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张小文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他光着身子躺在姜海旁边说分手,他指着姜海的鼻子骂他禽兽,他弯下腰哭到抽搐。 他说我把青春耗尽在与你的角斗里,想方设法的,分分秒秒也要在一起。他说姜海,我以为你爱我。 姜海没有办法,姜海只能拥住他,“张小文,你特么就是个疯子。”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小文 姜海 张文宇 一、姜海,你这是喜欢我的意思么? 张文宇第一次离开江南,在颠簸的车厢里套上厚重的羽绒大衣,奔赴一个叫做哈尔滨的城市。 他在五岁的那一年失去一切,早逝的母亲附加在他身上的骄傲,让他拒绝了外界的所有援手,独自在孤儿院里不着边际的成长。他不爱讲话,他心思纯澈,他内里善良,唯有那不合时宜的骄傲颠覆在幼稚的外表下,妄图让所有人都迷信他的强大和无坚不摧。 旅途如想象般漫长而没有尽头,一路看过的风景在车窗外飞逝而过,大片的农田、起伏的山脉、澄澈的湖水,最后,都是满眼的白。银装素裹的冬天是张文宇从未见过的,入了冬的江南不过就是几场淫雨几场寒,不过就是几碗热粥几肚暖。 小年夜那天傍晚刚刚擦黑,张文宇一下火车便被素未谋面的姑姑拥在怀里,泪眼婆娑的叫了声,“文宇,可怜的孩子。”他熟练的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哼哼呀呀的哭着,内心里泛着难言的情绪,呵,我成了可怜的孩子,孤儿院都不要我了,我果然成了可怜的孩子。 姑姑家条件应该不错,他坐在叫不出名字的轿车里,眼镜上挂起厚厚的水雾,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画个小点儿,突然感觉就连屁股底下都有热风呼呼的吹着。 “文宇啊,你姑父在家里包饺子呢,今天是小年,没给你准备什么,就琢磨着你可能没吃过正宗的东北大馅水饺。” “谢谢大姑。” 姑姑呵呵的笑开了,从副驾的位置上伸过手来,冲着张文宇的脑袋揉了揉,“谢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没早点儿把你接来,是我这个当姑姑的不称职。哎呀,看你这个小模样我就喜欢,不像你小文哥,整天跟个愣头青一样,没个老实时候。” 文宇弯起嘴角微笑着,他抬起头,镜片上的水雾已经挥干,可以清楚看见姑姑脸上洋溢着疼爱。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绞在一起的手指头已经微微发红,骨节却还是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这是他的亲人,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张文宇的手被姑姑紧紧牵着,跟在手提行李的司机后面,一进门就听姑姑大嗓门的吼着,“哎,老张,快来看看你二儿子。” 张文宇抬了眼睛,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高个子中年人,不知道该说话,还是该沉默,“姑父,你好,我是张文宇。” “哈哈,哈哈”,中年男人爽朗的一笑,眼角的皱纹一直垂到耳朵边,皱巴巴的脸上堆起褶,时候拿捏得当都能夹死只苍蝇也说不定。 “哎,你宝贝儿子呢?又跟老姜家那淘气包子出去疯了?” “嗯,刚打过电话,说是就到巷子口了。文宇,来,快脱了鞋子进屋里来,饺子下锅了,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你大姑父的厨艺。” 张小文在见到张文宇之前,就知道有他这么个弟弟,说是弟弟,其实也就差不到半岁。 刚升初三那一年,忽然有一天吃饭,就听老妈说这个弟弟要搬来跟自己一起住。他那时忙着饭后要跟姜海去校门口的录像厅看电影,也没大寻思。 “哎,姜海,我多了个弟弟。” “我擦,你老爸挺给力呀。” “滚你丫的,我叔家的弟,就比我小半年,年前就搬来。” 这时候电影场面突然切换,陈浩南提着砍刀跟个神祗一样在血里面穿行,小文看得正来劲儿,耳朵边儿一股热气搔得他浑身痒痒,“我猜你弟一定会爱上我。” 这话几乎让张小文笑岔了气,这话他一直记得,所以当他第一次看见张文宇的时候,他满脑袋想的都是,“我擦,这小子怎么长得跟个二椅子似的。” 张小文因为刚刚被姜海囫囵个推到了雪堆里,浑身透着的凉气碰上热乎乎的饺子,一顿饭吃的是热火朝天。张文宇还是很认生,乖乖的样子坐在姑姑身旁,别人给他叨一个饺子,他就咬一个,别人给他夹一口菜,他就张满口全塞嘴里。小文抬头看了对面一眼,莫名其妙的又想到姜海的那句玩笑,扯起嘴角笑起来,“文宇,你真比我小半年?怎么看着你还是个孩子。” 男人又是爽朗一笑,“我说儿子,你还真不害臊,你不也是个孩子么?” 小文皱着眉头瞪了老爹一眼,随手又把刚刚挑好的大馅饺子塞文宇碗里,“哎,小子,反正你就是比我小,以后你就跟着我,有哥护着你,谁也不用怕。” 女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抬手抚上文宇的脖子,“别听你哥瞎胡说,他那些狗屁本事,你可别学。” “妈,你说什么呢?我再没本事也比姜海强,他那个榆木脑袋,连方程组都解不明白。” “你还好意思提姜海,人家像你一样掉蜜罐里了?人家除了学习不如你,哪比你差了?” 张小文不讲话,埋下头把芹菜馅饺子嚼得啪啪冒火星子,丫的,我他妈能说你儿子是没他行,你儿子抽烟要他教,打架要他扛,连他妈在床上都得是乖乖被他压的命,操。 张文宇愣愣的看着张小文,心里头想着姜海这个更加陌生的名字,姜海。 当晚折腾到很晚,张小文顶着半干的头发躺在床上挺尸,迷糊了二十多分钟猛然惊醒,拿起电话按了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喂,干啥呢你?” “想你弟呢,想你弟是不是跟你一样。” “我擦,姜海你丫的就是个禽兽,你真他妈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爱你那张狐狸脸?” “你爱么?” 张小文微微一愣,半晌才问,“什么?你那张脸?” “呵呵,没什么,你当我没问。对了,你弟弟怎么样?小半岁的话,应该跟你差不离吧。” “你要真想见的话,你明天过来看一眼呗,要是合你心,我让贤哪。” 姜海那边半天没搭茬,张小文举着电话,眉头紧锁着听那边的动静,不一会儿,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他再明白不过的响动,“我擦,姜海你他妈……” “小文,明天癞皮头约我吃饭,你在家好好呆着,我给你带人肉包子回去。” 那么那么多年以后,张文宇回想起这个时候,只觉得一路经历过来的种种,其实并不是自己身上有着如何也逃脱不掉的厄运,其实并不是因为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命运般的机缘巧合,仅仅只是因为他一个人的名字,像倒枪刺一般在两个人心口长着,你想扯下来,它就生生拽下你的血肉。 姜海和张小文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孩子。 张小文家境殷实,成分好,打小就有金山银山堆着,打小就有一帮狗屁崽子跟着,自然眼高于顶,谁都看不起。姜海却不一样,父母早逝,家境清贫,五岁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他懂什么狗屁因特网,懂什么狗屁现代化? 可是他那种不一样,却让张小文觉得很不爽。 “喂,你是姜海吧?我听说你跑的比老李头家的狗还快?” 姜海没答应,手里挥舞着扫帚,将院子最后一批掉下来的叶子扫到背风的地方,刺啦一声,细细的一根火柴棍儿点上,不一会儿就汩汩的冒出浓烟。 张小文咳嗽两声,捂起鼻子,“喂,姓姜的,老子问你话呢,你哑巴呀?” 姜海这时候抬起头,牛逼哄哄的喊了一嗓子,“你谁呀?我老子死多少年了,你算哪门子老子?” 张小文眼睛有点儿发直,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他,长得还不算赖,“姓姜的,我听说隔壁院的美美昨天让你给气哭了,她谁罩着的你不知道吗?惹了她就相当于惹了我。” “惹的就是你。” 那年姜海九岁,张小文八岁,刚上一年级的深秋,这梁子算彻底结下了。 打那以后,张小文就更加不爽了。他姜海算个什么呀?凭什么连自己这样的高干子弟都瞧不进眼里,凭什么能让美美小朋友成天到晚的给送大鸭梨,凭什么成绩平平却深得老师的喜欢,凭什么虚长了一岁那个子就能窜得老高。 后来有一天,张小文的成绩终于压倒了所有人,他扯着姜海的脖领子问他,“你到底哪里比我强,我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 姜海冷冷一笑,挑着眉毛细细打量了张小文一会儿,“能入的了我眼的都是白白静静的小姑娘,你进去的话,肯定磨的眼睛疼。” 张小文腾的一下红了脸,松了那人的汗衫领子,支支吾吾的磨叽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不太完整的话,“真不害臊。” 真正的和解,发生在五年级的暑假。 张姜两家算世交,姜海他爸在世的时候,跟小文的爸爸是铁哥们儿,一起进的军校,一起被提拔,一起复的员。改革开放那几年,顺风顺水的阳光大道成就了一大批敢吃螃蟹的人,这里面,就有姜海他爸一个。军队里出来的人,胆子大的都能上南天门,几个天雷霹下来,任谁也遮不住。他们家独苗一个的姜海爹被判了死刑,疯疯癫癫的老妈没挺住,抱着小小年纪的姜海抽了几次疯,也去了。 老姜临死前说,“姜海,你是我儿子,我不指望你光宗耀祖,不学无术、目不识丁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能快快乐乐活着,爸爸什么都不求。” 姜海这一路走过来,也真真的应了他爸的遗言,不学无术。 “什么叫不学无术?我学习不好就不学无术了?”姜海冷冷的哼了一嗓子,指指自行车后座,“你到底要不要上来,你爹妈都去旅游了,把你交代给我奶,咱俩得趁天黑之前回去,我奶那家传的鞭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张小文瘪着嘴不情愿的坐上去,还没把好姜海那臭小子就刺溜一下去蹿出去,他猛的向前一抓,手指头紧紧攥着他的衬衫下摆。 “哎,姜海,你这次考试年级第几啊?”车速很快,热浪擦着耳朵边一阵阵的向后呼啸着,他得扯起嗓子使劲儿喊,才敢保证骑着车的人能听出个大概。 “哎,姜海,你初中上哪儿啊?一中?树梁?还是九中啊?” “哎,姜海,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没劲的,我学习的时候你在打俄罗斯方块,我三步上篮的时候你在打俄罗斯方块,我累脱水了趴桌子上长眠,你还在打俄罗斯方块。” 猛的一个刹车,小文没有防备,直接一个跟头栽姜海身上,鼻子差点儿撞趴下,“姜海!!!丫的,你干嘛呀?” “张小文,你接下来这一个星期,都得吃我奶奶烧的清水白菜,都得睡我给你临时搭的草垫子窝,你最好别惹我。” 小文揉着自己的鼻子,扯起嘴角笑笑,切,又开始装了。 “另外,我觉得你开始入我的眼了,像沙子一样,越往外抠越疼。” 张小文当时还处在迷糊状态,不明白什么叫入眼,不明白他自己跟白白静静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所以直到有一天,他质问姜海,怎么眼睛就容不得沙子,怎么就非得往外抠,怎么就越抠越疼了。姜海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掐了手里的烟头,说,“张小文,你要知道,眼睛,不是用来容沙子的。” 姜海的奶奶六十出头,头发虽已花白,身子骨却是硬朗的很。姜海他爸没的时候,老人面上波澜不惊,农活照干,鸡鸭照喂,得了空,还陪着呼天抢地的海妈抹几把眼泪。姜海那时年纪小,看看奶奶越来越挺直的腰板,再看看母亲近乎凶煞的面孔,渐渐懂得了什么叫坚强,什么叫活着。 这种对于生命的感知一直阴郁着他的整个童年,直到有一天,一个牛逼哄哄的小崽子扯着脖子问他,“哎,你是姜海吧?老子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呀?” 他听是听见了,可是他并不想回应,那崽子是整个大院最缺德的主,粘上一点儿都够扒层皮的。 可有些事就是他妈的邪性,你越想着躲,你就越躲不过。 “姜奶奶好,我是张小文,就住在隔壁街,是姜海他们班的学习委员。” 姜海嗤笑了一声,走到厨房去把碗筷都备好,妹的,为了这个崽子,奶奶竟然杀了只大公鸡。 “哦,好,你也好。你就是小文啊,真是越长越精神了,小时候奶奶抱你的时候,那眼睛就有灯泡大,现在还是那俊模样。” 姜海哈哈的笑开,拽着奶奶入座吃饭,“对对对,奶奶你真是慧眼,我说他吊个大眼珠子在脑袋上,总是觉得像个什么东西,原来是灯泡,哈哈哈,大灯泡。” 小文面上气急,碍于在奶奶心中的良好形象没敢发作,扑腾一声坐凳子上,筷子直接就往那鸡心眼儿上插。 天上那月亮挂的老高,大柳树干上的知了有频率的哼唱起来,韩奶奶已经上炕打起了鼾。早睡早起,上了岁数的人怎么也舍不掉的习惯。 张小文手里捧着毛巾被,脸色不好的看着姜海的单人床,然后眯着眼睛在脑袋里描绘了一下草垫子狗窝,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喂,你到底要不要睡?里边,外边,地下,选一个吧。” “姜海,你能不能去跟你奶奶睡?或者,我能不能回家去睡?” “别傻了,你爹妈把你送我家来,就是想让你体验一下底层劳动人民抽筋扒骨的生活,老实睡觉,做个春秋大梦得了。” 张小文无奈,皱着眉头靠床边小心的躺下,毯子紧紧的裹在身上,背对着姜海闭上了眼睛。姜海说让他做个春秋大梦,想想自己家的好日子,烤羊腿、烧猪蹄、小龙虾,可春秋大梦没做成,春梦却一场接一场。 小学三年级,学校就设了心理健康课,老师把班级里的男生女生分开来,耐心的讲解着黏黏的裤头,流血不止却不会要人命的三到五天。张小文那时候皮实,仗着自己学习好什么都敢问,脸不红心不跳的跟年轻老师说,“我们那二弟什么时候会硬啊?是见了白白静静的小姑娘吗?” 老师被逗的不行,想了半天说,“遇到你喜欢的人吧,到时候别害怕就成了。” 班里的同学笑开了花,张小文充耳不闻的呆呆坐回椅子里,想着隔壁班的美美,心里告诉自己,我果真不喜欢她。 从那以后,张小文就开始整日盼着那事儿,因为老师说那表明了你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因为老师说那将是你喜欢的人。他想变成男人,他想遇见自己喜欢的人,然后顺便,还可以向那个眼睛长在脑瓜门上的傻缺姜海炫耀一下。 可是事情,还真他妈有够大条的,丫的早不举晚不举,偏偏举在别人家床上,偏偏举在个老爷们儿床上。 姜海那时候嘴里正塞着牙刷走进屋,瞧见自己顶着鸡窝一样的脑袋,瞧见自己脸憋的通红,瞧见自己拿薄毯捂着自己的二弟。 “你要上厕所?”姜海问。 “没……啊……对,上厕所。” “那你拿毯子干狗屁?”姜海又问。 “丫的你能不能别问了,不是老爷们儿啊你,大清早的你说我干狗屁。” 姜海恍然大悟,一口牙膏沫吐了满地,“哈哈,大灯泡你这春秋大梦做的不错呀。” 那一天,他张小文终于从半大小子变成了男人,可是那个喜欢的人,他总觉得还是没有找到。 后来他和姜海真正的厮混到了一起,姜海教他抽烟,一口一口的,憋着看谁先炝出眼泪;一口一口的,看谁吐出了一碰就碎的烟圈。姜海带他喝酒,一杯一杯的,看谁牙齿先打颤,看谁先背不出一首完整的静夜思。姜海带他打架,隔壁班有个脑袋长斑的癞皮头,总是欺负美美。 张小文肚子上挨了几拳,瘫倒在篮球架子下看姜海的眼,狠狠的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丫头,能让自己的好哥们儿为了个女人挨揍,也就你丫的姜海能干出来。 姜海埋下脑袋更狠的吻上他的嘴,牙缝里终于挤出一句话,“我去你妈的张小文,她还入不了我的眼。” 再后来,他俩大醉了一场之后终于滚到了床上,小文的二弟在他姜海嘴里一次又一次的发硬,他却始终没敢问,姜海,你这是喜欢我的意思么? 二、一辈子?爱男人?你别傻了。 癞皮头那种人,是他张小文最不屑一顾的。他像根肉丝塞在你的牙缝里,不耽误吃饭,不耽误睡觉,可就是犯嗝应。忍不住费劲巴拉地抠出来了,保不齐就带出一嘴的血腥味儿。所以姜海第一天就告诉自己,没事儿你他妈离他远点儿,他没家没地没爹没娘的,你家再庇荫的势力也盖不着他,他除了那条烂命,狗屁都没有。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命大,越是,什么都不怕。 放下电话之后,张小文就在心里头琢磨,这癞皮头跟自己的渊源,也不过就是几句犯贱的闲话,也不过就是几次没丢胳膊没断腿儿的干架,都是小屁孩,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这无缘无故的,请他姜海去赴哪门子的鸿门宴呢? 我擦,还人肉包子,你丫的姜海别让他给弄个脑袋开花就不错了。 这日天寒地冻,料峭的冷风夹杂着小雪,轻轻扬扬的飘洒下来,张小文躺在床上,闭起眼睛打盹。 “哥,大姑让我叫你下楼吃饭。” 北国冬天的傍晚,天已经黑透,乌七八黑的房间,过廊的灯光就顺着门缝爬在了张小文的脸上,他稍稍皱了眉头,望见张文宇好看的脸。擦,自己这名气起的太坑爹了,到底谁是哥?! “嗯,马上。” 张小文有些不太习惯。 想在平时,一般都是老妈扯着大嗓门快叫破了喉咙,一般都是老爸提着鸡毛掸子三令五申,自己才肯乖乖下楼,稀里糊涂的灌下几口热饭。可多了这么个弟弟……你看他那小逼出,我能说大爷不饿?我能说你给大爷端上来?可是,那人要是姜海的话,哈哈,丫的肯定一脚踢我屁股上,撇下一句爱吃不吃就滚犊子了。 张小文一坐到凳子上,就被老妈那打量怪物的眼神给弄一愣,“妈,你咋啦?吃错药了?” “滚,死崽子。”女人恨恨瞪了张小文一眼,往手里塞了慢慢一碗白饭,嘴角却还是泛着笑。 “妈,别盛这么多,吃不了?” “啥?平时你不都是狼吞虎咽的,今儿咋啦?题没做出来?”老爸也跟着搭茬,嘻嘻一笑,那脸上的褶子好像又多了几道沟。 “儿子,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张文宇噗哧一声,刚到嘴的大米饭粒儿就顺着自己的轨道,直直的飞进了张小文的饭碗。 小文权当没看见,就着老妈夹来的土豆扒拉了一大口,然后就抬屁股上楼了。张妈放下筷子想絮叨几句,被老爸摇头拦下,却没想到那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回过脑袋,“爸,留点儿热饭放锅里,姜海晚上来。” 捞爸嗯啊答应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张文宇憋着通红的脸看在眼里,对姜海这个人,更加的好奇了。 姜海来的时候,屋外的窗台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张小文悄悄打开防盗门,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是后半夜。 那人头埋的很低,双手插在羽绒大衣的口袋里,小文耍赖一样往外拽,拽不过,就更加耍赖的将手塞进去,顺着他冰凉的手指头一节一节的摸。姜海好像微微动了怒,脑袋埋进张小文的领口就想亲,小文笑着打了他一下,呼着气说,“你别闹,我爸妈刚躺下。” 姜海也不说话,脱了鞋子就跟着张小文上了楼,进了房间之后也二话不说,趴床上就开始睡大觉。 “哎,你把衣服脱了。” “说你呢姜海,怎么着,还让大爷我伺候你呀?” 抬脚踹向了那人屁股,“喂,说你呢,就算你不想睡觉想睡我,你他妈也得脱衣服呀。” 姜海还是沉默。 小文觉出他的异样,缓缓的走上前去,从被子里摸出他的脑袋,抬起下巴,“谁干的?谁敢打老子的人,老子明天废了他!” 姜海终于笑出了声,扯痛嘴角红肿的地方,却说不出来是被这个傻子逗的,还是气的。 “你说话呀!你要是不说话,明天我买个原子弹把学校都给炸平了,美美咱也不要了,谁他妈都不要了。” 姜海没被打的多重,都是擦了皮、流了血、肿了包的皮外伤,可看在张小文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说什么了?你至于跟他置那么大的气?平时是哪个狗崽子没事儿就跟我说别惹他?平时是谁劝我听他说话就当狗放屁?你那些狗屁理论都他妈是给我定的,你扛打用不着是吧?” 张小文真的动了气,照脑门上那个最大的血包捅了一下就摔门走了。姜海咬牙忍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苦涩,“丫的傻炮一个,他骂咱俩是变态,我不揍他都对不起对你干的那些荒唐事儿。” 张小文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叮叮当当的拿了好多东西。姜海脱了大衣,欠起身子倚在床头,一边忍受着他手里粗鲁的酒精棉签,一边耷拉着眼皮看他的脸。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这样彼此舔舐伤口的时日,就这样肆无忌惮的任凭感情一路疯长,两年?三年?不知道,真的记不得了。 他有时会任性的问自己到底拿他当什么,他有时会耍着赖提议要不要就一辈子这样过下去,更有甚时,他会喘息着质问自己到底爱不爱他。每当这时候,姜海都会停下动作,从他的颈窝里抬起脸,然后不屑的看入他的眼,“张小文,别在我身下呆久了,就把自己当娘们儿看,一辈子?爱男人?你别傻了。” 脸上忽然一痛,姜海疼的咧开了嘴,“擦,张小文你看着点儿,轻点儿你会死啊。” 小文扯了嘴角一笑,半圆的眼睛微张着,勾勒出轻易不得见的风情。姜海伸出手触着他长长的睫毛,在那人再次动气之前,抓着嘴巴就吻了上去。 张小文接吻的时候,喜欢半张着嘴叼你的唇,衔住了便一分一分的咬,一分一分的加力,若是心情好了,水滑的小舌头还会伸出来舔你的牙。姜海不一样,他喜欢窒息,喜欢整口吞没你,所以一旦你伸了舌头出来,他便会抓住时机纠缠住不放,直到喘不盈气。 “擦,姜海你看着点儿,轻点儿你会死啊。” 相同的话,不同的语气讲出来,两个人都微微一愣,然后一起哈哈大笑。或许这就叫青春,或许这就叫成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里,错综复杂着最简单的感情。 是不是爱情?姜海从来都不让他去想。 顶着满身的血口子,嘶嘶拉拉的疼了一整宿,姜海第二天一睁眼睛,就感觉那脑袋跟灌了铅一样沉。摸摸身边空着的床,皱着眉头拿过手机一看,尼玛的都中午了,张小文那个小二逼,不叫老子吃饭,这他妈是想谋杀亲夫呀! 顾虑着是人家的地盘,姜海没敢太装蛋,穿上内裤就滴溜溜地下了楼。楼下静悄悄的也没半个人影,估计他爹妈赶在临过年这几天,出去置办年货了。姜海将懒在沙发上打盹的大白猫抓起来抱怀里,又给自己点了根烟,倚着靠背按遥控器。 “一年又一年……我要上春晚……安居乐业……歌舞升平……你妹!” 张文宇从房间里出来,听见楼下电视的声响,以为是小文哥回来了,戴上眼镜就扑腾腾的往楼下跑。 “哥,你……”话没说完,人彻底愣住。眼前一张陌生的面孔,光着上身露出精瘦的身材,嘴角叼着烟头,跟怀里的大白猫用差不多的眼光看着自己。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第一次遇见姜海的样子,他只会说,我当时看着你抽烟,看着你因为精瘦而清晰可见的肋骨,我以为你在吸毒。 “你是?” “你是文宇?我是姜海,你哥的朋友。” “哦。”张文宇应了一声,双手背到身后,绞着手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你哥呢?”姜海把眼光挪回到舞着龙狮的电视屏幕上,问他。 “买菜。” “你姑和你姑父呢?” “买……除了菜以外的东西。” “哈哈哈”姜海将烟头按灭在灰缸里,一阵狂笑,怀里的猫吓个半死,直接一个猛跳飞了出去。 “平时对你哥好点儿,他心眼小,走嘴不走心,他说你你就当放屁,可你不能说他,说一句他能编出一百句。”姜海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整个人一栽歪,满满的窝进了沙发里。 张文宇在一旁坐着,不敢出声,只敢喘气。 姜海扭着脖子想了一会儿,突然坐起身,一分分的打量起张文宇。偏瘦的身材,高挑的个子,白净净的一张脸上挂着副眼睛,更显老实斯文。眼神里那份清澈,纯净的看不出来颜色,可也会觉得,兴许有更深邃的东西藏在里面。擦,跟他人模狗样的哥,还真是他妈的不一样。 “你过来。” 张文宇小心的走过去,姜海看着他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然后趁其不注意,扯着眼镜腿就给弄下去了。“嗯,这才对么?这眼神,比你哥还磨人。” 张小文进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幕,他举着手里的大白菜照姜海脑袋就撇了过去,嘴里哼哼呀呀的说着,“没良心的狗东西,你敢动他我就废了你,妹的。” 张小文做饭还算好吃,若是赶上父母忙起来,都是他自己热火朝天的忙乎一通,不说色香味俱全那,至少填饱肚子,还不成问题。有时候姜海自己一个人过来,饿得前胸贴肚皮,根本等不了他的大餐,张小文便会给他下一碗白水面条,配上两个荷包蛋,然后左思右想,翻箱倒柜的又给他加上各式小菜。 “好吃吗?”他会揪着他的袖子这样问他。 姜海不回答,吃得天昏地暗,连汤都要伸出舌头舔得溜儿干净,“以后别把心思用这上面,你是老爷们儿,是要娶媳妇伺候你的。” 张小文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自欺欺人的时候以为他是心疼自己,杞人忧天的时候又会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让他满意。姜海,他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自己? 所以像今天这样,自己一个人跟锅碗瓢盆奋斗,桌子上面对面坐着另外两个在大眼儿瞪小眼儿,还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姜海,你和奶奶在哪儿过年?”张小文将白菜洗好,回过身来问了一嘴,“要不,上我家来吧。” “不来,上门女婿,你想得美。” 小文没做声,这类的玩笑,他一天不知道要讲几次。 可张文宇不一样,他挠着脑袋看看他哥,又看看他今天早上突然多出来的姜海哥,觉得他们东北人还真是奇怪。 “姜海,你少用你那发春的眼神瞅我弟,再瞅我把你眼睛抠出来。” 姜海咧开嘴,拿手臂支起腮帮子,冲着张小文坏坏一笑,“你舍得么?没了这双眼睛,只要摸着差不多了,我跟谁都可以……” “滚你丫的”,张小文一白菜帮子糊姜海脸上,“个没良心的,以后挨揍了少往我家跑,让奶奶拿鞭子抽死你我也不管了。” 张小文说到了正题,姜海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抬眼睛冲张文宇委屈一笑,那意思是在讲,快看你哥,多霸道,多没人性。 这年冬天特别冷,年前那几天,大烟炮气势磅礴的刮起来,漫天的风雪将整个大院都笼上了一层白。院里剩下的都是老住户,年轻有为的早早搬出去,远走高飞的留下年迈的父母,就连本该举家团圆的大年夜,满院子暗黄色的灯光,手指头就可以数完。院子大门口挂着一盏大红灯笼,是隔壁的王爷爷自己糊的,竹条做的骨架,红纸围的灯面。姜海定定望了一会儿,感觉到人情冷暖,似乎都蔓延在风中摇曳的红灯笼之上。 不知是哪家燃起了爆竹,不知是哪家又放起了烟花,喧嚣了整道街,映红了半边天。年,就这样过了。 “傻子过年好。又一年了,我觉得咱俩这样挺好,再凑合一年?” 姜海躺在床上接到张小文的短信,想打个电话过去,抻着脖子看看屋外已经熟睡的奶奶,便只回了一通短信。 “过年好,再凑合一年吧。” 大年过后,张小文一家开始忙着各处走亲访友。张文宇第一年过来,姑姑怕他认生不自在,想得很周到,逢人只说是小文叔家的孩子,在南方呆久了,很喜欢哈尔滨的冰天雪地,闹着要来长见识。亲友们哈哈大笑,说真是个傻孩子,大冰溜子有什么好看的,这下后悔了吧。 张文宇笑着不讲话,小文看他窘迫,搂着他的肩膀笑说,“可不是后悔了吗?那小心脏,拔凉拔凉滴。” 张文宇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张小文,眼神里反射着感谢,张小文紧了紧手掌,抓着他的肩膀继续微笑。对于张文宇,他还是挺愿意亲近的。 过了初一,过了十五,出了正月,这年,才算彻底闹哄完了。 三、多少有点儿宿命的味道 天不怕,地不怕,张家出了个小哑巴;小哑巴,眼睛大,哭着再娶个小哑巴。 那年张文宇四岁,父亲重病在床,自己没人管,没人顾。除去吃饭睡觉,除去必须要在家里听从母亲的呼来喝去,他整日的时间,就是坐在巷口的小河边数石头。他那时就不爱讲话,前街后巷不停疯跑的小崽子们见了他,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偶尔有年长一点儿的哥哥问他话,他也是连头都不抬,继续跟他的小石头玩儿。 “怪胎!”这是出现在张文宇童年的第一个形容词。 “天不怕,地不怕,张家出了个小哑巴;小哑巴,眼睛大,哭着再娶个小哑巴。” 张小文捏着嗓子,咿呀学语般唱起了这段童谣,听张文宇讲他小时候的事。 “哥,我不是哑巴,我只是不爱说话。” 张小文点点头,把各式文具装进崭新的书包,“明天早点起,返校第一天,给老师留个好印象。以后上课有什么不懂的,你不愿意问老师也不要紧,回家找哥,哥给你讲。” “好,谢谢哥。” 张小文呵呵一笑,回手摸摸他的脑袋,“不用谢。” 张文宇只比张小文小了半年,可跟同龄孩子相比,书本上的知识可不仅仅是差了一星半点儿。张爸爸跟市里教育局的几个领导吃了好几顿饭,勉勉强强的才给张文宇办到了张小文所在的重点初中,张妈妈总说,那孩子心思细密,一丁点儿的差异,他都会往心里去。 张文宇在饭桌上不好意思的跟张爸爸说感谢,“姑父,能进哥哥的初中已经很不错了,我之前没怎么读过书,确实跟不上初三的进度,上初一就行,有不会的问题还可以请教我哥。” 张爸爸点点头,笑着给张文宇碗里放了个鸡腿。 “姑姑,真的,你们能让我上学,我真的已经很感谢了。” “说什么呢,臭小子,以后你有什么问题一定问你哥,他自诩学霸,心气儿高的北大清华都看不上,没事儿就问他,问懵他。”张妈妈笑眼眯眯的回文宇的话,手里端着饭碗,眼睛还不忘盯着对面自己家儿子那张已经铁青的脸。 当晚张小文早早的就躺床上,电话贴耳朵上开始冲姜海吼,“哇操,你都不知道他那小样儿,还他妈的谢谢,谢个鬼呀他谢,姜海,你说他是爷们儿么?” “你别那么多事儿,他是你弟,苦日子过惯了,刚到你家自然处处都要小心。” “是我弟那就敞亮的接受呀,谢个鬼呀,你没看他跟我爸说话时候那个表情,跟得了圣恩,蒙了宠幸一个德行。” “张小文你嘴怎么那么损呢?他他妈是你弟!” 张小文火大,从屁股底下腾的一下烧开,一竿子就从床上蹦起来,“他他妈的是个狗屁,他是个祸害,他克死他爹妈不够,现在又跑我家来,哪天我死了就如了你的愿,没人他妈的再会勾着腿缠着你上他,我去你妈的姜海,我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张小文狠狠的把电话挂断,抠了电视摔地上,拱床上开始大声喘气。 张文宇来之前,他就听母亲提过,说他身世不怎么好,张爸爸不信邪,张妈妈也觉得那孩子着实可怜,跟孤儿院协商了几次,就给接了过来。那些个歪理邪说,张小文也是不信的,只是有些看不惯他小心翼翼的处事方式,只是觉得他那样骄傲的人嘴里,说出来逢迎讨好的话,让自己想吐。 跟姜海打电话的时候,会不经意的想起来他那句玩笑,脑袋里也会穿插着他给他摘掉眼镜的动作,他摸他脑袋时候的宠溺,他看着他发春一样的眼神,哇操,姜海你丫的就是个禽兽。 就这样生着闷气,迷迷糊糊的到了后半夜也没睡安稳,朦胧中感觉身边有响动,张小文警觉的睁开眼睛,“我擦,姜海你怎么进来的?” 姜海没回他话,侧身把烟头掐灭,转过来就把张小文压在身下,“说,你闹什么?过个年没把你养肥,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张小文挣扎着想要起身,摇头晃脑的躲闪着他亲吻的动作,“你他妈放开我,发春找别人,滚。” 姜海呵呵一笑,咬着他的唇不松口,手下的动作也不停,没几下,咒骂就变成了耳鬓厮磨,挣扎就变成了欲拒还迎。 “你别叫那么大声,你爸妈睡了,你弟还他妈醒着呢。” “滚,你少提他。” 折腾一番过后,张小文光着身子坐起身,倚着床头给自己点了根烟。那是姜海的,自己没有烟瘾,平时就算有再大的愁事儿,也不会想着用烟熏火燎来麻痹自己。他使劲儿吸了一大口,埋下头冲着姜海的鼻孔徐徐的吐出来,熟睡的人没有醒,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张小文面上一乐,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会儿熏熏他的鼻子,一会儿熏熏他的眼睛,见他还是不醒,鼓着腮帮子就往他嘴里吹。 姜海终于被折腾醒了,却并没有生气,张开膀子把搞怪的人拖自己怀里,照着屁股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你是不是还没闹够?” 张小文没马上回答,侧着身子看他的眼睛,凑到嘴巴那儿浅吻了一下,然后伸手在他的胸口画圈,“姜海,你丫的,你真的不该开那个玩笑。” 张小文心眼儿小,姜海一早就知道。 刚升初中那一年,班主任跟风热弄了个学术交流研讨会,组织班级的人看同一篇英文材料,大周末的召集到一起,各抒己见,百家争鸣。张小文那时候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自然拿老师的屁话当圣旨,起早贪黑的一通神看。俩人那时候刚滚上床没多久,年轻的身体不甚契合,姜海为了讨好,捧着电子词典给他查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单词。 交流精神那天,班主任大张旗鼓的请来了教务处的领导,瓜子绿茶供着,香蕉苹果大鸭梨奉着。排场是有了,可嘴里蹦跶出来的那几句鸟语,还真是不怎么样。小文年轻气盛,仗着老师说过的什么狗屁百家争鸣不论贵贱,遇到意见不一致的地方就大胆的提出来,结果很显然,领导们大放厥词,张小文被毫不留情的打断。姜海侧过脑袋看着他那吹胡子瞪眼睛的小样儿,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那晚二人都没回家,姜海领他去校园附近的旅馆,打了整宿的游戏。张小文发狠的按着游戏机手柄,身子也随着卡丁车左摇右晃,姜海呵呵一乐,关了显示器就把人压在身下。 “张小文,你他妈要明白,你现在就是个狗屁小喽啰,这还是在学校,等入了社会,更没人鸟你。” “可是……” “别他妈可是了,老子白给你查了一下午单词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学过吧?” 秋老虎的天气,虽然热得很,可被只狗熊压在冰凉的地板上又亲又啃,还是让张小文皱起了眉。烦躁的扭开头,索性就让他一个人爽得了,张小文这样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下身被姜海顶的难受,他试着呻吟了两声,缺德二逼货却更加来劲了,“张小文,舒服么?” 他睁开眼睛,目光接触到那人深深的欲望,“姜海,你他妈最好先停下,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教务处主任肥头大耳的脸,你越顶我我越想吐。” “哇操,再他妈胡说八道我做死你!” 姜海来了火气,却把张小文逗乐了。他抬手摸着因为深陷情欲而扭曲的眉毛,不怀好意的说,“姜海,你怎么那么无欲无求?好像什么事情都影响不到你,好像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忍气吞声。” “我是求的太多了,结果一个都没求到,所以索性,就什么都不求了。” 张小文忍受着他的冲刺,拉下脖子跟他贴得紧紧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其实姜海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很多道理,很多他日后一个不经意,就会戳痛心口的习惯。 早上起床的时候,姜海早就没了影,小文拉开窗帘看见窗台上大大的黑脚印,屁股上又是一阵抽痛。丫的,跑的倒快。 因为是返校,时间一般都会安排在周末,张爸爸在家没事儿干,一大早的就起床,喊着要开车送两个崽子上学,“哎呀哎呀,老张我现在有两个儿子了,我一定要显摆显摆。” 张小文正往文宇玻璃杯里倒牛奶,被自家老爹那返老还童的傻样给逗一愣,直到吃完了早坂,那惊吓劲儿才算过去。平时老爸送自己上学,他都会坐副驾的位置,前排视野好,还特别有派,可如今看着身边差半个脑袋的弟弟,只能憋屈自己了。张家两个儿子,厚此薄彼不可以,天下大同要落实到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上。丫丫的,一会儿一定要告诉姜海,自己对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弟弟,是有多好。 张文宇果然进了初一,好的班级,好的师资,好的座位,自己爹妈对于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张小文都快吃飞醋了。 返校那天没有课上,就是打扫打扫卫生,发发书本,收收作业。张小文是班里的学委,捧着厚厚的一摞作业本满班级的转圈圈,每次绕到姜海那儿,不是脚下使绊儿就是屁股被掐,他狠呔呔的凑姜海耳朵边,“丫的你别太过分昂,老子屁股还疼着呢,一会儿给你告班任,说你一个假期屁毛作业都没写。” “嗯,有胆子你就试试。” 开学第一天,张小文最想见的人,不是二逼校花不是傻缺班任,而是隔壁班的癞皮头。他趁着交作业的顺当往人家班级里瞅了好几眼,愣是一个癞子都没看见。身后的班长笑笑踹他屁股,“哎我说张小文,你还惦记人家美美呢?要我说你和姜海都争了这么多年了,怎么没见你们俩谁真往前上啊?倒是俩爷们儿越来越铁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 张小文回脑袋瞪了老班长一眼,“你咋那么多话!屁篓子一个!” “哎呦呦,还不好意思上了。” “滚。” 张小文嘴上不饶人,谁都不绕。 发过了崭新的教材,挪桌子摆凳子的忙乎到了中午,老师仔细交代几句就放了学。张小文看老师那教鞭一挥,回身抓着姜海的胳膊就往门外拽,“哎,傻子我问你,癞皮头呢?” “我又不是他爹妈我哪知道?” 张小文拽着他走出了班级门口,“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跟你说正经的呢。” 