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草+番外——漫空

作者:漫空  录入:03-25

 文案:

 “我们复合吧。” 他说。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强取豪夺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扬——李子云 : 1.甲是人生无聊的长度 指甲又长了,我低着头,刘海扎到眼里有些刺痛,眼瞳四周开始聚集一些水汽。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多愁善感,如果你还在应该会笑我吧,天气有些凉。天空由夏日的纯蓝跨越秋天的冷灰,冬天随时会在我下一个脚步里走来。 我还是不喜欢寒冷的街道,寒冷的天空,寒冷的羊毛衫,寒冷的路过者。 妈妈给我安排了相亲,过了今年就三十的人了,家里总是比较急的。是一个长头发,黑眼睛,有些白皙肤色的女人,看着很干净,听说是在贸易公司担任会计员,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家里也急,我就在别人的催促下给她打了第一个电话。 “你好,我是李子云。”我觉得自己的状态不佳,给女人打电话时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你好,我是黄晓佳。”她漠了一会,才淡淡的,声音像是透过某种厚重的障碍物那般沉闷。 “今天天气还不错。”我继续说。 “嗯,天快要变冷了。”她说。 我想,我是不是越来越无聊了,我们冷场了,在电话里相对无言,我连新闻联播都不打算跟她聊。她似乎也没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平常应付话来撑场。 “我们,要不要出来吃顿饭。”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指甲,光洁的指甲盖下,红润的指肉像是某种抓不到的颜色,我晃晃手掌。 她说,“好啊。” 然后,我们都挂了电话。我甚至没等到她挂电话。 我想我这种相亲对象可能是最令人讨厌的,甚至我都没真正再礼貌地开口自我介绍一次。 我去商场买了羊毛衫,那种格子衫,灰色的毛线与白色的毛线交织成一格一格的,就好像我对你的记忆,放在一格一格的匣子里,我将它们关起来。 可是总有大扫除的一天,每当尘埃覆盖我的人生。我就会拿把鸡毛掸子,一点一点去扫除,想象你不喜欢脏兮兮的环境,将那些记忆匣子再次拿出来擦亮。 澄亮如刀,我割伤了满手。 像是永远在成长的指甲,我老是剪不干净。 听说你回国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在这个国家哪个城市,哪个城区,哪个小镇,哪条巷子里。我想这辈子,我都搞不清楚你的具体位置。因为我从不打算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天气彻底冷了下来,雪花缓缓从阴霾厚重的天空上飘落下来,不一会就粉身碎骨在冷漠的街上,人的脚步里。 我跟黄晓佳交往顺利,她喜欢席琳迪翁,我喜欢杰森玛耶兹,她喜欢看少女漫,我喜欢海贼王。她上网打游戏,我上网给她冲币。她不喜欢上街血拼,我懒得动。她闲时爱做家务,我偶尔会帮她一把。 真不像是二十七八跟快三十岁,我跟她,都不像。也许我们安静得如同某一块没有颜色的石头,坐在一块看电视二十四小时不说话也不会尴尬。 如果要结婚,能找到一个跟自己很相似的人,也不容易。 她跟我,都是同一种人。 寂寞的人。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你了,我们一起踢足球时,你因为被球砸到头而横卧在操场后方的长凳子上休息。梦如同我人生里的录放机,只要那盘录像带没丢,你按一个播放键每一件放在里面的事情都清晰到如同没有在昨天,而是我们正在进行的今天。 操场后方的长凳旁边,有一棵桑树,绿色的枝叶下是累累的桑果。你用冰毛巾捂着头直笑,几颗春天的桑果掉到你脸颊边,你还记得伸手去接,然后塞给我吃。 我一直都忘记告诉你,我不喜欢桑果的味道,只是你塞的我才吃。 我喜欢,你手指带着桑果的汁液,触碰我嘴唇的那一个瞬间。 妈妈催着我跟黄晓佳求婚,我打了个电话给她。 “我们要结婚吗?”我问,第一次打电话时我声音很懒,这次打电话时,我声音依旧懒。 “你觉得呢?”黄晓佳语调缓缓,她说话时总是会比别人放缓半拍,很温柔。 “那就结婚吧。” “嗯。” 我跟她,没情调。 我跟她,还是寂寞。 安姚打电话给我,他说要开个同学会,我正在剪指甲,剪子锋利,一下就剪碎了指尖上的一块皮。血凝聚成珠,一滴滴往下滑。 我将手指含在嘴里,冷冷的,有股甜味。然后我对着电话含糊地“嗯”了一声。 有时“嗯”,真说不明白是肯定还是否定。 就像是黄晓佳,她到底答应了我的求婚没有,直到昨天跟我一起上婚纱店我才真正清楚。 她穿起婚纱,很美丽。我客观地看着她婚纱店的化妆师为她化的妆容,是不是每个平凡的女人都能变成这样?随时随地的,你不知道她下一秒又会变成什么。 我果然对女人,一点研究都没有。 你好像也曾经说过,女人真难搞,你都不懂她们在想什么。 你当时刚刚交了第一个女朋友,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从那一天开始你花钱就花得特别凶,你说给女人买东西的成就感就是跟哥们去海吃海喝不一样。 你给女人买东西,女人会吻你,会抱你,会跟你上床会嗨得让你很兴奋。 交了女朋友,你变得成熟,也变得更幼稚。 你交了女朋友,我变得成熟,也变得更幼稚。 嫉妒到想自残的冲动时时刻刻都盘桓不去,我喜欢上了宿舍的窗子,因为可以看到你跟那个女人在一块时的背影。 我想。我真的很无聊啊。 2.思念是一种虚伪的面具 同学会的举办地点在另一个城市,毕业后我最终还是回到了家,在抚育自己的土地上找了一个工作,然后在这里继续成长,继续空虚地寂寞着,继续想着你看着死亡。 同学会上,大家都从熟悉的青涩年代开始聊起,包了一个酒吧,男女不忌地嘻嘻哈哈喝起酒。在学校时我们这群人就很疯,毕业到今天再次重逢后,我们依旧很疯。 尽管我们不再穿着路边摊T恤衫,不再穿着乱七八糟牌子的球鞋或者廉价的凉拖。 我喝了很多酒,跟人聊了很多话,见谁都给一个笑脸表示我没忘记了哦。酒吧闹哄哄的,可是我的耳朵却有一刻戛然而止的失聪。 只余下安姚大喊着,“安狸猫,你终于来了。老子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难得一次同学会你不来怎么够意思”的声音。 我第一次觉得安姚的大嗓门很刺耳,手里酒杯一下就被吓到碰掉了。 杯子砸碎在脚边,我连忙矮下身低着头去捡。刘海扎进眼瞳里,痛到眼泪模糊了视线。 安姚跑过来扯着我,说:“小云,我说你跟狸猫好几年没见了吧,他一毕业就出国了,今年才回来。不过你们感情那么好,应该有联络才对。” 我有些哆嗦地嗯嗯嗯几声,一把就推开安姚。 安姚炸毛大喊,“怎么了你,小云。” 他嗓门一直很大,在一起踢球时他可以将对方的守门员吼进球门里。 我连忙摇头,将自己的手指藏到口袋里,低着头说:“头有些晕,酒喝多了。”说完就往酒吧后门走去。 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在灯光晕黄到暧昧的酒吧里,同学们都故意人挤人互相推搡着表示曾经亲昵的关系没变。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黑影,雪花沾满了他满头卷曲的黑发,英伦风的过膝长呢子风衣上有雪水的痕迹,手里提着一个旅行包,像是随时可以启程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风尘仆仆,只有一双眸子依旧亮得惊人。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忙低下头,伸手从椅子里抓过自己的大衣披上就走,我只是头晕,我需要休息。就像是大学时无数个逃课早退一样,我在同学会又再一次当了逃兵。 安姚拍着桌子正在跟人划拳,他对着我将桌子拍得地动山摇,“李子云,你上哪啊。” 这一喊,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我听到有人尖叫一声,“安扬,你踩到我的脚了。” 我已经在后门,本能回头看,却见安扬丢开手里箱子一脸怒气冲冲地朝我跑过来。我手指一痛,才发现血水已经渗出来不少,被玻璃渣划破的。忙低头推门就跑了出去,一阵冷风让我颤抖。 白雪覆盖了眼前的街道,凌晨的寂静只剩下我活着的呼吸。 我却突然觉得热,酒吧后门颓废的霓虹,一片迷蒙的绚丽。抓紧大衣的领子,低着头往前小跑。风雪灌进袖口领子里,那些沾上零度气温的皮肤却正在发烫。 有想过见到他,难得聚集的同学会一般都会到。来之前紧张到心脏都快要停摆了,最后还是来了。我只是想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能自如地面对他。 在很多年的今天,看到已经成熟的你,自在而自信地首先伸出右手,带着一点礼貌的生疏,就像是普通的同学久别重逢后的那种不咸不淡的关系。我会跟你握握手后笑着说:“好久不见,安扬。” 至少不是今天的我,我看着前方寂静街路上的路灯,像是被网住的某种会发光的生物,青蒙蒙碎散成一团。身后有人推开后门,酒吧的热气从门里哄出来,我回头。 安扬呼出一口白气,手上还戴着灰棕色的皮革手套,风衣上有雪水融化的痕迹。颀长的身体很自然地斜割开酒吧倾斜而出的明亮,逆着光的脸很英俊,很好看。 对于赞美男人外表的词汇,我是如此贫乏。 他没有再上前一步,只是看着回头的我,又轻喘着气,似乎跑了很久的路,才来到这里。 “小云。” 声音低沉颇有磁性,我其实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嫉妒起安扬,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已经毕业。他的外表无可挑剔,他曾有一个很幸福很富有的家庭,他成绩运动完美,他的工作也一定比我这个二线小城市的公司小职员好很多。 就连他的声音,也好听到让我发疯。 这样的安扬,当初的我会爱上他,真的太容易了。 我这辈子没爱过任何一个男人女人,而他,是我第一个爱上,并且心甘情愿保存着那份记忆至今的人。 试着将无数次模拟的场景再现,走过去,若无其事地伸出右手礼貌地对他说:“安扬,好久不见,最近听说混得不错啊。” 很简单吧,真的是太简单了,简单到我想此时此刻死去,或者杀死安扬。 最终也只是想想什么也没做,我沉默不语地低下头,转身急匆匆地走开,装作没看到安扬这个大活人,或者当他是陌生人。 “李子云!”安扬的平静突然被自己愤怒的大喊惊破,他一直不是个能安静地等在一边的人。随时随地,天子骄子的安扬可以不耐烦地叫喊任何人的名字。 我开始狂跑,剧烈的运动让我的胸膈膜快要被崩裂,在我想好说辞想好自然的应对法子前,不要再让我见到这个人。 他追上来,大步地践踏着街道上的雪层,我能清晰地听到雪花在他暴躁的脚底下,无声哀嚎地支离破碎。 眼前一片白蒙,有些歇斯底里的颜色铺天盖地。 安扬很快就扯住我的胳膊,用力得要掰断我手腕的感觉。我抽了一口冷气,低着头喘着气。 我们站在寂静的街道上,灯光在白雾里依旧像是一团不明生物的诡异东西,发出青灰灰的颜色。安扬很快就恢复自如的态度,他笑着问:“怎么见我就跑,我那么吓人吗?” 熟稔的态度,多可怕的熟稔。 我们曾经很熟悉,朋友,舍友,死党……情人。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算是。我都觉得很诡异,现在的我们是什么? “没有,只是有点晚我该回去了。”说得好像我的家在这里,其实我只能回旅馆而已。 “回哪里?你不是住在XX大街上的奢花旅馆吗?”安扬依旧笑着,俊美的脸上满是看到久别熟人的欣喜。“难道旅馆房间里还有谁在等门?” 语气有些轻佻的浮滑,却那么自然地扯近两人的距离与关系。就算是我无数次排演的场景,我也不能演的像他这样好了。我该跟他一样自然,笑着寒暄。 就是他抓着我的手,抓得特别紧。我试着扯回来,他抓得更紧,紧到我痛苦。 安扬的笑容依旧那么诡异的礼貌,只是语气的阴冷比他头发上的雪渣还让人觉得僵硬。“我们进去再喝一杯,小云。” 我连忙摇头,有些疲于应付,垂着眼愣是不敢看他。“不了,真的有点太晚,而且我不太会喝酒,要是醉了在外面比较麻烦。” 胸口剧烈翻涌的像是不久才喝下的酒水,有种反胃的熏醉的难受感觉。 我的动作变得有些大,很想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却发现抽不回自己的手,压抑着声音轻声说:“安扬?”叫得有些迟疑的颤抖。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至少这一刻里我还学不好带着曾经老同学那般纯白的面具,跟着他东南西北地瞎扯。 “醉了我带你回去,我们什么关系。”安扬扯着我就往酒吧走,让人发疯的自以为是,一直都这样。 我踉跄着被他拖着,突然间就愤怒了,什么关系,我们能什么关系?“够了,我说够了,安扬。” 真的够了,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我不懂,我这辈子都不见你可以了吧。别来我面前瞎逛,别用这种假惺惺一样的面具来敷衍我,我受够了你虚伪的表情。 安扬站住,在白色的黑暗里,雪花似乎也掉不进他黑色的眼瞳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这才是他,残忍到极致的男人。 “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对不起。”最终还是先低下头,认输。我努力地试着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他竟然松开手,触不及防,我差点一个趔趄摔到。 往后退了两步,才有些尴尬地将手插回口袋里,我试着扯出一个抖动的笑容,八成很难看。“那……那我先走了,毕竟也很晚,有空我们再联系。”在我还没来得及将你彻底埋葬前,我们就先这样,谁也别见谁。 “小云。” 在我准备迈开步子冲着逃走时,他突然叫住我,声音冷而坚定。 “我们复合吧。” 我胸膛里难受的翻滚一下就平静下来,死水一潭,没有一点涟漪。 3.欢是电话线里的敷衍 “啊?”我慢慢地后退,他身后的酒吧灯光渐渐在模糊。退后到一定的距离后,我才努力抬起头,安扬还站在原地,我眨眨眼,还是有点不清晰。就仿佛眼前这个人,从记忆匣子跑到现实中,尘灰就沾满了他全身,导致我现在看到的他都是朦朦胧胧的。 “我说,我们复合吧。”安扬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语气很沉,表情很阴寒。比周围不断在下雪的环境还让人觉得黑暗。 我曾经想过你,会回来的。 也想过,你会一脸忏悔地握住我的手,温柔地哄着我说你错了。 可是,都是想想而已。 我摇摇头,手指挨蹭着裤腿,一抹雪花从我头顶滚落而下,在手指间竟然碰触到,一刹那的冰冷让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的苍白。 “对不起,我快要结婚了,安扬我们结束了。”其实很早就结束了,我挤出一个应该还能看的笑容,用很自以为是平和的语气说,“我跟我女朋友打算在下个月结婚,到时候我会邀请你,还有安姚他们来参加我的婚礼。 说完,还是撑着笑容。 不能逃啊,如果现在拔腿就跑我可能永远都无法自如地面对他,现在很好,至少我已经没严重到看到他就想跑了。 如果能这样面对你,我们是不是就真的结束了。 回到旅馆后我连夜打包就冲到火车站,我还是怯弱了,以安扬的骄傲,他不会挽留一个有主的前情人。我说完自己要结婚,偷瞄了他一眼,被他可怕的脸色吓到。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落荒而逃。 这次同学会像是一场噩梦,我回到自己家里时的头天晚上,做了一夜的噩梦。我想那是一种梦魇,被纠缠得精疲力竭。 我梦见安扬想要杀了我的脸,他冷酷地跟我分手时,那种恨不得我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世界没有李子云这个人存在的神情,让我无数次夜梦惊醒。 我能想到的美好,是在学校期间,那时我只是暗恋。模模糊糊已经忘记了什么时候将这种畸形的恋情掀开,我只记得那是毕业前夕的欢送会,安扬可能隐隐约约知道我的心思。他喝得很欢,很疯,醉得一塌糊涂。 我将他又拖又扶着到了宿舍,宿舍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们已经打包好的行李,有些同学根本不打算回来。行李包一提,就回家了。或者,前往自己向往工作的城市。 我将安扬推到床上时,他突然一把拉住我,将我压到下铺的床单上,未关上的窗户外面远处的路灯朦胧。 我仰面躺着时,已经看不清楚那唯一的光芒,黑暗中,只有安扬一双很亮的眼睛,他呼出酒气有些大舌头地说:“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紧张到不断发抖,甚至是开始恐惧,当这层自欺欺人的白纸被他捅破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胆小。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跟他告白,这种感情是不正常的,我一清二楚。 他会轻蔑地看不起我,安扬会看不起我。 “男人跟男人怎么玩?”安扬突然笑起来,在黑夜里,他的笑声说不出的轻浮。“我没弄过这玩意,不然我们试一试。” 你不是喜欢我吗?安扬说。 然后他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能感受到他发烫的手指在我身体乱搓揉的痛楚,记不得自己有没有挣扎,只是很痛苦。 很痛。 安扬没说喜欢我,他说的是,你喜欢我。 校园里那些青涩的爱恋,像是永远在有阳光的日子里,记忆澄亮如新,温暖清新的画面,我那么小心将这些收集起来。 你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背着包到处跑的样子。 你黑色偏褐的头发下那双眼睛,总是含着肆意的笑意。 你长高了,将手掌放在我头顶,仰头笑着对我说。“我比你高,小云。” 你拿着一打冰啤酒,跟我坐在天台看星星,天南地北地乱侃一通。你说毕业后要出国继续进修经商管理,对于未来你比谁都看得清楚。 人生的轨道在你手里是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可以弯曲你目标道路的障碍。 我羡慕这样的你,比起毕业后只能在二线城市打滚,战战兢兢地遵循着普通人的平凡道路,工作,回家,到了一定时间谈女朋友,结婚,生子,为了孩子老婆忙忙碌碌一生的我来说,你的人生让我很羡慕。 羡慕到,都不知道要怎么嫉妒你。 只好越来越喜欢你。 黄晓佳打电话来,说要我跟她去看戒指,我声音还含着失眠的困意。只是含糊地“嗯”一声。 “我们AA吧,你的戒指我来买。”她似乎一边穿高跟鞋一边拿着手机跟我谈,永远不慌不忙的淡定。明明很喜欢上网站去看那些完全不靠谱的小白言情文,会为了某一部烂电影的悲剧结局而哭得稀里哗啦。 也很喜欢看梦想爱情什么的都很完美的少女漫画,感觉心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女孩。但是在现实的人情世故,处理关系上,冷漠到我惊心。 黄晓佳的柔软,似乎都没有寄托在现实生活中。她对自己要走什么路,似乎早已经有了另一套规则。 我突然发现,除了我自己,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我只是一股冲动,就突然问了,像是要打破谁的人生轨迹,泼黑一张白纸。我问,“黄晓佳,你喜欢我吗?” 要跟我结婚的你,喜欢我吗? 电话后终于有一段意料之外的平静,像是电话被人丢到外太空,你面对只是一片广袤的真空。 “嗯?喜欢啊。”黄晓佳这样说,又好像是怕自己说服力不够追加了一句,“不喜欢你我干嘛跟你结婚。” 可是……我不知道喜欢不喜欢你,也跟你结婚了。 我愣了好久,久到发现对方已经挂线了,我还拿着电话发呆。 我跟黄晓佳一如既往地不懂得男女之间的浪漫,好像站在两个世界里,做自己的事情。 她要结婚,要买戒指。 我要结婚,陪着她买戒指。 我们好像,都还是很寂寞。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总是搞不懂该怎么正确地放在对的地方,不论是对黄晓佳,还是安扬。 就好像现在,我也搞不清楚,我在他们的世界里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进了一家比较正规的金饰店,黄晓佳对于满柜子的珠宝首饰竟然没有一点感觉,我只是凭直觉,觉得她似乎不在状态内。 很多次都觉得黄晓佳不太像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至少不是我认知上,那种柔软得像是水一样的女孩子。她自己选择了一对样式简单优雅的戒指。 店员对着戒指上的圆心图案说,“这是永结同心,一辈子和睦的象征。” 黄晓佳立刻刷卡,她对我说:“我们能一辈子和睦吧。” 我站在她身后,很配合地点头,一辈子和睦,作为夫妻,她认为这样就够了。 永结同心呢? 我跟她都自觉地忽视了最重要的一句,我想人生就这样吧,跟一个女人结婚,生子,然后为了生活打拼到退休。也许在晚年的时候,我跟黄晓佳还可以坐在轮椅上,看着暮阳垂柳,目光永远不交汇地望向她以为的同方向。 黄晓佳对于自己的另一半要求不多,我也是,我们算不算某种程度上的天生一对。 买完戒指,我跟黄晓佳道别,我在她脸颊边轻轻印下一个吻,我们就这样告别。没有任何含情脉脉,只有办完公事的自知自觉。 这种默契很奇怪,我跟她却很容易地遵守。不轻易越过她设立的底线,她不需要我侵入她的领域里,只要各过各的,她继续看她的少女漫,我看我的新闻联播。 4.图案是你要的唯一颜色 回到家后疲惫欲死,快递上门时我还迷迷糊糊的。签字后一边拆包裹一边接电话,当电话那边的人开口时我刚好拆出一大把红色的玫瑰花。 红色的……玫瑰花? 一枚华丽璀璨的戒指挂在玫瑰刺上,我不小心被没处理的玫瑰刺扎到手,戒指也滚到我脚边。 电话那头,安扬的声音还是那种有广播员完美的语调,他说:“我上次到非洲时经过博茨瓦纳从那里带回来的,你喜欢这种款式的戒指吗?” “不喜欢还有,心形的,菱形的,弧形的,或者是设计师的特别创意。”他似乎知道快递已经到我的手上,一点都不担心狂风暴雨会让他计划中的时间拖迟,电话刚刚被拿起他一开口就是跟我讨论这些东西。 我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熟悉应对的方式都不合适这种场面。我不知道,我在你们的世界,处于什么位置。我又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才能那么自然地跟上你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一直都这样,我将电话甩上,一句话都没法跟安扬应付。玫瑰花连带着包装纸我拢着就想扔到垃圾桶里,那枚戒指被我踩到脚底,我一愣。钻石的棱角似乎连廉价的拖鞋都能扎破,我的冲动与火气一下就萎了。我坐在沙发上默默了很久,电话一直在响,我没接。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安扬,他突然就陌生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倒在桑树下横椅子上,乱撒泼的男孩子,也不是那个……曾经伤害我的残忍男人。 我以为我们结束了,很久以前。没有一点征兆他就又出现,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帝王姿态想要主宰我。 我手里摊着那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戒指,他应该也没再吃过苦吧,跟我分手后。银行账户不会被冻结,可以跟美貌的未婚妻一同去星级餐馆而不会面对余额不足的窘境。 不用深夜去打工到胃出血,也不用再吃他曾经叱之为狗屎的玩意。住在廉价屋子里,看着我。 我才发现,没钱他其实骄傲不起来。而且摔得很惨,他会变得恼羞成怒,蛮不讲理。 我试着将戒指套到自己食指上刚刚好,钻石的光芒将我手指上难看的皮皱印衬得更难看。有时不是尺寸对了,就能合适的。 我看了看快递上的地址,没写邮寄人。看着还在响的电话,只好用自己的手机打给安姚,问他安扬的地址。电话里安姚的声音很迟疑,“小云啊,安狸猫是不是又开始找你了?你们……” “我们什么都没有。”很简单就打断他的话,然后跟他要了地址,我知道他知道安扬的地址。因为他们一直都有联系,有时才发觉,比起跟他同姓的安姚,我对他了解更少。 一笔一笔将另一个城市的地址写在快递单上,拿着一大把没去刺的红玫瑰跟一枚戒指去邮局,我是最惹眼注目的那一个。玫瑰花的包装很有技巧,我弄破后就包不回去。 邮局工作人员用专门的箱子给我盛着,可是我知道可能当玫瑰花回到原主人手里时,不会像是来到我手上那般美好新鲜。戒指我用了保价,怕遗失,却还是用快递。 可能,我潜意识里希望这些东西都遗失了,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它们怎么来的,我又用同样的方式丢回给安扬。我想我总算长大了一些,终于懂得怎么拒绝他的给的东西,不论是戒指玫瑰,还是他的电话。 从邮局出来后,我搓着双手,天气阴冷。今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受到全球暖化的影响。陆陆续续一直在下雪,我伸出冷得发白的手抓紧领子,脖子冻得受不了。 我在想是不是要去买条新的围巾,那种暗色的,没有明亮的色彩,适合成年男性的样式。一时恍惚,我似乎又看到那时候,大学的冬天安静而幽长。因为冷所以大家都喜欢蛰伏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肯动。连打个热水都推三阻四,安扬却没这种懒病,应该说是他安静不下来。 时常在最冷的时候,穿着料子很好的大衣,围着一条名牌的,颜色优雅沉暗的围巾,拖着我去赛车场,看别人赌车。 蜿蜒危险的山上公路,附近上社会大学的青年经常会聚集到一块,在寒冷的天气里,开着改装车闹哄哄地大叫,往前冲,没有回头的疯狂。 冬天里,这份疯子一般的冲动情绪,可以传染给任何人。就好像冬天夜晚里那种冬眠似的僵冷都被赛车场的耀眼灯光赶跑,被不专业去用命去拼的车手的引擎咆哮惊醒。 人太多,安扬拉着我的手在人群里往前挤,他很兴奋很喜欢这种氛围。我觉得,被他牵住的手很温暖,越是温暖身体的其余部分就越是寒冷。 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是浑身颤抖好呢,还是只有身体的一部分是温暖的好。 我们跌跌撞撞地挤在喧闹颓靡的人群里,黑夜似乎变得很遥远,前面车子拖着易拉罐嘎啦嘎啦地冲过去。不在乎死亡与衰老的反抗,那串刺耳的易拉罐声响,寂寞地拉着记忆的牢笼往蜿蜒的公路远方逃离。 他的笑容依旧美好,依旧清晰在我记忆匣子里。 大学时的安扬真富有,真像是不可思议的珍宝。我无法形容他那时候的完美,就好像在他的身上,你看不到任何一丝这个世界的悲惨,看不到现实中任何一点阴郁的压抑。 我是多么的羡慕他,发了疯的羡慕着。 我给黄晓佳买了一束玫瑰花,红色的。店员给我包装时很自然地问:“你女朋友喜欢什么颜色的图案?” 我愣了几秒,才轻声说:“随便。” 对于黄晓佳,我好像记不起来她喜欢过什么颜色,或者她不喜欢什么颜色。 有时候她也会给我买些小礼物,她也没问过我喜欢什么颜色的包装袋。我跟她,连忽视也忽视得如此的一致。 我喜欢她吗? 她喜欢我吗? 我突然讨厌起这种喋喋不休如老太婆一样,没有任何意义的自抑质问。 吃饭时将玫瑰花递给她,黄晓佳看了一眼包装,才低垂下眼说:“谢谢。” 我低头切牛排,很自然地接下话,“不客气。” 至始至终,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的包装图案。我们讨论了婚礼的场地,要用什么花,怎么省些花费,房子的装修与家具的添置,她需要出些什么,我又负责搬家之类。 安静的,语气浅淡,没什么需要争论。就像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彼此见面都不需要火气与热情,熟稔到很了解对方地沉默着。 可是,我们明明很陌生。我今天才想起来,我跟她,很陌生。 我们是不是,都少了些什么?或者这个社会,很多人都少了些什么? 5.你们最终翱翔在高空上 每天早上起床时我都不想睁开眼,胸口会开始痛,明明做了很多梦却发现一个都想不起来。甚至是连自己是不是做梦都模糊了。 晨雪模糊了窗户上的玻璃,我伸出手指去划,一道清晰的指痕。指尖麻痹一样的冷,冻到我连忙缩回手指。 妈妈给我做了早餐,我七手八脚地穿上外套跟鞋子,喝了一杯牛奶跟吃了碗粥。爸爸比我早一步去上班,弟弟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根发芽。我的家庭很普通,有一间工厂,百来个工人,爸爸半生的心血。 但都不是我的,这些,任何,家里的一切都是留给弟弟的。 就算弟弟不喜欢被家里的东西,包括爸爸的工厂束缚,也是他的。我从发现这件事开始就没嫉妒过弟弟,爸爸妈妈真正的爱,家里的财产,理所当然的存在。我都没嫉妒过,一点都不嫉妒。 只是很不小心会想起那个午后,父母亲爆发的争吵,是不是要将我送走,送到孤儿院。妈妈终于怀孕了,这个家庭真正只属于他们的孩子。我到底还是没被送走,我想是因为我很成功地当了一个好孩子。 没有任何理由,我是这样认为的。努力地做好一切,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看着出生的弟弟。从来不敢抱怨,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做。这样你们会高兴吗? 拿着包出门前,妈妈开口叫住我,我第一次在脸上看到那种很难堪的表情。就好像她很困扰,或者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妈?还有事吗?”我这样问,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她将双手交握,皱着眉看着我说:“你母亲来了。” 我妈妈亲口告诉我,你母亲来了。 我其实还记得那个女人,我六岁那年,她来过。那是一个闷热的天气,太阳烘烤着大地与公园里秋千。她穿着廉价的吊带裙衫,披散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突然从一旁冲过来说要带我走。 妈妈将我夺了回去,她们爆发了冲动的争吵。我不懂她们在吵什么,甚至搞不清楚妈妈口中所谓的家暴是怎么回事。后来妈妈告诉我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我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拼了命地打我。 我不懂这些,真的不懂。我想不起来两三岁的自己是否真的天天活在家庭的暴力下。 后来那个女人就没来过,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后来弟弟出生,我慢慢长大,慢慢在想着如果我也人间蒸发了该多好。 “她说想见见你,你也许该去看看……你的母亲。”妈妈话说得有些匆忙,甚至是不太看向我这边。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抿嘴闷哼了一句,“有时间会的。”对于母亲我没有期待,也许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弟弟出生前,妈妈保护着我宠爱着我的场景。 那才是我妈妈,温暖到我午夜梦回时都在哭。所以我不愿离开这里,弟弟走了我就守着,就算都不是我的我也很努力地,尽量停留着这一刻。也许哪一天,妈妈还愿意看看我。只要我做得够好,好到别人都在称赞我时她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儿子。” 但是我始终是一个天分有限的呆子,无论多努力,那些天分好很聪明的同学永远可以一边一玩乐一边将我渴望的名次拿到手。安姚是一个,安扬也是。毕业后我也当不成大人物,只会战战兢兢地守着一份工作,我可能会做到死。 而那些注定不平凡的人,都已经展翅翱翔在他们想要的天空上,他们留学进修出国上大公司,自信地走在自己预定的道路上,永远都知道怎么给自己带来惊喜,让别人为他们骄傲。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以那么大呢?我只是想想,然后又将这种念头抛到脑后继续上班。从公司里出来时搓着手,呼吸都是白气,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暗的厚沉云霭似乎将整个冬季的世界都覆盖住了。我看不到阳光,就连空气里都漂浮着阴暗的颜色。 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觉得是打错了,除了我手机里输入的那几个熟人的号码,我从来没接过预料之外的电话。 我的人生就是如此掌握在手里,没有任何水波任何意外的死水。手机后一个熟悉得我不敢确定是谁的声音,很沉稳地响起。 他说:“小云,我是安扬。” 我挂断,停了一会,连忙将手机的电池板拆下来。手抖了两下,有些僵硬,被冻到的刺痛。然后若无其事往前走,我不知道安扬为什么还会回来找我,也不想知道,我对安扬的记忆好像也只停留在大学时,我暗恋着他的那段时候。 那时一切都是明亮的,光鲜的,只有暖色系的美好。 如果是那时,我一定可以很轻易地在作业纸上不断地画着一个人的名字,画得满满的不留任何一丝空隙。 我爱你安扬,我爱你安扬,我爱你,很爱你安扬。 脑子里,心脏里,血管里,梦里都是这个名字。疯了似,就只想着你。 我从不后悔如此爱着一个人。但是跟安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却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我为什么会以为只要凭着爱,我们就可以真正成为一体,不分彼此的同生共死。真是愚蠢透顶不是吗?一个人就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神奇的粘合剂将我们变成连体婴。 我现在不敢说爱着谁了,我怕自己爱的其实是我想象出来,自以为是的虚拟形象。我爱安扬,我爱那个我暗恋时的安扬。 当一切都摊开,被安扬彻彻底底没有任何保留地用几近暴力的方式强迫性地撕扯开,我变得很卑微。像是一枚没有任何重量的尘埃,不敢反抗,咬着床单任由他折腾。咬到牙龈里都是血腥味,我能感受到黑夜里浓重的腥冷味道,还有安扬身上的酒气与女人的脂粉香。 是喝酒时,与女孩子调情跳舞时沾惹上。 在第一缕晨光透过玻璃窗,我跌跌撞撞地从狼藉万分的床铺上起来,看到安扬侧身背对着我沉睡着。金色的光芒洒在他黑褐色的头发上,他的睡脸安详得如同没有任何一点攻击力的天使。 我伸出手试着摸摸他的脸,秀长颜色却很浓的眉毛,然后试着,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说:“我爱你,安扬。” 手指又试着摸摸他长睫毛下,那道疲惫的阴影。他高挺的鼻梁,有些薄线条却很好看的嘴唇,他新生的胡渣短短地冒在下颌处。 我爱你。 笑着笑着都哭了。 6.那些暖透在心底的崩溃 记忆里最清晰,那些优美如同天上漂浮的云彩一样洁白的东西,始终不改变自己的色彩地被我小心翼翼放置进心头上,匣子里。 但是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只是安扬突然突然冲进机场大厅,将快要上飞机回家的我抱住。 “小云,你跟我出国吧,我可以给你办理居留证,你跟我走。”安扬来得特别慌乱,就好像他的决定是在一秒内下的,然后又用一秒冲过来找我。 没有给自己安静下来的机会,很冲动的行动,他就是拉着我不准我走。 我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就像是我想做一个好孩子,不让妈妈爸爸担心,照顾好弟弟,学会做饭自己穿衣,大学被安扬拖着逃课,半夜里不回宿舍去混酒吧看赛车联谊喝醉后还上山去看星星。 一开始,我就没什么选择。我只能看着别人想要的,然后就努力去适应任何的要求。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缺陷的,不完整,因为我不懂得为自己做决定。 安扬就这样将我从回程的机场里牵出来,天空开始下起雪,城市的钢筋铁泥厚重而阴郁。我们牵着手走在人群里,颜色开始灰暗起来。 剩下的颜色,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亮丽的光芒。记忆的匣子里似乎也放不进很多东西,所以灰色的人群后面,我与安扬的所有经历都支离破碎,就差被我粉身碎骨在垃圾桶里。我希望自己收集起来的记忆都是漂亮光洁的暖色系,热烈得可以暖透心窝。那些晦涩充满不安份的激烈经过,我始终放不入自己的心里。 安扬是一个多么美好温暖的名字,我其实愿意永远珍藏着。如果他不再出现的话。 我出门前将黄晓佳的领带夹戴上,图案简单而优雅,很有她的风格。妈妈在厨房里,我听到她正在捣枣子泥的响声,她知道我正在出门吗? 也许知道,但是她希望我可以跟自己的亲生母亲见一面。听说那个女人结了婚,家庭还算不错,男人没有孩子也算富有,她过得很好? 我站在人行道上,有些发呆地看着人流很快就穿梭过身边,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没有一个人的脚步是停滞的。过得很好,很好啊。 低下头,刺耳的车轮子蹭过马路的声音,司机将头伸出车窗破口大骂,“你聋了啊,快过马路。” 绿灯走红灯停,这是交通规则。我连忙道了歉走过马路,马路过后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街上有很多的时尚专卖店跟咖啡店。 我看到前方游乐场广告的招牌,有着红色鼻子的小丑热烈地印在宣传海报上,我眼里突然间就是一片红色了。 安姚曾经对我说:“你跟清水一样,人家往里面扔什么就是什么。” 水里掉了橘子皮我身上就有橘子的味道,妈妈喜欢好孩子我就当好孩子,安扬很像是流氓我也变成流氓,黄晓佳很恬静淡漠,我也跟着淡漠压抑。 那李子云呢,我呢。手里扔出什么,只有空荡荡一声,然后什么都没有。每个人都能进入我的世界里留下什么,可是当我渴望将什么东西留在别人的世界里时,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你们,全都不要李子云这个人丢下的东西。 咖啡店的门面是一扇单间门,招牌在门上一块四四方方的木牌上,牌边沿有淡淡相缠绕的藤条,也是木质的。我站在路对面,看清楚门旁边玻璃窗里那个女人端庄地坐着。她穿着样式还算不错的裙装,搁在方桌上的手臂圆润洁白,珍珠手链很有韵味。头发也是做过的,高高挽起的发髻上还有颜色淡雅的宝石装饰品。 她边喝着咖啡,边摆弄着自己手上的链子。侧脸还很年轻,高傲的唇瓣抿起时有阴郁的味道。这点跟我很像,或者是我像她? 我是真的不记得她了,亲生母亲只是一个留存在课本里的名词,妈妈不承认是我的母亲,所以我只能叫她妈妈。 这个世界上总是由各种各样的规则交织而成,我必须要遵守宪法,遵守地方法,遵守交通规则,遵守人际关系规矩。 就好像必须爱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必须爱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必须要有一份工作,有一个家,要结婚,要爱着你的妻子。然后又是一个循环,你要爱着孩子,孩子要爱着你。 这才是正常的吗? 我站在路旁很久,久到那个女人不断在看表,一脸的不耐烦,眉头皱起时我都可以看到她眼角因为化妆平下来的鱼尾纹,深深地夹起来。 我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深深地吸入一口冷空气,肺部都快要冻僵一样。接着转身离开,繁华的街道,孑然一身的人被丢进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涟漪。 我发现我不爱自己的亲生母亲,就如我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一点都不爱自己的孩子。这是否算是一种人格缺陷,我不爱她。 孩子不爱着母亲。 违反了规则的我会受到什么惩罚?我抬头看天,今天没有太阳,也没有下雪。我突然笑起来,真是无聊啊,这个世界谁没事吃撑了多管闲事,就算你做错了事情也没人理你。 我笑后继续低着头,头发有些扎进眼睛里,眼睛不断地眨起来,防御性质的泪水没有任何感情意义流出来。总觉得就这样回家不太好,因为我似乎没做什么事情。路过超市时进去,到冰柜前拿了一袋牛奶味道的冰棍。冬季里冰冻冷饮备受冷落,除了学生不会有哪个自虐的家伙跑来买这玩意。 付钱后出了超市,我发现天空又下起小雪,点点往下飘,钻入我的衣领里像是要进入我后颈部的血管中。我拿出一根冰棍含在嘴里,不怎么冷。浑身都冻僵的人其实一点都不怕冷,都已经冷透了,没有了温度的比较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冷。 一边剥开包装袋一边吃着,我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袋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走着走着就走入偏僻的小巷道里,城市错综复杂的小道只有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懂得怎么走,不会迷路。 我将袋子连同包装废纸扔到垃圾桶里,手里拿着一根没吃完的冰棍。味道早就已经尝不出来,雪越下越大,我只是惊诧于雪花从万米高空中摔下来,却安静到像是不存在。 哪怕死在你的脚步下,你衣角及屋顶上,也没有一点点的声音。好冷,我呼出一口气,将手里的冰棍扔开,捂着肚子慢慢滑坐在墙角。裤子边角及背部沾上雪水一片湿冷,我将头搁到膝盖上,双手抱着自己。 “妈……” 我疼。 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指甲挠到了空气,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指尖,冰凉凉的。 其实还记得,两岁的我永远穿着宽大破旧的成人衣衫,没有裤子,只有一条空荡荡的T恤衫。脚步蹒跚地跟着母亲的脚步走,母亲的步伐好快。快到我永远跟不上,然后我就哭着,闹着。 颜色已经褪了,哭声也不在记忆里。我将自己的记忆匣子翻出来,还有的。我还有母亲那一点点美丽的颜色,她有过来抱住我。 我记得那个拥抱,母亲身上的味道,温度,午后太阳的干燥,她将我抱起来,那一瞬的相触永远沉淀在我心底。神秘而温暖的肉体,我仿佛可以在刹那感受到血脉相连的感情。 好的记忆,好的画面,我都细细地收集起来,一点都不敢浪费。母亲。妈妈。安扬。 我蜷缩在墙角,低着头笑着哽咽,“哎,妈妈,我疼。”很疼。 肚子里翻天倒地折腾着,我忘记自己是空腹就将那些冰棍吃进肚子里,不小心忘记了现在不是夏天了。想起母亲唯一的印象就是夏天,那个她过来抱住我的拥抱。 ——别哭了。 这是拥抱的结局,母亲发了狠地将我抱起来摔下去。我听到血脉纽带断裂的声音,灰蒙蒙的颜色刹那覆盖住所有亮丽的夏日翠绿。 伸出手捂住额头,刘海下还有一道肉色的疤痕,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在痛。肚子,还是那个被摔惨的头。 血的颜色流进了母亲这个名词的缝隙里,黑色的裂缝中全是炙热的殷红。 头顶上的雪花还在往下摔,一地血肉模糊的安谧。我就坐在巷道的角落里,这里好安静。伸手去接雪花,肮脏的电线杆与挂在别人后面的路灯,往上看是这个城市的电线血管,天空被线条割开了完整的躯体。 说不记得都是骗人的,无论多么仔细地收集着最美好的记忆碎片,还是会有遗漏。无论都多么想将那些灰色的东西推开,还是会有清理不干净的时候。 我还记得班长问过我,“你有什么特长。” 我懵懂到唯唯诺诺地回答,“自欺欺人啊。”我就剩下这个特长了。 雪还是在下,全是惨烈的白色。我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别哭了。 肚子疼到我脸上发青,我用阴冷的袖口擦干脸扶着墙慢慢往前走,往家的方向走去。 7.如果爱你是一种止痛剂 到家后用钥匙开了门,妈妈连忙从客厅里走出来,她笑着说:“小云啊,有人来找你。” 我猜自己的脸色一定很糟糕,妈妈的笑脸僵住,没等她说什么我就先笑起来,“啊,是老同学,听说今年回国所以来看看我。” 我很自然地走过去,伸出手笑脸不变地说:“安扬,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我好给你弄个接风宴。” 安扬除去长外套,一身名牌愣是只给你看到服帖的料子与低调的黑白两色。他穿着好看,一看就是小资调子阶层的人。妈妈最喜欢这种气质的人,可惜无论我还是弟弟都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气质。 他专注地看着我,几乎没转动过眼仁,我怀疑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很可怕,被人这样看着很可怕。我伸出的手他很快就握住,节奏刚刚好,没让任何人难堪。只有我知道他手掌的温度热到吓人,他运用暗劲地抓住我的手指,紧紧的,不放开。 “你的手机号码换了,要找你不容易,小云。这不才刚刚上门拜访,伯母说你出去了,我还在这里等着。”安扬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 我们俩的握手时间,太长了。 我试着甩开,动作有些大,妈妈疑惑地看过来,我立刻不动。安扬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看着他,眼神冷漠。 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妈妈招待他重回客厅里喝茶,新买的乌龙茶装在古香古色的罐子里。开水很热,冲入盅里一片浓雾。 安扬很健谈,哄着我妈妈开心,他说国外的风土人情,一些他旅游去过的欧洲国家的冷僻知识,关于女性很喜欢的时尚与美食美景。