snoopy玩偶。这套奢侈版也在他的收集之列,而且巧合的是,在他的收藏里正好少这么一个。 周子诚送给他这个snoopy是什么意思?是巧合还是故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苏清脑中瞬间闪过许多疑问,最终他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了?不喜欢吗?”周子诚看到他鸦羽似的睫毛扑闪扑闪,漆黑的星眸中有些愣愣的看着他,不禁关切的问。 苏清把盒子轻轻放到茶几上,淡淡说道:“让周总费心了。可惜我不是小孩子,早就过了收藏这种玩偶的年龄。” 周子诚听了之后也只是微微一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周总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苏清请他在沙发上坐下。 周子诚却站着不动。“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苏清皱起眉头,仿佛有些疑惑地问:“周总,现在是假期,您不用陪您的家人吗?” 周子诚仍是那副笑容:“叫我子诚。”他轻轻叹了口气:“自从我爱人去世以后家里只有我一个。父母常年待在国外,兄弟倒是有几个,但是也都各自组成了家庭,不到春节不会聚在一起。” 这些情况苏清以前从旁人口听说过一些,但是周子诚从来没有在他面前主动提起过。今天,面对着一个不是很熟的人,他竟然能神态自若地聊起自己的家庭,这让苏清感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抱歉,周总。我没有打探您隐私的意思。” 周子诚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他看了看苏清身后的一桌子菜,说:“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我就随便出来转转。正好经过你这边,就顺便过来看看了。” 苏清心想,我住的地方离你的高档小区隔了快大半个城市,再说顺路过来的人手里会拿着礼物吗? 不过再笨的人也看得出周子诚想要干嘛。他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说:“那正好,我还没吃晚饭。要不周总也一起来?” 周子诚的唇角往上勾起一个愉快的弧度:“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完便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在苏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苏清在心里白了他一眼,走进厨房又拿了副碗筷放在周子诚面前,又打开冰箱准备多拿些菜出来。想起今天本来要跟林想一起吃的火锅变成了和周子诚,苏清就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看到里面的某个东西,他眼珠一转,闪过一丝狡黠。 苏清把电磁炉打开,给周子诚盛了碗米饭。然后坐下来。 “趁热吃吧,周总。” 周子诚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他的动作十分优雅,看他的吃相就知道肯定是出身于豪门世家。吃个饭都要求像王子一样仪态高贵,这是以前叶时予调侃周子诚的一句话。 周子诚吃了两口,忽然看了看苏清,问:“为什么我没有这个?” 苏清一愣,看到周子诚指着自己前面的佐料碟,心里暗暗叫糟糕。 前世俩人吃火锅的时候,叶时予总是准备好两个佐料碟,但是周子诚不喜欢用这东西,后来叶时予也就不给他了。但是今天周子诚头一次上门来吃饭,苏清为他准备了碗筷却没有准备佐料碟,这是万万说不通的。 苏清觉得自己背上汗都流出来了。他忙起身道:“真对不起,周总,是我忘记了。我现在就去给您拿。” 周子诚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没关系,小清。我其实吃火锅不爱蘸这些东西。因为我不太喜欢葱的味道。” 苏清说:“那我去给您准备另一份,不放葱。” 周子诚点头让他去了。 两人重新开吃,周子诚夹了块排骨放进苏清碗里。“多吃点,你看你这么瘦。” 苏清一僵,嫌恶的看着排骨。他从小就不爱吃清炖的排骨,所以每次用排骨炖完汤,他都会把剩下的排骨扔掉。 他猜测周子诚时不是看出了什么,故意试探他。只好咬了咬牙,挑起一边嘴角:“谢谢周总。” 说完低下头看了碗里已经熬成白色的肉,快速的皱了皱眉,深吸口气夹起来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就吐了出来。 整个过程周子诚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直到他把骨头吐出来才开心地继续夹菜。苏清咬了咬牙,眼睛扫过桌面的菜,顿时一亮。 他拿起一盘猪脑,故意端到周子诚面前:“周总,吃猪脑吗?这东西听说对人的身体很好的,很滋补。” 苏清记得上辈子,周子诚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猪脑。但是叶时予却非常的喜欢。他只能趁到外地出差或者和同事聚餐的时候才偶尔吃上一两回,更不要说在家里了。 但出乎苏清意料,周子诚却只是看了猪脑一眼,便淡淡一笑:“既然这样,那我们一起吃。” 说完他接过盘子,拿起漏勺,把猪脑倒进勺子,放到锅里烫着。不一会儿猪脑便烫好了,他拿起来用筷子分了一大半到苏清碗里。“快趁热吃吧。”然后把剩下的猪脑倒进自己碗里。 苏清仔细观察着他,发现周子诚脸上没有半点讨厌的神色,反而像是在品味着什么精致昂贵的食品一样,细嚼慢咽,吃完居然还有点意犹未尽。 “果然不错。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有吗?” 苏清差点栽倒。今天的周子诚处处透着诡异,简直让他以为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是另一个人假扮的。他只好有些不舍的把剩下的猪脑递了过去。 “既然周总爱吃,这儿还有。” “谢谢。” 周子诚接过猪脑,然后和刚才一样,放在漏勺里烫好,再把大部分分给苏清,自己则品尝一两口。 气氛忽然变得温馨起来。俩人就像普通的家庭那样,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吃着菜。 周子诚还时不时的和苏清聊天,彻底打破他从前的食不语习惯。 “小清不是本地人吧?” 苏清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不是,是G市人。” 周子诚夹了块鱼肉给苏清。“来本市这么久了,过得习惯吗?” “还好。”苏清埋头吃着饭,心里默默盘算着。他对原来的苏清了解不多,唯一知道的只有苏清的日记。但里面可没写他小时候的事情。 “有女朋友了吗?”周子诚就像个关心弟弟的兄长一样关切的问。 苏清差点被嘴里的汤呛到,他咳嗽几声,白皙粉嫩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粉红:“还、还没有。” “嗯。”周子诚点头,又夹了块腰花放到苏清碗里。“小清,你长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做模特而要当设计师呢?” 苏清刚吃完那块鱼肉,看着又送上来的腰花,只好默默地夹起来送进嘴里。 “以前上学的时候当过兼职的,觉得没意思。当模特就像个人偶,只能站在那里任人摆布。当设计师的话可以把没有生命的布料赋予灵魂。” 周子诚愣住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清,“小清,你知道吗?时予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苏清微微一笑:“我和他是好朋友,很多看法都差不多,这不稀奇。” “是啊,”周子诚感慨道,“他去了以后,我一个人经常在回想他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总是怕将来有一天我会忘记时予长什么样,害怕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就没人能证明时予曾经来过。” 他低头喝了口汤:“你做的饭的味道跟他的很像,我也只能从你这里才能找到一点时予的感觉了。” 他的语气很淡,苏清却听得有些恍惚。他抬头,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才能发现周子诚原本乌黑浓密的发间居然掺杂了丝丝银发,在灯光反射下格外刺眼。 苏清忽然意识到,看来这个男人在他离开后的两年里过得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周总,人死不能复生,请您看开一点吧。时予如果有在天之灵,他也不愿意看到您这么悲伤的。” 周子诚叹了口气,放下碗筷说道:“你不懂,我欠他的太多了。但他从来都不抱怨一句。我以前就是个混蛋,因为得不到唐司齐,于是想在他身上得到些补偿。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那时伤透了心,总是借出差到外地去,其实他是不想见我,我懂的,他恨我。” 苏清张了张嘴,又沉默了。 他那时会频繁躲开周子诚,一方面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周子诚和唐司齐在私底下经常约会之后,心里十分难受,只好用借口离开周子诚,好让他能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两人的关系和未来。 他常常一个人半夜睡不着,站在酒店的阳台上眺望着四周的景色,夜色很宁静,心里却像被烧开的沸水烫出一串串水泡,疼得要命。他知道自己无法放下周子诚,反反复复思前想后,他终于痛苦的做了个决定:等过一阵子空闲下来的时候,两人好好谈一谈。如果周子诚坦白他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那他会主动离开。 “对不起啊,过节我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扫兴?” 周子诚的声音打断了苏清的回忆,他摇摇头说:“没关系的,周总。” 他起身开始收拾桌子,示意周子诚到沙发上坐着,他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盘水果。 “吃点水果吧,周总。消化一下。” 他转身回厨房洗碗,周子诚看着电视,眼角却藏着笑意。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周子诚便告辞了。 苏清把人送到楼下车旁,看着他开车离去之后才回到屋里。他靠在门背上长长的透了口气,总算是走了,他应该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吧。 22.谈判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不过公司欢乐的气氛并没有减少,因为再过几天又要有元旦的假期,人们都有些懒洋洋的,心不在焉。 苏清却没这么好运气。Ellena生病了,原本今天该由她监督指导服装的拍照,临时交给了苏清。他一早就赶到摄影棚里,先是指导化妆师给模特上妆造型,他拿着概念图和一群造型师交流,好半天后模特的妆容才达到他的要求。 刚去休息室喝了杯矿泉水,吃了点点心,罗宋又跑过来告诉他摄影棚那边出了点状况,他只好又匆匆赶到了大楼中层的摄影棚。 罗宋告诉他负责这个广告的是3号摄影棚。苏清到的时候,恰好听到那个摄影师正在朝身边的助理大吼大叫,苏清不动声色的走到后面,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这摄影师是个法国人叫雅各布,年纪45岁上下。他对拍摄的光线和布景十分敏感,偏偏有些艺术的词汇用法文表达出来之后他的助理兼翻译不太能领会,于是难免会出错。几次下来人家肯定不耐烦了。 苏清看到那个小助理急得团团转,在专用的摄影棚灯光炙烤下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他走上前去,拍拍小助理的肩膀,跟他说明了来意,对方大喜,看他的神情简直就像看到菩萨显灵。 苏清转过身开始用流利的法文和摄影师交谈,他的专业程度一开始令对方很吃惊,但很快就开始和他热烈讨论起来,一番沟通下来,两人终于就拍摄角度和想要达到的效果达成了共识。法国大叔还亲切的拍拍苏清的肩膀,连连称道苏清是自己的知己,好朋友,夸赞一番后才摆好架势开始拍摄。 苏清站在电脑前观看刚拍摄出来的毛片,不时和他交流几句,或者提醒模特摆造型要注意的细节。来回折腾了几个小时,最终出来的结果总算令人满意,皆大欢喜。 苏清友好的和法国大叔拥抱告别,准备离开摄影棚,一扭头发现周子诚站在门口,脸上笑意盈盈,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多久。 苏清走过去说:“周总,您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周子诚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觉得拍广告很有趣就过来看看了。” 苏清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摄影棚,炫目的灯光和夸张的背景将那里隔绝出另一个世界:“外人总以为干这行光鲜靓丽,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行内人才知道。” 周子诚打趣道:“反正要我像个木头人一样乖乖的按照别人的命令走路或者坐下,我一定受不了。” 苏清也笑了:“我也是。我们走吧,大老板在这儿让别人都快紧张得干不了活了。” 周子诚微微眯了眯眼,苏清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看得出来他在他面前完全放松下来了。 正要说点什么,苏清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那边一阵噼里啪啦,挂了之后他朝周子诚抱歉地笑了笑。“周总我先走了,助理找我有事。” 周子诚点点头,目送他走远。心想:苏清会说法语而且还相当好这一点,为什么自己那份资料上没有? 一整天打仗似的忙下来,最后苏清整个人坐在椅子里都不想动弹了。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苏清一看,是来自总裁秘书室的。 “你好。” 朱莉甜美动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好苏老师,总裁请您下班前到他的办公室一趟。” “好的。谢谢。” “不客气。 罗宋刚站起来套上外套,看到苏清朝自己望过来便立刻挤出一副苦脸:“不是吧要加班?!我都快饿成纸片人了。” 苏清忍不住笑了:“朱莉没有说。” 罗宋一愣:“你的设计还没交上去吧?总裁现在找你能有什么事?” 苏清摇摇头:“只交了样稿。没事,你回去吧,我上去一趟。” 他走进电梯到了顶层,这里除了一间总裁办公室还有四间是助理办公室和秘书办公室。整层楼都灯火通明,苏清推开玻璃门,朱莉刚把电话放下就看到了他,站起来笑着说:“苏老师您来了,请进,总裁在里面。” 苏清友好地说了句:“谢谢。你今天的鞋子很漂亮,和你的项链很配。” “真的吗!我也这么觉得!”朱莉的表情就像得到大人表扬的小孩子,一双风情万种的丹凤眼都笑成了两弯月牙。 苏清笑着朝她点点头,然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他要进去了。 他走过去敲了敲厚重的对开门,里面传出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进来。” 苏清走进办公室,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里,他记得这里每一本杂志,每一支笔的位置,当今晚他以另一个身份再度进入这里,却发现这间办公室并没有多少改变。 周子诚并没有坐在椅子里,他站在落地窗前,外面灯火璀璨,远处的环形立交桥上移动的车灯仿佛有颜色的液体,流淌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头顶是深蓝的天空,群星闪烁,但和他一比,所有的灯光和星光都黯淡了下去。 看到苏清进来,他示意苏清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威士忌倒进两个杯子,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苏清。 “谢谢。”苏清接过,只尝了一口就知道是johnnie walker blue label。“很不错。” 周子诚只是笑着坐到他对面的沙发里,看着他喝了口威士忌。黝黑的瞳孔中某种情绪似乎呼之欲出,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危险而又格外诱人。 苏清很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这代表着周子诚很高兴。但是公司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小清,你和公司的合同即将期满了吧?”周子诚用一种闲聊的语气开口。 “是的,下个月就结束了。”苏清已经想好了,下个月合同到期他就可以自动解职,时候先放松一下,多陪陪母亲,也许再去什么地方走走,然后再考虑工作的问题。 周子诚往后靠在沙发背上,交叠起修长的双腿。“有没有将来的打算?” “……暂时还没有。”苏清审慎地说,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威士忌对他来说太烈,不加冰的话他只敢轻尝一点点。 “小清,有没有考虑过继续留在公司?”周子诚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他。 苏清假意犹豫了一番,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那个,周总,我自认为自己能力有限,当初能进入这个公司是我的运气,这里面有太多优秀的设计师,这让我压力很大,我很清楚我的斤两。