姜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甩过脑袋叹口气,“年前的时候,他把你姘头打成什么样儿你也看见了,你觉得我能让他好过么?” “所以你就把他杀了?把他打残了?给他灌肠啦?断子绝孙啦?” 张小文每说一句,姜海那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受不了了,直接用手把他嘴给捂上了,“你小点儿声,别毁了我在你弟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哇操,你他妈又提他干屁?” 姜海瘪瘪嘴,抬手指了指前面,“哪,等着你呢。” 张小文抬头一看,张文宇一身青绿色的衣服,直直的就像棵大葱一样立在自己眼前。脑袋低低的埋着,手也特老实的拽着双肩包的带子。 “哥”,张文宇听见动静,抬眼就乐开了花,巅巅儿的就冲自己跑过来了。张小文看他那架势,像是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拽着姜海就推了上去,可眼瞅着张文宇的鼻子要撞他胸口上又有些不爽。 姜海适时推挡了出去,呲牙咧嘴的冲张文宇打了个招呼,“嗨,小帅哥,又见面了。” “姜海哥。” “哎”,姜海乐呵呵的应着,末了还回身看看张小文冒火的眼珠子,“你弟真他妈乖,一点儿都不像你。” 那天中午三个人一起回了家,途中张小文多次提议让姜海去他家吃中午饭,姜海都只是摆手笑笑,愣是没答应。张文宇很自觉的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说毕业班某某牛逼的奥赛学姐,听他们说脑袋上长癞的光头被姜海打得屁滚尿流,听他们说自己抓耳挠腮也听不懂的笑话。 他想,他们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他得得瑟瑟的努力去适应东北干冷的天气,即便他和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还是无法融入他们的生活。 姜海走后,张小文走了几步路突然停下,回过头对张文宇说,“哎,你以后离姜海远点儿,他就是个流氓,你惹不起。” 张文宇哦了一声,想想又说,“小文哥,其实我觉得,姜海哥他人还是挺好的。” 张小文愣了一会儿,冷冷笑着,“你懂个屁!” 初中时代的风云人物,一般都有几种固定的类型:比如像张小文那样学习好家境好,还破天荒的混张好面相的;再比如姜海,心硬嘴硬拳头硬,横刀阔斧的打架斗殴,就连倚着墙罚站,也能痞出自己的天地,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禁欲的风情的。 这话如果让张小文听见,他肯定拍着大腿根哈哈大笑,丫的姜海他禁欲?你们是瞎了哪只狗眼看见他禁欲了? 可癞皮头的这种风云,还真跟他俩都不太一样。 姜海听奶奶提过,说癞皮头他爸曾经是镇上有名的黄皮子,走南闯北无恶不作。他妈年轻时候漂亮的紧,到了该婚嫁的年岁,前村后院来提亲的都能踩破门槛。可最后谁也没想到,那么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居然就插在了癞皮头他爸的头上,就连婚礼,也是草草办了了事。于是流言蜚语四起,有的说奉子成婚,有的说迫于他黄皮子的淫威,更有甚者,说这女人是中了蛊,歪理邪说一通胡咧咧。 婚后的生活正如大家猜测一般,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并不幸福。女人想着可能等到孩子出生,至少能给这个家庭带来或多或少的温暖,却不想真正等到那一天时,亲生儿子一脑袋的黄斑,彻底击垮了这个女人对于生活最后的希望。 那年癞皮头刚满月,连名字还没取,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姜海跟癞皮头算不上熟识,没多大的交情,更没多大的摩擦。本来井水不犯河水那么过着自己的生活,不想半路杀出个上赶子往你身上贴的美美小朋友,不想半路又杀出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张小文。 癞皮头喜欢美美,美美喜欢姜海,所有人心知肚明。至于他张小文?猜测就不一了。 癞皮头对于美美的追求,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摘四叶草写情书,至死方休的一塌糊涂。可人家美美就是不吃那一套,斜着眼珠子看着癞皮头一脸的贱笑,转过身去拉着姜海的胳膊就哇哇大哭。姜海没办法,好言好语的对癞皮头说,“我说兄弟,你没见人家都烦死你了么?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拿的起你得放的下啊!” 癞皮头惯着美美,不代表他脾气就好,被自己一辈子也比不上的情敌数落一顿,那感觉就跟脑袋上又长了两处黄斑一样肉疼。 “我去你妈的姜海,你算哪根葱来管老子你?你长的人模狗样的,你不还是死爹死娘的么你?你就活该被他张小文看不起!” 姜海撇嘴笑笑,拳头比嘴里的脏话出去的还快,冲着癞皮头的脸面就是一顿狂砸,“滚你丫的,你哪只眼睛看见张小文那个小二逼瞧不起我了,傻逼一个。” 张小文给姜海擦着手指头上的伤口时,差点乐出了眼泪,“哎,姜海,你说他们是不是都白内障青光眼?他们鼻子上那两个窟窿眼儿都是用来出气儿的?” 姜海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被粗鲁的张小文弄的生疼,“丫的你轻点儿,温柔点儿你不会呀?” 张小文坏笑着抬起脑袋,贴着姜海的脖子根吹热气,“我是个爷们儿,不会温柔,再说你什么时候对我温柔过?” 美美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先于张小文出现,对自己更是没得说,可他姜海,到底还是选择了跟张小文厮混。那时不觉怎样,多年之后回忆,却觉得多少有点儿宿命的味道在里面了。 癞皮头出现在学校,已经是开学一周之后,而且那场面,还他妈挺带劲儿的。 不说保镖护送,可前前后后跟着的那几个穿黑西服梳大背头的人,正经像某个山寨组织的狗腿子。癞皮头穿的也不赖,毛领大衣配上直桶牛仔裤,多少有点儿暴发户的意思。 姜海正在午休,被楼下哄哄呀呀的嘈杂声音吵醒,皱着眉头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嘴咧到耳根子,呲呲着大板牙跟黑衣人摆摆手,一瘸一拐的就进了教学楼,“身残志坚,还真是傻逼一个!” 癞皮头这一回来,张小文心里头开始不踏实了。 “哎,姜海,他那腿是你给打折的么?” “哎,姜海,他身后跟着那帮人是干什么的呀?怎么感觉他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呢?” “哎,姜海,我问你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姜海把桌面上除了书本以外的其他东西,一股脑的塞进书包里抗肩上,在张小文怒目而视的目光洗礼中,悠哉的出了门。 “我昨晚没睡好觉,屁股疼,学委大人麻烦您跟老师说一声,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他。” 那人甩了如此一句不疼不痒的屁话,走的倒轻巧,却害的张小文整个下午都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上课。 姜海平时不这样,心里有事儿的时候,就算不说出来搁肚子里憋着,那也是憋得相当有深度,不显山,不露水。 任谁都看不出来,可还是除了他张小文。 “你丫的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儿?”姜海有的时候会叼起小烟儿皱着眉头问他。 小文无所谓的笑笑,“姜海,你一般一个月左右会闹心一次,频率和周期性堪比女人的例假。你闹心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翻着一双死鱼眼睛盯着英语老师的屁股就不放。老师叫你回答问题你会破天荒的说我不会,对不起,因为打瞌睡罚站居然也安安静静的走到教室最后,手里头还他妈捧本物理书。 姜海,最重要的是,你心里头有事儿的时候,就算我脱光了站你面前,你他妈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张小文,你不会爱上我了吧?”姜海踩灭了烟头把书包撇地上,倚着教学楼天台角落席地而坐。 “我还没有那么傻。”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张小文摇摇脑袋,将视线从她的屁股上收回来,“张小文,别他妈犯傻。” 张小文心里头毛躁,那点儿精神头只够坚持到下午放学,晚自习估计是够呛了。他学着姜海吊儿郎当的样子把书包塞满,扛肩上就往门外走,来到一楼的时候,脚步停留了一下,有些无奈的去了走廊深处。 “哥?” 下课时间,张文宇一个人坐在班级后面的靠窗位置,牙齿咬着笔杆子不知道在跟那个英语单词奋斗,同周围的人声鼎沸杂糅在一起,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我头疼想回家,你回不回?” 张文宇愣了一下,脸上立马绽出笑颜,“回,等我,哥,我马上。” 他嘴里开心的叫着哥哥,手里的动作不停,书本没合利索就往包里放,拉了拉锁就颠儿颠儿的往外跑,“哥,姜海哥呢?他不回家吗?” 张小文面上不悦的回过脑袋,心里想着总算是找到了可以骂人的借口,却在看到张文宇那张懵懂无害小鹿脸的同时,所有的火气都像泄了气的皮球。 他埋下头苦笑了一下,丫的我倒是可以跟他这个小二逼说自己跟姜海是可以滚上床的关系,说丫的你别没事儿就姜海哥姜海哥的叫得比亲爹还亲,丫的我他妈说两个男人也可以厮混你倒是能听明白算啊,哇操。 张文宇不懂张小文的眼神,张小文的情绪,张小文的莫名其妙,他只能凭借着敏锐的感知,保持在不近不远的位置跟在他的身后,只要他不将自己推开,就好。 张小文家离学校没多远,刚搬出大院那一年,老爹提了市委秘书长,自己也马上就要升初一,张妈妈前思后想了一阵,还是将新家选在了学校周围的小区。 走过校园的两米高围墙,是一道窄窄的胡同,七扭八拐的,平日里也不知道跟姜海疯癫癫的折腾过多少回。这并不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校门口那条宽宽的柏油马路走到尽头,指不定还要更近些。只是那大院就藏在七扭八拐的最里处,装满童年光景的那场遇见,也藏的深深的。 他烦闷的向前走着,看见电线杆,会想到他曾经跟姜海一起学着狗在那儿撒尿,笑呵呵的踢跑脚边的一块石头,等到抬起头,一只癞皮狗已经顾盼生辉的等在那儿了。 “癞皮头,你贱不贱?” “哟,我寻思这是谁呢?这不是高材生么?” 张小文停下脚步,下意识的将张文宇护在身后,“你不回家好好养你那腿,跑旮旯胡同抽什么狗屁烟呀?” 张小文是那种不轻易起刺儿的人,林癞子对他也算客气,岁数小的时候不论是谁,都对学习好的多少有那么点儿顾忌。再说她美美喜欢的是姜海,又不是自己,挥拳头出刀子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张小文头上。 可他毕竟,打了姜海,丫丫的。 林癞子瘪着一张蛤蟆嘴,挑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哟,张小文,你身边这位小哥是谁呀?怎么,姜海不要你了?” 张小文心口一阵慌乱,瞧癞皮头那得意劲儿,多半是知道了些什么。他和姜海的真正关系?这不可能。 索性不理采,拉着张文宇就离开,可是巷口本身就窄,推推避避的还是让一句污七八糟的话飘进了耳朵里,“张小文,作为男人我奉劝你一句,离姜海那个傻缺远点儿,别他妈最后混到烂屁股而死。” 北方的春天,冻人不冻地。小河开化,大地回春,阴湿的寒气来不及蒸发殆尽,合着癞皮头那句让人火大的话,玩儿命的就往你骨头缝儿里面钻。 张小文是地地道道北方人,对三月初的春寒并不陌生,这样的温度和节气,人都会清醒过往常。 所以他很佩服自己竟能生生忍下癞皮头恣意的侮辱,所以他很惊讶在张文宇那个小二逼面前,他也可以放弃一个展示自己拳脚的机会,尼玛的癞皮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瘸着一条腿,没打得他满地找牙真真儿的是错过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机会。 憋着一肚子的气往家走着,途径过大院的时候硬是连脑袋都没有转一下。 “哥。” “有屁就放,有话憋着,回家再说。” “嗷。” 张小文脑袋里混沌的跟浆糊一样,生的到底哪门子气,他都搞不太清楚了。姜海的隐瞒?癞皮头的挑衅?张文宇的呆傻?都搞不太清楚了,丫的总之是都惹了大爷我,自然一个也别想得了好脸色。 张小文他们家小区离大院没多远,从小胡同绕过去,低矮的土房再过几道弯,林立的高楼顿时拔地而起,城市的喧嚣就呈现在眼前。他在心情好的时候,几乎可以感受的到姜海难测的情绪里,肯定多少杂糅着生活的艰辛和无奈,也让他了解,这城市里有太多的生命,都安稳的活在自己眼中的穷苦里,甘之如饴。 “张小文,我又不欠你钱,凭什么就得看你的眼色,凭什么眼睛里就一定要有你?” 那是姜海曾经说的话,现在想起来,合上癞皮头的处境,多少可以这样劝慰自己,“我不过就是脑袋上没长头发,凭什么就得和颜悦色的跟你说话?” “姜海哥?你怎么来了?” 张小文被突然走到前面的张文宇打断,收回思绪抬了眼,看到姜海抱起膀子倚在自己家单元门口,嘴唇发白的叼着烟头。 “哇操,你怎么才回来?”姜海颤颤巍巍的扔了烟头儿,一副冻死鬼的模样。 张小文没理他,径自拿了钥匙开门,擦着姜海身边经过的时候,带起的又一阵冷风让倚在墙边的人打了个寒战。 姜海傻愣了一会儿,等回过身,张小文早已经不见人影,独留下文宇一边挠着脑袋,一边用歉意的眼神跟自己说再见。 “你哥咋啦?吃枪药啦?” “我哥他说他脑袋疼,不过没有,没吃药。” 姜海不以为然,脑袋疼?疼个狗屁,他丫的就没有脑子他拿什么疼?“你俩一起回来的时候,看见谁了?” 张文宇微微一怔,像被抓住了小辫子,“没看见谁,就是个长得挺难看的秃子,跟我哥说话非常不客气。” 姜海哈哈一笑,“哟,你还能分出好赖看?那你看看你海哥我,是不是帅得惨不忍睹呀?是不是老少通吃男女皆宜呀?” “姜海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张小文的声音从楼道里传过来,姜海张着嘴往里面瞧了一眼,乌七八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觉得可能有双青绿色的眼珠子,像发情的野猫一样瞪着自己。 “跟你哥说,别听癞皮头胡咧咧,有什么事儿问他海哥,别自己瞎寻思,塞旮旯胡同里了,海哥是要打他屁股的。” “丫的姜海,你没完了是不是?” 张小文瞪圆了眼睛,火冒三丈的从楼道里出来,金光闪闪的都可以看见轮廓周围一层晕圈。 “文宇,你先回家。”张小文喊,俩眼儿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姜海,连头都没回。 姜海隔着浑身冒火星子的人还了张文宇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收回目光,“张小文,你对我没有以前好了,我等了一下午才等到你。” “丫的你还好意思说,屁都不放一个就滚蛋了,我他妈知道你死哪去了呀?” “癞皮头跟你说啥了?”姜海岔开话题,不想纠结那些没有营养的东西。 “他没说什么,他那贱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哪天入土都不一定呢还他妈关心起我来了,说什么让我离你远点儿,你说咱俩什么关系跟他有什么狗屁关系?” 姜海沉吟半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你觉得咱俩是什么关系?” 张小文倾身过去,熟练的从姜海裤兜里掏出包烟,挑着眉头又看了他一眼。姜海无奈,拿出打火机任命般的给点上,“问你话呢?你觉得咱俩是啥关系?” 小文对着姜海眼睛吐了个大大的眼圈,咧嘴一笑,“姜海,你丫的别没事儿闲的拿我开涮,你觉得什么关系称你意,就是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了,我说过一个不字儿么?” 这么多年了,他的确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儿。 姜海说你把裤腿挽上去,臭泥巴沾腿上一冲就掉,别弄脏了裤子你妈又怪我领你不学好;姜海说你把蹿天猴拿手上,我点着了它就能带你飞天上去;姜海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癞皮头来了你就说没看见我,他不会难为你;姜海说你趴下,我从后面把二弟放进去,保证你不疼,保证你舒服。 后来他在淤泥里跌了一跤,满脸满身的臭泥,回家之后被老妈提着耳朵关了一周的禁闭;后来他红着眼睛望自己血红的手掌,因为他姜海一个歉意的眼神,立马憋回了眼泪;后来癞皮头在他肚子上狠狠的踹了好几脚,说你丫的跟姜海那么好会不知他在哪儿?后来姜海吻着他的嘴说没人入的了他的眼,后来他趴在泛着铁锈味道的床单上,在姜海看不见自己双眼的时候,放心大胆的流下了眼泪。 的确,这么多年了,他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儿。 姜海的心思最是难猜,张小文也懒得猜。 刚认识他那几年,自己偶尔还会二逼呵呵的问他,怎么天天挂个冤家脸,逢人都感觉像是欠了你几百吊钱。姜海不理他,拿屁股冲着他抽两口烟,“你懂个狗屁。” 张小文抬脚踹他屁股,“狗的屁股,我懂有个鸟用。” 张小文是不懂,他不懂怎么癞皮头一回来他就像只缩头乌龟一样提着书包就滚蛋,他不懂平时一贯提醒自己拿那个人说话当放屁,怎么会突然在意起没疼没痒一句闲话。“离他远一点儿?别混到烂屁股而死?姜海不要你了?” 他最在意的,又是哪一句? “姜海,你真在我家门口蹲了一下午?” “靠,你当我傻逼啊,冻个差不多,足够让你过意不去就得了呗。” 张小文眯起眼睛咬了咬嘴唇,“姜海,你也别拿我当傻逼了成么?有屁你痛快点放出来,也省得我娘们儿唧唧的一天天竟瞎寻思。” 姜海敛住面上的笑,抬眼认真的看了小文的表情,“癞皮头,找着他黄皮子老爹了。” 癞皮头刚下生就没了爹,街邻四坊都知道,黄皮子不想要这么个有残缺的儿子,街邻四坊也知道。他黄皮子寻思,自己大好的青春,那么多机会遇到更好的女人,怎么还不能生出个白胖的大小子出来。可一晃十多年了过去了,他遇见了许许多多的女人,他那些个野种都可以组个女子足球队了,他却还是只有这么个不白不胖满头癞的儿子。 “所以他爹想明白了?又认他了?靠,要我我才不干,拍拍屁股走的人是他,点头哈腰回来的还是他,这样的爹我才不要。” 姜海冷冷笑了一下,“癞皮头活了几岁,就吃了几年的苦,突然出来一个管自己吃喝的金主,叫几声爹又能怎样?” 后来姜海又说,年前那次鸿门宴,自己脸上的伤都是黄皮子手下的人打的,丫的傻缺癞皮头说话大喘气,一句“这小子是我死对头,可对我还不赖”非得分成两次说,害得我白白挨了一顿揍。 “那他那腿呢?” “天黑路滑,他自己没看好路摔的。” 张小文觉得这个故事还算不错,又精彩又俗气,可心里又有些闹不住,似乎是少了点儿什么。他挠着脑袋看姜海将一只手插进上衣口袋,看姜海背对着自己挥手道别,看姜海走到转角的地方突然回过头灿然一笑。丫丫的,一张狐狸脸,看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腻! 张文宇下楼叫自己吃饭,小文回过神跟着他往家走,鼻子里飘进了丁点儿饭香味儿,那肚子叽里咕噜的就叫起来了。长长的叹出一口子,心里默默念着:张小文人生三件大事,吃饭睡觉想姜海,哇操。 张妈妈今儿烧了不少的好菜,看见自己两个儿子进屋立马迎上笑脸,“哎小文,姜海那个倒霉蛋儿呢?你没让他留咱家吃饭?” “没有,他说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开春的时候风凉,老寒腿闲下来就疼。” “是吗?”张妈妈摘下围裙,换上一脸愁容,“要不你过两天跟你爸把奶奶接咱家来得了,没到五月份,暖气还足。” 张小文笑笑,正对着张文宇落座,“得了吧,奶奶最是要强,你让她来享福,她以为你是给她上刑!” 张爸爸当晚没回家吃饭,说是省里头调研,下来个检查团各处耍威风,市委的领导正领着胡吃海塞呢。常有的事儿,张小文也没在意,三个人一顿饭吃下来,气氛也不赖。 之前没有文宇的时候,张小文吃过晚饭,都喜欢跟在刷碗的老妈屁股后面,时而撒娇,时而耍赖皮。可文宇来了,他便觉得那样有些面子上挂不住,自己这当哥哥的,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多他妈丢人。 可抱着这样的想法没多久,他又后悔了。张妈妈身后的跟屁虫,换成了他张文宇。 张小文看着那个前后忙乎的人影儿,心里郁郁的从冰箱里拿出厅可乐,跟老妈道了声晚安就上楼了。时间还很早,足够他看好几十页的奥赛书,足够他抠几道电学的难题。 约莫是很晚的时候,张小文听见房门上有扣扣的响声,他以为是老妈又操心的上门逼自己喝牛奶,便没抬脑袋,也没回头,“进来,门开着呢。” “哥。”哇操,居然是张文宇那个小二逼。 张小文收拾好情绪,缓缓的回过头,“怎么啦,有题不会?” 张文宇摇头。 “学校有人欺负你?” 张文宇摇头。 “操,有话快说,有屁憋着。” 张文宇被吓一蹦蹬,支支吾吾的总算张了嘴,“哥,姜海哥他怎么啦?因为什么不高兴?” 哇操,张小文如五雷轰顶一般,浑身的汗毛一下子就炸起来了。丫的我说怎么觉得心里头少了点儿什么,丫的刚才光听姜海磨叽癞皮头找爹的破事儿了,他姜海到底郁闷个狗屁自己居然给忘脑袋后面去了。哇操还有眼前这个小二逼,几次三番的触自己底线,难不成还真像姜海说的,也爱上他的狐狸脸啦? “你操心他干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他就是个流氓,他的事儿你少寻思。得得得,赶紧回去睡觉去,你大姑父喝多了,明早没人送咱俩上学。” “哦。”张文宇应了一句,安安静静的退出去,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回身说,“哥,我不是担心他,是我觉得,只要姜海哥不高兴,你就会跟着不开心。” 张小文盯着房门愣了一小会儿,拿起手边的电话,“喂,姜海,你他妈输了,张文宇那个小二逼可能有恋兄情结。” 姜海那边呵呵的乐着,“我才不信,你又没有胸。” “滚,擦,我他妈正要问你呢,癞皮头找着爹了跟你有个毛关系,你郁闷个毛线啊?” “他爹说,认识些道儿上的人,可以帮着问问我爸当年的案子。” 姜海并不是很顾忌他爸妈的事儿,这让张小文感到很意外。刚跟他混熟的那年夏天,张小文没事儿就好往他家跑,奶奶做饭好吃,清水白菜都能烧出香辣虾的味道来。姜海心疼奶奶前后忙乎,拎着张小文的脖子就往门外拽,“你别总上我家来,烦不烦。” 小文有点儿委屈,瞪了他一眼跑过去抱奶奶的胳膊,“我从没见过我奶奶,你奶奶就是我奶奶!” “滚你丫的!” 奶奶笑着不说话,焯好了白菜用笊篱捞出来放进冷水盆里,回身抓了一把已经弄好的调料往锅里一撒,经沸水一煮,那滋味已经飘出好远。 “我怎么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奶奶呢?这不公平。” 姜海嗤笑了一声,“我爹妈惨死,老天爷什么时候对我公平过。” 奶奶平日不喜姜海说脏话,本想说教一番,却因为他这紧跟着的一句,仅仅是面带愠色的皱了眉,“姜海,领着小文上院子里玩去,别在我周围晃荡,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没个老实时候。” 张小文跟着姜海默默的往门外走,低着脑袋天南海北的瞎寻思。 “哎,傻子,你想啥呢?” 小文抬了头,迎着晌午几乎可以将人晒化的阳光,笑得傻里傻气的。可能打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姜海不是个一般的人,姜海真他妈爷们儿!所以印象里的他,应该是拍着大腿,“丫的那厮已经入土十来年了,是不是被冤枉的又有什么分别?!!” 揣着这样的心思,那一整晚睡的,便都不怎么踏实。 第二日,张小文起个大早,胡乱往肚子里塞了两口饭就出了家门。张文宇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他怎么那么早,小文没讲真话,只说昨日休息多了,躺床上挺尸难受。 到大院的时候,奶奶正出拳推掌,打太极拳锻炼身体呢。见了自己,脸上立马漾出笑意,“呀,小文这么早就来啦?吃没吃饭呀?奶奶今天熬的南瓜粥,姜海正吃着呢,你快去跟他一起。” 张小文跟奶奶问了好,屁颠屁颠儿的往门里走。 姜海也刚起,牙没刷脸没洗,顶个鸡窝头用手拄着腮帮子,一边眯着眼睛补眠,一边等着南瓜粥放凉。 张小文刚进门姜海就听见了,只是实在犯困,懒得理他,眯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静,便知他多半已经拿这儿当他自己家了。 “哈哈哈,姜海,你那什么造型?” 姜海皱着眉头撑开眼皮,斜着眼睛瞅着张小文,“干嘛?你第一天认识我?你嫌弃我啊!” “不是不是,只是……”小文挠挠脑袋,“只是没想到你也有不顾形象的时候。” “切。”姜海冷哼了一声,“跟你我还有什么狗屁形象?” 张小文没接话,愣了一会儿放下书包,抻着脖子看屋外的奶奶刚刚打到起式,贴着姜海的身子就坐到了旁边,“我真没嫌弃你,要不,我亲你一口?” 姜海躲闪着他的靠近,“你大清早的跑我家来发什么春?” 小文知趣的往旁边挪挪,“我就是想问问你爸的事儿,问问你爸的案子。” 姜海彻底醒透,站起身来给他盛了碗粥,跟自己的放在一处,“我爸当年走私,案子铺天盖地宣扬了好一阵儿,最后认罪伏法的,却只有他一个。他被枪毙他罪有应得,我只是想知道,是他妈谁夹着尾巴逃了,是谁让我爸心甘情愿的一个人担那么大的罪。” 张小文双手抱着碗,愣愣的出了神。今天的姜海让他很陌生,他只说想知道真相,可看他那狠绝的神情,却不敢再问他知道了又会怎样?印象里的没心没肺换上睚眦必报,张小文的心口不免郁郁的也跟着难过。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只有长辈的溺爱,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所以他姜海他究竟承受了多少,又有谁能真切的知道? 四、昏黄的灯光,终于暗淡了下去。 人上了年岁,或者经历的多了,眼泪便会越来越少,不轻易被感动,不轻易悲春伤秋。姜海奶奶没上过什么学,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就写得出一个人的名字,还不是自己的,是姜海他爷爷的。 奶奶十六岁来到老姜家,还没真正嫁娶,农家活就已经一担担的往肩膀上挑了。身边没有亲戚,婆婆待她又不好,默默隐忍逆来顺受只是这个坚强的女人给自己的保护,那个年代的妻子,有责任和义务将全部青春都交付给当家人。 姜海一边扒拉碗里的米饭,一边抬眼看奶奶的脸,“我不会胡来,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你孙子么?” 奶奶放下手里的饭碗,“小海你爸走了多少年了?” 奶奶这话说的很巧妙,她没回答自己,也没半分质问的意思,只那样不着边际的一句闲话,却让姜海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好多年了吧,记不清了,反正跟我妈是一年。” 奶奶没说话,眨了下眼睛继续望着自己,好像还在等答案。 姜海只好叹口气,抿了抿唇说,“十年”,然后又叹口气,“九个月零二十七天。” 那天奶奶睡的很早,铺被子的时候脸上郁郁的,被子抖起来老高,折腾出呼呼的风来,像极了生闷气的孩子。姜海知道奶奶的意思,姜海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活泛。 她说姜海你也不小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老太婆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说你爸当年干的那些糊涂事儿死几个来回都不够,你妈跟着去了那也是她命里该着; 她说姜海你是我孙子,我当然知道你那好钻死胡同的心思,只是别机关算尽最后却伤自己最深。 姜海咧嘴笑笑,奶奶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像张小文那个臭小子了,都一套一套的。 “滚蛋,他个毛头小子,走的路还不如你奶奶过的桥多呢!” 姜海躺在床上,心情由最初知道黄皮子可以帮忙的兴奋,变成了没来由的忐忑。他很清楚地知道奶奶对于平静生活的固执追求,却也更加明白心口里那燃烧了十几年的星星之火终有燎原的一天,所以奶奶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你是老姜家人,随根儿。” 然而这种忐忑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谁也没想到黄皮子这一打听,竟是整整三个月没有任何的消息。癞皮头跟姜海打了照面的时候会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那个死爹可能最近比较忙,泼皮无赖也开始做正经生意,还大言不惭的要扩张整个大中华地区。 姜海没说话,看向他的眼光还是透着不屑。癞皮头一阵憋屈,“丫的姜海你至于么,老子不就是跟张小文说了几句不太着听的话么?瞅你那小眼儿吧唧的样儿!” 姜海还是没搭茬,眼神也变得更加不屑。渐渐地,这事儿淡了,也就放下了。 张小文那丫好像很久没来自己家蹭饭了,每天看见他不是趴桌子上做奥赛题,就是跟他那个长得像二椅子的弟弟逗脾气。有天中午姜海没回家,闲来无事,便随手抓起小文桌子上的一本书,想看看到底什么是颜如玉,什么是黄金屋。 “哟,你咋没回家?” 姜海吓了一跳,回身抢过张小文手里的汉堡就咬了一大口,反问道:“你做这么多题干嘛?你不是不想去铁中么?” 小文微微一愣,红着脸把书夺自己怀里,“去不去是选择问题,考不考得上是人格问题。” “得了你,你要是真考上了你妈还能由着你胡来?少臭美了你!” 张小文脸色越发的难看,他手里紧紧攥着书本,眼光直直盯着姜海的转身离开的背影,“姜海,我至少得有个可以胡来的理由。” “张小文,你别傻了,什么对你有益你不知道么?” 铁中是所省重点,专好培养奥赛人才,走破格录取的路子再往北大清华送。所以如果你那脑子好七扭八拐,好琢磨些旮旯胡同的事儿,还真真的再合适不过。姜海常觉得张小文那脑子有毛病,跟正常人两路劲,可是现在就分开,说没影响没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丫的难道以后让自己二弟跟手指头过? “姜海我家今天晚上没人。” “哦。” 这是纠缠了三年换来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看似再平淡不过的邀请。 张小文躺在床上呼呼的喘气,“丫的姜海你轻点儿,我弟睡觉晚,别让他听见。” 姜海狠命又顶了一下,“叫床的又不是我,你害怕你就憋着,憋死你。” 姜海有事后烟的习惯,天热天凉都喜欢光着膀子躺床边,背对着自己往地上弹烟灰。他的后背很好看,精壮的肌肉纹理分明,就连腰部的线条都可以勾勒出精致的好来。姜海回身过来看他,惹得张小文不免又有些情动,起身就着他手里的烟头吸了一口,徐徐的吐出来,然后低下头,舌头逡巡着他侧腰的皮肤,一寸一寸地舔。 “没吃饱?”姜海被他弄得痒痒的,拍着他屁股打趣。 “姜海我不想去铁中,你能不能别让我去?” 姜海手里的烟头已经燃尽,烟灰弹落在地,空气里只剩淡淡的烟草香气,混合着两个人温暖暧昧的体味。“张小文你别犯傻,再问这样无聊的问题,我就当着你弟的面干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姜海翻身压住他,“放屁,你他妈就是想让我干你。” 这年暑假,张妈妈说张文宇考得好,为了奖励,提议一家四口去江南旅行。张文宇不好意思地绞手指头,说自己才是班级的中等生,跟哥哥还差得远呢。 “跟他比什么,他不是正常人。” 张小文噗哧笑出了声,“妈,咱上什么江南啊,文宇家是哪儿的你不知道啊!” 张妈拍拍脑瓜门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瞧我这记性,那你们两个孩子商量吧,别太远,你爸好像就一周的假。” 张小文不太想出去玩儿,九月就有奥赛的初试,数理化三门一周一个,早死早托生操。时间被他安排的很满,学习,找姜海厮混,混到大醉不醒,混到腰疼屁股疼。老妈毕竟不理解自己如此的心思,软磨硬泡的愣是给家里三个大老爷们儿领到了思蜜达思蜜达的韩国首尔。 张小文躺在宾馆的大床上给姜海打电话,听见张文宇在浴室里哼哼唧唧的唱歌,说话也大胆起来。“哎姜海你不知道,这韩国人特别喜欢自虐,那过山车建的,差点儿没给老子吓尿了哇擦! ” “你弟呢?” “谁?”张小文咬着牙,“洗澡呢,你要干啥?” “我不干啥,你不是说他有恋兄情结么,我就是给你提个醒,要懂得控制自己,回来了要是让我闻着你身上有别的味儿,哥哥是要打屁股的。” “滚,姜海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姜海耳朵被震得发鸣,呲牙咧嘴地挂断电话,回身冲着一桌子的人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你嫂子性子烈,又闹上狗脾气了。” 坐在他对面的癞皮头还在满桌子敬着酒,轮到自己的时候,那个二逼两眼放光的质问是不是张小文,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邻座的美美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姜海没回答,他也没办法回答,他可以不要脸,可是张小文不行。 酒过三巡,人该散该撤的都滚了,酒桌上只剩下了姜海和癞皮头两个。请吃饭的是癞皮头,自从有了爹,他实打实的过起了暴发户的日子,见了谁都想显摆他的几个臭钱。 “哎姜海,哥们儿求你个事儿呗。” “哇操,”姜海骂了一句,手指头抠着喉咙就想往外吐,“癞皮头你等着我会儿,吃啥了我这就给你吐啊!” “哎你别介,哥们儿跟你说正经的呢,也不是啥难事儿,对你来讲都不算事儿。” “滚你丫的,谁他妈是你哥们儿,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 癞皮头看姜海转身就要走,一时慌了神,“不是啥大事儿,我就是想让你跟美美在一起。” 姜海站在路灯底下回身看癞皮头通红的脸,“操,癞皮头你脑袋让驴踢了吧!” 美美说,真正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快乐,她快乐了,我才能快乐。 “你俩一个德行,都他妈的犯贱!” 癞皮头急了,“你不可以说美美!” “滚你丫的,傻炮一个。”姜海调头就走,留下癞皮头一个,思考着真正的喜欢,真正的快乐,真正的犯贱! 姜海可以不要脸,可是张小文不行。 姜海后来想起这句话,想起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都觉得有点儿脸红脖子粗。张小文不行?张小文哪不行了?他是生来富贵还是多胳膊多腿,怎么就不行了?癞皮头说真正喜欢一个人就得怎么着来着?丫的到底是给他想要的还是给他需要的? 姜海蒙上被子呼呼大睡,心里想着我对张小文那个小二逼简直是太好了,这种感动天地的善举,日后岁数大了说不定半夜做梦都能乐醒。 “姜海,我想跟你在一起。” “姜海,你别犯浑,不能跟那个小二逼一起犯傻。” 一周之后,张小文从韩国回来,当天下午就大包小裹地往姜海家大步迈进了。 “奶奶,这是棒子吃的泡菜,这是棒子吃的拉面,这是棒子用的化妆品,都给你。” 奶奶哈哈的乐到不行,拿出几个瓶瓶罐罐,“这个我可用不到,我老太婆一个,马上要入土的人了,用什么化妆品啊。” “没有没有,奶奶你一点儿都不老,你在我眼里最好看了。” “滚蛋。”姜海正从里屋走出来,听见张小文连草稿都不打的马屁,真想冲上去照他那屁股蛋子给一脚。 张小文给自己带了个合金的车模回来,兰博基尼的车标庸俗朴实,一头大公牛通体泛着金光,活灵活现。姜海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中国制造四个大字,之前的那一脚,总算堂堂正正地踹了出去。 “张小文你丫的是不是傻!你跑到韩国去给我买了个中国制造的意大利车,你脑袋是进水了还是灌铅了?” 张小文好像心情不错,拄着个下巴侧着脑袋看自己,并没有要生气发飙的意思。“姜海,等以后我有了钱,给你买真的。” 姜海咧嘴笑笑,“干嘛?你要养我啊?” “行啊。”张小文挺直了身子半躺在椅子里,仰着脑袋看天花板,“姜海,明天我就坐车去市里,我妈给我租了房子,一个月之后才回来呢。” 姜海知道他说的是考试的事儿,点点头,“数理化三科连着么?” “一周一个。” “那你干嘛要一个月才回来?不是三周么?” 这次换张小文咧着嘴乐,“那我就三周以后回来。” 张小文很少跟自己谈学习,自己在这事儿上不上心,两个人常常勉强说过几句就会没了下文。 回想起这一路走过来的日子,好像都是他张小文迁就着自己:跟自己抽烟打架,跟自己一口一口喝着烈酒,跟自己指着大榆树骂天骂地骂社会。慢慢同化着他的过程里,不自觉的就想将这个人拖进怀里,狠狠的抱紧,比如最初的最初那个情难自禁的吻。 可还是会有偶尔的时候,侧过脑袋就可以看见他拿着习题册,跟前桌的高材生斗的吐沫星子横飞,两只眼珠子气愤的都能烧出火来。那个时候的他好像离自己很远,不在一个水平线,不在一个世界。丫的我怎么就不理解?一道狗屁题有个毛折腾的劲儿,谁跟答案一样不就得了么? “你懂个屁,老子的方法比他强一百倍,他那个榆木脑袋根本就想不出来。” 这样的时候,便会想,应该将他推的远远的。我姜海可以不要脸,可是张小文不行。 九月初到九月末,张小文足足走了一个月,跟当初说好的三个星期,差了整整七天。 他到家的那天早上,正好赶上十月一放大假,姜海猫在被窝里打呼噜,死狗一般睡的昏天暗地。奶奶不在家,房门也上着锁,张小文轻车熟路的爬上窗户,一个跟头就蹦进去了。姜海没醒,推了好几下屁股还不醒,张小文扭着眉毛不开心,掀开被子就往里面钻。 “哇擦,凉。”姜海打了个寒战,将那人一双冰凉的手爪子逮住背到身后,然后团团的整个人抱住。 “凉个狗屁,我跑过来的,浑身热的冒火星子。”张小文呼哧带喘的说。 姜海那眼珠子还不舍得张开,半弯着嘴角坏笑着,“你舍得回来了?考的怎么样?” “一般般,把握不大。”张小文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几乎没怎么睡,此刻躺在姜海旁边,抻个懒腰都能舒服到爆。 “姜海,我晚了整整七天。”