我在一旁默默看着,偶尔喝一杯茶水,胃很痛,被热烫的茶滚得快要受不了。 精神开始涣散,我觉得这个世界荒诞的事情一件一件发生,昨天可能在美国降临,明天可能在阿拉伯,而今天不幸在我眼前活生生上演。我刚刚站在路过看着我的亲生母亲,而回到家里,却发现自己的前老情人鸠占鹊巢地坐在我家的客厅里,对着我妈妈大谈他在国外读书工作时的各种趣事。 我乐呵呵地笑起来,安扬安静下来,他看着我,眼神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我还是笑乐了的样子,没心没肺地说:“很有趣啊,看来你混得很好。” “是的,还行。”最后安扬不咸不淡地总结了一句。 妈妈挽留这个我所谓的老同学吃晚饭,他拒绝了,我松了一口气。送他到门口,我抓紧门把随时要甩上门。他却在我妈妈回厨房准备晚饭的空隙,一把扯住我的手将我带出门。我不敢挣扎得太厉害,只能顺着他往外走。 天蒙蒙的灰暗,他死抓着我的手到生疼,我们走到离家不远的一块空地上。他突然发了疯地将我往他怀里拽,用力地拥抱着我。 这里随时都有人经过,我连忙挣扎,他的力气却比我大得多一点都不准备放手的样子。我又气又急,几乎是踹开这个家伙,愤怒大喊,“安扬,你到底想干什么?” 发现自己几乎到极限了,快要崩溃。我不懂,我搞不清楚,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一个一个明明消失了,又若无其事地出现,求求你们离开我的生活好不好。我牙齿几乎不受控制地上下抖动,手掌僵直得指甲挠到肉都不知道痛。 安扬冷酷的神情一下被我弄开,他伸手还想搂住我,我立刻慌忙往后退开。他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玫瑰花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觉得安扬的脑袋是不是被车撞到了,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委曲求全的安扬。他从来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东西,要什么,给我买。 那时候的李子云,只要是安扬给的,他都欣喜若狂地珍藏起来。绝对不给这个男人一点难堪,拼了命地想要宠着他,爱着他。那时候的李子云,怎么可能忍心给安扬一点点的委屈受。 “安扬,我们结束了,四年前就结束了。”我摇摇头,冷声冷气地说,看安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比陌生人好一点,却又不熟的点头之交。 没人知道,我痛到想要呕吐。 “你忘记了吗,你要我滚的,是你要李子云彻底滚出你的视线,你的屋子,还有你的世界的。”我看着安扬说,一字一句像是用伤痕累累的身躯滚着出口,都是尖锐的刺,血液汩汩而流。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年圣诞夜前夕,你带着那个女人将我赶出屋子,我几乎一无所有地倒在纽约街头。那时大雪覆盖了整个美国,冷风冰雪中,到处都是家的味道。缤纷的圣诞树,彩色的霓虹灯,热闹的公路与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便利店。 很多人,外国人都在我身边走过去。我像只野狗一样,缩着身体没有目的,没有钱,没有求救电话地走在一个我陌生到连语言都不过关的地方。 安扬被我的话噎到,脸色很难看。他是不是觉得不论他怎么对待我,离开我多久,只要他愿意想回来,我就会乐颠颠地挨过去给他摸? 以前的李子云,真的那么贱吗? “对不起,我不打算跟你复合,而且你应该也结婚了吧。”我还记得他那个漂亮的未婚妻,那双与安扬如出一辙高傲的眼睛,他们真的很登对,不论是外貌家世还是性格。我发现现在竟然可以那么淡定地想着这些东西,我又往外走远了一些,走出安扬的圈子。“男人与男人是这种关系,始终不正常。” 我冷笑到接近讥讽地说,指不定在嘲讽谁。 而且现在才追来,你的时间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四年对你来说不过四分钟?自来熟到让人觉得很恐怖。 “我没有。”安扬咬牙切齿地说,他一脸苍白,可是又不显得很脆弱。他看着我重音地再次强调,“我没有结婚,你也不能结婚。说什么关系不正常,当初不是你先勾引我的吗?是你先喜欢我的。” 我被刺痛了,彻彻底底伤口撕裂地痛起来。难堪到极点,我伸手捂住胃部,往后退两步,好不容易才撑着一个笑容说:“是啊,是我先勾引你,我真是恶心不是吗?不过那时以前的事了,就当年少无知,你也没有吃亏不是吗?又不是我压着你,现在我年纪大了玩不起这种游戏,拜托你去找别人可以吗?” 拜托,快离开啊。 我突然往后退两步,安扬的表情吓到我了,那种充满暴虐感的眼神与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阴冷,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安扬。充满了不安分的情绪,忍受不了被束缚喜欢高高在上的疯子。 当初喜欢上他时,我没看过他这一面,如果不是后来与他发展到最深的那种关系,我也看不清楚安扬黑暗的侧脸。很多时候,我会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是安扬吗? 他往前走,我就往后退开,他一个骤然疾走将触不及防的我抓住,低下头就深吻住我。贪婪湿漉的舌头伸进我牙齿里,舔舐着我口腔,完全不接受拒绝的强吻,我甩头想挣脱他。他扯住我的头发迫使我仰头接受这个暴力的亲吻。 我被他吻到,背脊骨都战栗了。 手一抽握掌成拳重重地往他胸口处捶下去,安扬往后退开,猛然咳嗽了几声。我立刻离他远一点,没有表情地看着他,陌生人一样。 “我跟你已经不可能了,安扬。” 我其实不是同性恋,当初不过是喜欢上的人,刚好是你而已。 “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人生也规划好,对我来说你是过去式,别再来找我了。我们除了是同学什么都不是。” 接下来我会结婚,会有一个家,可能这几年会有一个孩子,我会好好工作,努力到老退休。我的人生本来就该这样,规规矩矩,普普通通一条线。我已经承受不起你们那些所谓的刺激与冒险了。 一开始,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别再来打搅我,拜托。”我的语气可以更哀伤,更有乞求的味道。但是我像是一块空白的塑料制品,上面全是硬邦邦冷冰冰的颜色。 谁都不要来打搅我,谁都不要来扰乱我的人生轨迹,我的世界不是没有门的公共场所。如果你们一开始就不想要李子云这个人的一切,就不要来耍我了。 母亲。 我绷紧后背站得笔直,然后转头将所有甩到身后,下颌与身体的肌肉都绷得像是生死攸关的战斗姿态。我没想到有这样的一天,像是防备最危险的敌人一样来防备着安扬。 “小云,你是说你不爱我了吗?”安扬站在原地,他似乎被我捶的那一拳捶痛了,连呼吸与声音都抖得无法自抑的痛苦。 “我没有爱过你。”我脚步没有停止,稳稳地往前走。是的,我已经搞不清楚当时那个傻得一塌糊涂的李子云,爱上的到底是谁? 我爱的真是安扬吗?真实的安扬?还是我只是爱上一个我想象出来的天之骄子,一个我渴望成为的,那种无所不能坚强到可以掌握自己人生的幻影。 真正的安扬很脆弱,也很懦弱。也许在这层灰色的肮脏尘埃被掏破时,我就已经不爱他了。或者我一直搞混了爱情,我从来不懂得爱。 安扬没有跟上来,我走到楼梯上时咳嗽与胃部的剧烈痛楚几乎同时爆发,这么冷的天气下我满头虚汗地上了楼梯。几乎是爬上去的,一进门就栽倒在客厅里,我听到妈妈惊讶的叫声。“小云?” 真好,妈妈还是会担心我。我蜷缩成一团,好痛哦。真想哭,为什么这么痛。 安扬。我咳嗽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喊出声。我已经痛到看不清楚任何东西,我只是不断地抽着气低声喊着,安扬,安扬,安扬。 就好像这是一个止痛剂,喊多了就不痛了。我不爱你了,安扬,真的不爱了。 8.简单到如同梦想一个样 身体似乎拖着灵魂到地狱里逛了一圈,我时而被拖到冰水里被人推进去淹死,时而被拉到火山口被人狠狠踢到岩浆里。冷到发抖,热到发疯。我开始做恶梦,拼了命地做恶梦。但是又有些好的梦,模模糊糊,一片绮丽的色彩浓稠成芝麻浆糊,这都是我细细珍藏的记忆,它们是我的唯一。 有时候我会看到一个年轻的自己坐在租赁来的小屋子里,窗外大雪纷飞。美国的冬季很冷,我看到自己裹着单薄的被子发抖。安扬的未婚妻来看他,所以我又要回到这里。 有时候他的未婚妻会来住几天,我就会在这个屋子里呆几天。有时一个星期,甚至最长半个多月,我就会住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地封闭着自己,孤孤单单地等待着。 我会裹着被单坐在窗子旁的椅子上,一整天地看着窗外的公路,看安扬什么时候来接我。我推开门看到那个熟悉而消瘦的背影,他一直在咳嗽着,可是愣是撑着不敢回床上呆着,守着窗子。 觉得有什么热流从眼里冒出来,看到那个人伸出苍白到不见血色的手指,在冰雾的窗户玻璃上细细地画着“安扬”这个两个字。 很好看的两个字,我看到他画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不舍得擦掉,最后整片玻璃都是安扬。 站在他身边,我也看着窗外,大雪封了所有人的视线。根本看不清楚谁走过去,谁的车子路过。只是每一次有一辆车子经过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就趴近些,看是不是自己那个熟悉的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平静,面对着窗户,上面还有安扬两个字。伸出手突然就一横划过去,安扬尸横两半,我笑着说:“嘿,李子云,他不会回来的。你是傻瓜知道吗?”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还是脆弱地望着窗外,想着他的未婚妻什么时候走,他又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安扬身边。 “他从来就没爱过你,他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很好用的廉价保姆,因为你很勤奋。你会为他做一切的事情,你会陪他上床,给他做饭洗床单打扫屋子……你不会抱怨,所以他觉得你很好用。”眼泪终于从下颌滑落到地上,粉身碎骨。 李子云,你真他妈的傻到透了。 安扬根本就没爱过你啊。 身边的椅子一阵摇晃,年轻的男子一脸不健康的青白色,却笑得很开心地跑去开门。像是迎接自己的上帝一样,对着门外的人说:“安扬,你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渐渐脱力地坐到地上,我抱着自己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谁还稀罕你回来,谁稀罕啊。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嘴里珍贵而小心地轻喊着,那么温柔那么让我得到救赎的纯真。 “妈……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呢,我在这里。 然后我就回到那条热闹的街道,我的亲生母亲,那个美丽的女人穿着夏日的连衣裙在前面走着。我穿着肮脏的长T恤拼了命地追逐,人群像是巨大的森林,每个人都像是一面我不可逾越的高墙。我惊慌,恐惧,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太阳的金色缠绕着黑色的大地,我看到的一切都像是迷宫里的荆棘,刺得我发疼。 越是想追上去,我越是脚步沉重。 我其实一直不懂,为什么我要的明明很简单,可是几乎耗尽所有伸出的手指,所触到的还是冰冷的空气。 深夜睁开眼,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天花板。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厚厚的棉被压着我。额头上有冰袋,桌子上有热水壶跟换下来的白毛巾。一盏晕黄的小灯莹莹而立,安谧而沉静。 房间的门轻轻被打开,我连忙闭上眼睛,呼吸几乎窒息地平静下来。有人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抚摸我的额头。 我额头的高温已经降了下来,她的手很软,有些粗糙,放在我额头试探了几秒才慢慢收回去。走前还将我的被子往上拉些,动作很小。 门再次被关上,房间里那盏小灯晕黄了一方天地。我睁开眼睛,有些酸涩,将自己的手放在额头上,覆盖住之前妈妈放在上面的手。 很温暖。我缩进被子里,傻乎乎地笑起来,脸部肌肉有些不停使唤,笑得扯痛嘴角。 9.不要孩子与爱情的婚姻 等能下床已经两天后,我穿了两件羊毛衫套了一件长大衣,还将长长的毛线围巾一圈圈护着脖子,提着包出门上班。黄晓佳昨天来看过我,给我带来了一些养身的中药,我怀疑她的中药知识都来自网上美颜养身的帖子。 我们依然没什么大起大落的话题,就是谈谈该请什么嘉宾,或者结婚后需不需要蜜月。我跟她,都是淡淡的,不会给对方难受。 “一个月后我们就搬到一起,需要分房睡吗?”黄晓佳坐在我床边,拿着一本文学杂志翻着,窗外冬季明亮的光线投射在她身上,拉下一道优美的投影。 我漠然了一会,不等我开口说什么,黄晓佳突然笑起来。我没看过她这么笑,很甜美,很真实。“子云,我觉得我们能相处得很好,但是人与人之间需要距离。我其实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再进来一个人,但是我知道自己熬不过孤独,十年可以,但是五十年呢?我没有任何信心。你跟我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这里……” 黄晓佳摸着自己的心口,认真地对我说:“是空的,你根本就不打算让别人住进去。我需要一个伴侣来应付社会的异样眼光,这个社会规则有时候真的让人觉得扯淡不是吗?只要你是孤独的,你就是不正常。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个人生路上可以互相扶持的伴侣,但是我们不需要谈感情,或者说是爱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一个人爱情,因为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真正的爱情。” “子云,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们几乎一样,所以没有谁会吃亏。”黄晓佳伸出手摸摸我的脸,她俯身过来一脸严肃。 我知道这是黄晓佳对我说过最真实的话,如果我不听,哪怕有一点点的拒绝姿态,她就不会再说下去。我庆幸,自己听得懂她想表达什么。 我们同样的,寂寞。 最后黄晓佳吻了我,一个很温柔很冰凉的吻,也许只是冬天的气温太低了。所以这个女子包括握住我的手,都是冰冷的。 我们可以结婚,经营同一个家,分房睡,可以上床,接吻,一起吃饭看电视,分享书籍与任何有趣的事情。或者一起去旅游,熟悉彼此的性格或者爱好。 我们不说爱情,也没有必须承担的苦难责任。就是两个人一起走一段别人看起来必须走的路,就算我们的路是分开的,可是在同一个方向,手伸过来还是能牵着。 我们不要孩子,黄晓佳说:“我无法想象自己为了谁而掏心挖肺地付出,我没法肯定自己一定会爱另一个人爱到不求任何回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么炙热的感情。子云,与其赌我是不是一个好母亲,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我赌得起,孩子赌不起。” 这个女人平静到可怕,她那么了解自己,特别冷酷的一面。 我想要有一个孩子,看着黄晓佳很久,她也坐了很久。我想过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会对他很好很好,不会丢下他,不会让他孤孤单单,尽我所能地爱着他。但是那是只是我的想象,我真的能爱人吗?就算那个人是我的孩子,我其实能赌一把,但是黄晓佳却说,孩子赌不起。 是啊,我已经没有拼了命地爱着谁的能力了。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孩子。我竟然不敢赌,黄晓佳的眼里有我的影子,同样冷酷的影子。 最终我伸出手紧紧地回握住黄晓佳冰冷的指尖,很想将它捂烫了。然后我才声音低哑地说:“好,没有孩子。”所以你会陪着我一起走下去吗?我们一直,孤孤单单地走下去。 黄晓佳对我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信任你时是那么美。像是平凡的花苞突然绽放,绚烂的色彩充满了脆弱仁慈的光芒。 我跟她,又近了一点点。 10.你在光色下我逆光而行 日子还是那么过下去,我努力地上班工作,其实黄晓佳似乎并不打算靠我养着。她有自己的工作,独立的空间与关系线。我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原来怎么样结婚后估计还怎么样。黄晓佳不打算改变自己,所以也很公平地没有给我提任何要求。 婚礼的日子一天天的来到,我平静地准备着一切,因为不打算大操大办,所以没有出现焦头烂额的事件。同学我一个没请,只有几个同事,加上男女双方的家人,酒店的一楼大厅里定了十来张圆桌也算是齐全了。 期间安姚打过电话给我,他似乎很迟疑,我跟安扬的关系瞒不住他。当初我回国也是他帮忙,所以对于他我还是存着一份感激。 “我觉得你还是去见见安扬吧。”安姚只有特别认真的时候才不会叫安扬为狸猫,他很喜欢这个绰号,乐此不疲地在各种场合来表示他曾经跟那个男人有多亲密的友情。 “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吗?”我顺便邀请他,对于安扬的话题我很疲惫,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对我来说安扬已经是过去式,我可能没法将他剔除干净,但是我的人生里,真的不需要安扬了。 “参加什么婚礼,小云你真的了解安狸猫吗?你结婚他会疯掉的。”安扬气急败坏地朝我吼。 我将电话拿远点,接着再冷笑着对安姚说:“我不认为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可以逼疯他,我们结束了,要我说多少遍。结,束,了。” “别这样,不是你说结束就结束的,安扬还没放手啊。” 真的很奇怪,我对他们所谓的没放手的概念一点都了解。“当初是他清清楚楚地跟我说分手,而且我也没再去纠缠他,已经都过了四年了。等到我要结婚你却跑来告诉他没放手,连安扬都跑到我家里来说要复合。别耍我了,安姚,你们的游戏我玩不起。” 这样都不算放手?我只是一个凡人不是外星人,看不清楚你们大雾朦胧的内心与诡异的社会准则。你们谁都可以过来踹一脚,再扇我一巴掌还说是喜欢我。 “不是的,其实你离开后一个月安扬就后悔了,他想找回你的。可是他家里出了些事情,他父亲过世了。”安姚的语气压抑下来,“你该知道安扬的家庭吧,他父亲留下的财产让任何人眼红。你以为就安扬的性格,他是怎么在那场豺狼争斗中存活下来的?没人帮他,连他母亲的亲戚都想要咬他一块肉下来。安扬那段时间里很苦,他不敢来找你,怕牵连你。他是拼了命的去保卫自己的地盘,或者某种程度而言他可能是在保护你。” “这两年才安定下来,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敢过来找你。最后是听到你有女朋友并且打算结婚,他才慌忙地出现。小云,如果你不爱那个女人,试试回到安扬身边吧。”安姚低沉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的不可理喻,他几乎是在要求我放弃自己的婚礼,回到前老情人身边。并且,那个老情人还是一个男人。 朋友能做到这种程度真不错,而我跟安姚只是同学。我羡慕安扬,他的朋友总是能为他做一切事情,甚至是拉皮条。 “安姚,我想结婚。”我轻轻地勾起一抹微笑,不带任何阴郁,是因为想到黄晓佳。对于安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我以为自己至少会心疼,事实却是现在我千疮百孔的心灵已经慢慢在平复,我想只要这样下去我会有自己的人生,我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能人生还是会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是我相信只要努力往前走,我身后的阴霾一定会远离。 我渴望成长,过往的束缚太苦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与所谓的爱情,也太苦了。我跟黄晓佳,能走到一块是我的幸运。她能治愈我,最后可能我们在一起,还能找到自己都想要的一些东西。 例如爱,例如携手相伴。人生有一个伴,能陪着你到死亡,已经是莫大的奢侈。 “我爱她。”我温柔地说,也许这种爱跟传统意义上的爱情不一样,但是我愿意尝试。黄晓佳值得,我觉得她笑起来很漂亮。在我以为死水的心里,荡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安姚沉默了一会,才用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语气说,“那好,我会试着拦住他的。” 拦住他?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电话筒,最后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时过境迁,但是安扬的一些性格我还是清楚的。他很高傲,受不了拒绝。所以不会再次自取其辱地上门来给我拒绝。我从不认为自己值得他改变他那自大傲慢的个性,重新跑来追求我。他会跑过来找我,可能是怀旧,也可能别的我压根就想不明白的原因。 我拒绝了,他也走了。就是这样。 坐在沙发上,我深深地闭上眼。那些阳光下的碎片,发出暖暖的光芒,我再次看到那棵桑树下的安扬。 没有一丝冷漠,他的笑容肆意飞扬。很干净很好看的一个男生,似乎他的人生都是用最美好的经历堆垒起来。连带着,在我眼里他留下的颜色都是那么纯粹。 你……还好吧。 我伸出手,眼睛却突然睁开,连忙将手从虚空中抽回来。他好不好跟我没关系了。 城市暮色来临前,我抬头在商业街的人群里可以看到天空大片的浓紫色,霓虹初上,巨大的广告牌与广告牌下的槐树都发着光。 我站在寒冷的街头,低着头,发现自己的刘海长到眼下可以碰到鼻梁。什么时候再去剪个头,这样老是扎到眼睛也不是个事。 刚刚跟黄晓佳回去拜访她父母,两老很和蔼,她家庭的气氛很温馨。我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不同于双方家长在酒店餐厅里中规中矩的约会,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家的味道。 亲切熟稔的问候,黄晓佳孩子气的撒娇,很好吃的家常菜,聊聊一些日常的趣事。甚至黄晓佳的父亲还是一个钓鱼爱好者,跟我约定周末出去大湖边钓野鱼。 黄晓佳送我出门时,我看了她一会,很茫然。 “你以为我是因为家庭亏待才变成这么隐僻的性格?”黄晓佳不用我开口也知道我想说什么,她乐呵地笑起来,“我其实也搞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是突然之间醒悟过来,无论自己有多么的渴望,一个人最终只是一个人。谁也无法代替你,你也无法代替谁。” 从此以后,看这世界最繁华的美景,处于最喧华的人群中,也像是站在荒芜的平原上。没有谁跟你并肩,就算有,也是你寂寞疯了的错觉。 黄晓佳说,“你不能奢望另一个人能永远地牺牲自己的一切来爱着你,哄着你。因为每个人都这样渴望着,你想要的别人也想要,别人会疼着你的前提是你必须也疼着他。真的很累,当所有人都渴望同一样东西时,也代表着这种东西不存在。” 真是有够悲观的事实。 我背对着黄晓佳越走越远,在转角处回头,看到她还在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另一面的远方。黑暗的暮色降临,她姿态如同凝固的色彩,侧脸冷漠到失去线条。我莫名其妙就想起某一本书的开头,她是一个如烟花般寂寞的女子。烂熟的比喻,我自己倒是先笑起来。 都忘记了,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低着头走路。 我往前走着,经常像个找不到路的孩子,乱七八糟在这个城市的公路上乱走。我没有什么目的,也不像是要欣赏这里人造风景的散步,就是一个人走着。 “小云。” 突然至极有人在背后喊了我一声,我糊里糊涂地回了头。灯火灿烂在最黑暗的夜色中,城市的轮轴转动在每一个人前进后退的脚步中。巨大璀璨的霓虹灯下,安扬微微喘着气站在那里。他穿着今年时装周最流行的西装样式长外套,线条优美颜色深蓝的裤子,黑色的衬衫与干净自然的发型。 这个城市潮湿阴暗,他却很温暖地站在光色下,委屈地看着我,像是找到了家的孩子。 我竟然忘记了过往的所有,对他笑起来,眼瞳里似乎有什么要溢出来。接着回头就走,背对着那个叫安扬的男孩子。 你依旧那么清晰,在我色彩鲜艳的记忆匣子里,温暖到烫手。 11.孤独是种执拗的不放手 “李子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安扬从公路那边冲过来,不顾别人的侧目。几乎是大喊大叫,“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回来,我是离开过你,我是叫你滚。可是哪一次你没有主动回来过,你都有回来啊,我以为你会回来。” 我记起那个脸色青白,几乎一无所有的年轻男人,在异国他乡等待着的场景。这样说起来,二十来岁的李子云确实很多次都回去,不论是遭受到安扬的殴打,还是被歇斯底里的安扬赶出去,或者是在那个小屋子里等待。 那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走了,将全部掏出来送给安扬后,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李子云一定是死在纽约街头的大雪中,所以才能离开安扬。那个曾经牺牲自己的一切来爱着某个人的李子云,终于死了。如今的我是如此庆幸,爱情的死亡。 所以我现在才能那么自然地将身后那个大喊大叫的疯子视若无物,一脸不认识这么丢脸的家伙的陌生表情。 安扬很快就追上来,我的脚力一直不如他,在大学时他就是有名的田径运动员。他扯住我的胳膊,一脸蛮横将我往回拖,不顾我挣扎的意愿与不可思议的愕然。“你干什么啊。”我完全不了解他要干什么,这个冲动到不顾周遭环境的人是谁? “跟我回去。”安扬脸色阴狠,桎梏般地将我往公路边拉,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优雅昂贵的车型看起来很显摆。 回去?回哪里去? “我们现在就回家,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房子,我给你买。要带花园还是游泳池,你喜欢楼上有很大的阳台跟明亮的日照吗?”安扬自顾自地说,就好像我们已经和好,他也一百八十度转变,成为一个最完美的情人。 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还疯得很彻底。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他用力地抓着不放,我怒吼,“安扬,别这样,这一点都不像是你。”你不是一向最能炫耀自己好聚好散的美德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掉价? “你不是也变了,以前只要我勾勾手指头你就会很高兴地立刻回到我身边。”安扬看着我,眼神凌厉得恐怖。“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那是以前。”我大声反驳,你分得清楚时间吗? “对,我那个也是以前,现在的我说一不二,你必须跟我走。”安扬像是一个末世的暴君,随时都能暴起杀人。 我愣是被他拖到车旁,他将我推进后座里,路边有些人惊讶而好奇地看着我们的互动。如果我是一个女人,可能早就有人报警或者上来帮忙,可惜我们是两个大男人相互纠缠不休。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想到那里去,甚至不确定我们是不是闹翻的朋友,犹豫着要不要多管闲事。 我被摔到车里一阵眩晕,狼狈着要爬出去安扬早已经狠狠地将后车门关上。他步伐如风地走到车前方,打开驾驶座的门。在我挣扎的叫声里,他踩足油门像是不要命地急速冲出去。 大学时他就是一个改装车驾驶的赌徒,不要命的疯狂速度无法让他恐惧。我却是被他这种亡命之徒的驾驶方式弄到恶心胃痛。 从车子里跌跌撞撞下来,安扬将我往一栋欧式风格别墅里拖去,我一进门就找起卫生间,他给我指了路,我毫不客气推开这个罪魁祸首。冲进卫生间后在洗脸盆里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刚才还以为会死在路上。安扬开的车,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坐得了。 好不容易漱口洗好脸,抬头看到镜子里的男人,这是一张苍白如纸,随时会破裂的颓败脸孔。我抹去水渍,不见血色。安扬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像是守着猎物的禽兽,一双眼睛盯得我后颈发毛。 我靠着洗脸盆的坚硬的边缘,浑身无力地看着他。我们相望无言,也许很早的时候我们就没什么话好说。 “你喜欢这里吗?我的房子,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还可以让人改,还是你比较喜欢中式的房子?”安扬突然开口问,他的话题好像除了房子就是房子。难道他已经开始进军房地产开发行业,还是突然发财的暴发户喜欢囤积地产? 我无力得快要坐到地上去,卫生间洁白的光线冰冷,我苦笑着看他,这样真的有意思吗?心里好像有很多话要借着这股略带热意的情绪吼出来,但是最终看着一脸面无表情到有些无措的他,却又说不出口。我说的,可能会伤害他,现在的我还是不习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这个男人,这是以前的李子云留下来的坏习惯,已经烙印到骨子里的痛楚。 “我要回家。”我声音沙哑,眼神疲惫。面对着他我没有一次不累的,现在的我已经累到连一个笑脸都撑不住。 “回家?回去结婚吗?”安扬表情恶毒起来,他一向如此,自己不好过也绝对不让别人好过。“你别做梦了,我不认为你真的爱着那个女人。” “如果我真的爱她呢,安扬,别这样,我不想分手后还看不起你。”你这样真像个歇斯底里不肯认输的懦夫,我跟黄晓佳已经都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我终于在那个女子的眼瞳里,找到走下去的自信心。我甚至能看到很多年后,暮色迷离,我们孤独地看着广阔的荒原,那时她会对我笑笑,我会发现自己爱上那种孤零零的感情。 “你要是真的爱她,我就杀了她。”安扬不可理喻得完全没有套路,他涨红脸眼神残忍。 这种人,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幸福,他想要的哪怕血淋淋也敢伸手去拿。 我终于彻底无力了,脸色惨白地难受,这种家伙我压根没法跟他沟通,以前他就很任性,没想到年岁的折磨让他的棱角更锋利。他听得懂人话吗?我没信心。 “那你想干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吗。”我发现与他的对话都是问号,满满的,双方都不确定该将自己放在哪个位置,说些什么话好。所以一直在质问,一直在强迫。 安扬紧抿着嘴,冷静下来,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理所当然地说:“是的,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小云。” 我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现在终于确认眼前这个家伙不再是无害的,而是疯了。 12.除了爱着我你别无选择 我们相互对峙,他一直站在门口,好像只要确定我在他的房子里他就可以安静下来。我掏出手机开始按公安求救热线,如果他真的想要将我留在这里我是没好法子可想的,我真打不过他。 安扬似乎看到我手指按在哪个号码上,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他一个跃跳就冲到我身前,我手里的手机被重重地拍出去,手机大力地撞到白色的墙面上,还闪着光的屏幕四分五裂。 他将我往冰凉的白色瓷砖地面掼倒,我没有防备被他压在身下。我几乎在一秒内看到他眼里那种熟悉的炽热,真的疯了,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情况下他都有那种欲望。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那个有着干净白皙身体的李子云。现在的我脸色有岁月的疲惫,苍白不健康的身体,这样的我为什么他还看得上眼。 安扬一脸固执的恐怖神情,他撕扯开我的外套,将手伸入我羊毛衫下的胸膛,冰冷的手指让我畏缩地发抖。他的触摸像是一条冷血的毒蛇,一点都没有顾忌别人地暴力揉捏。 面对他我习惯了畏缩,害怕却不敢反抗,只是这种深藏于骨子里的奴性很快就被一种愤怒到发狂的情绪掀翻开。安扬压着我,将我的衣服往胸口上推,羊毛衫的衣料勒住我的颈部,让我窒息到想挣扎。他低下头伸出舌头舔舐我胸前的敏感,我蹬着腿拼命挣扎开。但是单薄的力气根本无法真正从他成人有重量的身体下逃开,我想蜷缩成一团逃避这种可怕的灾难。 安扬凶横有力地抓住我的手往坚硬的地面上撞,我痛得嘶嘶地喘着气。一时间身体都被手腕断裂似的痛楚所震撼,颤抖到没有反抗的余力。 在伤害我时,他总是这样毫不留情。 他滚烫粘湿的吻贪婪地啃咬着我的颈部,胸前,腹部直到下面的部位。毫不避讳就将手指伸进我的裤子里,用力扯开裤子上的扣子,拉下拉链,我惊恐地蹦跶起来想踹开他。他的手指重重地往我双腿间的敏感处一抓,我顿时痛得倒吸气。 他用力地揉搓着我的男性,我几乎是尖叫出来,“别这样,安扬。” 痛楚夹杂着无法自控的热度战栗着爬上我尾脊骨,酥麻的快感在痛苦的感受里火热了我整个背部胸腹,我几乎感受不到赤身躺在冰冷瓷砖地上的凉意。 他变本加厉地将我挂在小腿处的裤子拽下来扔开,熟悉的力道与程序,我几乎都可以看到接下来他每一个动作。我伸出几乎麻痹的手想将他推开,他拉开自己的挂在领子上装饰用的领带,很利落就抓住我不安份的双手捆起来。不给我挣脱的机会,他已经撑开我光裸的双腿,将自己炽热的硬物抵上来,我开始带着绝望大叫起来。“安扬,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求你……” 这样会毁了我的,我已经花了太多的时间去爱你,去恨着你,也用尽了所有精力才走出你的世界,拜托别对我这么残忍,不要再将我血淋淋地拖回去。给我留一条活路,安扬,求求你。 安扬抬起头,清俊的脸上是带着某种微醺的晕红,他的微笑如同天使的无害,却在下一秒打破所有残忍的奢望。他眼眸里突现血丝,暴躁而疯狂地狞笑起来,将我折腾着往外蹭的身体轻易就拖回来。劲瘦有力的身躯压在我身上,我被这种不加节制的重量压倒,双腿被他折着弯曲在腹部上。 被刺穿的那一瞬间我痛嚎出声,剧痛让我紧绷的小腿抽起筋来。血肉撕裂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让人惊悚地响起来,安扬一脸狂乱地挺动下身贯穿我,牢牢将痛得身处地狱的我钉在地上,不容许我有任何一丁点的逃离。 连呼吸都被夺走的折磨,我哭都哭不出声音。 安扬扯着我头发,迫使满脸冷汗的我仰起头看着他一脸情欲的潮红,他讥讽地在我嘴唇前吐息,“你以为就你这种被我压着的身体,还能跟个女人结婚?对着女人你硬的起来吗?李子云,别骗自己,你除了爱我别无选择。” 他如同恶魔地抽动着,言语尖利刻薄,“你以为你还能爱别人?李子云只会爱着安扬,你只会爱着我。” 李子云只会爱着安扬。只能爱着安扬。没有选择余地地爱着。 我睁大眼睛空白一片地看着他,体内那种酷刑一样的撕裂填满没有一秒停止过。安扬说完后舔着我冰冷的唇瓣,将自己湿热的舌头伸进我口里,深深地吻着我。 喘息,夹杂着痛到极处的哭泣,暧昧的撞击声响,还有残酷的强迫承诺话语。 “你爱着我,对吧。” “小云,你只是生气了,你还爱着我,一定是。” 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在充满犯罪味道的白色浴室里,喃喃强调。 13.你是我最爱亦是最恨的 醒过来时是铺天盖地的黑夜,期间我断断续续醒过来几次,一次是被安扬摇醒的晨间。我疲惫欲死,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强迫性质的事情,不顾身体的伤害让我开始发高烧。他一脸担心地摸着我的脸,轻声念叨着,“小云,你不会有事的,没事的。” 本来清朗的声音因缺少睡眠而带着沙哑的磁性,我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发白到带着冷漠温度的阳光在他背后,寂静地盛开。 我一下就回到大学的宿舍里,那时大雪封了校园那条蜿蜒的梧桐树小路。我被湿寒的天气打垮了身体,躺在宿舍的床上发烧流鼻涕。难受到时而醒着时而半睡。 “小云,没有好一点吗?”安扬守在我床铺边没出去,一脸担心。 窗外大雪朦胧,安静的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可能是睡到看不清楚现实了,还以为自己在梦里,一直傻笑地伸出手,抓着他的胳膊死都不松开。焦灼而不断地念着,“安扬,安扬,安扬……” 像个不知足的孩子,不肯让他离开。 而安扬一脸无奈的不理解,将我用力到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扒开。他拍拍我滚烫的脸说:“本来想叫你一起去滑雪,你这样我去找小姚他们吧。” 我伸出的手还在空虚的空气里,我已经神志不清,孤寂的大雪覆盖了我。 我燃烧生命地抵抗着寒冷,对着空荡荡的宿舍,还有安扬离开后关不紧的那扇门。冷风吹进来,我像个无可救药的孩子,痛苦地哭起来,“安扬。” “我在这里,怎么了?” 我又醒过来,可能是傍晚,安扬一脸苍白的颓废,下巴处的胡渣竟然还没刮干净。他紧紧地握住我滑在被子外的手,守在我床边。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眶里还带着发烧后滚烫的温度,安扬的脸不可思议地跟大学时的他重叠在一起。我一时分不清楚时间,伸出另一只手很眷念地摸摸他的脸。 怎么这么憔悴呢,生病了吗? 安扬抓着我摸着他脸的手指,很孩子气地用来捂着自己的脸,用力地在我手掌上蹭着。 我很快回过神来,一切都冷漠下来,心灵枯竭到找不到任何一点滋润。我抽开自己的手,疲倦着再次闭上眼睛。 如果当初你留下来,而不是出去滑雪,我是不是会更爱你。然后我就可以爱你更久,久到在李子云这个人燃烧殆尽以前,坚持到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又一次醒过来,浑身上下都是汗水过后的黏腻,湿重的阴冷与无力带着高烧温度的身体几乎撑不起来。我像是只剩下一副失去骨架的血肉,软绵绵的腐败。 我看看房间里沉默的时钟,夜最深的三点。我穿着干净的纯棉睡衣,身上被彻底清理过。很安静地从床上坐起来,我看到安扬躺在房间的沙发上,长腿搁在沙发外皱着眉头正在沉睡。 我走到他身边,无声无息如一抹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幽灵。他似乎是不习惯沙发的味道,一脸纯白的面无表情,闭上的眼睛偶尔会微微抖动一下眼睫毛,嘴唇死死紧抿,好像沉浸在哪一个噩梦的迷宫里找不到回来的路。 多么无辜,完全没有拥有伤害任何人的能力的摸样。我静默地看着他,如孩子似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后才转身,撑着随时会坍塌的身体在房间里飘忽地乱走。几乎不带声响打开柜子上一排杂物柜,摸出一把银质的小刀,可能是安扬用来切东西的,也可能是他的某种昂贵的玩具又被玩腻了随意扔在这里。 我冷漠地笑起来,黑夜里我清晰地听到那个男人脆弱的呼吸声,像是一朵沉浸在浓烈黑色里的小白花。我停留在安扬旁边,轻轻俯身看他,近到可以感受到他呼吸时温暖的气息,甚至可以听到人体心脏的跳动,在这个寂静的地方孤独地响起,流淌在每一根血液里。 我将刀子缓慢地接近他的颈部,残忍地想象血液从大动脉喷涌而出,鲜血的温度暖和了我苍白的皮肤,覆盖住我痛苦的绝望。 我发现自己这辈子最爱的跟最恨的,不可思议地重叠了,这种感情对我太残酷,很多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已经身在地狱。 刀尖停止在他颈部上的一公分处,我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个不停,安扬睡得不太安稳,他很难受地念着什么,在嘴里含糊而直白,“小云……” 我僵硬了很久,直到以为自己难受到麻木,变成一块石头,才拿着刀一点一点退开。像是要撕裂什么,心脏开始痛起来,那种痛楚从心房的血管里满满溢出来,连心脏的跳动都快要被这种可怕的灼烫融化,我张张嘴,喉咙深处却痛到失去了声音。 赤着脚踉跄地打开房门,别墅里一片黑暗。空荡荡的大厅与弯曲的楼梯,只有挂钟随着时间不紧不慢地拖着年华的尸体,走向所有人的苍老处。 我好想回家啊。 我觉得自己很肮脏,身体深处的疼痛几乎撕开了我所有的自尊。 14.往夜色最黑暗之处奔逃 走下楼梯时上面突然传来一声门被用力推开的巨响,震动了整个死寂的空间。我抬头看到安扬一头乱发,衣衫不整地冲出来。 “小云。”他朝我愤怒地大喊。 我都奇怪这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别,我都还没向他发火他倒是比我狠。 “你要去哪里?”他已经急匆匆地跑到楼梯口,眼睛发红地怒瞪着我。 离开你或者去死,谁知道呢。我只是背对着他往门口走去,他发疯似地跑过来要拉住我,我手用力一挥,血腥味冷冽地弥漫开来。他捂着手一脸不敢置信,血迹从他的手背上潺潺而落。 我用刀子对着他,一脸陌生的冷硬。 你知道吗,李子云永远不会伤害安扬。然后呢,李子云死了。 我看着他的表情由茫然到可怕,像是一头被伤害的野兽,怒气让他的脸扭曲起来。他对于外来的伤害都是睚眦必报的,像是一个完全不懂得宽容的纨绔子弟,顺我者理所当然逆我者通通都该死。 他家世优渥,长相俊美,头脑优秀,富有人格魅力。从小到大几乎就没遇到真正的逆境,李子云的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调剂品,他不懂得珍惜也不用去珍惜。 安扬,你得到的永远太多,哪怕我献上我的生命,你也能践踏而过毫无愧疚之心。 我已经没有另外一条命来给你了,我想要的,你没有,你也不需要。我很痛,你看到吗?我真的痛到怕了。 我站在原地,等着愤怒的安扬扑上来撕碎我。他的怒气却诡异地平静下来,甚至是试着笑得平和,伸出手来想要拿下我的刀子,“这种东西太危险了,给我吧,小云。” 我冷眼而观,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刀子攥得紧紧的,一点都不放松。我说:“放我走。”我必须回去,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我知道妈妈最爱的永远是弟弟,但是她至少会分给我一点爱,她是家里唯一会担心我的人。 “将刀子给我,小云。”安扬依旧笑着,下颌却绷紧着,笑容阴狠起来。 我看看手里的银色小刀,很精致的一种凶器,银色的流光上还剩下几丝殷红的血迹。我开始后退,安扬跟着我步伐前行逼近。 看摆脱不了他,我只好将刀子搁在自己脖子上,真是老套俗气到我自己都想发笑的一个场面。但是如果以为凭着一把刀子就能打赢他,我也太天真了。我想安扬应该不希望他家里出现一具尸体,所以只好以自己为人质来胁迫他。 安扬脸色一下就白了,他停在远处不敢再上来,只是强撑着难看的笑容对我说:“你在干什么,小云。” 我哼地笑起来,在他手头上讨到一点好都要豁出命,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挟持着自己往别墅外走去。安扬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我走出门后,突然拼了命地拿着刀子往黑夜的最深处奔逃,远处没有尽头一样的路上孤零零地燃烧着莹紫色的路灯光晕,我在灯下惊醒一样地回头,才发现安扬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追上来,他的表情在夜色中有一种疯狂的恶毒感,像是一尾刚刚冬眠醒过来的毒蛇,死死地看着我。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脚步不稳地继续逃走。可是安扬在夜色里那种恶魔般的表情,却让我心悸而担心。我真的不懂他为什么要跟我复合,我其实已经不了解现在的安扬了。 15.信任是双方苦痛是一人 安扬,没再出现。 自从一个多星期前的那个晚上后,我担心受怕他会直接找上我家里。可是他没有出现过,我的生活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是我不敢去见黄晓佳,以前跟安扬在一起是因为那是以前,而在快要结婚的前夕跟一个男人发生了关系,我每次想起来都是噩梦惊醒的惊悸。 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黄晓佳说,难道我要告诉她你的未婚夫被一个男人强奸了,而且还可能对着女人不举?我现在连接她的电话都觉得心虚,我想我必须坦白,我不能等到结婚后她自己发现这种事情。 就算我们的婚姻方式与理念与别人不尽相同,但是不代表可以轻易背叛对方。