而且说实话我个人的设计理念也许和公司发展方向不太一样……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周子诚肯定知道他的意思。 周子诚静静地听他说完,没有说话。他低头思索了几秒,起身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上面一个文件夹走回来。 他将文件夹放在身旁,并没有打开,而是转头对苏清说:“小清,我也跟你说实话,自从时予死后,唐司齐也走了,他们都是有着能在四大时装周开个人秀展的顶尖设计师,公司一下少了两个这样的人才,对公司的实力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这几年来我一直没有挖一位顶级设计师过来,是想看看在我们公司内部有没有人能够接替他们的位置。” 他看了看苏清,他正端坐在沙发里,屏气凝神在听他说话,连脊背都不知不觉挺得笔直,就像他以前紧张的时候一样。 周子诚眼底悄悄浮起一丝暖意,他继续说道:“另外就是,公司即将作出重大调整,不再以欧美市场为主,除了全力培养几个高端一线品牌之外,把目光转向亚洲市场。消息过了元旦就会公布。” 苏清愣愣地看着他,不懂他这么做的意思。 周子诚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拿起文件夹打开放在他面前,声音低沉而缓慢:“我看了你的设计,我发现你的风格十分吻合公司即将转型的方向,你有潜力,小清,我相信你在这方面不比时予或者唐司齐任何一个人差。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留下来的问题,如果你愿意的话,公司将全力协助你,当然待遇方面另谈,我的条件肯定很优厚。怎么样?”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苏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只是随便交个样稿,周子诚便要把公司转向另一个市场。他现在要走,周子诚就用高薪来引诱他留下来。周子诚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如果是外表的话,苏清回忆起这段时间两人的交往,周子诚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产生兴趣的行为,他彬彬有礼,进退有度,除了不时在他面前提到前世的叶时予之外,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产生过任何暧昧的情愫。 要说看上他的才华的话,也谈不上。苏清以前一直表现得很平庸,如果说周子诚只凭借几张样稿就能看出他以后的才华的话那简直不可能。 苏清心中一凛,难道周子诚看出了他不是原装的那个苏清了?! 可是自己并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任何破绽,苏清脑子里迅速把重生后遇到周子诚之后发生的事想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提到半空中的心才算稍稍放下。 再说就算周子诚认出他来的话,他一定会当面质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些云里雾里的话。 苏清觉得自己有些太紧张了,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周子诚说:“周总,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当然可以。小清,你很有才华,这几张设计充分说明你有成为顶尖设计师的潜质。放过你这样的人,我会感觉很可惜的。” 周子诚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文件夹里,意有所指。锐利的眼眸始终没有放过苏清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苏清淡淡笑了下,说:“周总,设计这东西,说白了都是靠灵感。您难道不怕我这就是一时的灵光乍现,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作品了吗?” 周子诚嘴角深深凹陷下去,薄唇的线条性感而深刻。“不会的。再说,这真的只是你‘一时灵光乍现’的作品吗?” 苏清笑了笑,不再说什么,站起来道:“周总,我先走了。再见。” 周子诚等苏清离开后,拿起文件夹,他一页一页仔细地审视着上面的每一条裙子,每一件饰品,修长的手指有些颤抖地划过薄薄的纸张,仿佛那上面的都是无价珍宝。 23.对峙 接下来的几天都风平浪静,苏清本以为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多星期就要这么平静的过去,谁知就接到了元旦要出差日本的消息。 “哎哟太棒啦~这次出差是总裁钦点的哎~~小清,看来我没白疼你啊,咱家终于要出头啦!”罗宋兴奋地在办公室里叫嚷。 苏清苦笑了一下,看来周子诚这次是玩真的了。他们去日本就是为了先考察一下那边的市场,为即将到来的大转型投石问路。 本来还打算元旦好好陪陪母亲,现在看来不行了。苏清打电话给林女士,说今晚过去看看她。林女士笑着说好。苏清又关切地提醒道最近降温,出门要穿多点以防挨冻。林女士说冻不着,上次你给我买的南极人保暖内衣正穿着呢。 挂了电话,苏清拿起桌面上的密封文件袋给罗宋:“下班前交到朱莉那里去。” 罗宋接过来一看,惊讶道:“这么快就完成了?!小清你真是天才!” 苏清笑了笑:“胡说什么。方向和定位都在那里,这不是很快的事吗?” 他把样稿又修改了一遍,去掉一些衣服上有些累赘的装饰,换了更加柔和的色彩等等。基本上是把他很久以前的那份废稿完善之后形成的作品。 一般来说完稿都会由设计师亲自交给公司高层。但苏清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如果他还想平平稳稳地从ITI集团离开的话,那在最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最好离周子诚远一点。 再次提着菜来到母亲家里,苏清对这儿已经很熟了。林女士甚至给了他一把家门的钥匙,苏清把她电话的紧急联系人设为自己。 苏清想再过一阵子等自己完全空闲下来之后,找个机会把身份像母亲坦白,毕竟他可不愿看着母亲在人前欢笑,背地里却望着自己的相片出神。 “阿姨,我出差几天,元旦以后才回来。本来想带您出去玩玩的,结果又没机会了。”苏清一边洗着菜花一边说。 林女士切冬瓜的手没停下来,笑着说:“没关系,元旦出门的人肯定多,我还不爱去凑那份热闹呢。再说天这么冷,出门也不方便。以后吧,春天的时候我带班里的学生去景山玩,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啊。” “行啊,阿姨。”苏清把菜花捞起来,转身架上锅,开了火,锅底残留的水珠很快就蒸发了,发出噼啪的声音。 “今天你休息吧,我来给你做几个菜尝尝。你们做设计的也不容易,以前听小予说还要经常加班,忙起来就日夜颠倒。看电视上一个个都光鲜亮丽的,背地里都不容易啊。” 见她坚持苏清也就随她去了,母亲做的菜比他做的还好吃,他笑着说:“那好吧。”于是洗了手出了厨房走进客厅打开了电视。 他换了几个台,忽然看到了关于上次周子诚提出控告唐司齐剽窃作品的新闻,电视里记者正拦住匆匆走进公司的唐司齐,问他本人对此有什么看法。唐司齐俊美的脸带着一贯的骄傲,他微微抬起下巴说道:“时间会证明我是清白的。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的话请向我的律师团咨询,谢谢。” 说完不客气的推开记者,和身边的助理们一起走进公司。 记者开始介绍身后的公司,苏清这才知道,原来唐司齐从ITI出去之后自己也开了家服装公司,似乎给他注资的股东来头不小。唐司齐也算得上八面玲珑的人物,这几年在时装界内竟然混得还不错,一些在时装界有影响的大佬纷纷出来力挺他。苏清平静地看着,心里并没有觉得特别气愤或是特别悲伤。 这个圈子的规则就是这样,有钱有势的人掌握着话语权,在没有太多实力之前,任何哭诉都是没用的。 他换了档娱乐节目,看了好一会儿,林女士做好了饭菜端出来,苏清过去帮忙。屋子里洋溢着一闻到就令人忍不住流口水的香气。 “酸甜排骨,我最爱吃这个了。”苏清喜滋滋地说。 “那你就多吃点,你看你这么瘦,上班也不好好吃饭吧。小予小时候胖乎乎的,他那时最喜欢吃的就是这道菜了。你也吃,多长点肉才好。” 苏清心里悲愤得要命,他初中的时候胖是因为那时正在长身体,母亲每天都想着法儿做好吃的给他,还一天喝三瓶牛奶,能不胖吗?根本就不是酸甜排骨的功劳好不好! 不过吐槽归吐槽,苏清筷子可是没停过。一盘肉大部分都进了他肚子里。吃饱了还难得很不文雅地打了个嗝。 帮母亲刷完碗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消食,苏清正惬意的享受着休闲时光,手机忽然响了。 苏清拿过来一看,又是周子诚。他无奈的按下电话。 “你好,周总。” “小清。你现在在哪儿?”周子诚那边很安静,显得他的声线格外低沉,不知怎的,苏清觉得周子诚声音里有一丝激动。 苏清说:“在林女士家里,周总有什么事吗?” 那边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那我去找你,关于你今天交过来的设计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苏清有些不解,周子诚为什么不叫他去公司谈呢?但他还来不及多想,周子诚又继续说道:“小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那么有机会的话他可以重来吗?” 苏清一愣,随即说道:“我认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有些原则性的东西一旦错了就不可挽回。” 那头沉默了好久,终于周子诚说:“我很快就到,等我。” 挂上电话,苏清坐在那里,弄不明白周子诚打这番电话的用意。不过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对于他现在来说,享受重来一次的人生更重要,没必要给自己自找苦恼。 半小时后,苏清的电话又响了。 “我就在楼下。”周子诚只说了一句。 “我现在下去。”苏清说完,和林女士道了晚安,下了楼就看到了周子诚的车停在不远处的小区路边。 周子诚倚靠在车门上,路灯昏暗,苏清只看得到他高大的轮廓,其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却没来由的觉得危险,仿佛他是一只蛰伏在黑暗阴影中的猛兽,随时准备扑上来。 “周总。”苏清走过去。“为什么不去公司谈?” 周子诚笑了笑:“我比较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清。苏清今天穿着卡其色羊毛呢子牛角扣大衣,咖啡色的灯芯绒长裤,脖子上围着一条米黄色的羊绒围巾。白皙的脸仿佛上好的瓷器一般光滑无暇,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可能是天气冷的原因,原本粉嫩的唇此刻冻得有点通红,却更吸引了人的目光,恨不得在那上面咬一口。 他轻轻抬起手把苏清被风吹得有些微乱的头发顺了顺,说道:“怎么不多穿点。” 苏清淡淡一笑:“没事,我觉得不冷。” “我们去车上谈吧。” “好。” 周子诚打开副驾驶座让苏清进去,自己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他从车后座拿过来一个文件夹给苏清,苏清打开一开,正是自己今天叫罗宋交上去的设计图。 苏清一边仔细地看着每一页的设计,一边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周总?” 周子诚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心里浮现的却是那人的面容。伴随回忆出现的是熟悉的刺痛,令全身开始麻痹。 “小清,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诚实地回答我。” 听到他如此严肃的话语,苏清惊讶地抬起头,周子诚眼里的温度让他吓了一跳。 “什么问题?” 周子诚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度睁开眼,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这些设计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当然。”苏清想也不想就答道。 “你确定?”周子诚又问了一遍。 苏清认真地看着他:“我可以发誓。虽然这次设计花费的时间很短,但是绝对是我自己亲自设计的。” 周子诚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苏清打开第一页,瞬间愣住了。 这不是他已经丢掉的废稿吗?怎么会在周子诚这里?! 苏清看着皱皱巴巴的纸张,熟悉的色彩和线条,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很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周子诚十分激动,他猛地握住苏清的肩膀,身下的人一颤,下意识想逃脱却被他紧紧拥住。 “周总,我说过,我和时予在很多方面很像,也许我们能画出相似的东西其实并不……” “不!不是相似!你对裙边的设计,腰线的剪接还有颜色的搭配和他的习惯一模一样!时予,你就是时予对不对?!” “周总。”苏清神色平淡,不带起伏地说道,“这简直就是荒唐,就在一星期之前我还坐在电脑前苦想设计,这个系列的每一处线条每一个色块都是我自己改了又改才最后确定的。至于你的问题,我想答案再清楚不过了,我不是叶时予。” “不,你一定是他!世界上没有两个人能画出相同的东西。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还要否认吗时予!” 苏清用力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周子诚的束缚。他低喊:“放开我!” “不!时予,我等了你好久,你知道吗?每一天,每一个夜晚我都幻想你会从那扇门外走进来……”周子诚一脸魔怔地看着苏清,修长的手指颤抖着轻抚他的脸颊,痴痴地说道,“我早就怀疑你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那次在墓地见到你和林想在一起,我回去就查了你的资料,然后暗中观察你,你和以前的苏清个性完全不一样。那次林女士家的晚餐,我一吃就知道那是你的味道,只有你才能做出那样的菜……你喜欢snoopy,会说流利的法语,不爱吃清淡的排骨爱吃猪脑,只尝一口就知道是什么酒……这根本不是以前的那个苏清会的事。最重要的是,你和他说过同样的话设计出了同样的衣服!没有朋友会好成这样……时予,你回来了对不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爱你……” “够了!”苏清大吼,眼尾不可遏制的泛起红色,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周子诚,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叶时予,我是苏清。叶时予已经死了,两年前在意大利就死了。你无论再如何臆想再怎么祈求,他永远都不会活过来了!” 他指了指文件夹:“至于这个,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想再解释。如果认为我是剽窃,那我辞职好了。反正合同下个月就到期,不差这几天。” 苏清一口气说完,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力气一把推开周子诚,迅速转身打开车门跑远了。 24.飞来横祸 苏清心乱如麻,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重生后的第一个夜晚,心里充满了怨气和愤怒,胸口感觉到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就像一个不停充气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 今晚周子诚就像个魔鬼,毫不留情地把他苏清的这层保护皮扒光,逼着他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他已经死了,即使换了个皮囊,也仍然改变不了这具身体里装的是一个死去之人的灵魂,无论他多么地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却依然被来自过去的梦魇折磨着。 他站在浴室的淋浴喷头下,热水从头顶流下,他却觉得全身冰凉,从里到外都千疮百孔,过去自己在周子诚面前卑躬屈膝的画面频频闪现,提醒着上辈子的自己有多愚蠢。今晚竟然还被那人拆穿了他的真面目,苏清咬紧了牙根,太迟了,周子诚,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就那样了,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明天就辞职吧,苏清想。辞职是他之前已经决定了的事,现在只不过提前而已。 第二天苏清照往常一样早起出门买早餐,却发现周子诚的车就停在楼下。 “小清。” 苏清回过头,看到周子诚从驾驶位下来,眼底一片惊讶。今天其实天气并不好,从昨晚半夜开始下起小雪,现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可是他看到车顶上居然也有一层白色。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 周子诚也会干这种在他看来是浪费时间的事情?苏清默不作声,打定主意不打算理他,径直往外走去。 “小清。”周子诚从后面追上来。