张小文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给姜海的牙刷抹上豆粒儿大小的牙膏,看着镜子里姜海的眼睛说。 “不就一周么?” “是七天。”张小文强调。 姜海吐了嘴里的泡沫,面上一笑,“你总喜欢拿一分钟当六十秒过,你那么较真儿有意思么?” 小文不说话,转过身去一个跟头栽歪到床上,抱着被子就不撒手,嘴里面呜呜的那句“那他妈得看跟谁过”,也不知道姜海听没听到。 张小文这一觉睡的可真算够本儿,俩眼儿一闭,不应天不应地,就剩鼻子那俩窟窿眼儿还出气。中午的时候,姜海端着饭菜给送屋里来,趁那人懵懵噔噔的时候喂了几口,回身拿水杯的空档,那个小二逼又他妈轰然倒塌,呼噜震天响。 姜海端着水杯淡淡一笑,将温度刚好的白水整杯子灌下,擦,这丫的吃没吃相,睡没睡相,就剩俩大眼珠子还挺耐看,一闭上啥都没了。 像这样的时候,自己安静下来等他睡醒,或是等他折腾,记忆里也没有几次。他好像总是很有激情,总是很执拗很不听劝,他认定的东西,就一定要一条道儿走到黑。你说他潇洒也对,你说他固执也对,那些个矛盾对立的东西在他身上倒着班儿一个挨着一个的上演,姜海都看不太明白。 两个人第一次发生关系,是窝在旅馆里看完了<蓝宇>之后。姜海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扞东自以为是的说着“两个人如果太熟了,倒不好意思再玩儿了”,张小文咧着大嘴笑出了声,一边抽着呛鼻的烟一边说,“擦,他他妈要是不喜欢蓝宇,老子今儿就安安稳稳躺好让你上!” 那晚经历了一番苦处,他到底是被上了,安安稳稳,心甘情愿。 姜海问他后不后悔,他不说话。 “那你觉得最开始,扞东喜欢蓝宇么?” 这次换姜海不讲话。 光影里面的故事总是过于斑斓和起伏,一切归于平淡之后,他张小文还是老师和家长心目中的好学生,自己还是缺于管教的坏痞子。谁能想到这样的两个人会有这样一层关系?擦,连姜海自己都他妈没想到。 张小文一觉睡到下午,连同奶奶三个人围着桌子吃完了晚饭,还不提回家的事儿。姜海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趁他洗澡的时候给他家挂了个电话。 电话是张文宇接的,说姑姑和姑父都不在家,去城里办事了。姜海问他什么事儿,他也讲不出个什么一二三。姜海憋气,嘱咐他关好门窗吃好饭就想挂电话,却听那边支支吾吾的总算开了口。 “姜海哥,我哥他奥赛考得特别好,全市第一。前几天的面试也都过了,可学校打电话确认录取的时候,我哥却说什么也不去。我大姑气坏了,托姑父找人拉关系呢。姜海哥,你劝劝我哥,你说的话,他都听。” 丫的张小文那个小二逼,胆子是他妈越来越大了,三天不打他就上房揭瓦。姜海骂了一句他娘的,听见那头嘟嘟的忙音才挂断了电话。随手点着了根烟,那火星子越是烧得旺,那烟雾越是缭绕,他心里头就越是毛躁。 而此时的张小文可没想那么多,拿浴巾这抹抹那蹭蹭,嘴里面还不忘哼哼两句时下流行的歌曲,抑扬顿挫,调子都不知道跑到哪八国去了。 “姜海,给我条内裤。” “擦,上次那条你他妈还没还呢!” “姜海,给我扔个半袖。” “擦,你光着出来得了。” 浴室门开了个小缝儿,张小文露出半个脑袋,一脸贱笑,“真的吗?” 姜海把棉布T恤甩他脸上,“滚你大爷的,没羞没臊!” 张小文很少上他家来住,笑话,他们家大的跟什么似的,跑自己这儿一亩三分地儿来凑什么热闹呀。 张小文倒不见外,毛巾一撇,湿漉漉的脑袋噗通一声就栽歪到姜海怀里,“快给爷擦擦!” 姜海嘴里还叼着烟,歪着脑袋忍了他一会儿,一巴掌就照脑瓜门儿给了一下,“张小文,你弟给我打电话,说你爸妈都没在家,去城里了。” 张小文一怔,挺着身子坐起来,瞪着眼珠子,“擦,就知道那个二椅子嘴不严实。” “你给我个痛快话,你到底去不去?” “你管不着。” 三言两语的就没了下文,姜海憋着一肚子的气话一句也讲不出口。他能说什么?能说我他妈是不想管,能说你丫的只要不是为了我,爱干啥干啥?能说张小文你就是宇宙头一号大傻逼,你自己有好日子不过偏偏来跑到个几角旮旯来跟我一起离经叛道? 姜海生着气,关了床头的台灯蒙头就睡,身后的人摇了他几下,踹了他几脚,他不管不顾,没一会儿,那人不动了,他却睡不着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夜里几点,姜海咳嗽几声,皱着眉头转醒。抬眼便见张小文正光着大脚丫子,一边儿抽烟一边看月亮。擦,天上是有嫦娥还是有月饼,看他丫的一脸销魂的享受样儿。 “你干嘛不睡觉?”姜海问他。 张小文身子一僵,扭头过来看他的时候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八成是一个姿势时间长了,浑身上下都打着结。“还不是你,白天的时候也不管我,睡饱了,现在失眠了。” “你不是说我管不着你么?” 张小文嗤嗤的笑了,“姜海我上学的事儿你还真就别管了,要是连你都不跟我站一边儿,我他妈再折腾还有个狗屁意思?” “张小文你别这样。” 那人并不讲话,只定定的望着自己。 早秋的夜晚,窗外皎洁的月光顺着窗棱透过来,映着他白皙的脸面更加的好看,仿佛周遭都泛起银色的晕圈。姜海有一瞬的失神,低下头不好意思的干咳几下,“给我根烟。” 张小文就着手里的烟头猛吸了一大口,搂着姜海的脖子就亲了上去,浓浓的烟雾和淡淡的烟草香气飘散在两个人的唇齿之间。 姜海不悦的将他推开,“张小文你别这样。” “我哪样儿了?你他妈当初教我抽烟的时候不就是这么干的么?我怎么就不能这样?!!” 姜海不想理他,今晚的张小文就跟上满了弦的西洋表,哒哒的跑个不停,不理智,犯冲。 “姜海,你是不是真的想让我去铁中?” “不就是上个高中么?你至于么张小文?你磨磨叽叽的最后不还是要听你妈的话么?上个学你又不是不回来,我他妈要是有一天死了我就不信你能钻坟墓里去?!” “张小文,一分钟就是六十秒,跟谁过,也都是过。” 那晚张小文还没抽完手里头的烟走了,还是跳的窗户,姜海记得他越过窗台的时候回头冲自己笑得非常好看,嘴里面好像说着,“操,姜海,老子一天天二逼呵呵的,还他妈以为你喜欢我呢。” 他想开口回他一句,那人却已然没了影儿。他长长的舒了一口子,趴在床上数地上的烟头儿,原来自己想回他的那一句是,“那你喜欢我吗?” 操,废话。 那晚之后,姜海又是整整七天都没见张小文。本以为放完长假返校,就可以嘲笑他或是幽怨或是没心没肺的脸,可那丫的居然大周一的连课都不上。 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将张小文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那点儿破事儿搁老师嘴里说出来,感觉跟领袖的丰功伟绩也没差多少。 姜海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下早读的铃声一响,他就抱着肩膀冲出去了。 张文宇九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入了初二,成绩节节攀升,老师非常喜欢。后来又听说他是校园风云人物张小文的弟弟,对他更加留意,“文宇啊,你哥哥那么优秀,你也要加油啊。” 张文宇无奈的笑笑,这种莫名其妙的攀比和希冀,总是会让他无所适从。 “姜海哥?”张文宇从老师办公室回来,手里捧着一大摞作业本,惯性地想伸手打招呼,但平衡没掌握好好悬没摔个狗吃屎。 姜海顺手扶了文宇一把,抱过他手里的书本放窗台上,“你哥呢?他怎么没来上课?” 张文宇愣了一下,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底的失望已经掩饰的一干二净,“我哥他病了。” “什么病?能死么?传染不?” 张文宇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就……就感冒发烧,应该死不了,传染的话,也分人的吧。” “哈哈”,姜海爽朗一笑,拍了拍张文宇的脑袋,“放学等我,咱俩一起回家。” 张小文病的不算严重,死不了人。可秋老虎的天气,嗓子痒痛、鼻涕横流,再加上体温拔高,任谁都得烧出个好歹来。 姜海到他们家的时候,张爸张妈都在,四十岁的老男人了,还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陪张妈妈看泡沫剧,那场面不是一般狗血。 张妈喜欢姜海,他不大点儿的时候就喜欢。她觉得这狗崽子是个心眼儿都往肚子里揣的主,为人做事非常有谱儿。这样的时候张小文总是会不服气,说他那个脑袋里都是浆糊,学习不好有个狗屁未来啊! “滚吧你,他有的东西都是你没有的,取长补短你不会啊?!” 姜海八岁那年张妈就有意认他当干儿子,跟张小文他爸提议了很多次,说当年老姜走的时候咱也没帮上什么忙,这孩子那么可怜,咱家不缺他一口饭。水到渠成的事儿,姜海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态,最后说不的,是奶奶。张小文看姜海都快要梗到天上去的脖子,偶尔会觉得,那个“不”字,十有八九就是他的意思。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让他寄人篱下,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哟,姜海来了,哎呀快让阿姨看看,又长高了是不是?” 姜海的脑袋瓜被张妈妈像宝贝一样摸了好几个来回,脸上挂着的笑容都快僵掉了。 “来看小文的吧,哎呀我就说你们哥俩儿感情好,前两天他抽疯不去铁中上学,问他原因他说是不想跟你分开,都把我和你叔气乐了。”张妈妈拉姜海在沙发上坐下,一屁股就把老张拱地下去了。“我就琢磨,你俩要是有一天都结婚了,那媳妇不还嫉妒死?” 姜海被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张妈妈没提那丫生病的事儿,估计肯定没多严重。 “阿姨,我就想问问小文他同意去铁中了么?” “同意了同意了,小孩子耍脾气两天就过,我听文宇说还是你劝的,阿姨就知道他听你的话。” 张妈好说歹说,姜海还是没留在他们家吃晚饭,奶奶岁数大了需要人照应,是任谁也拒绝不得的借口。 张小文的房间在复式楼房的第二层,靠窗户的台灯有蒙蒙亮的光打出来,窗户没开,也看不见他伏案读书的认真劲儿。姜海抬头看了一会儿,想着平日里他的活蹦乱跳,他的没个正经时候,他瞪圆的眼珠子,他飞扬跋扈的嚣张劲儿。 夏天的时候好像有一次就是这样的场景,自己在楼下抽着烟给他打电话,他惊喜的表情透过窗户都可以看得出来,所以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问不问,说不说出口,都不重要。 张文宇吃过晚饭下楼倒垃圾,走到拐角的地方被蹲在角落里抽烟的人吓了一大跳,”姜海哥?你没回家么?” 姜海冲他淡淡一笑,招呼他过来,“文宇,姜海哥教你抽烟好不好?” 张文宇点点头,眼睛出神的望着自己。 姜海摸着他的脑袋,抬眼便见那盏昏黄的灯光,终于暗淡了下去。 五、分手 姜海曾经听别人讲过一句话,说一个人成熟与否,不是他多有心计,也不是他多会逢迎,而在于,他是否拥有超强的自制力。后来那个人又说,这是你爸爸生前最常告诫弟兄们的一句话。姜海脸上泛起苦笑,早逝的父亲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他成长的反面教材,似乎谁见了都想说一句,“别跟你爸学,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别动歪心眼儿。” 所以他张小文在姜海眼里,一定就是不成熟的一个。喜欢了不一定就要据为己有,拥有了不代表就永远都不会失去,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变态,那样的日子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以前张小文会嘲讽的冲他笑笑,“老子就是有够不要脸,他们说他们的,咱俩过咱俩的。” “张小文,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可这一次,他竟什么都不说了。 学校的课他还是不怎么来,听老师说铁中举办冬令营,将成绩靠前的二十几个人领到了北京,清华北大熏陶人文素养去了。偶尔会有一两个电话打过来,有简单的问候,有深情的我想你,甚至是抚慰自己时粗重的喘息。 姜海躲在角落里心口皱缩了一下,他忽然想说张小文,我不希望别人听见你发出这样的声音,可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就被咽下。你看,我姜海他妈的是有多成熟! 张小文说他没爬长城,小时候一起去的约定他还记得。姜海笑着问他,那别人当好汉的时候你干嘛了?那边水流的声响混杂着他呵呵的笑,“我在长城根儿底下看包来着,得得瑟瑟的都冻成傻逼了。” “擦,你他妈傻呀,冻感冒了难受的不是你啊?” “用不着你操心,你有时间教张文宇那个二椅子抽烟吧还是。” “滚你丫的,他不自己备着烟,教他不划算。” “不说了,领队叫我们下楼了。”张小文火急火燎的挂断电话,连自己哪天回来都没说,就又没了影儿。 “擦,这个二货,不回来才好呢。” 张小文开始绝口不提上高中的事儿,就好像那只是临街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地方,绕几个路口,过几条马路就能到。他也不再说未来,比如“姜海你上点儿心,跟我考一个城市的大学”,比如“姜海咱俩以后去周游世界,我听说马尔代夫没几年活头儿了。” 张小文可能在慢慢走向成熟,可能在强迫着自己做有违心意的事,擦,真他妈养了个乖儿子。 夜半梦醒,姜海皱着眉头抓过床头放着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断断续续的蓝光,癞皮头说,“我爹回来了,打听到点儿事儿,你明天上我家来一趟。” 姜海第二天吃过午饭才出的家门,奶奶循声问了一嘴,他也只说是有同学找着出去玩儿,晚饭前一定会回来。 癞皮头他们家在市中心一座高层,透亮的落地窗户将屋子称得通亮,古董一般厚重的西洋大沙发一摆,关起门的就可以当土皇帝了。黄皮子当时没在,手下的几个弟兄在给癞皮头那个傻缺装市面上最潮的电脑,见姜海来了,跟见了空气一个德行。 “哎,姜海你来啦,正好一会儿帮我试试我这电脑,我不太会鼓捣,白痴一个。” 姜海接过他递来的果汁,倚沙发上直了直僵硬的脖子,“你爹呢?” “你没睡好觉啊?脖子咋啦?哥们儿给你揉揉?”癞皮头打个不大不小的岔子,笑么呵的真想站起身来。 “滚蛋,说正事儿,你爹呢?打听到什么了?” 癞皮头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我爹没说,我也没问,他一会儿就回来,等会儿你问他。” “放什么狗臭皮你!你他妈要是不知道你昨晚给我发个劳什子短信?!赶紧他妈说!” 姜海说了几句不上道儿的脏话,屋子里立马静了下来,弟兄几个警觉的朝两个人望过来,眼睛直冒绿光。癞皮头冲他们摆摆手,脸整个垮了下来,“你猜的不错,真跟张小文他们家有点儿关系。 而且我看我爹那兴奋劲儿,唉,说不上来,总感觉他像抓到了别人的小辫子一样。他们道儿上的事儿我也听不太懂,我就整明白一个事儿,你爸当年走私的是军火,他认识的当过兵的人,就张小文他爸一个。” “操。”姜海骂了一句,起身就往门外走,“等你爹回来了,给我打个电话。” 回家的那一路,姜海都清醒得很,说的不靠谱儿点,比平日里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以理解,当然可以理解,可他他妈是你十几年的兄弟。 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以接受,大家不都这样么?可你帮衬点儿,哪怕是在监狱里暗无天日的度过余生,哪怕是仅仅捡回一条老命,我姜海逢年过节了,至少能隔着玻璃板子,看看我那高鼻梁狐狸脸的老爹,擦,张小文你爹他妈的就不是个人! 到家门口的时候,姜海看见奶奶提着泔水桶晃晃悠悠的从屋里走出来,那水面在初冬的微寒里呼呼冒着热气,将这个坚强老人的蜡黄脸色蒸腾出一抹红。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快步走上前去帮忙,他只是慌忙的躲在转角,仰起脑袋吸吸鼻子,不让眼泪滚落出来。他咬着牙想,姜海,你他妈也有今天! 奶奶晚上又是熬的白菜,放了红焖肉罐头,肥肉沫和油花飘了大锅一层,“小海,跟谁玩儿去了?小文回来了么?” “哦,没有,那兔崽子还在北京转悠呢,说一定刨块长城的砖头儿给你带回来。” “呵呵,那个狗崽子。”奶奶哈哈的笑开,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道,又深了几分。 不知是心里发虚,还是怕奶奶过问,姜海强撑着吃了满满的一碗饭,没刷碗就兀自回了自己屋。 “文宇,你哥呢?哪天回来?” 张文宇接起电话愣了一下,“啊?我哥没去你家么?他中午就回来了呀,吃完饭就走了,说是去找你。” 张小文的手机关机,姜海在房间里踱着步子转圈,之前那些清醒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想了一会儿,拿起电话打给癞皮头,“喂,你在哪儿呢?你爹回来了么?” “在外面吃饭呢,我……我没看见我爹,我爹没在我旁边。” “擦,你个蠢货,赶紧说在哪儿呢,撒谎老子抽死你丫的。” 癞皮头不情愿的报了个地址,姜海在话筒里听见黄皮子一口标准的片儿话音,狠呔呔地冲着电话又补了一句,“看好你嫂子,少了一根毛老子饶不了你。” 癞皮头说的饭店就在学校附近,姜海一路狂奔,没个三五分钟就到了地儿。包间在饭店的最里处,服务员走在前面拐了好几个弯,才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两个黑西服。黄皮子管手下的人不叫保镖叫打手,他说保镖是下人的名字,他的团伙现在叫团队,大家都是铁哥们儿。 姜海一进门,果然见张小文正二八经的坐在席上,撇着眼珠子看见自己,被嘴里的烟呛得满脸通红。 “哟,这么快就来了,快坐快坐,还没走菜呢,正好你俩都来了,我一起说,省得费那两回嘴。” 姜海坐在张小文身侧,拿着他手里的烟头,掐灭了踩在脚底下,在他耳边不着痕迹的说了一句,“跟啥人学啥人。” 姜海重新点了根烟给黄皮子递了上去,“我来了,他就得出去。” “凭什么呀?不就是打听你爸的事儿么?我怎么不能听啊?” 姜海回过头,“我爸的死,跟你爸有关,好了,你现在滚出去,以后咱俩谁也不认识谁。” 张小文愣在当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听姜海又跟黄皮子说,“黄叔,麻烦你让你手下的人把他送家去,他爹妈找不着他,都要报警了。” 黄皮子斜着眼睛看了姜海一会儿,举着烟头儿的手一挥,手下的人会意,拖着张小文就出了包间。 姜海有一分钟没说话,站在屋子里直到听不见张小文那丫的鬼哭狼嚎,才颤颤巍巍的坐回了椅子里。 “姜海,你什么意思?” “黄叔,你不能动他。” “哟,黄叔???你叫我叔???能得到你姜海尊重的人,可不多呀。” 黄皮子将烟按灭在灰缸里,再次抬眼看他的时候眼角都含着笑意,“我怎么就不能动他?当年因为你爸那批货,我死了十几个弟兄,你爸自己揽下那么大的罪,就算是还了他们人情。可张小文他爸狡兔三窟,这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抓着他了,我凭什么不能动他?” “他是他儿子,他爸犯的事儿跟他没有关系。” “擦,你他妈还是你爸的儿子呢,你他妈不还是两眼巴巴地打听当年那些破事儿!!” 姜海不讲话,拳头死死地握着,眼光泛红地看着黄皮子,“算我欠你的,就这一次。” 黄皮子腾的一下站起身,酒桌应声倒地,摔得满地狼藉,“姜海,老子他妈错看了你,好,你给我记好了,你他妈欠老子半条命!” 姜海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黄皮子爷儿俩大眼儿瞪小眼儿。 “爹,你这就让姜海那小子给哈住了?” “擦,他刚才说张小文爹妈都报警了你没听见啊,丫的,屁大的孩子心眼儿倒不少,早晚给他收拾服帖了,给老子卖命!” 姜海出门的时候没人拦着,那几个黑西服背着手挺的跟松树一样,带着墨镜也不知道那眼睛里都写着什么情绪。 饭店转角的旮旯胡同一片嘈杂声,姜海捂着耳朵都能听见张小文跟杀猪一样的嚎叫,“你他妈的放开我,你要进去,我进去吃饭,你管天管地还管我吃饭啊?!” 张小文跟那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玩命儿折腾了好几个来回,推搡之间余光总算瞥见了站在一旁的自己,捋捋脑袋上的毛,气呼呼的又冲自己跑过来。 “你躲开,别像条疯狗一样,再咬着我。” 姜海推开往自己身上扑的张小文,正眼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丫的今儿穿了件暗灰色的羊绒大衣,黑白条纹的围巾搭在脖子上,有几个地方开了线,给那帮人扯的惨不忍睹。 “那傻逼说的是真的么?你信他?是真的又怎么样?这跟咱俩有个狗屁关系?” 姜海呵呵的笑出来,给他整理下翻卷的领口,“你那么多问题,要我回答哪一个?” “别的都不用说,就说咱俩,什么叫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抬眼瞧他,擦,果然是条疯狗,火红的眼珠子都能滴出血来。姜海干脆不讲话,转身就走,那厮在身后杵了一会儿,长长舒了一口气就任命的跟了上来。 “姜海。” “干嘛?” “姜海。” “嗯。” 那天夜里飘着小雪,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走了很久,深深浅浅的脚印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张小文跟在姜海的身后,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以前一直以为,只要他一个人努力就够了,只有他能用尽所有死缠烂打的方法将姜海困住了,他就赢了。可今天他忽然觉得,忽然发现,周围发生的一切,出现的所有人,都是在将他们硬生生地扯开。张文宇,癞皮头,黄皮子,美美,他死了多年的老爸。 “姜海。” “嗯?” “我喜欢你。” “嗯。” “姜海,其实我觉得,爱上你并不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记得小学那次毕业典礼,你说好了等我一起回家,中途却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去看录像。典礼之后我顶着大雨往家跑,在门口看见叼着烟头儿的你,我记得你跟我说对不起,我记得你往自己头顶浇了整整一瓶子矿泉水。姜海你说,这样的你,我怎么可以不喜欢?” “嗯。” “我记得癞皮头第一次找我麻烦,我帮我海扁了他一顿,还二逼呵呵的跟我说以后别惹他。我当时答应的很麻利,但我其实心里特别想质问你,老子被打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你为了我?” “嗯。” “美美喜欢你我早就知道,那时候咱俩还是纯洁的铁磁儿,你他妈放了个入不了眼的狗屁就要亲我,就要上我,你凭什么?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你,你丫的问问有哪个大老爷们儿能乖乖躺着让个男人上自己?!操!” 姜海进了大院,张小文愣愣的止住步子,冰凉的手指头揣在口袋里狠命的握紧。他看见奶奶眉开眼笑的迎出来,他看见姜海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奶奶的胳膊,他看见两个人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 张小文仰起脖子,雪花映衬在大院门口灯光下,洋洋洒洒地飘下来,每一片都闪烁着晶晶亮亮的光。 “姜海,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初四这一年的年底,毕业班举办圣诞晚会,张小文写字好看,平安夜的下午就跟着班级干部一起写黑板字、布置会场。姜海趴在桌子上睡大觉,被大家吵吵闹闹的声音弄醒,脸色不好的说了一句“崇洋媚外”,抗着书包就往门外走。 张小文已经用粉笔写了很久的字,手指头一阵热热的酸疼,他抬眼看着黑板上龙飞凤舞的英文单词,一股热气从鼻子尖直直的就往脑瓜门儿顶。脱口骂了一句他娘的,他摔了手里的粉笔头儿,转身扬长而去。 姜海还没来得及下楼,踱着悠闲的步子懒洋洋的走着,张小文刚想叫他名字,却见拐角上来个人,将那丫的堵了个正着。 “姜海,你晚上有事儿么?”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傻缺癞皮头。 姜海拉拉肩膀上的背包带子,“没有,你要干嘛?” “他怎么没事儿?他今晚要参加晚会,他事儿多的是。”张小文几步上前,一把将姜海推开,扯着脖子冲癞皮头叫唤。 姜海杵在一旁不讲话,停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悠哉悠哉的自己一个人又走了。 张小文有些着急,仗着一身虎劲儿,满走廊的人他也不看在眼里,冲着姜海的背影喊,“姜海,你晚上必须要来,我准备了节目,就是表演给你看的!” 癞皮头当然晓得他俩之间的尴尬,见姜海连头也不回,知道就算自己同张小文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姜海那丫的也不见得会像往常一样护着他,于是说话便大胆放肆起来,“哎我说高材生,以前我没发现,你怎么这么愿意上赶子啊?你犯贱很爽是不是?” 张小文微微一愣,料想不到就连癞皮头都敢梗着脖子跟自己说话,那污浊透顶的眼珠子里流露出来的情绪,让张小文感觉到恶心。 “滚,丫的你的傻逼,就他妈知道落井下石,狗仗人势!操!” 姜海已经很久都没有找过自己,话倒也说,只是一句都不浪费。马上就要毕业了,老师基本都不留作业,让张小文想假公济私都没有了理由。班级里大部分的人都忙着升学考试,张小文已经有地方去,姜海不在乎,两个人天差地别,却同样成了闲人。 “姜海。” 这场景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刚从北京回来的那天,姜海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追。他知道姜海是在混日子,他也知道自己跟他的日子,是混一天少一天。阻隔他们的,不是一层窗户纸,也不是千山万水,而是一团黑乎乎的烂棉花,你对它做什么都感觉使不上劲儿。 过了学校围墙有个胡同,张小文跑了几步上去,在转角的地方停下,猛的从后面将他一把抱住,“姜海,我跟你说个事儿。” 姜海本能的挣扎,张小文越发的用劲儿,死死抱住就是不撒手。“姜海,我跟你说个事儿。” 姜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吧。” “我不想放手,我不能放手,我也放不了手。” “嗯。” “至少等到我去上高中,在那之前,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处,你别不理我,你别冲我摆臭脸。” “那等你上了高中呢?” 张小文无力的松开了手,看着姜海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眼圈不自主的一阵阵泛红。 “姜海,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这句话仿佛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想起之前癞皮头丑陋的嘴脸,他想明白了,原来自己真的是有够犯贱的。 姜海笑着走上前去,伸手将小文眼角的泪水擦干净,“那我应该怎么对你?接着干你?只是我不能保证,干你的时候不会想到我爸当年的众叛亲离,不会想到你爸的自私绝情,那种带着报复的快感,你真的不介意?” “姜海,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 姜海已经走出很远,张小文一个人跌坐在地,肩头已然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姜海,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我以为你爱我。” 那晚的圣诞晚会姜海果真没有去,张小文拿着把破吉他,对着满屋子的喜气洋洋唱了首不合时宜的《红玫瑰》,惹得班级里的人窃窃私语。班长说,张小文你丫的不至于吧,马上就滚去市里上学了还郁闷个什么劲儿啊!人家佳偶天成了你应该替他们高兴,姜海是你那么多年的哥们儿,朋友妻不可妻哦! 张小文听得云里雾里,最后揪住了班长,一顿刨根问底才知道,原来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姜海便和隔壁班的美美在了一起。 这样看来,自己刚才那个上赶子,那个犯贱,那个关于高中之前一如往常的相处请求,是他妈的有够可笑的! 对于癞皮头,姜海那晚同样爽了约,对他来讲,对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子,都不如蹲墙角抽烟来得爽快。平安夜下大雪,浪漫,平安夜吃苹果,实在。姜海冲着灰白的天空哈哈大笑,丫丫的,谁他妈给老子一个苹果,老子现在就叫他声爷爷。 “姜海哥?” 姜海被吓得一激灵,抬头看见张文宇又弄一身绿,红红的小脸被灯光一照,像棵圣诞树。 “怎么又是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你?我一抽烟就能看见你?” 张文宇哈哈的笑开,“姜海哥你怎么不讲理啊,你在这儿抽了一下午的烟了,熏的我头疼眼花的,这我家门口我怎么就看不见你呀?” “切,废话还不少!过来坐,”姜海挪挪屁股,“这块热,雪都让我捂化了,你直接坐就行。” 张文宇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他旁边,抢过姜海手里的烟就放自己嘴里吸了一大口,破天荒地居然没咳嗽。姜海很惊讶,挺起脖子歪着脑袋看他。张文宇,他跟他哥,一点儿都不像。 “文宇,姜海哥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文宇埋头低低地笑着,脸上也看不出半分尴尬。姜海神色一黯,自己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擦,真他妈拿自己当人民币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多了心,想说句话将这个话题盖过去的时候,却听张文宇幽幽的开了口,“你怎么知道的?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啊。” “因为你跟你哥,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什么都写在脸上,你什么都不写在脸上。” “那你喜欢我哥么?” 这一年冬天很长,北风呼啸着刮起大烟泡,穿多少出门都能冻得透心儿凉。大院每天早上都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在等着小痞子,跟他一起上学,跟他一起吃午饭,跟他一起放学回家。 奶奶串门的时候,经常会被人问起,说那漂亮姑娘跟姜海是什么关系呀?模样俊俏不说,看那打扮,家境也应该正经不错。奶奶眉头紧锁,十分不高兴,“都是屁大点儿的孩子,搞什么对象!等我下次看见了不一扫帚给她哄出去!” 这一年冬天接近尾声的时候,姜海每逢周末便去张小文家楼下等张文宇,有的时候塞给他奇形怪状的水果,有的时候带他出去当电灯泡。张文宇撅着嘴不开心,拧着眉毛问他,“姜海哥,我今天回去怎么跟我哥说?说你为了不想跟你女朋友独处,就叫我一起?” 姜海照他屁股给了一脚,“你是不是傻?你爱编啥编啥,就是不能说实话,懂了么?” 这一年冬天过去的时候,张小文已经可以大方的看着姜海和美美双手牵在一起,十指紧扣,或者是在饭桌上放肆的纠缠。 姜海那晚对张文宇说,“他那样的人,我怎么能不喜欢?” 姜海跟美美在一起,免不了就要跟癞皮头走得近乎些,那丫的天天像个追踪器一样,见缝插针,走哪儿跟哪儿。美美有时候会抱怨一两句,扯着姜海的胳膊,不是瞪眼珠子就是撅嘴巴。如果张文宇在旁边,一定就会冲着姜海眨眨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女人就是麻烦!” 美美转过头狠狠地剜了张文宇一眼,“你跟你哥一样讨厌!” “我哥没你讨厌。” 姜海在一旁快要笑岔了气,抬手摸了摸张文宇的脑袋,“你哥晚上来么?” “不知道,反正我是告诉他了,他不来你把他绑来不就得了么。” “放屁!” 姜海觉得有点儿头疼,丫的张文宇这个臭小子,以前觉得他挺老实一人,一身浓郁的幽怨气质肯定是半天都踹不出一个屁的主儿。可日子一久才他妈发现,也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刺头儿! 这天是姜海生日,癞皮头作东,请了一桌子的狐朋狗友,除了美美,都是老爷们儿。对于是否邀请张小文,癞皮头事先知会过姜海。结果姜海不讲话,将问题抛给跟美美干架的张文宇。 癞皮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张文宇,“要我说就别请了,你俩一见面,两句不合就能掐起来,多扫兴。” “凭什么不请我哥?”张文宇不干了,“我哥再怎么说也是姜海哥十几年的哥们儿啊?!怎么着,癞皮头,你是不是害怕我哥啊?” 癞皮头上了贼船而不自知,挠挠脑袋上的头套,“毛线?我会怕他?切!请就请,我又不差他那几口酒。” 姜海他们一行人是踩着点儿去的饭店,癞皮头那个大尾巴狼说了,大寿星、大BOSS都是晚到,哪有去等人的道理。 对于张小文是否会来,姜海也没想太多,之前那些矫情的劲儿慢慢过了,料想他今天就算来了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可当他那前脚刚迈进包间,可当他那眼睛看见张小文被围在大圆桌子中,一杯一杯的灌啤酒,他姜海拍拍脑袋,擦,姜海你他妈第一天认识这个疯子么? “你们干嘛呢?菜还没上呢喝个狗屁酒啊?”癞皮头唧唧歪歪地说。 张小文刚刚还热火朝天的骂人,抬眼见姜海来了,立马跟霜打了的茄子,低着头不讲话。姜海撇嘴笑笑,坐在他的正对面,识相的人该退的退,让出姜海旁边的位子给了美美。张文宇转转眼珠子,屁颠儿地去了张小文旁边,搂着他哥的肩膀,“哥,刚才都谁灌你酒了,一会儿我替你收拾他们。” 张小文脸色微红,趴在桌子上看张文宇的眼,“你要是我弟弟,就把丫的姜海给杀了。” 他说这话的音量不大不小,屋子里哄哄呀呀的显然都没留意,却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张文宇,将话完完整整地听进了耳朵里。“哥,你喝多了,我要是杀了他,你就会杀了我的。” 人都来齐了之后,癞皮头吩咐服务员开始走菜,白酒啤酒上了满满一桌子。癞皮头端着满满的酒杯想来个开场白,还没站稳当,就见那几个破皮无赖又举着杯,对张小文那个小二逼吆五喝六。 “来,张小文,虽然你学习好,可是我不服你。可你今儿要是把这杯酒闷了,老哥就真服你!” 张小文侧着头,笑眼弯眉的看向那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人,端起酒杯,眼睛不眨的就整杯吞下。张文宇惊叹了一声,趴到他耳边说,“哥,你刚才笑得非常好看。” “滚。” 一圈下来,张小文被灌的两眼发直,晕乎乎的就盯着姜海看。 “哎,姜海,嫂子是你初恋么?”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儿问出这么一句来,姜海止了笑,握着酒杯看向对面的张小文,“不是。” 后来那些话张小文都听不太清,也听不大懂,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姜海的那句“不是”。美美不是他的初恋,那谁是? 张文宇那个小二逼好像一直在摇自己的肩膀,哥哥的叫个不停;癞皮头揪着美美唠嗑,说丫的姜海如果有一天对你不好了,你一定要来找我,哥再给你踅摸个更好的;姜海好像一直紧紧的盯着自己看,你抬头眯眼睛仔细一瞧,却发现他还攥着美美的手。 忽地眼角一阵酸涩,张小文站起来,说了一句再见,踉踉跄跄的就出了门。张文宇皱了皱眉头,脸色不好的看姜海,撂蹶子也要走。 “你呆着,我去。”姜海喊了一嗓子,屋子里的人立马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今天谢谢大家了,差不多就回去吧,天黑得早。” 张小文没跑多远,就被姜海拦了个正着,“姜海?你干嘛?你怎么出来了?”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又吸吸鼻子,“刚才那道香辣肉丝也不知道是谁点的,丫的大爷我不吃辣的不知道么?” “张小文,你哭得跟个娘们儿似的给谁看呢?想让我干你就直说。” 张小文呵呵的笑开,身子一栽歪,姜海眼疾手快,赶忙拦腰抱住。“我今天过生日,你就空着手来吃白饭?” 张小文抬起头,晶晶亮亮的眼睛闪着光,“那你想要什么?我有,就给你。” 姜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亲上他嘴,“就把你,再给我一次吧。” “姜海,你的初恋是谁啊?” “你。” “姜海,这么多年了,咱俩之间还有什么没干过?吃饭,打架,做兄弟,做朋友,做仇人,做爱。好像能干的事儿都干过了,我们还没干过什么?” “分手,我们还没有分手过。” “哦,那我们就分手吧。” “好。” 六、死心眼儿的二逼 三月初开学,四月末毕业考试,五月拍毕业照,六月各种饭局,然后各奔东西。姜海同自己班这些狐朋狗友感伤完,又要被美美拽着跟癞皮头那一帮胡吃海塞,那些所谓的最后一顿饭,他都得吃双份。 张小文只参加了毕业考试,晃了几次人影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他对这个班级,对这个班级里的所有人,都不存在任何的留恋。 班主任很少再提她的得意门生张小文,晚自习也开始看的很勤,常常在讲桌上写了半节课的工作笔记,就开始望着下面的学生发呆。姜海侧着头看窗外的月亮,思考着其实当老师和农民种地是一个道理,一茬接一茬,一年接一年。像张小文那样学习优秀的,老师自然记得住,而如自己这般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估计老师想忘也忘不掉。 “哎,姜海哥,你高中上哪儿啊?” “你脑袋缺弦儿啊,咱学校有现成的高中,我还费劲巴拉的考个屁股呀?” “哦,就是说咱俩还一个学校呗,还能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呗?” “嗯。” 