我终于说服了自己,一个星期后重新打电话给黄晓佳约她出来。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没有第三者跟她谈谈。 黄晓佳没有因为我这段时间明显的心不在焉而埋怨我,应该说是我们交往了这么久我从来就看过她什么激烈的表情情绪。她总是淡淡的,独具一格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偶尔会抬头看看我或者看看热闹的人群。她好像已经独立于这个世界很久了,不像悲观主义者,可是也没有什么活力。 黄晓佳让我直接上她家,她因为工作原因在这个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以前去过几次。屋子在闹市区便利的楼层间,离地铁很近,交通方便她也容易上班。 我上门时黄晓佳没在家里,我只好在门外等着顺便打个电话看她在哪里。她很快就出现,提着几袋新鲜的晚餐材料。她穿着上班时的传统白领套装,脚上是暗蓝色的高跟鞋,头发高高挽成一个线条优雅的发髻,用黑色的发夹别着。 没等我先招呼,她已经将钥匙递给我让我开门,我立刻帮她打开了门。进门时她没接过我手里的钥匙,只是很无所谓地说:“送你,以后直接进来。”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只好放进口袋里跟着她进去,她进门后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水,开了电视后自己走入开放式的厨房开始做饭,拿的食材连带着我的份。 “你喜欢蛤蜊浓汤,还有意大利面吗?”黄晓佳处理食材的手法熟稔而自然,一样一样很顺利地洗干净切好搁置,没有一丝因为厨艺不精而落下的邋遢毛病。 我有些分神,一时迟钝半拍才连忙“嗯嗯”几声说:“还行。” “还有一些甜的布丁,我希望我今晚能成功做出我想象中的那个味道。”黄晓佳开了橱柜旁边的冰箱,里面都是摆放整齐没有挨到粘着白霜冰箱墙面的食材。她拿出一些水果,又拿下专门的刀子开始整整齐齐切丁。天然气台上的锅已经开始冒白气,她在切水果时很顺手就将处理好的一些食材扔进去。 处理蔬菜,洗干净肉类切碎,添水上锅调制勾芡与浓烈的香料,最后她还能慢慢如在品着什么那般优雅,一块一块地切着水果丁。 我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不知所云的节目,心乱如麻却丝毫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我双手紧紧互握着,指甲都插进掌肉里完全不感觉到痛。 “晓佳,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我声音低沉,甚至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句话后我沉默下来,我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将那种事情摊开。就算面对的是黄晓佳,我还是只能低着头拼了命地要退缩。 “你想悔婚,还是有婚前恐惧症?”黄晓佳几乎开口就是一针见血,她低着头,露出洁白的颈部,一绺长发从耳后落下来,衬着她温润的肤色。 “我……我,我以前有过一个恋人。”几乎是将声音含在嘴里说,但这句话就像是打开禁忌盒子的钥匙,如我口袋里黄晓佳因为信任而给的那把钥匙一样,我信任黄晓佳。我压着声音,很流畅地开始说起安扬的一切。 “我曾经很爱他,不顾任何东西,只要他笑我就开心,他暴躁我就心疼。”我眼神迷离,手还是紧握着,这个动作能让我好受点。 黄晓佳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她听我诉说时还很镇定地关了火,利用锅子余热焖起汤来。水果丁四四方方,被她放入精致的玻璃圆盘里。 “那时候我年轻不认识路,结果撞到头破血流,我跟他分手很久,最近他却突然出现,他说……想要跟我复合。”我最后几个字说的特别不确定,其实只是另一场戏耍的游戏吧。无聊了找不到可以玩的伙伴,就想起没有用的同桌,像是随时的凑数,很轻易就能被再次丢下。 我知道安扬,安扬那群家伙都是这样的,但每次他们来叫我还是会跟着去,因为可以看到安扬。 “他是男的。”黄晓佳很快就从我的话语里冷静地挑出重点,她面容淡然平静,就好像我跟她其实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我们正在看一个结局不太好的狗血故事。 我梗了很久,直到眼眶有些发红才看向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还上了床。”这句话一出口我胃部紧缩,一股酸气连同疼痛涌了上来,我以为可以当成被狗咬了一口,可是伤疤揭开时还是太高估了自己,我觉得快要被折磨死。这种感觉就好像日夜都有一条阴冷的毒蛇盘踞在你脖子上,你永远不知道在冰冷的窒息下,什么时候被咬死。 “你想回到他身边吗?”黄晓佳手上的工作停了停,她似乎有点愣,平静如冷水的面具下,是找不到如何处理的错愕。 我立刻摇头,边摇边出声说:“我从来没想过再回去,我又不是傻瓜。”过去的东西无论多刻骨铭心,都不可能因为一句复合就恢复如初。 我怎么可能那么傻,安扬已经跟李子云没有关系了。再纠缠下去真的有意思吗? “你是同性恋?”黄晓佳又问,她关注的位置总是有些偏离别人的重点。 “不算是,只是爱上的人刚好是个男人。”我自嘲地笑起来,真是讽刺,爱上的刚好是男人而已啊。 “他还会纠缠你吗?”黄晓佳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抛出来,完全没有被我悲愤的气氛感染到。 “我……”我本来想信誓旦旦地大声保证,他不可能掉价到来纠缠一个被他抛弃的旧情人,他曾经是那么高傲完全受不了丢脸。但是这些话噎在喉间吐不出来,最后只能抱着头痛苦地低语,“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黄晓佳淡淡地应了声,将手里要拿去做布丁的水果全拌成沙拉,她拌完后才发现自己犯了错。我看着她,希望她能给我一个答案。毕竟这种事情已经不在容忍的范围内,我想不出来哪一种女人能若无其事地面对着自己的结婚对象,出轨的对象是男人。这不是爱不爱的原因,而是没有人需要包容这么荒唐的理由。 黄晓佳不自觉地咬着食指,她本来是要舔掉手指上的沙拉酱的,可是思考用了较长的时间。最后她从厨房的长桌子那边走过来,面对着我。 “我们婚礼延期吧。” 我难受而不解,黄晓佳已经往下说,“如果你已经不想回到他身边,那就先把问题解决再回来找我。要再找一个能跟我有同样观点,并且还能忍受没有孩子寂寞的伴侣不容易。” 她根本就不介意,因为她从来就没爱上李子云。他们更像是旅途搭车的伴,感情没有牵扯上任何占有欲,自私又无私,冷淡又贴近。 我很快就看出黄晓佳想表达什么,我那些一塌糊涂的事情全部解决后,再回来。 “我其实很高兴你能将这些事情告诉我,这需要很大的勇气还有对我的信任。”黄晓佳将手搭在我的膝盖上,一种温情的安慰。她最后敛下眼睑,神色充满冰冷的忧伤。然后将唇凑到我耳边,似乎在分享某一个可怕的秘密般,说:“我其实不喜欢男人的碰触,十三岁时我被入屋抢劫的强盗强奸过,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肮脏。” 信任是双方的,苦痛依旧是一个人在承担。 我几乎是一瞬被一种莫名的悲痛击倒,而黄晓佳只是笑了笑地摇头,“我们双方扯平了,没有谁比谁好多少,有时候你能知道怎么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地迎接衰老的死亡此生就算无憾了。” 我伸出手突然主动抱住她,我能感受到这女人因为我热烈的碰触而僵硬,她努力地想让自己柔软起来。但还是像一块冷漠的石头,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将头挨着她洁白的颈边,声音痛苦到颤抖地对她说:“对不起。” 黄晓佳失神了一会,才慢慢伸出手摸到我后背上,我们像是互相拥抱着。她说,轻声到温柔地回应我:“没关系,都过去了。” 我跟她决定要将婚礼无限期延长,她不介意等待,或者她等待的不是婚礼,而只是为了应付一种虚浮的仪式,让家人放心的假象。而我不过刚好能跟上她的步伐,了解并且愿意包容她想要的东西而已。我跟她的关系还是那样,淡淡的,却又很有默契地保守着对方一个秘密。 16.我只是想要见见你而已 回家后接到安姚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似乎很焦躁,“你没事吧,小云。” 我能有什么事情?我被他搞到笑起来,笑到想把电话摔上,不是又想来拉皮条吧。“你们别来找我就没事。” 年轻时的李子云已经被你们耍到连渣都不留了,现在的我实在没法再搀和着糟蹋自己。 “我想告诉你的是,安狸猫已经开始压制你家的产业,你该不是还没发现吧。你爸爸的工厂已经面临破产了。他一旦行动起来就会变得非常狠,连我的劝告他都听不进去,当初他在跟自己的那些表兄弟堂姐妹之类的家族争夺财产时,就已经养成不留余地的习惯。如果他想对付你,小云,你没法跟他斗的。安狸猫会将你家往死里整。”安姚急冲冲地说,语气焦虑到含着恐惧,他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在跳脚。 我错愕地拿着话筒,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因为我拒绝他?怎么可能,平常人会因为被人拒绝而这样往死里逼迫吗?就算是安扬,他也不该如此狠毒啊。 “你以为安扬还是你大学认识的那个人吗?你不在的这几年,他把自己逼狠了,更坦白点地告诉你,现在的安扬心里连最基本的人性柔软都没有,本来他那个世界就跟我们不一样,加上安扬肆意惯了。结果因为父亲去世而面临被打压欺辱的境地,他怎么可能甘心。”安姚似乎很了解地跟我说,“小云,他会那么记着你的好,是因为他就剩下你。安狸猫在开始争夺家产时,就发现这个世界除你外,没人再肯那么无条件地为他付出。就算你现在说不爱他也没用,你已经变成他强大起来的执念。 “他想找回你,是因为他根本不认为已经失去你。” “我没法说服他,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他发现我打电话给你,可能会连我也整。” 安姚挂了电话后我还呆呆地看着电话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拒绝安扬仅仅只是我俩的事情,但是为何会牵扯上我的家人。 我走到客厅里去,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双手交叉紧握着。她面无表情,眉头皱得死紧。 我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走到妈妈面前轻声问:“妈,是不是家里出现什么问题?”为什么得由别人来告诉我,我才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其实这种不对劲好几天前就有了,一种隐隐的焦躁,父母之间的互动也很不耐烦。我以为是他们又开始冷战,所以不敢问。 妈妈脸色僵硬,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手,用力得我生疼,她双眼通红地说:“小云,你爸爸的工厂保不住了,而且刚刚小山打电话给我,说他被人冤枉长期贩毒,现在已经被迫接受缉毒警的调查。” 我咬紧牙根,妈妈的手像是溺水者抓住稻草那样,我能在这种过分用力的痛楚里感受到她无助的心情。将自己另一只手覆盖上她颤抖的手背,我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没事的,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扬,你真的打算逼死我吗? 我重新走入那间别墅,因为是白天看的清楚,别墅位于城市最黄金的地区,动辄上千万的造价单位让人望而生畏。我知道他家很有钱,但是我从来没有具体的概念,因为在学校时除了他花钱大手大脚,满身名牌喜欢请客外,你看不到什么可怕的排场。而我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因为要偷偷摸摸地隐藏住身份,更是没什么好日子,对我来说不是呆在他那间小屋子里,就是跟他住在读书时家里替他买的房子中。 但是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会发现,他的有钱,不仅仅是表现在物质生活上,而是真正的可以置人于死地,操控你的人生的力量。 安扬坐在小客厅里,我进去后他还坐在单人沙发上,戴着耳机跟别人开远程会议。我看到他前面的桌子上全是文件夹,手里也拿着笔在上面签名。流畅的的动作在大窗户进来的自然光里,优雅而充满光明的韵律感。 他抬头看到我脸上闪过狂喜,猛地就扯下自己的耳机朝我大步走过来。颀长的身体遮住我所有的光线,他逆光张开手就这样将不动的我扯进怀抱里。将头搁在我颈边,浑身松懈下来地在我耳边轻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这种人,其实已经疯了吧。 我因为一时间愤怒到脱力,竟然没有任何动作地呆站着,浑身疲惫。最后干涩地开口,“放过我爸爸,还有小山。”工厂如果真的破产,爸爸一定会受不了,小山如果出了事情,妈妈可能连活下去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不能让家被安扬给折腾散掉,那是我唯一能回去的地方,我不能容忍被这个男人拆得支离破碎。 安扬很愉快地笑着说:“我没想过要将他们怎么样,因为你都不肯见我,所以我只好让你自动出现。” 我站着,任他的拥抱几乎抽掉我所有生存的氧气,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僵硬而游离。 17.将你囚禁在我的怀抱里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排斥安扬的拥抱,他的每一次碰触我都觉得很难受,连心脏都不肯好好跳着,似乎血液要逆转血管让我开始产生恍惚的痛楚。 但是我不敢推开他,其实差不多,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都无法拒绝他的自动。无论是渴望到欣喜若狂,还是现在畏缩到恐惧的地步。 他抱着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摸着我后脑勺的头发,然后是背脊骨,手指灵活而温暖地顺着背脊而下,用力揉着我的臀部。 我听到他呼吸逐渐加粗,心里一惊,几乎是连跳带蹦地将他大力推开。安扬往后踉跄几步,他竟然还有些傻兮兮地对着我笑着,似乎我的怒气他很受用。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种表情我更愤怒,就好像我已经是他牢里的猎物,被死死钉在他脚下匍匐。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着我的笑话。 但是想起他的手段还有势力,我马上隐忍下朝他大吼大叫的冲动,我没有任何实力朝这个天之骄子抗议什么。我冷漠地看着他,尽管手指甲都快被安扬这个人惊到恐惧地抖动起来,但是我已经尽量保持我的无动于衷。我跟安扬说:“我能回到你身边,但是你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想有正常的交际圈,我还想继续上班,我想回家去住。我们可以想一对正常的情侣,在闲暇的时候聚一聚。” 这是我想要的退步,我不敢想象安扬把我关在这栋华丽昂贵的别墅里,整天无所事事地等着他有空就来逗逗我。 以前的李子云做宠物的日子,已经做得够久。 安扬依旧笑着看我,我想他在这些年已经学会了虚伪的政客面具,很优秀地控制着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他用手指磨蹭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白的嘴唇,我看到他手背上的白色贴布。 伤口是我留下的,我没想到还没痊愈。 是不是划得……太深了。 “不行,你必须住在这里。”安扬最后冷冷地打碎我的小算盘,没有任何给我商量余地帮我做了所有的决定。“你可以继续上班,但是我们必须要在一起。” 我脸色发白,可能比他因为疲惫而发白的嘴唇白得多。住在这里,我想我会天天做恶梦。 最终在安扬带着一种莫名情绪,却激烈得等着我拒绝就要撕碎我的可怕目光下,我妥协了。因为我发现就算我不想要,我也找不到法子能让他改变主意。为什么人与人的差距能这么大,有的人就算任性到人神共愤,却拥有能压制所有人的权利。而像是我这种浑浑噩噩只想过得平安和顺的普通人,就好像是别人脚下的沙子,人家碾过时完全不会管他踏碎了什么在哀嚎。 安扬在我点头的那一瞬间,我明显听到他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忍不住嘲讽地笑起来,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结果还不是你在操控。 却在嘴角刚刚勾起笑痕时,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冲过来,将我拖着推到小客厅的米黄色沙发上。我惊恐地挣扎,他手段比我高出不止一筹,将我双手高高地压制在头顶上,让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住我所有不自量力的挣扎。俯身含住我的唇瓣,我想转头拒绝这种带着暴力欲望的贪婪吞噬,他却在我唇上用力一咬。我痛得直嘶嘶一声,他乘机将舌头伸进我口腔里,扫过我的牙龈,卷住我不断往后缩着的舌头。 深入到想将我的所有吞进肚子里的舌吻,激烈而带着暴力色彩的纠缠。 我的呼吸都被剥夺了,睁开的双眼里全是安扬近在咫尺的脸,他白皙的脸上带上因为情绪激动的潮红。就当我以为他就想这样活生生将我吻到死,还是想将我吃进肚子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将舌头从我发麻的嘴里抽回去,这个吻让他发白的唇色染上一层艳丽的血红色,我可以看到自己的唾液沾染在他唇边。我也许也好不到哪里去,嘴唇隐隐发痛发麻,似乎是肿了起来。 安扬注视着我,那眼神因为认真而显得很光亮。他看了好久,久到我被他压在身下都不知道怎么脱身,而全身骨头发麻抗议时,他突然将头重重地搁在我脆弱的颈边。 我一下子就不敢动了,他轻轻地舔着我颈部上的皮肤,心脏的节奏在大动脉的血管上抖动着。 等了许久的情欲伤害并没有来到,他就这样压着我将头深埋在我的肩膀处,很淡很轻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小云,你回来了真好。” 我愣了许久,他已经闭上眼睛将我当初床垫睡起来。 看着从窗户外洒进来的阳光,我眼里似乎被这些不守规则的光线扎到黑色的眼瞳,痛到缩起眼孔闭上眼睛。有时候太过的温暖的东西,会触不及防地烫到你在地上打滚。 我静静地,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自动拥抱他的动作地任由自己躺着。反正我现在推开他,将他惊醒了倒霉的还是我。也许从今以后,要这么轻松的日子也不多。 我还是搞不懂,安扬到底回来干什么?复合吗?我还是搞不懂。 18.那些路过人生说的晚安 我跑回家,安扬却让人开着车跟在我后面。什么时候起我们俩的安全感已经彻底反转,以前的我最恐惧的事情是他把我忘记在一边,出去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几乎想扯条铁链捆着他不让他出去见那些花花草草,现在我只不过要回去拿行李,他就已经大惊小怪到要让人跟着。 担心我跑路吗?我几乎想对着城市污染过度的阴霾天空大笑起来。 安扬你未免太看得起我,我已经无路可退了。这个城市,我死都不离开。 我整理好自己已经很整洁的衣物,揉了一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特别正常才进入家门。妈妈在厨房里,她见我进门露出一个笑容,“回来了,去洗洗手要开始吃饭了。你爸爸说工厂的事情因为有外资注入所以躲过了一次资金危机,小山打电话回来说只是虚惊一场。那些毒品是别人的,他们只是抓错人并且已经做出道歉。” 她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从那种难过颓废的泥沼里脱离出来。我笑着老实地听着,一双眼睛几乎是没有转移过地跟着她转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守护着这个家。 我希望妈妈永远能这么开心的样子,可以做出好吃的饭菜,不用担心生活的困苦。 就算知道楼下有安扬的人等着,我还是吃完了晚饭才开始收拾行李。我跟妈妈说我要搬出去,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突然会提出这种要求。我之前想了很久才准备出一个不太像样的理由,因为要结婚了我想住到新房里适应一下生活。 新房已经装修好很久,还有贷款没还清,黄晓佳一开始就说房子是两个人住要AA制。她要负责一半的贷款债务。她是一个喜欢,也只能习惯AA制的女人。 黄晓佳不喜欢欠别人的,一点一滴都要撇得干干净净。 我又看到我们最相像的地方,我欠别人的,也总是一点一滴恨不得将自己还得家徒四壁。 最后,连四壁都当成利息塞出去。 欠不得别人的,欠不起。 妈妈沉默了下,才笑得有些不自然地说:“那就搬出去吧。” 我不知道她是否松了一口气,家里有我存在总是不自然的,很多年前我就清楚。我还是羡慕弟弟,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这种掩盖在他脚底下的晦涩难堪。 等我搬出行李准备出门时,外面夜幕深黑,如一条蜿蜒到看不清悬崖终点的长路。妈妈看着我打开门,突然就开口,“小云,现在天黑,明天再去吧。” 我松开门把上的手,摸摸自己脖子上温暖的围巾,外面好冷啊。然后将行李放在鞋架子的旁边,重新回到家里,点头答应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至于安扬的人,是否冻死在楼下的车里跟我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冷到顾不得别人了。 夜里安扬打过一次电话,我没有故意折腾地让他等着,马上接起来说:“别逼我。” 安扬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我立刻又挂上了。这通电话打破了我接电话历史的最短时间,几乎是两秒内解决。 至少在这一秒内我是不怕他的,我怕的是外面太冷了,可以看到小雪夹杂着雨水扑打到玻璃窗上。躺在床上看着外面,我几乎等待到以为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勇气,才重新打电话。 他几乎是立刻就接起来,“小云,为什么不回来。” 回来?我几乎是嗤笑出声,他在电话那边喘了一口粗气,几乎想扑过来杀死我一样。 “我明天再……回去。” 回来跟回去。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区分着两个词,只是看着雪花渐渐变大,玻璃上的水渍慢慢的,从柔软冰冷变得坚硬平实,一切都在凝固。 “你让楼下那个人走吧,我明天一定回去。”就这样耐着寒冷坐在车里,我担心明天会看到一具冷尸。 这个世界已经够像是惊悚片,不用再时时刻刻让自己的平常生活充满了惊吓与悲惨。 安扬声音压低冷漠下来,他说:“你想说的就些吗?” 我无语了几秒,又说:“嗯,晚安。” 他的冷漠不知道为什么又融化成一滩莫名其妙的东西,笑起来地说:“好啊,我让他先走,明天你自己回来。” 挂上电话后,我失眠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对他说过晚安了。 19.生活是一条狗你爬着活 整晚都看着房间里天花板,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神经。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失眠,就像是得了一种臆想症,总觉得自己的梦境与现实搀和在一块了,像是黄油里的老鼠,拼命地爬却爬不上来最后都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变成黄油。 某一天又突然至极地好了,我在重新盖上被子前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失眠为什么会痊愈。 那一天,是我离开安扬以后,发誓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的时候。 黄晓佳给了我一条短信,她说:“我先住进新房里,反正都是要适应,我打算让自己提前适应。” 我们算不算另一种默契,我以她为借口来逃避家人的质问,而她已经打算真的搬进去了。 我看着这条短信静默了很久,低下头刘海继续扎进眼里,带来刺痛的湿润。我手抖到不行地给她回应,“不用了,我已经没办法回去了。” 黄晓佳,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再继续AA制下去。我不知道要怎么摆脱现在的安扬,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腻味,我他妈的脏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就算要AA制,你也不会找我这种懦弱到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把握的搭档吧。 黄晓佳很快回了一条短信,“你高兴就好。” 她还是那么冷酷啊。 提着行李出了小区,安扬站在一辆黑色不显富的车子前,他似乎站了好一会的样子,身上全是白雾一样的冷漠。 我不等跟他打招呼就自行打开车后座关门,他无动于衷地开门转钥匙。跟我闲话家常,“吃早饭了没有,我让人先给你弄好了放在家里,你好像肚子饿了就会胃痛。” 我冷冷地回答,“以前出国时被冻坏的。” 他一时间尴尬,我出国的那会能去哪里。除了在他身边我一无所有,有时候反省地回想我们那一段异国相处,我也知道自己贱在哪里。没有任何出息只靠一个男人养着,而且那个男人还是靠家里养的,也不懂得为自己的未来未雨绸缪,像一只被圈养的宠物狗,只懂得围着一个男人转悠。 一无是处,连大学时那会李子云的那点青春活力的样子都损耗光了,长得又不是绝世,你说别人不不嫌弃我都觉得自己恶心。 安扬不屈不挠地继续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恶心。我看着安扬在驾驶座上,瞪着后视镜眼巴巴地看着我。就好像希望我能对他这句话发表出什么美好的感触,我视而不见地拢紧大衣。 车外,雪白了长路与城市。 回到他所谓的家后我搬进了他的房间里,我想我是一个失败者,哪怕是一条狗都有自己的窝,而安扬把我直接弄进他自己的房间里,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搞什么似的。 没人会以为两个接近三十岁的男人住在一个房间里,还会玩一些人们所谓的纯洁游戏。我偶尔看到他家园丁都会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我,也许是我神经质了也说不定,这个年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专门等着你的丑事给他批判的。更何况别墅那些帮佣的还要靠着安扬那点工钱过活,我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年岁渐长,脸皮越厚。 在翻行李时将安眠药瓶子翻出来放入口袋里,我也许会更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失眠状态。安扬很忙,一个公司等着他去运作,跟他比起来我就觉得自己半辈子都是白活的,我守着一份小工资小里小气地过着工农阶级的生活,并且甘之如饴。 这几年的饭吃下来唯一的感触就是,宁愿吃着自己双手劳动回来的白米饭,也别吃人家给你的精致满汉全席。你会没出息地被撑死,我庆幸自己还是成熟了一点。 吃晚饭时安扬一直给我夹菜,我默默地吃完,吃到最后他都不敢给我夹了。因为他看出不论夹多少给我,我都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吃下去。但是我见餐桌上还有,就一直去夹起来吃。 我似乎是想将自己吃死算了,吃着吃着餐桌一片压抑到阴冷的安静。我觉得不对劲抬头才发现安扬的脸色阴暗地瞪着我,那眼神有说不出的可怕。 难道我连吃多少饭都要看你的眼神,任你调配?我没有瞪回去的嗜好,继续夹菜吃饭。 也许是吃得太多,安扬突然一巴掌将我的手拍开,筷子飞开出去,我手背上浮现出刺痛的浅红。他怒气冲冲地朝外面的帮佣阿姨吼,“都弄下去,吃饱了。” 我捂着手无所谓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了。我该庆幸他终于也懂得控制自己暴躁的情绪,不会直接掀桌子,大学时意气风发的安扬经常出去跟人轧车,一个不如意生气就拿钢棍砸人。 他从来没耐性,他已经彻底被宠坏了容不得人家给他一点委屈受。所以别人就只能一直让他给自己委屈受着。 就像是夹菜,他一直等着我给他夹回去,结果我愣是没动静他就火了。我知道他幼稚,但是今天的我根本就不打算在宠着他的任性。 以前的李子云会,不代表现在的我就该将以前态度都重新翻出来讨好他。 我大概知道安扬为什么硬要将我带回来,因为没离开他身边的李子云那会实在是太任劳任怨了,爱他爱到哪怕天崩地裂也一副绝对不会离开的痴心样子,就算是为他去死,也真是傻得可以去跳楼。 我听安姚告诉我他父亲去世后,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被人背叛,被未婚妻抛弃,本来一直奉承他的人都一窝蜂散了。所以他就一下子想起李子云的好,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该围着他转悠,不是谁都该宠着他还理所当然被他吆来喝去。 我该大笑吗?我并没有那么强悍,等到他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我还奢望着他的一点好我一定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放弃得那么早,只要坚持到他父亲死了,他就会看到我的好。 呸,我他妈的真的太庆幸自己跑得早,不然现在的李子云还是安扬身边一条任劳任怨的狗。 我只是想告诉现在的安扬,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能为他付出一切的人了。所以快点放弃吧,上床就陪着你上床,你要吃饭我就陪着你吃饭,你非要我来跟你同居我就提着行李来了。但是就这样,除此之外我也只有一张死人脸。 只要尽量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放弃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为另外一个人永远无条件付出一切,也没有人能任人糟蹋还能爱一辈子。 爱是燃烧的心脏,当心痛到被利刃扎个透心凉,什么燃烧的感情也烧成灰烬了。 “吃太多不好。”安扬似乎觉得自己第一天就对我摆个黑脸太快了,所以在咆哮后很快就露出一个笑脸安抚我说。 很幼稚的理由,不过有理由好过没理由。 我耸耸肩表示自己不在意,从餐桌边站起身,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掏出几张钱币轻轻地按在铺着桌布的桌面上,吃完饭AA制。我在想要不要再去看看自己的存款,因为别墅区域的租金应该不便宜,住个一两个月总是要先计划一下钱袋,当然如果安扬快点认清楚现实,我可能就住个两三天能回去。 20.爱与恨一样能自燃而熄 安扬似乎被我的动作刺激到了,他猛然地跳起来伸手将桌子上钱一下子抓起来,恶狠狠地将钱全部都撕成碎片。 我抽了一下脸部肌肉,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损坏钱币是违法的。 “你非得这样不可吗?虽然对你家工厂施压是我不对,但是我并没有真正的让它破产。”安扬直接走过餐桌拖着我就往楼上去,他语气跟他的阴暗的脸色像极了窗户外未融化的残雪,冷得让人牙齿颤抖。 “别再这样阴阳怪气了,小云,我们像以前一样不是很好吗?” 我跌跌撞撞被他的力气拖着走,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我真的不知道安扬到底是用哪只眼睛计算出,以前的我过得特别好,跟他一样好。 或者,他只是以为他过得特别美好,所以我也活该非常美好。 安扬将我推进他的房间,压到床上。我开始颤抖,床上的事我根本就没有一点反抗的机会,他比我强太多,无论是体力还是折磨人的技巧。 我总是错估他的欲望,因为他一直喜欢年轻干净的身体,不懂得忍受一点点床伴的难看。以前的我每次都会将自己洗得特别干净,甚至是忍着巨大疼痛与撕毁自己的自尊给自己灌肠。而现在的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撕开我还带着潮湿水气的衣服,将手探进我瘦得可以咯手的胸膛,贪婪地地揉捏着不再是粉红色的敏感处。 我甚至还没洗澡,却一点都不影响他的疯狂。 也许这些年来他变得不挑剔了,所以也不在乎床伴难不难看。 这该说很荒唐,仅仅是忘了给他夹一筷子的菜,就吃饭吃到床上了。我疼到去抓床单,发狠着咬自己的嘴唇时都想笑,真荒唐,为什么时隔四年,被他一脸厌恶地踢开后的我,还会回到他床上? “小云。”安扬在我身上喘息,他那么温柔得俯下身来吻着我的脸,黑色眸子里某种光亮让他看起来特别精神。 我咬着牙,他用舌头舔开我的唇齿,深深地吻着我。 “你回来就好。”他在最后那一刻说。 我却撇开头,失去所有力气。 我的生活又回归平静,没有了黄晓佳,没有了家。我每天定时定点地上公司上班,再定时定点地回安扬那里上班。 我觉得自己一天二十小四,连睡觉都面对着一个男人的工作很疲惫。有时候从地铁跟着人群像是失去河流轨道的方向走出来,看到路边某些锃亮到可以看到人影的广告牌,我都能在上面看到自己那张颓废苍白的脸,我没睡好过觉。 安扬抱着我,我经常听着他沉睡时的呼吸,自己却瞪着眼睛看着深浓色的黑暗在我头上盘旋。我也许哪一天就失眠到发疯了也不一定。 我并没有对安扬好,我冷漠,不合群,不给笑脸,三餐正常也从没有自作聪明的反抗。不给他对我太过分的理由,也不给他能对我愉悦的理由。我想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我也许真的废到自己都快看不起自己的地步。被一个人男人压着,却只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对方放弃我。 安扬一天比一天焦躁,他已经看得出我一点都不想回到他身边,甚至是如果他那颗智商比普通人高的脑袋不再逃避答案的话,就该知道我已经不爱他了。 恨很累,当初我离开后恨了他六七个月,等到一场因为自身歇斯底里过头而爆发的大病让我吃足苦头,我才醒悟过来,别人算什么,自己能没病没痛地活下来就已经够该觉得感恩了。 原来不止是爱有个燃烧的期限,连恨也是。 爱恨都太惨烈,我选择放弃一切重新开始。 今天晚上安扬因为短期出差没法回来,我吃晚饭后看了会电视,看着看着发现这栋别墅很空洞。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液晶显示屏上几乎没有任何营养的电视泡沫节目,发着呆。 我突然在想安扬是否也有很多夜晚这样坐在自己家空旷的别墅客厅里,自己一个人面对着电视,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也许也不对,他很少看电视,不过他有时候会很傻。例如如果就剩下一个人,他就会手足无措。 他从小到大热闹惯了,已经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我在跟他在一起三天后就发现他这个坏毛病。谁陪着都行,他厌恶单独这个词语。 我可能刚好就是他孤独时被他拖过来陪着他过夜的人选之一,我已经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他要死抓着我不放了。 关了电视,上楼睡觉,我看着只剩下一个人的房间,米白色花纹的窗帘外可以看到市中心的灯火辉煌,华丽浮世。我突然蹲下去就哭起来,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其实谁都一样,都怕着一个人的时候。我哭泣哭得没有任何惨痛的理由,男人不该哭吗?我他妈的只是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哭。我不懂为什么好吃好穿,也没残废没遇过什么惨得很可怕的事情,我还是觉得不知足。 其实生活不过就这样,你活着就活着,没有人该为你的寂寞买单。 黄晓佳说,所有人都渴望的东西,那是因为那样东西根本就没有存在的缘故。 我想我该睡觉了,然后隔天醒过来继续活着,床单很冷。这个冬天一直湿漉漉,充满了阴霾的潮湿。我终于翻出了自己的安眠药,倒了一杯开水将药吃下去。无病呻吟的药物,无病呻吟的夜晚跟人。 我不知道安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好像连大衣都没脱下,身上全是雪水的阴冷。他抱着我似乎急躁得特别暴力,我又哪里惹到他了? 他掐着我的脖子,愤怒到连脸都死白死白,“李子云,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死我就成全你,给我吐出来把药吐出来。” 我模模糊糊对他讨好地笑了笑,就好像突然回到纽约的那个房间里。一直很卑微地讨好着他,嘿,安扬,你回来了。 吃饭了吗,我做了你最喜欢的菜——你当然不知道人生地不熟的我,在那个地方要找到能做中国菜的材料费了多少精力时间。 今晚真的好冷啊,洗洗脚吧——你永远都不会去想,我在你的房子里等了多久,才将半夜归家跟人过狂欢派对的你等回来,我一直在浴室里换冷掉的洗脚水,一直在等。 安扬,路上小心——谁知道呢,我是怎么熬过那些你欢快地出去寻欢作乐,或者自信满满去上学的的美好日子。 安扬,我也很怕一个人啊,我很怕的。 再次醒过来时是在医院里,强迫性的洗胃真是够呛人。安扬竟然没有当场将我掐死,想想都觉得后怕,可能他也不信任我并不是想自杀,而只是吃药一片不管用,才一片又一片地吞下去。结果吞过头还不自知。 安扬坐在我旁边,一脸可怕的冷漠地瞪着病床上的我,我转过头不想看到他这么冷硬的表情。这会让我想起以前那些残碎难受的记忆,安扬突然开口说:“跟我在一起那么难受吗?” 我沉默,说难受好像很伤人,说不难受又太像谎言。 可能是我的无言的时间已经给他最明确的答案,其实他比谁都敏感,所以也比谁都冷酷。他站起身气冲冲地走过来,我闭上眼睛怕他要打我。结果他冲过来后一巴掌已经高高扬起,却愣了许久还是没落下来,我睁开眼看他,可能有些怕,但是更多带着的是陌生的空白。 他最后实在是不知怎么就将手给往外一拍,将一瓶花给全砸碎了。还踩着花的叶梗及花瓶的碎片愤怒地朝我吼叫,“可是你只能在我身边,难受你也得受。” 他就是这么自私,顾着自己爽了别人怎么着他一概不管。 我露出一个笑容,嘴角有些僵硬的抽搐,都不知道自己笑得多难看,我真的不想再纵容着这个混蛋了。所以我选择实话实说,“安扬,别玩了,我真的已经不爱你了。” 真的,不爱了。 已经无法无怨无悔地守着你,任劳任怨地帮着你,你要的那个保姆已经消失了。 安扬像是一下子被什么重物击倒,他一脸苍白地看着我,似乎有点无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然后惩罚就到了,他觉得委屈不公平。 这种小孩子性子的德行,大学时他就很容易这样看人,谁都无法忍受他委屈的样子,所以他被惯坏了。现在他还是这样看我,我却无动于衷地沉默着。我多么残忍啊,安扬,你是这样想着的吧。 “那……那我来爱你。”安扬涨红了脖子上的筋肉,突如其来就是这一句话。他说的满脸狰狞,额上青筋暴突。 我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一秒是失去该有的功能的,我突然就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等到我恍惚回过神来,安扬已经转身冲到房间外,手用力到要拆了那扇门地甩上。 我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一会后又被用力打开,安扬的脸出现在门外,他朝我嚷着,“小云,如果你下次再敢寻死,我就让你家工厂倒闭,让你弟弟坐牢让你爸妈流落街头。” 威胁很认真,很让人恐惧。他绷着脸说完,再次摔门而去。 我将脸转回来,久久后,才轻轻地叹息。“你懂得什么叫爱吗?呵呵。” 21生活不是S 你也不是M 安姚出现在我出院前夕,我正在吃饭。安扬家厨师的病人营养套餐,我一口一口不动声色地吃着。任由他瞪着我像是在瞪着侏罗纪的长颈食草龙。 “他没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吧。”安姚坐在我床边,性格突然变得有些小媳妇的畏缩,他手指掐着另一只手的指甲,笑得有些小心翼翼。 时过境迁,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一个一个变得诡异无比。以前他们这群人是大学里最有资格败家败得理所当然的公子少爷,个个都是跋扈飞扬,像是太阳一样随时能光芒万丈,而我在他们之间是唯一的阴影。只有我看他们脸色,就没有现在他们来看我脸色的。 “没,只是毁掉我的婚约,压制我家工厂,威胁要然我弟弟坐牢,还有如果我不听话他可能会杀死我。”细细数来真是各种滑稽的胁迫,但是有时真无法以一种玩闹的心思去嘲笑,因为我知道这些都很有可能成真。 至少,我是不可能在月底结婚的。 安姚听了连忙对着我摆手,一脸不关我事的急躁摸样,“安扬就是那样,这些年他更加变本加厉了,以前至少还有他老爸能压制他,现在他变成老大压根就是一言堂。” “怎么回事?他爸爸的事情。”我放下手里勺子,拉开窗帘的窗户外,是绿色的草坪。三三两两穿着病服的人影在上面悠闲地走动,有些是靠着两条腿一脸苍白的笑容,有些是推着轮椅晒在太阳光下沉默无言。 他们都比我不幸,各种各样可以摧毁生命与美好的大病都在我眼前摊开,能健康地站着抱怨就是最幸福的状态。我听安姚叹气说:“他家里的事情说太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他家老太爷年轻时还是一个土匪军阀呢,他家生意的底子一开始就不是洁白的。等到他老爸死了留下的财产也足够一个败家的挥霍一世荣华了,但是安狸猫一开始根本就反应不回来。他爸尸骨都还没真正下葬呢,他叔叔就已经拿着枪指着他的头要他签财产过让书了。” 这些离我真的很遥远,我这辈子就没真正见过枪支。而安姚说,安扬的叔叔将枪抵着他的额头,重重地用枪托将不安份的他砸得头破血流。我的小腿在听到安扬为了摆脱亲戚威胁生命的胁迫,逃上车却出车祸时,重重地抽搐一下。 “你还没注意到吧,安狸猫的背后有一大道的伤痕,是车祸碎散出来的钢铁片撕裂的。”安姚皱着眉头,眼神阴寒。“他差点就死在黑诊所里,是我将奄奄一息的他背出鬼门关的。后来他伤还没好全就逃到他自认为爱他的人怀里。” 我知道那是谁,是安扬的未婚妻。那个美丽得一塌胡涂,无法形容的女人。 “最毒妇人心,安狸猫太天真了,他根本分不清楚爱他的人跟爱他的钱是不一样的。”安姚终于说出了心里最真实的话语,他一直在看那只笨狸猫的笑话。“就像是他以为你对他的爱,就跟那些随随便便在路上朝他勾搭的的人一样廉价。真是有够糊涂,他也不想想别人对他好他都付出了多少金钱,而你根本一毛没让他付出过。” “然后呢。”我不太在意地垂眼,似乎完全听不到安姚对我的评价。这些经历,真像是一部加长版的惊险好莱坞电影,跌宕起伏诡谲重叠。跟我白开水的生活一比,我就觉得自己那些小伤小痛一点都上不了台面。我能鼓掌吗,果然是安扬啊,连家产过渡都要如此豁出生命的轰轰烈烈。 “没,就是那个女人直接卖了他,所以安扬勒死了他未婚妻。”安姚说到这竟然还很得意地笑了笑,“谁叫那个女人以为胜券在握,竟然嘲笑安扬是个傻子。以安狸猫的个性,不将她挫骨扬灰是因为没时间。” 我手指一抖,完全无法插上话。 “你怕了?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的安扬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不是说他性格变了。”安姚一脸认真地说,他说着说着已经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诡异态度,重新变成那个略带洋洋得意的德行。“你现在看他还是很熟悉吧,因为他根本没什么大的变化。所以你现在很危险,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懂得怎么杀人不手软,懂得怎么冷硬心肠到让你无法想象,他的心肝全黑了,一点良知都被狗舔干净。” 我几乎快要张大嘴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安扬有仇恨没解开,这样骂自己的朋友? “我现在来不是想吓死你的,而是我想让你认清楚现实,小云。”安姚又低着头,捏着指甲,收敛起刚才全部的恐怖演绎,一副小媳妇似的样子。“安扬从来不懂得珍惜别人的感情,你是他第一个带在身边的人,但是他根本分不清楚对你跟对别人的感情是否一样,所以才那么无所谓地糟蹋你。你在跟他出国的那段时间不好受吧,如果我是你早受不了跑了。谁像你这么毫无怨言地守着他啊,是人都受不了那个家伙的任性。但是你没想过一件事,那就是安扬从来没有将谁带在身边好几年,你是第一个。” 我认真地回想那段灰暗的岁月,心一抽一抽地跟着泛酸的胃部痛着。真的很不喜欢去再次回想自己讨厌的记忆,我发现安姚说得对。他似乎没带过谁去同居,就连他未婚妻也没过来跟他一起住。 除了我。 “那家伙早就爱上你,可是他不知道。”