“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周总。”苏清脚下不停。“无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都是徒然。还有,我决定辞职。” 周子诚忽然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小清,对不起,昨晚是我太急了才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苏清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子,声音很轻但却十分坚定地说:“周子诚,我不想再看到你,就这样吧。趁我们还能给彼此留下好印象的时候说再见吧。” 周子诚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苏清绕过他,走了好远之后回了下头,看到周子诚仍然站在那里,背影仿佛一棵寒风里的枯树,萧瑟而凄凉。 他转回头继续走,心脏好像被人的手紧紧捏着,疼得喘不过气来。脚步却不曾停下,当他决定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就不会后悔。 苏清回来的时候周子诚的车已经离开了,他轻轻的松了口气。在他的印象中,周子诚一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对他向来没有太多的耐心。苏清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他也早就接受这样的结果。 苏清吃完了早餐收拾好了碗筷,开始打扫卫生。他打算带母亲出去玩一趟。既然都要辞职了,日本之行是肯定去不成了。苏清想,干脆带母亲去D市吧,离这不远,风景优美,而且气温也不是很低。他记得母亲喜欢海,D市恰好有一片美丽的沙滩,全国闻名。 收拾干净了客厅,苏清又来到卧室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橱。虽然身处时尚圈又是设计师还是个gay,苏清却不喜欢刻意打扮自己。他不像圈里其他男人那样活在香水、发胶、美瞳的世界里,而喜欢穿得舒服一点。原来的苏清的衣服大多是黑色等暗色调,剪裁十分修身,苏清只保留了几套西服,其余大部分都被他收进衣橱的高处。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苏清换了外套出门买菜。把手机留在了家里充电,本以为没什么事,结果回来就看到了好几通未接来电。 苏清一看这几通电话都是陌生号码,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走进厨房开始处理买好的菜。他把鱼洗好平放在砧板上,去鳞刮皮,突然一个不小心手被划破了道口子,血一下就涌出来。 苏清“嘶”了一声,把手指放到唇边舔去血迹,又放到水龙头下清洗伤口,然后走到客厅找出医药盒,给手指包上OK绷。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他拿起电话:“喂。” 那边声音很嘈杂,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请问您是林秀芬的家属吗?” 苏清一愣,“是的,你是哪位?” “我这里是市XX医院,我看到她手机通讯录的紧急联络人是你,就给你打电话了。是这样的,你母亲出了点事,正在我们院的手术室里,你赶快过来一趟吧。” 苏清眼前一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医生,我妈她怎么了?!” “具体的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现在情况十分危急,你赶紧过来吧。” 苏清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冲下楼,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就赶往医院。他心急如焚,每一个红灯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医院大门,苏清甩下张钞票顾不得司机找钱,直接冲了进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仿佛都愁眉苦脸,这让苏清的心更加慌乱。他顺手拦住一个路过的护士:“请问手术室怎么走?” 那护士正急着赶路呢,冷不防这一来吓了一跳,正要发火,一抬眼到苏清立刻脸红了,换了张笑脸给他指明了方向,苏清扔了句谢谢就拨开人群心急如焚地冲过去。总算跑到手术室外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想往里闯,门口值班的护士赶紧叫住他:“哎别进去,正手术呢!” “医生!我妈怎么了!”苏清仿佛看到了救星,扑过去问。 那中年护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病历,问:“你是林秀芬的家属?” “我是。” “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休克,初步检查身体有刀伤5处,肝脾等三处内脏破裂大出血,血压……” 后面的话苏清一个字都听不到了,他死死地用手撑着台子,以防自己脚软一下跪到地上。休克,刀伤,大出血这些字眼像炸弹一样一个个在他脑子里爆炸,血液一下逆流到头部,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阵阵发疼。他全身发抖,嘴唇哆嗦着,颤抖得挤出不成句子的话来: “……那护士……我妈……还有救吗……” 中年护士看到他这样子,忽然叹了口气,没了刚才公事公办的口吻,用缓和一点的语气说道:“现在情况很不乐观,不过我们会尽力抢救的,听送来的人说你妈是为了救学生,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先做好准备吧。” 她指了指对面的长凳,示意苏清过去坐着。苏清麻木地看过去,才发现长凳那边或站或坐着好几个人。苏清的长相加上这一番动静,让他们全都望了过来。 苏清只认识其中的一个,那人是母亲的同事,也是位教授。他一下冲到人面前:“出什么事了?我妈不是在上课吗?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啊?!” 他急得语无伦次,几个人面面相觑,那位老教授打量了下苏清,问道:“您是林老师的儿子?” 苏清点点头。“是的。到底出什么事了请告诉我!” 老教授还是有些疑惑:“林老师的儿子不是死了吗……怎么又……” “我是她干儿子,也认识她儿子的。”苏清急得要死,偏偏还得耐下性子来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唉,”老教授长叹一声,“作孽啊,这年头的孩子不知怎么了,就这么容易想不开。本来好好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居然一声不吭就开始捅人呢?” “?”苏清一头雾水。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纷纷告诉他来龙去脉,苏清不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了。 原来最近离学生期末考试和考研越来越近了,学生们压力都挺大,林女士的班里有个大四的学生这时恰好跟女朋友分手了,一时想不开就弄了把水果刀藏在包里,今天林女士上课的时候正好赶上他冲进教室,见人就捅,林女士赶紧上前拼命拦着,结果就被捅了好几刀,学生也伤了好几个。幸好逃出来的学生赶紧报了警,学校警卫及时赶到制止了。学生和同事们拨打了120将母亲送到了医院,但是一时找不到家属。幸亏医生按照手机上的顺序给苏清打了电话。 老教授还说:“这件事闹得很大,学校领导已经都知道了。小同志啊,领导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他们对这个事件非常重视,砍伤人的同学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林老师是个好人,希望她能挺过去啊……” 老人家和林女士也算是老朋友了,说到这儿都有些哽咽。 旁边的一位学生也说:“是啊,林老师平时对我们很好的,她会没事的!我们都在祝福她呢!” 他刚说完电话就响了起来,又一个人打来询问,苏清看着周围人眼中真挚的同情,还有宽慰的话语,他只能麻木地点点头,心却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身体好像泡在数九寒冬的水井里,冻得连知觉都没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句“谢谢”,也不关心周围的人都还说了些什么,一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ICU门上亮着的红灯,那鲜血一样的颜色刺得他的眼睛发酸发疼,眼前闪过上辈子死前的那一刻画面。 一道大门将生死隔绝开来,时间就像被胶水黏住一样异常缓慢,苏清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等待着死神的宣判,或者是天使的告慰。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砰地一声从里面被推开,走出来了一位医生。他面容肃穆,扫视周围一圈后看到了边上这一群人。 “谁是病人家属?” 众人给苏清让开一条路,苏清觉得这一刻呼吸都停止了,他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咽了口唾液张开嘴,发现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紧紧盯着医生面无表情的脸,想从那上面看出一丝希望来。 “病人暂时抢救过来了,不过仍然处于危险期。一会儿就转送到ICU病房。你去办住院手续吧。” 苏清等他说话,再也坚持不住,紧绷的弦忽然断了,身体一下就软了下去,幸亏一旁的学生拉住了他。 他定了定心神,同旁人道了谢,大家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手术室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一干医生护士推着病人匆匆走了出来。苏清等人忙迎上去。 苏清只能看到母亲的头部,她的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惨白,脸庞消瘦,双目紧闭,青白的嘴唇,苏清的眼睛瞬间模糊了,他悄悄抬起手迅速抹了把脸,扶着手术车的边沿和医生护士们一起把母亲送进病房。 老教授带着学生们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医生护士们在里边忙着插管子,苏清出来同他们一一道谢,众人又说了好多安慰的话语才走了。 苏清也没休息,跑下楼去办手续,又去了医院外的超市买了些东西,前前后后好几趟,还去了趟银行取了点现金。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外边的天也开始黑了。 等他回到病房,正好赶上医生查房。母亲还没醒过来,苏清低声询问道:“医生,我妈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苏清跟在后头出了门。 “不是很好。肝脏和脾都破裂了,出了很多血,现在身体十分虚弱。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年轻的时候,这个得慢慢恢复。另外就是有一刀砍在了背后脊柱附近,神经受了点影响,我们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小伙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妈有可能就瘫痪了啊。” 25.承认吧 医生说的很慢很轻,但苏清却像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一样,整个人愣住了。 “……瘫痪?” “这只是最坏的结果,现在先不要多想,你母亲大概今晚麻药就会过去,到时候就醒了,先好好陪陪老人家吧。” 医生说完就走了,苏清在门口站了好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才机械地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周子诚的号码,他想也不想的挂断了。 周子诚急得要命,苏清就是叶时予,自从他看到那份设计之后,他已经能肯定这一点。但上午苏清说那些话时,看得出他对自己真的是一点留恋都没有了。周子诚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放开他了,但是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才能让苏清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回到公司,开会时一直心不在焉,谁知就在开完会后,助理告诉他在本地新闻上看到出了事,周子诚立刻打电话给学校里的熟人,得知确切消息后周子诚立即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拨着苏清的手机,但对方一直不接,最后终于通了却被直接挂断了。他再也坐不住,打听到是哪家医院之后立刻带着助理赶过去。 苏清搬了张凳子坐在母亲的病床边,呆呆地看着昏迷中的母亲。 母亲真的苍老了好多。苏清记得几年前母亲还是满头的黑发,现在都已经变得花白。他紧紧地握着母亲干枯瘦小的手,想起这双手上的皮肤曾经是那么柔软而细腻。 那时候的母亲刚同父亲离婚,一个人带着他住进了学校给老师发的福利房。每天早上都亲自做好早饭,然后送他去上学。苏清很懂事,因为母亲一直严格要求他。她既没有单亲母亲对孩子的那种溺爱,也不会因为太忙于事业而冷落了自己的孩子。 苏清想起高中的时候,自己曾经很想养一只狗。母亲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反问他:“你想好了吗?因为仅仅喜欢是不够的,你要负责训练它,每天定时喂它吃饭,定时带它上厕所,定时陪它散步,它生病了你要照顾它,当它老了你也不能丢弃它。如果你想好了,我可以同意你养。” 苏清最后没有养成。因为他仔细考虑过了,他还要上课,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照顾一只狗。但是他明白了母亲这番话的意思,喜欢不仅仅意味着想占有,更多的则是需要付出责任和爱。 回想起自己和周子诚上一世的纠葛,苏清此时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两人的结合其实是个错误,他当时只凭着一股冲动,凭着荷尔蒙分泌的激素便和周子诚在一起,并没有看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后来有了那样的结果,其实就不奇怪了。 重生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有时间能一切重来,以为自己还年轻,母亲还很健康,只要守着母亲慢慢过日子,等到有一天母亲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之后再把真相告诉她。他完全没有料到竟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苏清觉得自己就像被遗弃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怕,如果自己今天手机没电了怎么办,如果早点告诉母亲他没有死就好了。他甚至还想到,如果他当初多问问母亲的意见该多好,那样说不定他就不会被周子诚背叛,说不定自己就不会身败名裂,更说不定他就不会死,母亲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被人捅得鲜血淋漓,直到现在还挣扎在生死边缘! 苏清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他在床前跪了下来,双手像认真听课的小学生那样放在床边,把头轻轻搁在上面,低低地哭泣:“……妈……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妈……我是小予啊,妈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没死,你儿子没死,还好好活着呢,你一定要挺住啊,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妈……” 门外的周子诚轻轻缩回了伸到门把上的手,他屏气凝神,悄悄地倒退几步,再迅速转身走到角落里,他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用一直颤抖的手抹了抹脸,擦去了眼角的湿意。 他从一旁的窗口向外望去,楼下小花园里一角有株梅树,冰天雪地中一剪寒梅独自开放,成了附近这片萧瑟天地中唯一的风景。 周子诚渐渐冷静下来,眼中极快的闪过好几轮情绪,最终都沉淀成了一抹决绝和狠戾,他朝紧闭的病房门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苏清第一次把自己重生的秘密在最亲的亲人面前发泄出来之后,感觉好受了一点,他擦干眼泪,母亲还是没有醒来,桌子上的仪器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苏清慢慢站了起来,他要回家收拾一些生活用品,然后赶回来守着母亲。 他走得很急,到家时胃部传来些微抽搐。他才发现自己一天都没有吃饭。眼下也顾不得了,他拿了床被子,又拿了牙刷毛巾等,再次出了门。 坐在出租车上,苏清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之前取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头上的钱已经不够了。 