张文宇面上一乐,冲着他亲爱的姜海哥两眼放光,姜海被吓一激灵,对他上下一番打量,忽然觉得那身段出儿特像一人,“文宇,你这身衣服是不是你哥的?” 张文宇听见这话瞬时垮下脸,“姜海哥,你一天不跟我提我哥是不是能死?” 姜海抬脚照他屁股给了一下,“滚你丫的,跟我混熟了是不是?没大没小了是不是?头回见你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蔫坏劲儿!” 张文宇低下头,一阵憋屈,心里想着丫的他姜海就不是什么好人,一点儿都不懂得感恩。自己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才每天来当这个电灯泡啊,说他两句怎么了?调侃他两句怎么了?没大没小又怎么了? 姜海见他半天不说话也不动地方,抬手点点他脑袋,“哎,你又怎么了你?快走啊,今儿我给你送到家门口。” “不用,”张文宇甩开膀子自己冲到前面去,嘴里头呜呜着,“快得了吧,让我哥看见,还不扒我层皮下来。” “切,臭小子,跟你哥一个狗德行。” “你不许提我哥!”张文宇回过头猛的一记大喊,转身就一溜烟跑没了影,留下呲牙咧嘴的姜海还在那儿寻思,丫的那件衣服不就是去年自己陪张小文去买的么,红色的前襟配上绿色的袖子,呼呼地往外冒傻气。这哥俩儿的品味,还真是让人肉疼,擦!俩傻子,眼睛他妈都长哪儿去了,怎么就看上自己这个犊子了?操,孽缘。 美美那丫头在姜海这儿,其实根本就不算个事儿,让张文宇来当电灯泡,说没有张小文的原因那纯属放狗屁。再说他癞皮头仗着老爹要挟自己的那半条命,每天竟吹耳边风,好像自己不跟美美在一起,就成了狼心狗肺,就成了卸磨杀驴。 美美长相足够上得了台面,温柔懂事,能问的问,不能问的屁都不敢放。姜海其实有的时候真的会怀疑,这臭丫头肯定知道自己跟张小文那一档子事儿,要不怎么就敢跟张文宇吹胡子瞪眼睛,要不怎么听见张小文三个字儿就没了脾气。 姜海摊开手掌数数,张小文是大拇哥,张文宇是食指,美美是中指,一共三个。拍拍脑门儿想想不对劲儿,又重数了一遍,这一回,他将张小文放文宇指的位置。擦!食髓知味,从今往后,这个傻逼会他妈属于谁呢? 这年九月份的时候,张小文坐上自家老爸的轿车,早上9点出发,下午四点到的学校。张妈妈本想在铁中附近也买个房子,当家的却说最近省里领导换届,正抓贪污腐败呢,尽量别给人留口舌。 房子没买成,张小文松了一大口气,却没想到,老妈第二天就找中介租了套一居室的公寓。“儿子,以后妈周末了就来看你,给你改善伙食。” “那平时呢?” “学校宿舍还留着,你爱住就住,跟同学闹脾气了,你就回这儿来。” 张小文看着老妈跟陀螺一样忙前忙后,装灯管、修马桶、买厨具,折腾得不亦乐乎,搞得自己哭笑不得。得,估摸着以后是半年才能回一次家了。半年,半年之后,姜海那个傻逼会他妈属于谁呢? 铁中的教学方式很特别,科目都是一科接一科地连轴转,高中三年要学习的基本课程马不停蹄的向前赶,数理化还都同时开着奥数。这样忙起来的时候,张小文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追赶自己,都用在将竞争者远远地甩在后面。每周末的班级摸底,每月末的年级考核,他看着自己的名字写在榜首,松口气的时候会想,这可能是姜海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儿,这种感觉爽屁了! 见不到姜海的日子,其实也没多难挨。 十一放假七天,班主任按每天二十四小时的学习时间,发了厚厚一摞卷子纸。张小文将这些精神食粮一股脑儿塞进书包,站在走廊里跟老妈通电话,“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哎呀,儿子,我早上忘告诉你了,十一我要跟你爸去海南岛,你就不用回家了,我让文宇下午就去你那儿陪你。儿子乖,好好照顾弟弟,老妈回来给你带椰子糖。” “不要椰子糖,要椰子树。” “这臭小子,竟调皮。”张妈笑呵呵地挂断了电话,转身对张文宇说,“二儿子,你一会儿给姜海打个电话,问问他去不去,你们哥仨一个多月没见了,凑一块儿多有乐。” 张文宇应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火车票调头就跑。告诉姜海?别开玩笑了,还嫌自己命不够长吗? 中午的火车,500多公里的路程跑了整整八个小时,等到下车,张文宇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在出站口等了一小会儿,拥挤的人潮中眼睛瞪得雪亮,看见了可疑人物就卯足了劲儿挥胳膊,“哥,哥,我在这儿呢!” 张小文面不改色地走上前来,斜了他一眼珠子说,“瞎嚷嚷什么,满出站口就你这么一口大白牙,我能看不见你?” 张文宇撇嘴乐乐,心里头美滋滋的,“哥,满出站口就你这么一个大帅哥,我大老远的就看见你了。” 张小文抬手垂他肩膀,“臭小子,跟谁学的?还挺贫。” 张文宇挠挠脑袋不答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前面去拦出租车,张小文愣愣看着他蹦蹦哒哒离去的背影,心想,丫的,八成是姜海那个活祖宗,擦! 张小文租住的房子是个见方的小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就是有点儿折腾不开。张文宇进屋之后看见四四方方的大床,红着脸说,“哥,咱俩今晚一起睡呀?” “嗯。”张小文将手里提着的塑料方盒摆在厨房桌子上,回身开了煤气,“你要是不习惯,我今晚回学校也行。” “不用,不用,咱俩都瘦。” 张小文呵呵的笑,“对,咱俩都受。” 哥俩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在一个桌子旁,吃着热水煮熟的饺子,记忆里应该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他刚来的那天吧,红红的小脸儿,吃饭都挺直腰板儿,吭哧吭哧地不敢吱声,你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张小文觉得,其实多出来这么一个弟弟也挺好,爱吃的鸡蛋抢他的,不爱喝的牛奶推给他,考好成绩了跑他那儿炫耀一通,想打人了揪着脖领子就问,“弟,最近有人欺负你没?有就告诉哥,哥打得他满地找牙。” “没,没有。” “是吗?那哥就打你吧,哥手痒痒。” “啊!” 张文宇捂着脑瓜子满屋跑,床上地上一顿折腾,“哥,哥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你?哥你是不是最近学傻了需要发泄?哥你看清楚了呀,我是你弟呀,我是你的骨肉相连呀!”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外文的重金属电子因悲鸣起来,像极了哀乐。 张小文追着文宇地跑了好几圈,累得呼呼喘气,冲文宇摆摆手,示意他歇一小会儿,先接电话。 张文宇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伸出一只胳膊去够电话,眼神一直盯着他哥,以防此人下黑手。 “喂,嗯,姜……海哥?……”最后那两个字儿,他几乎是从鼻子里憋出来的,直接挂电话觉得太假,放开了说话又害怕张小文挠他。 “喂,文宇,你在哪儿呢?” 姜海是早上来的市区,美美过生日,扯着姜海来陪她逛游乐园。姜海找借口说自己小脑发育不完全,坐火车头晕,于是美美又把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的脑袋转向了癞皮头。癞皮头就是个软柿子,憋屈了一会儿只好点头,“那好吧,我管我爸要车,咱仨一起去。” 美美不愿意,红着眼睛看向姜海。姜海甩甩头,“我不会开车,要去就去仨,要不就不去!” 癞皮头嗤了姜海一嘴,掐着他胳膊说,“你对美美好点儿,人家是女孩子,有你那么枪毛枪刺儿的么?” “癞皮头你是不是傻,哥不渣如何能衬托出你的好?傻炮!” 不搭调的三个人风风火火就来了市区,可还没等进游乐园大门呢,美美先不行了。挂号、问诊、办住院,癞皮头一手包办,姜海悠悠哒哒出了住院部的大门,一抬头,铁中鎏金的几个大字,晃得他眼睛一痛。 “喂,文宇,你在哪儿呢?” 张文宇回首看了他哥一眼,“我人在市区,心在家。” “滚,你也是傻炮!我在市区呢,没地儿住了,你陪我通宵打麻将去呗?” 张文宇微微一愣,刚想拒绝,见张小文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脸上的汗。他放低说话音量,偷偷摸摸报了个地址过去,“你来吧,我哥睡觉了。” 张小文洗过脸回来之后,一脸的没事儿人样,张文宇抠抠耳朵,开始结巴,“哥,哥那个……那个,姜海哥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在市区呢,你看大半夜的,他们开车回去……也……也不安全,我就,我就,就……” “嗯,是挺晚的,癞皮头开车就更不安全了,你在这儿等他,我回学校。” “哥你别啊!” 张文宇一阵慌乱,天南海北一通胡诌,“哥你走了算什么事儿啊,哥楼下保安就认识你不认识我,万一姜海哥来了不让上来我一个人怎么办呀?那保安再负责点儿,打个110给我俩逮起来怎么办呀?” 张小文实在拿他没辙,抚着脑门儿想了一会儿,“他来了的话,咱仨老爷们儿,那他只能睡地下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张小文,他推开椅子,冲着浴室里洗刷刷的张文宇竖了个中指,非常不情愿的去开门。 姜海的脸埋在手机屏幕里,听见门锁开启的声音只抬了眼睛,然后瞥见张小文的脸。 张小文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大号的黑色的拖鞋,回身想放地上,姜海先于他的动作接在了手里。张小文咽了咽口水,皱着眉头转身往屋里走,听见门口的人说了再次见面的第一句话,“张小文,你怎么瘦了?” 张小文只是笑笑,回到书桌旁坐下,咬着笔头继续做卷子。张文宇那个小二逼还在浴室里奋斗,水花落地的声音成了此时的主旋律,却阻挡不了张小文胡思乱想的脑袋。他很想回过头去看看姜海在干什么,是观赏书架上的恐龙模型,还是仰着头看贴着海底世界壁纸的天花板,或者仅仅是,眼睛都不眨的盯着自己的后背。 一阵淡淡的烟草香气飘进鼻子里,张小文轻轻咳了几声,“姜海,你别抽烟,我正戒着呢,闻到烟味儿我难受。” “干嘛要戒?” “不光要戒烟,酒我也不喝了,现在周围都是好学生,架也没的打。你教给我的东西,我都要戒。” “姜海哥,我在这儿呢。” “看见你了,满操场就你牙最白。” 张文宇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嘿嘿,我哥也这么说。” “别跟我提你哥。” 张文宇一愣,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又一想,差不多半月之前,鬼哭狼嚎不让提张小文的人,可不就是自己么?“对了姜海哥,你那天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 姜海想起那天晚上的狼狈而逃,脸部肌肉立马开始抽搐,“你哥有病。” 他和张小文之间的事,张文宇知道多少,姜海并不确定。张文宇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姜海也不确定。他在自己面前每每谈及张小文,常常都是点到为止,冷静到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感情色彩。看来张文宇这个二逼,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姜海哥?”张文宇在他面前摆摆手,歪着脖子一脸惊讶,“我哥怎么有病了?” 姜海溜号被逮个正着更觉尴尬,抗着书包走在前面干脆不理张文宇,任他在后面嗷嗷。“姜海哥我怎么好久没见美美大姨呀?上次你不是说她病了么,难道还住着院?还有癞皮头,前几天不是说他爹想带他去治治白癜风么?是跟美美大姨一起去了么?” 姜海两眼一黑,差点儿撅过去,“美美啥时候成你大姨了?” 张文宇嘴里还叼着棒冰,转了转眼珠子说,“我一直叫她大姨。” “那你最开始为啥叫她大姨?” 眼珠子又转了好几圈,“因为她虽然好看,但我觉得她嫌老,其实也没多好看,我哥戴上假发肯定比她还好看。” 姜海噗哧一声笑出来,照屁股踢他一脚,“你个二逼!” 那天张小文说他想戒烟,姜海心里面就很不爽,不是他戒烟不对,是他那个戒烟的理由太欠踹。“你教给我的东西,我都要戒掉。” “那你好好戒,你最有能耐,你可有出息了。” 那根烟,姜海却始终没掐灭。“我还是走吧,我这烟瘾一犯,不抽不行,年头多了,我戒不掉。” 出了单元门,姜海从兜里摸出手机,单纯地只想看看时间,却觉手指微微发颤。张小文那丫的,这回该是认真了。 一个月过后,美美和癞皮头坐着他爹的拉风大吉普,风风火火地回来,说是治好了病,非要请吃饭。姜海领着张文宇去赴宴,进门就见癞皮头坐在最里面,攥着美美的小手笑开了花。姜海没事儿人一样落座,拉了身旁石化的张文宇一把,“恭喜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美美脸色发白,看向自己的眼睛充满幽怨,闪着盈盈的水光,“谢谢。” 整张桌子最开心就属癞皮头,啤酒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姜海,我干了你随意!” “姜海,你是我哥们儿,你是我一辈子的哥们儿。啥也不说了,全在酒里了。” 张文宇彻底懵圈,抬手上去拽姜海的胳膊,“哎,那你以后岂不是再也不需要电灯泡了?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跟你们玩儿了?” 癞皮头抻脖子看了看姜海身后的张文宇,“不用,你以后随时来,我挺喜欢你这个臭小子的,不像你哥,死倔,不活泛。” 姜海喝的也不少,回身望望他,“对,不像你哥,死倔,不活泛,没劲!” 张文宇不知哪里来的火气,抡起桌子上的酒瓶子猛灌了一大口,擦擦嘴巴又把瓶子一摔,“姜海你个二逼! 你装什么大爷呀?你要真他妈有能耐你就去找我姑父呀?你跟我哥较个狗屁劲?!他是你杀父仇人吗?这么多年他欠你的吗?你整不了我姑父你就折磨我哥,我哥大好的前程,我哥咬碎了牙才能静下心来学习,我哥有出息你算说对了,全世界最没出息的就他妈是你!” 姜海面无表情看着张文宇冲出房间,带起呼呼的风声聒噪了整个耳膜,他欠下身,捡起地上乱滚的酒瓶子,白色的啤酒沫还在汩汩地往外冒,回身道,“癞皮头,你告诉他的?” 癞皮头点点脑袋,迎面便挨上姜海重重的一拳,“你瞎了哪只狗眼,他怎么就不像他哥了?” 一次仅仅是癞皮头用来臭显摆的小聚会,中场就不欢而散,搞得他很没有面子。踹了凳子想要追出去撒酒疯,被美美拦住,“死癞子,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美美狠呔呔地看着癞皮头,让他酒劲儿立马去了大半,“不打架,再也不打架,即便挨了揍也不打架,特别是挨了姜海的揍。” 姜海出了饭店的大门,就看见了立在电线杆子那儿的张文宇,小鹿一样的眼睛瞅自己一下,埋下脸,然后再瞅自己一下。 等到自己走近,那人壮着胆子终于开口道,“姜海哥,你别生气,我刚才有点儿冲动,可我并不后悔。” 姜海撇撇嘴,哇擦,丫的小眼儿吧唧的死样儿,视死如归跟要去扔炸弹似的,不后悔?不被炸开了瓢我看你是不会后悔的! “我没生气,你在我这儿”,姜海指指自己的胸口,“还没到那份儿,别太把自己当盘菜。” 无足轻重,毫无介怀,张文宇捏捏刺痛的手指尖,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深秋的夜晚风凉气硬,一阵风吹过落叶呼啦啦地打着旋儿往地上落,他抬眼盯着光秃秃的树干,被远处的路灯晕成枯黄,心里面想,再有几个月,就要下雪了,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也将近两个年头。 再有两年,自己会升高中,再有两年,张小文马上就要考大学,再有两年,姜海会干什么? 姜海当晚回到大院,已经是后半夜。外屋的门没有上锁,姜海轻轻拉开,转身又小心翼翼地上好栓。 “姜海?”奶奶的声音从里屋传过来,姜海吓了一跳,平日这个时候,奶奶早应该睡了的。 边往里屋走,边褪去带着凉气的外套,“奶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奶奶盘腿坐在炕沿儿,戴着老花镜,迎着头顶的灯光将线头儿往针别儿里送,“这么晚了,你怎么才回来?” 姜海贴身坐到奶奶旁边,揪过线头儿和针捅了几下,然后一脸得意的再塞回奶奶手里,“跟同学吃饭去了,我没喝酒,不信你闻。” “滚一边儿去,”奶奶往一旁侧了侧身,“跟谁?小文?” 姜海脱鞋上炕,跪在奶奶身后,一下一下地捏奶奶的脖子,“不是,是跟他弟,他不是去铁中念书了么?年底才回来呢。” 奶奶左歪歪脖子,右耸耸肩膀,应该被自己按的很是舒服,“那你让他年底上咱家来,臭小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上学,也不给奶奶打个电话。” 姜海控制着手上的力道,缓缓叹了口气,对着年迈的奶奶,他才有最温柔的一面。奶奶不喜欢美美,提着扫帚真的哄出去那一次,姜海差点儿笑岔气,“姜海,我跟你说,那个丫头片子一脸狐媚像,你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能找她那样的。” 后来文宇也来过家里几次,奶奶捏着他的脸说这孩子长得真是水灵,却总是记不准他的名字,只说小文他弟,臭小子他弟,死孩崽子他弟。“姜海,别看我是个老太婆子,可我看人啊,就是准。臭小子他弟那孩子心眼儿太多,遇人不淑容易花花肠子,容易弯弯绕。你别总跟他一起玩儿。” 姜海哈哈的笑开,“你孙子花花肠子最多了,不怕他。” “滚蛋!” 那之后姜海便知道,对于张文宇,奶奶也并不是喜欢的。 “姜海,你爸的事儿有信儿了么?”奶奶锁好最后一个结,用牙将线头咬断。 姜海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没有,癞皮头他爸打听着呢,这眼瞅快一年了,也没有音儿,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姜海,你别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人各有命,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知道了,奶奶。” 姜海当晚失眠,一会儿瞪起眼睛看黑不隆冬的天花板,一会儿竖起耳朵听外屋奶奶此起彼伏的鼾声。实在躺累了就干脆翻身下床,洗头不敢哼小曲儿,看碟片要捂着嘴巴戴耳机。 床头上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会儿,姜海单手拿过来,是文宇那个臭小子的短信,凌晨三点发过来的:姜海哥,真的对不起。国庆节那几天我一直在我哥那儿,他是真的不开心,气压低得我都怕他。癞皮头你也别怪他,是我逼着他说的,我跟他说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撺掇你把美美大姨再给追回来。 姜海将手机往床上一甩,皱着眉头继续看碟,过了十多分钟却半个场景都没看进去。他胡乱揉揉脑袋上半干的头发,拿起手机回了条短信:赶紧睡觉吧,一会儿公鸡都打鸣儿了,我真没怪你,明天早上你在家门口等我,咱俩一起上学。 按了发送键,姜海盯着屏幕又等了十多分钟没有动静,一栽歪脑袋自己也睡了。丫的,这个二逼,本来还想从他嘴里头再套点儿话出来的。 第二日一早,姜海果然是被大院里的公鸡喊醒的,火红的鸡冠子,蓝绿的大尾巴毛,单爪抓着栏杆,扯脖子就叫个没完。 “奶,公鸡不都是早上四五点钟打鸣么?这都七点了,它也赖床呀?”姜海接过奶奶手里递过来的大米粥,眯眯着小眼儿强撑眼皮。 “早上的时候阴天,它们不跟时间,就看太阳。” 姜海想骑车去上学,出家门口犹豫不决的小空档,奶奶已经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扯住车后座,“小海,今儿降温,你要是骑车得把这外套穿上。” 姜海拧了眉毛不情愿,突然想起来昨晚在短信里跟张文宇的约定,便说,“那我不骑车了,今儿早,走路也赶趟儿。” 奶奶见他把自行车又推回去锁好,这才作罢,交代几句注意安全,就转身回了屋。 今儿是挺早的,失眠了大半宿也没影响精神头,就算眼圈有点儿发黑,料想张文宇也好不到哪里去。 “姜海哥!” 姜海刚出大院门口就被张文宇堵了个正着,瓜皮小帽儿戴头上,鼻子尖微微泛红。 “你来多长时间了?” “你家那大公鸡打鸣的时候我就在。” “那你怎么不进屋?” 张文宇不好意思笑笑,走在姜海的一旁,“我每次来奶奶就要拽着我喝粥,我今早吃撑了不想喝,奶奶该不高兴了。再说,奶奶总是记不住我名字,可能不太喜欢我吧。” 最后这句,他说的声音很小。 姜海装作没听见,分神去嘲笑张文宇的大黑熊猫眼。 “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是熊猫眼?”张文宇鼓着腮帮子不服气。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打打闹闹,日子又回到了昨晚之前。张文宇肯定是个聪明的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默契的形成便可以全靠一个眼神,或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文宇,你哥平时都在家么?” 张文宇一直走在姜海前面,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蹦蹦跳跳完全像个孩子。听见姜海这样一句话,他猛的停了步子,埋下头,然后一脸没事儿人的回头说,“他平时都在学校宿舍住,周末才回家,他最近瘦了一大圈,我大姑要过去给他做饭。 他成绩非常好,年级第一,市里的孩子都比不过他。可是他并不是很开心,每次见了成绩单也只是撇撇嘴,然后团成一个团扔进垃圾桶。他现在很沉默,不爱跟同学打交道,有一次他们班一个女同学给我哥打电话问题,我哥回了她一句猪脑子就挂断,那个女生再打来他就让我接,或者直接气得把电话线也拔掉。 他瘦了很多,我看在眼里,他却不让跟任何人说。大姑打电话来问我哥吃的什么饭,我看着他捧着泡面的塑料碗胡吹一些山珍海味,我听见我大姑呵呵的笑声,我都想上去打我哥两拳!” 姜海面露不悦,“张文宇,够了,不用说了,你哥有病。” “我哥是有病,我在他家那几天,他每天除了跟我说话,跟我吃饭,跟我一起关灯睡觉,就是学习。我壮着胆子问他做那么多题干嘛,他回头看我,指着满是牙印儿的笔跟我说,张文宇,你姜海哥还好么?他那天走之后有没有联系过你?” “张文宇!我说够了。” “姜海哥,我哥也是个二逼,特别死心眼儿的二逼。” 七、磨人的小妖精 2007年的十二月初,东北三省冷空气来袭,气温骤降十度以上。张小文站在校门口挥手拦计程车,不停跺着快要冻僵的双脚,这一天,哈尔滨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他运气还算不错,隔着副驾的位子向司机报了自己家小区,司机点着头放下空车的牌子。张小文脱下书包,扔进后座,自己也低下身子钻进去。赶上寒冷的天气,还飘着小雪,打车的人都急着回家,他让出副驾的位子,也好合乘。果然没多久,司机就摇下车窗问,“同学你去哪儿?” 张小文正从裤兜里往外掏手机,想看看老妈今天又有什么指示,歪着身子还没正过来,后车门已经被拽开。来人推了自己一把,然后一坨大冰块就贴上来了,“师傅,我跟他一起的。” “姜海?” 张小文瞪大了眼睛,歪着脑袋问他,“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姜海被冻的牙齿发颤,搓搓自己的手掌然后往脸上贴,热乎气没了,又放嘴边哈气。张小文犹豫了一下,从大衣兜里伸出手,小心贴上姜海的耳朵,“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 姜海没躲,一边搓手一边说,“我早晨去的你家,你妈说你每周三下午没有课,多半就会回租的房子去住。我中午到的市区,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你还没回来,我就来学校了。刚到没多大一会儿,但今儿这天也忒他妈冷了,冻死个人!” “你来干嘛?” 姜海没理他,缩着脖子拍拍自己手里的包,“我跟你妈说我今天来市区,你妈就让我把过冬的厚衣服都给你捎过来了,还让我嘱咐你记得买帽子手套。美丽冻人说的是丫头片子,你个大老爷们儿穿的少也没人看。” 张小文嗤笑了一声,收手坐回身去,“那你来市区干嘛?” “给你捎衣服啊。” 铁中高中部的低年级周三下午不上课,按照惯例,还是作业卷子一大堆。本来就一个上午的课,却正巧轮到张小文大扫除,饿着肚子打扫完卫生,已经将近一点了。班长也在这个组里,摆着手说大家都别走,我订了披萨,一会儿吃完了一起撤。张小文不喜人多,说自己有事便要先走一步,班长没强留,却还是在他书包里塞了个双人份的。 自己住的小区姜海来过,低下头七扭八拐的走在前面也不怕他跟不上,冰凉的钥匙插进锁孔,喀嗒几声旋开房门,满室的温暖扑面而来。 姜海丝毫不见外,皮鞋一蹬,光着大脚丫子就往屋里跑。 “你把拖鞋穿上!”张小文在后面喊。 “你家不是地热么?” 张小文暗觉好笑,拿出拖鞋往自己脚上套,低声说,“你丫的还知道这是我家啊。” “你家还不就是我家,咱俩谁跟谁啊?” 小文微微发怔,回过神来的时候抬眼看了对面的人,深邃的眼神一如往常,于是两手一松,拖鞋应声而落。 姜海又说,“张小文你究竟瘦了多少?脸都脱相了你自己照镜子不害怕么?” “我变成什么样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又没人看。” 姜海被他揶的够呛,一时无话,只好转过身去,将包里那些厚衣服连同吃的用的一件一件的掏出来,“这个塑料袋里是现在就能穿的,再冷的话就穿蓝色包里的,还有这是我奶做的辣椒酱,她一直惦记着你,让你没事儿不忙就给她去个电话。” “奶奶还好么?” 张小文说话终于不带刺儿,姜海听着却更加不舒服,丫的只有提到别人这小子才能跟自己正常说话么? “好,好得很,至少比你好。” “我哪儿不好了?”张小文脖子一梗,歪着脑袋瞅着自己,活像个要帐的。 姜海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彻底认输,“你除了学习好,还哪儿好?”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我读书,我考大学,我离你远远的,你娶你的老婆,我做我的春秋大梦。” “张小文,你怎么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姜海一阵烦躁,这个时候最适合干的事儿,就是能点根烟塞嘴里,跑阳台上再吹一个小时的凉风。“你要是一直这样,我也没啥可说的了,我这就回去。” 姜海拿起沙发靠背上的棉外套,两三步就走到了门口,鞋也随意一穿,趿拉着就想要开门。 “等等,”张小文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对他说,“你吃饭了吗?” “没有,早上7点的车,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张小文缓缓走过去,从门锁上拽下姜海的手握在掌心,“你别走,我想你,你上次来晃了那么一下子,我就更加的想你。” 两个人都不是真心的想要吵架,有一个妥协了,自然就安静了下来。张小文拿出包里的披萨,放在微波炉了转了两分钟,两个人对坐在餐桌上埋着头吃了。小文没吃多少,最外边硬硬的一圈也用牙齿整整齐齐地嗑下来,摆桌子上看姜海发怒的眼睛。 “我不爱吃披萨,老外的东西,我吃不惯。” “那你爱吃啥?晚上我给你做。” 张小文脸上漾出笑意,瘦削的双颊显得酒窝分外醒目,“你还会做饭?” 姜海挑起眉毛笑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你说奶奶是猪?我这就给奶奶打电话,告你的状。” 姜海一急,起身将他拉回来,冲着脑袋又给了一下,“臭小子!没大没小你。” 张小文揉着脑门上被弹的一下,突然不说话,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姜海,你刚才是不是拿我当文宇了?臭小子?你平时都是这么叫他的?你教他抽烟了?带他喝酒了?替他打架了?那是不是,也把他弄上床了?” “张小文!” 姜海来了火气,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上他近乎疯狂的炽热眼光,“张小文,你是不是有病?你疯了么?” 小文听见姜海叫自己的名字,眼睛里的热度顿时消失,渐渐演变成空洞,“姜海,你刚才是不是拿我当文宇了?” “不是。” 小文粲然一笑,弯着嘴角扬起脸,“撒谎。” 本来讲好的姜海做晚饭,可临到最后,还是小文穿好围裙推他到沙发上坐下,“你还是看电视吧,你做的饭,我不敢吃。” 姜海寻到遥控器,找到最大最红的按钮一按,电视屏幕还没亮,声音已经飘出来了。挨个频道转了一圈,他有些郁闷的发现,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几个常看的频道都有雪花,合着这不寻常的天气,还真是看天气预报最给力。 “我平时在家都不看电视,信号不太好我也一直都没管。” 电视上播报天气的主持人,一身水蓝色的套装,转着手腕示意各种来袭的冷空气流,橙色预警,请大家注意保暖御寒。姜海关小音量,站起身走到厨房,抱着肩膀倚上门框,“小文,你以前不是爱看球赛来着?巴萨鼎盛时期,你都是跟我一起熬夜看的。” 张小文打开锅盖,水已经开透,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转过身来对姜海笑笑,“你也说了,我是跟你一起,”想想又说,“所以才熬夜,所以才会看。其实我不太喜欢梅西,那么多压力,那么多逆境,他一个人坚强给所有的人看。” 张小文简单炒了两样小菜,想着中午干巴巴的披萨又弄了紫菜蛋花汤。他拿出瓷碗,勺子尽量往白花花的鸡蛋上舀,满满的一碗递给姜海,那丫的嗓子眼儿细,吃紫菜比咽药还费劲。 姜海拉开凳子坐下,拿起筷子先撅了一口大米饭塞嘴里,“张小文,你以前怎么都不说?” 小文忙着给自己盛汤,并没有看姜海,“说什么?” “巴萨,梅西,不喜欢看球赛。” “你以前不是也没说,咱俩什么都干过,就是没分过手么?” 姜海咬咬牙,真想给自己一耳刮子,丫的,论矫情,谁他妈都不是他张小文的对手,说话真他妈一针见血。 “张小文,咱俩得好好谈谈。” “好。” 姜海顿时没了胃口,只能撂下筷子,抬眼睛看对面的人狼吞虎咽。长身体的时候,都是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几顿吃不饱就饿扁,加点儿营养又立马有精神头,跟喂猪一个道理。 “你因为我,折腾你自己,不划算。” “我不是故意的。”张小文抬眼看他,抱着汤碗喝了一大口,夹起一大团紫菜塞嘴里,呲着大板牙冲姜海咬得咔咔作响。 姜海不怒反笑,就着小文的筷子也夹了紫菜,放嘴里胡乱嚼了嚼,然后扬起脖子咕咚一声咽下去。“分了手也还是可以做兄弟的,以后我每周来一次,给你捎东西,给你带我奶做的酱。你别总对我冷着脸,也别拿张文宇揶揄我,他要不是你弟,我都懒的理他。” “谁想跟你做兄弟!”小文站起身来收拾碗筷,姜海想要搭把手被他拦下,“你还是滚回去看电视吧,你不是说,老爷们儿就是要等着媳妇伺候自己的么?” 新闻联播在报道这罕见的冰雪灾情,说内蒙古那边连也降暴雪,冻死了多少牛羊。人类主宰地球的时代,长毛长皮的畜生都被冻死了,光不出溜的人居然还没病没灾的活着,多不靠谱?智慧,人类拥有智慧,张小文拥有智慧,他就应该学的满腹经纶然后去主宰世界,哇操。 张小文刷碗回来,抽了张纸巾擦干手,踩着姜海的脚背坐到沙发上。姜海哎哟一声叫出来,捂着脚趾头问他干嘛?张小文伸手抓抓下巴的痒痒肉,“我平时都坐你这个位置,走习惯了,没看见。” 姜海吃了哑巴亏,索性不跟他一般见识,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脸色不好的继续哀悼冻死的牛羊。 “姜海你什么时候走?”张小文换了个地方台,虽然还是转播的新闻联播,但雪花明显小了很多。 “都几点了,这个时候有车我也买不到票了。” “我爸单位有个刘叔,亲戚在铁路,我平时回家都是直接找的他,好像9点半有趟旅游号,你坐卧铺回去,多少能睡半宿。” 姜海挺身在沙发上抻了个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胳膊支棱着地差点打到张小文脸上,“不麻烦了,今天不回去。” 张小文心口一颤,握紧了拳头,“单人床,地热,你睡哪儿?” 姜海撇嘴一乐,歪着脑袋邪魅地看着他,“你睡哪儿?” 小文站起身,看着姜海的眼睛一步步往旁边退去,拳头还是紧紧握着。姜海没给他逃跑的机会,你退一步我就跟一步,步步紧逼之后,那人已经后背贴墙,脑袋被自己撑起的双臂牢牢困住。 姜海说,“你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张小文放弃挣扎,内心的,身体的,脑袋一栽歪,正好搭上姜海的手腕,“姜海,我好看么?” “好看。” “吻我。” 姜海缓缓低下头,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一只手放在胸前抚着他的脖子,认认真真的吻了上去。 张小文有好看的唇线,每次接吻的时候,姜海都会刻意的用舌尖顺着轮廓舔一圈,但如果赶上那丫火急火燎的时候,这种温柔缱绻的动作却总是会让他先没了耐心。 “姜海,兄弟会接吻吗?” 姜海微微一怔,明白他还在为自己的提议堵着气,半推半就吻的火热也多半是想抓自己的小辫子。于是肝火大动,拉着张小文一起摔倒在地,“兄弟不分彼此,兄弟坦诚相待。”说罢,上下其手开始扒衣服。 张小文咯咯地笑着,双手抱起姜海的脑袋,气喘吁吁地说,“姜海,你丫的别后悔!你今天要是上了我,过去的那些便都不作数了。” 姜海张口呼着气,长短不一,看向张小文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他读不懂的东西,除了欲望,除了苦苦压抑的深情。姜海重重的埋下头,咬着身下人突出的锁骨,“张小文,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你的。” “我不想在地上,硌屁股。”张小文搂着姜海的脖子叫唤。 “我一会儿进去了,你屁股就起来了,肯定硌不着。” “那后背还硌呢,要不你就抱着我。” “成交。” “姜海我怎么就拒绝不了你呢?” “那就不要拒绝。” 姜海的习惯张小文没有忘,呼哧带喘了之后必须要来点尼古丁让自己冷静一下。他探出光着的半个身子,在床底下抠了半天,一根点燃的烟已经夹在手指头中间。 张小文埋着脑袋吸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回过头,冲姜海傻笑。姜海被他看的一愣,手肘拄着床头想看看那个二逼在搞什么鬼,却不想刚一靠近,那丫的张开血盆大口吐毒气,熏得自己咳嗽了好一会儿。 张小文有点儿懵瞪,挠着后脑勺问他,“你抽了那么多年的烟你咳嗽个狗屁啊?” “擦,你还有脸说,你不是说你戒烟了么?还藏私货?快交出来!” 姜海将张小文整个人抱在怀里,抻长了脖子往床底下看,张小文举着一只手怕烟头儿烫到他,另一只手还要跟他奋战,自然不能得心应手。 两个人你推我挡的闹了好一会儿,几条烟还是安安稳稳的放在床底下,姜海累的不行,栽到床上摸小文脑袋上的毛,“你留点儿烟可以,可是你既然都决定戒了,就拿出点儿气势来。” “嗯。” “以后你得多吃饭,长个子的时候,营养跟不上去,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你光学习好没有用,跟同学也要好好处,你初中的时候人缘多好。” 姜海拍拍他的肩膀,“你得对自己好,别让我为你担心。” “我知道。”小文答应了一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姜海,你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你。” “那你干嘛要对我好?” “我不喜欢你,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你好。”姜海右手扶上脑门,“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对你好过?” “你下周来吗?” “来。” “你每周都来吗?” “嗯。” 能够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见自己爱的人,是张小文一直以来的梦想。有了第一次就想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想要每一次,于是他用冷水拍着脸告诉自己,张小文你别太贪婪。 姜海还在床上熟睡,厚布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的一线光亮正好打在他袒露的胸口,映着周围一片健康的小麦肤色。张小文轻声走上前去,拿额头蹭了蹭他冒出青黑胡茬的下巴,回手将一串钥匙塞进了一旁的牛仔裤兜里。 他咬着牙想,我张小文,就算耗尽自己的青春,就算分分秒秒都倍受煎熬,我也要跟你在一起。姜海你说你不喜欢我,你说你对我没有半分的情义,老子他妈不信!老子就是要入你的眼,老子就是要硌得你头疼眼花,鼻涕横流,操! 人生没有那么多羁绊,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应该去见他,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那你想见的人不想见你怎么办?” “时间久了就习惯了,成了习惯就会产生依赖,依赖了就会离不开,离不开,我就赢了。” 十二月份的第二个礼拜三,姜海如约而至,但这对于张小文而言,却是个意外之中的意外。此前的好几天,不,说具体点,是自打周四早上姜海发了短信说离开,他就一直在心里面纠结这个问题。自信满满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姜海虽然不靠谱,但确实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既然说了来,一定就会来。 可冷静下来细想想,又觉得姜海当时的语调多少有点儿敷衍的意思,尼玛的张口闭口都是一句好好照顾自己,那他妈也不像个常见面的人会说的话呀。操,再说了,床上的话能信?张小文你脑袋进水了吧。 你看,对于姜海,张小文还是没有多大的自信。 