安姚一脸苦恼,“我就没见过感情这么白痴的家伙啊,等到被众叛亲离时他才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跟我说,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里,他看到的不是他老爸也不是他早死的老妈更不是我,而是你。 “他说看到你站在家门口笑着,对他说‘回来了,安扬’。” 我经常会站在开着的门边,等着他回来。一夜一夜如此,虔诚而恭顺。 傻子。 我对那时的自己如此总结。 “别离开他了,不然你会死。” 我终于第一次认真看向安姚,他斜着眼看着我,最后可能是受不了我恐惧的眼神才转开头。嘴里却没有停止该说的话语,“别再妄想他会腻味了放开你,安扬是那种一旦确认了感情就会至死不渝的痴情种,跟他老爸一个德行。他说他爱你就真的会纠缠你一辈子,你还是试着爱上他吧。不然以后你会很辛苦,因为就算是死他也会拉着你一起死。” 这些话已经不是惊悚了,而是不真实。我冷冷地说:“你不是安扬,别随便揣测他的性子乱说话。”至死不渝的痴情种?就是我拿来自夸也不该给安扬,我现在不怕评价他,至少在我认识他的那段岁月里,他就是一只该死的花心种马。 安姚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似乎是受了莫大的冤屈,他甩开手歪着嘴大声说:“揣测个鬼,这根本就是他硬要我来告诉你的,生怕你再次寻死觅活。以前他不知道自己爱你还能傻傻地目瞪你的背影离去,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虽然时间有点晚你还差点结婚,感谢你还没结婚,不然那个女人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现在他一定不会在松开手,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让你别那么轻易就钻牛角尖。” 说来说去就是要我认命地呆在安扬身边哪里也别去,只是因为安扬突然发现自己爱上我? “那……我的生活呢。”就活该被这样硬生生搅乱了吗? “我不是救世主,你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生活就是无法反抗就只好享受。”安姚一脸流氓相地冷哼道。“我也被生活强奸过,所以别抱怨生活不公了。” 我咬着牙,抓着手指遏制自己的抖动,如果都是真的,这一辈子算什么啊。我这一辈子,就活该被安扬压着,跟这个该死的男人纠缠到死吗? “我很同情你,真的。”安姚站起来已经要告别了,一点同情的诚意都没有,他的再见说的是,“但是我没法帮你,你又不是我爱的人,我没理由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拯救你于水火之间。”他说话还是习惯要掺杂着俏皮到让人想呕血的玩笑话。“反正你以前很爱安扬,我不信你对他真的完全没感觉了,小云,试着再一次接受他吧。” 我看着安姚走到门口,又再次听到他开口,声音低沉无力,似乎想抱怨什么却骂不出来。他说:“你想得对,安扬就是一个混蛋,但是你必须包容他没得选择。” 我终于再次见到安扬死党的自私性,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该为了安扬而生而死。就连拉皮条,也只不过是顺带的。 脑子里因为接受了太多无法理解的信息而抽疼,我忍不住呻吟出声地蜷缩回被单里。最后边抽着气边笑起来,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迫参演了一部莫名其妙的搞笑剧,但却演技不合格而老是笑场。 然后别的演员就会一脸滑稽地用认真到疯癫的表情看我,就好像疯的是我。我不合群不可理喻不识好歹。到底是谁疯了,我没疯爱谁谁疯去。 谁爱被生活强奸?谁爱被上谁就去。 别再搞群体主义了,别拉着我一起搞了。自私自利的混蛋,都是混蛋。 22.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 从医院回来后,我的生活基本没变化。上班,准时下班,看着安扬,吃饭,睡觉。我已经不敢去翻匣子了,我不敢再去回想大学时期那个美好的,被我臆想出来的安扬。我怕自己看一次哭一次,后悔怎么会遇到这个几乎毁了我全部生活的混蛋。 安扬也上班,准时下班,看着我,吃饭,睡觉。这是省略版本的,我发现他下班的时间永远比我早。好吧,他是大老板,虽然我现在还是不清楚他的公司在搞什么的。可是老板能迟到早退不用打卡,这仅仅只是福利之一而已。所以他总是目送我出门,再目送我回来。 我突然就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猛然间想起不就是以前我跟安扬在一起时常会出现的场面吗?不过不是他等我,而是我等着他。 然后安扬经常会买些花花草草回来,一开始就大把大把的红玫瑰花。我真搞不懂他是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种红得特别艳丽,特别扎眼的花朵。我不觉得它难看,可是也不觉得很好看。 花买得太多了,就插在花瓶里,插着插着安扬家的帮佣阿姨就买来一打的花瓶。当我们一起坐在玫瑰花丛里吃晚餐时,我突然就觉得消化不良了。 所以我停下吃饭的动作,很认真地抬头对安扬说:“我不喜欢玫瑰花。”就算已经对这种花的印象不错,也全被安扬毁掉了。 别把追女人的招数弄我身上,我真的无感。我也不是女人。 安扬愣愣地看着我,他已经不会向我大吼,也不会使用暴力更没有动不动要强迫我什么。他真像是一个完美的绅士,连晚上搂着我睡觉时都乖得像是小绵羊。我有时会异想天开,如果我现在压他,他会不会反抗。但是我不会真的跑去压他,曾经喜欢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给的那些床第间的印象真是糟透了,我不是真的不能喜欢女人,既然已经对那个男人没感觉,当然也不会想上他。 他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就好像被人拒绝后想剁人又下不了手,所以很憋屈的德行。 “那你喜欢什么?”安扬用一种很亲昵的语气问我。 又来了。那种小心翼翼的表情,就好像要看我的脸色的奇怪表现又跑来了。一个安姚就算了,现在连安扬都这样。 是风水轮流转,还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年前的李子云能得到安扬一个注视的眼神就够雀跃,现在却对他明显的讨好几近无动于衷。 这样的安扬,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比较好。 “没什么喜欢的,别再买玫瑰花了。”我低眼,拨弄着碗里的食物。他家厨师搞不好都比他还清楚我喜欢吃什么,我跟他认识到现在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可是直到今天他才跑来问我,我喜欢什么。 以前的付出我没有觉得不值得,因为是我决定要付出的。人家再不屑一顾也是我自找,我喜欢安扬喜欢到活该。我知道他喜欢的一切食物,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女人,喜欢什么时间睡觉偷懒爱耍小性子。或者讨厌向南的窗子,不爱南瓜口味的甜品,葡萄酒一定不喝红的。吃海鲜会过敏,对于花草没研究,所以每次送女人花都是红玫瑰。男性香水只会用一种经典的老品牌,领带有几百条。哦,我是说他现在有几十套名牌西装,几百条领带。这都是我在他大到像是房间的衣橱里看到的。 真的很简单,只要你跟他一起居住,哪怕不是故意的也会自然而然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更别说以前的李子云是发了疯地去注意安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喜恶厌憎。但是他却不知道我的,不管是以前的不在意,还是疑是讨好的现在。 爱我吗?安扬不懂得爱人。他只是要人去爱他而已。 反正谁爱他谁爱去,我实在是热情殆尽,人老到玩不起牺牲贡献了。我在等待他什么时候放弃我,就像是我们分手时他冷酷地看着我走开,还怕我回去的痛恨样子。 爱我,怎么可能连我喜欢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嗯,好啊。”他似乎是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其实很敏感,虽然外表很洒脱。 到了晚上,我不得不装睡,因为安眠药被他全部冲马桶了。我行李看起来像是药瓶子的东西一个不剩都被他扔掉,我睡不着,他却还硬是要抱着我睡觉。他一定不知道我上班时到了午休都是不吃饭的,而是躺在茶水间里的横椅上睡午觉。 而他睡得倒是很好,完全没有睡眠障碍。我有时睁眼睁到黎明,在他睁开眼时又连忙闭上。如果他知道我睡不着不知道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我怕了他说风就是雨的个性。他紧贴着我的身体,炙热的体温几乎要将我燃烧成灰烬,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装过来的。 他细腻小心的亲吻到了最后有时会失控,我听到男性剧烈的粗喘,有时候他控制不住就差进入我而已。那时候我除了睡觉,还真的不知道能干什么了。难道要我睁开眼看着他对着我自慰?也许他有时候也知道我醒着,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这样可以更好的欺负我,安姚说他的良知早就被狗舔干净,黑心黑肺的,我看他占我便宜也清楚安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开始每天变幻着定不同的花朵,蔷薇,百合,兰花,大丽菊……最后愣是连仙人球都拿到别墅里。每次见我不感兴趣隔天就扔掉。 花店会爱上他的,我如此确信着。 后来他见送花无法打动我,又开始送礼物。西装领带香水,手表车子房子……我怎么觉得还是老一套,他以前对付女人的手段全部都扔回我身上,他可能都忘记了那些珠宝首饰有时候还是我帮着他挑的。 是啊,跟安扬在一起的李子云,在安扬想要去泡某个妞时竟然还会帮着定制礼物顺便当快递员。然后在那个女人拆礼物惊喜地大喊时,丑恶地怒瞪着她,嫉妒她。不断地在想安扬怎么会喜欢这么肤浅的人,但是那时候安扬仅仅只是在生日时送了我一块手表(他不知道要送什么或者想着怎么敷衍别人时总会随便送块有牌子的手表)我就高兴得像个疯子。 是的,我原来比那个女人还肤浅。 而现在我已经学会淡漠地将他送所有东西扔到一个大盒子里,没拆封也没拿起来看过,我想到了离开的那一天,能将这个盒子砸到他脸上。 原来李子云也成熟了,变得那么有内涵而锐利。 呵,那些个苍白浅薄的岁月,那个无聊磨叽的男人,消失掉了。 23.披着稻草人皮的独角戏 正当我以为自己能就这样固执地守着底线跟安扬耗下去时,黄晓佳突然打电话给我。对于她的电话号码与她的名字,我拿着手机一时脑子有些空白。我竟然还在想这个人是谁,等到脑子空白过去却是汹涌疯狂的难受。她的声音依旧缓缓的温柔,你可以想象她永远浅浅淡淡的干净摸样。 这是一个有着跟我同样灵魂的女人,在她面前我有一瞬间的软弱。 “最近还好吗啊?”她问,带着点不在状态的小恍惚。 “很好。”我回答,带着些小心遮掩。 “你妈妈昨天来看你,我告诉她你临时出差。” 我沉默,我没想到她会替我遮盖,替一个甩了她的男人说谎。“谢谢。”除此之外,我似乎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如果你还想留在他身边,就找个时间跟我约一次会吧,我们可以正式面对面地分手。”黄晓佳笑出声,没有难过的感觉,她一直都这样。 似乎是没有期待过,所以无论境遇到多么绝望的状态,她也能云淡风轻挥挥衣袖不带一丝狼狈。她比我强,比我冷,连说分手都是她在主导。 我张张嘴想说“好”,却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是自己不想留在安扬身边,还是不想跟她分手。但是最后这两样都像是已经变成了事实,我在安扬身边没有离开的权利,她已经要说分手了。 我是不是,变得更寂寞了。 挂了电话,见安扬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我,他膝盖上搁着一台商用笔记本,头发有些慵懒的凌乱,穿着没有打领带的深绿色竖领衬衫,整个人带着成熟男人的那种魅惑。 他很好看,我一直只能这样干巴巴地赞美他。 “是谁。”他似乎知道是谁,但是就是等着我坦白。 就好像是捉奸在床的丈夫,斜长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锐利的东西要扎透我的内心,让我一窒。我低下头,这是个坏习惯,明明没有什么却像极了心虚。“同事。”简单的谎言,我就是突然间不想他知道黄晓佳,哪怕他已经知道这个名字,但是跟面对面听我说出来是不同的。我直觉就知道这些。 “黄晓佳?”他突然冲过来,挥手就将我手里的手机夺走。 我惊愕,完全没有反应回来,对于他的大惊小怪。这段时间的他太安静也太无害了,久了我都习惯了温文有礼的安扬,而现在他却像是完全将脸上的面具撕裂开,我看到了他眼里愤怒的风暴。 为什么那么生气呢?不就是一个电话。 他是真的生气了,莫名其妙不顾理由蛮不讲理。手狠狠往前一甩,手机“啪”地摔碎在地上。我愣愣地看着他暴力的举动,然后他一脸冰冷的怒气地看向我,看得我想夺门而逃,身体没来得及动他已经扯开衬衫的扣子扑过来将我压到沙发里,柔软的坐垫将我深深地掩埋,塌陷。我连最后一丝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以前根本不会跟我说谎,也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露出那种表情。”他掐着我的脖子,眼神阴狠到发红,跟要吃人一样。 我说不怕是骗人的,特别是安姚说过的那些话深深烙进心里,更让我害怕。 安扬是一个杀人犯。而他现在却似乎想杀死我。我该怎么逃?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怯懦,他只是摸摸我的脖子,指甲挨蹭过皮肤带来了一阵寒冷的战栗。我屏住呼吸,似乎想笑了笑,但是失败了。“安……安扬,放开我。” 他坐在我身上,手指已经伸进我衣服里,场面在他的欲罢不能中渐渐失控。我们有一段时间没上过床,因为他在装绅士,我希望他能一直装下去。那种事情对来说,哪怕带着快感也是痛苦的。 “我不要,我才不会放开你。”安扬歪着头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面的高光清亮,像是有什么光芒从不知名地方掉到他瞳仁里面一样。“小云,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们当情人,我对你忠诚。” 我对你忠诚——这可能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诺言的极限了 在男女男男之类的感情上,安扬真是滥情到侮辱了忠诚这个词语。 我有一刻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难受,心口的痛楚在回到安扬身边的那一天起就寸寸绞翻着,没有一日安生的。我多么想抓着安扬的领子,将他重重地按到冰冷的水里面淹死他,对他怒吼:“你他妈的快给老子认清楚现实吧,我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爱着你了,回到以前?回到那个李子云将你当上帝的以前吗?回到那个傻子掏心掏肺地对你好,被你糟蹋着也甘之如饴,没有一丝怨言连泡妞都帮你写情书你想泄欲就张开大腿的‘美好以前’吗?别再自欺欺人了,那个李子云已经被你虐成碎渣,甚至连最后两脚都是你踩的,就算你现在拼了命地将那些碎片弄回来拼好,也没法将那个白痴拼回来了。 “那个白痴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家伙,世界唯一一个,他死了就没有了,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 以上那些歇斯底里的发泄,咆哮,叫嚣,都只是在我脑子里滚滚飞奔,最后凝结成眼里莫名的沉默。 我说不出口,甚至是知道如果我真的把这么残忍的现实摊开来谈,安扬一定会杀了我。安姚先前医院里那般话对我影响还是很大的,尽管很多话我都不认同,但是他对安扬的评价倒是很准确。安扬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是一个自己死也要拉着别人一起垫棺材底给他当床垫的冷情者。 最后我只能半推半就着挣扎,身体本能在反抗,表情明显痛苦,但就是不敢下死力气去挣扎。安扬伏低身体来吻我,热烈充满情欲的吻。咬开我嘴唇,硬是将舌尖挤进口腔里深深地探进喉间,我想躲开,他伸手扯住我的头发让我无处可逃。 我一直无处可逃,只有我一个人在独角戏地演着别人看不懂的剧本。我爱上一个人时,掏空了自己能掏空的任何东西,可是那个人却对此弃之如敝履。我终于粉碎成渣,变成一个空壳的稻草人站在空旷的野地里被乌鸦欺负时,没有任何人站在我身后,哪怕仅仅是说一句不要气馁人生还有希望。当我终于能真正看清楚过去,几乎是支离破碎地拢着满身伤口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继续露出笑脸要摆脱全部痛苦,将自己重新塑造走下去时。呵呵呵,那个人却回来了,说:“我们复合吧。” 可不可以,听听我想要什么啊。我不是活在二次元里,我不是活在另一个空间中。为什么就没人问问我,你要什么? 不要决定我的人生了,我受不了。 安扬终于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我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看他,几近赤体。他刚才的猴急变成了不知所措,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弄出什么事情来。 “小云,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就做了。我只是……只是很想你,憋不住。”他无辜的道歉像极了不知道又错在哪里的小孩,明明见过他在工作时那么稳重无情,百分之百的社会精英。而现在他退化成那个还在大学宿舍里跟哥们互掐的样子,只要够熟人,他可以任意撒娇。 他一直是被宠着的,天之骄子。 所有人都喜欢他,不得不喜欢他。 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不喜欢喜欢他了。 他压在我身上,我可以感受他下面的炙热。他忍得很辛苦,可是还是忍着。我明明想开口说出些恶毒诅咒他的话,却发现一开口嗓子哑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伸手有些粗鲁地摸着我的脸,我才发现自己哭得一塌胡涂。我果然做人做地够失败,跟娘们似的,这种时候竟然还哭出来,根本不像是一个男人。 “回不去了,回……回不去……”我断断续续地念着,含糊着,像是要断气一样。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就算是时间倒转,我也要第一时间就远离安扬,我不要再爱上他。爱他,好痛苦,过得好痛苦。 “不要哭,那就别回去,我们还有未来。”他笨拙地擦着我拼命往下掉的眼泪,什么火气都被我浇熄了,镇静的面具碎裂到遮不住他皮下跌跌撞撞的孩子气。 他根本不懂得安慰人,连给人擦眼泪都擦得我皮肤生疼。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看着这样的安扬。伸出手轻柔地摸摸他的脸颊,怕他慌乱地安慰着说:“没事,没事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又看错了时间,以前不忍不敢让他受委屈的心情留在本能里,想要改都要挖开骨头剔除血肉才找得到,可是怕极了疼痛,才挖不干净。导致现在还是看不得他难受,我他妈的真是没用到烂透了。 安扬抓着我的手边笑着边表情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吻着我的手指,手腕,念叨着:“没事了,我没事。” 似乎很开心,很心酸。 我已经记不清楚怎么开始,他温柔到接近虔诚地深吻着我,手脚相缠着融为一体。进入时的痛苦让我畏缩,他就停下来像是大情圣一样不断给我说那些烂俗的情话,什么你是我的星星我的花朵我的太阳。 缠绵到疯狂,疯狂到悖逆的温柔。 他不允许我咬着自己的手来压抑喘息声,我觉得羞涩,他就将自己的胳膊给我咬。他说没有你的日子好辛苦,都没人给我做饭,也没人给说晚安。 我听后恶狠狠地咬着他,将他的肉咬出血。他觉得开心的日子,就是我觉得最绝望的岁月。 在安扬睁着一双很亮的眼睛看着我,将彼此送上顶点时,我突然想伸出手来抱他。可是最后只是疲惫地转过头,我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未来是什么呢,安扬。 24.门里的阳光门外的黑暗 隔天醒过来,安扬已经去上班。我身上穿着棉质的睡衣,昨天深夜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抱着我去浴室里打理清洁。身体很清爽,我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外的景色很久,才迈着两条无力的腿下了床。至少他已经进步了,我们当初在一起时没有一次是他帮我清洗的,我时常事后一个人狼狈不堪地在浴室里清洁。有时候是真的疼到不行了,才躲在浴缸里偷偷地哭,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安扬知道了一定不会喜欢我。 可能是真的憋得太久,他昨天晚上太失控,失控到连我都觉得这个人还是安扬吗?他拼了命地粘着我,用尽一切他都不太可能用的性爱技巧。真是卑微,但有时恍惚抬头看他,却发现身上那个温柔到痴缠的男人有种难以言喻的艳丽。你知道吗,有些人天生就有外貌的优势。安扬很坏,但是他真的很好看。 他在床上看我眼神像是真正的火焰,热情到我都觉得恐惧。可是好看,我似乎除了好看就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了,我真是越来越干巴巴没水分也没半点灵气。 一下床我几乎是立刻跪趴下去,重重地跌坐在地板上,手肘蹭着冰冷的地面刺激着我混沌的精神。腰部以下几乎都残了,就算过程再温柔,受伤还有被进入的永远是我,当狂欢过后那种痛楚就加倍地疯涌报复回来。 好痛。我趴在地板上痴痴笑着,表情不用看镜子也一定是惨白憔悴的颓败。阳光从玻璃落地窗上照射进来,我的指尖刚好碰触到光线的尾巴。指甲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光亮,我想到了安扬那双在黑暗里也像是狼一样的眼睛。波光流转,疯狂燃烧。 有点像是着了魔似地爬着往前,一点一点,接触到还带着凉意的阳光。我张开手掌去接光线,光透过我的指缝在我掌下形成了光影的斑驳。我突然好想抓住一些,就努力地握紧拳头,想象手掌里全是橙黄的阳光,在我掌纹线里汩汩而流。 但那只是错觉,我又摊开,一汪阳光的颜色立刻出现。握住,消失。 最后整个人躺在玻璃窗户边,睁着眼睛看满世界的阳光隔着玻璃与我亲密地隔阂着。我的眼睛差点被刺瞎了,一个一个黑色的小圆点出现在我眼瞳深处。然后我闭上眼睛,疲惫欲死地沉睡过去。 梦里面我看到自己站在宿舍外面,看着安扬青春飞扬的样子,他身边永远有他的死党。他们在宿舍里闹成一团,而我只是敢站在外面,怀里面还搂着一大袋帮他们买的零食。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丑陋的鸭子,不自量力地觊觎着不该觊觎的王子殿下。 宿舍里窗户大开,全世界的阳光都属于他们。我站在门外的阴影处,低着头看不到哪怕一点点的光亮。 他真是美好,贯穿我整个大学所有的明亮颜色的记忆。安扬,安扬,安扬……名字含糊在嘴里,不敢叫,我不敢叫出声。怕他烦了,怕他会厌了,也怕他会消失。 曾经以为失去他,我就会去死一样,我曾经这样以为。 身体终于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与抑郁,在一次纵欲后全线崩溃。我都可以那么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免疫细胞被病毒一点一点蚕食掉,逐渐变空,变得没有重量。 我身体发着高温,像是剧烈的火焰在空壳里疯狂窜起卷烧,心肝肺肠胃气管都被这种邪火慢慢熬成灰烬。安扬总是在我最难受,难受到干脆去死算了的时候摇着我,灌我药水。 我呛咳出来,咳得撕心裂肺,他的声音就会响起跟我说些什么,几乎是在咆哮,却很遥远。感觉我好像是躲在另一个空间里看着他,没有清晰的线条,只有一团光亮的雾霭。 “为什么他还这么难受,我要杀了你……” 杀谁?是安扬的声音对吧,为什么那么狼狈与暴躁? 似乎还有陌生的谁在说些什么,但是没有最基本的辨识度,所以连带他说什么话我都听不全,听不清。 然后是安扬的手,他细细地抚摸着我的脸,在我耳边不停地说:“小云,你好点了吗,好点了吗?” 真的很吵,我想说好点了,却完全没有了声音。他不停在我旁边转圈子,或者是抓着我的手自言自语到像是一个神经病。我想笑,真的,最后眼泪却先下来了,我真没用。 李子云从小到大,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一个没有用的人,一个空薄的人,一个没有重量没有存在感的人。没人肯看我一眼,我那么努力,我已经尽一切力量去努力了,可是还是只能站在宿舍门口的阴影里,抱着给别人的零食低着头。 我很想当时宿舍里有人能注意到我,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对我说:“喂喂,小云回来了,今天晚上我们要去唱K,一起玩去呗。”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只有安扬坐在那里,他们都围着他笑嘻嘻地闹着,勾肩搭背商量要去哪里疯玩。 “好好好,你想要去哪里玩我陪你去,欧美非洲大西洋南北极都可以,你好起来我们就去。”安扬着急地摇晃着我,说得像是机关枪的子弹一样快速,像是要扎到谁的体内一样凶狠。 旁边似乎有人还在小心翼翼地劝告他,“安先生,这样动病人会更严重的……” “滚,你不是说他很快就会好的吗?结果呢,越来越严重了,死庸医。”安扬像是被点燃的炮竹,逮着谁崩了谁。 我都快要分不清楚回忆与现实了,我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看到安扬头发散乱胡子拉渣,完全没有了那种清爽干净的样子。他见我睁着眼睛,俯低着身体过来一脸担心地问我,“好点了吗?喝些水好不好,你睡觉都睡好久。” 我只是看他,突然就想伸出手去摸摸他,是真的吗?安扬,这样体贴温柔的你,不是我疯掉后臆想出来的吗? 你是真的吗? 他见我看得认真,突然就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的头发,更显得乱七八糟,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忙,都忘记整理外表了,是不是很难看?” 我愣了很久,见他被我看得有点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另一种酸涩的情绪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我眼里也带上这种酸意,眨眨眼咧嘴就露出一个笑容。“没事,不难看。” 你没有难看过的时候,至少在我眼里你无论是什么摸样都很好看。 安扬一时间有些呆住了,伸出温暖的手指凑过来摸摸我的嘴角,似乎在确定我是不是在笑。接着他低下头含住我的唇深吻着我,极致缠绵,这是一个没有伤害没有攻击也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我看着他,见他半掩的眼睑下,满满的光亮里有我的脸孔。 分不清,这样的安扬是不是真的。还是我已经疯了,真正的李子云已经崩塌在自己的臆想里,所以才想着安扬回头,深情地对着我笑。 25.茧蛹外的世界是你的眼 人高烧一场后,像是体内最后一点热情都被蒸发光,我熬得死去活来。天气依旧寒冷,就算房间里有暖气我还是冷,安扬总是会跑过来抱着我,还脱光衣服整个人蹭着我。 蹭到最后我有点暖意了,他却被自己撩起了火气。但是他什么都不敢做,像是上次他激情的后果让他尝到了苦头,忍到最后我都替他痛苦。 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缩着自己,他抱着我,我抱着自己。 我像是一个脆弱的蛹,用尽所有的生命力去吐丝来缠绕着我的外壳。而安扬在外面看着我,他似乎在想着是不是要掐碎我,而我只能装作看不见,视而不见,低着头背对着他颤抖地缩成一团。 病痊愈后回去上班我以为自己会被开除,尽管请了假但是公司并不缺我这样的浑浑噩噩的员工,我承认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在状态内。我看公司经理斜看我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但是重新回去上班的第一天,经理却笑容满面地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工作,看着我归纳资料整理文档打印文件,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最后他还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真是一个有前途的小伙子。” 我不知所谓,而经理像是做完了一件不得不做的大事情松了口气,才转身离开。嘴里似乎还听到他喃喃自语,“到底谁那么大的面子,特意让上面的人来关照这个家伙。” 安扬疯了,我疯了,经理也疯了? 我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整理好的文件,最后没有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下了班打了卡,我出门时看到雪花变大地落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带来漫天飞舞的苍凉。站在街道上,重重地呼吸,一呼一吸间看到代表生命的白雾在空气里凝结,渐渐消散,或者是沉寂到我脚边,任由脚印的践踏。 我满头白雪,格子围巾上,大衣领口,裤腿都是雪花。我像是一个雪人,一动所有白色就纷纷扬扬。我站了一会,手机攥在掌中,久久都不知道要不要打出去。 让黄晓佳出来,我们来聊一聊分手。分手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简简单单一杯咖啡,像是约一个不熟也不陌生的朋友,聊聊天罢了。 我们都无法想象对方因为分手而抓着彼此的手指,痛哭不止的样子。 冷惯了,都不习惯别人的热度。 最后将手机重新攥回口袋里,迈步向前走去。我不想跟人聊天,也不想见黄晓佳,就是不想。 回到别墅里,安扬捧着一盆子汤水正从厨房里火急火燎地冲出来。他见到我忙说:“下班了,快准备吃晚饭,我做了乌鸡黄芪汤,现在大冬天你多吃这些东西就不冷了。” 我拿着公事包站在门口愣了很久,像是看到一只霸王龙刚从电视里跑出来跳草裙舞。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安扬会穿着女性化的围裙,神色有些狼狈地进出厨房。我从来没见过他进厨房,一次都没有。 他做的东西……能吃吗? 他放完菜立刻冲过来,伸手将要扒我的衣服,我一惊去拨开他的手。他拽住我的手,力气大到我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我神色有些惊恐。 “为什么不带雨伞,这样会感冒的。”他将我大衣的扣子利落一扯,扣子全部壮烈崩开,露出里面的羊毛衫。然后就将我的大衣连拉带扯地弄下来。 我的大衣…… 见我毛衣领口好像也有雪水的痕迹,他目光灼灼,我立刻后退几步捂紧圆领的羊毛衫领口,皱着眉看他。 “去洗澡。”他似乎吞了下口水,最后非常干脆地说,说完似乎是发现自己过于暧昧了,才接着补充,“然后我们吃饭。” 我点点头,不言一发地转身往浴室走去。安扬的目光似乎要刺痛我的后背,我几乎是逃跑一样地冲入浴室。 洗完澡后头发湿漉漉的,有几绺黑发贴到额下,我眨眨眼见到安扬已经脱下身上那件滑稽的围裙。他见我一头水渍立刻去拿吹风机,我被走过来的他拉到沙发上,他面对面地用手指撩拨起我的头发用风吹着,一绺一绺发丝在他指尖溜过去。 我被风吹到有点睁不开眼,可是眼睛愣是不肯闭上。安扬很认真,他抿紧自己偏薄的唇瓣,眼睛斜长锐利,似乎自己手里捧着的是最易碎的某样珍品,最后他拍拍我有些呆滞的脸笑着说:“吃饭去。” 这样的安扬……让我觉得惊悚,不适应。 这些事情,这些家务都是以前的我在做。我发现安扬似乎将以前我做的事情慢慢在复制过来,然后我变成了那时候的安扬,而安扬努力扮演着那时候的我。 他在努力地修复着我们断裂的那段关系,笨拙,不自在,有些尴尬地试着自己动手去感受我曾经有过的心情。 在饭桌上我默默喝汤,偶尔抬眼没有意外地看到安扬用那种怪异专注的眼神看我。我不说话,他也没吭声,我们很安静也很和谐。也许吧。 我不清楚安扬怎么想的,但是我不认为这种状态他能一直装下去。那时候太在乎他,所以无法逆转地那么了解他,我甚至清楚我了解安扬比自己还甚。我很多时候不了解自己,但是我很多时候却看得出安扬的本性及他接下去想干什么。 真痛苦,这种感觉。连他的谎言与他的不安份都看在眼里,我看得出他根本就不想这样侍候我。他讨厌厨房,讨厌自己动手去干任何一点家务,更别说穿着围裙。 安扬见我的视线抬起来,很得意地咧嘴朝我一笑,我噎到,就连笑容,也像是为了要掩饰什么而故意笑得傻兮兮的。 我不想再深究进去,我怕揭开这层平静的假壳会露出很可怕的内里。就让安扬继续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的计谋有效果,然后他就会装好孩子装得久一点。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孩子,装得太像也不是。 26.这是一场血淋淋的盛筵 吃晚饭我看了一会电视,他就坐在我旁边拿着他的笔记本处理公务。我将电视的声音开小不想让这种枯燥的声音响彻空荡荡的房子,然后拿着遥控器双手搁在大腿上,神色有些空地看着不知所谓的电视剧。 安扬一只长腿搁在沙发上,整个人几乎是半躺在柔软的靠垫上,他很随意,就连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几近无。我偶尔会在广告期间转头去看看他,见他一脸严肃,深褐色的卷发从额头上垂到脸颊边,黑色的眼睛里冷漠而认真。 他这种时候也好看得过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个男人了,有些人你真是嫉妒也嫉妒不来,因为你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也没有他高调的外表。 我转开眼神,他随手将手里的笔记本搁到沙发旁的桌子上,然后蹭过来伸出手,一开始有点小心翼翼,似乎在试探什么的将手搁在我肩膀上。有点重,我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拍开他的手掌。 他好像是将我的无言看成一种默许,他一直就是一个非常主动的人。双手伸过来抱住我,我身体一僵,他就停止这种动作,等到我慢慢放松下来他在继续将这个拥抱进一步进行下去。 我没他的好体力可以僵持着身体,总有放松下来的那一秒,最后他将我整个人按到他怀抱里。手指细腻地在我背上磨蹭,这种动作过于温柔,我的耳边只有电视剧那种枯燥无味的声响,还有他压抑不下去的喘息声。 他忍了很久,我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男人,他是那种必须有很多情人陪着他共度深夜的人。可是自从我搬来后我就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这种人,不论是美丽妖娆的女人还是清秀俊逸的少年。睡觉也只是抱着我,我都不知道从来不肯委屈自己的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知道他很难受,但是我故意希望自己不知道。 “小云。”他将我按到沙发里整个人坐在我腹部上,一头卷发因为他的低头而散下来,我几乎都可以闻到他发上那种浅淡的洗头水的味道。 我紧抿着嘴,想说我不舒服,但是安扬瞪着眼睛,咬着下唇一脸忍耐的无辜。就连按着我的手指都微微在颤抖,我最终什么都没说,我就没见过他委屈成这样的。 就连当初我们的关系被发现,他父亲威胁他分手,最后他被冻结了所有的财产都没有这么委屈过的表情。当时他暴躁了就只会打我,骂我,折辱我。 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我离开家,离开他父亲的财产,而是为了自己的反叛,他习惯了别人的百依百顺。就连他父亲也无法轻易教会他谦虚与忍让,所以才会说走就走。 但是我那时候是多么高兴,因为他没有跟我分手而是跟我一起走。 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我拥有自己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最美好最爱的那个人。就算他最终带入我走向地狱,我都无法真正恨他。 我总是无法下狠手去伤害他,我那么了解他所以知道什么方式才能真正伤他。 他爱面子,他拉下脸时就是他的极限了,他再也忍受不了拉下脸一副哀求的样子时还被人拒绝,那时候他就会恼羞成怒。因为太清楚如果开口说不,接下来他会变成一只暴躁的禽兽。所以我只是转过头,放松身体,你爱干嘛干嘛。 今天这顿烧焦的晚饭是他以为付出的报酬,就算我轻易说不,我也不以为他能说放过我就放过我。 我看到他因为我的顺从而喜悦欲狂的眼神,他将手从我衣服下伸进去,我的胸膛因为他手掌的冰凉而畏缩了一下。他立刻停手,隐忍地将我压在沙发上看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压抑。我没有动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忍耐。 最后安扬实在是忍受不了地俯下身,咬住我的唇瓣,将湿润温暖的舌尖探进我的嘴里,像是要试探什么,他那么轻柔地舔舐着我唇齿,我们的呼吸逐渐加重。面对安扬的热情如火,就算是块冰也无法真正做到无动于衷,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像是得到了最大的鼓励,动作开始粗暴起来,这个缠绵温柔的吻被他的冲动扭转了主导,他像是要捕捉不听话的猎物,不给我呼吸的空间深深地吻着我,舌头深入喉间,我想拒绝他这种像是要吞噬我的亲吻方式,他像是被攻击到领地的领主,不由分说扯住我的头发不准我逃避, 我被他吻到嘴角破皮舌头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他撕扯开我的衣服,用胸膛蹭着我的上身,整个人几乎压得我无法呼吸。 他放开我的唇,满脸潮红,英俊的脸上不可思议全是眷念的温柔。 我突然空虚得很想哭,很想抱着他哭,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哭泣自己被人压着半强迫强奸吗? 安扬用手指抚摸着我的脸,我脸上全是潮湿的汗水,他眼神黑暗却不可思议的柔软,对待我的动作强制而不可理喻的粗暴。他终于是揭开了那层温润君子的皮,露出内在任性暴躁的野兽性子。他不肯停止,不肯温柔,只肯满足自己满溢的欲望,伸出巨大锋利的爪子将我血淋淋地擒获在身体下面,要将我吞噬殆尽。 我接近崩溃地晕厥过去,迷迷糊糊间感受到安扬在吻我,那是一个混合着男性情色味道,占据所有却又宠溺的深吻。 27.薰衣草下你执起来的手 隔日醒来,已经是日落黄昏。我一阵恍惚,有些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下了床两腿直哆嗦,手撑着墙壁才能走下楼去。别墅空荡荡的,其实一直空荡荡。我发现安扬似乎非常讨厌看到他的雇佣工在他的房子里乱走动。所以那些人除了在特定的时间点里出现后,一整天下来你可能也看不到他们。 我去的是厨房,厨房很干净,炉灶厨具都像是崭新的没有一点烟火气息。这就是安扬的世界,到处都是最好,最新,沾惹上一点点的污垢他都要大发怒气。我打开冰箱,手指因为无力而颤抖着拿出一盒纯牛奶。肚子已经不饿了,最饿的时候熬过去后胃完全失去预警功能。闻到牛奶的味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吐,但还是拼命地往下咽,我知道自己必须吃点什么不然胃一定会失控剧痛起来,我有胃病,养不回来的那种。 站在冰箱边一个人孤独地吃了个小面包,冰冷的面包片冻了我的唇舌一下。极度纵欲后迎来的还是平日里的柴米油盐,这就是现实的人生。我一直不够浪漫,也许是我仅有的浪漫与妄想都消耗在爱上安扬那段时间里。那时候的我极度妄想症,任何事情都想着如果安扬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如果他笑就是好的,如果他肯看我一眼也是好的,可就是在那种极度崇拜的妄想症下我都畏惧着跟他做爱。 我怕疼,也怕被人压着。可是他要我就给,拼了命地去满足他。 我靠在冰箱门上,茫然地看着空洞的天花板,那种感情混合着膜拜自卑讨好及真实的爱情,可是一开始消耗光的应该是那份最脆弱的爱情吧。后来的我更多的是不甘心及怯懦,已经习惯了付出一旦失去目标,所遭遇的打击是崩溃性的。只能尽所能地去抓住他,到了最后,连膜拜讨好也成痛苦。我也许该感谢安扬对我够残忍,残忍到我哪怕自残挖心地离开他也不觉得疼了,甚至是觉得庆幸。 比起去想还爱不爱他,我更多的是对爱情失去了信心。 安扬准时下班,他脱下沾满雪水的长大衣,一手拿着公事包一手拿着一小束干紫色的薰衣草。小小的花朵密密麻麻地凝固在脆弱的枝茎上。他走过来兴致很高地拉起我的手,将薰衣草放在我手里,薰衣草的干涩蹭了一下我的掌肉,有种隐约的痛楚。我来不及皱眉,安扬已经弯下身,他执起我的双手包括那束薰衣草,低下头时头发温顺地服帖在他白皙的额头上,他像是一个优雅的绅士,那么深深地在我手背上烙下一个滚烫的吻。 吻了很久,他弯身不动了很久。我僵硬了很久。 这真是一个浪漫的场景,我想,如果不是当事人站得很累我想会更浪漫的。 然后安扬得意地笑着抬头,也不在意我苍白的脸色与恍惚的眼神,就这样牵着我说:“我的小云最好了。” 我想我是被雷到了,这句话实在是太肉麻。 以前安扬追女人也是这样追的吗?虽然他很帅很多金,但是这么幼稚无力的举动话语应该勾搭不上女人吧。 我一时之间真的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与配合他,难道我要跟他说:“我的小扬也最好了?” 他在等着我的反应,眼神若有若无地扫到我身上,我被他看得怪异莫名。最后只能低下头抓着手里的紫色薰衣草,沉默不语地走开。在经过客厅时将花随手就搁在桌子上,脆弱的花朵因为干涸了水分空有僵硬美丽的容颜,却没了那一点点鲜花的灵气与水润。 安扬跟上来,自说自话,“身体还好吗,我已经帮你擦过药了,如果觉得还痛的话我让医生过来看看。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弄些粥好了,你身体还太虚接受不了太荤的食物。” 我不说话他说话,我偶尔答上一句他笑嘻嘻得像是捡到宝。这种讨好与被讨好的关系让我有时会产生一个很荒谬的想法,难道安扬其实是一个被虐狂,别人待他好时他不屑一顾像是对待垃圾,别人待他不好时他却眼巴巴地愣是要跟上来黏着。这让我都不敢对他好了,怕对他太好以前那个比恶魔还恶毒的安扬会突然就回来。 我吃饭时总是很沉默,饭桌上食不语的习惯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而安扬却不知道什么叫安静,他得了多唠症,面对我像是面对着上万观众的神采飞扬,很多有趣的话题在他嘴里都变成搞笑的脱口秀或者单人相声,他手势很多,看得出来是经过礼仪训练,配合着话语的节奏很容易给人一种美好的感染力。 我吃饭,他唠叨。 他唠叨,我沉默。 很奇怪的相处模式,我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香粥,安扬的厨师很不错,连粥粥水水都做得很精致很美味。我知道应该很美味,喝到嘴里却是没什么感觉,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粥的味道在玻璃上滑过去了,舌头只能看着却没有尝到该有的浓郁香气。 渐渐的,我除了失眠外连食物也开始厌弃,这栋别墅像极了扼杀我所有生机的牢笼,而我的牢头就坐在对面开心得没心没肺。这里让我拘束,恐惧,窒息,还有失去自由目标与尊严的崩溃。 我放下勺子,粥还剩下一半,胃部隐隐作痛。我皱起眉头在安扬演说的空隙总算寻得一丝插入的机会,站起身来说:“我上楼了。” 安扬戛然而止地停止自己的滔滔不绝,我没有看他,只是转身走开。他突然就沉默了,比这栋房子还冷漠空寂。背后那种浓稠的安静,让我恍惚地觉得其实这里没有人,包括安扬。 上楼梯的时候我还怕安扬会冲上来阻止我,斜眼往餐桌那边一瞄,见安扬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他冷冷地看着我刚才的座位,冷硬清俊的侧脸没有一丝柔软的表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上走,身后突然一声巨响,他已经掀开了桌子,餐具食物砸碎在地面上,狼藉的清脆让我脚步停滞了一秒,最后还是没有回头地走到房间,开门进去,动作有些迟缓地关上门。 关上门后我顺手就将门锁了,我靠着锁上的门坐到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去。久久才敢颤抖地闷声说一句,“好可怕。” 我一直都知道,安扬从来没有变过,他还是四年前那个安扬。那个任性的,不容忤逆,残暴而疯狂的孩子。这样的安扬要我怎么对他再次打开心扉,我真的是怕了。我怕四年前的那个悲惨的我会在四年后再次复制,我怕极了剥心剐肺的痛楚。 