重生之后,他一直都没赚到多少钱,原来的苏清的存款也不到十来万。他暗自庆幸还好当初自己没买车。 眼下出了这件大事,母亲今天的手术都花了上万,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又交了好几千的押金,而这还不包括每天治疗用的药物的钱。还有万一以后,母亲真的瘫痪了的话,护理的费用,还有复健的费用等等都需要用钱,而且是很多的钱。 苏清看着窗外黑暗的夜,一时竟一筹莫展。 他想到了借钱。可是能向谁借呢?原本的苏清是个孤儿,他重生后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他就是叶时予,除了今晚在母亲的床前。能向林想借吗?林想会相信他的话吗?可是就算相信,这也是一大笔钱,林想凭什么借给他?人家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事业和计划,苏清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苏清思来想去,脑子里把认识的人都一一过滤了一遍,发现无论是谁都不合适。他感到深深的挫败。原来他的人缘也不怎么样,在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能放心依靠的朋友。 还有一个办法。苏清忽然灵光一闪。 股份。他入股ITI集团的股份。苏清记得文件证明等都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只要拿到那份文件,再将股份转卖出去,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集团这几年的规模扩大了好多倍,那些股份肯定也已经增值了不少。 或许还可以卖给周子诚,反正保险箱钥匙应该在他手里,苏清只需要模仿叶时予的笔迹写一份声明,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 虽然那些是自己曾经辛苦打拼的证明,但和现在的情况比起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不想再一次品尝失去重要的人的那种痛苦的滋味。 想通了这些,苏清踏着毅然决然的脚步走进母亲病房。却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的母亲不见了! 苏清吓得魂飞魄散,种种不好的联想瞬间涌上脑海,他转身冲出去,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周子诚?!你怎么在这里?”苏清定了定神,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 周子诚眯了眯深邃的眼眸,不动声色地说:“我来看林女士,你来这做什么?” 苏清按耐不住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问:“我妈呢?你把我妈怎么了!” 周子诚却盯着他的眼睛,像猎人注视着他的猎物:“小清,林女士怎么成了你妈?” 苏清一愣,随即他松开双手,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周子诚,我有话要说。” 周子诚心中一动,来不及多想就听到苏清的声音:“……没错,我就是叶时予。”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白皙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层粉色,长长的睫毛也因为紧张而不停地翕动。 病房内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动,白色的墙壁反射的光芒让苏清觉得有些刺眼,他低下头,忽然感觉面前一团阴影将他完全笼罩,紧接着就被人紧紧拥抱住。 苏清抬起头,被周子诚那焦灼的眼神吓了一跳。深不见底的黑瞳此刻却像熔岩下面的火山,炽热的火龙随时会冲破黑色的牢笼奔涌而出。 “放……”苏清才开口,周子诚就低下头来狠狠吻住他的唇,舌头反复舔吻着苏清柔软的双唇,接着不容拒绝的探入口腔内,饥渴地扫荡着湿滑的内壁,缠住他的舌头来回吮吸,力气大得让苏清产生错觉,以为他要将自己的嘴全都吃进肚子里去。 苏清双手被他牢牢禁锢在身后,身体被周子诚压在门后动弹不得,被动的承受着这一切。直到被吻得差点窒息周子诚才松开他。他剧烈地喘着粗气,激动地不停在苏清耳边喃喃低语:“时予……时予……” 苏清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不容易将呼吸平顺下来,他咬牙切齿道:“放手!” 周子诚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浓重的气息喷洒在苏清皮肤上,让他觉得又麻又痒。好半天过后,他才抬起头,眼神有些狂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时予你会回来的……” “我现在叫苏清,不叫叶时予。”苏清冷冷说道。“你放开我,我还有话要说。” “你说吧,小清。”周子诚眼中满是迷恋,手一收把苏清整个圈在怀中。 苏清抿了抿唇,有点疼,刚才被周子诚咬破了点皮。“我要公司属于我的股份。” 周子诚内心了然,却故意皱起剑眉:“你要那个干什么?” “我妈现在伤成这样,医生说有可能瘫痪,我需要钱。”苏清将头偏向一边。“我把那些股份卖给你,我们就两清了。” 周子诚一惊:“你要走?!不,不行,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不能走……我等了你这么久,我不会让你走的……”他又扑上来咬住苏清的唇。 “……放开我……周子诚……”苏清无力地挣扎道,眼角滑下泪水。“我要去找我妈!你放手!!” 周子诚把自己从苏清脸上拉开一点距离,眼神如同深渊,脸孔扭曲。“你要见你妈可以,但你要答应我的条件!” “你卑鄙!无耻!”苏清狠狠地骂,连脖子都气红了。他眼眶里瞬间泛起水雾,显得眼神更加清澈而委屈。 周子诚却着迷的看着这样的苏清,他盯着苏清小巧玲珑的喉结,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心底的情欲快要焚毁理智,他用简直诱哄的语气说:“小清,我们做个协议吧。” 苏清一震:“什么协议?” “留下来,留在公司,在我身边。让我帮你,我会让你成为世界顶尖的设计师,你母亲也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好不好?” 苏清深深地吸了口气:“如果……我不愿意呢?” 周子诚猛地收紧手臂,犀利的眼神盯住他:“你以前的那份手稿,除了我,还有别人看到过。如果我再把你现在的这一份公布出去,你想其他人会有什么想法?” 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重锤,每一下都敲在苏清的心上。他闭上眼,嘴角勾起讽刺的笑。真是可笑,重生一次,还是逃不开前世的阴影。 “我还有得选择吗?”他的脸惨白如纸,长长的睫毛如同垂死挣扎的蝴蝶。 周子诚凑过去,小心地、浅浅地吻上他的鼻尖,嘴角,耳垂,在他修长的脖颈来回流连。“让我保护你,小清。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除了离开我之外。 火热的吻落在他身上,苏清却觉得身体和心一点点冷下去。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先让我看看我妈。” 26.母子相认 “好。”周子诚又吻了吻他的唇。“我带你去。” 他松开苏清,却又抓住他的手不放,半搂着他来到医院后面的高级病房区。 苏清跟着周子诚走进病房,看到母亲躺在床上,他忙挣开周子诚的禁锢跑过去,母亲仍然在昏迷中,罩着呼吸器,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苏清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又狠狠地揪起来。 这边的住院部都是高级病房,单人套间带独立洗手间的那种。周子诚将他拉到一旁让他坐下来,从茶几上拿出一个保温瓶,打开来递给他,轻声说道:“这下放心了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暖暖胃。” 苏清看了他一眼,心里气到不行,但却没有推开。他的确是饿了,粥的味道很香,火候掌握的很好,米很软很糯,白色的粥底浮着一些葱花和肉沫,不是特别油腻也不会特别清淡。苏清喝了一口,温度也正好,不烫嘴。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周子诚就坐在他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一直看着他。 苏清把粥吃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清了清喉咙说:“周子诚,我答应你的条件。”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就连他的股份证明书也是放在原来的那所房子里,周子诚肯定不会让他拿到。母亲的伤势是第一位的,其他苏清都不在乎。 周子诚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眼神也亮得吓人。尽管他知道,苏清不是自愿的,但是他害怕,除了这个办法,他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留住他。 老天爷肯让时予活着回来,这就是最大的奇迹。周子诚想,苏清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不可能放他走。 “小清……”他刚一开口,就看到苏清猛地站起来扑到床边。 “妈,你醒了?!” 林秀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很快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你叫我什么?” 苏清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妈!我错了!我是小予啊!我不该瞒着您的……实在是因为我怕吓着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子诚走过去把苏清扶起来:“别激动,慢慢说。”他拉过旁边的椅子让苏清坐下,自己则退到一旁,不去打扰母子二人。 林秀芬努力睁开浑浊的双眼仔细看着眼前的人:“……小清?” “不,妈,我不是苏清。我是小予。小时候你刚和爸离婚,你对我说了句:‘小予,你以后虽然没有爸爸了,但是我会保证你活得和其他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妈你还记得吗?” 林秀芬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躺在床上动不了,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站起来紧紧地抱住苏清。 “小予……小予啊……”这句话她只和时予说过一次,她没想到小予竟然一直牢牢地记住了。难怪她第一次见到苏清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一点都不陌生,就算身体变了,外壳换了,但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那种直觉是不会变的。 “妈……”苏清牢牢地握住母亲的手,哽咽道:“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您说,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您,没想到出了这件事,是我不对……” 林秀芬太激动而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一直重复着“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泪水把枕巾打湿了一大片。 周子诚一看这情形便悄悄走到苏清身边低下头轻声说:“阿姨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着,尽量让她少受点刺激。” 他又转头对林秀芬说道:“阿姨,您别太激动,身体要紧。先好好休息,有小清和我在,您安心养伤吧。” 林秀芬问:“其他人没事吧?唉,你们不知道现在的孩子……” “妈。”苏清抹了抹眼泪,打断她,“您先别说话,大夫说您流了好多血,缝了好多针。您现在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出于担忧的心理,苏清暂时不敢把有可能瘫痪的消息告诉母亲。 “就是疼。别的也感觉不出来了。” 苏清埋怨道:“妈,这多危险啊,又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年纪了,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林秀芬不能动,只能用含笑的目光慈爱地看着儿子:“都是父母的孩子,哪一个出了事人家当父母的不心疼啊?” 苏清撇撇嘴,却没反驳。他也知道母亲做的对,但还是后怕。周子诚忙笑着说道:“小清也是担心您。他今天守了您一天了,好不容易等到您醒了,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了,就跟您抱怨几句。” 苏清白了他一眼,心想用不着你来当好人。 他眼角本来就有些上挑,睫毛又长又翘,这一眼望过来那妩媚的神情更是让周子诚心神荡漾,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又深又沉,浓得如同一团暗火。 林秀芬心疼儿子,尽管还有好多话想和儿子说,但她还是说道:“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儿子,明天还要上班呢。” 苏清摇摇头:“不,我在这守着您。” “傻孩子,你在这儿有什么用,有医生和护士守着呢。” 苏清不为所动,从袋子里拿出毛巾和牙刷,:“他们守他们的,我守我的。” 林秀芬见劝不动儿子,只得将求助的眼神转向周子诚。 周子诚朝她做了个放心的眼神,走过来按住苏清忙碌的手。“我知道你不会回去的,小清。所以都帮你准备好了。”他指了指一旁比较小的一张床。 苏清默默地把手抽出来,他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另一张床,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和被子,一看就是特意加进来的。 周子诚又指了指一边的小门:“先洗个热水澡再睡,免得着凉。晚上有什么事就按这个红色的按钮,值班医生很快就会过来。” 苏清稳了稳情绪,尽量用客气的语调对他说:“谢谢你了,周总。” 周子诚察觉到他的疏离,心里仿佛被刺蛰了一下,他苦笑着低语:“小清,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 “什么?”苏清在铺床,没听到他的话。 周子诚温柔地看着他:“今晚你先辛苦一下,我明天去找一个专门的护理过来。这几天你就陪着你妈,其他的事先不着急,以后再说。” 苏清淡淡地说:“我照顾我妈是应该的。护理我请不起。” 周子诚发现苏清的脾气比以前叶时予的要差,或者说他开始在他面前露出他真实的性格。他心底有一丝开心,和颜悦色地说道:“就当是公司为了培养你投入的资金好了。今晚别想太多,先好好睡一觉。” 他转身对林秀芬说:“阿姨,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您。您好好休息。” 林秀芬说:“你太客气了,小周。阿姨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周子诚摇摇头,轻声说:“这都是我该做的。希望一切还不算太晚。” 等周子诚走了以后,苏清去一旁的洗手间里打了热水,帮母亲擦了擦脸。之后他洗了个澡,出来时发现母亲已经睡着了,脸上神情很平静。 苏清在小床上和衣躺下,本来以为今天出了这么多事,肯定会睡不着,又担心半夜母亲会不会出现什么情况,谁料头一沾上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苏清醒的很早。他一骨碌跳下床,先到母亲床边查看了一番,仪器显示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脸色看起来也比昨天好多了。他放心地走进洗手间洗漱。然后换上衣服,打算到外面给母亲和自己买早饭。 谁知一打开门,就看到周子诚从隔壁的病房走出来,手里提着昨晚那个保温瓶,还有几个袋子,笑着朝他走过来。 “起来了?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儿的。这是刚送过来的黑鱼汤,给阿姨的。还有你的早餐。” 苏清有些惊讶,脱口问道:“你昨晚就住在隔壁?” 周子诚点头:“嗯,怕你累着,不时过来看看。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照应一下。” 苏清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周子诚。在他的印象里,周子诚是那种处事利落果断,不会拖泥带水的人。不像现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他,仿佛很在意他的心情一样。 他微微低下头躲开他火热的视线。正好医生带着护士过来查房,苏清转身走进病房,周子诚跟在他身后走进来,把保温瓶放在桌子上,又走出去,不一会儿拿了几个碗回来。 主治医生见到周子诚,上来打了个招呼。周子诚问医生:“林女士情况如何?” “目前暂时还不稳定。背部的中枢神经受到损伤,如果要做手术的话也需要等到其他伤口愈合之后。在这之前我建议给病人做专业护理,因为年纪大了,难免会出现肌肉萎缩等现象。” 苏清站在后面,听得很认真。