所以当又一个周三的中午姗姗来迟,当张小文又一次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拦车,当车后门又一次被拽开,当那个人又一次说“师傅,我跟他一起的”,张小文只能将头埋得低低的,笑得跟个刚结婚的小媳妇。 “张小文,你丫的是不是就没想到我会来?”姜海倚着厨房的门框抱起肩膀,质问从进了家门就一个屁都不放的张小文。 张小文煮好了面条,用笊篱捞出来放入冷水过一遍,再转身将已经开始咕嘟泡的卤汁关火,回身问他,“你吃不吃酱,上次你拿来的,周末让我妈一顿造,还剩个底儿。” 姜海气鼓鼓地拉开椅子坐下,“不吃,我在家天天吃,再吃我都成辣椒酱了。” 张小文似乎知道他在气什么,又不大敢确定,拿起筷子咬了咬,然后安安静静地放下,“姜海,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因为这,不太像你能做出来的事儿,特别是对我。” 姜海刺溜刺溜吃着面条,听见这话停了下来,“什么事儿?怎么不像我了?” “咱家到这儿不远也不不近,坐火车要八个小时,你来了只能陪我一下午,睡不安生还要赶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回去,又是八个小时。一次可以是姜海,两次可以是姜海,次次都这样的话,就绝对不是你了。”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我不是都答应你了每周都来么?坐火车冻不着饿不着的,哪里挨累了?” 张小文不再讲话,也不吃饭,托着下巴像个白痴看着姜海,笑的特别二逼。姜海被他看得也有点儿吃不下去,索性撂下筷子,伸手去摸他的脸,“我说张小文,你怎么还这么瘦?以前你不都是双下巴来着?” 张小文笑着拍开他的手,“你下周还来吗?我要是胖回去了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来,你就算胖成猪了,我还是会来。” 张小文这次是真的开心,起身绕过饭桌,二话不说就扑进了姜海怀里。他将脸埋进那人的颈窝,细细地闻者,然后伸出舌头,不怀好意的舔他下巴。 姜海被弄得很痒,揪着他的衣服往外拽,“哎,你他妈狗啊,不吃饭吃我。” 张小文没理他,还一个劲儿往上拱,舌尖一寸一寸地移,终于寻到了冒出尖的小胡茬,上下牙一合,咬着死命一拽! “啊!”姜海大叫一声,捂着下巴去洗手间找镜子,“丫丫的,张小文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丫的我坐起早贪黑的来看你我容易吗我?你个白眼儿狼,都出血了你大爷的。” 张小文哈哈地笑着,躺在沙发上捂着肚子打滚,“姜海,姜海,你那胡子我老烦了,早我就想咬了,疼死你,哈哈哈哈。” 张小文上了半天的课,姜海坐了一上午的火车,说累成死狗不至于,可得了闲空都想找个旮旯胡同一猫,睡它个昏天暗地。 张小文在沙发上笑够了,起身去门口拿了书包回来,这周物理刚开了电学,那些个灯泡二极管挺他妈让人闹心的,“姜海,我有个作业必须得写,你要是累了的话你就先睡会儿,晚上吃饭了我叫你。” 姜海右手拿着刮胡刀从洗手间里出来,嘴上还满是泡沫,“不的,感情儿我上你这来是蹭饭的?” “不是不是,”张小文无奈笑笑,“是我求着你来的,你不来我吃不下饭,你是我的开胃餐,这样行了吧。” “擦,真他妈不害臊!”姜海整理完自己那下巴,路过厨房的时候随手搬了个椅子,放张小文旁边一屁股就坐下。“来,老哥看你写作业,有不明白的你就问我,不用不好意思。” 张小文再一次被逗乐了,歪着脑袋打量他下巴,憋笑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拿出创可贴,啪啪两下给粘得结结实实。姜海拄着腮帮子趴桌子上,手掌随意地摸摸下巴颏儿,“算你丫的还有点儿良心。” 静下心来对张小文来说很容易,或者说,只要姜海不起刺儿,他就完全可以干自己的事儿。他有的忙了,姜海却无聊上了,一会儿抠抠手指头,一会儿翻翻书本,左边翘一个二郎腿,右边翘一个二郎腿,打两个大哈欠,任命般的往桌子上一趴,终于找到了不无聊的事儿,就是睡觉。 姜海这一觉睡的很沉,期间张小文去了趟厕所,喝了两杯水,他都没有被吵醒。约莫着快到晚饭的时间,张小文有些犯难,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尝试着推了两把,那人只是嘴里呜呜着听不太清楚的话,就继续埋头大睡。张小文苦笑,心里寻思,死人,刚才让你去床上睡不睡,一会儿起来了半个身子都得是硬的,傻炮! 骂完人的张小文顿觉心里敞亮了不少,拿着手机躲进洗手间,轻声细语地要了两份餐。卖家是他常光顾的店,老板是个实诚人,点完了餐经常要跟自己侃会儿大山,“哟,今天怎么要双份的呀?你那个长的水灵的弟弟又来啦?” “没有,我今天特别饿,大叔我先挂了,我这还有作业呢昂。” 放了电话,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对于张文宇,他已经不是很在意,既然姜海说了没有关系,当初玩笑不玩笑的也没有必要娘们儿唧唧的多做计较,翻来覆去地折腾,姜海好像顶烦自己这样的时候。 等饭的时候,张小文闲着也没事儿,索性自己也趴桌子上,对着那头猪一起睡觉。姜海安静的时候很少,至少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唾沫星子横飞,从来都是生龙活虎的,今天这样像只大死耗子一样趴在那里不出声,还真挺新鲜。 这么多年了,姜海给了自己无数张不同的面孔,极端的两面细细想来,也就是最叛逆的姜海和最温和的姜海,他们之中每一个,可能都是经历过不同的波折打磨出来的面具,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理应拥有最好的青春,可张小文也更加清楚,无论哪一个,都将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劫运。 年少不言爱,少年何爱之有? 饭送到的时候,张小文还是狠下心来推了姜海好几把,大死耗子迷迷糊糊地转醒,洗了把脸就跟着味儿去了厨房。 “我怎么睡了那么久?你都不叫我你?!” “你跟死狗一样,我揪你耳朵你都不醒。”张小文被冤枉了也没处说理。 姜海还是不停地犯困,吃饭的时候张嘴张大了一不小心直接就能带出个大哈欠。张小文趁着空档塞进去半勺热气腾腾的大米饭,给姜海烫得呲牙咧嘴。“擦,你个小二逼,一天竟欺负我。” 张小文斜了他一眼,低下头嘴里头呜呜着,“切,也不知道是谁欺负谁。” 风卷残云的吃了一大通,姜海抬屁股走人,这回聪明了,踢了拖鞋往床上一栽歪,抱起被子蒙头就睡。 外卖没有碗筷要洗,张小文吃完以后,将能留下的东西封好膜放进冰箱,收拾收拾就回到里屋,继续做功课。差不多是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姜海感觉到旁边有动静,皱着眉头撑开眼皮,张小文的大眼珠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姜海吓了一激灵,脸一抽抽问他,“哇擦,五经半夜的你不睡觉看我干屁,吓死我了!” “我不想睡,闭上眼睛再睁开说不定就没有你了。” 姜海叹了口气,看着他晶晶亮亮的眼睛,心乱如麻。这个二逼,撒个谎说自己失眠会死啊,擦!真他奶奶任性。 两个人对视了有一会儿,心有灵犀一般笑笑,安安静静地接了会儿吻。张小文说,“姜海,你以后可不可以跟我在一个城市生活?” 姜海不回答,凑上去又吻了吻他的唇角。 “就算你结了婚,我也要跟你在一个城市,你每周来一次,陪我一下午就行。” “好。” 张小文一阵欣喜,“要不,一个月见一次也行啊!” 姜海拍了他脑门,“丫的一周一次我都说行了,你是不是傻?” 张小文用手揉着脑瓜门儿,抓着姜海的肩膀贴上自己的脸,“还有一个过分点儿的要求,你这颗心,是我的,不能给别人。” “好。” 四下无人,鼾声渐起,张小文美美的趴在自己胸口,却轮到姜海睡不着觉了。 小二逼有小二逼的好处,他心里有什么,就一定要明明白白地讲出来给你听,他脑袋里有什么,就一定要费尽力气抠出来给你看。他没心没肺地叭叭完了,剩你一个人做选择,你推开他他缠上来,你抱紧他他比登了天还高兴。你那些长远考虑到他那儿全成了懦弱全成了逃避,他骂你狼心狗肺骂你卸磨杀驴,末了却还是捧着你的脸说老子喜欢你。 这样的小二逼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这样的小二逼栽自己怀里俩人都活不消停。其实他那个傻缺弟弟有句话说得很对,张小文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张小文没有理由经受自己的精神折磨,张小文这么多年了,对自己没的说。再说了,丫的,当年最先迈出不纯洁那一步的,他妈的不是自己么? 姜海搂紧了怀里的人,在额头印下一个吻,说了这一辈子最恶心的话,“张小文,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真他妈拿你没办法!” 八、姜海有一个秘密 张小文升了高中以后,张妈妈每个周末都能见上他一面,就算真的思儿心切,手边还有一个眉眼相似的二儿子到处晃荡,日子过的还可以。 快到中午放学的时间,二儿子估摸着再有个十几分钟就会到家,女人自沙发上站起身,刚想抻个懒腰,不想被突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吓了一大跳。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心情不悦的接起来,“我说老张你想死啊,老娘差点儿被你吓破胆。” 打电话来的是一家之主,听见自己媳妇的抱怨并没有理会,直入正题道,“你把咱家保险柜里那个小金佛送到利民大厦去,地址我一会儿发到你的手机上。” 听出电话那一头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张妈妈敛住火气,“就上次小墨给你的那个?那不就是他们施工队从地里头挖出来的么?那么块儿破金子,你藏保险柜里干什么?” “先别问了,我晚上回家跟你说。” 男人挂断了电话,张妈妈一阵犯迷糊,喘口气寻思一会儿,从沙发下面摸出钥匙就上了楼。 那小金佛没多大,也就半掌高,是小墨夏天的时候搞工程发了一笔小财之后,提着水果来串门顺手给的。小墨大名叫墨飞,二十出头的时候给老张当过三年的司机,当年老张没多牛气,公家给配的车也都是上面的领导换下来的。可能越是日子难越是能磨出感情,老张对这个小墨,是真挺好的。 提市委秘书长那一年,公家改配了新车,连司机都是清一水的二十年经验老司机,小墨面临失业。老张虽说觉得他是个实诚人,这些年对他也不错,却也不至于为了他,刚一上任就触上面的霉头。开玩笑,真他妈以为有了二十年开车经验就能进市委吃皇粮?还不都是这个大舅那个表叔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上任前几天小墨来过几次,老张都在家装病,避而不见。媳妇对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打打太极打得累了,火冒三丈地冲上楼,揪着老张的耳朵就给扯到楼下,指着小墨说,“你丫的老大不小了,至于跟个孩子撒谎么?明白告诉人家得了呗,人家大好的青春还能因为不给你开车就丢了饭碗?!” 老张捂着耳朵坐下来,斜眼瞅了小墨一会儿,半天才说,“你他妈还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一个破司机有什么好干的,一个月两千多块钱,你攒到哪辈子才能给你老妈换个好肾?” 小墨埋着头不说话,张妈妈看不过去,拽他坐下他也不肯。 “你先回去吧,趁这两个月多看看工程的书,我来年争取给你整个工头干干。” 此后两年间,少了司机小墨,多了暴发户墨飞。 张文宇回到家,按了半天的门铃没动静,皱着眉头自己开门,看见玄关鞋柜上的字条和两百块钱。 “二儿子,大姑去城里办点儿事儿,你中午随便吃点儿或者去奶奶家,晚上给你做大虾。” 张文宇看着奶奶两个字想了一会儿,摇头笑笑,原来姜海的奶奶,也是小文哥哥的奶奶,原来小文哥哥喜欢吃大虾,那自己就也得喜欢吃大虾。 攥着纸条的掌心已经满满地沁了一层的汗,他抬起手臂放在口中咬了一下,低眉看着清晰的牙印,“张文宇,你一点儿都不善良,你姑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那么没有热乎劲儿?”这样爱钻牛角尖的自己,他特别讨厌。 对于最近总是莫名其妙消失的姜海,张文宇只要转转脑袋就会想个八九不离十。他来到这个家第一个失眠的夜里,就看见滚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压在自己哥哥身上的人就是他姜海,也不知道原来两个男人也可以抱在一处没完没了的喘息,直到他自己可以想着姜海抽烟的动作就红了脸,直到他看见他们太过相配的身影会心口疼。 这叫爱,两个男人,这可能也叫爱。 一周五天的课,姜海周三周四都不上,周五踩着点儿来了,熬过一上午,收拾收拾东西又抬屁股走人了。癞皮头坐在他后面黑着脸,抬手拍他肩膀说,“丫的姜海你能不能好好上课,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我老爹肯定乐不得接手你当他的小弟。” 姜海撇嘴笑笑,回身说,“给你爹当小弟?听着不错,工资到位我去啊。” 癞皮头脸上一抽,憋闷着鼓起腮帮子不跟他讲话。姜海照他的光壳儿头皮弹了个脑瓜嘣,“怕我抢你饭碗?还是觉得我去了抢你风头?” “姜海你可别逼了,我不让你跟我爹是为了你好,他就不是个什么正经人。” 姜海这下笑的更开,“你爹又干什么不正经的事儿了?” “不知道,他干的事儿都不正经。” 将书包甩上肩膀,姜海一边走一边说,“擦,你爹养了你这么个儿子,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 打从最后一次见黄皮子到现在,差不多得有大半年了。当时他满脸捡了宝贝一样的表情,跟自己炫耀,说老子帮你找到了害你爹的人,怎么样是不是很牛气?只要你说一声,叔立马就帮你做了他儿子给你雪恨。 自己的断然拒绝让这个四十岁的老男人脸立马垮了下来,料想他在自己的圈子里叱咤风云那么多年,见到这样一幅毫不领情的样子,可能都想一把给掐死。 “叔,你不能动他。” “操,姜海算我高看你。” 黄皮子想将张小文怎么样姜海没问,只是一味的拦了下来,最后被逼着压了半条命给他,估摸着最轻也得给丫打个断胳膊断腿儿终身瘫痪啥的。操,万一那二逼赖上自己,还他妈得照顾他一辈子,多无聊,多烦! 黄皮子是癞皮头他老爹,姜海却很少能将这两个人寻思到一处,癞皮头虽然够贱敢撩骚,可论起狠劲儿,跟他爹还真不是一个段数。 上大学?那他妈是张小文的事儿。跟着黄皮子当小弟?别说半条命,一辈子也就那么着了。 姜海从后屁股兜里掏出烟,合着掌心点燃,之后仰起头抽了起来。以后,将来,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将日子过的太颓废也太清醒,此时盲目的去想象去描绘未来的样子,也只能模糊的看见奶奶慈祥的微笑。或许会有个扎着冲天小辫儿的女孩儿叫自己爸爸,或许他到底拥有了一份没有爱情的婚姻,或许他住进了大房子却永远的失去了奶奶。 至于张小文,那个二逼是否还会指着他的胸口说你这颗心是我的,是否还会耍着赖皮说你一周必须要来看我一次,他并不敢确定。 如果未来还有张小文,自己到底期望两个人如何?背着各自的妻子、儿女,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亲吻、做A爱?拥着火热熟悉的躯体,贪恋到舔干净他身上的所有汗液,却因为惧怕,必须要用冰凉彻骨的冷水冲洗干净? 那样的生活,那样的未来,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奶奶,你想让我上大学吗?” “随你,我一把老骨头了,又陪不了你一辈子。” “小文,你睡觉了吗?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姜海你发烧了吧?你这是跟你未来媳妇说话呢?” “丫的”,姜海骂了一句,闷闷地挂断了电话,老子还真真儿地不适合深情,操。 是夜,老张家夫妻俩回到家的时候,张文宇正抱着靠垫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张妈妈看着一尘不染的厨房,走过去说,“文宇,你晚上吃饭了吗?” “吃了,自己煮的混沌,你和姑父呢?” 老张脱了大衣,一脸倦容,“我和你姑在外面吃过了,一顿饭就听她抱怨没回来给你做饭吃,这不,路上经过米洛克,给你买了块儿蛋糕,你快尝尝。” 张文宇一个跟头从沙发上起来,捧着蛋糕开开心心地跑上了楼。张妈妈记得他爱吃甜食,却没想他见了蛋糕是这样一幅样子,阴雨密布的脸上总算露了点儿笑模样。 张爸爸长长叹了口气出来,一屁股栽歪到沙发里,用手一寸一寸地捋着头皮。张妈妈看在眼里,拿遥控器将电视关了,“老张你别寻思了,我倒是觉得小墨不像那样的人。他都跟你干多少年了,现在出来给你找事儿他也太没良心了!” 老张闭着眼睛,手上动作没停,“哎,越是亲近的人,对你越是了解,越是方便冲你身上捅刀子。我心寒的不是那尊大佛,我心寒的是,害我的人,怎么能是他?” 原来那半掌高的小金佛,并不是寻常之物。不算国宝,不算价值连城,在地里头挖出来没有假,可在那之前,人家可是在博物馆里头呆过的。这事儿想起来有点儿邪门,就算它真的是块烫手的山芋,可倒了那么多次手才到自己这儿,也不见得是小墨故意而为。 “我自从听说这是尊大佛,我就没完没了地联系小墨,可就是找不到人。退不回去,留着提心吊胆,销毁它我又没那么大的胆儿,下个月就纪检了,你说我能不上火么?” “他老妈不是肾移植之后一直住在市里么,你别急,过两天我去看看。”张妈妈拍着大腿,“我还就不信了,那么多年的感情还能无缘无故的把人往火坑里推?” 张爸爸听见这话,心里头咯噔一下,觉得特别熟悉,好像记起什么来,挠挠头皮又什么想法都没有。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恐慌,之前也有过一次,可能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就不再提及,也不愿意再去想。原来人们对于痛苦的回忆,总是趋向于忘记。 当晚老张做了个噩梦,惊醒之时满头满身的冷汗,他梦见长着獠牙的猛兽在屁股后面穷追不舍,爪子大的惊人,尖尖的钩子给一下就是半条老命。卯足了劲儿向前疯跑,穿过浓密的热带雨林之后,大片的阳光倾泻下来,晃的眼皮直跳,老张没功夫寻思别的,踩着软绵绵的沙子又是一顿狂奔,疯跑,逃命。对,一定要逃,躲着那只野兽远远的,否则就真的没了命。 体力在不断的消耗,速度慢慢放缓,精疲力尽之时,感官的痛苦终于胜过了内心的巨大恐惧,他停下步子,转过头,“老子不跑了,老子这条老命给你塞牙缝儿了!” 那野兽也停下,红红的眼睛眨巴了几下,竟开口说了话,“老张,照顾好我儿子。” 猛然惊醒,竟是荒唐透底的一个梦。梦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发生在眼前,红红的眼睛,逃命一样的躲避,当年的那句照顾好我儿子,是他临终时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自己唯一没有尽力去做的。 会在这样的时候想到当年的事儿,老张很不理解,相似的,可能只是面对危机的恐惧吧。 找到小墨,已经是半年之后。张妈指着他鼻子质问,他却半句话都没有,说夏天的时候根本就没回过县里。小金佛被销毁,澈爸买通各种关系花了几十万,纪检风头过去,各处逢迎总算是保住了官衔。张妈经常后半夜咬着苹果皮说,“老张你花了那么多钱不心疼啊?我儿子结婚的新房就这么没了?” “不花这几十万,你老公孩子就都没了。” 老张挨的吃了哑巴亏,却并不知道这一头闷棍,其实就是黄皮子从中搞的鬼。 而此时的黄皮子,正叼着小烟,喝着茶水,张嘴等着一旁的小弟给他扒瓜子仁。 “姜海,这就当是叔我给你的生日礼物”,黄皮子抬手指了指玻璃桌子上的一小沓文件,“这就好比一把枪,什么时候给那老不死的判刑,你说的算。至于我,忽悠点儿钱解决燃眉之急,算是便宜了他。” 姜海面无表情,打开文件随便翻了翻。 白纸黑字,大事小情,洋洋洒洒地从十年前开始,说是犯罪事实,却更像是个人传记。哪一年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收了谁多少钱,为谁隐瞒了什么,又为向上攀爬进奉了几何,清清楚楚娓娓道来。细细来看,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可累积起来,最后一页的金额,却着实吓了自己一大跳。上百万,足以让他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操。 姜海翻回来,将目光锁定在十年前,父亲的军火走私案。 “从部队出来以后,你爸从商,姓金的从政,官商勾结,也干过不少坑害公家的事儿。你爸当年也是想钱想疯了,不一下子进账百万,估计他都懒得瞅一眼。胃口越来越大,底气越来越足,酒足饭饱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当年在部队演习时私藏的一批货,连着找了大半年,一条长长的链锁就打造好了。 出事是在半年之后,出事的人,只有你爸一个。” 姜海没说话,手掌紧紧抓着那几张纸,“我奶总说,我爸该死,我爸的确该死。” 黄皮子又说,“你爸临死前,姓金的去过监狱,你爸说,让他替自己照顾好你。可是,这么多年,他做到了么?他他妈不敢,他看见你就愧疚,他对不起你爸,他对不起你老姜家。” “我奶也总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黄皮子嘻嘻一笑,“姜海,别让叔看不起你,你放心,出什么事儿我给你兜着。你也不用着急,来日方长,你养精蓄锐,我财源滚滚。” 姜海抬屁股走人,忘了说谢谢。 这日是星期二,县里的高中已经放了寒假,姜海到家之后将那几张纸装进信封,放入抽屉的最底层。他打了个电话给还在市里上课的张小文,说自己明天照常过去,陪他一直待到放假,然后一起回家过年。 那边应该是刚刚下过晚自习,嘈杂的人声里,姜海还是轻易就听见了那人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惊喜。 “真的吗?我至少还要有半个月呢,那我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年前不用来看我了。” 姜海微笑着挂断电话,抬眼向窗外望去。双层玻璃挂不住霜,清晰可见夕阳倾斜在枯树的枝桠下,留下痛痛快快的一抹鲜红。 奶奶也说,“随你,我又陪不了你一辈子。” 张妈接到儿子的电话,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哎老张,年前我不用去市里折腾了,姜海那小子跑小文那儿去了,说陪他两天,年前一起回来。” 老张哼哈答应着,放下手里的晚报,“他俩在一块儿不耽误学习么?小文不是马上就会考了么?” “耽误个狗屁?他俩一起疯十多年了,姜海什么时候耽误过你儿子?” 张文宇举着大苹果从楼上下来,看张妈剑拔弩张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姜海才是她亲儿子。 “文宇,你就别去了昂,在家好好陪你姑我。” 张文宇听话地点点头,举着大苹果又上了楼,丫的豺狼虎豹干柴烈火的,你让我去我也不能去啊。 “儿子,你跟姜海好好的,多看书多学习,不许喝酒,屁崽子喝出啤酒肚来,看回来我不收拾你。” 张小文噗哧一声,手里头攥着的啤酒罐应声而落,白色的酒花汩汩往外冒。 姜海从地上爬起来,扯了纸巾抢救现场,“你妈真是神机妙算。” 张小文放了电话,卡么着眼睛撇嘴看姜海,身子还是像死狗一样赖在地上不起来。姜海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无奈笑笑,站起身照着屁股给了一脚,“快起来,别他妈喝了,你妈知道又怪我带你不学好。” “姜海,明天周六,我不上学。”张小文揉揉屁股,翻了个身仰壳躺在地上,瞪着雪亮的眼睛冲姜海使眼色。 姜海埋下头,看看他莹润的嘴唇,看看他突出的锁骨,看看他不老实的双手,叹了一口气,揪着脖领子一个狠劲儿就给甩到了床上。 “张小文,我都要烦死你了。” 张小文哈哈的笑开,支起身子将套在衬衫外面的毛衣脱掉,伸手就去解姜海的裤子,“老子就是喜欢你,爱咋滴咋滴!!” 姜海本就喝了酒,那人拽裤子的时候两只手还不老实的到处乱摸,不一会儿就感觉下身一阵火热,“擦,你瞅着点儿,我二弟认生。” 张小文一脸邪魅,“认生?不会吧,我和它挺熟的。”然后埋下头,扒开裤头儿就将那东西含在了嘴里。 姜海惊喘,过分的刺激让他一阵晕眩,感觉全身的血流都集中在一处,残存的理智只能让他抱住那人的头,跟着起伏的动作呼吸。 “姜海,舒服你就叫出来呗,你以前就是这么弄我的。” 姜海夹紧脚趾头,牙缝里勉强挤出一个字,“滚。” “姜海,以后别让别人这么弄你,挺难受的其实。” 姜海听见这话,心里莫名的烦躁,伸手扣住下巴将脑袋提上来,狠狠的吻住已经湿润的嘴唇,顺势将人压倒在床。 自己身上不着寸缕,二逼张小文却除了满脸通红,衣服裤子还是整齐的穿着,姜海怨念,认认真真地开始解他衬衫的扣子。 张小文双眼微闭,一只手盖着脑门儿,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单,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姜海没工夫嘲笑他,埋下头贴着脖子一寸寸地轻咬,享受着身下人轻微的磨蹭。双手顺着腰侧缓缓抚摸,皮质腰带的锁扣喀嗒一声,姜海的手被团团包住。 姜海有些讶异,抬头看他的眼。 “怎么呢?” “姜海,咱打个商量,我甘心被你压一辈子,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能不能别恨我爸?” 姜海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子继续直视他的眼睛,“怎么,父债子偿么?” “那我倒没想过,我只是越来越害怕,害怕你看我的眼神里有仇恨。 你不爱我没关系,你不想要我也没关系,我留在你身边一分钟,自会真心待你一分钟。我是个有话就说的人,我喜欢你,就一定要让你知道。我认定了你这个人,必然吃了秤砣铁了心,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也不介意。 所以姜海,你能不能也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恨死我爸了?是不是做梦都想给你爸报仇?” “不是,不恨,不报仇。” 姜海复又亲上他的嘴,辗转了几个回合就横冲直撞的进去了,“张小文,我姜海说话算话,你也记住你今天说的,别他妈反悔!” “好,姜海,我喜欢你。” “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再说。” “我喜欢你。” 姜海有一个秘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张小文讲。 他害怕张小文,打从第一次吻了他,就开始害怕,然后滚到了床上,他就更加的害怕。 张小文沾满情欲的双眼,张小文压抑自己时紧咬的双唇,张小文咬着自己胸口时的邪魅,张小文同人接吻时性感的哼哼,张小文呻吟时带着哭腔的喘息,他全部都怕。他越是看见了这个人魅惑的一面,越是想要紧紧的攥在手里,越是想狠命地推开,越是情不自禁的深陷沉沦。想像着这个人也许有一天,也会躺在另外一个人身下,也会调皮地咬另外一个人的舌头,也会握着充血的肉刃说我爱你,对姜海来讲,凌迟一般的痛。 姜海有一个秘密,他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都不敢讲,他爱他,越痛越爱。 张小文周六没有课,两个人随性而为,相拥着在床上一直睡到了日头高挂。市区的供暖好过县里,屋里温度本就不低,再赶上个大晴天,阳光透过落地窗直射下来,晃得张小文再也躺不下去。 姜海还搂着自己的肩膀沉沉地睡着,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张小文点点他硬挺的鼻子,欠过身去趴在他耳边说,“老婆你真美。” 姜海皱着眉头转醒,抠抠耳朵说,“你丫的刚才说啥?” 张小文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强憋着笑,“我饿了,我说我饿了。” 姜海翻身下地,寻了条干净的内裤套上,揉着脑袋去洗手间刷牙,“你想吃啥?我下楼买,还是给你做?” “不麻烦了,冰箱里有鸡蛋,牛奶和面包昨天刚买的,对付对付,晚上咱们去吃好的。” 张小文叠好被子,整理好床单,对着屋外大好的阳光抻了个懒腰,心里头想着,其实普通夫妻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一般。还太过年轻的自己,从来不知爱为何物的自己,在遇上了姜海之后,终于看清,飞蛾扑火、遍体鳞伤、敢爱敢恨,就是张小文的爱情。认定了一个人,其它的便统统事不关己,就是张小文的爱情。在最爱你的时候,我就要最勇敢,就是张小文的爱情。 他将双手合十,巅巅儿跑去厨房,放在姜海鼻子下面,然后猛的打开手,“姜海,我放了一个屁,给你闻。” 姜海呲牙咧嘴,提着大勺跑在张小文后面追着打,“丫的,你个二逼,你这哪是屁,你这他妈的是毒气弹,国家没招你去做原子弹都浪费你的一身正气。” 张小文哈哈地笑着,满屋子绕了几圈实在累了,干脆停下,转身扑进姜海的怀里。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抱在一处,一时间竟忘了刚刚的火气,姜海低下头,埋在小文脖子那儿浅浅地亲吻。“张小文,我刚才听见你说的话了,这世上敢管我叫老婆的,也就你一个了。” 张小文被弄的有些痒,歪着脖子说,“你不叫我,还不许我叫你啊。” 任你再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都会不免于平淡,张小文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透支最好的青春,提前跟自己最爱的人柴米油盐,提前享受平静里的温存,再美好不过。 所以即便再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再后来他们争执误解,他们大打出手,他们各奔东西,他们各自躲藏,张小文仍然可以拍着胸口对所有人讲,那两年平淡如水的生活,终是他一辈子最好的时光。 两个人回家那天是小年,张小文放假到元宵节,满打满算也就三周。初中的几个哥们儿想着年前要聚一聚,给他俩打了好几次电话。姜海对着话筒冲张小文眨眼睛,看到他妥协的神色笑着说,“我晚上肯定到,你让癞皮头准备好酒好菜,我把高材生一并带过去。” 姜海放了电话,转头问小文,“你不回家没事儿么,你爸妈不想你啊?” “我刚才打过电话了,我妈说我爸又出去应酬了,还是给你在一块儿没什么不放心的,跟以前的同学聚聚也好。” 姜海咧嘴,笑得不怀好意,“你妈对我怎么那么放心?养虎为患她不知道么?” “切,我妈是没想到那一层,真要是让她知道了,估计杀了你的心都有。” “那你他妈也别想活着。” “成,咱俩一起死,谁都别活好。” 当晚的聚会真真去了不少的人,癞皮头订的烧烤,长长的大桌子排排坐,姜海大概瞄一眼,少说也有二十来个。他俩去的最晚,到地方的时候,癞皮头正跟张文宇比酒划拳,喝懵圈的傻缺样儿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张小文松开姜海的手,凑过去一屁股坐到张文宇旁边,喝着可乐看热闹。 “哥?你回来啦,大姑让我看着你不许喝酒,咱俩晚上一起回家。” 张小文笑着点头,又抬手摸摸他脑袋,“好样儿的,灌死癞皮头,初中的时候他没少给你哥找事儿。” 癞皮头听见这话可不太乐意,“张小文你丫的怎么那么没良心呢,没有我文宇间当搅屎棍你跟姜海能走到今天吗?” “擦,你他妈少提以前的事儿。”姜海骂了一句,在小文对面落座,“再说老子给你打掉门牙。” 张小文尴尬笑笑,姜海忌讳外人说他俩的事儿,考究他俩的关系,他也总说,想要日子长久,就得藏着掖着,被全天下的人指着脊梁骨骂变态,谁他妈都受不了。 两个爷们儿,这事儿不就得藏着掖着么?操。 那晚自从张小文进门,张文宇那俩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你们别劝我哥喝酒,我哥脑袋是用来学习的,你们都一边儿去。”然后一副大义凛然,“有种冲我来,冲姜海也行,别欺负我哥。” 张小文呵呵笑开,搂着他肩膀叫了声弟弟,“张文宇你丫真上道儿!” 张文宇埋着脑袋不好意思,脸颊通红,有人吸引大家注意力的时候他才敢抬起来,偷偷地看对面一眼,然后在心里放肆地大喊,“姜海哥,姜海哥,姜海哥。” 后半夜,聚会偃旗息鼓,张小文算是最清醒的一个,在家门口搂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张文宇,凑上去跟姜海吻别。 姜海嘴里有酒气,唇浅浅地碰了一下就将他推开,“你丫冒傻气呢?这是你家门口。” “我知道”,他指了指怀里的张文宇,“在他面前亲你,特别爽。” 姜海骂了一句滚,转身跑的不见人影。张小文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心口还是怦怦跳个不停,擦,原来狐狸脸也有变成猴屁股的一天。 张小文还拖着五迷三道的张文宇,抬手捣鼓半天也没弄开门,张嘴骂了一句他娘的,大铁门登时就开了。 张妈一脸笑意地迎出来,敞开膀子将二儿子接到怀里,“我猜就是你俩,你爸不在家我也没敢开门,后来听人骂了一句他娘的,哈哈,儿子你真爷们儿!” 张小文满脸黑线,埋下头去给张文宇脱了鞋,回手刚想把门带上,自家老爹的大脸占满整个视线,酒气熏天。 “儿子。”老张眯着小眼儿看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冷不丁一把抱在怀里,哼哼呀呀地乐了,“大儿子,这个是大儿子,脸上有肉的是大儿子,嘿嘿,嘿嘿。” 张妈怀里已经抱个酒鬼,回身又来一个,脸色铁青,“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家四口人,两个醉成泥,大人小孩儿都不给你省心!” 张小文眼珠子一转,晃着脑袋走路打圈,也装出一副醉酒的样子,晃悠到老妈那儿,一个重心不稳,左推一拳右送一腿,四个人齐齐栽歪到了地上。 张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仰壳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干脆哈哈的笑开,“你个败家孩子,回来就气我!”握着拳头照后背虚砸了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然后憋嗤憋嗤就流出了眼泪,“你个死孩崽子,可想死我了。” 张小文笑弯了眉毛,张开怀抱扑老妈怀里,“你自己说姜海去了你就放心的,你自己不去看我你怨谁呀?” 张妈哭完又开始乐,“姜海怎么啦?姜海又不是你媳妇,还能陪你一辈子啊?再说你们年轻人在一块儿我去添什么乱啊?” 这一来一往,有一句没一句的,两个酒鬼迷迷糊糊转醒,干脆席地而坐,四个人天南地北的闲聊上了。 张妈妈说二儿子我让你看着你哥喝酒你也不能自己上啊,他脑袋是脑袋,你脑袋也是脑袋啊。 “大姑,我今天高兴,这不好久都没见我哥了嘛!” “你是想见你姜海哥吧?”张小文随口扯了句玩笑,不想张文宇突然顿住,瞪着两只大眼睛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若不是张妈挑开话头聊别的,他觉得那小崽子的眼神都能给自己烧出个窟窿来。 “哎,小文,我正想问你呢,你们班以前有个叫癞皮头的,我听说他脑袋那病治好啦?” “嗯,他找着他爸了,去年的事儿了吧,他爸最近还想给他改个名儿呢。” 张爸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茶几上的茶水灌了几口下去,“小文,癞皮头他爸是姓黄吧?以前是地痞,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兄弟,你见过?” 张小文拍拍屁股,回手将张文宇也拽起来,“见过一次,他爸现在好像洗心革面,下海经商了。” 老张答应了一声,埋身坐到沙发里,抬手又开始捋他那脑瓜门儿,“头真他妈疼,这年岁,啥都不好干。” 张小文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惯用的台灯上高一的时候弄到了那边去,张妈照着样式又买了一个,一样的米黄色,一样的亮度静静点亮窗前的那一小片空间,远远看去,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他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拿出习题册,拿出笔,书包挂在靠背上,坐椅子上抱着空空的玻璃杯子。之前的日子,杯子里会有烫手的牛奶,窗外会有等待的人,春天会有若有若无的丁香花香气,夏天还会有参天的繁茂伸进屋子里来。 他掏出手机,打给那个姜海,“我前段时间听文宇提过,说我爸最近特别不顺,钱没少花,小人却还是不断。姜海,今晚我爸问我黄皮子的事儿了,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 “哦,不是你就好。” 那边嘟嘟的忙音,想是姜海生了气,张小文愣愣地挂断电话,他没想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这句话,迟早是要问出去。 九、是否说爱都太过沉重 光阴一路向北,日子打着水漂儿过。 有了姜海的张小文,总是心满意足地笑着,日子对他来说,可能已经算是天堂了。 所以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几乎都窝在市里的小房子里跟姜海过日子,几乎没怎么回过家,所以也当然不知道,老爸连降两级,老爸整日酗酒,老爸心灰意懒。 小金佛事件成了老张时运的转折点,打从那时候开始,日子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的栽赃,上下级轮番挤兑,破财消灾的事儿比比皆是。张妈急得团团转,搓着手问懒在沙发上喝闷酒的老张,“他爹,我问你,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或者,你是不是冲着什么了?” 老张不说话,抱着玻璃瓶子一栽歪,酒精的麻痹作用已经让他忘记了所有的烦心事儿。