我想自己真是个懦夫,被生活强迫到这种地步竟然还反抗不得。 安扬掀翻了桌子后就出门了,我听到他开着自己的跑车引擎轰鸣在黑夜里的声音。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看到那辆红色的跑车风驰电掣地消失在我视线里。不知道是什么心态,我窒息了一会,以为看到了四年前安扬每天都要这样开着车出去寻欢作乐,而我就像是现在一样,躲在窗帘后难过地看着他离开我。 当然,那是四年前的我,现在我在窒息过后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我甚至还疲惫地笑了笑,能睡一个好觉了,被他抱着我压根睡不着觉。 上了床后扯过被子紧紧地将自己裹成一颗茧,我轻声地数起羊来:“一只小羊,两只小羊,三只小羊,四只小羊……” 窗户外,黑夜里的雪花静谧地贴着透明的窗户缓缓而落,在我轻声的数数声音里,一切都那么沉默。 28. 数着数着我困意袭来,慢慢进入倦困的梦乡。我以为自己终于偷到一个美好的夜晚,但是很快这种愿望就被残忍地打破,冷意袭来像敌军残忍的攻城掠地,我愣愣地睁开眼一时间反应不回来。眼瞳重新聚焦看到安扬压在我身上,扯开我的被子,他浑身雪气,冰冷的雪水贴到我温暖的皮肤上让我打了痛苦的寒颤。 我不解而呆滞地念出声。“安……安扬?” 在看不清楚彼此的黑暗里,安扬只是发了疯地开始扯我的衣服,我反射性地反抗。他像是别我的动作刺激到了,一时停顿下所有的举动。但很快他就更加用力地拽住我的手不容我有一丝反抗,压着我将冷冰冰的手指伸入内裤里插入我的体内,我大腿抽搐一下,疼得浑身颤抖。 他像是梦游一样口语有些恍惚,“小云,我以为你又不见了。我刚才怎么找了找不到你,只有女人,男人,可是他们都不是你。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味,咬着唇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醉了,醉了就会说胡话或者大闹不肯让人靠近。 他的动作越来越过分,越来越疯狂。扒开我的衣服,褪下我裤子掐着我的腿肉。这是他要我的前戏,这是四年前的安扬要我的前戏……像是一个残酷的嫖客,不管身下的人的死活,动作没有一点人性地只顾自己的享受。 我像是一下子就回到以前的恐怖记忆场景,他没有任何润滑扩松的前戏,只是不断地用手掐着我身上的肉,掐得血瘀青肿,惨不忍睹。当他强迫性地分开我的双腿时,我忍不住惊恐地叫出声,“安扬,别这样……” 安扬突然抬手就甩了我一巴掌,我一下子就被打懵了,不是痛,而是懵了。安扬眼神变得血腥残忍,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否清醒。 “不要惹我生气,不准反抗我,你以前都不会拒绝我的……”他的神情说不上清醒,但就是很冷酷,像是大雪封山下的黑暗终于血崩后露出一角,充满了混乱的斑杂。 这样的安扬与四年前的安扬重叠着在一起,但是又更锐利疯狂,安姚说得对,他就是一个杀人凶手,他没有良心,他的心肝全是黑色的。 我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安扬?”这样的他,比四年前还要自私,还要懂得怎么摧残李子云,也更狠戾更无情。 这样的安扬,已经没有了人性里最基本的温暖了。 这样的他,真是冷得让人发抖。 我一直试着喊他,他喝了太多酒,很多很多的酒。我开始反抗,他已经下了死力来磨蹭我的皮肤,圆润的指甲顶端刮开我露出的皮肤,刺疼过后是一阵冰凉,细微的伤痕开始泛出血痕。 他贪婪地伸出舌尖舔舐着我泛出来的血迹,迷离的眼眸里是一种我陌生到觉得不可理喻的欢愉感。就好像是他仅仅只是舔着我的血就能得到快感。 当被贯穿时我以为自己到了地狱,黑暗铺天盖地地涌入我的眼瞳中,我失去了视力,就连心都盲了。 我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小屋子里,白雪与冰棱挂在屋檐下,我看到窗户外灯火万千的陌生场景,安扬将我压在桌子上,桌子上的砸碎物品被他一手挥落一地。我虚弱而卑怯地喘息着,“安……安扬,我发烧了,会传染的。” 我只是很累,身体濒临崩塌的痛苦。我小心翼翼地想拒绝安扬的索爱。 安扬的呼吸暖暖地贴在我的颈边,但是动作却很粗暴放荡。他像是一只大型的犬科动物在发情,死死地压着我,在我带着哭音的乞求中,进入我。 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我以为自己会死掉,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在破碎,碎成尘埃散乱在虚无的空气里,然后就没有了李子云这个人,我什么都没剩下了。 而安扬却用带着酒气的吻将我最后的呼吸都剥夺了,他眯着眼睛,精致的脸孔上甚至是带着某种诱惑的疯狂神态,美得让人觉得害怕。他抱着我说:“你好温暖,小云。” 但是我很痛,我没有感觉到温暖,我只有痛苦。 安扬死死地抱着我,窒息得像是一种粗暴的谋杀。他紧抿的嘴唇有一抹红色的艳丽,在黑暗中像是某种凌冽的癫狂。他的话跟那时候没什么差别,他伸出舌尖舔着我湿润的眼角,满口的酒味。他眼眸里的茫然充斥着阴沉的暗色,“小云,你好温暖。” 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想杀死他。 但最后只是无力地用指甲划伤的肩膀还有背部,像黑暗里孱弱的小动物,狠狠地抽噎着。 很久后我终于看到深沉到无止境的夜色退出窗外的世界,黎明的丝白朦胧地出现在天际线,安扬的呼吸声在我耳侧,我眯着眼看清楚他恬静的睡颜。 晨早的阳光迟迟从雾霭的散碎里走出来,我沉默地看着那一点一点的金色从透明的玻璃外斜照而入,最后爬上凌乱的床,安扬线条柔软的脸孔挣脱了狰狞的黑暗袒露在光线下。 一个人怎么能分裂到这种地步,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暖,一动就要人命。 我哆哆嗦嗦地从床上爬起来,不敢弄出什么声响,牙都快要咬碎了。也不敢去扯床单,怕惊醒了酒醉的安扬。我没有回头,满身黏腻地去开衣柜,随便将衣服往身上套。某种温热的液体从股间滑到大腿,我只是红着眼随手拿过块手帕擦了擦就穿上裤子。 然后小心地去开门,手脚发软地下了楼梯,我打开门,太阳刚刚出来,满地都是晶亮的冰雪,像是发青的天色被灿烂的阳光裹挟着摔到地面上,差点刺瞎了发黑的眼眸。 我冷得发憷地伸出双手抱着自己,低下头匆匆冲出别墅,我想逃走。 逃离这里。 29. 我没头没脑地冲到公路上打了车,当终于上了出租车驶离了那片别墅区域时,身体上的疼痛累积着心灵上的寒冷才终于爆发出来。 我动都不敢动地坐在后座上,脸色在车后镜里是一片可怕的苍白。我现在才知道怕,我竟然什么都没想就这样离开了安扬。 出租车的司机似乎是看清楚我的不对劲,他大嗓门地喊了一声,“小哥,要去哪里啊?” 我只是叫他开车,但是并没有目的地。听到他问题我一时口拙,脑子空荡荡的,就好像从别墅里逃出来的李子云只是带出一层皮而已,里面是空壳的,甚至连稻草都没塞进去。 我竟然想不出我该到哪里去?我不敢回家,我现在的样子只要拉开外套就无法解释自己满身狼狈的伤痕,只要有些经验的人都看得清楚现在的我经历了什么。难道要让妈妈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吗?我无法控制地磕碰到了牙齿,疼了舌头。 不能回去,而且安扬也会第一时间就找上我家。 我能去哪?我竟然连一个像样的暂居之所都找不到。我懊恼地低下头,发了疯地抓起头发。惹得司机要将我丢到路口,最后我才红着眼试着笑了笑,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司机都被我的笑容吓到差点拒载。 我出来时只带出了一套衣服,口袋里什么都没剩下,司机坐在车里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上楼,我按响了的门铃。这里是我跟黄晓佳的新房,我最后想到的只有这里,也许黄晓佳能收留我片刻,我太需要一个地方给我停留一会。我很累,累到快要垮塌了。 门开了一条缝,这个女人处处小心。我笑了,轻轻地喊了一声,“晓佳,是我。” 那条门缝凝滞了几秒才重新关上,然后我听到开锁的声音,我双眼阵阵发黑。我听到她的声音穿透了我眩晕的耳鸣,“怎么来了?” 我疲惫欲死地说:“能借我些钱吗,司机在楼下。”我真是狼狈到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这种形象了,只能说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东西都在这个女人眼前分崩离析。但是我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如果眼前是我妈妈我可能会崩溃到想躲起来,但是在黄晓佳面前,我却产生了一种无所谓的安全感。 黄晓佳还穿着棉质的家居服,她脸上还有一片没有弄下来的美容小黄瓜,这样子的她让我一时想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只是恍恍惚惚地看着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黄晓佳捞住我的手,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跌下去,终于被疲倦压垮晕了过去。 我睡得死沉,很久没有这种无梦的睡眠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房间里白色的天花板,床是双人软床,羽绒被子很新很温暖,有大朵花的图案。 我穿着睡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身体清洗过。我根本记不清楚黄晓佳是怎么将我一身的狼狈弄干净的,一种又悲又愤的夹杂着对黄晓佳的感激的情绪从胸口涌上来,堵着嗓子酸涩闷疼。 来到客厅,闻到食物的味道,黄晓佳在厨房。这个女人好像很喜欢厨房,她做饭都能做出很多乐趣,比起我种老套无趣的家伙,她面对生活自如得多。 我看到客厅桌子上的花瓶旁摆着一个相框,上面是我跟她的合照。我突然发现这个房子处处都有一女人与一个男人的影子。双人床,合照,成套的睡衣,卫生间洗衣机边筐子里的男性待洗衣物。 可是这里一直只有黄晓佳在住,她竟然还没搬走。 可能也是懒得搬,毕竟这个房子有她的一半,她住起来心安理得,哪怕要跟我分手。 黄晓佳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她神情正常地端着菜盘子说:“你睡了一整天了,喝些粥吧。” 我坐在餐桌边低着头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黄晓佳拿了一个干净的碗盛了碗白粥给我,我接过时哑着声音说:“谢谢。” 黄晓佳回答,“不客气。” 然后她坐在我旁边也开始喝粥,我们一时沉默。 她没问我为什么那么狼狈地出现在她面前,也不打算打破我们之间尴尬的沉默,可能也就我一个人在尴尬。 吃完饭黄晓佳起身将桌子收了,我呆呆坐在餐桌边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黄晓佳将碗端入厨房时顺口说了一声,“如果没事就帮我磨一下咖啡豆吧。” 我连忙点头,跟着她进入厨房。黄晓佳戴着胶皮手套,在满是洗洁精泡沫的水槽里洗碗。她示意我看一下厨房中间那张长桌子,上面是各种各样花纹繁复的瓷套器皿,有大红花图案的整套饭碗,有椭圆形的叶子菜盘子,一盆金边吊兰摇摇晃晃挂在长桌子的上方,长条的叶子颜色在晕黄色的灯光下又一种清脆的绚烂光泽。 桌子上有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单独放着咖啡机,旁边是成罐的咖啡豆。我卷起袖口开始将深褐色的咖啡豆倒进手摇磨豆机里磨起来。 厨房不大,除了那些柜子厨具灶台外,刚刚好能挤得下我们两个。 一种安静的柔软似乎盛开在吊兰叶子的金边上,慢慢的在这种安逸的气氛中我专注起来,耳膜里只有自己手里正在磨制的咖啡豆,咖啡豆粉的香气弥漫在四周。 黄晓佳洗好了碗后,又开始泡咖啡。然后递给我一本外国小说,我很自然地接过去,她坐在客厅的摇椅上端着咖啡看书,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也开始看书。 一人一杯咖啡,一人一本书。 交往的期间,这种场景时不时会出现。 顿时我觉得这种画面很温暖,身体上的还残留着被肆虐的伤口也不怎么痛了,连心都平静下去,那种逃离安扬后接近崩溃的焦躁感如无风的水面,渐渐凝固起来,我磨蹭着书面,鼻尖全是咖啡的香气。 我忍不住笑了笑,手指翻开书时不自然地抖动起来。 “我们……这个时候本来是要结婚的吧。”我看到黄晓佳在灯光下沉静美好的侧脸,她听到我的话没什么反应地翻下一页书,抿了一口咖啡后才回答,“我还在等你说分手,最好是你亲自拒绝我,也许我就能以被你抛弃这种惨痛的理由来拒绝以后各种各样的相亲,然后如愿孤老终身。” 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玩笑话,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好,我们分手,你该遇到比我好的男人。”我不想耽搁她,也许她不在乎但是我那些自私的念头在她面前总是显得不堪而笨拙。 黄晓佳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要的婚姻与爱情跟别人的不同,所以才显得那么意兴阑珊。她抬头眯着眼像是一只没有表情的猫,“也行,毕竟这种事情是两厢情愿的,总不能你不愿意我还死抓着你不放手。你跟那个男人分手了没?” 我顿时失语,无法回答。我有一瞬间是想脱口而出说出事实,我其实是逃出来的,但是最后只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出口的话语却是松了一口气,“我们早就分手了,分手很久了。” 黄晓佳好像知道什么,开口要说些什么,但又绕了回去,没有吭声。 当我们在和平的气氛种,讨论着怎么处理后续,例如面对彼此的亲戚好友,退掉很多不需要的结婚物品,还有商量好措辞怎么解释时,门铃响了。 一阵很长,很长,长到门铃都嘶哑的铃声在这个房子里久久回荡,碰撞,惊吓。 30. 我抓着手里的书籍,紧得指尖发白,强烈的第六感甚至在预知门外的人是谁。黄晓佳也没有料到会有人这么虐待她家的门铃,正要起身去开门,我反射性地喝道:“别开门。” 如果门外就是安扬,我一时间无法面对他,而且如果他看到黄晓佳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没来得及想明白要怎么处理,门就被人大力捶响,崩崩地颤抖,有人在门外大叫,“小云,你在不在啊。” 我疑惑地皱眉,是安姚? 连忙冲到门边,打开了门,果然是一身雪迹的安姚,他拢着大衣死命搓着双手,大楼外是满天的雪花飘落,冷得让我皮肤喳一声,脸部不由绷紧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可没告诉他这里是我结婚的新房,一般人的熟人要找人也是上我家去找吧,而安姚明明知道我在安扬那里 ,当然也许他有去找但是找不到。 “废话,当初就是我帮安扬调查你的近况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有几个窝,快跟我走。”安姚伸出手就要将我拽出门,一点都不知道客气怎么写。 我连忙将他的手甩开,“走去哪里?安扬那?” 安姚对安扬的情谊那真是感天动地啊,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安扬家一条狗或者暗恋安扬十几年呢。 有哪个死党这么帮哥们追男人,顺带威逼利诱死拽烂扯的吗? “草,都什么时候你还耍性子,安扬那家伙知道你跑回你女人怀里躲避时,他妈的他彻底疯掉了。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你不会乖乖就呆在他身边让他正常点吗?”安姚怒气冲冲地朝我吼道,整张脸在低温的阴影中狰狞到像是一个鬼面具,只差露出獠牙血眸要吃人而已。 “我不回去,我不想看到他。”我听到安扬发疯时,心里从逃开他的那一刻开始累积的恐惧突然就爆发开了,高声嚷出来,“老子不想再回去当他的保姆,当他的垃圾桶他自我意淫的工具,被他压被他胁迫。安姚你扪心自问,我对你们够可以了。就是耍人也该有个限度吧,我不是你买的布娃娃,被践踏被踢开也不痛。” “对,你不是,但一开始介入我们这群自私自利的王八蛋的世界就是你,如果不是你一直缠着安扬,安扬会爱上你吗?要不然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那一堆平乏无奇像是蚂蚁堆里的无脸过路人而已,是你自己将自己从无脸人变成跟我们纠缠不清的‘朋友’,你他妈的将安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然后你自怨自艾觉得不想负责就甩手了,有时候真想将你直接掐死也免得像现在这样吊着安狸猫,让他一直折磨自己。李子云,你爱他就给我爱到底,是你先爱上他的。”安姚的愤怒是真的,他指着我几乎想冲过来掐死我,看来他是忍耐我很久了。 他其实一直看不起我,什么“朋友”,他眼里的朋友只有安扬。 所以伤害他朋友的人都该去死,都该下地狱去。 “我不想负责任了,我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日子。”这也许是我一直想说的话,但是没人懂得听。我说得很认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能爱一个人一辈子,永远都不改变的,就算我以前很爱他,但是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今天也爱着他?” 爱一个人,爱一个不懂得你的爱的人谁能真的永永远远爱下去。 “我是没资格,但是你以为你有实力承担得起安扬的愤怒吗?”安姚懊恼捂着脸,看来他揽上这种事情也很腻味,“安狸猫因为要去处理公司一些事情走不开,你该庆幸他没亲自带着打手找上来。我只是让你快点回去,等到他杀人事情就大条了。” “那让他来杀我啊。”我终于忍不住挥起拳头吼出声,愤怒到连嘴唇都发抖。 安姚无奈地摊手说:“你要他毁掉你家的工厂,还是干掉你的弟弟?” 挥出的拳头终于无力垂下,我低头冷冷地呵呵呵笑出声,“如果有人这么威胁你,你能爱上他吗?” 就算原本真的爱他,在这种无处可逃的窒息牢笼里,爱也会被消磨殆尽。 没人能那么坦然地爱上拿着自己最重要的家庭来威胁的绑架犯,我不是那么犯贱吧。 “不能。”安姚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过我会妥协,其实我一点都不赞同你跟安狸猫在一起,但是这种事情我插不上手,我总不能连安狸猫想插谁的屁股都能管,我现在只是好心,来劝告你快点回去而已。” 也许那天我就死了,被安姚那种吊儿郎当的态度气死的。 冷冷地抽了一口气,我试着平复自己体内翻滚得想吐的激烈情绪,连心脏的跳动都伴随着恶心的窒息感。我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好吧,也许青春期的犯贱也是有代价的,所以你们通通都不肯放过我,就算安扬的眼睛被牛屎糊了你总能看清楚了吧,他要的是以前那个对他任劳任怨的李子云,而不是现在的我。我可以为了家人回到他身边,但是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不是你们,可以个个像是拿着奥斯卡小金人那样说进入角色就进入角色。我根本就找不回那时候的感觉,那种将他当成唯一,当成生命,当成上帝的爱情崇拜。是的,你们可以拿我家人的命来威胁我跪下去舔着你们的脚趾头,我跪了,舔了,然后呢?” 语气冷漠到都不像是李子云这个人能说出口的,李子云像是一团没有脾气的棉花,白得空洞脑残,他就是一个任人揉捏搓扁的家伙,这种家伙不该尖酸刻薄,不该歇斯底里地变成黑色的刺球,不该去伤害任何伤害他的人。 我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能这么清醒,清醒得浑身肌肉都在发抖,微微抽搐着。我甚至是觉得自己是在笑的,笑着对安姚说:“没有然后了,我现在连对安扬笑都笑不出来,有些东西过去就是过去了,我可以缅怀怀念甚至是假惺惺地说一声过去了好可惜啊,但是……”嗓子因为太激动而嘶哑了一下,我忍住哽咽的疼一字一句如呕出刀锋般疯狂地说:“老子不爱了就是不爱,你们这群王八蛋能不能滚出我的眼界。” 滚开啊你们,我多少次都想这样对他们咆哮。 你以为我真的不嫉妒吗?天子骄子,有骄纵自己的父母,就算不努力也能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任何时候都是发光体,不熬夜学习也能拥有年级第一的成绩,可以自由自在去疯玩,不计后果地撒娇任性,想伤害谁就去伤害谁。 这样的人,谁不嫉妒。 谁不嫉妒。 我已经是嫉妒到说不出嫉妒的地步了,我想要的哪怕是最简单的那份也得不到。就算再努力欺骗自己,但是妈妈不爱我就是不爱我,小山只要一天没打电话回家她就会着急焦虑,不断地试着联络他,甚至是亲自坐火车找过去。但是我呢,我被安扬软禁那么久,她从没试着来找过我。 我告诉自己要忘记的,但是我永远忘不了她曾经将我牵到外地的车站,将我孤零零丢在那里。 我不断地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哭不闹,我吃得很少,我努力地做一切能帮着做的事情,我不断地笑着。 我整整饿了三天,死死地记住家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像条狗一样。 没人来找我,家里没有人报警。 但是除了那里,我还能去哪里,我没有家。 “你以为安扬真的爱我吗?还是你们的爱情标准也跟别人的不一样,除了剥夺我仅有的一切你们还会干什么?”我告诉自己声音不要颤抖,要挺直身板,要像一个战士,要将自己那些肮脏的心思愤怒到想杀人的黑暗都一股脑化作利剑刺向安姚。 喉咙疼到有血腥味,像是胸口的血液翻涌而上,死死挤压着我的声带。 安姚抿着嘴唇,逆光阴影里的他因为沉默而显得特别鬼气。 他何其无辜,也许这些话全部都是该给安扬的,但是谁叫他们是生死与共的死党,安扬活该受的他也活该受着。 “我也想自己活出个人样不行吗?我不是废物,不是垃圾桶,不是任劳任怨什么都不求回报的圣母,我也会累,该疼的时候也会疼得满地打滚。被压着强暴的时候也会感到很耻辱,我不是你们的狗,我是李子云,我想付出就能得到回报,我想爱着一个人时那个人也会珍惜我,爱着我,守着我。而不是当我掏出一切的时候就活该被践踏,等到践踏完了还能用一副恶心到让我想吐的无辜嘴脸来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 这种痛,你们怎么可能懂。你们这群永远不懂得珍惜的混蛋,怎么可能懂。 怎么可能懂得我付出了生命里最美好的全部后,倾家荡产的绝望。 我拼尽一切力气咬着牙,崩得咯吱响,瞪着眼睛发狠地怒视安姚,我告诉自己,不准低头,不准低下头去。 那时候的李子云在他们面前,永远都是卑躬屈膝的懦夫,是跑腿的炮灰。 “安狸猫……安扬,至少比起以前……他……”安姚将手插到口袋里,第一次在跟我的对视里先转开眼睛,嘴里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回去告诉安扬,我累了,不想跟他纠缠不清下去。” 这句话从第一次重逢时,我就想说。但是我一直说不出口,那种铭心刻骨的奴性让我双脚发软,连带也毁了我反抗的声带。 “你别开玩笑。”安姚眼神锐利清亮,他冷漠地横过来一眼,像是要撕了我一样。 “我说的任何话在你耳朵都是笑话吗?”我刻薄地对着他笑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每笑一声都像是在自己的脸部肌肉上刻一刀,火辣辣的痛感。 “可是安狸猫为了你已经努力去改变了吧,你现在对他做的事情跟以前他对你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你同样在伤害他。”安姚显得愤愤不平,他一副替自己的死党不值的样子。“他为了挽回你甚至天天来烦我,要我教他怎么追你,甚至他还去学厨艺,你知道他有多厌恶厨房吧,也许他没有你做的那么完美,但是你不能否认他的心意。他对你是真的。” “他能真多久?”我不想跟他争锋相对,我问的只是最实际的问题,安扬那种性格的人能对谁永远地付出下去。 “别问我,我跟他又不是双胞胎。”安姚的回答也堪称无赖的经典,他摆明了不想跟我扯下去。 “他现在还喜欢我什么,我割给他好了。” 安姚脸色难看地看着我,他冷嘲地勾起嘴角,“别开玩笑了,小云。” “没有。”我只是看着他,体内那些疯狂的热血瞬间平息了下去,热烈的岩浆重新被冰雪包裹着。语气平淡而认真,“他不是说只要我离开他,他就会伤害我的家人吗?他动小山一下,我就剁了自己的手快递跟他,他动我爸,我就剁脚,他敢将注意打到妈妈身上我就从高楼上跳下去,只要他要伤害我在乎的任何人,我就自残。” 说着说着一种逐渐染上血色的兴奋从上扬的语调里溢出来,“他不是想得到我吗?你告诉他,没门,反正我烂命一条,怎么死都可以。” 如果能活谁不想好好地活,可我被安扬逼到快要活不下去了。与其让别人逼着死,不如自己一刀一刀戳给人看还来得痛快。 一种发狠的情绪在安姚的眼里翻滚着,他跟安扬一样,有那种阴狠的气质在里面,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更没有硬扯着我回去。 他只是干净利落地转身回头,说:“你的话我会转告安狸猫,这种事情他妈的真是让老子想杀人。” 直到他的背影被楼角的黑暗吞噬殆尽,我还站在门口,长长的光线从我僵直的身后斜刺而出,被我的身体裂成两半冲入门外的鬼魅世界。 最后我终于还是低下头,总是高高仰起头对人,真是摧残自己的颈骨。 31. 门口笔直的灯光扭曲了一下,另一个身影从我身后出现,我明明该转身笑一笑说:“没事,只不过是一个不喜欢的老同学上门,已经打发走了。” 但是我只是站着,有些恍惚。手指掐着掌肉,没有感觉的疼痛。 黄晓佳走到我面前,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几秒,突然抬手甩了我一巴掌,实实在在的力道将我的脸给打偏了。 火辣辣的痛感终于让我回过神,我傻愣愣地看着她,红着半边脸也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没法生气也没法指责她什么,就好像被她打是我活该的。 “我藏了一些有年份的酒,要喝吗?”黄晓佳突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很少会笑得这么温暖。 暖得让我鼻酸,我蹭蹭鼻子,拼命地点头,笑着。 今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像个战士,那个懦夫一样的李子云不顾一切地撵走了以前只能低头面对着的天子骄子。我抱着酒瓶子直笑,我跟黄晓佳坐在厨房的桌子下,猜拳,喝酒,聊天。 黄晓佳很直白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弯的?” 我有些闪躲,“呵呵呵。”光是笑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问题,从来没想过黄晓佳也会问这种问题。 “跟个男人上床什么感觉?” “……你醉了?” 我不太确定地看着她那张脸色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脸,见她很豪爽地灌了一口酒,然后恶狠狠将酒瓶子往地上砸,大喊:“你说谁醉了?” 我立刻举手投降,“没……你没醉。” “你说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啊,相亲相来一堆极品,不是gay就是呆瓜。我就是恶心男人,我努力工作存钱保险,各种医疗保险养老保险还有什么意外大病的保险,我一样一样都不落地去交,我甚至能自己买房子交首付交各种账单贷款。我从来没有要求自己要过大富大贵,奢侈的生活。我很会记账单,我知道养活自己要付出多少钱,我知道怎么换灯泡,养花移花土修枝,做饭扫地洗衣服,怎么简单地搞装修,我甚至能很容易就辨识假币,这样买东西就不会拿到假钱了,我会喝酒会化妆保养礼服,我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会的……”黄晓佳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是含在嘴里含糊起来,她偏着头,眼睑低垂,在侧光的阴影里,她脸孔有一种凝固起来的莹白。 像是要哭一样,很痛苦的表情。 最后她只是低下头去,偷笑一样地说:“老娘根本不需要男人嘛,我根本不需要的呵呵……呜……可是我讨厌一个人,真是讨厌……” 她还是哭了,哪怕是现在也是努力地用手遮住脸,泪水很缓很慢地从指缝里滑落而下,她不肯让自己看起来很狼狈。 我就这样看着她,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怎么能那么美丽,这是第二个让我感觉美得让我惊艳的人。 第一个是安扬。 我狠狠地灌了一口老酒,一时被呛辣到心肺剧痛,很可爱的是,黄晓佳收藏的都是些茅台竹叶青的白酒。这种酒,喝起来够疼。 然后我终于伸出手,想要抱住她侧着的身体,碰到她单薄的肩膀时才发现女性的身体是多么温暖脆弱。 黄晓佳在灯光下像是一抹自然弯下的柔软线条,我只是想安慰一下她,我希望她别哭了,哭得我不知所措,她果然还是醉了。 她却在我的手接近时突然狠狠拍开,接着用力一跃而起,柔软的线条刹那锋利,闪着尖锐的角度。她愤怒地朝我吼:“滚开,不准碰我,恶魔……恶魔!” 我只是有些摇晃地跟着站起来,有些吃惊她的反应过激,但很快就想到什么,伸出的手有些迟疑地停顿了下,终于还是不屈不挠地抓上她的胳膊,她的臂部肌肉僵硬得吓人,有明显的颤抖。 我不断地安慰她说:“没事了,晓佳,没人会伤害你了。” 她眼神茫然无依,死抿着嘴,一副战斗的姿态。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动作尽量小心温柔,我伸出另外一只手,牵着她握得扎进肉里的手指,包着她成拳头的手,就这样两只手牵着她的两只手,保持着一种安全的距离,想捂暖她冰凉的指尖。 她的恐惧一直藏在内心里,我一直没看出来她永远镇定的外表是伤痕累累的内在,我觉得自己逊毙了。 “晓佳,对不起。”我对不起这个女人,因为我与她的交往一开始就是一种令人厌恶的敷衍状态,后面慢慢了解她才认真起来,但是这种认真却不是对自己爱人的认真,而是交朋友的那种黏糊的感情。 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背对着彼此走开,分手也不会不依不饶地要抓着对方不放,就连照相也是各笑各的,就算是朋友,也不带这样敷衍人的。 我真他妈的就是一个烂人。 “李子云?”她茫然的眼神慢慢聚焦回来,泪痕还在眼角,但是她冷漠的面具已经重新拾起,没人能打倒这样的黄晓佳,她又是那个什么都会的女强人。 我却还牵着她的手不放,她看着我的动作突然咧嘴一笑就说:“嘿,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喜欢你的。”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黄晓佳沉默地任由我看着,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哈出声地说:“因为你一看就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懦夫,我选你是因为这样的人很好掌控,只要我不愿意你就无法伤害我,李子云,你简直娘娘腔得不像是个男人。” 我动动嘴唇,看着她有些激动的样子,似乎觉得自己该回应什么,最后却只是很懦夫地低声念出一句:“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自己不够强,甚至连黄晓佳的一半都比不上。 “但是刚才你很男人,虽然很狼狈哈哈哈。”黄晓佳很快意地笑起来,没有任何做作的姿态,她脸上泛着酒气的红晕,一双眸子很明亮,有很旺盛的生命力在里面疯长。接着她死死握成拳头的手指松开,温暖的掌心反握住我,“当然,你现在这个动作也很男人。你不是非要倚靠着谁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吧,小云,如果不想被人强暴当然要反抗啊,不然我会一直看不起你的。” 黄晓佳微笑的表情比她的掌心温暖,我突然鼻酸,但是忍住不肯让这种酸涩上涨到眼眶里,因为那样不够男人。 “我们结婚吧,晓佳。”没有任何过渡,窗外还可以看到城市里下得壮烈辉煌,却宁静苍白的大雪,在我们的新房里,咖啡刚冷下去的香气渐渐散开,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洗,那本外国小说倒扣在沙发上,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暖。 我渴望的一直是这种生活,很简单,爱着一个简单的人,守着一种温暖的爱情,饿了有人做饭给你吃,有人给你洗衣服,自己努力养家,累了回家就有人真心地为你心疼,给你每一个微笑都是真诚的。 我要的,从来都不敢多。我爱的,一直是能让我生命里暖起来的事物。 黄晓佳的手指在我的手掌里温暖起来,我突然发现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为自己做的决定,不是为了任何人,而仅仅只是为了自己,我在追求黄晓佳。 我在黄晓佳惊讶的眼神中,单膝跪下去,抬头面对着她,手依旧牵着不肯放弃这份温度。 “请嫁给我,好吗?” 我只是一种请求,不是强迫,黄晓佳有选择的权利,不是以往那种可有可无若隐若现的感情维系,我想重新开始一次,认真地追求这个女人。 黄晓佳嘴角抿起一抹微笑,她轻轻摇头,扬起下巴如同女王睨着臣民,“哪有这样求婚的,连朵玫瑰花也没有。” 玫瑰花让我噎一下,我对玫瑰花反胃啊。但是我很快就在四周巡视起来,“除了那盆金边吊兰,什么花都没有。”我嗫嚅着说:“我去买,那要不要定个烛光晚餐什么的,上次我们买的戒指还在吗?” 黄晓佳微笑扩大,她最终是受不了我这种逊样子,只好叹气地说:“虽然你求婚让我充分体会到一种女人邪恶的虚荣满足感,但是我不接受。” 我只是牵着她的手,认真地抬头看着她,看她一脸骄傲的笑。 “我从不吃回头草。”黄晓佳与我对望,她性格刚硬的一面就这样展露在我面前,“我们已经分手了,李子云。” 这个女人,说分手时一点拖泥带水的感觉都没有,她比我强得多。 说完分手,她一用力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随手从桌子上捞一瓶白酒,笑嘻嘻地说:“呐,喝酒,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但是我决定翘班。” 我们又躲在桌子下面,猜拳,说谜语,谈一些很有趣的新闻,酒变成一种调剂,用来抿着,疼痛的暖意在我口腔里蔓延到我全身。 然后我开始哭,抱着酒瓶子偷偷缩成一团在桌子最边角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哭着。 黄晓佳也喝醉了,她就看着我哭,也不打算安慰我更没有阻止我,她偶尔甚至会笑几声。她说: “喂,明天起来的时候要跟我大扫除啊,我们将房子搞得一团糟。” 这个冷血的女人,我努力地点头,一起将所有垃圾扫出去。 我还有明天。 32. 等到我们俩人仰马翻从醉酒的状态中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黄晓佳头发乱糟糟的,她白皙的脸颊上还有一些醉后的酡红,淡淡的熏青色出现在熬夜的眼睛下面。衣服很皱,她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一片莹白,城市变成了白色的森林,所有喧闹在这种颜色里都变淡,变得朦胧。 她就这样站在窗边,然后伸手将窗户打开,冬季夹杂着寒流的冷风吹进来,我看着她站在那里的背影,被光拉长的影子出现在我脚下。 她回头见我望着她,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自己一身不修边幅,头发卷曲着垂在自己的肩膀上,没有化妆的脸孔上因为年轻而给人一种很美好的观感。 她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楼下,就在我以为她很喜欢冷风的时候,她突然指了指楼下,“下面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我走过去,挨着她往下面看,楼层不高,很容易就能看清楚楼下面那辆红色的跑车,白色的雪花在车顶上堆积了一层,露出隐隐的一层红光。 一个穿着淡黄色长外衣的男人低着头,颀长的身体后靠着车门,深褐色的头发还沾有的一些正在融化的雪水。没有一般人寒冷的搓暖小动作,就这样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 他似乎是感觉到我的视线,颓着的头颅动了动,似乎有点僵硬,然后抬起眼看到我。我瞪着他,没有预兆抓住窗户猛然关上,一气呵成地扯上窗帘。 黄晓佳疑惑地看着我的动作,我死死揪着窗帘布,手指在发抖。果然无论做了多少心里准备,看到安扬我就会产生惊惧的反应,对他那种恐惧的印象像是挖不出来的狰狞烙印,只要看到他就不断在提醒我被虐待的痛苦。 最后黄晓佳只是将手放在我肩膀上,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又像是一种安慰。 我其实可以不下楼的,因为安扬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没有上楼来,这不像是他的个性。我印象里的安扬此刻应该暴跳如雷,冲上来砸门将我拖出去,用绳子将我绑在他的高级跑车后面拖着跑。 哪一次我得罪他不被他弄到血肉模糊他就不过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块石头似的就蹲在楼下吃雨雪。 黄晓佳的衣柜里没有我合适的大衣,我只好穿着逃离那天穿的那件外套下楼,这是安扬的衣柜里的衣服。我的尺寸,一打一打地放在他的衣柜里。 安扬见我下来,上一秒还冷过脚下的脏雪的表情立刻带上有温度的笑容,他呼出一口白雾,黑色的眼睛里清澈见底。像是我们刚刚见面那会,干净到你觉得这个男人不懂得黑暗,也不会知道什么叫社会的残忍。 我就这样看着他,我还是不懂这个男人心里那份清澈来自哪里,在他做了那么多自私的事情后。 “小云,我来接你回家。”安扬双手插在外套衣兜里,就这样站在车子旁边看着我,也没有冲过来硬是要将我拽上车,这真不像他的暴躁的性格。 我不吭声,因为一时间没有他的厚脸皮,也没有破口大骂的热情,什么家?你妈的那就是一个让人想死的牢笼。 “那个……我喝醉了,你知道我喝酒多了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是故意的。”安扬说着说着竟然低着头,就用他那头微卷的头发对着我,样子有说不出的可怜。语气放得特别软,软得让我觉得很诡异。 “我也没办法,我就是很想你,可是你根本就不理我。我只是去喝些小酒,有些女人想跟我一夜情,我都没动心。我很久没有跟你以外的人上床了,有时候控制不住也是应该的。”他语气放得很轻,语调保持在一种带着奇特卑微感的节奏上,他用这种很羞涩的感觉的神情来告诉我,他错了,他在跟我道歉。 安扬在跟李子云道歉? 我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想明白才发现跟他我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跟安扬好像很少交心,以前的我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就千恩万谢,从不敢奢求什么,更不敢去要求要他跟我交心。 所以我们的相处模式日渐畸形,就连我没发现这种关系已经脱离了正常的情侣关系。我们根本不像是情侣,没有任何平等的相处模式,我不敢跟他撒娇,跟他要任何东西,而他要的,我却什么都付出。 这种关系,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是不正常的,那时候的李子云也不懂。 但是我却知道安扬懂,因为他最爱玩的就是恋爱游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对待他的方式跟别人不同,不正确。 他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看着我往下陷,真是变态的卑鄙。 “要不我以后不会了,也不会喝那么多酒。”安扬偷偷地抬眼看我了一下,脚还很自然地蹭开脚边的一些雪堆,一副卖萌的德行。 一个跟我同岁的男人用这种方式跟我说话,还能说得这么没有违和感,安扬真了不起,连卖萌都比别人了不起。 可惜他说的保证我全都不敢信,因为安扬给我的承诺就没有真正从一而终地实现过。可能这会他说不会喝酒了,也许三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他不喝酒,但是谁能保证他一年后也不喝呢?谁能保证在未来哪一天他不会突然又觉得暴力是最好的利器,一刀又一刀朝我这个看腻的家伙戳过来。 “安扬。”我唤了他一声,他很快就抬起头,眼睛里的清澈里有我的影子,他似乎在期待我说出他要的答案。 我不是故意吊着他,只是想要跟他说些什么,例如昨天晚上跟安姚说的那些话,再次抛给他一次。张口无声,因为以前从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也很少跟他商量什么东西,都是他说了算,久而久之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平等相处了。 不是他伤害我就是我只能冷着一切,失去热度地看着他。 “我……我们结束好不好。”我终于说出来,那些包裹着温暖色彩的回忆,那个我曾经爱得可以付出一切的安扬,就这样在这句话里,在我那些灰暗的漫长岁月中,磨成了指缝间的齑粉。我只要一开口了,就能吹散。 李子云的生命里,不需要安扬这个人了。 黄晓佳说得对,我不再是一个娘娘腔的菟丝花,我就算不靠任何人,我也能活下去。 我不想我的未来还是挂在安扬身上的寄生虫,我不想为安扬这个男人付出什么了,因为太亏,也太苦。 你为这个男人付出的,永远收不到回本的报酬。 “为什么要结束?”安扬这次没有故意听不懂,他很简单地回了我一句,也没有任何刚才装得很撒娇的样子,那种温暖的笑容冷下来后,又是那个我刚才下楼时没有任何表情的安扬。 他其实也不习惯我们现在这种跟以前迥然不同的相处方式吧,所以他只好用他在外面磨练回来的精湛演技,不断地装给我看,装好男人,装得像是一个很正常伴侣,装得我还很爱他。 “我觉得累。”没有了以前那种要死要活的热情,面对着你的前老情人,那种心境真的枯败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没让你累,你什么都不用干。”安扬的回答真有他的风格,对他而言那些个什么悲春伤秋的呻吟比空气还不如。所以我跟他时常沟通不良。 “我想过点正常的生活,你放过我吧。”说到底我的语气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软下去,说是要商量也告诉自己要强硬点,但是习惯这玩意太磨人,你对一个人软了好几年,等到想要反抗时你的骨头连着血肉都被绞成烂瘫,想硬都找不回那种骨气, 安扬站得笔直,下巴微微上扬地看着我,眼里幽深的空洞。他还是比较适合这个姿势,抬头斜眼看着别人,像是高傲的冷漠者,你死在他面前都不算是个事。 这种残忍到这么自私自利的家伙,真不适合卖萌。 “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不正常?还是你觉得不爱我了,所以就想一脚将我踢开。就好像我只是你意淫的垃圾桶,你觉得我有利用价值就天天围着我转,等到你累了,你就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走就走。哦,对啊,两个男人一起上床,接吻,生活,他妈的还说爱情,真的很不正常啊。所以你想要的正常生活就是跟个恶心的女人结婚,你们会一起上床,接吻,生活……说你爱她?”安扬勾着嘴角,眯着眼睛笑起来,对一个男人来说这种笑容好看得过分,甚至是带着某种怪异的冷艳。 冷艳的这种女性化的词语,在他身上却很有另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我被他这种表情惊到往后一退,尖酸刻薄的言语与辱骂,可以家常便饭地出现在以前我们在一起那段生活里。 我厌恶这样的安扬,时至今日,我终于敢面对那时候的自己。是的,在将安扬奉若神明的爱情妄想症里,我一直不敢面对这种恐怖的真实念头。 我恨安扬,恨一直辱骂我的他。 “这本来就不正常。”我喃喃自语地吐出自己一时的想法,不是两个男人相处就是不正常,而是我跟安扬全部都不正常。但是要总结出具体的想法,大脑一片空白。 “你跟那个女人上床了吗?”安扬眼睛冷冷抬起地望着楼上,就好像可以看到站在窗边的黄晓佳,他声音也不大,平平淡淡的调子,“你没回家,也没上你认识的同事那里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女人,我的小云终于也想女人了,想着要找一个有柔软肉体,能生孩子的女人来暖被窝。我该为你开心吗,多好,以前的你真是死板无聊得要死,一点情趣都不懂,我上你就只会哭。有时候真想领着你到一些性派对看看,让你变得可爱一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领你去,我只要一想到别人也能看到你在跟我上床时的样子,我就想挖出那些家伙的眼珠子。” 挖出那些家伙的眼珠子——安扬说这句话时,表情没有一丝改变,连最轻微的皱眉都没有,语气越来越平淡,用词都是血腥味弥漫的疯狂。 我突然很想拔腿就跑,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又爬出来嘶嘶作响,指尖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安扬压根就没看着我,他的声音有些不在状态里的茫然,“我也想对你好啊,可是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胜过你,你该明白我的性格的,我事事都要比别人强。