周子诚看了看他,确定他没有疑问之后说道:“嗯,那麻烦你们了,张医生。” 医生笑了一下,有些讨好地说道:“您放心周总,我们院的医疗水平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院长亲自交代过了,我们一定会全力治疗林女士。” 等他们走后,周子诚把保温瓶里的汤倒出来,再把袋子打开,把牛奶,豆浆,包子,油条等一一拿出来摆好,招呼苏清过来。 “黑鱼汤对刚做手术的人效果好。让阿姨多喝点。护理一会儿就该过来了。等阿姨喝完汤你就过来吃早饭。” 他语气温柔,言辞恳切。苏清不好当着母亲的面拒绝,只好将汤端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给母亲。 母亲吃完之后他回到桌边坐下来开始吃早饭。周子诚一直在一旁等着他,直到这时他才一起坐下来才开始吃东西。 阳光透过窗户,给苏清的侧面涂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周子诚看着他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上仿佛闪着一层金粉,从鼻梁直到下巴的曲线完美无暇,就像一个沐浴晨光的天使。 他就这样痴痴地看着苏清,怎么也看不够。直到敲门声传来。 助理探进一个脑袋:“老板,护理来了。” 周子诚仍然看着苏清,头也不回说道:“让人进来。” 助理退了出去,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很整齐,脸上的笑容很亲切。 周子诚站起来,把人带到林女士床前对她说:“阿姨,这位是王妈,负责照顾您的。有什么事您吩咐她就好。” 王妈年纪和林秀芬差不了几岁,手脚很麻利,苏清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满意。自己毕竟是个大男人,很多方面不够细心。有个差不多年纪的人陪着说说话,至少母亲不会感觉闷。 看到林秀芬状态还不错,苏清就从昨天带来的包里拿出一本书,在一旁的沙发里坐下看起来。 病房里有暖气,苏清只穿着一件衬衣,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扣,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 翻了几页,发现周子诚还在看着他,苏清有些不耐烦的问:“你难道不用去上班吗?” 周子诚点了点头,表情很老实:“今天放假,不用上班。” 苏清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元旦法定假期的第一天。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低下头继续看书,尽量无视身旁火辣辣的视线。 27.夫夫探病 幸好没过一会儿,助理就拿着手机匆匆跑进来,在周子诚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周子诚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接过手机对那边说了几句话便挂断了。 他走过来半蹲在苏清面前说:“小清,我有点急事要走开一会儿。你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陪你和阿姨。” 苏清摆摆手:“不用了,周总。有事您就去忙吧。”他巴不得周子诚消失得越快越好。 周子诚舍不得他,又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直到助理再次跑进来催促,他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趁着王妈把脏衣服拿去洗的时候,林秀芬把儿子叫到身边。她费劲地从被子里伸出没扎针输液的手,拍了拍苏清的胳膊。 “儿子啊,妈连累你了。” 苏清一震,忙说道:“妈,您这说的什么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儿子照顾母亲不是应该的吗?” 林秀芬缓缓的摇了摇头,眼角泛起泪花:“你别费心瞒我了,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不知道啊,现在全身都疼,除了后背一点感觉都没有。儿子啊,其实我真的挺感激老天爷的,你能回来,妈就是死也值得……” “妈!”苏清又急又怕,眼角都泛红了。“您千万别有这种想法,医生说只是最坏的情况而已,还不一定是真的!您好好吃药,配合治疗,肯定能好起来的。再说我也不会丢下您的!妈我求你了千万别乱想……” 苏清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重活一次,知道生命有多可贵,母亲的生命在他眼中是最重要的。为了母亲,他可以忍气吞声地跟周子诚签订合同,可是他不能接受母亲居然想放弃自己的生命。 林秀芬的眼泪也滑下眼角,她眷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放心吧,儿子。妈只是一时灰心,妈也放心不下你。以前希望你能找到个好女孩,生个小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后来你告诉我你喜欢男人,妈那时看你挺高兴的,心想男人女人无所谓,反正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啦。” 她叹了口气:“说实话,刚得知你死的那阵子,我也恨过周子诚,但是人家这些年下来,未必过得有多好。我现在还记得,在你的追悼会上他的那副表情,连我都不忍心啊……” 林秀芬想起过去痛不欲生的两年,泪水又流下来。苏清忙安慰她:“妈,这不都过去了么,我现在好好地在您面前,您还提这些干什么。” 林秀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回国之后,操办了你所有身后事,为你选了一块最好的地,还在你旁边买了两个位置,他和我说,将来把我埋在你右边,他在左边,这样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她擦了擦眼泪,说:“我那时没了你,觉得生活也没什么希望了,他却经常跑来看我,但我一次好脸色都没给过他,可他也不在乎,经常托别人或者别的关系什么的给我送东西,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留着呢。” 苏清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表面上不愿意理他,其实心里也不好受。我是觉得既然我儿子都死了,像人家这么好一个人,就不要总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和他已经没关系的人身上了。但是他就这么坚持下来了,风雨无阻。这份真心摆在这里,说实话,妈很感动。” 她感叹道:“那时候那么难熬的日子,我都熬过来啦。儿子你放心,妈不会想不开的。妈只是怕你心里有负担啊。” 苏清心里百感交集。他一心想着怎么瞒住母亲的伤势,没想到母亲不仅早就知道,还反过来安慰他这个儿子。刚经历过这么惨烈的事,做母亲的却还是担心着儿子。苏清暗暗咬牙,无论周子诚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只要能让母亲好起来。 林秀芬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累,歇了一会,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儿子,我记得你以前对他不是挺上心的吗?现在你回来了,我看人家也是真高兴,为什么你反而不开心呢?” 苏清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和周子诚之间的那些纠缠,如果仅仅是那样也就罢了。但现在,周子诚不光拿他的事业做威胁,还将母亲的生死捏在他手中。 可是他又实在没办法开口跟母亲说出那一天的事,那是他最深的耻辱,最不堪的回忆。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病房,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来人也风风火火地往里赶,俩人就这么撞到了一起。苏清忙低头道歉,匆匆绕开。 “苏清?!”熟悉的声音让他抬起头来。 “林想?你怎么在这儿?”苏清惊讶地看着林想,他神色匆匆,手里提着些水果和营养品,东张西望,显然在找人。 “我来看林女士。你在这干什么?难道也是来探视的?”林想反问。 苏清差点脱口而出我来照顾我妈,想了想还是按捺住内心的冲动,点点头:“嗯,我带你去。” “你等等!”林想忙拉住他,冲他一笑。“等我打个电话。” 苏清说“好。”就看到林想拿出手机,按了个键,那边很快接通,他不耐烦地吼道: “我找到病房了,你赶紧地给我过来!一分钟内不出现的话就休了你!” 他放下电话,看了苏清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个,苏清,我们是朋友对吧?” 苏清一愣:“当然。怎么了?” 林想继续扭扭捏捏地说道:“等会我家那位也会过来……那个,你也见到了,之前我没说是因为……” “没关系的,我理解。”苏清笑着打断他。 林想松了口气。“谢谢。”他真挚地说。 苏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不用客气。” 两人在走廊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赵明泽和助理出现在另一头,赵明泽一眼就看到林想,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到了跟前,他无奈地看着林想:“都叫你慢一点,等我问清楚究竟在哪个病区再一起过来,就是不听话。” 他戴着顶鸭舌帽,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幸亏这边是高级病房,本来就比较安静,没几个人在走廊上,不然如果有人认出他来的话,恐怕就会相当热闹了。 林想哼了一声:“你是大明星,当然要躲着记者。我一个老百姓怕什么啊。” 赵明泽苦笑一下,低声哄他:“我错了还不行吗?先别生气,等会回家随你怎么罚我好不好?先和我去看看阿姨。”说完当着外人的面不顾林想的挣扎,亲了亲他嘴角。 苏清眼含笑意地看到林想羞得满脸通红,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到处张望,他及时为朋友解围道:“跟我来吧。”转身带路。 赵明泽墨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低头看了林想一眼,林想也在看他。赵明泽将他的手扣在自己手掌中一同走进病房,助理则留在外面。 苏清带人回到病房,王妈已经回来了,将挂在墙上的电视打开,母亲正在看。苏清走过去低声说:“妈,你看谁来了。” 林想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赵明泽把墨镜和帽子摘掉,两人一起走到林秀芬病床前。王妈第一次看到电视以外的赵明泽真人,短暂地发出“啊”的一声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光顾着看人了。 林想愧疚地说道:“阿姨,对不起,我来晚了。刚出差回来就得知您出事了,幸好老天保佑,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秀芬不是第一次见到赵明泽,和林想也很熟,见到他们她显得很高兴,笑着说:“你这孩子还对阿姨这么客气。阿姨没什么事,你们工作都这么忙就不用来啦,小赵啊你最近不是刚拍完那个什么电影吗?这么难得的假期就应该在家好好休息啊。” 赵明泽露出他的招牌笑容,英俊潇洒的脸上仿佛如沐春风,让人简直移不开眼:“阿姨,我们不累。倒是一回来就听说您出事了可把我们急坏了。现在看您没事就好。” 林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刚从外地回来就听说了这事,你说为什么好人总是得不到好报呢啊?这世界上那么多坏人贪官腐败分子他不去捅,偏偏他怎么就挑了个老师,还是那么老的老人了……” 他越说越激动,苏清怕吓着母亲,忙拍拍他胳膊安慰道:“没事了,我妈现在好着呢。你们能过来我妈很开心。” 赵明泽眼睛一眯,不动声色的看向苏清。 林想擦擦眼睛,点点头。忽然又抬起头来:“你妈?” 苏清心虚地看了母亲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苏清灵机一动说:“嗯,我干妈。你知道我父母都死了,干脆就认阿姨做干妈,也好照顾她老人家。” 林想大力拍了拍苏清的手背:“你做得好啊,苏清。时予有你这么个朋友一定会很欣慰。我真替他高兴,真的……” 他又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下去,情绪有些沮丧。 苏清看到好友脸上那显而易见的难过,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正想说些安慰的话语,赵明泽这时忽然走到他身后低声说:“有时间吗?” 苏清回头,赵明泽脸上认真的表情让他一怔,想起大学时,他总是将林想和他当成弟弟一样照顾。就连他暗恋周子诚的事,也是他最早发现的。 苏清看了看正在和母亲聊天的林想,说:“有。” 赵明泽说:“在这说不方便。咱们找个地方聊。” 苏清明白他大概是不想在母亲面前提起,便点点头,他没去打扰母亲,只和王妈说了一声便走出病房。 赵明泽看了林想一眼。他带上帽子和墨镜,在苏清后面走出病房,朝助理点点头。 两人出了医院,走进附近一家大型百货商店里的咖啡厅,要了个临窗的卡座坐下来。 趁着赵明泽神态自若地为围上来的服务员签名的时候,苏清朝落地窗外望去,商场内的巨型电子荧幕上正在反复播放集团旗下的男装广告,里面的男主角正是赵明泽。 “怎么?看呆了?”赵明泽戏谑地问。 苏清收回目光,服务员已经将咖啡甜点端上来,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精巧食物摆了满满一桌。 他笑了:“赵哥,你穿什么都好看。” 这是真心的赞美,赵明泽的身体就是标准的衣服架子。他手长脚长,宽肩窄腰翘臀,身材比例比专业男模的还要好。 赵明泽也笑了。“看来拍的还行。回去就给我的经纪人加工资。”然而他下一句话让苏清差点摔碎手里的杯子。 “你喜欢我叫你时予,还是小清?” 28.赵明泽 苏清浑身一震,手忙脚乱地稳住咖啡杯。惊讶地问:“赵哥?你怎么知道?” 赵哥笑了笑:“刚知道。阿诚打电话告诉我的。” 苏清了然,他们关系这么好,周子诚会告诉他不奇怪。只是赵明泽的态度也太坦然了些。“那你就不怀疑吗?”毕竟重生这件事太离奇了。 赵明泽笑了:“其实他打电话和我说的时候我的确是不信的,但是刚才我看到你,就信了。认识你这么久了,有些小动作是骗不了人的。再说我混娱乐圈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电视里天天演的那些穿越剧,如今放到现实里,我也觉得没什么。” 苏清哦了一声:“那你还是叫我小清吧。”想了想又问:“对了你怎么没告诉林想?” 赵明泽反问他:“那你为什么又不告诉他?” 两人对视,都清楚林想那个性子,要是把叶时予重生的事告诉他的话,还不知道要疯成什么样。 苏清叹了口气,苦着脸说:“我懂了,赵哥。我现在走不开,你找个好时机和他说清楚吧。” 赵明泽点头:“放心,我会的。” 苏清又往四周看了看,不由得问道:“赵哥,你就不怕有记者偷拍吗?” 赵明泽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偷拍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不同意,没有哪家报纸敢登我的绯闻。”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听到他说这句话也许会觉得他有些太狂妄。但苏清知道,赵明泽有这个资本。他背后的家族十分庞大,涉及黑白两道,赵明泽本人又有一定的势力,这种事他完全可以做得出来。 苏清又问:“赵哥把我叫出来,是为了什么事?” 赵明泽摸了摸下巴,却没有说话。刚才苏清发呆的那一瞬间让他想起了从前的叶时予。以前那个小学弟总是喜欢这样呆呆地望着某个人或者某一处,一看就是半天。一点都不像林想那只猴子,让他好好坐下来看一场他主演的电影,中途至少都要上两趟厕所。 他收回心思,对苏清说:“阿诚和唐司齐的那个官司开庭了。” 他本以为苏清会迫不及待地想询问情况怎样,谁知他居然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周子诚真的把唐司齐告上法庭了?难道他就不怕唐司齐反咬他一口?” 赵明泽皱起眉头:“小清,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苏清冷冷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当年周子诚和唐司齐明明一起偷了我的设计,时隔两年多才想到要为我讨回公道,他这良心难道不觉得发现得太晚了点吗?” 赵明泽大吃一惊,想也没想就断然说道:“不可能!阿诚不是那种人!” 苏清无视他惊讶的表情,偏过头望着外面购物的人潮,嘲讽的神情让他的侧脸看起来犹如刀锋般深刻而尖锐,愤怒让他的脸颊染上一层艳色。半响他才幽幽地说:“赵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赵明泽从来不知道,记忆中一向平和的那个青年也有如此愤怒的时候。他迅速冷静下来,想了想说道:“小清,你说阿诚和唐司齐一起偷了你的设计,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苏清恨恨地想,误会?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抬起头,这家咖啡厅位于商场最高层,深冬的早晨阳光普照,天空尤其澄净,光洁如镜的玻璃倒映出清晰的往事,恍如昨日重现。 他记得那天中午周子诚回来的时候告诉他,唐司齐出差得了瓶好酒,晚上会拿过来一起吃饭。周子诚和唐司齐都喜欢品酒,苏清很清楚。