张妈心里毛躁,看着半天踹不出个屁的老张更难受,暴脾气一上来说话也没个把门儿,“你个老不死的,照镜子瞅瞅你那怂样儿,出问题不想办法解决,天天就知道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 “喝死就喝死吧,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文宇初四,忙着毕业考试,忙着奥林匹克,忙着上张小文所在的重点高中,家里的事儿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顶破天就是给他哥挂个电话,说大姑父这星期总是有应酬,总是喝的烂醉如泥,大姑气得骂人,哥你劝劝他俩呗。 “那他俩打起来了吗?”张小文问他。 “那倒没有,一般都是大姑骂大姑父,大姑父骂狗。”家里的大白猫胖得滚圆,张文宇习惯管它叫狗。 “那没事儿,别打架就行,你大姑跟你大姑父同岁,差不到100天,这辈子都得这么吵过来。” 张文宇憋了半天,听那边还是没有挂电话,想想又说,“哥,姜海哥在你那儿呢么?” 小文嘴角抽搐,抬脚狠狠踩向姜海的脚背,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话筒传过来,张文宇耳朵一阵轰鸣,“听见了,听见了,在哪,在哪。我就是想说,就算我明年考到铁中了,我也住校,绝对不给你们添乱。” 嘟嘟嘟……电话挂断,张小文含笑,抬手拍拍姜海的脸,“怎么样,解决了,我宝贝弟弟,最见不得你受苦。” 姜海坐凳子上揉脚,皱着眉头说,“去你丫的,我看你是高考综合征犯了你,你弟的飞醋你也吃,你他妈也不想想,你一个就够我操心的了,我能再找个爷们儿活受罪?我他妈吃饱了撑的呀。” 他俩的事儿,没想着要瞒张文宇,年轻人成天一起厮混,想瞒也确实不容易。张小文记得有一次喝多了,他抱着文宇的肩膀就说,“我喜欢姜海,我就告诉你,你别跟你大姑说。” 张文宇哼哈的答应,皱巴着脸抓他张牙舞爪的胳膊腿儿,“我不告诉,大姑父我也不告诉。” 张小文躺在床上看水蓝色的天花板,心里寻思,张文宇知道,说文艺点儿那叫出柜,老妈知道,那叫出事儿,要是连老爸也知道,那他妈估计直接就可以出殡了。 “哎,姜海,你说我妈要是知道咱俩的事儿,会不会打死我呀?” 姜海从冰箱里拿了灌可乐,水汽液化后的小珠一点点聚集,然后成股流下,“你就那么害怕别人知道?” “我不是害怕别人知道,我是害怕你不跟我一起扛。” 俗话说的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吃着碗里的,就一定要时时刻刻都想着,锅里头还有没有余粮。 张小文的近忧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因为张文宇那个二逼考奥赛的时候跑肚拉稀,几趟厕所折腾完,重点高中彻底成了泡影。张小文一边翻箱倒柜给他找药,一边呲着大板牙说风凉话,“本来还想让你陪我把高三挺过去,没成想你那么不争气,拉个肚也拉出高烧来。” 张文宇挂张红扑扑的小脸,抱着被子闭眼睛喘气,“哥,我这是肠胃感冒,前两天鼻子就不舒服,这不来你这儿空气好,病毒立马就肆虐了。” “滚,赶紧退烧了滚蛋。” “哈哈,哥,明天姜海哥是不是来呀?” “滚,再叭叭现在就滚蛋。” 张文宇侧过头,看着窗外黑透的天,咧嘴一笑,“哥,其实考不到铁中也挺好的,我就在原来的学校读,还能陪陪大姑。” 张小文不耐烦地倒来温水,药粒塞病号手里,“我妈最近怎么样?还跟我爸打架?她更年期提前,苦了你了。” 病号吃药费劲,仰着脖子好半天,咕咚咕咚下去大半杯水,“哥,我总觉得,姑父喝酒也好,姑父跟大姑吵架也好,那都不是重点。” “那啥是重点?你姑父也更年期?” 张文宇挠挠脑袋,“就是你能感觉得出来,他不高兴,他是因为不高兴才喝酒,喝醉了,就更不高兴。” 张小文呵呵笑着,从大衣柜里抱出另一床被子,脱了袜子躺在病号旁边,“你平时能劝两句就劝两句,我总不在家,明年上了大学,回家就更不容易了。” 小文第二天有课,两个人没聊几句,就各自睡去了。 中午放学,打车回家,姜海做好一桌子的饭菜,照旧在等自己。张小文拖了鞋子跟他简单的拥抱,“什么时候来的?没看见文宇吗?” “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屋子收拾的也挺干净,你弟还挺像样儿。” 张小文瞪起眼珠子盯着满满的一桌子菜,口水都要流到盘子里,伸手想去偷食,被姜海不留情地拍掉,“洗手去。” “哦。” 不知不觉间,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快两年,每周一次的陪伴,姜海从未失约。所以张小文不免会贪念,不免会做梦,其实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张小文的成绩还算稳定,年级里偶尔冲出几匹黑马,但也大都成不了什么气候。姜海挑着菜里的瘦肉往张小文碗里夹,问他大学想去哪。 “工大,学机械自动化,以后往航天发展,做飞行器去。硕士毕业,最开始年薪15万,干两年20,再接点儿私活,尽早给你买车。” 姜海咬了舌头,啊啊着说不出话来,哼哼了一会儿张开嘴,“你丫想的够他妈长远啊!还真想包养我啊?买啥车?就那大公牛?” “那个是名车,我挣一辈子都够呛,我还得买咱俩的房子,我还得抽筋扒骨地活着呢?” 姜海拿纸巾放嘴角咬了一下,低头看见殷红的血迹,一时间竟忘了该干什么。 “张小文,什么叫买咱俩的房子?” “你平时住你跟你媳妇的房子,周三来我家,房子当然要我来买,不买我住哪儿,我又不娶媳妇。” 姜海还想质问几句,张小文脸一皱巴没了耐性,扒拉几口饭抬屁股就走人,“别问了,只要之前答应我的你不反悔,你爱怎么活我不管。所以我怎么活,我娶不娶媳妇,我考哪个大学,你就别操心了。” 两个人似乎都憋了一口气,半夜滚到床上亲吻,哪一个也温柔不起来。张小文用尽力气将姜海压在床上,喘着粗气看他眼睛,然后埋下头咬他的脖子。 姜海出了一身的汗,累极了不想跟他计较,仰起脖子享受,“你他妈等会儿,我电话响了,我看看是谁。” 张小文不太爽,看见来电显示上张文宇的名字更是不爽,赌气一般埋下头,咬他胸前的突起,“不许接。” 姜海被咬得嗷嗷直叫,瞪他一眼挂断电话,“醋缸,小心眼儿吧唧的死样儿!” “关机。” “擦,得寸进尺!” 咬另一边,“关不关?” “关,关,电池都抠下来给你,擦,你他妈轻点儿。” 此时的另一边,距离狗男男500多公里的另一边,张文宇搂着电话直跺脚,“擦,这俩大傻逼不接电话,大姑跟大姑父吵翻天了,这回好了,找安慰没找着,意外收获捉奸去了擦!” 张妈好打麻将,只要看见四个人,不寻思别的,就想着支上一桌。 儿子在外面上学不常回来,老公成天喝酒没个正行,家里的事情不顺心,四十多岁的家庭主妇更年期一到,说话往往都是夹枪带棒的。这次的吵架也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实质内容,不过就是好喝酒的巧遇了几个狐朋狗友,哥们儿兄弟的不喝到走路打晃绝对不散;不过就是手气好的嚷着再打几圈,手气差的随声附和,憋着一口气再战几百回合。 老张满嘴酒肉臭气,指着在沙发上梗脖子的张文宇,“你看看给你二儿子饿的,眼睛都直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成天就知道打麻将,我老张家摊你这么个败家媳妇,家门不幸就是!” 张妈一听这话,肚子里的委屈一涌而出,抹着眼泪说,“姓金的你真不是个东西,人模狗样你就忘了本,你去当兵我等了你多少年?你啥也没有的时候谁毫无怨言的嫁给你?这么多年我让你操心过你儿子一件衣服,一顿饭吗?” “还不是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挣的钱,你一个家庭主妇,在家够他妈享福的了。” 张妈再也受不住,抓起外套夺门而出。 她不是生气那几句刺耳的话,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半斤八两心里面都有掂量。曾经锋芒在背的人,事业上突然一败涂地,那种自暴自弃的无奈,她比谁都要清楚。只是有些不理解,那个死鬼为什么毫无理由的一味消沉,你问一嘴,他回答你一句报应,你再一嘴,立马就吹胡子瞪眼睛。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张文宇举着伞出来,看见张妈打开车门,大声喊着,“大姑,这大半夜的,你干嘛去啊?” “我去看你哥,你在家好好看着你姑父,让他上楼睡觉,别感冒了。” 张文宇点头答应,看着轿车扭屁股而去,溅起大片的水花,才猛然想起,今儿星期三,城里头可不是只有自己老哥一个,那他妈是相爱相杀的俩活祖宗呢! 打了一天的麻将,大半夜的开车去城里有点儿太不实际,张妈在高速入口琢磨了半天,左转直奔火车站。后半夜有趟旅游号,这个时间点儿买张卧铺,眼睛一闭一睁,全是大儿子胖乎乎的大脸盘,再也不用受老张的气了。这样想着,那一整宿车轮滚滚的喀嗒声,愣是没耽误一分钟好觉。 火车五点半进站,张妈打车到小区附近的早市买好豆浆油条,笑眼眯眯着跟保安打招呼。 “哟,大姐您又来看儿子啊,赶早上的火车来的吧?这眼瞅着快高考了,您儿子成绩好,等着他给您考个大状元啊!” 张妈笑得更开心,将口袋里的早餐每样拿出来一份,给了嘴甜的门口保安,心里头美滋滋的。哎,有钱有权,有车有房,都不如有个争气的好儿子。 想是这个时间大儿子还在睡觉,张妈没按门铃,笨手笨脚地掏出钥匙,拧锁扣都是轻轻的,一下一下,喀嗒喀嗒,门锁应声而开,张妈妈闪身进了屋。 厚布窗帘还死死的拉着,屋子里一片黑,只有阳台的大窗子有光透进来,将客厅沙发晒的微微发烫。张妈妈将早餐在厨房里放好,埋身在沙发上坐着,微微抬起头,目视着儿子安静的睡颜。 张小文今年18岁,自己拉拉扯扯十八年,终于把他养成今天这个样子。七八岁的时候最会调皮捣蛋,邻居家的狗看见他扭头就跑,上树撵狗掏鸟窝,谁见谁不烦? 后来上了学,臭小子出人意料的省心,次次都抱着满分的卷子回家要奖励。那时候他爸也惯着他,玩具车、变形金刚什么的还讲究限量款,一堆破塑料都快赶上十斤猪肉了。 后来跟姜海熟络起来,两个人屁大小子一起穷折腾,打得满脸口子的时候差点儿吓破自己的胆,圈他在家里一个星期,撤了锁头那丫还是不听话的往老姜家跑。老张挂着一副眼镜,说男孩子皮实点儿好,天天闷屋子里不出去的那是姑娘,爷们儿就应该顶天立地。 想起那时候的附和,张妈现在才觉出分明的可笑。 “我就琢磨,你俩要是有一天都结婚了,那媳妇不还嫉妒死?” 多可笑。 “姜海怎么啦?姜海又不是你媳妇,还能陪你一辈子啊?再说你们年轻人在一块儿我去添什么乱啊?” 太可笑了。 地上狼藉一片,衣服皱巴巴的团着,内裤跟袜子撇在一处,甚至有泛黄的纸巾,甚至有长满软刺的套子。赤裸的躯体,不留空隙的紧紧相拥,嘴角弯起相似的弧度,这两个孩子,是如何就发展到今天的? 张小文缓缓转醒,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一双红红的眼睛,他胸口一窒,脑袋一片空白,凭着本能张开嘴,“妈……妈……你怎么来了?” 女人强压住泪水,双唇微微发颤,“说话别得瑟,赶紧起来穿衣服,跟我回家。” 姜海张开眼,抓着手边的衣服胡乱套上,“阿姨……” “你先别说话,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张小文,你要还是我儿子,就赶紧穿衣服跟我回家。” “妈。” 女人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抱起双肩,埋下头低低啜泣。姜海穿好衣服,去厨房倒了杯开水,坐在张妈妈对面,“阿姨,对不起,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我们怎么样,他抬头看着一旁的张小文,却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张小文又叫了一声妈,投了毛巾递过去,“妈你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很累吧?妈你别哭了,你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什么?一撒谎就他妈脸红,我是你妈!我要是今天没撞破你还想瞒我多久?你俩要不要脸?” 姜海有些听不下去,千想万想,也不该是今天这个结局,我可以不要脸,可是张小文不行,当时的那句承诺,看来已成泡影。 “阿姨,小文就要高考了,现在跟你回去不合适,要走我走。” 女人抬头,扬手给了姜海一耳光,“姜海,现在你倒是为他着想起来了?高考?你做这些事儿的时候,怎么就没为他着想?你们俩这是在自毁前程,你们知不知道?” 一碗水要端平,不是一个毁另一个,也不是一个糟蹋另一个,他们两个都是孩子,自己的是肉,别人的也是肉。 “得了,你们谁也别解释了,都跟我回家,高考没几个月了,张小文你课都上完了吧,就在家复习吧。 姜海你奶奶岁数大了,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你也别到处跑了,好好复习,也多陪陪她。高考不高考的你也得有个文凭,你奶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做什么事儿要多想想老人。” 姜海和张小文红着脸收拾好了房间,三个人各怀心事,踏上归途。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自己和他,还有没有,未来。 人只要有了梦想,就会变得不幸福。 整整三个月,张小文一眼都没见过姜海。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躲在洗手间里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别为自己担心,说老爸最近身体不太好,我老妈都没敢跟他说。你有什么事儿就告诉文宇,我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可文宇毕竟是他二儿子,学还是要上的。 他说姜海我没指望你为了我牺牲什么,奶奶岁数大了,闹腾到她老人家那儿你不怪我我还不好意思做人呢。咱俩的约定还算着数,你也不用努力,如果我妈找你,你说我勾着你就成了。你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跟我一块儿长长久久么?偷一辈子腥也是我自己愿意,这段感情里你是受害者,你听清楚了么? 姜海挂断电话,拳头死死握着,奶奶在屋外招呼自己吃饭,说快出来,别在屋里头憋着,长这么大了没见你那么用功学习过,肯定是小文那臭小子给你领上道的。 后来老妈没收了张小文的电话,想到肉疼的时候就偷摸把张文宇叫屋里来,按着手机键啪啪地打一大堆的“我很好,我想你,你别担心我。” 姜海起初吓了一大跳,琢磨张文宇这个二逼他妈犯什么病呢?正想挂电话过去,那边来了最后一通短信,“丫的,我是小文,我手机上缴了,想你想糊涂忘说了操!” 姜海脑袋埋在被窝里,捂着嘴憋住笑,憋着憋着,笑意没了,眼泪他妈不听使唤了,哗哗就往下流,他手指头微微发颤,“我也想你,你好好的。” 张小文对自己的老妈,并不是无声的抗议,脖子挺得老直,那柜出的是理直气壮,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什么也不瞒着,问啥说啥,从初中到高中,一五一十的交代个清清楚楚,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老妈,你要相信我,这事儿真跟姜海没有关系,你儿子犯贱,你儿子上赶子,他以后是要结婚生孩子的。” “老妈,他们老姜家都他独一个,我害谁也不能害了他呀,奶奶对我那么好,我缺心眼儿可是我不缺德。” 女人垮下脸,扬手想给他一巴掌,对着那张又爱又恨的脸,怎么也下不去手,“张小文你还要不要脸?你上赶子?你犯贱?你觉得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觉得这是你该跟妈妈说的话吗?” 张小文咬的嘴唇发紫,三个月来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不要脸全都崩塌,他上前一步抱住哭泣的女人,眼泪也不争气的流出来,“妈,我那个时候才多小啊,我懂个狗屁爱情?可能是我心眼儿死,标着劲儿居然就撑到了今天,所以怎么说,我也不会放弃的。” 张妈抱着自己的儿子,听他絮絮叨叨讲了好多跟姜海的事儿,他们相识,他们斗嘴打架,姜海瞧不起他,姜海揶揄他,姜海说不喜欢他。“妈,我俩不会在一起一辈子的,以后的路还长着,我能撑多久算多久。” 高考前一个月,报名开始,张妈妈提前打听过,县里的高中要晚上一天。她嘱咐老张开车带着小文去学校体检、照相、录报考信息,自己洗脸梳头,打了电话给姜海,“阿姨跟你谈谈。” 姜海早早的就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茶馆,选了个角落的地方落座,这是高雅斯文甚至装逼的人才会来的地方,他和张小文平日路过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老板是个上了年岁的男人,戴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笑起来满脸的细纹,“先生您姓韩吧?” 姜海尴尬地点点头。 “里面请。” 姜海文宇年人的指引下走过好几道弯,仿真的树木做得逼真至极,穿梭在绿叶之间,心境也仿佛沉静下来。 “阿姨来早了,小文不让我来找你,今天他不在,我把他支走了才来的。” 姜海握着手里的玻璃杯,温度已经冷却,墨绿色的叶子沉在杯底,有的还打着卷,没有完全舒展开。 “阿姨,对不起。” “姜海,我听小文说,你们俩维持那种关系,已经有六年了;我听小文说,这期间你无数次推开他,无数次警告他不要当真,你们总有一天是要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听小文说,你对他很好,你为了他的将来着想,你告诫他做任何事都要想以后。” 姜海抬头,“阿姨,这都是小文告诉你的?” 女人已经泣不成声,攥着玻璃杯的手指节泛着白,“那孩子心眼儿实,钻胡同里他就出不来。姜海,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阿姨相信你是真的为他好,所以算阿姨求你,可不可以趁这一次的机会,彻底让他死心吧,好不好?” 姜海一个人走出茶馆,脑袋里散不去女人哭泣的面孔。让他死心?让那个二逼死心?如果真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年自己干嘛去了?我去你妈的变态,我去你妈的不要脸,我去你妈的爱情。 张小文从学校往家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折腾了一整天,都累得够呛。老爸坐在副驾的位子上回身拍拍自己的脑袋,“儿子,起来别睡了,清醒清醒,快到家了。” 司机侧头问了老张一句,“您也回家吗?先送小文,还是先送您?” “爸你又要出去吃饭啊?”刚刚蒙头大睡的时候,懵懵噔噔似乎听见有人给他打电话,绝对给面子,咱俩谁跟谁,不见不散,听话里那语气,绝对就是约着一起胡吃海塞去的。 小文抬头看看外面,昏暗的路灯映着平整干净的街道,大院里还有几处亮着,“李叔,我在这儿下就行,你去送我爸吧,别费事了,我走着回去。” 张爸可能也确实着急,看见巷子口的尽头就是一片灯火通明,嘱咐了小文几句就关了车门,“你妈要问,你就说我和你李叔去修车了。” “爸,你少喝点儿。”张小文冲着车屁股喊了一嗓子,掉头钻进旁边的电话亭。擦,自己爹妈的电话号还没记明白呢,你姜海的号老子却倒背如流。 “喂,我在你家门口,你出来。”张小文冲着电话那头不耐烦的说着,天知道他胸口澎湃的激情,火热地燃烧起来,嗓子眼儿感觉都冒着烟。 在大院门口等姜海的那五分钟,是张小文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记得一分钟有六十秒,他记得点着脚尖数六十下,分针就会走过一格。然后转一圈,点六十下,如此五个来回,姜海一定就会出现。他记得一分钟是六十秒,五分钟就是三百秒,他一秒钟说一句我爱你,就是三百句。如果姜海中间应他一声,那他就少说一句,“所以姜海你丫的最好干脆闭嘴,听我说,看我做,别推开我就成。” 五月末,盛夏将至,茂密的树荫遮蔽住紧紧相拥的两个少年,不留一丝缝隙。个子矮一点的一个,下巴贴在另一个的胸口,双手环抱,死死扣住他的腰。个子高几分的,一手夹着烟,仰头吐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 张小文窝在他胸口满意的笑着,鼻子顺着他领口一寸一寸地嗅,却一分都不舍得呼出来,“就是这个味儿,想死我了你妹的! 操,这他妈才三个月没见,我就想你想成傻逼了,这要是上了大学可怎么办?姜海要不你跟我去吧?” 姜海被小文狠狠地压在墙根,后背咯的生疼,一根烟的时间,肯定起了道道红印。他撇了烟,抬脚踩灭,“小文,高考我不参加了,癞皮头他爸前几天找过我,说是帮着找个活干,我奶也同意了。” “黄皮子?他能帮你找什么?他就是个混混。” “混混能混出个名堂也不容易,再说他对我还不错,帮了很多忙。” 小文抬头,姜海仰着脖子,并没有看他,“黄皮子帮你,帮你对付我爸吗?” 姜海没出声,撑开肩膀将小文推开,两个人只隔了一点儿的距离,张小文皱着眉头用将他死死抱住,“我说过你别推开我!” “张小文你别任性,你也别跟家里硬来,最后吃苦的,只能是你。” “姜海,你听我说,这次的事儿我真觉得没什么,对我的冲击力都不如你上次跟我说分手。只要不是咱俩之间的问题,那就都不是问题。” 他胡乱亲吻着姜海的脖子、肩膀、下巴,“姜海,我妈那么疼我,我什么都没干她就开始心疼我,绝食、自杀我还没试过呢,你先别表态成么?” 那晚姜海走后的五分钟,是张小文这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他在心里面无数次给自己打气,拼着命回忆姜海给他的每一个温柔的眼神,他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感情的维系靠坚持。他已经再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思考姜海到底爱不爱自己,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靠自己的力量打败所有动摇自己的人。 那五分钟,也是他记忆里,姜海带给他的,还可以用憧憬、用希望去描述的五分钟。还不懂珍惜的张小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灾难一般降临,没有任何预兆,不留任何余地。 他拖着疲倦的步子往家走,亮着灯的复式住宅,一家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父慈母爱,家庭和睦,红脸争吵从未有过。街坊邻居嘴里的老好人,叔叔大爷口中的老大哥,你让张小文如何去相信,自己的父亲曾经见死不救、曾经亲手致人于死地?他做不到低三下四去乞求姜海原谅,却更做不到眼见着父亲一天天消沉下去而无动于衷,他只能一个人,捧着曾经的约定坚信不疑。姜海答应不报仇,他答应不纠缠。 大铁门缓缓开启,张文宇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张小文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没有遇见姜海,如果他没有爱上姜海,如果他不是张小文,他想他愿意,一无所有。” “哥,你先别进屋,大姑父知道你跟姜海哥的事儿了,在家里跟大姑吵呢。” 张小文咧嘴一笑,拍拍文宇的头,“该来的总要来,记住你是我弟,我要是死了你得给我收尸,还得替我养老!” 抬手拉开房门,脚步顿住,张小文回头补上一句,“但是姜海,你绝对不能打主意,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客厅已经乱成一团,平日里最喜围着鱼缸转圈圈的大白猫,听话地趴在墙角,老张喊一嗓子,它就惊跳一下。 “好你个张小文,你可真是我老张家的好儿子,做什么不好你去喜欢男人,喜欢谁不好你他妈偏偏喜欢姓韩的,你丫的被人家玩儿得团团转,还好意思跟你老爹谈什么狗屁爱情,你毛没长全的你懂个屁爱情?!!” 张妈将儿子护在身后,红着脸说,“老张你好好说话,你自己儿子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有什么好说的,高考、高考,他心理不正常他考到国外去也没有用!” 张文宇来到姑姑家里三年半,踩着他哥的脚印,当作标榜一步步走过来。男孩子心都粗,很少能细心到体会周围每个人情绪的变幻。可无形之中,张小文对于未来生活的深刻认识,张小文对待爱情清醒冷静的态度,都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自己。 张文宇站在大门口,手掌紧紧抓着门把手,他听见大姑父怀着恨意的低吼,“我欠他们老姜家的,可我不能拿儿子来还!”他看见自己哥哥不停擦着眼角的泪,跪在地上拽姑姑的裤脚,“妈,不是姜海,真的不是姜海,他答应过我的,他不报仇。” 姑父是真的生了气,平时喝酒再多也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他就是个狼崽子,你以为他是喜欢你?” 男人长喘了几口气,捂着胸口停住谩骂,然后一屁股瘫坐在沙发里,“他他妈是往我老张家的祖坟上撒尿他是!”盛怒堆叠在脸上,一层又一层,道道皱纹已经掩饰不住眼底的越来越深的绝望。他双手抱头,低低说着,“报应,这都是报应,我欠他们老姜家的,我欠他们姓韩的。” 文宇心口微微一跳,推开铁门跑了出去。 夏天的夜里,他拼命向前奔跑,周围一丝风都没有,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静止下来。张文宇擦了擦眼角,吸吸鼻子,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曾经揣摩过那两个人的爱情会如何惨败,他曾经猜测过种种他们可能的结局,他们用残酷的方式伤害自己,伤害彼此,他甚至可能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姜海会不会看自己一眼。可现在,当他目睹着所有的发生都残忍地向着悲剧靠近,他却忽然害怕了,相爱的人,怎么会这么辛苦?相爱的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羁绊?既然百般伤害,百般折磨,百般煎熬,为何还要相爱? 他蹲下身,手臂抱住双腿,“姜海哥,你来我家一趟行吗?姑父知道你们的事,我哥他……” 姜海没多问,撂了电话就出了家门,在大院门口看见蹲在地上的张文宇,捞起来拽着一起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张文宇没问他怎么去面对,他也没问张文宇你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张小文还跪在地上,转过头看见姜海,嘴角艰难地扯出笑,回头说道,“妈,没有什么能将我跟姜海分开,除了死。” 老张听见这样一句话气得冒烟,看姜海进门更加怒不可遏,“你这个孽子,你……你……”老张上前一步抓住姜海的脖领子,指着鼻子问,“姜海,你他妈说,说你跟黄皮子干的那些好事儿,说你为什么害我儿子。” 姜海掰开张爸的手,退后一步,看着小文哭红的眼睛,“黄皮子干了些什么,我都知道,他害你,是因为你以前欠他的,跟我无关。至于我跟小文,是你儿子心甘情愿,我姜海从来没强迫过他。” 心里想着是一回事,亲耳所闻又是另外一回事,张小文歪着身子栽到地上,姜海的这句话,是真的让他崩溃了。伤心什么呢?不是你让他这样做的吗?绝望什么呢?上赶子、犯贱,不是你给自己定的位吗?心痛什么呢?不是你说的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不是你说的能牵住他一辈子你就赢了吗? 屋子里终于有了片刻的宁静,姜海转过身往门外走,张小文跟着追出去,并没有看见自己父亲只剩绝望的脸,并不知道父亲两眼发黑,然后直直倒下去。 张小文感觉自己脑袋已经非常的不清醒,眼睛如果长时间盯在一处就会渐渐失去焦距,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不适合作出任何的判断,可他就是不服气,他想亲口问问姜海,问什么,他却不知道。 姜海对于他一路的尾随并没有理会,他开门让他进来,他拿拖鞋给他换上,他按着他坐在床上,“张小文,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张小文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打开抽屉四处乱翻。“姜海,我爸那些违法的事儿就是你举报的吧,你肯定有证据,你藏哪儿了?给我看看。” 姜海没理会,倚着墙看他折腾,丫的运气不错,上来就翻抽屉,丫的傻炮,翻东西也不彻底,眼皮子底下都看不到。看着满地的狼藉,躲着时不时就飞过来的臭袜子,姜海摇摇头,一把将疯子拽到旁边,“给你,看吧,这儿呢!” 张小文抱着个档案袋在手里,坐在地上一条一条的研究,姜海拿了个椅垫放他屁股底下,拖着腮帮子看他的眼。 “姜海,你怎么能骗我呢?你不是说你不报仇么?” “姜海,说好的父债子偿呢?” “姜海,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有这么一天,你吻我、你干我就是因为你恨我爸,就是因为你想往我们家祖坟上撒尿?” 姜海淡淡一笑,“张小文,知道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像什么么?就像一条疯狗。” “你这样做,我爸迟早有一天会被你逼死。” “你爸要是死了,那也是他死有余辜。” 你爸要是死了,那也是他死有余辜。 “今日凌晨,市区大范围遭受罕见特大暴雨袭击。持续一个多小时的降雨造成入市盘山路段山体滑坡,泥土沙石大量堆积路面,给过往车辆带来极大困难。凌晨二时许,一辆私人轿车行驶经过,在躲避沙石过程中高速撞向道路中央隔离带,车上二人当场死亡。” 奶奶并没有看早新闻的习惯,七点的时候打开电视,完全是给自己屋里头赖床的孙子提个醒,再睡就过头了。 姜海叼着牙刷瞥了电视一眼,心里想着人有旦夕祸福说就是这一类事件,意外的发生从来都是突然而无法预见。镜头由远拉近,已成废墟的车体还冒着阵阵青烟,地上没有血迹,想是已被大雨冲刷干净。画面最后锁定在蓝色车牌上,主持人说,发生意外的是一对夫妇,他们儿子很优秀,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参加高考。 “奶奶,我去趟小文家,他父母可能出事了。” 奶奶端着热粥走出厨房,“什么,你干嘛去?小文怎么了?” “刚才新闻报道了一起车祸,车牌号看着眼熟,我这就去看看,你别着急,有消息我给你挂电话。” 奶奶应了一声,看着孙子火气火燎的走远,放下手里的碗筷,低低叹了一口气。 姜海走出家门就开始给张小文打电话,关机,打给张文宇,占线。车祸身亡?这怎么可能?大半夜的他夫妻俩不在自己家好好生气,开着车跑外头干狗屁!沙石堆积、撞向隔离带,张妈那火眼金睛怎么可能躲闪不及? 姜海抬手第二次砸房门的时候,张文宇的电话终于打通,“喂,姜海哥。”张文宇哭了,唧唧歪歪的咧嘴叫唤,“姜海哥你怎么一晚上都关机呀,姜海哥你怎么才打电话过来啊,姜海哥你快来医院,我哥他……” 如果说在电话接通之前,他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奢望所有都不是真的,事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怎么就那么寸摊到自己身上。那么张文宇那听起来有点沙哑的声音,张文宇混在嘈杂的背景里断断续续的抽泣,让姜海终于空白了思绪,心底的倾宇高楼,也摇摇欲坠了。 姜海认识张小文13年,从未见过他今天这个样子。他像根小草,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亲人的安慰像阵阵吹过的风,身子前倾接受拥抱,坐回椅子里继续安静,不哭也不笑。偶尔有身穿制服的人员走到他旁边,指着一张张白纸让他签字,他攥着笔认真看一会儿,抿着唇更加认真写自己的名字。姜海站在门口,视线跟随他的笔尖,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忽然顿了顿,歉意的抬起头。身穿制服的人温柔笑笑,从公文包里拿出备份,张小文在旁边划了几道,工工整整描完自己的名字。 张小文已经被击倒,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无法一次性写好。 姜海有些看不下去,握着拳头转过身,看见张文宇满是泪痕的脸,“姜海哥,都是我的错,我命不好,我克身边所有的人。我爸妈被我克死了我还不死心,居然不要脸的跑姑姑家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张文宇开始往自己脸上呼巴掌,眼泪不停的流出来,姜海攥住他的手,“去把衣服给你哥穿上,他冷。” 张文宇抽抽鼻子,接过姜海手里的衣服,一步步往屋里走,“哥。” 张小文抬头,看见张文宇,摸摸他泛着红印的脸,侧过脑袋看见姜海,只一眼,就又低下头。 姜海不敢走上前,他猜不到张小文眼光里的任何情绪,那一闪而过的、算不得注视的注视,让他觉得,姜海和张小文,可能要完了。 踱着步子走到过廊的尽头,姜海捂着嘴巴给奶奶打电话,话筒的那一头半天没有反应,话筒的那一头嘱咐自己好好照顾里面的人,“姜海,让小文别难过,还有奶奶呢,他还有奶奶呢。” 姜海放了电话,仰头把差点流出来的眼泪咽回肚子里,“让他别难过?我有资格么?” 两天后的午夜,张小文平躺在床上张开眼,侧头看着趴在自己床头的人,说了第一句话,“姜海,我爸死有余辜。” 姜海两天两夜没合眼,一直跟着张小文。小文不讲话,姜海也不说,小文不推开他,他就离他近一步,更近一步,直到皱了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轻生?或者糟糕的未来?张小文总是红着眼睛,姜海却从没见他哭过,后来想想那几日他总是频繁的去厕所,就都明白了。冲动的时候,姜海甚至想踹开玻璃门,告诉他自己压抑了十几年的感情,告诉他从此以后的所有我姓韩的都跟你一起扛,冷静之后才发现,多可笑? “姜海,你知道我跟我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我说没有什么能将咱俩分开,除了死。” “姜海,你说我妈是不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我去死,不是她,是我死,我死,我死了,就好了。” 姜海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连被子带人紧紧抱在怀里,他不敢看他的眼睛。 “姜海,我爸死有余辜,那我妈呢?” 姜海留下眼泪,心口阵阵抽搐,他知道,他和张小文,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姜海,我想上你。” 这句话出自张小文之口,父母头七刚过,双膝酸软的他走出烟熏火燎的焚烧场,从姜海的嘴里抢过烟头,“姜海,我想上你。” 姜海脑袋还贴着墙,只斜了眼睛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再说一次。” “姜海,我想上你。” “行。”姜海应了一声,攥住张小文的手,拦了辆出租车一并钻了过去。 “司机,回市区。”姜海对前排的师傅报了个地址,拽过张小文冰凉的手指头,继续放掌心里攥着。 车窗之外是不断向后倒退的风景,参天的大树隐蔽住晌午的阳光,地面上两两相望,泥土里盘根错节。张小文侧身倚在座位里,前额的头发被呼呼的凉风吹着,姜海伸手过去摇上车窗,拉着他脖子搂进自己怀里。 “姜海,咱俩第一次做爱是在哪儿?你还记得么?去那儿好不好?” 姜海抬眼,在后视镜里看见司机师傅的讶异和鄙夷,闭着眼睛蹭了蹭小文同样冰凉的脸,“我记得,好。” 领口处一阵湿热的感觉,姜海低下头,看见张小文在哭,不,也不是哭,只是流泪,无声的流泪。你抬手擦掉一串,就会有另一串掉下来,源源不断。 “师傅,前面的青年宾馆停一下。” 一个紧急的刹车,姜海本能的抱紧怀里的人,从裤兜里掏出50块钱放在副驾的座位里,“不用找了,谢谢您。” 姜海事后回想,那可能是第一次他毫无顾忌的将自己和张小文暴露在阳光下,他们的关系早已经不轨,他们自己亲密自己的没伤害任何人,凭什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姜海事后品味,其实如此活着,并没有想象中可怖。 张小文依旧在哭,办理入住的时候哭,坐在窄窄的床上也哭。姜海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举着湿润毛巾擦他的脸,“小文,别哭了成吗?你想要什么,跟哥说。” 他们两个很小的时候,张小文是管姜海叫哥的,所以姜海一直忘不了,他第一将张小文做到双腿发软,做到哀叫求饶的时候,他嘴里喊的是,“哥,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你饶了我。” 那件事,也成了他俩之间的一个结,张小文没有办法接受深陷在欲望里面的自己,用那样的方式丢掉尊严和骄傲,便再也不叫他哥。 “我要你,姜海,我要上你。” 姜海面上一乐,拍了拍他的脸,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屋子里气温很高,小旅馆的地下室,只在简陋的浴室里设了通风厨,姜海脱到只剩下条内裤,已经折腾出一身的热汗,不禁在心里头咒骂,自己当年是什么品味,第一次为毛不找个高雅冒泡的地方。 姜海躺在床上,抱着张小文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心口,“都是我的错,你恨我就行,别钻牛角尖,别跟自己过不去。” 张小文哭得更凶,趴在姜海身上胡乱吻着,在任何地方,没有任何章法,“姜海,姜海……” 张小文的吻只集中在他的上半身,姜海隐隐约约知道原因,被弄得难受至极了,起身抓起疯子一样的人,温柔的放在自己身下。 “闭上眼睛”,姜海将他的脆弱含进嘴里,极尽挑逗,舌尖在顶端打转。张小文的东西渐渐发硬,姜海整口吞没的时候快感更甚,他闭着眼睛,深深地挺进。 姜海被顶的越发难受,干呕了几次之后,一边隐忍张小文更狠的冲刺,一边抬手摸向自己身后。 姜海低头,索了个长长的吻,然后一点点坐下去,将他的硬挺,一寸寸埋进了身体里。