你那么弱,虽然这样说你可能会伤心,但是你确实是个废物嘛。我什么都能很简单就胜过你,当时我们在大学,你不是一直用学习的借口接近我吗?你学习好认真,一直问我学习方法,我当然会告诉你……我都告诉你最难的那种,就是想让你栽跟头,只要你的学习成绩永远好不了,你就永远只能卑微看着我。你唯一比我强的就是你对我的好,我强不过你索性就不对你好了,反正我永远赢不了你,只要李子云一直是废物就只能爱着我。很简单的公式,哪怕我不爱你,你也只能爱着我。” 只要我是废物,我就只能依附着他,所以……他才会将我带到异国他乡,将我关在他的屋子里,从不试着让我成长,只要李子云是废物,就只能死心塌地地跪着爱着他。 我突然就不懂了,这么黑暗的心里话安扬不该说出来的,一般人都不可能将自己这么隐蔽这么卑鄙的念头说出口。 可是安扬却一点都不在意所有肮脏扭曲的念头倒出来,他继续轻声细语,态度温和平淡。 “你知道吗,欺负你时我觉得很幸福,有时候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骂你两句看你一个人躲起来哭我都能得到高潮。我以为你一直会这样呆在我身边的,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会抛弃你,我从将你带在身边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想过会腻味你,丢掉你。” 我没觉得荣幸,我顿时觉得恐怖了。 我宁愿他不告诉我这些,这种秘密太阴暗。 “可是你现在却说跟我在一起不正常,当然不正常,我们什么时候正常过,但是你不该在乎这些,小云。”安扬皱起眉头,他转动眼珠子看着我,很困扰的摸样。“也不该跟女人过夜,你别真的告诉我你想要跟那个被人强暴过的女人结婚啊,我不动你的家人,因为你自残我这里很疼,疼到想杀人。”安扬眉头已经挑高,他煞有其事捂着胸口,“但是如果你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真受不了。” 安扬调查过黄晓佳,指尖接触到空气的凉意有些麻痹,我还是不习惯面对这样带着笑容字字诛心的安扬,他甚至不要我的回应,只是一种很笃定的自言自语。我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呆在这里听着他心里那些真实的想法。 “都过去了,安扬。”他说的跟我要听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以前他的想法就算现在都说出来对我来说也没用,我等着的仅仅是一句“过去了,结束了。” 但是安扬不说,我等到焦躁无比。 “我再对你好点,你别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行不行。”安扬眉头越皱越深,他手抓着胸前的衣服,肩膀开始抖动,语气又趋向委屈的软意。“你要是觉得以前过得不开心,我可以改的,你总要给我时间,我以前没弄过这种。我发誓我学习很快,你想干什么都行,我们只要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这种承诺真是美好到心脏都快要跟手指一起麻痹了,我愣愣地看着安扬,这样的他,说不心动是骗人的。我毕竟爱了他那么多年,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安扬的回报吗? “……我,我们分手可以吧,安扬。”我紧张地抓着裤腿,脚下一踉跄往后退开,眼睛盯着他想知道他的态度。还是分手吧,这样半死不活地熬下去,真的很没劲。我都不懂如今的安扬还想抓住什么,他也清楚我不可能回到以前,这种态度表明给谁看呢,都回不去也没法复制到未来,他还死抓着我干嘛? 感情熬尽了,总是要分手的,拖泥带水不该是安扬的处事态度,我也想试着改变,至少离开安扬的李子云才有改变的可能。 所以我才顶着沉重的压力下楼来面对他,这种事情总要解决。 我能记住他美好的一面,但却爱不起他整个人了。 我连分手都说得干巴巴的,就像是当初对他的告白,也干巴巴得畏畏缩缩。不像是他,只要想说,就能堆垒辞藻一句接着一句话往外蹦。 我们都不是几年前的自己,我失去了对他的虔诚,他也失去了对我的信任。至少那时候的安扬,不会这么没安全感,哪怕我真在哪个女人那里过夜,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揪着不放,连人身攻击都咄咄逼人得可怕。 我不肯在黄晓佳这个话题上跟他纠缠,黄晓佳不该搀和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中,腐烂的是我们,而她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安扬不吭声了,他又仰起下巴斜眼往上望着,我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像我很无理取闹,说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他不屑回答。 我只看清楚他的仰起的下颌干净精致的线条,还有紧抿起的嘴唇那抹发白的浅红,他的嘴角很隐秘无声地勾起一抹微笑。然后我听到他的话,在这个苍白的早晨,苍白的天气,苍白的街道,苍白的空洞里响起。 “所以说你被那个女人勾走魂了吧,啊,所以说我最讨厌狐狸精的女人。我看过她的资料了,一个身体脏掉的女人连心都是脏了吗,我真不喜欢这个女人。” 安扬的话刺痛了我,我想对他咆哮他口里的女人比他不知道好多少倍,但是我又怕自己的激动会让安扬兴起报复的念头。所以他说起黄晓佳我就不敢开口……他在看什么? 我似有所觉地跟着他仰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才发觉他看的是我跟黄晓佳的新房。 安扬看那里干什么,他从一开始,断断续续就一直将视线放在那里。 他看黄晓佳干什么? 安姚的话慢慢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重新从我的记忆里爬出来,他说,安扬是一个杀人凶手,他说,安扬最后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动动嘴唇,恐惧从我目光渗透出来,所有的颤抖从嘴里凝结成一个人的名字。 “晓佳?” 安扬听到我的声音,无所谓地笑着说,“那个女人去死算了,小云你说是吗?” 不是!不关她的事!怎么可能是。 胸口剧烈的痛楚是爆发开的焦虑及害怕,我不知道安扬对黄晓佳做了什么,我转头就往回狂奔上楼。 身后是安扬追上来的脚步声,像是噩梦纠缠不死不休的牢笼。我吓得扯着喉咙一路狂叫:“晓佳,你没事吧,晓佳?” 身后的安扬我抛开了,如果安扬口中的那个女人出了什么事情,我受不了,我也受不了啊。 跑到房子的楼层,我看到屋子的门开着,脚步慢下来,我喘气喘得肺都快要炸了,身后是安扬不紧不慢跟着上来的响动。我嘴唇上有些潮湿的刺痛,跑得太用力咬到下唇一下就尝到血腥味。 应该还没事吧,安扬其实跟我开个玩笑也说不定。这种念头刚刚起,一声尖叫就响起。 是黄晓佳的声音,从那扇开着的门里传出来。而身后是安扬平平淡淡类似自念着的话语,“小云,别跟我比狠,我说我受不了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就算你自残我也受不了这种事情。” 我没空管他念叨个什么劲,我只是跌跌撞撞地往开着的门跑去。 33. 我很难去想象安扬为了毁掉他自认为的敌人时,他的手段能有多残忍。 我只是无比庆幸自己跑得够快,我更庆幸黄晓佳那种凶狠到让人吃惊的反抗力。我冲入屋子看到两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压制着黄晓佳,一个男人几乎要折断她的双手地抓住她,而黄晓佳一双眼睛里全是发狠的血丝,她哪怕是在尖叫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姿态。 她身上的家居服被撕裂出一大块,露出洁白的肩膀。两个男人的动作利索而冷酷,像是屠夫面对着一块白花花的肉块,正在冷静计算要怎么切割才最合理,就算黄晓佳已经咬住其中一个人的手,咬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也不见那两个人皱眉头。 要摧毁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她最怕什么——无时无刻如影随形藏在心里的恐惧,如果再次重现那种恐怖的经历,能像是海潮舔舐沙堡那样轻易就崩塌毁灭。 黄晓佳。我看到这种场面内心里最压抑的那根神经终于被连血带肉地扯断开,崩哒的断裂声太清晰,我视线一黑,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被愤怒与憎恨给裹挟了。我大吼一声操起桌子上一个玻璃的水果盘,上面的反季节水果全部都从盘子里滚到地上,我将坚硬的玻璃器皿往那两个男人砸去。只是一股力气,没有任何技巧的凶狠惨厉。 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其中一个正在压着黄晓佳的男人很快就侧身,盘子只砸到他的额角,淤青破皮,几丝血水横流而出,狰狞无比。 黄晓佳借着空隙一脚恶狠狠地往上踹向那个被我砸到的男人的脸,这下够狠够快,刚刚好踢得那个男人往后仰。可惜鞋子是软底的,黄晓佳在心里搞不好正在骂娘,为什么穿的不是十五公分高跟鞋就能直接在他脑袋踹出一个洞。 我已经冲到他们面前想将黄晓佳从这两个人手里扯回来,手指刚刚碰到她的身体,身体猛然一弯,我还有些茫然,剧痛从我腹部传来,我整个人已经止不住平稳往后跌倒。那个被我砸到的男人一脸冷酷,棱角分明的脸已经流下一大道红色的血迹,他也不擦,一看就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杀气腾腾的一脚将我踢开,连跟我呛几声都省了。 我摔到地上,手肘用力撞到地板上,一阵黑晕出现在视线里,令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一层黏腻扭曲的隔阂。 黄晓佳开始怒骂不休,对她来说这根本就是飞来横祸。有两个禽兽不如的男人撞开她的门……我该庆幸黄晓佳永远的小心谨慎,不然这两个男人不会拖了这么久还没得逞,只是因为骗不开这个女人紧闭的门。 但是更禽兽的是安扬,明明知道黄晓佳经历过什么竟然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来毁掉她。他已经彻底疯了,安姚的警告是对的,安扬早就从里到外疯到没有一点人性的良知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冲过去,死死攥着拳头,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往那个男人的腹部上砸。我眼睛瞪得太大,几乎撕裂了眼眶,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红色。没有哪一次我愤怒到这样,我想杀人,想将他们都杀掉。 没人知道黄晓佳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早已经是腐烂在臭水沟里的一块烂肉,黄晓佳就是那个肯对我另眼相看的人。 就连安扬都无法做到这样,他说,李子云确实是个废物。 而黄晓佳说,李子云不是没有依附物就会死亡的菟丝花。 我感激她,我从来没有这么珍惜地感谢过这么一个女人,这不是爱情,但又是如此重要。 场面混乱如同被摧残过后的战场,没来得及收拾的咖啡杯砸碎在地面上,摆饰用的一些饰品跟干花篮子散乱一地,搁着的几本书籍被人踩散了书脊。黄晓佳布置的家,被毁个面目全非。 我不屈不挠地冲上去,可能是被我们的挣扎激起了血气,那个被我砸到的男人完全没有了顾忌,伸手掐住我的脖颈,狠戾的手劲让我在被他抓住的一瞬间就看到死亡的深渊。 这种家伙,根本不像普通的保镖或者临时雇来的小混混。 “滚。” 一声厉声大喝砸醒了这个混乱到如同搅糊的地狱,我混沌的眼珠子里印出安扬逆光出现在门口的场景,一恍惚,黑与光芒交缠成一种缓慢的剔透,安扬与大学时候的他重叠,但是很快这种错觉又离去。 那个犹带青涩美好的男人,早就碎成玻璃渣,看着闪亮精致,一真实碰触就是血淋淋的痛苦。 安扬走入屋子像是他才是主宰,怒气冲冲地急速走到那个掐住我的男人面前,一脚将他凶狠踢开。那种恐怖的神情还有没有任何留情的凶残动作,令人战栗。 我被解脱出来,腿软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一阵疯狂的呛咳。 “我什么时候让你打他的?”安扬践踏起人来完全没有手软的迟疑,他像是被人扎瞎眼的愤怒,一脚接着一脚死命地往那个男人身上踢。 我愣愣地看着他,毫不怀疑如果身边有凶器,他会直接杀了他的保镖或者只是雇来的……什么。 另外一个男人还抓着黄晓佳,不知道做了什么,她躺在地上软软地没有动静,头发凌乱地遮盖住脸孔。我手脚并爬地接近她,试着叫她,“晓佳?” 那个抓着她的男人见我推开他时犹豫了一会,然后干净利落地起身退开,似乎是不想跟我接触。 我见黄晓佳浑身颤抖地蜷缩成一团,上身的衣服全碎了,巴掌大的红印清晰地出现在露出的皮肤上。我抖索着将自己的身上的大衣快速扒下来,将她抱起把衣服严严实实裹在她身上。还没有,最糟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黄晓佳伸手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到似乎想要掐死任何攻击她的人。我咬着牙死忍,只是给她扣大衣的扣子,这么狼狈跟脆弱的她我从来没见过。 安扬走过来,那两个黑衣男人因为他的一句“滚”就乖乖地走出门去,真是好大的威风,我抱着黄晓佳冷冷地看着他。 黄晓佳恐惧的颤抖传染了我,但是我的颤抖是因为愤怒,或许也有害怕,但是更多的是愤怒。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压抑在嗓子里,胸口到舌尖,都是疼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句又一句地滚出刺痛的舌尖,到底……在干什么? 安扬因为俯视我而略歪着头,窗户外透进来的阳光照亮了他黑色的眸子,俊美的五官在朦胧的光线里不太真实。我听到他说:“我来接你回家,小云。” 34. 家? 什么家? 我没有家。没有。 看着这样的安扬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面对安姚我可以激烈惨痛得像是一个刚刚壮烈了的战士,可以用充满屈辱鄙视的语气将自己所承受的一切砸给他。但是我发现面对着安扬,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骂不了他,我没法大声吼出我为他付出所有输得窘迫的种种过往,我连指责他的声音都失去了。无论再愤怒,也变不了战士,也改不了我在他面前就会畏缩的事实。 这种挫败感让我真的愤怒到心窝子都一抽一抽的疼,我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看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伸出手想要将我拉过去。他的表情甚至是称得上柔和,没有任何暴烈的狰狞,衣着得体,举止温和,这样一个男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会狼狈,他甚至跟这间被他示意弄坏的房子格格不入。 伸过来的手很干净,骨节修长皮肤白皙,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他的笑容看不出一点的虚伪,“我们回去吧,小云,我不会惹你生气了,我不做你讨厌的事情好不好。” 我看着他,他笑容不变,我颤抖着嘴唇冷冷地终于蹦出两个字,“骗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安扬就是一个满口谎话的骗子。 他抓着我的手腕一重,要掐碎骨头的力气。我拧起眉头倒吸一口冷气,没有任何犹豫地甩开他的手,可能是一时间他没有防备我的动作,竟然被我重重地甩开了。 黄晓佳已经安静下来,她低着头靠在我怀里,这还是我们认识以来靠得最近的一次。有种破碎的温暖在这个充满的颤抖的怀抱里缓缓流动。我抱着她,像是在抱着溺水濒死的最后一根稻草,浑身僵硬地看着安扬。 看着他愣愣收回自己的手,他先是有点奇怪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像是没见过自己的手指那样专注。然后抬眼与我对视,眼里有些茫然,散落而下的发丝挨蹭到他的眼睫毛,他不自然地眨眨眼。 无辜的姿态,就好像全世界都活该被他搞坏,而他哪怕是故意的都没有罪的纯洁表情。 这种表情在碰到不顺他的意的东西时终于变了,安扬半敛眼皮,眸色黑暗地凝聚成一团杂乱的风暴,你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脸部的肌肉完全没有明显的抽动,就好像只有一张失去表现力的空白面具,但是那种阴冷的疯狂从骨子里往外渗透的感觉却那么清晰。 我连自己是怎么将黄晓佳推开的都不清楚,身体被人用力抓住,那种暴力到不计是否会造成伤害的擒拿动作,似乎连你皮肉下的肩骨都要掏出来。我痛呼一声,整个人被压制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到身后砸到地板,我蜷缩成一团,冷汗立刻就下来。 安扬压在我身上,他坐在我想蹦跶着起来的双腿,整个人从上而下的重量将我死死钉在地上。我混乱中只是用余光看到黄晓佳拢着我的大衣,有些踉跄地爬起来往厨房那边去了,我松了一口气,至少安扬现在还顾不到她。 这一眼却被安扬看到,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扭过来,与低头的他面对面,我清楚看到他眼里恐怖的怒气。迎面而来的是他剧烈的呼吸与我鼻间的气息互相纠缠,彼此的心跳同样快速,我可以听到他压在我胸膛上,只有一层肋骨下的心脏的跳动。 这种带着暴力的互相纠缠压制得我连呼吸都被剥夺了,他连给我开口的时间都不给,吻来得又狠又疯,得不到氧气的舔舐,啃咬,我张着嘴,安扬的舌尖伸到我的嘴里死死地缠着我的舌头不放。这种吻带着死亡的痛苦,他不肯让我呼吸,手掐着我的脖子。 眼前一黑,我觉得自己的胸腔都快要被他这个吻堵得爆炸了,我无助地抽搐着四肢,不着天不着地的晕厥让我有几秒失去知觉。 安扬在我失去视线的那一秒才松开自己的手,我等到了似乎快等了一个世纪才得到的正常呼吸渠道,艰难地呛咳着,剧烈到胸骨疼着喘着气。 “如果我能杀了你就好了。”安扬摸着我的湿润的眼角,神情难过地说。他咬着牙皱起眉头。逆光下的脸孔阴郁到快要哭出来。 我都不知道这种场景算什么,这种表情不该是属于他的,安扬是天子骄子,是温暖的光芒,是所有人围聚的偶像,是无忧无虑可以得到一切的大少爷。 这么委屈到卑怯的表情,这种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该属于他。 哭的该是我,但是我却流不出泪水。 “你死掉我就不会老是想找你,不会拼了命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安扬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样子很狼狈,有些无措地将手从我脸上抽回去捂上自己的脸,声音闷闷地带着某种窒息感从指缝里传出来。“不会看到你抱着一个女人,你也不会说要离开我,小云。” 我只是咳着,那种想笑的情绪到最后却凝聚不起来笑的表情,只有一半似笑非笑的诡异抽动。“你……”就是巴不得我死了吧,不然怎么可能这么逼着我,逼到我快要走投无路了。 嗓子疼得受不了,我连句话都没法说出口。 肩膀也疼,被他单手勒住不放的双手快要断掉,都快麻木到没有痛楚。这些疼痛连带着全身上下细碎的难受交织成一种非常恶心的胸闷。可是安扬就是不放开我,哪怕我已经痛苦到这种地步他还是紧紧攥着我不放手。 安扬放开自己脸上的手,他细细地开始磨蹭着我的身体,就连这种场合都能发情,我对这个男人彻底无语。黄晓佳还在厨房里,我不想让她看到这种场面。我开始挣扎,用力地蹭着地板,骨头与坚硬的地面碰撞的疼痛还不如安扬给我的,安扬却不管不顾开始撕我的衣服。他像是知道我的顾忌,将手指伸入我的裤子时竟然还笑出来,他很变态地觉得这是一种宣誓他主权的行动,他搞不好就是故意在黄晓佳的房子里,在她面前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挣扎在他面前显得那么弱小,一点用处都没有,衣服被掀开,肉体与情色的勾搭在安扬逐渐变粗的喘息声里明显起来,他吸允着我的皮肤用力到接近啃咬。我咬住安扬的胳膊,用力到满嘴血腥味。我想让他放开我 ,可是他不怕疼就任我咬着,我咬得多凶他的动作就多粗暴,手指搓弄着我的胸前,下身的坚硬插在我的双腿里,我裤子半挂在腿上,他急切地想要撕下来。 我小声地啜泣起来,这是恐惧与绝望逼出来的脆弱。牙齿磕到舌头,我愣了下才发现自己并非无路可逃,我咬住自己的舌头,狠狠一用力,满嘴安扬的血与自己的血交缠成一种腥冷。太疼了我惊吓到地张开嘴,安扬的手指已经伸入我的口腔,他发现我想自残,一块从我衣服上撕下来的衣布塞入我的喉咙,我欲呕不出。 安扬咬住我的喉间,牙齿与喉咙外那层皮肤的摩擦有一种另类的惊悸。他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我再也无法逃离开他的怀抱,所以显得缓慢而优雅,像是拿着餐刀在慢慢割开犹带着血丝的三分熟牛排,一片一片吞到自己肚子里去。 安扬抬头冷冷地注视着我狼狈不堪的摸样,眼神没有带上因为欲望而沾染上的颤动,他冷静到可怕。就在我以为一切都该按照他的剧本演出时,他身体剧烈颤抖一下,平静的表情破碎,狰狞起来。我畏缩地看着他,却发现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在强忍什么,眼瞳已经失去焦距,然后我看到血水从他发间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凝聚成条全部砸到我避无可避的脸孔上。 顿时,眼前都是水红,带着温度,模糊的红色后面是安扬痛苦的脸。心脏不知道怎么就痛起来,我看着他倒在我身上,黄晓佳出现在他身后,拿着一把菜刀。 她身上还松松垮垮地穿着我的大衣,脚上的鞋子有一只不见了,赤着的脚踝上带着刚才因为挣扎而落下的伤痕。她冷漠地紧握住菜刀柄,语气紧绷到没有任何起伏。“草,老娘我最恨的就是强奸犯。” 我僵硬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黄晓佳挥着菜刀非常生气地对我说:“你躺够了没有,还想着躺到他再起来攻击你啊。” 我连忙摇头,扯到颈子的伤口疼得嘶嘶抽着气,手脚的禁锢都松开了,我起身时安扬从我身体上滑下去,整个人侧倒在地板上,血水从他头上流下来,很快他的头发上湿润起来。我看着黄晓佳手上的菜刀,再看看一边的安扬,眼神有些不确定再次看向她,似乎是想确认些什么。 黄晓佳扬扬自己手上的菜刀,给我看刀子,发现血迹都在刀子的柄侧上,她说:“我用砸的,我可不想为了个人渣而赔上自己的命。” 这么用力地刀背砸下去,是个人都得躺平。 我难堪地连忙将自己半褪的裤子手忙脚乱穿好,吐出口中的布条,伸手擦掉脸上的血迹。安扬安安静静地躺在我脚边,我不敢离他太近,见他脑门上的血还没止住一直在流,我撇开眼就不看了。 黄晓佳没有将菜刀放开,而是从沙发垫子下抽出自己的单边肩包,将菜刀塞进去,又跑到自己房间里拿出一堆卡还有存折现金塞入包里。她对这个屋子太熟悉,不过几分钟她已经将大衣重新塞给我,换了一身包裹住全身的衣物,穿着登山鞋拉着我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她突然站住,接着拖着有些浑噩的我往房间的另一个门里走,我发现打开后竟然是后门。这种楼层的房子不可能有这种门。门刚好对着前门的转角处的逃生楼梯。 黄晓佳半张脸围在紫红色的围巾下,她淡淡地说:“我怕,如果房子只有一个门强盗再次来了我还是没有逃生的后路。” 所以房子一定要要两个门,前门被人堵了,就逃到后门去。 她牵着我的手,我用力反握住,没有任何犹豫地牵着她往楼梯下奔逃。 从逃生楼梯的单边门跑出去时才发现雪不知道已经下了多久,阴霾的天色下都是白色的尸体,轻飘飘躺在我们的衣服,头发,围巾还有鞋子上。 我回头一望,见大楼如庞然大物矗立在我们眼前,还没有人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屋子,安扬应该还没醒过来。但是一时间,我拉着黄晓佳竟然想不出要去哪里。 后来黄晓佳提着自己的女性单肩包拉着我往地铁站走去,她说没有地方去而且身后还有追兵的情况下当然要呆在交通工具上。长途列车是最好的,只要有钱,可以去任何地方,一张票子也可以轻易回到这个地方。 我们上了一辆冷冷清清的列车,坐在门边,黄晓佳似乎才松了一口气,她畏冷地抱着包看着头顶上不断摇晃的抓环。她似乎还在等我一个解释,毕竟今天这种灾难对她来说太无厘头跟意外。 她可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大到有人专门来撞开她的门就为了强暴她。 我十指交叉紧握,没处摆的时候总是无法避免这种难看的小动作出现。我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是男朋友对吧,对于安扬的称呼我总是会出错,或者说我很少回去想安扬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以前是神,现在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恐怖分子。 “以前他抛弃过我,后来他后悔了,所以他想吃……回头草吧,呵。”我自以为是地笑着,笑两声就彻底冷下来。 黄晓佳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可能还在消化什么恐怖的男朋友会做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我只是不想再回到他身边,但是他好像听不懂,他不是那种我拿自己有未婚妻甚至有妻子为理由而能撵走的人。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你一句,因为我知道哪怕我说得再清楚,只要你的名字出现在我嘴里就会连累你,好像已经连累了,对……对不起。”这句道歉太沉重,我含在嘴里喃喃出声,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渣人,对不起有什么用,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语言就是“对不起”。 “他爱你?”黄晓佳声音有些含糊,可能是围巾包得太紧的缘故。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刚才经历过那些事情给她的刺激绝对不是现在看起来的无动于衷。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甚至对于“爱”这个字对代表的一切都模糊,我不懂什么才叫真正的爱情。爱情是幸福的,是吗,为什么我一点幸福的感觉都没有,我想起安扬那张难过到快要哭出来的脸孔,他也一定没有幸福的感觉,但是为什么我们还要纠缠在一起? 明明不是幸福,没有幸福的爱情还是爱情吗? “你爱他吗?”黄晓佳的问题总是很尖锐,现在的她安静地坐着如同一只竖起毛的刺猬。 列车往前驶去,我们都没有谈论列车的终点是哪里。如同丧家之犬,温暖的家被毁坏,只能坐在冷冰冰的交通工具上,听着那些可能不关自己事的故事。 坐在我们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大学生,拿着时尚的苹果电子产品在把玩,他似乎是不太熟悉刚到手的新品,触屏时不小心让音乐流窜而出。 单纯的钢琴声,单纯而幽淡的男声,温柔似水。 我一下就回到第一次见到安扬的场景,像是一道光芒照亮我的乏善可陈,晦涩黑暗到接近崩溃的人生。 空荡荡的列车厢里,那首来自别人手上电子产品的歌曲,简简单单的和声在吟唱着:“When the darkness falls will you ……当黑暗降临,你能不能照亮她的路……” 温柔到多么绝望的感觉,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温柔到连心脏都快支撑不住自己那种剧烈而来的感动。 God will you let her know that I love her so 上帝你能不能让她知道我如此爱她; 如果爱情真的要有幸福才算爱情,那我跟安扬到底算什么呢?他跟我在一起感到幸福了吗?但是我……有那么一刻,在我遇到他的那一刻里,那是幸福吧。 我看着列车对面的窗户,雪花铺天盖地而下,一片白蒙。黄晓佳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回答。 可能别人的爱情与故事,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世界里一直都没有允许过谁的进入。 我们静静地听着那首温柔到深入骨髓的歌曲,然后在大学生终于摸到停止键时,戛然而止在 My heart is ……我的心只为她存在…… 我想,我是爱着安扬的。 很久很久以前,那种遇到他的幸福,疼痛到连心跳都差点停止了。 第一次的见面,第一次的自我介绍,第一次的擦肩而过,第一次给他打盒饭,第一次替他给女生送信,第一次跟他逃课,抄作业,坐他的车子,第一次跟他拥抱…… 原来我人生所有有色彩的第一次都是安扬这个人给的。 黄晓佳可能是太累了,闭着眼睛抱着自己靠在我肩膀上,我替她拢了一下滑落的围巾,见她眉头还是紧皱着。 然后我困难地喘出一口气,将双手拢进袖口里,靠着椅背睁着眼睛看着列车顶。眼睛有点痛,一层湿润覆盖而上。 我想,我是爱他的。很爱。 35. 我跟黄晓佳在列车上睡了一觉,那种阴冷而空落落的感觉在车上尤其明显,我们在中途就下了车。开玩笑说要跟着这辆车子到终点,我们都很默契地觉得那真是开玩笑。毕竟一开始就不是想真正逃亡天际,我跟她都觉得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顺便整理现在混乱的情况。然后再次回到我们刚刚走出来的地方,甚至我们还没走出自己的城市。 找了个旅馆,楼下是咖啡馆,老板穿着泰迪熊的围裙,在公共的柜台上磨蓝山咖啡豆。黑色尖顶的欧式门灯装饰在这间旅馆的门外边,门旁还有一个小小打开的玻璃柜台,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巧克力。这种地方是黄晓佳找的,我们来的时候门外的雪渐渐埋了这个城市的黑暗,开始夜幕渐临,雪光幽幽莹莹折射着玻璃墙面有一种美丽的璀璨。 旅馆的咖啡厅里放着周杰伦的《听妈妈的话》,温婉的旋律与男歌手慵懒的声音相辅相成,有一种另类的温馨感。 我们要了两间房间,打了声招呼就各自回房收拾自己。我进了浴室,地方很小,就只能挤进一个人的迷你旅馆卫生间。 有一面镜子,对着花洒的地方。我打开热水器,脱下衣服,手脚被冻到不利落。赤裸的皮肤接触到空气又一阵寒冷到发刺的颤抖,我连忙站到花洒下淋到氤氲的热水才觉得好些。 因为接触到热水身体本能地从紧绷的状态下松懈下来,各种各样的疼痛也在这种生理的温暖下浮现出来。我最先感受到的是眼睛很酸涩,可能是先前睡眠不足还有流过泪的原因。接着是脖子,嗓子,发出声音的疼痛感尤其明显。我在花洒下,隔着一层热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安扬留在我身上的痕迹霸道到极点,不是乌青就是红紫,还有刻意啃咬出来的吻痕,像是恨不得吃了我。 站在花洒下许久,一直看着镜子里那个已经有点陌生的自己,我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了。我在安扬那里时,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抵抗那个男人上,对于自己忽视到彻底。 瘦了,我发现自己的下巴变尖,本来就平凡的脸孔瘦下来后连半点福气都看不到,眼睛里面的光亮有些浑浊,一直没睡好觉的后遗症就是总有疲惫的血丝在眼白处耀武扬威。 伸出手捂着脸,我突然不想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属于那个男人的痕迹。哪怕是心灵,也空荡荡地不着天地,只是因为躲着那个男人。 难道只有在他身边,我才有真实的生活痛楚吗?我对人生唯一的活着的真实感触好像就剩下这种难受,行尸走肉,这就是李子云所有的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哭没有哭,反正我就是捂着脸站在花洒下,舍不得离开这种来自热水的暖度。我太冷了,穿了衣服还是冷,有时候冷到受不了就会忍不住往安扬的怀抱里靠去,哪怕不是故意的还是会本能地寻找那种最近的热源。安扬是那种哪怕在零下温度的深夜也敢不开暖气,就为了我靠过去能得到我主动拥抱的男人。 就算不看他做的种种残酷的事情,从生活里的种种逼迫我就范的小手段窥视,他也不是一个好人。从浴室里出来时,黄晓佳已经坐在我床铺上,她正在数钱,干净的白床单上都是她带出来的银行卡,还有一些现金。见我围着一条大毛巾出来,她似乎笑了声。 我有些尴尬地伸手将搁在椅子上的衣服全部抱在身上,衣服还是那一套,我们没有时间买新衣服。我却看到黄晓佳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很奇特的风格,黄色小碎花的红色底大长裙子,一双软底的浅灰色绣牡丹图布鞋,本身穿来的大衣下可以看到中国风的内里上衣。 “这是跟老板娘借的,你想要穿吗?”黄晓佳撩开一下自己本身带来的大衣,给我看里面上衣绣着的大红花图,大片的渲染浓浓地盛开出另类的精致风情。 我连忙摇头,这种风格太艳丽了,也只有黄晓佳这种人压得住,而且我不以为借衣服到人家老板娘哪里借是个好主意。 总不可能学着黄晓佳穿裙子吧,我抱着自己的衣服又躲回浴室,没有在女士面前赤裸裸穿衣服的习惯。就算是在安扬面前,我也很少大咧咧地在他面前穿衣服。顶多他脱了,事后我躲回浴室里穿回去。 黄晓佳在我身后很闲地说:“身材太一般了,我觉得你该报个健身班,浑身上下就剩下几斤骨头。” 说得我特别尴尬,黄晓佳跟我逃一次难后,感情在某种方面急速上升,所以对我的态度跟以前那种隔着层毛玻璃的感觉不同。她在我面前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了,会生气会疲惫会笑得特别真实。而且更会不客气地指使我,一点都没有以前的客气有礼。 黄晓佳数好钱,然后拖着穿严实的我跑到旅馆咖啡厅里吃晚餐。老板一点都不在乎有人点他的咖啡,同时吃夹蛋三明治。我们草草在咖啡桌子上解决了一餐,钱还是黄晓佳付的,我突然觉得她绝对是那种逆境中生活得特别游刃有余的人,一路跟着我下来几乎都是她在主导一切。我都没有什么发言权,无论是下车找旅馆还是吃晚餐,连钱我都没有付的机会,因为我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 饭后我们点了两杯实打实全手工制作的咖啡,还有一份圆形的草莓蛋糕。桌子靠着玻璃窗边,玻璃上有一层美丽剔透的结冰状,灯光幽远外,我看到路灯下的大树只剩下黑色的树丫,黑洞洞地伸展着肢体承载纷纷坠落的雪花,远远看去是一种白色的丰满。 树丫与白雪下是一条积雪成堆的公路,这里毕竟不是闹区,看不到挤破你眼球的繁华霓虹,只有一间咖啡店风格的旅馆跟汽车加油站。 我跟黄晓佳闲聊起来,没有触及到那个敏感的话题,该说的我们都在车上说了。黄晓佳在车上对我说:“要不你弄把刀杀了他。” 我一惊,瞪着眼睛看她。 她也看我,没有任何惧意,她说:“要是有人将我逼到这种地步,我就杀了他,同归于尽也好过走投无路。” 她被少女时期的惨烈记忆逼出了刚烈的恨意,所以才能这么坦白地用这种笃定语气说。 我也想过如果……杀掉安扬,但是最后还是下不了手,他在我心里已经是一个连亚历山大利剑都砍不断的死结,像是噩梦又带着我最眷念的一部分美好死死纠缠着我。 我想我杀不了安扬,不管是在想象里还是在现实中。 “那你没人有钱有势有门路,你迟早还是会被逼回他身边,我们不可能一直逃,我的所有基础都在这个城市里。就算也想过,啊,工作什么房子什么家庭什么朋友邻居同事通通都见鬼去吧,我要抛弃一切出走。我要流浪,环游世界,邂逅所有一切跟现在生活不同的事情。但是那只是种妄想不是吗?没有物质基础的生活,不是人过的。那种坐着一辆列车就能走到世界尽头的勇气,又不是小清新的妄想症,只是一个行旅箱的颜色不对,车票排队很麻烦的小小问题就能将你轰回来。”黄晓佳说这话时是看着车顶的,她眼里都是平静的嘲讽,不知道在嘲讽妄想症的小清新还是没有勇气的自己。但是声音很茫然,很累,快要垮塌的感觉。“我用两个星期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房子,仅仅三分钟就被人毁掉了,还是个基佬,其实我的生活也是沙塔吧,自欺欺人的流水账而已。喂,小云,要不我们俩就这样流浪去吧,反正如果走投无路了这就是最美好的逃离不是吗?” 我想我永远不了解的女人的多变性,不了解黄晓佳脑子结构里的现实与梦想。她上一秒还在跟我讨论现实物质,下一秒就是充满向往地想要去环游世界逃离现有生活。 “你没有走投无路。”我淡淡地回应,我本能地觉得黄晓佳不是那种会抛开一切说走就走的人。 “是啊,所以我们还是得认清现实,还是要吃饭睡觉花钱。我刚才还打电话会单位请假,就怕被炒了,毕竟金融危机的不景气大环境下,要找个像样点的工作也不容易。”黄晓佳抓紧自己有些敞开的领子,畏冷似的,她眯起眼睛有时候像是很想睡午觉的猫,可爱得很可恨。 “我不想回去了。”我出口的话语总是有点笨拙,我也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甚至不像是别人总能很完美地用合适的节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喃喃自语地回答,“真不想回去。” 那时候列车到站的提示声音很适合地响起,在我们四周,一部分人如流动的河水倾泻而下,不知道走到哪里去。我听到黄晓佳轻轻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听清楚了多少。 在咖啡馆里坐到深夜看雪色,我跟黄晓佳都不想回到那个租赁而来的单人间里,她用咖啡杯暖手,穿着牡丹秀色布鞋的脚很惬意地踩在咖啡桌底下的横木上。 我低着头,垂着肩膀,头发还有点湿漉漉地塌在额前。双手很规矩放在桌子上,愣愣地对着已经失去袅袅烟雾的咖啡杯发呆。 其实不是很喜欢咖啡这种饮料,我是那种忠于传统饮品的人,我喜欢茶香。想来我这种人也无趣得很吧,一直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搞不懂很多社会的弯弯绕绕,做什么事情都不会举一反三为老板分忧,就连买个包子被人插队也不知道怎么争,只能呆呆地一直看着那些插队的人伸手拿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而我就只会等着,希望插队的人别那么多。 太多的事情都做不好,太多的路都走得磕磕绊绊,就连一杯饮料也只会点白开水跟劣质茶叶。 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跟安扬他们一起到高档的那种娱乐场所里,傻乎乎地在里面点可乐。安扬他们笑得捂着肚子说我真逗,我也不知道自己弄错了什么,只能跟着一起笑。 可能在当时的安扬他们的眼里,我的唯一价值就是有点笑料的活宝,傻得可以,我一直知道他们瞧不起我,但有时候知道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怎么着怎么着,就是现在,我还是过得没人瞧得起。 咖啡馆的门开时风雪涌进来,我如惊弓之鸟一样回头去看,见到一个男人穿着厚厚的大领子黑色风衣满头是雪地走进来。咖啡馆里的灯光有些晕黄,他围着的白色毛织围巾长长从肩膀上垂落下来,白色与黑色随着他快速而来的脚步而显得特别有冲击力。 看不清楚脸,却是逆光而来的鲜明。 一直看着窗户上白色的雪雾的黄晓佳突然伸出手打招呼,“在这里,安姚。” 是安姚……我惊愕地慌忙站起身,有些恐惧地看着安姚将自己的围巾利落扯开,露出他那一张冷漠的脸孔,接着想通什么地看向黄晓佳。 她认识安姚? 黄晓佳很镇定地看着我,她摇头说:“我只是用你的电话找到他,他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们的踪迹我才愿意说出地点的。” 我跟黄晓佳说一些以前的事情时,安姚的事情也有说一些,某种程度而言,安姚这个人不算顶坏,比起安扬已经有些扭曲的心态,他至少还是个正常人,就是有些自私而已。 但是安姚是安扬的好哥们,如果安扬被黄晓佳打出个好歹,安姚绝对会扒了黄晓佳的皮的。我不懂为什么黄晓佳要自投罗网,她不知道这样对她来说很危险吗? “安狸猫没事,不过他找你找疯了,你想躲也躲不了多久。”安姚拉开一张椅子就坐下,脸色阴沉得可怕。“我早就让你安分点,现在我他妈的一点都不想搀和到你跟安狸猫的事情里,我对强奸女人或者指使人去强奸女人没有兴趣,也没兴趣再管你们那些莫名其妙的破事情。” 他来得突兀,说的话也快得我跟不上,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站着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道要跟他打招呼,说你好或者立刻转身逃跑。 “你能不能坐下,我听到安狸猫带上保安部的人去这个女人家里找你麻烦,我就知道出事。等到我飙车到时,安扬已经满头是血地像只被人扯掉翅膀的死苍蝇到处乱转。发疯一样地大喊着要杀人,我只好再给他一下让他倒下,他现在还在医院里,但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安姚边说边抬手让服务生给他一杯咖啡,他有些窒息一样地伸出手指将外套下的扣子领口扯开,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可不想闹出人命,安狸猫这次做得太过了,没品到爆啊。” 黄晓佳听到安姚大大咧咧到很粗暴的话只是抽了一下嘴角,毕竟她就是差点被人指使而遭殃的“那个女人”,而我被安姚喝一下也很快就坐下,听他抱怨的絮叨。 “喂,对了,你说有解决的法子我才拼命地超速赶来的,今天我一直在飙车,累死人。”安姚见咖啡来了,也不管有没有女士在场就狼吞虎咽地一口吞了半杯,他渴坏了,整个人没有平时的干净整洁,头发乱七八糟连带衣物也有些邋遢。 黄晓佳露出一个笑容,很淑静恬淡。我有些紧张地看看黄晓佳,又看看一时缓不过劲的安姚,一点都插不上嘴的感觉。安姚是黄晓佳叫来的,我不懂为什么。 难道是要安姚帮忙,可是安姚就算不想插入我跟安扬之间的事情,也不会蓄意去破坏安扬的事。这是他自私的一面,哥们杀人他大概会意思意思地抱怨几句,但等到埋尸体他搞不好会撸袖子帮忙。 让他帮着我们算计安扬他不可能答应,我现在担心的是待会他回过神,可能会一个电话就打给安扬。 黄晓佳看了我一眼,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在灯下眼眸里的光流转清澈,我突然发现一个人的眼睛清澈与否无法真正与他的心灵的美好挂钩。我认识的人很多都是眼眸清澈如玉如水如最美丽的宝石,但是我却一直看不懂他们清澈下的那份情绪。 我看不懂安扬的残酷,也看不懂的黄晓佳的冷静。她说:“我找你来是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到此为止,这件事情跟我的关系到底是不大的,你也知道我是因为小云才被牵扯进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担不起这种被牵连的后果。我有正当的工作,家庭,还有人际关系,就连房子也付了首付,不可能说因为这件事情而离开城市。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门道可以整死我,就算哪天被人撞死在路口可能都找不到肇事司机。” 黄晓佳自嘲一笑,也不知道在笑自己说得太现实太没志气,还是在嘲笑这个该死的法治社会里所谓的平等。 安姚一开始的注意力还有些放在我身上,但是当她开口后,这个男人的注意力就全被黄晓佳扯过去。她太冷静,也自然得很有魄力。 黄晓佳没有任何畏惧地与安姚互相对视,这个年头已经很少有人会那么认真地去看谁的眼睛了,眼睛更像是身体是某一块特别隐秘的部位,谁都要躲避着斜视。我斜视着他们,而他们很固执地看着对方。 “我知道你有方法,昨天晚上你来劝小云回去时我就知道,你至少是个明白人。你应该清楚你那位朋友如果整死了我,他迟早会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杀了我他可以逃避而过,但是下次他又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又会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法。一次又一次,他只要开了头就只会用这种见效最快的法子。如果你真的当他是朋友,至少要做些什么来阻止他。”黄晓佳手指轻轻点了点光滑的桌面,她似乎是在想开口是否委婉一些,但是最后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她要安姚的帮忙,要得理直气壮。 安姚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最后冷冷地蹦出一个字,“操!” 黄晓佳听了,指尖变点为敲,她面色依旧,像是没受什么影响地说:“我会跟李子云断绝一切关系,以后就算是在路上遇到也会当看不见,说来说去也就是这点破事而已,不至于动用到那些贱招来这样逼迫一个良好的社会公民。我跟他又不是生死不渝的痴情种,不过就是两只不太合适的鞋子因为时间到了,不得不相亲哄哄家人而已。我就不懂了,如果要我离开可以直接甩我一箱子的人民币叫我滚,我保证会提着箱子走开的。