尽管他心里十分嫉妒唐司齐,但表面上他强忍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好。 他记得那一天阴雨霏霏,阴霾的天空就跟他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下午三点唐司齐准时来了,他记得自己微笑着将人迎进门来,接过那瓶康帝酒庄的1990年份勃艮第红酒,向唐司齐道了谢。周子诚一看到酒双眼就亮了,迫不及待地从酒柜里拿出两个水晶高脚杯,一人一杯坐在吧台前聊天。 他自己则回到厨房,开始准备晚上的大餐。料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苏清记得,他还被一只花蟹的大钳子夹了一下,疼得眼泪立刻掉了出来。恰好周子诚走进厨房,看到他的脸,惊诧地询问怎么了,他摇了摇头,把肿起来的右手食指藏在背后,勉强笑了笑,说没事。 周子诚找到东西就出去了。他则继续对付那位不好伺候的八脚先生。忽然发现家里的醋用完了,姜和蒜也没有了,他便脱下围裙,匆匆走出厨房,拿了钱包和周子诚说了句我去超市就出门了。 那天因为天气原因,路况很不好。他耽误了很久才回到家。记忆中当他打开门,周子诚倒在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唐司齐却不见了。酒柜上的酒已经喝了一半,其中一只酒杯还掉在了地毯上。 当他想把喝醉的周子诚扶进卧室的时候,周子诚却仿佛被吓到了一样,一把挥开他的手,眼神躲闪,推说头疼便上楼休息去了。 苏清以为他因为唐司齐的离开而不高兴,心里十分难过,他默默地回到客厅收拾了一下,又走进厨房处理剩下的食物。剥洋葱的时候,苏清脸上湿湿的,他强忍着直到将剥好的洋葱倒进锅里,才把手洗干净,然后去洗了把脸。 晚餐时周子诚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苏清问他唐司齐怎么突然走了,周子诚支支吾吾说他可能有点急事。似乎他们还说了些别的,但苏清现在已经记不清楚那天晚上他说过的话了。 后来,收拾好碗筷之后,周子诚进了书房,而他则回到设计室,继续打板制做样衣。 一切看上去很正常,但其中已经埋伏下的波澜诡谲直到100多天以后的米兰时装秀场才真正地掀起了滔天巨浪,而那时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像个傻子似的傻傻地画着设计图,傻傻地亲自选料制衣,傻傻地亲手将每一粒纽扣、每一道裙褶缝好。每一道针线仿佛都是一个台阶,让他离自己的梦想又更近了一步。 然后他又像个傻子一样布置展台,选择模特,试衣,彩排……一切都如同一场盛大的讽刺喜剧,他位于舞台的中心,脸上挂着小丑的笑容,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直到台下传来铺天盖地的嘘声,嘲笑声,讽刺的话语,犀利的评论如同一枚枚炮弹,将他亲手粉饰出来的这个虚幻的世界炸得粉碎。 “小清?小清?” 赵明泽喊了好几声,才把苏清拉回现实。他瞥了赵明泽一眼,低下头喝了杯咖啡。心情就和杯中的液体一样苦涩。 赵明泽被他这一看,原本有些不悦的心情忽然一下也就散了。那一眼中有太多的东西,悲伤、委屈、难堪和愤恨等等,他在演艺圈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的演员,却没几个能像苏清这样只用一眼就表达了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两个人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面对面坐了好一会儿,赵明泽问道:“小清,你说阿诚和唐司齐偷了你的设计,是你亲眼见到的吗?” 苏清点头,那种耻辱和背叛,一辈子有这么一回也就足够了。 赵明泽转身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连上wifi,打开页面递给苏清。 苏清疑惑地接过来,问:“是什么?” 赵明泽说:“关于这场官司的新闻报道。” 苏清半信半疑地接过平板电脑。报道称,周子诚的律师团出具了周子诚的一份口供和一项重要的物证,当初唐司齐拿到他们家里的那瓶酒里含有LSD(迷幻药)成分。但是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多,检测出来的残留量又非常的少,而唐司齐的辩护律师抓住这点不放,他们的证词是周子诚当时喝醉后欲对唐司齐谋不轨,唐司齐为了避嫌匆忙离开,根本没有剽窃作品。案子一时陷入了僵局。 苏清看完了整篇报道,并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而是紧皱眉头。赵明泽见他这样子,便问:“你还是不信?” 苏清放下平板电脑,说:“这上面说,周子诚那天喝了被唐司齐偷偷下在酒里的迷幻药而昏迷,唐司齐则趁机偷走了设计。可是报道称这种迷幻药市面很难买到,唐司齐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设计师,他怎么可能会弄到这种东西?” 赵明泽冷笑一声:“小清,你太小看他了,从小在纽约黑帮里长大的人,能普通到哪里去?” “纽约黑帮?”苏清一脸迷惑和不解地问。这和纽约黑帮有什么关系? 赵明泽皱起两道浓黑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小清,阿诚从来没和你说过他家里的情况?” 29.身世 苏清一愣,不明白赵明泽为什么要突然说起这个。他摇了摇头。 赵明泽点了支烟吸了一口,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夹烟的姿势很好看。“小清,你别怪我多事。既然我们是朋友,我想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你先听我说完,然后再自己判断,好吗?” 苏清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赵明泽一直对他很好。大学时代就常常照顾他和林想两人,后来有了事业之后他又经常穿着他们设计的衣服出席各种公开场合,即是客户也是朋友。苏清在心里,其实一直都把他当成哥哥看的。 他知道赵明泽表面看上去狡猾又奸诈,但和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其实是很看重情义的。 苏清觉得,周子诚真有办法,让他这么一个事业有成的大明星专门跑一趟来当说客,让他想拒绝都不好意思。 他点点头:“赵哥,你说。” 赵明泽的眼神在烟雾中有些遥远。“其实阿诚身上有1/4的意大利血统,看不太出来对吧。” 他扫了苏清一眼,后者似乎想起什么,微微点头,但没出声。 他便继续说下去:“阿诚的外婆是西西里人,不过很早就移民到了美国,认识了当时唐人街的老大,两人结了婚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对家族的事业一点兴趣都没有,偏偏跑去学了艺术,后来遇到了阿城的父亲,就跟着他回到中国,谁知道生阿诚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之后阿诚的父亲又娶了一个,生了两个弟弟。” 赵明泽停了停,喝了口咖啡,说:“他父亲其实心里还是有他母亲的位置的,因此也没怎么要求阿诚非要继承他的家业。所以阿诚很小的时候就被外婆接过去,他外公有个结拜的兄弟,全家因为一次黑帮火拼死了,就留下一个孙子,也就是唐司齐,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阿诚的外公才会叮嘱他多照顾着点唐司齐。阿诚以前和唐司齐的确很好,这点我也承认。但是据说唐司齐一直对他本家一个表兄有意思,阿诚追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追到手。” “但是有一阵子纽约黑帮闹得实在厉害,为了安全,他外公只好又将他们送回国内。正好和我同一所学校,于是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苏清垂下眼皮,上一世周子诚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自己的家庭,他一直以为是他不愿意,谁知原来居然这么复杂。 一时间咖啡厅寂静无声,苏清稍微换了个姿势,也许是咖啡厅的暖气不够,他觉得有点冷。 赵明泽又点起一支烟,忽然话锋一转:“小清,如果你想知道阿诚为什么没有及时给你讨回公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当年你死后的事情。你想听吗?” 苏清身体一抖,他抬起头,赵明泽狭长的眼眸深邃得如同迷宫,一眼望不到头。这句话仿佛是最甜蜜的诱饵,让他又渴望,又抗拒。理智告诉他不要答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赵明泽望着手中燃烧的香烟,脸上表情很奇怪,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你出事之后,唐司齐也失踪了。阿诚留在意大利不肯回国,一边派人满世界的寻找他的下落,一边通过他外婆的关系把当地的黑手党都清理了一遍,但是始终没有找到杀人凶手。那一阵子阿诚伤心欲绝,人也变得喜怒无常,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或者自言自语。” “我怕他想不开一直陪着他。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居然要自杀,吓了我好大一跳,赶紧将他送到医院,后来我才知道他得了抑郁症已经有段时间了,就找了个心理医生给他治疗了半年多,情况才好转一点。” “正好那时传来消息,唐司齐找到了。原来他找了一个纽约黑道家族的老大做保护伞,那老大不光派人保护着他,还给他钱开了家服装公司,活得真他妈潇洒快活。” 赵明泽啧了一声:“阿诚他们家族原本就跟那老大有仇,我们甚至怀疑唐司齐早就和他串通好,为了打击阿诚这方的势力才会去偷了你的设计。出了事以后阿诚的公司被打压得很厉害。等到他心理状态稳定一段时间后,他才肯带着之前一直冷藏着的你的尸体回国安葬。” 赵明泽把烟头掐灭在烟缸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就是他没有及时为你讨回公道的原因。我想,如果不是有凶手和公司这两件事支撑着他,他可能早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找机会自杀了吧。” 苏清听到这里,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他做梦也想不到赵明泽说的这一切,简直陌生得就像在听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的故事。 咖啡馆内平缓地流淌着古典音乐,赵明泽一直注意着苏清的脸色,等待他从震惊里慢慢平静下来,才说道:“阿诚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我老劝他不能沉浸在往事里,人总是要向前看的。现在既然你回来了,那阿诚肯定是非常高兴的。” 他深深看了苏清一眼,白皙精致的脸上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却并没有完全遮挡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那里面水波粼粼,仿佛阳光下跃动的湖面,闪烁而动人。 他不禁想,这么漂亮的一个年轻人,有着温润如玉,清澈如泉般的气质,幸好他回来了,不然阿诚还不知道要把自己折磨成什么鬼样子。 他本以为说了这么多,苏清会有所感动。但是他这时却一板一眼地说道:“谢谢赵哥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赵明泽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感情自己在这声情并茂了好半天,其实是在演独角戏吗?他在心里内牛满面,这个人真的是以前的那个叶时予吗,不仅以前那种文弱劲没有了,脾气也长了,油盐不进的。 他仰天长笑三声,阿诚,哥只能帮你到这了,以后的事就靠你自己了。 这天赵明泽和林想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找了个空挡和苏清说:“小清,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明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你是聪明人,懂我的意思的。好好照顾你妈,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来找我和林想。” 苏清微笑道:“谢谢赵哥,我会的。” 赵明泽最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搂着林想离开了。 晚些时候周子诚回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看到苏清靠在椅子里睡着了。手垂在膝盖上,还夹着一本书。午后的阳光懒懒的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显得特别安静而美好。 周子诚悄悄走过去,俯下身将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苏清身上淡淡的清香飘进他的鼻子,令他心跳加速,好想亲一口他淡红色的薄唇。 他蹲在一旁看着苏清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把王妈叫过一边问话。 “怎么会累成这样?” 王妈小声回答:“下午的时候来了好多人,林女士学校的领导、同事和学生都来了,端茶倒水的,忙了好一阵子,刚散去不久。” 周子诚点头,又问:“林女士情况如何?” “刚吃了饭,换了点滴,也睡啦。我瞧着精神挺好的,之前来查房的医生也说情况正在好转。您放心吧。” “嗯。辛苦你了王妈。” “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周子诚走到苏清身旁半蹲下身子,把垂在苏清额头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开,露出嫩生生的耳廓,边缘白得几近透明。 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了吻他肉肉小小的耳垂,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小清,该起来吃晚饭了。” 苏清觉得耳朵有点热,还有点痒痒的。他皱了皱眉头,浓密的睫毛仿佛蝶翅拍了拍,才慢慢睁开了双眼,看到周子诚深邃立体的五官,眼中的柔情蜜意浓得快要滴下来。 苏清一看到他那张脸,心里就觉得说不出的烦闷。 周子诚刚想搂着他的腰拉他站起来,就被苏清一手推开,自己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 周子诚眼神一黯,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抢过苏清的手紧紧抓牢在自己手里,将他拉到桌旁,桌子上早就摆好了饭菜,诱人的香气散发在病房内。 他用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把苏清按在沙发里,随后挨着苏清坐下来,一手绕过苏清的后腰将他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碗,里面盛了大半碗汤,还冒着丝丝热气。 “这么冷的天,先喝点汤暖胃。”周子诚把碗递到苏清嘴边,轻声哄他。 苏清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把头歪到一边去,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他的力气哪里敌得过周子诚,周子诚牢牢地把人禁锢住,凑到他耳边低语:“你妈才刚刚睡着,要吵醒她吗?” 苏清身体一僵,果然停止了挣扎,随即便不出声了。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抢过汤碗一口喝下。 周子诚只当他是害羞,嘴角的笑意更深。“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苏清只当他是空气,该吃菜的吃菜,该喝汤就喝汤。周子诚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吃饭的样子,心里就像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抓过一样,撩得痒痒的。 他有心要说点什么,打破满室寂静。眼睛扫视一周发现桌上堆满了新的营养品,甚至还有几张电影海报,便回头问苏清:“今天老赵和林想来过了吧?” 苏清“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周子诚盯着他光滑无暇的侧脸,试探着问:“那老赵应该给你看过那个报道了吧?” 苏清仍是“嗯”了一声。 周子诚等了半天,苏清都没有再说过一个字。他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苏清对开庭的结果并不满意,忙道:“小清,我知道那一点证据还不够,相信我,我一定会让唐司齐付出代价!” 苏清放下饭碗和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转身直视周子诚的眼睛,说道:“周子诚,那是你和唐司齐之间的事,我不想掺和;还有,赵哥是我敬重的长辈,但不代表他说的话我都必须要听。我和你之间早就结束了,如果不是为了我妈,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 他沉静的面容在灯光下泛起玉一般的色泽,冰冷而又坚韧。眼底是一片决然。“这世上我可以相信任何人,除了你以外。” 周子诚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直接拒绝我的,小清。” 