张小文惊叫一声,循着自己的频率,挺进,刺入,“姜海,姜海……” 姜海感觉不到丝毫的快感,撕裂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更加真切的看清楚张小文的面容,原来他带给自己的痛苦,竟是这般的。 “张小文,我喜欢了你十年,我不结婚了,我再也不推开你了,你别哭了成吗?我跟你一起扛,除了死没人能将我们分开,你别哭了成吗?我爱你,我爱了你十年。” 张小文咬着牙,低吼着泄了,没有回应姜海一句话。 那一整晚,张小文的二弟一直埋在他的身体里,软了就歇着,歇好了继续上,那一整晚,姜海一次都没有勃|起,那一整晚,姜海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什么叫抵死般的缠绵。 那晚过后,张小文失踪,再没有出现。 姜海去过他的学校,他怕他不参加考试,站在校门口等了好几个晚上,人影都没有。后来又去他租住的房子,坐在沙发里,坐在曾经专属于那个二逼的地方,抽烟,或者看满屏飘雪花的电视。思绪混乱的时候会觉得脚背生疼,好像那个二逼狠狠的踩了一脚,掐着腰说这是老子的地方,你要是不起来他就哭,哭累了说,我要上你,姜海,我要上你。 姜海猛然惊醒,摸着屁股苦笑,丫的要是十分钟之内出现,老子就让你上一辈子。 再后来他等过了一个又一个十分钟,小二逼还是不出现,姜海也终于明白,一分钟,还真就有六十秒。 这一年的七月末,市里重点高中放了大红榜,姜海看见张小文的名字写在最上面的位置,开心的笑了,再看看后面的大学名字,笑得更开心。 上海,远到不能再远的地方。 年少才有的,无所顾忌的青春,挥霍在给彼此的伤害和疼痛里。那个时候,我们有无尽的未来,那个时候,我们敢爱敢恨。机缘巧合让我们相爱,更多的机缘巧合让我们彼此伤害,分开了才明白,故事真的只会变成回忆,未来还有没有你,谁也不知道。 『是否说爱都太过沉重我的虚荣不痒不痛烧得火红却缠绕心中终于冷冻终于有始无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偏爱的 都有恃无恐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又落空』 十、七年后 七年后。 时间,年深月久,习惯终于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姜海皱着眉头转醒,左手手臂一阵酥麻,近来几日,他总是噩梦不断。躺在一旁的人也迷糊着坐起身,顶着鸡窝头,眼睛还没睁开呢就抱住姜海的胳膊左揉右捏,“姜海哥,你手又麻啦?” 姜海暗自苦笑,拍了他的脑瓜门儿,“没有,没有,有你这么个靠谱的按摩师,没它麻的份儿!” 文宇呵呵地笑开,使劲儿瞪圆了眼珠子又闭上,仰着脖子问,“几点了?姜海哥。” 姜海穿鞋下地,回身说,“你再多睡一会儿,今儿我去进货。” “还是我去吧,昨天跟街头儿那个郑彪子说好了,他开车带我去。” “那丫啊,哈哈,你别给他取外号,人家是正经生意人。” 张文宇听见正经两个人,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有点儿不太高兴,“他正经个屁呀他,没事儿就喜欢占我便宜,自己开个表店有吃有喝,偏偏让我给他做饭吃。” “哟,你现在都可以掌勺啦?” 张文宇一个跟头从床上蹦下来,冲到洗手间搂住姜海的腰,“没有,没有,有你这么一个靠谱的厨师给我做饭,哪轮得到我掌勺啊?” 姜海两年前考了厨师证,用奶奶留给自己娶媳妇的钱盘了个门市,在街区正式起灶干家业。最开始就他和文宇两个人忙乎,一个后厨一个服务员,四张桌子摆满了都嫌挤巴。张文宇没干过体力活,起早贪黑一个星期就腰疼屁股疼,姜海看他每天的死狗样儿,好几次提议雇个服务员,他却不乐意。他说姜海哥我是个大老爷们儿,你能干的我凭什么不能干?你能吃的苦凭什么我不能吃?姜海听后无话,心想这丫的真他妈拧巴擦,不识好歹。 那时候饭馆离家还挺远,关了店门回到家,常常都是后半夜。大白猫瞪着眼睛嗷嗷叫,追着蹭他的腿,姜海蹲下身摸摸它脑袋,抬头一看,张文宇已经成大字儿仰躺在床上了。姜海知道这样的日子肯定不行,两个人还这么年轻,没灾没难的拼那个命干狗屁? 开饭馆的下半年,生意日益红火,姜海攒了点儿钱,赶上机会就顺手将饭馆二层也盘下了,然后是隔壁,打通了俩门市,隔壁的上层。做到今天,一道街区已经有了口碑,你提到姜家饭馆,方圆好几十里都竖大拇哥。 “哟,韩老板,今儿开业这么早?没陪你媳妇买菜去啊?” 姜海双手推着卷帘门,嘴里叼小烟儿说话不利索,哼哼呀呀说,“媳妇让郑彪子拐走啦,丫的,等回来扒他一层皮。” 同姜海寒暄的是街对面五金商店的老板娘,四十多岁了一口大黄牙,膀大腰圆的往那一站,每天不寒碜自己几句,姜海都怀疑她会活不下去。至于她口中的媳妇,自然就是张文宇,姜海耳根发热,不太确定她到底是玩笑还是嘲笑。 张文宇来店里已经快到中午了,那时候姜海已经收拾好桌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喝茶水,挺着脖子看NBA直播。屋外一阵喧哗,姜海回过脑袋,看见郑鑫的斗鸡眼,“哎,郑老板来啦,来吃饭?” 郑鑫呲牙一乐,两颗小虎牙咬在嘴唇上,歪着脑袋不好意思,“姜海哥,你别总编排我,我不就占用了你媳妇半天么?你至于么?” 张文宇顿住脚步,竖着耳朵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姜海再搭话,埋下头,心里像蜜一样化开。 郑鑫中午还是留在了饭馆吃饭,三个人送走了高峰期的最后一桌客人,围着靠电扇的桌子喝啤酒聊天。入夏的季节,天气闷热,大晌午的大火球一个一个从天上往地下飞,姜海脱了汗衫甩到一旁,起身就去拽郑彪子的。 “哎,哎,你丫的,姜海你丫的你跟我混熟了是不是?” 张文宇躲在旁边看热闹,捂着嘴笑个不停,过一会儿得了姜海的眼色,加入混战。 “哎呀我擦,夫妻同心,其力断金是不是?丫的,你们开的简直就是黑店,老子再也不来了。” 饭后郑鑫张罗着要给钱,姜海翻了白眼儿说你快别磕碜我了,你开跑车带着我媳妇逛了一上午,我赏你点儿饭吃,就当抵油钱了昂。 郑鑫没再说什么,几杯啤酒下了肚脑袋还真有点儿晕,张文宇跑过去擎住他,抓着张牙舞爪的胳膊瞪姜海,“他不能喝酒你还灌他,现在好啦,醉鬼你一个,你说怎么办?” 姜海也喝了不少,倒也没大醉,“咋啦?你心疼啦?怎么办不行?你给他拖楼上去,我可不管,下午还要干活呢,他睡醒了自己就能走了。” 张文宇哦了一声,抱起光着膀子的郑彪子,回身往楼上走,“姜海哥,我上午去市里看见癞皮头了。” “嗯,他还活着呢?跟你美美大姨还好么?” “他说,我哥快回来了。” “嗯,我知道,他前两天给我打电话了。” 癞皮头给姜海打电话,差不多是一个星期之前,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姜海那噩梦就没断过。今天梦见小二逼踩他脚,明天梦见小二逼说我要上你,后天战斗升级了,居然是踩着脚说老子要上你。 姜海每次惊醒都是一头一脸的冷汗,咬着牙捏捏酸痛的胳膊,提醒自己别陷在以往的混泥塘里拔不出脚来,过去的那些荒唐事儿,能值几个臭钱?他鸟么悄下地,披了条毛巾被跑阳台上给癞皮头打电话,“哎,我问你,那谁说没说他这次回来是干嘛的?” 癞皮头那边懵懵噔噔刚撑开眼皮,“谁呀?谁回来干嘛?” “你少装蒜啊!” 癞皮头一乐,心里面特透亮,琢磨着自己也就能通过张小文那小子,才敢跟他姜海横一句半句的,“张小文是回来面试,说工大去他们学校招青年教师,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听他说话那口气,好像还挺靠谱的。” “哦,就是说他不是回来省亲,是回来登陆的?” “擦”,癞皮头骂了一句,“他省个狗屁亲,他他妈还有亲么?再说登陆不登陆的,你身边不还占着人家弟弟么?这么多年了你俩到底闹没闹够?” “什么闹没闹够?屁都不放,跑那么远的是我吗?” “擦,屁都不放?姜海你喜欢人家十年你放屁了么?要我说他走七年就回来算早了都!” 姜海半天不说话,只是叹气,癞皮头那边听见了,也觉得自己话有些重,“小海,你别瞎寻思了,这都什么时间了你还不睡觉?他回来再说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估么着他也不会像当年一样还倔得跟头驴似的,话说明白就好了,你俩之间的事儿,还真他妈谁都怨不着!” 姜海已经抽完了一根烟,脑袋是清醒了,可凉风一吹只能觉出冷来,“好了不说了,你也睡吧,去接他的时候,你给文宇打个电话,问问他去不去。” “你干嘛不去?” “少跟我罗嗦,我那么大一馆子呢,像你没心肺地啃老呢?还有,我跟你老爹的事儿,别跟小文瞎白话!” 姜海撂了电话,心里头又是一阵翻腾,张小文,那丫的终于舍得回来了。 七年前他跑路了之后,就没再跟任何人联系,就连癞皮头,也纯属偶然。当年交大的机械自动化专业在黑龙江只招了两个人,一个是张小文自己,一个是他的初中同学,两个人不算熟。同个地区同个专业,宿舍自然安排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找到了交集,美美同学。 张小文不甚在意,只说那丫头长得是漂亮,水灵的大眼睛会勾魂一样。那人也是实诚,拿了电话直接就挂给美美,“喂,姐,我有个室友叫张小文的你认识吧,他说你长得好看,我看他也挺不错的,你俩凑合凑合赶紧把癞皮头踹了成不?” 张小文口吐白沫,抚着胸口问你丫的到底是何方神圣。那崽子阴阴一笑,“我是美美表弟,初中毕业就去别的地方读书了,你这种风云人物我怎么会不认识,至于我嘛,你脖子从来都是梗上天上哪知道我去啊?” 小文被弄得心惊肉跳,他想风云人物?那姜海也是风云人物,那这崽子岂不是也认识?只是到了后来,两个人混熟到可以欺负他洗臭袜子了,他还是没提过姜海。张小文不由暗自苦笑,觉得自己老毛病又他妈犯了,欠抽就是。 从此以后,姜海知道有关于张小文的消息,便都是通过癞皮头。张小文学习还是贼好,张小文只跟书本谈恋爱,张小文大二当了学生会主席,张小文顺利毕业,张小文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还是决定考研,张小文选了飞行器专业,航天方向,张小文一如既往的优秀。 只是张小文那些顶在脑袋上的光环,姜海渐渐听不太懂了。 止住回忆,踩灭脚边的烟头,姜海回过头,看见张文宇有些苍白的脸。他抬手招呼他过来,敞开毯子拥在怀里,“我吵醒你了?” 张文宇窝在姜海怀里有些尴尬,“没有,是我自己醒的。” “做梦了?跟我说说?” “嗯,梦见五金商店的老板娘了,她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是不是你媳妇,我一着急,就哭醒了。” 姜海哈哈大笑,下巴蹭着张文宇毛茸茸的脑袋,“下次你不用着急,直接让她来找我,看我不埋汰死她,哈哈哈。” 张文宇心里一暖,抿着唇也开心地笑了,只是他说了谎,姜海并不知道。他梦见的是张小文,是他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人。 张小文是飞回来的,上海直抵哈尔滨的班机,算上起飞降落一共才三个多小时。 癞皮头等在接机室里跟张文宇犯贫,说瞧你哥那点儿出息,逃也不逃个远点儿的地方,才他妈三个小时,都不够我打个盹的。张文宇笑笑没搭茬,低头又看看手表,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哥就可以从对条通道走过来,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哥或许就可以让七年的改变化为泡影。 “哎,文宇,你说你哥会不会变样儿啊,咱俩用不用写个牌子举着啊?” “不用,我哥那张脸,变能变到哪去?” 癞皮头点头附和,琢磨琢磨,觉得张文宇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虽然分不出男的还有什么好赖看,但他至少觉得,张小文那张脸,好认。 “对了文宇,姜海特意叮嘱我,说他替我爸蹲的那三年笆篱子,不让告诉你哥。你看我不说,你也就别说了。” 张文宇眼光变得有些凌厉,斜着眼睛把癞皮头瞪的无地自容,“以前的事儿就别提了,你记着欠他的就行了,我哥不问,我也没必要上赶子一窝端。” 癞皮头有些尴尬,埋着脑袋不讲话,过了大半天听旁边的人又说,“癞皮头,你说我是不是做的不对?我这样硬来是不是特对不起我哥?你说姜海哥是不是因为可怜我?他的可怜,总有用完的一天吧。” 癞皮头给自己点了根烟,火星子一跳一跳,“文宇你听我说,你哥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你跟姜海一辈子算你捡着。可话又说回来,就算你哥一辈子不回来,他姜海会跟你一辈子么?” “不会。” “那不得了,文宇你听我一句劝,你对不起你哥不是因为你命不好,你克死这个克死那个,新社会没人信那个邪!你对不起你哥也不是你纠缠姜海,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姜海心里装着那么多为这个考虑为那个考虑,活该他不幸福!你对不起你哥,是因为你从来没拿他当哥。” 张文宇微微一愣,话有些接不下去,从来没有拿他当哥?哥哥应该是什么样儿的?姜海哥,小文哥,你省去了前面的名字,就真的更加亲近一层了吗? 粲然一笑,张文宇面对那条通道,“癞皮头,你肯定猜不到,我哥走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别打姜海的注意。” 癞皮头侧头看了文宇一眼,转过头去冲着目标大喊,“哎,小文!张小文!这儿呢,老哥来接你了!” 张小文没怎么变,大眼睛高鼻梁,酒窝浅浅埋在脸颊,嘴巴笑起来是个心。只是个子高了几公分,同以往一样清瘦,于是走起路来看着打晃。癞皮头接过他手里的拉杆旅行箱,笑得眼睛都没了,“哟,大帅哥,几年没见,你变得这么时髦啦?” 张小文敷衍一笑,说你快给你爹买上巨额保险,他俩腿儿一蹬你立马变身富二代。 张文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伸手去拿小文手里的包,鼓着腮帮子叫了声哥。张小文点点头,拽住他脖领子,“小子你坐前面,你哥飞累了,在后面直直腰。” 关好了车门,癞皮头挂上档,大吼了一句开拔,撂蹶子开始狂跑。 张小文半躺在车后座里,一会儿伸伸胳膊一会儿蹬蹬腿儿,抬头想欣赏欣赏车外的风景,顺便睹物思人,耳朵里却全是开车的傻缺轰油的声音,“擦,癞皮头,我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你欢迎我回来的热情,你慢点儿开成不,你再快能飞起来啊?” 癞皮头从后视镜里瞟了小文一眼,“啊?我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吗?那飞机飞得那么快,我要是慢了你多难受啊,咱以前不是学过物理吗?那里面说的惯性啥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滚,猪脑子一个。” 张文宇实在忍不住,坐在前面捂着嘴角偷乐,这俩人还真是死对头,他癞皮头还真就贱到张小文的身上,才可乐! “姜海呢?活着呢?” 癞皮头骂了句哇操,降了车速转到旁边的车道,“张小文你丫的说话能不能走直道?七年了你一嘴都没提过,我还他妈以为你不认识他了呢。” “七年啦?以前没提以前没想到呗”,张小文坐起身,狠狠拍了一下癞子的肩膀,“问你话呢?还活着呢?” “活着活着,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给你接风呢。” “哦”,张小文应了一声,又躺回后座里,抱着脖子想了半天,郁郁地说,“文宇,我怎么觉得我这次回来你不太高兴啊?你丫不会还惦记你姑和你姑父的事儿吧,他俩命里该着,跟你没关系,你要是真是什么克星,你就克死我,我现在是你最后的亲人了。” 张文宇回过头,叫了声哥,音调拐了好几个弯儿。 张小文哈哈一笑,拍拍他脑袋,“真他妈乖,越长越不像你哥了。” 张小文在回来之前,心里面早就格斗好几个回合了,大战的的内容,无非就是他该以一个怎样的姿态来面对姜海。姜海要是有女朋友了他怎么办,姜海要是把他忘了不爱他了怎么办,再不济,姜海要是结婚了孩子都满地跑了怎么办。丫的,跟那二逼有七分相像的小狐狸要是管自己叫叔叔,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一巴掌扇过去。 细想下来,其实无非就是两种态度,卑微,或者骄傲。 七年之前,自己对于爱情的态度,擦,都他妈不好意思说出口。可姜海吃那一套了么?显然没有。如果不是他随口胡咧咧的一句话成了事实,如果不是自己哭成个傻逼给他看,他姜海肯定还是跟从前一个缺德样儿,露着八颗牙说我希望你过得好。 所以张小文觉得自己早应该想明白,卑微还是骄傲的都是扯淡,你要确定的是卑微他可以感动,骄傲,他可以难受。 想让姜海难受,太他妈简单了,这次回来,八成又是一场恶战! 姜海从后厨搬来不锈钢锅,指使郑彪子插好电磁炉,开关一按,盖上锅盖等冒泡。郑彪子一脸不情愿,坐在电扇底下啃手指头,姜海揪着脖领子忽闪风,回头瞪了他一眼,“我说郑彪子,你蹭饭就要有个蹭饭的态度,你看你那一脸寡妇相,你拿什么追我媳妇?” 郑彪子梗起脖子,我我我,我了半天,半句话也没说明白,挠了脑袋琢磨了一大圈,小声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追你媳妇?” “擦,你他妈当我傻逼呀,当我鼻子上面那俩窟窿眼儿是出气儿的呀?你丫怎么不带着我去兜风啊?你丫怎么不开着你那拉风跑车带我去菜市场进货呀?” 郑彪子挨了一通质问,脸立马开始抽抽,腾地一下站起身,个子高的姜海都得仰着脖子看他,“姜海,你跟我说句实话,文宇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姜海知道郑鑫是认了真,这半年以来,他对文宇的好自己也是一分一分的看在眼里。想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大门口甩车门的声音震天响,姜海耳根发热,起身迎了出去。 张文宇走在最前面,提着箱子小跑过来,姜海抬胳膊想接手,听见他说,“今儿天凉,你胳膊不方便,我来吧,不太沉。” 姜海应了一声,没跟他较劲儿,然后抬起头,就看见张小文的脸了。 他没有言语能形容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就是觉得有点儿搞笑。他现在特别想揪过癞皮头给他一点炮,说你丫到底长没长眼睛,他没变,他没变他头发变黄毛了你是瞎吗?他没变他都长到老子眉毛了你是瞎吗?他没变他现在打老子身边经过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你是瞎吗? 癞皮头不知道姜海已经在心里将自己大卸八块,美滋滋的就进了屋,“哟,韩大厨请咱们涮锅子啊,看家的本事有没有使上啊,快让我先尝尝。” 张小文像一阵风一样往里走,抱着肩膀左瞧瞧右看看,郑彪子给他拿把椅子,他也自在地坐下,连人家主动示好的眼神都没理会。 姜海拿了凳子坐在他对面,文宇也从楼上下来,习惯性地坐在姜海左边。此时的张小文终于定住目光,看着姜海的眼睛,说了七年之后的第一句话,“你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癞皮头刚咬了个丸子在嘴里,听见这话噗哧一声,囫囵个吐到碗里,呛在嗓子眼儿的水让他干咳了半天,火柴棒一过都能擦出火来。 姜海手里也没闲着,漏勺舀了香菇往张小文碗里送,手一得瑟,汤匙落在里煮沸的锅里。张文宇拽过姜海胳膊边揉边掐,侧头问他,“怎么啦?又麻啦?你今天是不是干活太多了,我就说你天不好的时候别拼命,你自己的胳膊怎么还让别人给你操心啊!” 此时清醒的可能只有郑彪子,他挑挑眉毛,“大兄弟你真是慧眼,这话我早就想问了,正好赶上了。” 姜海抿唇,抬头迎上张小文喷火的眼珠子,终于承认,这丫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你多吃点儿,你不是最爱吃香菇么?” “我现在不爱吃,七年都过去了,我瘦成杆跟你还有关系么?” 姜海点点头,“对,七年都过去了,我跟谁在一起,跟你还有关系吗?” “张小文,老哥不得不说,你丫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精得跟什么似的。” 张小文从裤兜里摸出根烟,铁皮打火机被路灯晃的锃亮,“癞皮头,我是不是又给你点儿笑模样了?你啥时候成我老哥了,你要不要脸?” 癞皮头哈哈笑个不停,鼓着烟往道边一蹲,眼睛又没了,“哎,我是真老了,不像你们读书人,日子先苦后甜的,越活越精神!” 张小文不太爱听这样的恭维,自命清高是蠢人才干的事儿,姜海早告诉过他,百无一用,最是书生。他呵呵的笑出声来,“癞皮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看我油光水滑的回来了,你就觉得我肯定是混出名堂来了么?我跟你交个底儿,我现在照镜子看脑袋上这几撮黄毛,我都直得瑟。 其实我这些年哪儿都没变,穿的还像个土老冒,每天不是读书就是读书,固定的一套西服挂柜子里,有了活动就穿上。我爸妈留给我的钱我都存起来了,大一开学的时候取了两万,交学费,办住宿,买生活用品,然后勤工俭学,用一年的时间再把空缺补上。 我故意这个样子回来,我想让姜海、让你们所有人看见我的改变,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没出息。” 癞皮头伸手够他肩膀,憨笑着说没有没有,“你从一打小,就比我们所有的人强,你这不回来了么,面试的时候好好表现,当个大学老师,来几篇文章升职称,你小子前途无量啊你!” “擦,你还知道发文章混职称呢?” “嘿嘿,姜海跟我说的,我哪知道那些啊。” 张小文胸口发闷,想问问他姜海还说过我什么,再一想想,也就算了。他和姜海早过了暧昧猜测的年纪,磕磕绊绊走到今天,那些伤口,也不单单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抹平的。 “小文,姜海喜欢你,只喜欢你,你别跟他一样犯倔,两个人,怎么得有一个能看明白事儿的。” 张小文拍拍癞皮头肩膀,想说声谢谢,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儿,“行了你,赶上情圣了都,我得赶紧回去,怪累的,洗洗睡觉,明天还有事儿呢。” 癞皮头抬脚上了吉普车,打着火了还回头喊着,“小文,有啥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姜海要是真欺负你我就帮你收拾他。” 张小文肚子咕咕叫,刚刚只跟姜海说了一句话,就差点儿打起来,香菇白菜的他连味儿都没闻到,这时候再摸摸肚子,饿得快冒虚汗。 回到店里,满屋子就只剩下姜海一个人,看见自己进去,连忙挺直身子,站成一棵树。张小文缓缓走近,离他只剩半步的距离,心口怦怦直跳,他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好好看看他。 “姜海,你变了很多,变得我都不敢认了。” 姜海扯起嘴角笑笑,“怎么了?老了?还是变成你最不喜欢的市井小市民了?” “不是不是,怎么说,就感觉成熟了。” 姜海脸上还挂着笑,招呼让他坐下,回身去厨房端了碗白水面条,旁边还卧着金黄的蛋。“你快吃饱吧,吃饱了也有力气跟我吵。” 张小文看见吃的,别的都不往脑袋里进,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谁愿意跟你吵啊,刚才我就随口说一句,你至于生气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你那样,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你知道个屁啊!” “那你没跟文宇在一起?” “没有。”姜海口气不太好,抱着肩膀看他一口吞下鸡蛋,眼珠子差点儿吓出来。 张小文脑袋上那一方小天空立马放晴,脸趴在碗里,眼珠子使劲儿向上看,“姜海我怎么觉得这面少点儿什么,我以前吃着不是这个味儿啊?” “没有奶奶做的酱,那个味儿,我拼了老命都没调明白。” 张小文捧起大碗,咕咚咕咚几口面汤,舌头还不忘舔一圈,“奶奶呢?” “驾鹤西去,走两年了都。” 张小文有些难过,抬眼看姜海,也能感觉出来他眼底浅浅的悲伤,两个人便如此坐着,半天都没再讲话。 过了一会儿,张小文实在有些憋不住,嘴巴一动,一个大大的饱嗝打出来,终于感觉神清气爽。他歉意的抬头,看见姜海半弯的嘴角,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姜海,我明天要上街买套西服,你陪我去。” “成,店不开了,明儿就陪你。但是你现在得赶紧睡觉,你自己一屋,我跟你弟一屋。” “你说啥?你跟他一个屋干狗屁?”张小文炸毛,妹的,刚才不还说好了没在一起的,一被窝的纯情谁他妈信啊! “你弟有病,害怕打雷,今晚儿要是下雨估计咱俩都睡不了了,要不你跟他一个屋。” “那就我跟他一个屋。” 姜海说话死准,当天晚上,还真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张小文本就睡不踏实,屋外电闪雷鸣没个消停时候,咔嚓一个大雷劈下来,感觉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张文宇就背对着自己睡在旁边,那肩膀一耸一耸的估计都快吓尿了。张小文撑起上半身,歪着脑袋看他,只见那人眼睛死死闭着,眉毛抽成一团,脑门也已经爬满了一层虚汗。擦,这小子还真怕打雷啊,这得是干了什么级别的缺德事儿,才能怕成这样啊? “哎,小子,你没事儿吧?” 张文宇不吭声,小文拍拍他后背他跟触电了一样蜷起腿,整个人缩成一团,“我没事儿哥,你先睡吧,你累一天了。” “靠,你都吓成傻逼了你让我睡觉,那我心得多大啊?哎,你转过来,告诉哥,你为毛害怕打雷?” 张文宇抽抽鼻子,慢慢的转了过来,张小文终于瞧见那张吓褪色的小脸儿,擦,跟他妈出了事儿的大姑娘似的。 文宇拽着他哥的衣服蹭了蹭鼻涕,张嘴说,“姑姑和姑父出车祸,那天晚上就是雷雨天气,还有奶奶走那天,也是。哥,奶奶走的时候特别孤单,就我一个人陪着,你都不知道她当时咽气时候那个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难受。” 张小文应了一声,张开膀子,“就你陪着奶奶?那姜海呢?他那个大孝子不会忙着做饭呢吧?” 吓傻的人刚想说话,屋里瞬时通亮,一个大雷又劈下来,张文宇一个猛子就钻他哥怀里,两条胳膊两条腿,像个大章鱼似的缠身上,连个缝儿都没留下。 张小文呵呵一乐,“哎,问你话呢,你姜海哥当时跑哪去了?”然后没等那人回答,脑袋里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腾的一下从床上起来,抠着手脚将怀里的人甩床上,“哎呀我去你大爷的张文宇,你以前害怕的时候就是这么往姜海身上缠的?” 张文宇憋屈着小脸,揉着肩膀头看他哥,“啊?” “你别瞪个大眼珠子装无辜,你张个大嘴啊什么啊?你眼睛有我大吗?你嘴有我大吗?” 房门咚咚地响起来,张小文气喘吁吁地去开门,果然是姜海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你哥俩儿让不让人睡觉了?屋外打雷屋里放二踢脚,你俩配合挺默契啊!张小文你咋那么不式样儿呢?你掰手指头数数你才回来几个小时?这架让你打的。” 张小文脸红脖子粗,扯着脖子喊,“谁让他往我怀里钻的!!” “你当哥的你不能让着点儿啊,他害怕么不是?” “那他也不能往我怀里钻啊?!!” “你就在他旁边,他不往你怀里钻还往我怀里钻啊?” “姜海你丫放屁,我不在家这几年他可不就是往你怀里钻的吗?你丫的是看上他了吧,我早知道,就你那点儿熊德行,你抱着这么个人在怀里你能不干点儿啥?你是无能还是怎么着?” 姜海垮下脸,彻底无话,深深一口气叹出去,惯性地抬手想将人搂过来,然后那只手,就那样僵在了彼此之间。他忽然明白,他们是真的离开太久了,久到快跟不上他疯言疯语的节奏,久到想抱在怀里安抚,也觉得没了什么资格。 先留下眼泪的是张小文,先伸出手的人也是张小文,那个小二逼就直直冲过来,撞得姜海眼睛都花了,他本能的紧紧拥住那个人,下巴死死扣住肩膀,闻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他听见他说,“姜海,你怎么这样啊?你雇个人抱他不行啊,你给他买个狗熊搂着不行啊,你对谁都那么好你是不是有瘾啊你?我这是离开了七年,你说你俩没在一起,我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临死的时候问你,你说你就是陪着他没在一起,那还有什么意义啊?” 姜海拍着他的后背,一句辩驳的话也讲不出来,他还是那个张小文,几句话几滴眼泪就能让自己心口剜肉的张小文,“别哭了二逼,你先准备面试,等都定下来了,我慢慢跟你说,七年呢,我有一箩筐话要跟你说。” 这下妥活,不大的屋子里,三个人,三个红了眼眶。 最先反应过味儿来的是张文宇,他回身抱起他哥的枕头,连着门口拥抱在一起抹眼泪的两个人,一起推了出去。 门外的两个人抱着抱着也热了,松开膀子的时候对看了半分钟,才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张小文张着大嘴抬手砸门,“哎,文宇,文宇你快开门,哥搂着你睡,哥不给你甩床上了,哥搂着你睡。” 姜海抿唇,看着五官都纠结在一起的张小文,抬手拍拍他肩膀,“行了行了,你弟没你想的那么弱,你去我屋睡吧,折腾一天你不累我还累呢。” 小文也是真的乏了,抱着枕头跟着大尾巴狼姜海,迷迷糊糊躺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卷积的乌云在小城上空闹腾了一整宿,将大街小巷都浇了个透心凉,第二天的太阳还没露头,就成帮结伙地飞走了。 张小文醒的晚,脑袋可以想明白事儿的时候,听见了屋外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他抓抓脑袋上的毛,吸鼻子使劲儿闻一闻还有染发剂的清香味儿,这样睡醒觉就能够联想到姜海,看见他的脸或是听见他的声音,上一次,还是高中的时候。当时的场景已经不再,当时意气用事或是一时兴起的约定也算不得数,只留下经历过那场风暴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弥补过去的伤害。 姜海的房间不大,四方桌,笔记本电脑,几本书,虚张声势的仙人球盆栽,没有画报杂志,也没有照片。小文弯起嘴角,想着姜海那丫的上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现在倒用功上了,就他那个智商,那个文学素养,笔记本估计都是当词典用的。 张文宇在方厅擦地,白布条拖布干干净净,带过的地方比自己脸都水灵。 “哥,你醒啦?”张文宇呲牙冲自己笑,昨晚的憋屈相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只有大大的眼圈在脸上挂着,让张小文还有些不好意思。 姜海小跑着自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蒸好的鸡蛋羹,放桌子上赶忙抬手去捏耳朵。张小文一屁股坐凳子上,歪脑袋笑话他,“你这个大厨,不应该是手指头厚厚一层茧子吗?怎么能让盘子烫的去捏耳朵?跟大姑娘似的。” 张文宇分着筷子,放他哥手里一双,埋头憋嗤憋嗤说,“厨师的手也有怕烫的时候,茧子生得厚了,就要从皮上揭下来,露着嫩肉的时候最怕烫。再说,姜海哥早就不亲自下厨了,秋天的时候还要联系加盟的事儿,以后在家挺尸,每个月就有上万的收入呢。” 姜海看见张小文脸上露出吞了苍蝇的表情,随手抓起馒头塞文宇嘴里,“多吃点儿,一会儿我陪你哥上街买点儿东西,今儿你自己看店。” 张小文看见自己弟弟憋红的小脸儿,不乐意了,抬头剜了姜海一眼,“你干嘛呀?让我弟给你看店你还有理了!” 姜海满脸黑线,栽歪到凳子里咕咚灌了一大口豆汁,“擦,跟你哥俩儿一起,没个活。” 三只恶狼围着吃过早饭,姜海交代文宇几句,就开着自己家的小面包跟张小文逛大街去了。张小文的面试在后天,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就是缺套像样点儿的西服。上学时候的那一套是藏蓝色,带竖杠条纹,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再拿去干洗几次,费用都快赶上它自己的身价了。 姜海领他去了市里最高档的百货大楼,说西服一年也用不上几次,正式场合见的肯定是上档次的人,你多花点儿钱,买个不过时的,算不得浪费。 小文笑着跟着他进了一家店,他这一次回来,好像特别愿意听姜海说话,感觉每一个音调都十分接地气,抑扬顿挫很有力,没有半分虚假的东西。他离开的这七年,姜海学会过日子了。擦,便宜张文宇那个小二逼了。 姜海走在前面,仰着脖子一件一件看,张小文跟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闻不到一丁点儿葱花油烟味儿。这傻子年轻的时候就讨厌油烟味儿,怪不得昨晚洗澡的时候半个多小时,跟他妈要扒层皮下来似的。 “这件。”姜海挑了一件纯黑色,服务员一扭一扭地跟过来,拉开皮尺就往姜海身上比划。姜海赶忙推开一步,将张小文推了出去,“不是我,给我弟的,我们不订做,你拿个差不多的码给他套上就行,后天就得穿着上战场。” 那女服务员对姜海的幽默并不感冒,只微微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张小文几眼,扭着屁股去库房取衣服。 张小文憋了半天,终于笑出声来,“哈哈,完了吧,我就说你那张狐狸脸不是万能的吧。” 姜海坐在沙发椅上,抬头看那张笑起来就是看不见褶子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感觉眼眶发热,“说我像狐狸的,就你一个。” 张小文微微发愣,姜海眼睛里难掩的深情让他大脑有点儿短路,电流横冲直撞,滋滋冒火星子。 “先生,就这件,您去试试吧,衬衫也搭好了,您看还满意吗?” 张小文满脸通红,抱着衣服像亲妈一样,低着头直奔试衣间。姜海咧嘴笑笑,跟扭屁股的女服务员寒暄几句,掏出兜里的银行卡付了账。女服务员见钱眼开,张开血盆大口笑的眼睛都快没了,“哟,大哥刚才那真是您弟弟吗?怎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啊?!” 姜海撇眼睛瞅了她一会儿,想想反正爷也不认识你,爷这辈子酒囊饭袋的也穿不上西服了,索性陪你逗逗,“大妹子你真是慧眼,那我媳妇。” 女服务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捂着脸说,“啊,是您媳妇啊,我说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呵呵。” “丫的,姜海你个臭狐狸,瞎叭叭啥呢?” 姜海拍拍脑门,“完了,又闹脾气了,我进去哄哄,您别介意。” 张小文刚套上衬衫,金属的纽扣发涩,一个个系起来十分费劲,要不是衣衫不整,他非冲出去撕烂姜海的嘴。帘子一阵翻动,狐狸脸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张小文刚想抬手抽他,不料那丫面对自己一笑,伸手搭在了衣服的前襟。 “别动,我给你系上。” 张小文耷拉着脑袋不高兴,呜呜着说,“干嘛要你帮我系,我又不是没有手。” “那你干嘛因为点儿破事儿生气,文宇他喜欢我,见你回来难免较劲儿,他傻你也跟着傻。” “我没生气,我不是还护着他来着?” 姜海拿起架子上的西服上衣,站在身后帮他往身上套,顺势双臂环过腰身,系了最上面一颗扣子,“张小文,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属于姜海的声音,贴着耳廓,直击内心,属于姜海的体温,贴着后背,沸腾血液。张小文低下头,在心里面数,“张小文,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一共十一个字。这十一个字,敌得过七年思念的每一分钟,这十一个字,敌得过七年又爱又恨的每一秒钟。 姜海松开怀抱站到张小文面前,抬着下巴擦他的眼泪,“那年你跑到哪去了?我找了你很久,我怕你不考试,我怕你想不开。” “我知道,你在我们学校门口站着的时候,我就在楼上看你呢。” “二逼,你知道个狗屁啊,你知道我屁股疼了几天么?你知道我直到今天都做噩梦都能吓醒么?” 张小文脸上终于露出点儿笑模样,瘪瘪嘴说,“姜海,走之前咱俩纠缠了那么多年,我在离开的时候才敢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 “傻子,你丫的他妈就是个傻子。” 狗男男矫情完,服务员已经开好了发票,双手奉上包装手袋,一副顾客您慢走不送的架势。姜海推着小文的肩膀出了服装店,外面阳光正好,日头烘烤着大地,蒸腾出一股子泥土的清香味儿。时间还算早,商业区也没有多少闲逛的人,张小文左顾右盼,恣意欣赏改头换面的家乡新气象,姜海拎着衣服走在他旁边,认真看他被阳光镶满金色的脸。 “小文,前两年我去过上海,开着车绕你们学校兜了好几圈,愣是没敢进去。” “你去上海干嘛?” “算工作吧,那几年癞皮头他爸在深圳建了厂房,我给他当司机来着。” 提到黄皮子,张小文很自然的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曾经在老爸死后的很多年,心里面都记恨这个用惯了混混招数,背地里给人使绊儿的人。只是日子久了,复杂的事件被简单化,他才可以在回忆起丧父痛苦的时候,清醒的告诉自己,那只是场意外,机缘巧合的意外。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逼着姜海关掉手机,如果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没有被妈妈发现,如果他没有对父亲说出态度决绝的话,如果他没有在父亲晕倒的时候跟去姜海家,如果那天晚上没有下雨,如果老妈开车去医院的时候足够小心……张小文心里苦笑,哪他妈需要那么多如果,只要自己最开始没喜欢姜海,结局就肯定不会是今天这样。 “姜海,我爸不是被我气死的,也不是被谁害死的,是意外。活下来的人,总要想到办法去原谅自己。” 七年的时间,足够人心都沉静下来,七年的时间,也足够人心都从过去的阴影里灿烂过来,姜海点点头,说我明白,说我一直在等你原谅我。 张小文有些不好意思,俩大老爷们儿光天化日的站大街上调情,多少有点儿对不起社会主义的和谐,挑了个话头儿随口问道,“你这胳膊怎么回事儿?怎么下雨阴天还不好受,你残啦?” “没有,前两年不小心碰的,筋从头儿折了一根,缝不上只能往骨头里钉,不是人身上自带的东西容易排斥,天不好就发麻。” 张小文放下心来,抬手指着道边一辆火红的跑车,“哎,那车咋那么眼熟呢?” 姜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郑彪子甩上车门,兴致冲冲走了过来,“哟,郑老板,你这是干嘛来啦?” 