你们这些人,连人命都不在乎还在乎那点钱?” 她说这些话时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我,我像是他们俩之间的隐形人。 但是黄晓佳的话刺痛了我,我看着她,却发现她说的都没错。我将她连累得太惨,而这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这次轮到安姚抽嘴角,可能是还没看到哪个女人能说话说到这么直的,他冷冷地说:“这种话你跟安狸猫说比较好,毕竟李子云又不是我情人,难不成还要我出钱来打发你啊。” 我低头,数手指,不在乎自己夹在中间被人冷嘲热讽。我觉得如果安姚能坐下来听,就证明黄晓佳说的话他还听得入耳,这件事情到如今这种地步,如果安姚能让黄晓佳离开不被牵连。怎么都是无所谓的……我什么都做不了,与她断了关系……也行。 指甲掐到肉,一时间不觉得疼。 黄晓佳冷哼,“我没法跟神经病沟通,所以只能你来,我什么都不要,也不追究……追究不起那个家伙的责任。我只是希望这件事情在这里就算到此为止,我从今天起就当不认识小云,而你们,也当黄晓佳这个人不曾出现在你们面前。我,惹不起你们。” 对啊,惹不起的,为什么那时候的我,看不清楚这么明显的鸿沟,而黄晓佳仅仅只用了一天就能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我抬眼看着灯光下的黄晓佳,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有些蓬松的发髻,中国风的黄花红底长裙子,素面朝天,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面对着让我自卑的安姚却能自信而坚强地侃侃而谈,她能扫平阻挡在她生活里的任何障碍。 什么男人才能陪着她一起走到世界尽头呢,能陪着她看岁月迟暮的草原,能珍惜她的一切,给她磨一辈子的咖啡豆,渡过每一个光色凌冽的黑夜。 我闻到指尖的血腥味,却不忍摊开手掌,像是想要抓着什么不敢放手。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帮你,如果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安狸猫,将小云抓回去也就没我的事情了,安狸猫头上的伤口是你造成的吧,你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安姚是被逼到火冒三丈,出口几乎是脏话连篇,哪有一点平日里矜贵的样子。 “那我们同归于尽算了,小云,跟着我一起去死。”黄晓佳伸出手横过咖啡桌,将我握得死紧的手包住,她就这样看着我,柔美的脸上,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冷酷。“如果谁都活不下去,那就跟我死吧。” 她的狠与刚烈,一点都不像是普通的女人。 安姚被她吓到了,愤怒地将杯子往地上砸,幸好深夜的咖啡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戴着耳机戴着毛帽子的年轻男人背对着我们坐在角落里,正在写什么,这也许是一个习惯在咖啡馆写作的三流作者,所以他压根就看不到这边的剑拔弩张。 而咖啡馆的老板似乎制止了服务生上来的动作,像是见怪不怪,远远看去像不像是三角恋的俗气爱情故事。 我几乎都要说出口了,同生共死的答案。安姚就急躁地跳起来,“算了,我就算是再给安狸猫擦一次屁股,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以后就当不认识李子云,我也保证安狸猫绝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解决了可以吧,你以后还是该死的都市白领可以假惺惺地活着,要怎么样都不关我们的事情。” 黄晓佳的手紧绷了一下,然后是松开,松开我的手,我本能要张开手掌想抓住她离去手指的那点暖意,却马上意识到什么缩回去。 “至于你,你跟安狸猫的事,我也不想管。”安姚站起身斜斜看了我一眼说,接着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大吼一声:“付账啊,都死了吗?” 服务生被他吓到连忙小跑上来,还没数桌子上的东西,安姚已经随手一沓钱币拍在桌面上就往外走,他走到门口拉开门,风冰冷地跟着涌进来。他的脚步出现了犹豫,最后回头眼神冷漠地看着我说:“如果能掐死你就不用整出那么多邋遢事,我不会告诉安扬你在哪里,你想怎么样快点做决定,是要自杀还是要回到安狸猫的身边都不关我的事,就是你想咬着这个女人不放一起死也无所谓。说真的李子云,我就是看不起你,从来都看不起你。你他妈的从头到尾哪点像个男人,你配不上我兄弟。” 说完就走出去,门哐啷地重新关上,我看着他上了车,如箭消失在深夜的大雪里。 从头到尾就是黄晓佳与安姚的交锋,而我得到的只有别人临走前的一句看不起。 黄晓佳像是塌了一样,重重地往后靠着椅背,疲倦在她脸上终于显露出来。 服务生才敢上来收拾瓷杯碎片及我们桌子上喝剩下已经冷掉的咖啡,我们俩都没有吭声,服务生也没有鸡婆地帮我们再端上咖啡来。黄晓佳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她开头的一句话就是:“你想说什么?” 我有些愣地“啊”一声,接着很快就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不出的慌乱,“没什么,这样挺好的。”我是真的觉得这样的结果很好,安姚说不找她的麻烦就代表黄晓佳没事了,我觉得自己该感到开心。 “呵。”黄晓佳笑一声,“是啊,明天我已经请了假可以休息,我可以用偷来的时间回去大扫除,到超市买一些日用品,咖啡豆快用完了,也该到市场去选购。后天就能上班,办公桌上一定有很多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哎,也不过这样而已。” 我是不是也该想些上班的事情,但是大脑一片空白,我上班的那个公司大概是被安扬收购了吧,所以我上不上班都没有任何事情,就好像另一个他弄的牢笼。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上班的真实感,迟到早退没去都没有任何问题。就连经理都要对我战战兢兢跟供奉什么一样,跟安扬重新扯上关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是活在现实中,甚至连活着的感觉都模模糊糊的。 “那你以后呢,想怎么办?”黄晓佳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刚才绷得太紧的原因。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次,但是我总是想不明白,因为不论我怎么办安扬都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做任何决定都跟我没关系。 黄晓佳叹了一口气,最后她说:“我累了,熬夜对女人来说果然不好,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见面不相识。”她也没多少眷念地起身,就好像一个转身就能轻易忘掉我们之间认识的种种。 “对了,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在做恶梦,那是种足以令任何女人崩溃的折磨。哪怕一点点的声音例如汤勺落地都能让我神经质地尖叫,我怕所有敲门的声音,我怕别人从后面接近我,也特别恐惧人群,如果没有医生开的药我连睡觉都没办法,因为我很怕睡着了就没法保护自己。” 黄晓佳背对着我轻声说,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像是说给我听。 “后来我想明白了,与其担心什么时候有人要攻击你,不如等到攻击来临的那一刻才拼命反抗。所以我会在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放攻击性的武器,菜刀,水果刀,棒球棍……自己救自己,我要自己救自己,因为谁都没法子帮你战胜自己的恐惧,遇到强奸犯就一刀下去顶多自卫过度。有些事情谁都没法帮你,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没有用。” 黄晓佳的声音到最后是接近含糊的自语,她挺直背脊走开,红底的长裙随着她的脚步而翻滚着盛开,她的离开不需要再见。 我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桌子上,低着头。坐了很久才抬头发现,又剩下我一个人了。有些呆滞转动眼珠子去看窗外,在一片茫茫的白雪里,那棵树孤零零地银装素裹。 站起来发现桌子上还有服务生找的钱,安姚给的太多了,他可能是习惯了高档服务厅的价格,所以不知道他那杯咖啡压根不需要这么多钱。我将找回的钱拿过来放到口袋里,也许哪天遇到了还可以还给他。经过那个年轻男人的时候,看见他满桌子画得满满的纸张,咖啡冷了一半,我余光一掠看到其中一张纸的开头是:当迈克杰克逊走向天国的阶梯时,这个平凡充满庸碌的鬼世界再也没有神…… 还以为他在写小说呢,结果却是某个外国歌手的粉丝正在为他的喜爱的歌手写情书。 偶尔想想才发觉自己好像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歌手,听歌也是好听就多听一两遍,从来没有在乎过是谁唱的。也看过一些书,但是没有注意过作者。喜欢过一些电视节目与电影,却不知道谁是导演。跟很多人擦肩而过,但那些人都是谁觉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努力地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很早的时候就失去了稚子的热情,得过且过,能无所谓就无所谓。是只有我这样,还是别人也这样? 想不明白我也没太当回事,只是将双手插到外套的口袋里,低着头往咖啡旅馆的门口走去。黄晓佳应该能睡个好觉,她已经将自己的事情解决了。我推开门才觉得外面也没有想象中的冷,雪花轻飘飘地落到我头发上,再打着旋滚到我睫毛下,我的脸已经冻到没有什么柔软的知觉。 要去哪里呢?坐着列车到世界尽头…… 缓缓地哈出一口白雾,跟玩似的,见到这些白色的雾气渐渐沉淀到黑色的夜里。我踩着软脚的雪地朝比较光明的地方走去,是路边的灯,一排的路灯。 走到一定的时间,回头见那个咖啡旅馆远远的像是玩具一样,屋檐与屋墙一层一层如夜下的积木,有巧克力的色彩。黄晓佳住在其中的某一个房间里,而她的隔壁本来是住着我,也不知道没见我回去她会不会松一口气。 最后我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下去,回到了地下铁,用剩下的那些咖啡钱买了票,坐在空荡荡的深夜列车厢里,整个人侧躺在长椅子上,拢着自己的外套死死抵御着寒气。双脚弯曲着,用掉到地上的废报纸蒙着头脸。我觉得自己很累,但是又不想睡觉,没注意自己买的是什么票,这辆长到畸形的车子会将我带到哪里去。 有时候会很矫情地就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说不出的孤独,孤独到连痛苦的感觉都没有。 我想试着缩起来,椅子却不够宽。我迷迷糊糊地记得那一年四周也是这么安静,我在纽约的街头上走来走去。圣诞节的霓虹很热闹,人群在狂欢,穿着圣诞装备,手里挥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荧光棒笑笑闹闹。我觉得无措,人太多了,多到我都觉得呆在这群快乐的人中央是对他们的亵渎。因为我一点都不快乐。我走到黑暗的巷子边,蹲在那边听着商店里传来的圣诞主题曲。脚很冷,我是赤脚穿着一双拖鞋出来的。胃很痛,我足足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我现在还在想,如果当时安扬别那么快将我赶出来,能让我吃点东西,我是不是就有体力跑快一点。当我毫无防备被巷子里的某个陌生黑人硬生生地拖进去时,我是不是能挣扎得再厉害一点。 我连那个犯罪者的脸都看不到,只觉得很恶心,恶心到我想吐。垃圾的味道,畜生的味道,呕吐的味道……我喊安扬的声音都被用力按回去。耳边还有圣诞歌的美好声音,那种声音就像是天堂就在隔壁,充满了世间的温暖。 事情发生后我已经丧失了所有思想,我满脑子就只有要回去,我想看到安扬,我想要看到他,很想很想。死抓着肮脏的大衣,跌跌撞撞回到他的房子。就算他将我赶走了我还是会回去,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了,脚就自动往有安扬的地方走。 推开屋子的外门,看到屋子灯火通明。一棵灯光花色璀璨的圣诞树立在院子里,顶端的黄色星星如同指引迷途的人找到心里的圣地。我走到圣诞树下,刚好可以看到屋子的落地窗户关得死紧,食物丰盛的餐桌一片狼藉,安扬笑嘻嘻地将那个美丽的女人压在桌子上,他们互相嬉戏,耳鬓低语。没有暴力,没有黑暗,没有肮脏,没有虐待,没有地狱。 我累到很茫然,靠着门口的圣诞树,眼泪就出来了。玻璃是隔音的,我看着他们一起做爱,看着安扬享受的脸孔与温柔的肢体语言,他们是如此默契美丽。 我回来了! 我试着开口,却失去了声音。蹲在他家门口,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我都不知道自己回来干嘛。 安扬不知道,其实我回去过,只要他抬抬头,就能看到我。 安扬也不知道离开他的我,差点就冻死在他家门口,更不知道我是付出什么代价才将安扬这个名字,血淋淋地从自己的人生拆筋剥骨地分离出去。我想爱一个人怎么那么难呢,你宠着他的一切却像是要杀死自己。 可不爱了,又疼到你无地自处。 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坏的都忘记,只记得好的。记得那些破碎的,暖色调,有人保护你的记忆。所以我得了一种收集过往回忆的病,不断地将大学时期的安扬拿出来看,不断地回到妈妈维护我的那个时候。我想我是病入膏肓了,我一边睁着眼睛看着盖在头上的报纸,一边傻兮兮地笑着。 番外:安扬 那些似水华年的日子,只有苍白如光的脸孔记忆里发亮。 安扬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子云时是火车站,他从来没见过那么逊的,穿着很老旧的厚重羽绒服,跟一条发白到看不清楚哪个臭水沟里捞出来的直筒裤。拿着那种农民工的蓝白塑料袋,里面塞着棉被跟水壶,头发因为跟费力地挤兑着而乱糟糟的。 他站月台上,嘴里叼着一根熊猫牌的香烟,看到这个跌跌撞撞从火车里走出来的家伙,感觉像是突然看到住里约日内卢贫民窟里的难民出现他世界里,有一种讨厌的难受感,很想将这种掉份的乡巴佬给丢到太阳以西的地平线下,眼不见为净。 对他来说,像李子云这样蓬头垢面活社会底层毫无形象的家伙,出现周围就是种不可理喻的诡异事情。而火车站里到处都是李子云这样的,他呆久了觉得难受,站进出口叼着烟,透过墨镜看着繁华的流灰败的色调里不断地消失出现,而他接的死党却愣是完全不见踪影。有专车的混蛋为什么还要坐火车,安扬烦躁地吸着烟,吞云吐雾间有些痛恨起那个让他来挤火车站的发小,没事体验什么平民生活。 无聊中他又看到李子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两次抬头都能看到他,或者是第一眼就能群魔乱舞的群里看到这个。也许是李子云够年轻,就算穿着跟垃圾袋差不多的衣服,扛着让皱眉傻呆的棉被,那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下那张脸孔还是属于少年未满的摸样,白皙干净,笑的时候总是会微微侧过头,眼睛眯起来,怕被嫌弃的样子。 真够娘的,一个男怎么笑成这幅德行。 安扬嘲笑起来一个总是恶毒到完全不管道不道,对他来说真实地表达对一个的褒贬是呼吸间那样自然的事情,他想怎么恶毒地评价一个就怎么评价。 因为等的时间久了,他对于火车迟点又没什么具体的概念,所以万年难得一次没有因为烦躁而撇脸就走。只是偶尔抬头就看到群里那个很艰难,像是一只小蜗牛背着房子家当的家伙慢吞吞地走着。怎么有能走得那么谨慎跟温吞,看久了真是烦躁,有时候都想冲到他面前一脚踢过去,让他滚着快点走远点。 九月的气温不算多热,但是安扬记得自己看到李子云的那一天,自己的心情就跟大夏天捂着不透风的风衣一样,很烦很燥。后来他回校才知道自己要接的那个混蛋竟然没有搭火车,只不过是跟打赌看看他能火车站里站多久,他记得当时将那个白痴往死里揍到医院里足足躺了两个星期。 教授的班里看到穿着廉价秋冬卫衣的李子云,是他完全没想过的事情。没想到是跟自己一样的大一新生,见到从教室后面颓着肩膀,低着头出现的家伙小心翼翼地敲敲开着的后门,几乎是没什么声音地说:“对不起,迟到了。”说完还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裤腿,完全不敢抬头地快速走到教室最后排坐下。手忙脚乱从一个老旧的棕灰色挎包里,拿出系里发的书本跟一支铅笔,认真地挺着身板,跟个小学生似的,认真翻开书本。 安扬记得自己刚好就坐最后一排,隔着一个空荡荡的座位而已,他因为要睡午觉所以很随意地将头搁自己放到桌面上的手臂上,侧着脸眯着眼对着离自己很近的李子云。浅青色的格子外套是安姚的,因为他嫌弃教室里的光照太亮了所以拿来披头上,只侧出半张脸,懒洋洋地趴着睡觉。 阳光从长排的玻璃窗上透出来,晒得外套暖洋洋的。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李子云低着的脸孔,廉价的折领外衣,光线他黑色的头发上镀出一层蒙蒙的黄色。明明是努力地挺直了背脊,半光半影里却像变成了某种很脆弱的玩意,他想不明白那是什么,就是觉得有这么个坐身边他竟然还没暴躁着跳起来,将那个家伙踹出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能是他懒得动,也可能是他觉得李子云这家伙看起来一点存感都欠奉,所以他也就随便他坐后排。几乎没有不知道,当他睡午觉时,整个后排包括前两排都是他的地盘。也只有李子云这种傻乎乎的白痴一点眼色都没有,一进来就闯进了他的圈地里。 下课后安姚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地走到他身后,将手搁他肩膀上用一种很无关紧要的平淡语调说:“怎么,看上那土包子啊。” 安扬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堂课都半睁开眼睛看着李子云,他看着下课后空下来的那个白色位置,最后将安姚放他肩膀上的手干净利落地甩开,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走到那个位置时,安扬一脚将椅子给踢开,一本新发的书本掉到地上,他看到书本上规规矩矩的署名……李子云。 然后他踩过去,李子云这个名字上踩出一个大脚印,走出教室。一个低着头很畏缩地跟他擦肩而过,他低头看他,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压根就没看到跟自己擦肩的长什么样子。 他习惯了低着头溜肩走路,他习惯了双手插口袋仰高头颅,高高上地睨着视线里的所有玩意。 所以安扬一直就无法理解,怎么有能走路走得那么窝囊,真是让看了不顺眼。 安扬有一种严重的精神洁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见鬼的特别讨嫌的毛病。他非常讨厌他觉得不掌握中的东西出现他的领地里,就像是走金色梧桐的校园大道上突然飘过来一个白色塑料袋,他就会皱眉头,觉得不是一般的恶心。而李子云这个却手里拿着一个廉价的便当盒,追着塑料袋匆匆跑过他身边,秋叶正好落下来,落肩头上,安扬与李子云再次擦肩。 安扬第一次觉得自己,比一只塑料袋还没有存感。 更不可理喻的是李子云这个,跟那个塑料袋一样让他感到烦躁,这种家伙怎么就老是出现他四周? 跟他完全格格不入,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家伙。 回到教室里走到最后一排,将椅子拖开后安扬直接趴桌子上睡午觉。午后的阳光轻软洒满了后排的白色桌椅,窗外橡树枝杈的影子光怪陆离地倒影进这个沉闷的教室里。旁边有很小心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安扬半眯着眼睛,看到李子云坐他身边,动作舒缓地将书本摊开桌子上。干净白皙的脸孔上因抿着嘴而显得有点紧张,因为看到的是侧脸,所以安扬可以看到李子云比常还长的眼睫毛上落满了光线的散碎,睫毛下的眼睛有种单纯的浅棕色。 教室的后两排还是没,好像他们两个隔绝这个地方,静默地事不关己。 安扬也不怎么乎自己一直睡不着,对他来说睡不睡觉根本无所谓,午后趴教室后排不过是种怪习惯。他几乎从小学开始就有这个毛病,因为他不喜欢早睡,也不喜欢晚起,所以午后的小憩是久而久之身体自动帮他选择的休息时间。 进入这种私性大学的学生有一大部分学生是从小学开始就一起就读,从大学的附属初中直升上来,每年大学都会进入一些新生,给学校注入新血。 李子云算是新生里最不起眼,最没特色的那类家伙。 没特色到,就算是安扬也不知道要找什么词来形容他好。 可能是自己的目光太明目张胆,李子云才察觉到有看他,他先是有点迷糊地眨眨眼,然后很迟钝地转过头来,紧抿的嘴巴有一刻是放松的,很柔和的线条,像一个温和的微笑。 安扬瞪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轻声轻气地边说边将自己桌子上书本挪过来,“同学,如果想看就借给看吧,坐过来一点没关系,们可以共用一本。” 看着挪过来的书本,看着上面简单的内容,安扬这才发现自己这所学校里混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敢坐他旁边,很不怕死地将自己书本挪过来,很无知地笑着对他说要将书本分他一半。 怎么有这么蠢的,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呆久了,突然就有点无法忍受李子云这种脑袋单纯到让想当球踢的,特别是他还穿着廉价的粗粝牛仔裤跟幼稚的褪色夹克衫,坐他旁边实太掉价了。 李子云的笑容有些小心又给收回去,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睛木楞地跟安扬大眼瞪小眼。 最后安扬头转回去,继续趴着睡觉。 而李子云安安静静地坐着,继续紧抿着嘴唇看向讲台。 几分钟后安扬趴着伸出手摸到长桌上那唯一的一本书,霸道一扯,将书本合上给蹭到自己手臂下当垫高的枕头。听到李子云有些不解地咦一声,然后就没声音。 午后的阳光轻轻浅浅地纠缠着树丫影子,后排一直都是如此静默。 安姚那小子不知道又从哪个脂粉窝里爬出来,大大咧咧地跑到他身后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最近来得也太勤快了吧,也不见晚上出去干什么,怎么天天就尽呆教室里睡午觉了,长期趴着睡觉小心睡出一堆毛病来。” 安扬很用力地将他巴肩膀上的手甩开,他不喜欢别动不动就蹭过来,就算自小长大的朋友也觉得各种别扭。而安姚却像是得了软骨病,非要追着粘着过来。安扬觉得怎么就跟这种不靠谱的混蛋是朋友,就因为他爷爷的爷爷跟他爷爷的爷爷是同一个村出来的,就因为大家都姓安,所以就得跟这种家伙自小一起长大,想甩掉都麻烦。 “安狸猫啊,说最近忒静了吧,家也不回赛车场也不去,俱乐部也没看到,除了窝舅妈家里通宵上网看股票分析走势线就是趴教室里睡觉。这几天到底是怎么啦,突然就低潮了?”安姚大声嚷嚷开,却见到自己的好友快步离开消失学校走廊里的身影。只能站原地叉腰叹气,叹自己怎么就找上这么个冷情冷面的家伙当竹马。 虽然大多时候安扬这小子看起来都很可爱的样子,但那是他习惯了应付的假面具,如果不是真正知心能信任的朋友的面前,这小子才不可能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有时候都替他累得慌。 安扬走到学校的走廊窗前,因为估计到美观及天然采光,学校建筑的设计偏向现代西式,长排长排上圆下方的玻璃推窗,大片大片的光块倾斜着照走廊,印教室的浅色门上。 他因为站得高,从窗户俯视而下是打理得还算不错的草坪,花庭。每年的大学招收作为新血的新生来自全国各地,因为各种各样的才能而聚集到学校里来。这里的收费不低,进入的新生里那批家境比较烂的都可以得到减免学费的机会,而李子云就是其中一个。 资料管理室内看到这个家伙的资料,对安扬来说李子云这种工薪阶层的家庭跟赤贫差不多。而他能进入这所大学也不是因为成绩优异才能出众,仅仅只是因为见义勇为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女孩,听说差点溺死湖里,事情还上了当地的新闻,也得了见义勇为奖。而校方录取一小批这种学生,只不过是因为想让学校的形象更全面伪善一点。 知情都清楚,这所聚集了大量上层物子女的学校就是一个恶窝,新来的学生只不过是小绵羊。 而李子云就是最好欺负的那一只。 他站窗户边,就这样冷冷地看着那个少年被推搡到草地上,几个学生嘻嘻哈哈地围他身边。他知道为首的那个家伙是谁,因为家里的老爷子掌握着军权,家里三代都有政界里身居高位,所以小少爷学校里颇有些无法无天的姿态。安扬会勉强记住这种还是因为安姚那个八卦嘴,听说这个家伙是个同性恋,强卖强上了不少男,还出过命案。 真恶心,安扬无聊地看着李子云被压草地上,有拿着烟头用一副嬉戏的态度硬生生地碾到他的手臂上。因为离得远倒是听不清楚他有没有叫出声,只是整个伏趴草地上,瑟瑟发抖。连反抗都不会,这种家伙……真是懦弱。 接着是那个代称小少爷的男示意旁将李子云架着拖走,安扬才看清楚李子云的脸,苍白的,茫然到狼狈,似乎是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也不懂得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木楞着一双简单到单调的眼睛看着天空,黑色的头发乱到比鸟窝都不如。 这样的家伙,就算是同性恋也不要吧,这么脏乱差,想硬上他的家伙品位太非了吧。 安扬似乎是被自己的冷幽默给刺中了萌点,只见他边看着李子云被拖进草坪的另一栋楼的男性厕所里,边莫名其妙心情很好地笑起来。 为了维持这种好心情,他吹着节奏明快的口哨走下楼,走向男厕所,一脚就将锁上的门给踹开。门是硬木,可惜锁不太好,不然也不可能就这样被他踹开,就是这样脚还是隐隐发麻。他站门口,看到里面凌乱不堪的场面。李子云被几个男架住了双手,小少爷压他双脚上,刚好扯下他里面的衣服,可以看到瘦弱的胸膛上一大片白皙的颜色。 除了平胸,还真看不出李子云这个哪一点有男性的气质。也许能忍受他坐后排那么久,跟他娘娘腔一样的安静有关系,毕竟他很不喜欢有陌生的气息进入他睡觉的四周。而这个,却几乎是一点异样的味道都没有,就好像融入空气中一样,静默得像他旁边的一张书桌子。 “安……安扬?”小少爷先是傻眼一样地傻愣着,接着立马起身拍拍自己身上完好的衣服,面无表情地说:“来上厕所?” 安扬觉得这个喜欢同性恋并且喜欢强来的白痴也有可取之处,至少冷幽默能让他勾起嘴角。所以他笑着说:“来观摩怎么上厕所。” 小少爷抽了抽嘴角,似乎想要不要现就发作,最后只是手一挥厕所里的哗啦啦跟后面走出了男厕所,就这样将李子云丢里面。 安扬见李子云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拢着松散的衣服,头发遮盖住了半边脸孔,白得吓。他一直发抖,可是脸上除了惊吓出来的青白外,几乎是死水一滩的面无表情。 “谢谢。”李子云低着头,声音很轻很轻地说。 安扬略微仰起头,嘴一撇,一副冷漠不可一世的摸样,“只是来上厕所。”也许李子云该感谢他放书桌上的那瓶矿泉水。 “哦……谢谢。”他只是边发着抖,边强装很镇定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白色瓷砖细声细气地说。 安扬甩甩手指,受不了地转身走开,真想过去揍他一拳,怎么有这么废物的家伙呢。 见到安姚左顾右盼地从楼上冲下来大声喊道:“安狸猫,刚才爹的助理打电话给,说今天晚上一定要回家,爹说他受够了抽风式完全不知所云的离家出走了,就算外面有房子也不能一个月不回去一次吧。还有别老是将的手机拿去冲马桶,又不是家的司机,每次有什么事情都要当传声筒,像什么话啊。” 安扬当看不见自顾自地走过去,安姚他身后生气地问:“又上哪里去啊。” 他回过头,看到李子云站厕所门口,死白着一张脸,还是那一身廉价而皱巴巴的衣服,鞋子还少了一只,就这样站那里,低着头。 心情突然一阵烦躁,冷着脸对安姚说:“看赛车。” “什么看赛车,又要去玩命了吧。神啊,家就一根独苗,要出了什么事情可扛不住,喂喂喂,别走那么快,说好歹回一次家吧……”安姚见自家兄弟渐行渐远的身影,连忙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追习惯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向身后的李子云。那个低着头,揪着衣尾,有些娃娃脸显得很少年的。 安扬发现李子云消失了好几天,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赛车时撞翻了太多,所以老天让他遭点报应降低了智商,怎么突然就会关注起那个傻逼。虽然那种关注就一指甲那么小,但是这个认知还是让他开始烦躁起来,莫名其妙的感觉。 就他以为李子云懦弱到被一次无关紧要的攻击事件吓跑时,他又突然背着挎包,嘴角贴着OK绷走进教室,安安静静地坐最后一排。安扬想要不要随便就整死他算了,这种完全够不上水准的家伙死一个算一个。 最后他转头趴着看向窗外的大树,光秃秃的枝杈,摇着寒酸的枝影,继续睡午觉。 “好。” 安扬一开始不知道谁跟谁说话,虽然声音离他很近,但是弱得跟快断气一样。久久他才抬起头,外套的兜帽遮住了他半边的眼睛,但他还是很轻易地看清楚了眼前的少年,青涩到卑怯的容貌,没有一点自信只能低着头的虚弱姿态。 就他以为这个家伙的脖颈断了直接沦落成一个残废时,李子云突然快速地提高自己的声音,“是李子云,是……是李子云。” 安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李子云抬起头,咬着牙嘴角紧绷成一条倔强的线条,眼神专注地看着他,眼睛一片清亮,里面除了光,安扬就看到自己。 他们对视了三秒,李子云又狼狈地低下头,他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过来朝安扬大声嚷嚷。 安扬见他又低下头,很无趣地站起身来。安姚刚好出现教室门口,朝他招呼,“安狸猫,不是要跟去俱乐部吗?今天要跟一些成员去赛马,有没有兴趣。” 他懒洋洋地跟安姚走出教室,回头见李子云背对着站那里,背影有说不出的单薄,一折就断的感觉,真是讨厌的感觉。 “喂。”安扬觉得自己的智商真的有问题了,也许今天晚上他该再去赛一次车,将昨天晚上那个输给他还越挫越勇的蠢材再撞他一次,看能不能将自己的智商给撞回来。 李子云还僵硬着背脊站书桌前动都不带动一下,安扬非常不耐烦地提高音量大喊一声:“喂。” 他惊吓到地慌忙回头,安扬已经继续往前走。沉默了一下,又似乎很久,李子云脚步有些凌乱地跟上去,跟上前面那个年纪似乎跟他差不多,但却是完全跟他不同世界的男。 他冷漠略微扬起下巴,看几乎是斜着眼地往前走。 他畏畏缩缩地跟身后,低着头很怕自己的鞋带松了地踩着虚浮的脚步跟着。 一跟就是四年,很多年…… 多到安扬觉得李子云这个几乎都进入到他的骨血里了,明明这种家伙一点都不起眼,就像是安姚嘴里偶尔的跟屁虫,挥之即来招之即去,跟只小宠物差不多。 就算是很简单地将他随便往路边一丢也不怕会不见,因为他会自己认路,安扬觉得这种小游戏很好玩。将他丢开,再看着他怎么跌跌撞撞一路摸爬滚打地跟上来。不同于任何,李子云这个家伙跟他遇到的任何一个都不同,特别的没用,学习不行,做事不行,玩乐不行,又寒酸又自卑,安扬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遇到这么没有用处的家伙了。 可是他还是跟上来了,一次又一次。 就连安姚都无奈地对他摊着手叹气说:“放过小云吧,看到他呆身边累得慌,就是想玩也别玩这种死心眼,小心被雷劈啊狸猫。” 安扬看着远处提着保温盒,里面不知道又煲了什么汤的李子云慢慢走过来,背着光芒,头微微低着,接着好像是注意到什么地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温润的眼里专注而干净。 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安扬最终给安姚只有一个字,“滚。” 不放手?明明是这个家伙一直跟上来的不是吗,不论他将他踢开到多远的地方,都会一次一次地爬过来。甚至他都不用付出什么,一点养分都不需要给他,多少次让他滚,李子云这个最后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将他欺负得多狠,他都一点都不记仇地露出笑容,这种家伙,这种没用的家伙也许这辈子就只能遇到这一个而已。 他当然不会放手,没有李子云就不会再有给他无怨无悔地欺负,不会有毫无条件地只看着他一个。不论他对他干了多糟糕的事情,这个家伙都会对他笑着,就好像他看到的世界就只有安扬一个。 连他爹妈都不会对他好成这样。 可是他还是很没用,如果不是他罩着,李子云早就连渣都不剩,这样的出了社会只会挣扎下三流的最底层,被活生生地啃下去。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将他放出去,将他压宿舍的床上时,看他有些无助地折腾着,安扬想自己好像并不喜欢男。他喜欢的是女,那种喜欢穿着白色蕾丝内衣,拥有浓黑色长发,涂着红色唇膏,喝咖啡不加糖的女。他妈妈就是这样的女,他记不太清楚自己那个早就躺坟墓里的老妈的脸孔,但是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喜欢站窗边,喜欢往下望,眼光遥远,头发金黄色的光芒下熠熠生辉的女,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女。而不是干巴巴,一点水分都没有,很苍白很单薄的男。 而李子云就是这种男。 李子云之前他甚至从没怀疑过自己会喜欢男性,压着这个一点都不性感的家伙仅仅只是一个仪式,让他真正的,永远地留他身边。没想到最后却失控了,一开始不想将这个惊恐的家伙弄得太狠,安扬还很理智地去看了几本这方面的书籍,观摩了几场现场真秀,也没被撩起过火。没想到最后会将李子云往死里折腾,将他伤得很重。 隔天醒过来的时候,李子云就躺他胸膛上,看着他濡湿的黑发细碎地粘着苍白的脸孔,长长的眼睫毛下一片浓郁的深影。安扬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带着这样一个家伙,他只要大步地往前走,听着身后这个男跌跌撞撞地跟上来的脚步声,也许等哪天他玩腻了这种幼稚的游戏,再走快点将这个没用的笨蛋甩掉就好了。 反正李子云这个,就只会看着他而已。 很多年以后安扬回头看,才发现自己其实不知不觉中已经将李子云这个当成了独一无二的东西,只属于自己,能装到自己心口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或许是。 所以才死活都不想让他离开,将他一直带身边,没用也无所谓,他一直没用下去好了,这样就只能呆他旁边离不开。李子云,只能看着安扬。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会消失,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肯抬眼,那个低着头看鞋带的男总是他身边的。他不理解李子云这个为什么会消失,就算叫他滚了,就算因为兴头上说得有些狠,他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走远,走不远就注定离不开他身边,很简单的公式。 李子云怎么可以不回来,这是不正常的一件事。他没想过要去找他,因为李子云从来没让他找过,都是他一次次地回来。最后实是等不到,他才发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不回来,最后找到安姚头上,这个欠扁的混蛋还很悠闲地电话那边跟他说:“哦,是说小云啊,帮他回国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美国找到他时他多惨,也太鬼畜了吧,将他整成那样,要不是他有的电话号码他早死了。什么?说他为什么不回来,这不是废话吗。家终于醒悟吊死这棵歪脖子树上是种惨绝寰的错误。说安狸猫啊,也够了吧,都这么多年,欺负他不腻啊。家都说要离开也好聚好散算了,怎么也认识这么多年是只狗都有些感情,虽然跟这么久一时间没看到很不习惯,忍忍吧,让他过点正常的生活。” 过点正常的生活?安扬一时间听不懂安姚的话,他更不懂为什么李子云这个消失了,也许不是他故意消失的,是家里那个老不死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将李子云赶跑。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空得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屋子。 没有他,李子云能过正常的生活?这个懦弱没用的男如果没有他,怎么可能过上什么好的生活。 安扬气势汹汹地回国,冲进自己家里,当着那个老不死的面前将所有东西全砸了,他不乐意被拘束着,而他那个让他妈死得早的混蛋老爹除了会逼迫他那不能做这不能做外还会干嘛?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东西,才换来他老爹脸红脖子粗愤怒到青筋直暴的一句话,“他SB的自己的都看不好自己跑了,别把本身的无能栽赃到身上,要一个消失不会让他活着看到今晚的月亮。”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如果没有外作梗,李子云怎么可能离开他。 “关屁事,将往死里糟蹋还不准跑?搞不好那个白痴终于想通了,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也给收收心,快要结婚的了,就不能将那些糟七糟八的玩意先扔开吗?” “难道是她。”安扬这才想起自己的未婚妻。 “给选的女没那么掉价。”安老爹翻白眼。 也就是说所有都知道是李子云自动要走的,安扬对着手机那边的用户关机提示冷笑不语。他以为那个男只不过是因为他要结婚而闹了点小情绪,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他顶多哄哄就可以了。但是他没想到李子云还没回来,家里的那只老不死会死得那么快,看着自己老爹的尸体冷冰冰地躺制冷柜里,一时间,他突然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对着他了。 他一直很讨厌这个老家伙,讨厌他的唧唧歪歪指指点点自以为是目中无老子第一的德行。也许还是恨过他的,他妈死的那段时间,他将这个家伙当成此生最大的仇。以为能就这样恨他一辈子,但是恨这玩意累得慌,他恨久了就淡了,变成讨厌。 而他讨厌的终于死了,死得莫名其妙。他坐自家的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开始喝酒,边喝酒边打电话,一遍一遍地打那个男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听手机里面传来陌生的女性声音的中英语提示,拨打的用户已停机——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停妹的机啊,一发狠就将手机给甩出去砸烂墙角,为什么还不回来,惹火了就往死里欺负。等回来后,可别哭鼻子,这个没有任何用处的男。 可是他还是没回来,安扬喝了很多的酒,对着一个的屋子开始大喊大叫地发疯。发完疯瘫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觉得自己该干些什么来遏制这种阴郁到可以将他废掉的痛楚,所以他继续喝酒。 每次跟拼酒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李子云总会眼巴巴地跑过来帮他收拾。熬醒酒汤,洗澡,坐床边亲眼看他入睡。害他都不喜欢用佣保姆了,不喜欢陌生的气息,不喜欢不认识的家伙来碰他,反正有李子云就够了。 他只要李子云就够了。 当他亲手将那个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掐死时,他觉得这个女死之前至少还说过句话—— “以为谁都像李子云那头蠢猪啊,谁会无缘无故地为了付出那么多,别傻了,安扬。” 谁都看得到那个男对他多好,安扬从杀现场逃出来飙车离开时,车窗外是泼天的大雨,厚重的雨云滚滚而来撕咬着黑暗的天空,他冲破了雨帘,将油门踩到底。整个身体的肌肉都战栗,比起第一次杀,他对那句话更觉得刺耳刺心的疼。他疼到哈哈大笑的时候满脸泪水,车子最后冲入逆向行驶的高速公路,撞向他遇到的第一辆车子。 他不想踩刹车,他只要李子云回来。 安姚撇开了追逐他追兵,第一个跟上他的车子,将他亲手从侧翻的车座里拖出来。雨水与鲜血大块大块沾惹粗粝的地面上,他看着安姚,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能追上他油门踩到底的车子,也许就只有安姚而已。 “安狸猫,安扬!没死的话吱一声啊,这就带去医院。”安姚将他扛背上,大雨中狂奔起来,他的车子早就因为要阻挡公路上另一辆冲过来的车子而横着报废了。 安扬知道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直往外涌出,他却不觉得有多痛。安姚的背上颠簸着,整个世界的色彩都被雨水与乌云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干掉了,全部都是黑暗。 “小云呢。”明明大雨嘈杂,他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周围很安静。他困难地问着安姚,这段时间他没有去找李子云,所以不知道李子云回国后到哪里去了,那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男,一定会被欺负死的吧。 “不知道。”安姚负气地回答。 “小云呢。”安扬什么都没听到,继续慢吞吞到艰难地问。 “安扬就放过他吧,现这种情况只会拖累死那个笨蛋,他不是能掺和进这种事情的,让他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会死是不是。”安姚终于看不下去地大吼道,上辈子李子云这个倒霉鬼到底是欠了安扬什么,是什么债才能付出到这种地步。 “他爱。”安扬像是说别的事情,很简单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他爱爱到都毁掉自己的生了,醒醒吧。”连他这个局外都快看不下去了,如果安扬只是想玩玩又何必将李子云那个白痴抓得那么紧。安扬是什么性格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要进入到这个自私自利到天诛地灭的男的心里几乎就是世界第九大奇迹。多疑、自大、自以为是、性格还忒暴躁……他觉得自己跟李子云其实一样的悲催,怎么就放不下这个混蛋呢。 “他是的。”安扬剧烈地喘着气说,心里一片宁静,眼前全部都是黑白灰。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穿着大片印花的复古长绸裙,站彩色玻璃的窗子前,灿烂的阳光缠绕她浓密的黑发上,她面容恬静安详,眉目轮廓无不精致。他看到她微微地笑一声,温柔到无以伦比的美丽。然后他又想到李子云,那眉目间温和的线条,就算是不笑,也是一种柔软的样子。那种样子很漂亮,跟他母亲一样的漂亮。 大雨混合了鲜血,到处都是嘈杂。 安扬已经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是不是要死了? 模糊间看到站门口的李子云,穿着有些不合身的白衬衫,清秀的单薄。就算是他给他买了满身的名牌,这个还是穿不出那种金贵的感觉。他似乎是抬头看到了什么,扬起一个干净温暖的笑容,“啊,安扬回来了。” 安扬缓缓扯出一个笑容,吐字清晰地说:“是的。” 大雨还下,他说完这句话后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力闭上眼睛,大地终于恢复静默。 其实那段时间他除了记得是仰马翻的灰暗外,反而不怎么清晰,就算是差点死手术台上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记住的。反而是安姚那个家伙似乎继承了那个死掉的老鬼的讨厌性格,整天神经兮兮只会唠唠叨叨,有时候看到他就烦。死了一次那些糊里糊涂到很痴呆的天真与愚蠢也跟着死得不能再死,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找李子云,因为他那个笑面虎的叔叔,一定能很轻易地干掉几乎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他。 安姚戏称他那段战战兢兢的旅程就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基督山复仇记。 他没觉得多跌宕起伏,复仇还是另外一回事,他要的是将所有属于安家的东西都让那个王八蛋吐出来。最后他成功了,将所有的包括他叔叔的家当都拿回自己手里。然后他看着似乎苍老了十几岁的叔叔笑了,他将他叔叔亲自踢到自己挖的坑里,然后让别一捧土一捧土地将他活埋。他对这个叔叔还是有情谊的,所以他是埋安家的坟园里让他挖的坑,还很好意地事先让他叔叔自己选择坟墓的地址。 最后他还亲自用脚帮他叔叔把坟头的土给踩得瓷实。 安姚知道后看了他许久,才咬着牙哼一声,“大爷的也忒丧尽天良了吧,这可不是做的事情啊。” 安扬只是对他笑了笑,然后安姚立马投降败散。 他终于能去找李子云,他知道这个男回家了,有了一份完全没有前途的工作,活得还是那么懦弱没有用处。他自己亲自开车来到李子云所的城市,刚好是木棉花盛开的季节,高大的木棉树上只有整朵整朵火辣到夺眼球的花朵。