苏清转头看着医院雪白的墙壁,说:“你也知道是以前,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或者我该说,过去在你周子诚面前的那个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我。” 他的口吻薄得如同一张纸,却像锋利的刀子在周子诚的心上狠狠地划了一道,疼得鲜血淋漓。 苏清转身欲走,谁知道周子诚忽然从身后一把搂住他,他深深地嗅着苏清身上的味道,哑着嗓子说道:“小清,我们谈谈。” 他的力气很大,苏清拼了命挣扎,声音嘶哑而决绝:“没什么好谈的,周子诚。从前的一切我已经放开了,希望你也能放手。我们就这样各走各的路吧。欠你的钱和人情我只能用工作来弥补,至于其他你想要的我给不起!” 周子诚紧紧拥抱着苏清瘦削的身体,耳边听着他冷漠的话语,心疼得无法复加,恨不得就这样狠狠吻下去,把他撕烂扯碎,一口一口吞进肚里,从此不怕再分开。 “不,不是的,小清。你听我说……” “周子诚,如果你还想让协议生效的话,现在就放手!”苏清再也忍不住吼出来。 周子诚一震,浑身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下来,苏清趁机逃出来,打开病房的门。 “出去。” 周子诚站在原地半天,才迈着机械而僵硬的步伐往门外移动,苏清关上门的那一刻,看到他的眼神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 他转身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门里和门外,隔着两颗沉重而疲惫的心。 30.闹剧 第二天早上苏清没有见到周子诚,早餐是王妈带来的。他喂母亲吃完早饭,母亲说想看看元旦晚会,昨晚睡着的时候错过了。苏清于是打开电视,陪着母亲一起看起来。 晚会不外乎还是那几个主持,那些节目,不变的主旋律,中间插科打诨,总体和谐而积极向上。母亲一会儿说那个谁谁谁主持人的衣服太艳丽,一会儿又说小品台词太过时,倒把苏清逗笑了好几回。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有人敲了两下门。一个水灵灵大眼睛的护士走进来,朝母子二人笑了笑。 “阿姨,又有人来看您啦。” 林秀芬和苏清对视一眼,苏清起身走过去,看到门口站着三个人,看样子是一家三口。母亲穿得珠光宝气的,父亲身穿不菲西服套装,面相威严,表情严肃,两人中间站着个孩子,看起来20出头的样子,神态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稚嫩感,只有那双眼睛偶尔闪过与年龄不相衬的阴沉。 苏清以为他们是母亲的学生和家长,便冲三人笑了笑:“你们好,请进。” 那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奇怪。妻子望着丈夫,眼神似乎在恳求什么。丈夫仿佛是强忍着愤怒,忽然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还不快进去!” 他拉着儿子大步走进病房,林秀芬一看到那个年轻人脸色就变了。 “孟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她感觉一阵晕眩,身上的伤口仿佛比平时疼上千百倍,眼前闪过一双狰狞的眼睛和一张扭曲的脸孔。 苏清眼尖地发现母亲的脸色不对劲,瞬间冲上前去。“妈!你怎么了妈?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 “跪下!”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苏清回过头去,刚好看到中年男人一脚揣在儿子后膝处,年轻人立刻双腿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哎哟你轻点!把儿子弄疼了怎么办!”妻子立刻尖利的叫起来。 丈夫怒气冲冲道:“还不赶快给老师磕头认错!”说完胳膊就被妻子拽着将人拖到一旁。 苏清瞬间明白,这就是那个拿刀捅伤了母亲的凶手!他的脸色立刻沉下来,呼吸急促,眼神恨不得化为刀锋,拳头握得咔咔直响,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冲上去。 可是这个人不是应该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被放出来了?还跑到母亲这里来干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哭得涕泪横流,抽抽噎噎地说道:“……林老师对不起!我犯了个大错误!对不起!真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求求您!求求您原谅我!对不起!我错了啊!” 林秀芬闭上眼睛,眉心拧成两道深壑,没有说话,但脸上也不见恨意。 孟森还趴在地上哭着:“……求求您帮帮我吧!我不想去坐牢啊……我还这么年轻!林老师……我向您道歉!您救救我吧……” 身后的母亲也拿出手帕捂住嘴哭哭啼啼,父亲则是将脸狠狠转向一边,脸上红一道白一道。 苏清冷冷地看着这三人,不时焦急地瞥向母亲,母亲脸色有些苍白,但仍是死死闭着眼睛。 那人哭了快十分钟,嘴里颠来倒去的说着“对不起”、“求你”和“原谅”之类的话,直到角落里的母亲实在忍不住了,跳出来喊道:“差不多得了啊!你们想要什么我们赔就是了!我们家不缺钱,你的手术费和医疗费用我们全包了!还有什么精神损失费只要你们开口说个数,包管让你们满意!” 父亲将脸更用力的扭向一边,整个人几乎背向苏清这边。却没有拦住他妻子。 那女人还在滔滔不绝:“……这年头没死人,法官都会酌情办理的,再说我家儿子还这么年轻,当时也是别人有错在先,谁叫那个小贱人甩了我儿子的!他只是一时冲动才会犯错……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犯点错的?只要你们肯原谅,让我儿子尽量判到缓刑,任何条件都随你们开!” 苏清气到浑身发抖,再也忍无可忍,站起来大步冲到年轻人面前。那女人忙警觉地将她儿子挡在身后。 “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啊……我们家是什么人你知道吗?劝你们还是好好坐下来商量……” 尖利的嗓音刺进苏清耳膜,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阵阵发疼。 “我母亲不想见到你们,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要不然我就叫人了。”他用尽量克制的语调说道。 那女人一看苏清这样根本不买帐,气得连风度都不要了。“你算老几啊你!不过是个穷教书的!能有几个钱啊?告诉你们,我们来还是给你们面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以为告到法庭就能把我儿子关起来了吗?也不看看我们家那位是干嘛的,真要闹到法院去吃亏的可不一定就是我儿子……” “你够了!马上给我滚出去!”苏清指着门口大吼。 那女人见状愣了一下,立即回身扑到丈夫怀里哭喊:“你看你这个天杀的,就忍心站在一边看我们娘俩被人欺负吗!你倒是说句话啊你!” 丈夫额头冒出青筋,抵不住妻子的撒泼,张开嘴想了想,又闭上了。他本来就是被人捧惯了的,从来没有这样低三下四的求过人,当然拉不下脸面。 林秀芬在病床上慢慢开口说道:“孟森啊,有些事情一旦超过了底线,就不是老师不原谅你的问题,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已经能够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你好自为之吧。” 孟森愣愣的听完,知道是没希望了,又哇的一下,豁出去干脆趴在地上拼命磕起头来。 他母亲气疯了,竟然想要不顾一切扑过来,幸亏丈夫拼命拉住他,苏清也挡在母亲前面。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苏清心里又急又怕,王妈出门买菜去了没那么快回来,病房里就他和母亲两人,他生怕母亲的伤势会受影响,又怕这三人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在他拼命拦着那女人的短短几秒钟里,孟森不知从哪里掏出把刀,银色的刀光一闪,他大叫一声:“既然你不肯原谅我,那我就去自杀好了!我不想去坐牢!” 然后狠狠地朝自己胸口捅去。 “啊——!!!”他母亲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父亲也扑过去。 画面仿佛被定格在这一瞬,苏清衣服渗出一片深色,接着慢慢扩大,很快液体便滴洒在地板上。 他死死地握着对方的手腕,被刀子刺中的胳膊疼得他浑身阵阵抽搐,却还是拼命忍着,他望着呆滞的孟森,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别做傻事,生命只有一回,你还这么年轻,还有父母在。虽然我恨你,但是我并不想你死,我妈也一样。” “小清!!!”周子诚在门口怒吼一声,转身朝门外的人吼道:“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从门外迅速走进来几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结实男人,二话不说架起一家三口就往外走,其间夹杂着各种怒吼和女人难听的辱骂声。 他猛扑上来抱住苏清,看到他胳膊上的伤口,眼底一片赤红。“疼吗?快让我看看伤口,医生呢?赶紧去叫医生啊!” 苏清有些眼花,失血让他脑袋有些晕。他刚想阻止他开口,便听到身后母亲发出沙哑而急促的叫声:“小清!你受伤了?!” 苏清回过头,正好看到母亲晕了过去,顿时机器的警铃大作,瞬间吓得他两眼发黑。 “妈!!” 苏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温暖的橘色灯光打在脸上,他眨了眨眼,逐渐看清周围,却不是母亲的那间病房。 周子诚见他醒了,俯下身子,大手轻轻地将他额前散乱的头发拨开,心疼地说:“傻瓜,多危险啊,要不是我回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周子诚仍是心有余悸,眼中的精光让人不寒而栗。 苏清挣扎着起身下床,却被周子诚拦住了。他不耐的格开周子诚的手。“让开。我妈情况怎样?” 他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焦急而又担心的神色,看得周子诚心都揪了起来。“冷静点,小清。你妈现在还在手术室里。” “什么?!”苏清吓得跳起来,却被周子诚牢牢抱住了。“快放手!我要去看看我妈怎样了!” “小清!”周子诚担心他的身体,生怕他又晕过去。“你别急,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阿姨会没事的。你先把衣服穿上啊乖,穿上我就带你过去。” 苏清根本不听,甩开他就往外跑。周子诚只好一把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匆匆追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手术室外头,苏清愣愣的看着那盏红色的灯,仿佛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又回来了。 身后一个柔软的带着体温的物体包裹住他的身体,很快全身就被温暖包围。 周子诚为他披上外套,将他冰凉的手捉过来拢在掌心里。“不好好照顾自己,想让阿姨担心你吗?”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点责怪的神色。 苏清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那盏灯。 周子诚牵起他的手走到一旁椅子一起坐下。“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你才受了伤,别想太多。你妈会没事的。” 苏清摇了摇头,慢慢垂下脑袋,就像做错事的小孩。“是我的错,我让她担心了……” 周子诚忙搂住他肩膀安慰道:“阿姨不会怪你的。别担心,小清。” 苏清喃喃自语:“我也知道那种人不值得……但是不行……我不能看到一个人随随便便在我面前连命都不要了……” 他不禁想起原来的苏清,想起那本日记,想起那个空的安眠药瓶,他狠狠地摇摇头。这种事情,一次已经太多了。 周子诚看到他这个样子真是心痛万分,脑中已经在对那三人千刀万剐。手机恰好在此时响起,他看到来电显示就阴沉着脸,按下通话键。 “查清楚了?” “是的,老板。原来是他父亲托了关系,家里人塞了一大笔钱把他儿子保了出来,他父亲是市委副秘书长,找了公安局里的一个副局长作担保才把人放出来的。” 周子诚沉吟片刻,向电话那头的人交代一番,对方领命后挂了电话。 他抬头,瞧见苏清那双润泽黑亮的双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了?” 苏清看着身边的周子诚,刚才他打电话的神色和语气,让他想起白天赵明泽的那番话。 他猛然发现,身边的这个人陌生得仿佛从来都不认识。 31.惶恐 手术一直进行到深夜,期间苏清在外头守着,周子诚陪着他。 苏清手臂上的伤口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被仔细包扎过,周子诚在上药的过程中暴躁得几乎想杀人。身上冒出的寒气让一屋子的医生护士都战战兢兢,出了门看到外头站着的十几名身着统一西服的高壮男人更是让他们人心惶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某位德高望重的黑道大佬住进了医院。 医生临走前小心嘱咐胳膊至少一星期不能碰水,不能用力,周子诚点头一一记下,回头叫助理从家里再带个人过来伺候,院长也连夜亲自赶过来道歉,再三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周子诚黑着一张脸将人送走,刚在苏清床边坐下来不久人就醒了。 他看着苏清苍白的脸,因为失血连嘴唇都有些发白,让他的胸口阵阵发闷。走廊上惨白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单薄而脆弱。周子诚忽然想起,以前唐司齐发烧得了肺炎那一次,他也是以同样的姿态守在医院的走廊上,只不过那时,焦急的人是他。 他想把手覆在苏清肩膀上,说几句安慰的话,不料苏清毫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动作竟然和那时他的动作一模一样。周子诚在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僵掉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渣,只要动一动,整个人就会四分五裂。 他现在已经能体会到当年时予的那种心情,满心焦急地守在心爱的人身后,眼巴巴地渴望他能回头看一眼,却被人弃如敝屣。 周子诚想,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回三年前,他当时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告诉时予,他爱的人是他,他想和他过一辈子。可是那时,他却以为反正人已经是他的,日子久了他自然会明白。至于唐司齐,他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周子诚终于开始有一种感觉,苏清再也不会想过去那样,只要他一回头就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只要一招手,就会乖乖的过来。现在他明明就坐在自己身边,离自己不过2厘米的距离,可是两个人的心却仿佛隔了上亿光年。 就像刚才苏清看他的那一眼,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他害怕,害怕他只要一松手,苏清就会逃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年生不如死的地狱般的时光,周子诚绝对不认为自己还能再来一次。 红灯终于灭了,医生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来,苏清忙迎上去。 “病人抢救过来了,不过情况还有待观察,为避免并发症已经送到重症监护室了。” 苏清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动动嘴唇,声音嘶哑难听。“谢谢医生。” 医生扫了他身后的周子诚一眼,后者极快的使了个眼色,医生了然地继续说道:“苏先生,你母亲的脊柱神经手术最好尽快,拖得越久对病人以后的恢复越不利。请您尽快考虑一下。” 苏清点点头。“我会的,医生。” 等医生走后,周子诚说:“小清,我带你去病房。” 苏清自顾自迈开步伐:“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要是累的话就走吧,今天谢谢你了。” 又是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话。周子诚宁愿苏清骂他,打他,也好过现在这样彬彬有礼的说些客气话。他追上去关切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嗓子这么干,喝点水好不好?” 苏清恍若未闻,一直走到重症监护室外才停下来。隔着玻璃看到母亲孤零零地躺在里面,身上的管子比之前更多了,显得她整个身体更加瘦小。苏清眼眶都红了,却没有掉泪。 周子诚站在他身旁,靠的很近,他偏头轻声说:“小清,我已经和一位朋友联系好了,他是外科神经手术领域顶尖的专家,只要条件准备好,他就可以立即动身赶来做手术。” 过了好半晌苏清点点头,说:“我妈已经知道她自己的情况了,等她情况变好一些就动手术吧。” “好。”周子诚看到他满脸疲惫,忙道,“你受了伤,先回去好好休息好不好?明天一早再来看你妈。” 说完不等他拒绝就搂住他的腰将人带回到病房里,下人已经等着了,见到周子诚他们回来,忙拿出一直保温的饭菜,两人快一天没吃东西,饿得有些狠了,周子诚还记得坚持要苏清先喝碗热汤再开始吃饭,苏清也没拒绝。