郑鑫脸上愁云满布,肾虚地叫了声小文哥算打过招呼,姜海嗤笑一声,知道他是有意讨好。“彪子,你这是晚上没睡好觉还是怎么着?大上午的你不去店里找文宇,跑大街上溜达什么?” 彪子吞吞口水,拧着眉毛说,“那我也不能总空着手去找他呀,我这不寻思上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他买点儿嘛。哎,姜海哥,你媳妇都喜欢啥啊?” “啥?”张小文炸毛,“丫的姜海谁是你媳妇?” 郑鑫不知道自己惹了祸,挠着脑袋上的毛说,“就是文宇啊小文哥,我们那整条街都是这么叫的。” “我就靠了!!!”张小文抬脚,照着姜海脚背狠狠跺了一下,转身进了郑彪子的红色跑车,关门的时候甩得震天响,“彪子,我告诉你我弟喜欢啥,咱俩走!” 郑鑫抬头小心翼翼瞥了姜海一眼,趁他发作之前屁颠屁颠就跑了。 姜海气短,只能对着绝尘而去的车屁股竖了个中指,“我去你大爷的郑彪子,爷这辈子就他妈砸你手里了。” 当天晚上,郑彪子开着车送张小文回饭馆,两人大包小裹一起进门,有说有笑。姜海手里头包着饺子,看见推推搡搡的两个人,差点儿捏一手的酸菜。 “文宇,哥回来了,这大狗熊你抱着,彪子给你买的,世界最大,抱着睡觉指定舒服。” 张文宇张圆了嘴巴,伸手搂在怀里,侧过头看见郑鑫埋脑袋站一旁傻笑,红红的小脸跟朵花似的。 姜海盯着小文手里头的各色包装袋,猜测这丫的肯定仗着自己和张文宇的关系,没少剥削郑彪子,再看看那跟人一边高的大狗熊,只能暗暗在心里面嘀咕,丫的论起狠来,谁他妈也不如张小文。 张小文的面试在下午,姜海拿着车钥匙说我送你吧,他推说不用,“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路上也好想想一会儿怎么说,跟你在一块儿,又该琢磨不正经的了。” 姜海笑笑没再坚持,“那你完事儿了给我打电话,我叫上癞皮头和美美,晚上一起给你庆祝庆祝。” 口袋里的电话震个不停,张小文皱着眉头接起来,还没想明白,姜海怎么对自己,一直都那么有自信。 “喂,小文哥吗?我彪子呀,我听文宇说你下午去面试,我开车带你去呗。” 张小文粗略想像了一下,自己从拉风的大跑车里出来,潇洒地甩上车门,对面站着一排面试的准考官,对着自己行注目礼。他咬了咬牙根儿,“郑彪子你是不是大脑穿刺?你哥我是去面试又不是去相亲,你丫是不是成心害我?” 郑鑫连忙道歉,说自己考虑事情不全面,还是小文哥你有见识。 “得了你,少拍马屁,拍腿上踢死你丫的。好了,没事儿就挂了吧,把我教你的口号说一遍。” 彪子听见喊口号立马来劲儿,扯着嗓子喊起来,姜海这边离话筒好几米都想捂耳朵,“目的不是送你熊!目的是做你的狗熊!” 张小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挂过电话回头冲姜海嘿嘿一笑,“郑彪子这人挺实诚的,我觉得做我弟媳不错。” 姜海明白张小文的考虑,郑鑫那个人也的确靠谱,自己如果真的哪一天不能再照顾张文宇,他也算是个不错的人选。待小文走远,姜海又打给郑鑫,说晚上大家一起吃饭,你也不是外人,早点来帮着文宇收拾收拾院子,咱不醉不归。 你跟郑鑫说别的可能不管用,但提张文宇保准好使,姜海撂了电话往楼上走,台阶还没迈完呢郑彪子已经横刀阔斧地杀过来了。 “哇擦,郑彪子你是坐火箭过来的?” 郑鑫没答话,一屁股坐凳子上咕咚咕咚开始往肚子里灌凉水,“哎呀,我刚才正在店里擦车来着,你给我打电话我就开始往你这儿跑,怎么样,来得够不够早?” 姜海给他开了电扇,“够早够早,文宇一会儿回来,正好能看见你勤劳的一面。” 饭馆下午就闭了店,姜海将自己憋在厨房里,撸胳膊挽袖子誓要拿出看家的本事。郑彪子则负责布置院子,四方大桌子摆在正当间,踩着人字梯往葡萄架子上挂彩灯。张文宇眯着眼睛往上看,抬手遮住明晃晃的光亮,“你慢点别着急,一会儿癞皮头还来呢,你别摔着。” 郑彪子面露微笑,得得瑟瑟地故意栽歪了一下,张文宇吓了一大跳,手从脑门儿上拿下来去抓他的腿。 “文宇,你这是关心我?” “滚。”文宇有些尴尬,埋头不看他,手掌却还是死死握着梯子腿。 “文宇,你给我个机会吧,他姜海照顾不了你一辈子,我能。” 张文宇抬起头,郑鑫迎上他的目光,在眼睛里看出一丝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但也只是一刹那,转瞬间,就变成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无所谓,甚至是嘲笑。 “郑鑫,我说过你别越界,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以后就当不认识你。” 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那人踹了一脚梯子转头就走,留下郑鑫跌在地上揉屁股,真真正正成了个彪子。 赶早不如赶巧,癞皮头领着自己宝贝媳妇美美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好在他跟郑鑫不是很熟,没胆量往伤口上撒盐,只能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强憋着笑进了门。 主角没回来,狐朋狗友却一个比一个来得早,天还没黑透,就将小彩灯一点,围着大桌子斗地主。姜海没跟他们一起臭得瑟,除了下锅烹炒的菜,别的都备好之后,就给张小文去了个电话。 张小文刚完事儿,揪着快要勒到窒息的领带,皮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铿锵有力地走着,他接起电话,“姜海,我留下了,你闹心不?” 姜海哈哈笑出声来,“闹个狗屁,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得得得,你可千万不能来,我现在浑身热血沸腾,怕大街上干出对不起社会主义的事儿来。” 姜海挂了电话,青青的尖椒入锅,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文宇啊!你过十分钟去道口接你哥,他打车回来,兴头上怕他找不着北。” 张文宇应了一声,脖子抻得老长,想明白了之后,撂下手里的一把滥牌,抬屁股就跑了。癞皮头挥舞着手臂说哎呀怎么说走就走啊,怎么也得打完这把啊,我这四个王两个二呢! “丫的,我说的么,这破牌让这小子抓的,什么手气这是。” 美美嫌吵,揪着癞皮头的耳朵使劲儿拧巴,“傻吧你,还四个王两个二,就你那点儿智商,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人少不成局,张文宇这一走,姜海再吆喝着端盘子端碗,癞皮头只好咧歪着嘴,跟着自己媳妇去后厨帮忙上菜了。 张小文搂着他弟弟的肩膀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姜海正绕着方桌摆着一瓶一瓶的啤酒,彩灯挂在他头顶闪着光,忽明忽暗,显得人也格外的好看。张小文那一路积攒起来的,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膨胀的情绪终于满溢,他几步上前,捧起姜海的脸,冲着嘴唇就咬了上去。 姜海傻在当处,跟着周围的一大帮傻子一样,愣了神,只感觉那灵活的舌头好像钻了进去,好像把上牙床舔得发痒,好像就连最里面的一颗牙都没放过。 张小文亲够了,爽够了,发泄够了,拉开姜海,瞪着晶亮的眼珠子说,“媳妇,你真美。” 这一句话说出来,现场的气氛又变了,癞皮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说丫的张小文你真给你老哥我长脸,这么多年了我咋没看出来你是上面的呢?美美脸涨得通红,踹了癞皮头一脚也说,姜海这么多年我终于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沉默的人还是沉默,张文宇安静地坐在一旁,一杯一杯倒着酒,他寻思自己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俩接吻,他俩上床,哪个他没见过?上面下面的你们知道个狗屁啊!?只是姜海哥,没有反驳,没有生气,就好像只要他张小文高兴,那就随你们去说。 酒杯攥得太紧,指节都泛着白,张文宇跟着站起身,端着酒杯碰撞在一起,“不醉,不归。” 那天晚上,大家伙喝得都不少,姜海和张小文首当其冲。张文宇平日都是滴酒不沾,跟癞皮头那个酒鬼吃饭的时候,姜海一个眼珠子瞪过去,那丫的便再也不会欺负自己。今天姜海也不是没管,只是几次劝下来,张文宇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端着酒杯就往肚子里猛灌,“姜海哥,你别总护着我,你又护不了我一辈子。” 姜海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搂着张小文的腰就往自己怀里带,小文笑着推他,姜海趴他耳边说,“你弟犯起冲来跟你不一样,不能顺毛摸,你得给他一击致命。” 张小文眯眯着眼睛点点头,搂着姜海的脑袋又亲了一大口,舔了舔嘴唇转头说,“郑彪子,你喜欢我弟吧,你人帅多金对他还好,今儿我这个当哥哥的就做这个主,我代表我们老张家列祖列宗,同意了!” 郑鑫瞠目结舌,张着大嘴喘了几口粗气说,“小文哥,请问,我现在可以亲吻我的爱人了么?” 癞皮头在一旁看不过去,抬手照着彪子脑袋给了一撇子,“丫的你个臭小子,牌打得不怎么样,脑袋转得还挺快,心眼儿真他妈多。” 张文宇坐在椅子上,只弯着嘴角笑笑,他缓缓站起身,“你们先吃着,我出去走走。” 姜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抬脚想把人拽回来,却被张小文挡了过去,“我去吧,回来好几天了,也没和他好好说过话,我这个当哥的,不称职。” 姜海点点头,握着小文的手说,“你弟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往自己身上揽不是,汶川地震南方雪灾他都觉得是他的毛病,你也别说别的,就说你不怪他就行了。” 小文小跑几步往前追,出了巷子口,转了几个路口,文宇还是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走着。 红河谷是这座小城唯一的一条河,不足五米宽的河道,雨水充足的夏天,赤脚坐在河堤边上,脚丫子勉强能够到水。张小文记得小时候,姜海常常带他来这儿,他俩个子没差多少,姜海那个傻炮腿却长得惊人,变态,那个二逼是不长腰的吗? 上小学之前,河道里还能够看见一尾尾的大红鱼,那个时候美美最喜欢站在桥边往河里扔面包屑,自己就每天掐好时间不经意的路过,然后把咬了一口的面包塞她手里,换一句谢谢。 小时候的事儿,就好象发生在昨天,可任河水再是清澈,任红鱼长得再肥美,当初那份稚嫩的心境,早已经不再了。 “哥,我不是因为你和姜海哥的事儿才难受,你别误会。郑鑫是好人我知道,你撮合我俩,我也没意见,他对我挺好的,我也,挺喜欢他。” 张小文走近文宇,脱了鞋子坐在旁边,“对不起,哥不好,从来都没问过你的意思,也没为你想过。” 文宇摇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哥,其实你走的这些年,发生了好多的事儿,也正因为这些,才让我一直看不清楚,放不开手。 我一直都觉得,是我命不好,我父母是这样,姑姑姑父也是这样,你走了,剩下我和姜海哥,他也是这样,没有好日子过。 你走后的的前两年,姜海哥跟黄皮子去深圳做生意,我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奶奶。他每隔半年回来一次,每一次,我都装出一副活不起的样子,我想让他可怜我,我想让他知道你给不了他的东西我可以给他,然后有一次他喝多了,我吻了他。 他第一次打了我,他说张文宇,你别不要脸,你别让我瞧不起你。我对他吼,我说我哥不要你了,我哥走了,我哥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就算你哥一辈子不回来,你也没戏。 我没有死心,我在心里面告诉自己,既然他对你还不死心,那凭什么让我死心? 第三年,黄皮子在深圳的厂子出了事,死了几个工人,追究到刑事责任。他那个时候给黄皮子当司机,公司的事儿半分没插手,跟他屁毛关系都没有的事儿,他非要代着去坐三年牢。我当时特气愤,追到深圳去骂他,说他傻,说他有病,说他疯子。你猜他怎么着,他顶着满脸的疲惫,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这样,他心里就会好受,就会觉得你原谅他了。真他妈傻! 他那条胳膊就是在监狱里折的,黄皮子惹了那么多的人,里面蹲着的满心欢喜等着跟他一起不见天日,却不想换了个小伙子,擦,能轻饶么?这就是人们总说的,打狗看主人吧。 奶奶也是那三年里去世的,我搂着她冰凉的尸体给姜海哥打电话,我说你怎么不回来,奶奶一直在等你,你干嘛不回来。这样你就开心了是不是?奶奶死了你就开心了是不是?小文哥能原谅你,你能原谅你自己么? 再后来,就是他出狱,脸上多了棱角,后背多了几道疤,他站在阳光里对我笑,说张文宇,姜海哥以后会照顾你,姜海哥以后会对你好。 他真的对我很好,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耍着赖说一辈子对我好吗?他这次不打我了,搂进怀里说以后打雷了,我就陪你一起睡。 哥,当年姑父被揭发检举的那些事儿跟姜海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文件一直在他手里,黄皮子早就给他了,他没给任何人看,他说他答应过你,不报仇。 哥,姜海哥他喜欢你,高中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他说你那样的人,他怎么会不喜欢。你们关系被家里发现的时候,姑姑找过他,说要是为了你好,就要让你死心,说要是为了奶奶好,就别让她老人家知道。姜海哥没有别的弱点,除了你,就是奶奶。呵呵,其实姑姑错了,奶奶一点儿都不在意你们的关系,她甚至在弥留的时候跟我说,臭小子他弟,我留给姜海娶媳妇的钱,有你哥的一半,他那个傻蛋,奶奶最喜欢了。 哥,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姜海哥的错,咱们谁都没有错,机缘巧合的事太多,咱们谁都做不了主。七年的时间算我偷来的,够久的了,够久的了。” 张小文站起身走了几步,倚着一处土墙,长长呼出一口气,他颤抖着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给癞皮头,“喂,你在哪儿呢?回家了?你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敢掐死你。” 癞皮挂了电话,脑袋迷糊两眼发直,晕乎乎地不太能想明白事儿。张小文说他会在小时候抓鱼的河边等自己,文宇回去了你就赶紧来;张小文说丫的你自己一个人来,单挑什么的听不明白话你就死定了! 单挑癞皮头能听懂,只是不太明白张小文发的哪门子神经,干嘛要跟自己单挑。他看见文宇一个人红着眼睛走进院子,索性捂住裤裆,扯谎说自己尿急就出了门。 约好的地方离饭馆没多远,癞皮头喝得五迷三道,黑灯瞎火的夜里晃悠了十多分钟,怎么也到了。他捋着发紧的头皮,抬眼睛顺着漫堤的河道看了一圈,转过身来想吼两嗓子的时候,脑袋上咣当一声,终于让他明白,什么是张小文口中的单挑。 癞皮头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冒血的鼻子,“张小文你干嘛呀?” “我去你妈的癞皮头,你少他妈叫我名字,你是畜生,你们全家都是畜生!!”张小文气得眼睛直冒火,残存的理智让他不断告诉自己,打可以,别打死就行。 癞皮头有些懵圈,眼见那人疯了一般,拳头如雨点一般往自己身上招呼。他双手护住脑袋,缓缓挪动身子,趁张小文不注意一脚就踢了上去。 张小文被踢得不轻,趴在半米开外的地方捂着肚子看他,眼睛里的怒气还清晰可见。他没给癞皮头喘息的机会,拧起眉毛爬过去,上手上嘴上脚,撕吧个天昏地暗。 癞皮头从来没跟张小文打过架,即便是小时候不懂事,顶多嘴贱调侃他几句,或者叫自己的跟班踹他几脚。所以他他妈到今天才知道,这丫的打架是漫无目毫无章法的,就是要打死你,挠死你,咬死你。 癞皮头不抵抗那他纯属傻逼,推挡了几下之后,当他渐渐听清楚眼前的疯子嘴巴里骂骂咧咧的话,当他慢慢看见眼前疯子眼角的泪,他告诉自己,这个傻逼老子当定了,老子心甘情愿让你打。 张小文哭着说,“癞皮头你凭什么呀?你爸凭什么呀?我爸妈都死了还不够吗?姜海欠你的吗?” 癞皮头不挡了,张小文反而打的没有劲儿,拳头机械一般,砸在胸口,砸在肚子,“七年,癞皮头你他妈连个屁都不放你凭什么呀?你凭什么不告诉我?我不问你就不说,他他妈蹲在牢里暗无天日的时候,你以为我在干嘛?我他妈还咬着牙恨他,恨他害死我爸,恨他让我不好过。” 他似乎打得累了,停了手擦干净脸上的眼泪,“七年,我走了七年,我甚至都没有看奶奶最后一眼,我甚至都没有去我爸妈墓前磕一个头,我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心头的恨。他找我的时候我在恨他,他求我原谅他的时候我在恨他,他坐牢的时候我在恨他,他胳膊被打折的时候我还在恨他,我一直都在恨他。” 张小文不打了,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凭什么,你们都凭什么对我们这样?我爸,我妈,你和美美,还有我弟,你们都凭什么?我们有惹过你们吗?我们都欠你们的吗?” 姜海站在街角等了半天,侧过脑袋看见清瘦的人影,他跑过去,看见张小文肿胀的眼角,留着血的鼻子,红红的眼睛。 “谁干的?谁敢打老子的人,老子明天废了他!” 张小文咧嘴笑笑,这话他听着耳熟,好多年前,他看见姜海满脸血口子的时候,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姜海,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我了。” 姜海扶他到一旁的墙边靠着,动动脖子拍拍脸,“伤到哪儿了?就脸上这些?肚子疼不疼,胳膊腿呢,有没有觉得像扎了刺一样,又痒又疼的?” “姜海,我再也不恨你了,你喜欢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姜海被他气到不行,眉头紧紧皱巴在一起,“我问你话呢!你到底伤到哪儿了?别他妈像我一样,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意,骨头折了都不知道,现在傻逼了吧。” “我没事儿,我是打赢架回来的,输的那个孙子比我惨多了。”张小文突然攥住姜海左摸右掐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姜海,我不走了行么?咱俩还在一起行么?” 街角暗黄的灯光,沐浴着姜海眼前的人,他忽然有些明白,他想要张小文前程似锦,他想要张小文飞黄腾达,他想要张小文堂堂正正过日子,但他最想要的,还是这个人的爱。 他弯着嘴角,一把拥住眼前的人,感受着怀里的人,感受着怦怦的心跳,感受着落在肩头的湿意,感受着耳旁急促的喘息,“行,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十一、尾声 张小文瘫软着身子倚在床头,姜海坐在他对面,一边上药,一边对着几道伤口吹凉风。“张小文,你丫的别哭了成么?你他妈一哭我就屁股疼。” “你为啥屁股疼?”张小文咧开嘴,伸手不怀好意地向那儿摸去。 “滚,大爷忙着呢,别闹。” 酒精棉球碰到了痛处,张小文微微皱了眉。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儿,他有些招架不过来。前思后想,还是觉得自己需要姜海的一个态度,一个明明确确,不含糊不敷衍,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态度。 张小文慢慢坐直了身子,掰过姜海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姜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成么?” 姜海点点头,揭了创可贴的胶布条,印上他的脑门儿。 “姜海,你刚才说的,以后和我在一起的话,是真的么?” “是。” “七年前,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你不结婚了,你说你再也不会推开我,你说你跟我一起扛,你说除了死没人能将我们分开,到今天,还算数么?” “算。” 张小文弯起嘴角,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眼泪开始吧嗒叭嗒往下掉。姜海那七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已经不想再问,再问能问出来什么呢?姜海永远不会眼泪不止地哭诉,姜海永远不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的隐忍,他咬着牙挺过来的每一个时刻。 一辈子那么短,留不了多长的时间,容得你去错过去埋怨,去互相伤害和等待。如今的张小文,只需要一个态度和肯定,他就可以大步向前,可以满怀希望走向未来的生命。那里面有姜海,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已经是他劫后余生之后的忐忑里,最大的抚慰。 “姜海,想要你。”张小文张着血盆大口,仰起脖子咬姜海的下巴,手也不闲着,拉住胳膊就往自己身上拽。 贴在一起的双唇,张小文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人的紧张,姜海微微的颤抖让他偶尔失神,姜海伸进自己衣服里抚摸他光滑的后背,如火的温度胶着在一起,谁的呼吸都不怎么顺畅。 张小文很想问问姜海,你他妈干了那么多次,干嘛这么紧张?张小文很想问问他,这七年是不是就真的守身如玉了?后来想想还是没问,按以往对他的了解,在这样的时候,任何一句不顺他心思的话,都可能最后要了自己的老命。 姜海的手很热,手心更热,他掌心不断传来的热度让自己慢慢勃起,心口不住阵阵狂跳,这种滋味,躺在床上的时候张小文才会承认,他他妈想念了七年之久。 那个所谓的主动权,张小文没想去争,或者真的争了,也没太坚持。他在上面,只有一次,太过不好的那次,他虽然射了那么多次,可快感是分豪没有的。姜海会很细心的对待自己,姜海会用温柔的吻来安抚疼痛,姜海会把自己伺候的很舒服,这就够了。 “嗯……”张小文感到了一丝异样,快感渐渐要来了,他张开眼睛,“姜海,进来,快点儿,受不了了。” 然后姜海就真的进来了,连他妈一丝犹豫都没有。 张小文大嚎了一嗓子,“我擦,你那玩意儿什么时候变那么大啦??!!!” 姜海吻上他的嘴,狠狠咬了几口,喘息着说,“憋了七年了,找到家的感觉真爽。” 张小文嘴边那句滚你丫的还没骂出口,身上的人已经动作起来,理智什么的都他妈去见鬼吧,只要这傻子能让我活着,做下去半条命老子也认了。 “擦,你他妈慢点儿,这最开始才,一会儿该没瘾头儿了!” “哎呀我擦,你他妈拉磨啊,快点儿能累死你啊?!!” “不行了!啊!……姜海,深一点儿,深点儿……我要死了,操。” 张小文死了一次,躺在床上睁眼睛呼呼喘气儿,“姜海,还要,还能再死一次,我趴着?” 姜海被他逗乐了,拦下他翻身的动作,“不要你趴着,我要看你的脸,看你那个时候的表情。” “真他妈恶心,不要脸你,擦。”张小文嘴里头骂着,肩膀却伸得直直的,张开怀抱紧紧搂住姜海,抱着亲了一会儿又开始哼哼了。 姜海又一次顶在了最深处,他记着心里头那个念头,张开眼睛扒拉开张小文的额头的刘海,“张小文,你丫的一定不知道,老子当年最怕的就是你这个表情,老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他妈是因为你现在的这个表情。” 张小文呼着气咧着半边的嘴角,“姜海,咱俩还没干过啥?” “一辈子,咱俩还没有一辈子。” “试试?” “试试。” 姜海闷哼了一声,想撤开身子被张小文按住腰,“里面,就在里面。” “张小文,不要给……别人看,你这个表情,你这张脸,你这个人,只能是我的。” 张文宇睁开眼睛,已经是早上六点三十七分,他定定看着手表,不知不觉间,原来自己已经在门口枯坐了整整六个小时。他昨晚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敲了几次门没有回应,趴上去听了半天,脸红心跳。那滋味有点儿不好受,回想起郑鑫的话,心头更是刺痛一般的疼。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喊着张文宇张文宇,说如果你对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的话,你能别放任我接近你成么?如果你真打算跟姜海他们耗一辈子,老子天天去大庙烧香拜佛,祝福你们仨一起白头到老,你说这样成吗? 你哥一回来你就要死不活的样儿,你摆张臭脸给谁看啊?他姜海要是真拿你当盘菜了,这七年都干狗屁去了?你拿身体诱惑他有用了吗?你给他奶送终,他蹲监狱你陪着也不好好活,对他有用了吗?七年的时间,他妈的石头都捂热了,他对你要是有心的话能是今天这样儿吗? 张文宇初听这话有些傻眼,他认识郑鑫两年多,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见过一句硬话。他总是弯着嘴看自己,嬉皮笑脸,你红着眼睛骂他不要脸他当听不见,他对他笑一下,他立马就有了无穷的力量。 郑鑫这一次醉酒之后的爆发,让张文宇明白,人和人之间,其实都是有所图的。直白一点的图你的身体,贪心一些的,就非要图你的感情。 “那你对我这么好,是图我的什么?我把什么给你你才高兴,跟你上床,还是跟你一辈子等着捂热?” 郑鑫拧着眉毛看着自己,扬手一个巴掌扇过来,他说,“张文宇,你丫的就对我能耐,就对我能狠下心,擦!” 张文宇苦笑一下,揉揉泛酸的嘴角,心里想着郑鑫你丫就是个傻逼,他姜海就算给谁一巴掌,也转身就会给个甜枣,不像你,掉屁股就他妈跑没影儿。 刚回来的时候是嘴角泛酸,在地上坐了一个晚上,整个人便都跟醋缸子里泡过的一样。张文宇歪了歪脖子,一个大哈欠还没打出去,有人开了门。 “文宇?你怎么在这儿?” 文宇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倚着墙壁假装没事儿人一样刚站起身,一屁股又栽歪到地上去了。姜海伸手扶他,被文宇甩在一边,“你别管我,你还能管我一辈子啊?” 姜海听过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拽着文宇的胳膊就往怀里拽,“丫的你他妈长能耐了哈?看你哥回来把你给得瑟的!” 张文宇也是真急了,左推右搡就是不听,赖在地上说不起就不起,“你别管我,你别碰我!” 姜海骂了一句他娘的,站在他对面喊着,“张文宇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是不想起来怎么啦?我就是想坐在地上,我凉快,我爽,我站着脑袋迷糊,我大清早的就在你家门口坐一会儿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怎么就不能坐地下啊?” 姜海傻了眼,弯腰下去瞅了瞅,张文宇嗷嗷着,居然已经满脸泪痕,“哇操,你哭了?你哭啥呢?” 姜海蹲下身,掰着文宇的下巴,抬手擦掉一串眼泪,又冒出两大串,“说话,你哭啥呢?我让你坐着还不行么?你别哭啊,怎么跟你哥一个样儿,动不动就爱哭啊?” “不许提我哥!!!” 姜海连忙点头,“不提,不提,你说啥就是啥,那大爷您现在是,还想搁地上坐着?” 张文宇长出了一口气,咽下去没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看向姜海的眼睛,“姜海哥,我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拉倒,咱俩拉倒,以后你跟小文哥一样,都是我哥。” 姜海笑着摸了摸他脑袋,“成,大爷有话您吩咐,小的照做,一点儿不会含糊。” 张文宇噗哧一声乐出来,“就你这恶心人的死样儿,我是瞎了哪只狗眼了我?” 姜海的一句玩笑,有意或者无心,都让接下来这场谈话,渐渐远离张文宇预想之中的轨道。他本想告诉姜海,这么多年来他的良苦用心终于全数打了水漂,他本想说他也曾痛恨自己也曾噩梦连连,然后他会擦擦眼角的泪,梗着脖子说可是老子不后悔,说七年了老子终于看清一个人,老子现在就要远走高飞,马上,立刻。 可姜海什么都没让自己说出口,只是点点头,“你别说了,我都懂,我也有错。我早该告诉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哥,是因为奶奶,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从来都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如果没有我哥呢?” 这可能是张文宇,给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了。 “那也会有另外的人。” 张文宇没哭,这道理他早明白,他早该参透,这世上天生就有两种人,两条平行线,就是两个世界。 “姜海哥,我想离开这儿。” “跟谁?你自己吗?” 张文宇点头。 “问你哥吧,他要是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三方会谈是在当天下午进行的,张小文坐在主位上,屁股底下塞了好几个垫子。他动一下就皱一下眉,一旁的姜海便赶忙低下头,握着手里头的茶杯不敢插话。 “兔崽子你再说一遍你想干嘛?” 张文宇津津着鼻子,抬头看了他哥一眼,“哥,我不是要离家出走,我不也不小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就让我出去闯一闯呗。” “不行,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你就老实呆着,你不用闯,以后你姜海哥挣钱养咱俩。” 姜海嘴里含着一口热茶,噗哧一下全吐了出来,侧过脑袋看见张小文滴溜圆的眼珠子,狠下心说,“我养你俩,我看行。” “实在不行,我把你大姑留给我那些钱拿出来,给你开个店。或者你直接加盟你姜海哥的菜馆,他要是敢收你钱,我就抽死丫的。” 姜海继续点头,“嗯,这样听着也不错。” 张小文有了盟军,心里头贼敞亮,“总之,你跟我的距离不能超过三公里。” 张文宇埋头不讲话,卡巴着眼睛思索了老半天,终于拍案而起,“你俩别幼稚了成么?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可是你们在给我这些所谓的照顾时,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 我不是自己一个人走,是跟郑彪子一起。 我其实春天的时候就开始去他店里学修表了,师傅姜海哥你认识,就是那个老毛子。他说我脑袋好使,心也细,挺适合干那一行的,多加练习,手上的功夫肯定比彪子强。前几天他家里来电话,说是母亲病了,老师傅借着这次机会,跟老板正式请辞。” 张文宇缓缓坐回椅子里,抱着杯子灌了口茶水,“他想带着我一起回去,彪子不愿意,也要跟着走,还口口声声说,他在国内也厉害几年了,去开拓开拓国外市场,也不错。” “你答应了?”姜海问他。 “还没有,我昨天本来想跟他说来着,可他喝多了让我很不爽,我就把他气跑了。” 张小文愣在一旁,忽然发觉,他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他这个弟弟。刚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弱不禁风,就像个小羊崽子,捏一把都怕掐过气儿去。后来相处一段时间了,又觉得他满肚子的心眼儿,对谁都设着防,扭扭捏捏一点儿不敞亮。再然后,因为姜海的关系,自己满眼睛飞醋,言语上也没少给他气受,现在想想,还真是傻透腔了。 父母出了意外的时候,张小文恨过自己,恨过姜海,然而对于张文宇,却是半分的埋怨都没有。也只有这个实心眼儿的傻子,才会哭着说自己就是自私的人,说明知道命不好,还不要脸的大老远来投奔,害死姑姑,害死姑父,害死唯一的亲人。 回想七年之前自己离开,较之现在的张文宇,也有了不少的改变。成熟了,懂事了,主意也正了。 “你喜欢郑鑫么?你知道你这样一走,对于你们意味着什么么?” “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是哥,我心眼儿小,我容不下那么多的情绪,看着你们两个人,我感觉每分钟都是煎熬,你就放我走吧,嗯?” 张小文猛地站起身,怒火烧得眉毛滋滋冒火星子,“晚上让郑彪子来一趟,没我的同意,谁也别想带我弟弟滚出国门。” 张小文放了话,转身往屋里走,姜海火速扶住胳膊,回头冲着张文宇使眼色,“你哥同意了,快去让郑彪子准备准备,家法伺候什么的要挺住啊!” 就性格而言,如果你用倔来形容张小文,那么轮到张文宇,就是死倔了。 姜海只要一想起张文宇做的那些狗屁缺德事儿,浑身阵阵闹腾,胸口一直窝火。 “你弟也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跟你当初还真是一模一样。” 张小文在洗手间里刷牙,一嘴的牙膏沫子,“他可比我出息多了,老子去的上海,他直接干出国了。” “你说那丫的还会回来么?” 你说那丫的,还会回来吗?张文宇走后的每年春节、元宵节、端午节、儿童节、重阳节,乃至清明节、七月十五,这句话被姜海和张小文两个人,念叨了不知多少来回。 可是那个人,就是瞪眼儿音讯全无。 姜海的菜馆在全市开了三家分店,每月入账的加盟费就有六万多,张小文每每酒足饭饱之后,都躺在沙发上拍自己的肚皮,说老子干脆辞了工作算了,读了大半辈子的书,累死累活一天天,挣的钱还赶不上你的零头呢。 姜海苦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半个苹果,“钱不在多,够花就行,咱家不靠你养,你专心做你的学问,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的干活!” 张小文如果手头没有课题,还真不是很忙,大学的课程少,一个星期轮到自己头上的就一到两节。周六周日,寒暑假,日子一久,满街的人渐渐发现,韩大老板的媳妇,换人了。 “哎,小子你谁啊?你们老板他以前的媳妇呢?” 张小文可不是吃素的,听见这话,立马怒发冲冠,“你谁啊?整天掐个腰张开你那血盆大口就骂街,瞅瞅你那与生俱来的圆规气质,还真当自己老少咸宜风韵犹存啊?” “哎呀,你这个臭小子,瞪两个大眼珠子跟灯泡似的,你以为你是探照灯啊!” 姜海从后厨出来,听见门口越来越清晰的叫嚷声,抖抖围裙,撒丫子就冲了出去。不出所料,跟小二逼掐架的,果然就是对面五金商店的老板娘。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横眉冷目谁也不让谁,姜海戳戳额头,只能团团抱住张牙舞爪的张小文,硬是给拖回了家。 “你张开你那近视眼看看清楚,他的媳妇是老子,老子才是他的媳妇!” 姜海将气喘吁吁的人按在椅子上,面带戏谑,“张小文,你今儿个挺勇敢啊,跟个女的你也至于那么认真?” “谁让她那么不讲理来着,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我今儿骂她,纯属为民除害!怎么?你怪我啊?” 姜海被逗乐了,“我不是怪你,我是怕你气坏了自己,我心疼。” 张小文面上一红,低着头不出声,寻思了半天才道,“丫的,你说文宇那个臭小子到底怎么样了现在?我听说俄罗斯那些光头党气焰很嚣张啊,竟挑黄皮肤的人砍啊!” “没事儿,你弟白,再说还有郑彪子呢,要砍也轮不到他。” 张文宇走后的第二年,张小文收到一封邮件,几句话,带上一张照片。 “哥,我很好,勿念,祝你和姜海哥情人节快乐。” 张小文眼角含泪,拽着姜海的手点击下载图片,几秒钟之后,桌面上赫然是张文宇和郑彪子重叠在一起的两张大脸。 “哇擦,这两个不要脸的,这么快就勾搭到一起去了?”他戳着电脑屏幕,“哎,这是不是舌头?他俩都伸舌头了???” 张小文拍着大腿回头去找姜海,一不留神,双唇被猛地含住,姜海说,“情人节快乐,我的小二逼。” 张文宇走后的第三年,张小文再次收到一封邮件,简短的祝福,还有一段音频。张小文害怕张文宇算计自己,拔了耳机叫来姜海在旁边,抱起膀子一起等。音频很长,有十多分钟,最开始没有什么声响,安静的只能听见些许杂音。两个人耐着性子等了一分多钟,终于听见了喘息声、喘息声、喘息声。张小文大骂了一声他娘的,刚想回个邮件骂人,被身后的人拽进怀里,姜海说,“你弟这么实在,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回个礼。” 这一年的雨季来得过早,俗语讲,一场秋雨一场寒。 姜海躲在转角,看着撑起黑伞的张小文站在父母的石碑前,不发一言,默默流泪。他忽然有些感谢分开的那七年,感谢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所有不幸和有幸,感谢彼此间的伤害,可以让他更加真切地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之于自己生命的意义。 “姜海,我就不带你去见我爸妈了,活着不让他们好过,死了就安生些吧。” 姜海理解,抬手去擦他眼角的泪,“跟我一起去看看奶奶吧,她一定很想你。” 张文宇走后的第五年,张小文提了副教授,一身投奔科研事业,如火如荼。姜海的菜馆越做越大,成了小镇上知名的企业家,有事儿没事儿还各地演讲,西服一套,活脱脱的斯文败类。 癞皮头这五年间每逢新年就过来,张小文记仇,最开始的几次都是将他扫地出门。日子长了,慢慢淡了,渐渐和好如初,却也多亏了他癞皮头黏糊的性子。 他拍着胸脯大声唱着,“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磨成绣花针。” 张小文提着鞭炮往门外走,听见癞皮头的壮言,回身就给了一脚,踹得他嗷嗷直叫。姜海笑着拍张小文的屁股,拉开门想将他推出去,屋外瞪着的两双大圆眼珠子,让所有人都愣了。 “哥,新年快乐!” “臭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走,跟哥放炮去。” 彼时的哈尔滨,银装素裹,处处可见红灯高挂,处处可闻鞭炮鸣响,一派万新气象。 张文宇第二次来到冰天雪地,这里之于他,再也不是奔赴,而是归途。 正文完半分柔情——我有一方砚
作者:我有一方砚 录入: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