吃完了饭,周子诚生怕苏清觉得闷又打开了电视,自己则坐到一旁处理一些公务。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抬起头,发现苏清居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合上文件,悄悄走过去,苏清睡得很不安稳,呼吸因为受伤的缘故有些短促,眉心皱着,有一个小小的凹陷。 周子诚关掉电视,轻手轻脚地抱起苏清,把人放在床上。苏清的头一沾到枕头,还蹭了两下,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后睡得更沉了。 周子诚看着苏清小猫一样的睡颜,感觉心都要化开了。真想把他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只能给他一个人看。他拉过被子仔细给他盖好,又看了一会,才站起身来,把房间的灯灭了,轻轻关上门。 第二天苏清过去看母亲的时候有些惊讶,因为病房外站着几名看起来像是保镖一样的男人。他问周子诚怎么回事,周子诚的回答是为了安全着想,防止再发生昨天的事。苏清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去管了。 直到第三天母亲的病情才再次稳定下来,人也醒了,看到一旁的苏清就开始掉眼泪。 “妈,您别哭,小心伤口又感染了。我没事,真的。”苏清忙安慰她。 “哎,真是作孽啊,儿子。幸好你没事。伤口疼吗?”林秀芬一边喝着儿子喂的汤一边问。 苏清笑着说:“没事,妈,没扎到要害,就是血看着吓人。休息几天就好了。” 林秀芬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苏清过了一会儿又道:“妈,医生说,等您伤口好一些了就给您动手术,请的是国外的专家,您放心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林秀芬望着儿子关心的眼神,心里暗叹一声,说:“儿子啊,别安慰妈啦,妈也知道手术这种东西就算再怎么准备也是有风险的。妈早就想开啦,生死有命,都是老天爷的意思。你也不用想太多。” 停了停,像是想起什么,她又问:“儿子,手术费应该很贵吧?妈这些年没花什么钱,都存在那张工行的卡里,要是钱不够的话你就拿去啊。” 苏清把碗放下,用湿巾给母亲擦擦嘴:“不用,妈,我有钱。您只需要安心养伤,保持好心情,这样动手术效果才会更好,医生这么说的。” 林秀芬仔细瞧了瞧儿子的脸色,见他一脸轻松,才放下心来。 苏清又陪母亲说了会儿话,见母亲累了,就不再打扰,自己到一边去看书。 苏清在医院陪了两天后,看到母亲一切稳定,情绪也不错,而且王妈将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终于肯放心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第二天上班。 周子诚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他住在医院,看到苏清伤口没事,人也因为母亲的伤转好而渐渐平静下来,一直担忧的心终于放下来。这天忙前忙后的帮忙收拾,还亲自将人送回家。 借着苏清手受伤的机会,周子诚不由分说抢过他手里的包跟着苏清上楼进屋,他熟门熟路的从门边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再进了门。将包放下,把人扶到沙发边上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来,道:“小清,这几天累坏你了,好好休息。明天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别急着去上班,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他扫了屋里一眼,又小又旧的房间因为几天没有人气而显得冷冷清清,茶几上面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周子诚转回头说:“不如搬回到以前我们那里……” 苏清摇摇头,脸色平静:“不用了,那里跟我已经没关系了。你走吧,我明天会去上班的。” 周子诚低下头,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但心底深处有头野兽无时无刻不想挣破束缚冲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将这股冲动压下去,抬头对他笑了笑,说:“那好,你好好休息。记得伤口不能沾水,也不要用力。” 他走后,苏清彻底放松下来,这几天来的压力太大,他疲惫的在沙发里躺了一会,看看时间还早,便打开电脑。 苏清浏览了一会儿网页,发现最近本市的大新闻有两条,而且两条都跟他有关系。第一条是大学教授为保护学生而身受重伤,成为众人称颂的对象;另一条则是有好事者将凶手的家庭背景人肉出来,原来仗着家里有个当官的父亲从小为所欲为,本来伤人之后已经进了公安局,但是却被家里人偷偷通过关系放出来跑到医院去威胁受害人。这一条新闻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网友群情激奋,纷纷指责。正好此时有匿名者向检察机关递交了一份举报信,现在该名官员及其家人都已经被控制起来,司法机关也开始介入调查。 苏清看完报道,本应该喜悦的心情却有些阵阵发凉。望着网上那些激烈的言论,他不敢去想这一切的背后周子诚究竟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已经变成一个可以翻云覆雨,举手投足之间操纵生杀大权的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了? 那个会跟他步行穿过大半个曼哈顿只为了淘到一条合意的20年代水手领子蕾丝边长裙,在路边摊花2美元买三个冰淇淋两人分食的周子诚,也许只会存在他褪色的记忆中,最后被时间洪流毫不留情地冲刷得越来越模糊,终至不见。 32.合同 第二天苏清按时到了公司。罗宋一见到他的手臂就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 “哎哟喂,这是哪家不长眼的孙子啊,竟然敢伤了我们家花容月貌天生丽质的小清!要让我碰到的话保准让他脑袋开花!” 苏清瞟了他一眼,懒得说话。就他那蛇精般妖娆的身材,要是真遇到了不知是脑袋开花还是屁股开花呢。 罗宋见苏清不理他,也完全不介意。径自滔滔不绝说下去:“这几天出大事了小清,噢你肯定知道了。叶老师的妈咪真是可怜啊,儿子死了,现在又遭这份罪,幸好老天长眼。你肯定去探望过了吧?老人家还好吧?” 罗宋早年留学香港,所以说话中西结合,半土不洋。苏清也已经习惯了,他点点头:“精神不错。” “那就好。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哦,居然还敢跑到医院去威胁人家,不知道现在的媒体有多厉害吗?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滴!这下栽了吧!真是活该哦~要我看呀这种家庭教出这种小孩子一点都不奇怪……” 苏清好笑地听着他念念叨叨,忽然间罗宋脸色一变,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小清,你知道了吧?” 苏清被他一惊一乍的神情弄得一愣:“什么啊?” 罗宋冲他抛了个媚眼,亲密地揽过他的肩膀:“就是你要成为首席设计师的消息啊,讨厌,嘴巴这么严,连我跟你这么好都不舍得告诉人家~” 苏清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到罗宋黑色的假睫毛扇啊扇,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是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哎哟你好坏啦~”罗宋半个身子都贴了过来:“这几天整个公司上下都传遍了,我们集团终于有首席设计师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请客哦小清!你逃不掉的哦!” 苏清将他八爪鱼的身体往外推了推:“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 罗宋还不死心,还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到办公室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一惊,忙不迭从苏清身上跳下来。 “总、总裁好!” 苏清回过头,周子诚快步走到他面前,神色有些不悦。“小清。” “周总。”苏清起身,礼貌地招呼,神情落落大方。 周子诚锐利的目光仔细的在他的脸上扫过,似是松了口气之后才开口说:“我拿合同来让你过目。” 他瞥了罗宋一眼,后者觉得这一眼像把尖刀瞬间把他的心都剜了一大块。罗宋打了个寒颤,识相地退到门口,脸上挂满谄媚的笑:“总裁,小清,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泡咖啡去。” 说完就像条蛇一样贴着墙边溜了,临走前还不忘把门关上。 苏清忽略掉罗宋临走前使劲冲他眨的媚眼,淡淡说道:“你太客气了,可以叫我上去的。” 周子诚把合同文本放在桌子上,忽然转身一下抱紧了苏清。 苏清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挣扎道:“你干什么?!” 但是周子诚没出声,他只是更紧地抱紧了苏清,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把头埋在苏清的颈窝里,喷出的气息洒在他皮肤上,湿热的感觉令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苏清不知道周子诚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做,但很快他发现,周子诚在颤抖。 他试着动了动,周子诚制止了他。“别动,小清,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之前在医院,因为顾及到林秀芬,周子诚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直到现在,他把自己大半个身体都贴在苏清的背后,听着他胸口传来激烈的心跳,有些急促的呼吸,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连同体温一起透过衣服传到他身上,还有颈项间那柔嫩细腻的皮肤的触感,这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告诉他,时予是真的回来了。 周子诚的心底忽然涌起一阵酸楚感,仿佛是漂泊海上多年的水手终于看到黑色的陆地那样。内心的空虚、孤独、寂寞和阴冷都被苏清身上温暖而好闻的味道所冲洗得干干净净,这个人在他怀里,就像是灵魂终于回归身体一样,让他再也不想放开。 他又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将身体从苏清身上拉开,让苏清和他一起坐在办公室唯一的一张米白色长沙发里。 苏清一直没说话,神色间都是淡淡的。他一直觉得自己除了画画和设计,其实也不会什么了。人情世故这些东西他都不会,也学不来。母亲是个教书的,除了将满肚子诗书经纶教给他之外,剩下的也就是从小教育他怎么讲礼貌,怎么宽容待人。母亲以前说过一句话,吃亏是福。苏清现在觉得母亲这句话的确有道理。 吃过亏了,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就知道绕着走,苏清知道自己笨,惹不起他躲得起。对于周子诚,他是真的不想再招惹了。 周子诚拿起合同递给苏清:“小清,你先看看,有什么要求的话尽管提,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苏清接过合同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放下来。“我不同意。” 周子诚一愣:“为什么?” “太优厚了。”苏清摇摇头:“我是卖给公司,又不是嫁给公司。” 合同除了写明设计师的薪酬外,还有公司5%的股息红利,以及公司在国外、香港和内地三处共五套不动产,另外还有公司的21.75%的原始股权……这简直就是将他和公司捆绑在一起,另外合同最后还有条特别规定,不论公司盈亏,一旦合同生效以上提到的所有东西都完全属于苏清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东西相当于赠与苏清,就算以后公司破产或者苏清离开公司也无权收回。 周子诚目光柔软地看着他,声音温和:“这些本来就是你的,小清。我一直替你保管着。” “我不能接受。”苏清坚决说道,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周子诚是在趁机补偿自己。 “那你要什么,跟我说好不好?”周子诚声音低沉,在他耳边用简直是诱哄一样的语气说道。 苏清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又想了一会儿,才说:“三年,我只在这里待三年。除了设计师正常薪酬外,我别的什么都不要。” 他仔细想过了,三年挣得的钱应该能还得起母亲动手术及之后复健的费用。之后他就离开这里,彻底告别周子诚。 周子诚低下头思索,苏清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苏清有一点惊讶,他以为周子诚会趁机和自己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答应的这么干脆。他心里有些不安,还有其他的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周子诚朝他笑了笑,说:“我带你去看你的新办公室,然后开会,向大家正式宣布这一消息。” 新的办公室位于最高层的总裁办公室的下一层,这里苏清并不陌生,以前他在这层就有一个固定的办公室,但是因为他很少来公司,所以那个办公室相当于闲置。但是当他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他一脸惊讶,还有些赞叹和眼底来不及收起的惊喜。 这间办公室很大,比他原来那间大了好几倍。根据功能不同划成好几个区域,会客室,制衣室,模特试衣室,还有个小型会议室,茶水间,衣帽间。比楼上的办公室大了好几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才是总裁办公室。 苏清站在挂着淡紫色窗帘的落地窗前,下面车水马龙,头上是朗朗晴空。周子诚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说:“小清,按照首席设计师的标准,你还需要三个助理,人选由你来定。这里的设计室经过特别设计,保全系统是国内最先进的,除了你和你允许的人之外别人都进不去,包括我。” 他转身,周子诚看着他,眼中深深的热情让他无所适从。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之后,苏清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平静如湖面,周子诚的任何一个眼神和动作再也不能激起他心中的一点波澜。 他点头,客气地说:“谢谢周总。” 周子诚仍是温和而体贴的望着他,对他冷淡的动作和语气丝毫不介意。“累吗?手疼不疼?是想先休息一下还是去开会?” “不用了,去开会吧。”苏清绕开他往门口走去,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包括家具的牌子,墙纸的颜色,甚至墙角的一盆植物。 苏清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被人像这样放在心上,这感觉让他几乎有些惊恐。周子诚这么明显地讨好他,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如果是上一世,他可能还会有点感动,但现在他只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走出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还站在窗边的周子诚,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他的大半张面容都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模糊不清。 接下来的会议,苏清坐在周子诚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看着他向整个集团介绍自己,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像望着发掘出来的珍宝,苏清只是施施然坐着,保持礼貌的微笑。 会议一结束,果然如罗宋说的那样,大家都团团围住苏清嚷着要他请客。苏清也不推辞,问:“你们想去哪里?” 群情激动,以前的苏清就像高岭之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但是最近他变得越来越平易近人,和许多同事关系都不错。他们在争吵着是去吃自助还是满汉全席,这时周子诚走过来说:“我在凯撒大酒店定了VIP包房,大家尽情玩,我买单。” 一片狼嚎,大BOSS都亲自发话了,众人自然不客气,潮水般涌向公司的化妆间,试衣间,从衣柜上抢出最新潮的时装换上,女同事们忙着补妆,到处鸡飞狗跳。倒是把苏清和周子诚晾在了一旁。 苏清见他没走,问:“你也要去?” 周子诚笑着摇头:“有我在你们不会放松的。好好玩,我让助理送你过去。” 苏清点点头,也就不去管他,跟着大伙儿一起走了。没想到今晚这一闹差点就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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