他看到李子云穿着长袖的格子衫,一条粗糙的牛仔裤,拎着个公事包匆匆忙忙走过那一排的木棉花树大街。一朵花正好从枝头掉落,砸到他头上。他惊吓一样睁大眼睛捂着头,看到自己脚下的花朵,然后将落地的木棉花拾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春日的阳光下满地红色的木棉花,他笑得比暖阳的光芒还要有温度。 多久了,不,该说是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过这个男这种笑容。笑得如此满足,不带一丝奢求的平和。他想起了死鬼老爹的话,他离开了才是最好的选择。又想起安姚死活都要阻止他来找李子云,说爱上这种家伙就是那个笨蛋最倒血霉的事情了。 他是自己离开的,很久以前就该知道这个事实。安扬坐车里,整个竭力趴方向盘上,侧光看到李子云拿着那朵木棉花走过去,与他的车子擦肩而过,没有察觉到车里的他。忍着,忍着不下车都忍到快要发疯了,指甲几乎拗断方向盘上。 以前那个以安扬为尊的李子云,那个眼里,心里,整个世界里,都只有安扬一个的李子云,不见了。那他要这样的李子云干什么呢?这样的小云连最后一丝价值都不剩,这个没用的男对于他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鸡肋。 不对安扬好的李子云,离得开安扬的李子云,不是李子云。 他必须忍住自己体内暴躁到疯狂的情绪,他必须克制自己不下车亲手杀了他,甚至是开车将他撞死抹掉这个男还存活这个世间的痕迹。还不如死了算,与其知道离开他的李子云能活下去还不如这个男早就死了算。 狼狈地离开这个城市,谁都不知道他来过,他也假装忘记李子云这个白痴。假装忘记那一地血淋淋的木棉花及那个温暖的笑容。 是他丢弃这个男的,是他不要他的,李子云那个笨蛋怎么可能先甩了他,就那种男,对着女都会不举吧。安扬恶毒地诅咒着。 他不会再去找那个白痴,就算那个白痴再回来跪着求他都不可能让他回来,反正对他来说要男要女的都一大堆前仆后继爬过来。 而李子云不过就是下九流的那堆烂泥,怎么扶都扶不上墙,这辈子就活该烂死贫穷与肮脏的尘灰里吧。 安扬不去意李子云的任何消息,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了这个。他一个一个换情,又一个一个地将他们亲自踢下床,他觉得有睡身边很恶心。花很多时间去工作,看着对手他面前被打压得抬不起头觉得很有成就感。可是喝了庆功酒后回家一躺,习惯地要醒酒汤,却发现房间里除了铺天盖地的黑暗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帮他留着灯,没有坐门边的沙发上等门,没有厨房里做宵夜,也没有温柔地用手摸着他的额头希望他能舒服地入睡。 跌跌撞撞地拉开自己的房门,房子里都是寂静,他张开嘴想叫什么。 小云? 小云…… 跑哪里了? 再不回来就不要咯。 李子云这个已经活生生镌刻安扬的骨血里,成了一种白昼痛,黑夜也痛的伤口。 伤口里的鲜血黑夜的安静里汩汩而流,安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推开门,想着李子云也许就睡他巨大的房子里的某个房间里。安安静静,围着一条白色的床单蜷缩成一团窝摇椅上,眼神干净地望着窗外艳丽的灯光与星星。 他一个门一个门推开着喊,“小云,小云,小云……” 他疼,疼得受不了。明明是他不想要的,明明那个男那么没有用,他最瞧不起这种家伙,可是为什么还疼得他几乎无法自抑地颤抖,翻来覆去地揪心揪肺。 李子云都已经不把他当成唯一了,他已经没有任何一点点的用处了。 安扬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没有用了那个男。他最讨厌没有用的家伙。 可是他还是会深夜回家后一个门一个门地去推开,一次次地喊着这个男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已经疯魔,总是做一件完全没有用处的事情。直到一次出差后拎着行李箱下了飞机,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洋洋洒洒从墨色的天空飘下,落到他头发,肩头上,干净剔透得没有一点颜色,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这种透明的颜色,美得令窒息。他才轻声对着没有的旁边说:“很漂亮是不是,小云。” 他没有回家,拎着箱子上了车后往那个城市行驶而去。他其实什么也没想,他就是想去找那个男,然后指着漫天的雪花,告诉他,“看,很漂亮是不是。”们可以一起看雪,小云。 们一起吧,小云。 不对好也无所谓了,真的。只要留身边,让能看到就行了。没有用也没关系,只要再肯为留一盏灯就可以。 小云,们复合吧。 36. 爱你是戒不掉的习惯,戒不掉也得戒,因为你不过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坏习惯。 我似乎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里,将手插到口袋里,缓缓地吐出一口白色雾体。抬头望天雪花已经停下,白色的雪花堆积成了它自己想堆积的形状,千奇百怪绮丽异常地铺盖在所有露天的地方。扫雪车慢腾腾地在街道上驶过去,空气漂浮着一种凌冽的冰凉。 从停站的列车上下来,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从来没有来过,等到想回头的时候列车已经开走。我没有钱,没有手机,也没有可以投靠的朋友。除了身上的大衣还能御寒外,我想我一无所有。 拢紧自己的衣服,我想能去哪里呢,已经走出来了,就不想回去。我缓缓地在开始化雪而湿滑的街道上走着,看着还没有开店的商业街色彩斑斓地展现出一种安静的杂乱无章。我就是这样走着,街道上没有几个人,我也当这份难得的寂静是起得早的礼物。 走着走着,仿佛这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而已。 我蹲在一个巷口的转角,可以看到转角处前方的交叉人行道,还有高大的红绿灯在开始干净明亮的天空下呈现出深暗的金属质感。如果一直都这么安静就好了,我想自己要的一直都不多,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自己很好养活,没什么真正非要的兴趣爱好,一日三餐,有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郊外的也行,有合理的双休日,能偶尔积攒点钱去附近的城市里看看当地的风景名胜。然后能找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好养活的女人,生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守着他们过一生。 安静而平缓的人生,等到死了的那一天,有一个人能为我掉一次眼泪,这就是我想过最完美的人生。 突然之间我不想回到我原来居住的那个城市,我不想看到安扬,也不想看到爸妈为难的脸,更不想偶遇我那个所谓的亲身母亲,也不想遇到以前的同事,点头之交。更不想看到黄晓佳对我视而不见,就好像我们真的是陌生人一样。 我想自己怎么有那么多不想,真是娇气。 我嘲笑了自己一声,对着晴朗的天气。头顶上朝阳的绚烂染上了有些空白的天际线,人渐渐多起来。我一直坐在转角处,盘着腿缩着身体,全身上下有些阴暗的脏乱,有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经过我时突然就丢给我一张十块钱的纸币。我将钱拿起来,有些迟钝地想还给她,抬头才发觉人家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弹弹手里的钱币,我几乎是面瘫地想,要不在这个城市里先混几天看看,毕竟再不济我还能当一下流浪汉。当然还是得找个打工的机会,毕竟好手好脚的不能真的当流浪汉。 口袋里攥着十块钱,我底气足了很多,坐到看到日头来到天空的正中央,我站起来想去打个盒饭当午餐,吃饱了才想得出接下来的出路。如果要跟安扬玩捉迷藏,我想自己应该跑得更远一点,跑得远了他找人就不容易,找久了显得乏味安扬应该也不会找下去,我知道他那个人脾气很躁,没什么耐心,谁知道他口里的一万年其实不过是一分钟的别称呢。 如果能熬下一段时间的颠簸生活,接下来应该会好很多,我不能再回去跟安扬过那种生活了,对我来说那太折腾太难,我真的熬不下去。哪天可能真的会被逼到去自杀也说不定,听说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有天堂,可能就有前世今生,我跟安扬前世一定是仇敌,所以今生才会这么畸形地纠缠在一块给对方找不痛快。愿来生,我们别相遇了。 我并没有走出那个转角,如果我没有站起来,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身边不知不觉来了很多人,那拿报纸的,戴着鸭舌帽的,穿着黑西装的,混在人群里一点都不显眼。 他们围上来,其中一个人拿着张小像递过来给我看,是我的照片。他说:“李先生你好,如果你不想坐在这里可以跟我们到那边的咖啡厅里,安先生很快就会到了,希望你不要离开我们的视线。” 这群人很专业,简简单单几个站位就让我无路可逃,他们都是安扬的人? 我有点无法理解,安扬是怎么找到我的,如果要我来找一个坐上列车不知道在哪一站里下车的人,我是一定找不到的,我离开他也不过才一天半,就被找到了。 我想走,但是其中一个穿着兜帽外衣的男人推了我一把,剩下的几个人跟着上来将我推推搡搡往最近的一个咖啡馆里走去。我试着跟他们沟通,例如说这样子强迫他人是违法的,可是看着他们这群人要不就是冷面,要不对着我就是一种怪异敷衍的笑容,我终于知道想跟这群人沟通还不如自言自语来得强。 坐在咖啡馆里,我们两桌人的气氛诡异而漠然。我看了菜单,上面的东西都不是十块钱买得起的。最后是一个黑西装看起来很像上班族的男人,亲自到后厨房给我端来了一份很有咖啡馆特色的午餐。我想可能是人家后厨房里拿来卖给客人配咖啡吃的东西,里面的三明治味道还不错。 我看着咖啡馆里越来越少的人,面无表情地将三明治拿起来咬,不吃白不吃。看到那个兜帽男走到门口,边打电话边朝外四处张望,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东西越来越难以下咽,我喝了一大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让我想咳嗽。手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握住。咖啡馆临街的一面是玻璃墙,玻璃墙外面是这个城市最热闹的交通要道,一辆红色的跑车以一种不要命的速度从远处交叉路口冲了过来,我想这种速度怎么就没引起交警的注意。我看到跑车一甩尾很凌厉地停在咖啡馆门口,看到安扬用力推开车门从驾驶座走下来。 他将自己有些凌乱的大衣往后一拨,略带曲卷的头发随着快速的走动而有些张狂,头发下额头上是白色的绷带,因为脸孔上显眼的苍白而显得有些憔悴。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兜帽男收起手机亲自将咖啡馆的门打开,见到安扬见到我时表情一柔,甚至是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还以为他会在见到我的时候冲过来杀了我呢,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还是黄晓佳那一下将他打失忆了,所以他不记得自己额头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我印象中的安扬可是容不得吃一点亏的,别人敢让他吃亏,他就敢将人往死里践踏。 “小云。”安扬冲到我面前,身上还带着外面雪水的清冽味道。 我坐在椅子上,撑着眼睛仰视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咬了一口三明治。我刚才看到那辆红色到特别骚包的车子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濒临绝境的紧张。当安扬的一只脚跨出车子我已经打算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相反的方向不管不顾地逃跑。 但是看到我身边那些属于安扬的狗腿子,我沉默了,当安扬真正走到我面前的是时候,我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心竟然是一种很压抑的平静。没有恐惧,也不觉得安扬是侏罗纪的生物一过来就要吃了我。所以我只是拿着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嚼着,瞪着眼睛看他。 我想知道安扬想干什么,将我吊在他的跑车后面拖着跑吗?会不会引起交警的注意呢,当然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是安扬该头痛的事情了。 结果安扬只是将椅子拖开,直接整个人瘫坐在我对面,他疲惫地用手指捂着脸孔,轻轻地叹,“累死。” 我没有话能敷衍他,我其实更想告诉他如果真的累拜托你能在医院里睡久一点吗,至少能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呆个几天,过几天正常人能过的日子。 “我……其实就想吓吓那个女人,没将她怎么样。”安扬将手拿开,尽管疲态尽显,但是神情倒有长期稳居上位的那种气势。就算他再累,他再没有攻击力,他也不是羊的那种气势。 我没有说话,只是边看着他边咬着火腿三明治,里面的青菜在嘴里咯吱咯吱响着。也许对安扬来说让人去强奸一个有阴影的女人不过就是吓吓她而已,他永远不知道他差点就毁掉了黄晓佳。 也许就算逼死了她,对安扬也不过是一次有些意外的失手而已。 连心肝都是黑的,也就无所谓什么道德法律良知了。而我现在却要跟这个无所谓的男人纠缠下去,强迫性质的纠缠。 安扬闭上眼睛靠着椅子,似乎真的累到无法撑住身体,我们俩就这样,一个人坐着轻喘着气一个吃着三明治。 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我到如今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算是正常的,连所谓的场面话都没有了,我们两个其实冷了很久。 我想安扬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从他强迫我跟他复合的那一天起就存在,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做人看的也不是同一个层次。 我跟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及关系,要当个点头之交的半陌生人都是不可能的,别说朋友,更别说是同等地位的伴侣。 所以我一直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能反过来纠缠我这么久,以前我纠缠他是因为他太强,强到理所应当该有人跪着给他构造华丽的光环背景图,我就是被踩到他脚底以衬托他如何完美的一个炮灰。说悲惨是悲惨,说可怜是我自找的。我暗恋安扬那是应该的,安扬什么时候缺人暗恋了。 而现在我不想跟在他身边当炮灰了,安扬也没有落魄到只有我这一个炮灰的地步,我真不懂他为什么要跟我纠缠不清。难道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他爱上我了?呵呵。 “小云,我们别这样下去行不行。”安扬就这样闭着眼睛,靠在咖啡馆厚实的沙发式椅子上,他头疼得厉害的样子,一直在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我怀疑他被刀柄敲脑震荡了,奇怪他怎么不失忆一下。 “别这样了。”他语速放得慢,也斜软得厉害,加上这风尘仆仆脸色憔悴,竟然是难得见他露出示弱的摸样。 我发现盘子里的三明治终于被我吃光,我的盘子上一片空白,别怎么样子呢,我们之间真不该继续下去,我还能什么怎么样。 我也只能眼神有些蒙地看着玻璃墙外的世界,只有三块玻璃墙组成的透明墙壁,容纳了城市这一角的所有热闹繁华,还是太逼仄了,所以看久了眼球也有种很拥挤不堪的疲惫。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但那时候当我开着车子去看你时,我就知道你压根不想回来,你在一点一点我将我抛开,这种感觉可真是……恶心。”安扬几乎是咬一下牙齿,才缓缓说出那种感觉。他已经张开眼睛,眼里全是极细的红色血丝。 我说不清楚此时的安扬是怎么一种感觉,反正就不是我之前认识他的任何一种表情,他太累了,连额头上的白色绷带渗出血迹染上猩红他都不管。 “我想要你回来,也不想浪费无意义的时间,所以用了一些手段。我已经尽量地放软态度,也不会将狠的手段放在你身上,我想就算你生气也不会一直不理我。你家人我不碰,那个女人我放过了,你想怎么样我都随你。”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嘿嘿地笑几声,似乎是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有笑点。“除了你谁能将我逼到这种地步,我不想提以前,我只要知道你现在还对我有感觉就够了。” 我撇开眼神,不太想跟现在的安扬对上眼,他这段时间跟我说的自我解剖心语有点多,多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以前我不需要将自己放在他同一个地位上,所以我们的相处模式永远是他高高仰着头,而我只要注意他的需求就行了。 我们从来就没有谈过心,也不需要。而现在安扬想找我谈心了,我却只能沉默以对,因为我发现我不知道要怎么平等地对待他,一平等我就熄火了,这不是有没有感觉的问题,而是我无法跟安扬望着同一个方向活下去的问题。 能看着同一个方向,人才能交往吧,如果一开始境界就不同,鸡同鸭讲久了,有趣吗。多强大的爱情也不够这么折腾的,对着我不乏味吗,安扬。 我可以跟黄晓佳躲在她家厨房里那张特色长桌下面聊天喝酒,说道伤心事还能哭成一团。但是我无法想象自己能跟安扬躲在桌底下,谈心泪流。 吃的不一样,穿的不一样,住的不一样,读的书不一样,经历的人生不一样,做的事情也不一样,最后连审美观都完全两个层次。这样两个人,能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偶尔擦肩就算是奇迹。我当时到底是用了一种怎么样的愚蠢勇气,才敢跟在他身后的。 “安扬。”我看着安扬,他因为我终于开口说话而不自觉地扬了下眉毛,带着倦怠的眼神看起来很精致诱人,这种无论是坐是站是整洁是狼狈都好看的家伙,真不像是能跟我这类工薪阶层混到一块的人,而他现在却很专心地要听我说什么。我忍不住扯动有些僵直的嘴角,不知道有没有笑成功地说:“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都说到我嘴巴起茧子,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还是不要一起混了。 我没有那个青春给你耗啊,我还想努力工作给自己买个能养老婆的屋子,想自己缴自己的养老金,想交一两知心好友,陪着自己看落幕的黄昏。实在是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还陪着你将这个完全不对称的游戏玩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中年,等到那会我们再掰,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唉,分手吧。别玩了。 安扬沉默几秒,我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按着桌布,指甲盖发白。我又撇开眼,无法跟他噬人的眼光相遇。 “我不好吗?” 我以为安扬会暴躁到掀桌,但是他却忍下去,只是声音疲而散地吐出这一句。 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重度幻听,对安扬这种自信到自大的人,要问出这样一句话得逼到他到什么地步才行。 我立马没有任何迟疑地说:“你很好。”哪都好,好得不得了,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还是你还在为以前受的委屈生气?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还不行吗?”安扬开始烦躁,他一直都无法理解我在闹什么别扭。 “你太好了。”我有些茫然地低声说,最后看安扬还是一脸不以为然,只好不自在地动动身体,同一个姿势坐久了骨头也受不了。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认真点,我不是安扬,哪怕他坐没坐相也是一种雅痞的慵懒。“你好得太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到连找我谈心都是种你说我听的模式,最狠的是这个男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 “我改。”安扬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他也听出我话语里压抑不下去的嘲讽。 怎么改?就像是我一直被人骂没用,但是我却无法立刻将自己变得特别有用,有些玩意是自小环境里熏陶培养而成的。不是一句“我改”,我就能变成安扬这样的人,也不是他说改,安扬就能放下自己的高姿态来做李子云才能做出的事情。 “你想要我怎么改都行,小云,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会试着理解你想要的所有,只要你回来你什么都不用干,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安扬手撑着桌子,整个身体倾向我这边,锐利到清亮的眸子很自信坚强,他是认真的。 这还不够高高在上?还有我说不的余地吗? 我动动嘴唇,真是千言万语都被堵到嗓子眼上,说不出的难受。安扬几乎是一瞬间就体会到我此刻的情绪,他终于是忍无可忍地握拳捶着桌面,桌子上的东西都颤抖起来,他说:“别离开我。” 祈求的台词都能说得像恫吓,我忍不住身体往后靠,想离他远一点。 “你知道,你离不开我的。” 你到底还想强调这个悲催的事实到什么时候,我忍不住笑了笑,这个笑容可能不太好看,我看看一脸冷意的安扬,又看看玻璃外的世界。 “安扬,你跟我道歉吧。”我怕他听不懂,特意将话放缓了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话说得那么平静。“你说得对,以前那些事情我是想不开的,所以我一直想听你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小云。”安扬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说。 这家伙的脸皮还真是厚啊,我笑着摇摇头,然后用手指指外面的盛世繁华,“安扬,你能走出这里,然后到那里……”我指着人流摩肩擦踵的繁华人行道,红绿灯刚好交换,车子都停了下来。“跪着说,你对不起李子云吗?” 安扬沉默,我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提议多胆大,真是不知死活,这种事情……安扬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他骨子里有一种自大自傲的贵族尊严,让他跪着朝某个人道歉,还不如杀了他比较容易。 但是李子云却能跪着去求安扬,当然那是曾经。就算是现在,如果他逼我狠了,要祸及我家人重要的人,我搞不好也能大庭广众之下跪下来求他。 这就是安扬与李子云最大的不同,这样的两个人没法真正一辈子和平地相处下去,他怎么就看不出来我们之间巨大的鸿沟呢,只要我不打算无怨无悔,像条不求回报的宠物狗那样对待他,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的相处方式。 就在我以为这场毫无营养的话题会结束在安扬的沉默中时,他突然站起来,眼神死死瞪着外面,然后他大跨步地走出去,那个守在咖啡馆门口的兜帽男几乎是反射性地拉开门,将他迎出去。 我还有点不在状况中,安扬出去了?他……不会是真的打算出去跪着吧。 我连忙走到玻璃墙旁边,看到他走到人行道中央,很多人就这样挨蹭着他走过去,他动也不动,就是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打扮也是走精英路线的休闲风格,远远望去别人都成了他的背景。 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对于他能走到那里去,要干什么我还没有具体的真实感,我想象不出来这个天之骄子跪在那里跟我忏悔的摸样。 太难了,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我紧张起来,如果他真的跪下去,那么我想世界可能就崩塌了,我所认知的安扬也会跟着崩塌。 他站了很久,直到六十秒的绿灯转换,还不见动弹,人行道上只有他一个行人,车辆的喇叭声刺耳地响起,他站在所有车子前面像是万夫莫开的一面墙,别人也不敢真将他碾过去,只好绕着他开走,整齐的车流有些混乱。 我站在玻璃墙后不动,他站在人行道上也没有动,我们像是在僵持着什么,遥遥相望。 然后我看到安扬一撇头,像是他愤怒时候的标志性动作,他快步地在车流里走着,一点都不打算给那些车子让路,让旁人看了惊心胆颤。 看着他重新走到咖啡馆这边,我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就是觉得很累,安扬果然还是那个安扬,他的骄傲不允许让他在所有人面前跪下去,他拉不下这个脸。 安扬也该知道他所谓会改变自己的高高在上,只不过是对我的一种敷衍而已,这个谎言揭穿真的很快,而我不知道他还对我说了多少的谎,他的所有承诺是否有一项是真的,我赌不起这个。 就在我以为今天的闹剧可以完结的时候,安扬气势汹汹走入咖啡馆,来到我面前伸手一抓将我往外拖着走,我踉踉跄跄跟着他的脚步。他将我拖到他拉风的跑车边,前门一打开就将我推进去。我有些头昏脑涨还没坐稳,他已经上了驾驶座,开车踩油门。 这个疯子,他开车就认得油门而已。 车子冲出了繁华的大公路,上了横跨城市大河的高桥,我脸色发白地抓紧车椅子,安扬跟我都没有系安全带。而车速却越来越快,我看着窗外不断被安扬超越的车子,还有那些几乎成为直线的景物,生理本能地恐惧起来。这种速度一个不慎就是车毁人亡,见安扬还在加速,惊险地跟一辆大货车抢道。我只能张开有些木的口舌劝道他,“安扬,慢点,你慢点啊。” 就算是因为我不打算回到他身边,也不能这样不拿命不当回事啊。 “小云,我不可能在大街上跪下跟你道歉。”安扬很冷静地持续踩下油门,好像对他来说这种违反道路交通规则的开车速度是理所当然的。 “停车。”我胸闷得厉害,受不起这种速度的折腾,至于安扬的坦白那不过是废话,他能跪得下去他就不是安扬了。 “但如果我就这样跟你说对不起,你又不会信。”安扬对我的话视若罔闻,方向盘一个小弧度操纵已经从两辆轿车中间穿了过去。 他的车技好到不去拍好莱坞枪战片都是种浪费,我开始耳鸣,对于安扬的话听得模糊。我竟然听到他说:“所以我打算现在跟说你抱歉,好吧,其实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谁叫你从来都不说,也不争取,我怎么知道你那么恨我,你这种性子不吃亏死才怪。对不起了,李子云,我只能在这种情况下才说得出这句话,我想如果我面对的是死亡,你就该信了吧。” 面对的是死亡?我不解地看着他,将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已经放掉了一只,嘴角弯起,笑得很兴奋的样子。“本来我是想要不要弄把枪在自己身上开几个洞给你看,然后在血流尽前说对不起,但是这个方法太慢了,而且如果我死了你就能离开我,那么我道歉有个毛用。那么我就想啊,如果你不信的话就让你信到底,如果我放开方向盘开着车去死你信不信。” …… 我觉得这台词比他在人行道上跪下去还来得让我目瞪口呆,这什么跟什么?什么叫放开方向盘去死,这是安扬能说的话吗?这是我的台词还差不多。 “如果你死了,跟你开枪将自己弄死有什么差别。”都一样得不到我,不过就是死法不同。 “是没区别,不过我喜欢车子。你应该知道的,我很喜欢急速赛车的感觉。”安扬咧嘴一笑,说不出的阳光灿烂,“而且我无法肯定自己拿着枪能对你下手,所以只好开车。小云,我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的,如果你能在这场车祸里活下来,我就放开你。如果不能,你就跟我下地狱吧。要我亲眼看着你离开我,生活在一个我无法进入的世界里,我可没那么伟大。” 疯了,我看着安扬的笑容,胸闷变成恶心。我愤怒到牙齿都在打颤,“停车,你给我停车,你想怎么样都行,立刻给我停下这场闹剧,我回去行了吧,我不离开你!” 这种车速下如果他放开方向盘,我们真的可能一起死。 这么愚蠢疯狂的念头,是哪个白痴给他出的? “你说谎。”安扬还在笑,轻轻松松地笑着。 “我没有,你赢了,安扬。”最后喊他的名字时是大喊出声,我还不到那种视死如归的地步,更受不了自己死在这么猪头三的理由下。 “要是我现在停车,你确定自己不会反悔,我要你彻底爱上我,我要你只看着我一个人,我要你的世界里只有安扬。李子云,如果我现在停车,你这一生都是我的,你再也不能离开我,如果再来一次逃离,我可能会杀死所有让你离开的人,理由,包括你父母。我会忍不住拿条锁链将你锁起来,我在美洲那里有个小岛,我已经无数次想将你弄到那里,以你的能力,只要我不同意你一辈子都逃不出来。你想清楚再让我停车吧,我受够你敷衍的漠视,你无动于衷的冷眼,还有你该死谎言。” 安扬的笑容带起的表情纹路都是狰狞的,他认真得可怕。 我几乎都想向他咆哮,这样子有意思,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你到底是多自虐。如果这么在乎我你早干嘛去了,爱你的时候你不懂得珍惜我一点好,等到心灰意冷才来纠缠不休你烦不烦。 跟你这种混蛋纠缠一辈子……跟毁掉我的一生有什么差别。 安扬看着我,他完全不理会开车必须要看路的安全条则。我也看着他,那种晕车的恶心变成疼痛,几乎要绞碎我的内脏,可是我就是说不出“停车”这两个字。 黄晓佳说,李子云不是菟丝花。 我不想再变成菟丝花,只能依附着他活着了。我已经完全找不到那种生活的意义,那样的李子云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安扬从来就不懂得放手,更不懂得如果真的是爱一个人,是希望他能幸福的。就像是曾经的我对他那样,我多么希望这个男人能永远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他能真心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占有才是这种感情的主题,那么我之前一切的退让,为他做那么多事情的自己算什么。 我发狠地跟他对视,死都说不出“停车”。车子早已经冲出大桥,拐进了另一条分道,如果不是路况很好,不见别的车子,也许我们早就车毁人亡了。 我倔着,安扬也跟我倔着。 这种情况下安扬脸上灿烂的笑容,早就自然地变成了他特有的那种微弯起一边嘴角,似讥讽别人的微笑,冷漠而高傲。 就算认识了他这么多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外表上占据独天得厚的条件,就是岁月也很善待他。记得第一次在学校的教室里遇到他,他也是这样,眯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勾着自己好看的薄唇,似乎嘲讽着什么一样。 我瞪着他久了,不由自主就柔和了眉眼,然后终于开口说:“我有没有说过,我恨你。”现在才发现说出这句话一点都不难。不同于我对他喜欢的那种激烈虔诚,恨他的时候更像是在挖出什么陈年的脓伤,一点一点撕开那些伤口,绵长而畏缩。 安扬平静地沉默了几秒,接着伸出双手温柔地放在我双肩上,俯下身来挨蹭到我唇瓣,我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往后退缩,他抓紧不准我后退,唇对唇地轻声说:“对不起。” 这个吻不是他的风格,他像是将自己此生所有的温柔与柔软都给了这个吻,没有爆烈,没有欲望,没有随便与疯狂。就这样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贴着我的嘴唇。我睁着眼睛,看到他的睫毛在发抖。突然眼泪就止不住了,泪水落到这个亲吻上,他的脸颊边。 安扬,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 车子失控撞向车道旁边的山墙上,保险杠在高速下直接粉碎,我听到了车体解体的惨烈巨响。我来不及感受到什么前,安扬已经死死抱住我,他将下颌埋在我颈处,安全气囊在车子碰撞时快速涨开。我在车子撞到时只觉得双眼一暗,头被震得闷黑。然后是天旋地转,前挡风玻璃破碎,耳膜都快要被扎破的疼痛。 我不知道自己晕过去多久,等到睁开眼睛,双眼是一片血淋淋的模糊。鼻子似乎糊着血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发现自己被狭仄的空间箍着,身体在扭曲的车体里也呈现扭曲状,没想到自己还没死,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睁开眼的感觉。 其实被撞到的时候没有来得及体会死亡前的恐惧,更多的是被安扬那个吻分去了精神,然后就是几乎被撞碎的那种痛苦,几乎是在一秒内我就晕过去。现在也说不上哪里痛,我还是有点茫然,茫然于车祸真的发生了。 安扬真是疯子,王八蛋,白痴。真的开车去撞山,我能庆幸他没有想不开去撞别的车吗?我视线里的一切都像是蒙山一层厚厚的黑纱,耳朵嗡嗡地想着,想要呕吐,张口难受干呕一声却血腥味充满了鼻腔。看到车门被撞飞了一扇,正好开个大洞对着天空,我才发现车子整个被翻过来。 伸出手指去抠住车缝,用力地蹭着身体爬向光明的地方,我不觉得自己哪里痛到不行,就是麻,身体很多部位都没感觉了。不管安扬是故意地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还是他是真觉得对不起我,我都决定相信他对我的歉意了。 我不敢不相信,再不信我怕他下次就不是撞车,而是开枪,不搞死我他真的那么不甘心啊。 安扬……我从车子里翻滚下来,剧烈地喘粗气,那种想呕吐的感觉一直在,我发现自己满脸的血迹,不知道是哪个伤口流下来的。我呛咳了几声,发现自己呕出的都是红色的液体,不会是内脏给撞破裂了吧。还有腿似乎是没什么感觉了,我都得靠血肉模糊的双手带着身体来动。 安扬,安扬呢? 我回过头,看到自己身边那辆已经变成废车的某某名牌跑车,红色的车体上方,只见到三个轮子。我咳嗽着喊:“安扬?你没事吧。” 边喊边试着又爬回去,我都佩服自己哪来那么大的毅力跟体力,竟然又从那个车门里蹭进去,看到安全气囊竟然瘪下去了一个半,现在这年头名牌跑车也偷工减料是不是。 然后我看到安扬整个人倒在另一边的车窗上,窗子碎裂成好几块,安扬的脸颊边有一道被划开的伤口,而他额头上的绷带早就被血水浸湿。红色与他脸上的白色,形成了一种惊悚而精美的视觉冲击。 我试着叫他,“安扬?” 他没有任何动弹,就像是他沉睡那样,脸孔上连一丝丑陋的惊恐都没有。我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脸,都是血,然后抓着他的领子用力往外扯。我不知道油箱有没有漏油,那是最危险的。 安扬完全不动弹,我努力弯起自己的腿借力,发现自己的左腿还能动。很艰难地用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往外拖,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毅力。下面的都是碎玻璃,我是往后蹭一步就扎一下玻璃,跟千刀万剐差不多。在意志力崩溃前,我都是靠着一股怒骂安扬的恨意来支撑不放弃的,从认识他那天起,我就没过过一天正常的日子,我觉得将爱神之箭扎进我心脏的绝对不是丘比特,而是厄运之神。 将他拖出车后,我直接在车子边就躺平了,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我整个人大字型躺着,安扬就躺在我们旁边,如果不是车祸现场。两个人并排躺在晴朗广阔的天空下,倒是很好的一幅清新的照片题材。 也许下一秒这辆车子就会爆炸了,然后……呵呵,一起死也不错啊,安扬。 我连皮笑肉不笑都扯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死,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我都怀疑刚才那个还能爬进车里将安扬拖出来的人是谁了。 可我还是赢了吧,安扬说如果我活着就放了我,现在我还没死吧。真好,就算下一刻死了,那么下辈子也不用遇到他。 脸边突然有什么重量蹭过来,我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到躺在一边的安扬正伸出手,温柔地摸着我脸上的血迹,他半眯上眼睛,睫毛阴影下的眸光清亮,嘴角弯起笑得很可爱。 这个男人,原来还有这种几近圣母的纯洁表情。 我终于相信安扬刚才是真的不想我死,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踩下刹车,将我护在怀里挡下最严重的撞击重量。 我无言地看着他温柔到像是羽毛滑过的抚摸,他张张嘴很困难才说出两个字来,“真好……” 真好后面是什么。他就闭上眼睛,蹭着我脸的手一软,滑着摔到地面上。 我叫他,“安扬?”没应。试着再叫:“安扬。” 叫了两声,才发现安扬是真的没有反应。想着就这样算了,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看着他卷发湿漉漉全是鲜血,我突然有点怕。伸出手,努力地摸到他脸孔,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放了一会才开始用力地颤抖起来,又觉得可能是错误的,试着再放一次,没有……没有呼吸。 怎么可能,我着急起来,试着爬到他身边,将恢复了一点的力气全部用在双手上。我试着用手推他,大叫着:“安扬,你醒一醒,给我醒过来。” 费力地将手掌贴到他胸口,不信,几乎是爬着压到他身体上,将整张脸侧压到他左胸口,耳朵贴着他的心脏……没有,没有声音。 我抱着他,颤抖得更剧烈。我说不清楚自己在颤抖什么,安扬死了。这个男人终于死了,再也不能纠缠我了。 我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双手交叠压在他胸口中央,重重地将全身的力量往下压。 死了好,从此以后李子云再也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追着跑。 车祸后的身体终于忍受不了我这种摧残自身的做法,我咳嗽着,咬着牙齿也止不住喉咙间涌上来的血腥味,血水从牙缝里溢出来,说不出的惨烈。我不管不顾地忍受着剧痛将自己全部的力量交给双手,一下又一下地往下按。 再也不会有人能毁掉我的人生了,就让这个混蛋死掉吧。 让这个自私自利的魔鬼去死…… 我不依不饶地做着心肺复苏,手已经没有任何感觉,我只是付出我所有地往下按。 就让你去死吧。 安扬…… 不要死。 眼泪混合着血的味道,疯狂地从眼眶里落下来,我按着他的胸口大哭出声,“求求你,不要死。” 从来没想过要你死,再恨你也没想过真的让你死。 你本来就是天之骄子,你是高高在上的安扬,你该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你是我记忆匣子里最珍贵的全部。 我希望你能一直肆意妄为地笑下去,所有人都喜爱你,永远是人群围聚的焦点。 没有人能欺负你,不会遇到痛苦的事,开开心心地过生命里的每一天。 无病无灾,三餐定时,暖冬凉夏,长命百岁。 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再次醒过来我有点木,愣愣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浅蓝色的印花窗帘,还有单人病房里放置的仪器,又转回自己手腕上的吊针。我觉得自己除了一双能睁开的眼睛外,其余的都感受不到了。就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人皮稻草人,失去了任何触感。 情绪也像是一涌而出消失在空气中,所以脑袋里空荡荡,什么死而复生的激动后怕的情绪都没有。一潭死水的平静直到医生护士打开门走进来,我才开始觉得渴,有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用棉棒沾了水给我涂嘴唇。医生边帮我检查边唠叨我很幸运,在那样的车祸下还没有受到什么不可恢复的创伤。 我只能木着脑子,似懂非懂地听着他满嘴的专业术语,来解释我身上哪里比较严重,平时又要注意什么。 没有人来探病,也没有人拿着医院单子来找我付医药费。直到我能自己拄着拐杖下床走动的时候,才迎来了第一个医院访客。是安姚,他跟我记忆中那个带点痞气却很高调贵气的安姚有些不同。他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脸上挂着厚重的黑色眼袋,胡渣与头发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打理过。这样的他像是街头的流浪汉,散发着一种颓废阴郁的气息。 “我来看你死了没,看来你活得很好,肋骨碎片扎进你胃里还是不能降低你的好食欲,或者过两天将你右脚上的石膏扒了就能活蹦乱跳了,真是恭喜你。”开口就是句句挖苦,字字冷漠。 我面无表情地将护士送来的鸡汤一勺一勺舀到碗里,说:“要喝吗?”这汤好像是外面送来的,我猜是安扬家的帮佣阿姨,因为味道一模一样。 “不用,我恶心。”安姚按着太阳穴,面目狰狞。 “几个月了?”我继续舀汤,一层油花浮在碗里。 “这一点都不好笑,李子云。”安姚直接冲到病床边,伸手揪着我病服,迫使我抬头与他那张不知道几天没洗的脸对视。 他对我的恨已经能从瞪着我的眼睛里看出来,里面都是暴躁的疯狂,这个家伙想杀了我。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想看他能做到哪种地步,但是安姚什么也没做就放开我的衣服,退开,转身打开房门就想走出去。 “安扬怎么样了。”我看着自己又舀了一勺子汤才八分满的碗,淡淡地问。 “如果我说……他死了呢。”安姚背对着我,隐忍了一会才说。 轻撩着鸡汤的瓷勺顿了顿,我轻声:“哦。” 安姚终于受不了我这德行,转过身来朝我大吼,“就一句哦吗?要不是你安扬怎么可能落到这种地步,李子云,有时候你他妈的比安扬狠多了。” 我喝了一口鸡汤,完全没有味道。安姚说得对,有点恶心。 喝第二口的时候,整个碗包括保温壶都被安姚伸手拍到地面上,破碎的声音很吓人。 我就剩下手里汤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安狸猫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安姚带着恨意地说,然后走人摔门。 我看着被用力关上的门,其实医院里单人病房的门质量还是不错的,也没被别人的暴力给摔出裂痕来。我没什么反应地舔着汤勺,说饿谈不上,就是想吃点什么东西来转移体内越来越大的空虚。觉得舔着汤勺不过瘾,伸手去揪床单,往嘴里塞咬着嚼着。 门这时候打开了,是安姚那张难看的脸,看到我发神经的举动,他脸色更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打开了精神科的重症监护室呢。 “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看安扬。”最后安姚叹了口气,很无力地说。 我叼着床单看他,一时理解不了他说什么,好不容易知道动了,匆匆忙忙去拿病床边的拐杖,一撩却将拐杖给弄倒了。我弯身要去捞,却怎么捞也捞不到。 安姚终于看不过眼我脑残的行为,走过来将拐杖从地上捡起来塞给我,大声说:“走了。” 我终于再次看到了安扬,隔着医院那长长的玻璃隔离窗,看到他没有任何声息地躺在那里。 “医生没有当场宣判他脑死亡已经算不错了,他以前出过车祸撞到头,那时候就有医生告诉他要特别注意保养头部。结果因为你的事情那个叫黄晓佳的女人又重重敲了他一下,将他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就已经警告过他,如果再发生这类重创脑部的外力伤害,会死。” 我靠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在各类仪器包围下,像是一个破烂的娃娃的安扬,一时间没有任何言语。而安姚的声音很平淡,他似乎是觉得跟我这种人浪费表情很可耻,所以很冷漠地说:“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都快要放弃他,要不是他身份特殊加上我的威胁,医院根本无法出动所有外科医生,一次一次将他从死亡边际线上拉回来。” 安姚停了许久才再次勉强自己的声音平静,“医生说他也许就会这样睡一辈子,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安静的安扬,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对他来说还真是很少见,就算睡觉他也喜欢时而翻身,时而皱点眉头,时而要抓紧什么地抱着东西。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多动儿,什么时候能见到现在睡得这么死的他,安静得像是躺进棺木里的尸体。 我将手指挨到玻璃上,忍不住哈了一口气,对于安姚的话没什么反应。 “其实安狸猫有家族遗传性的抑郁症。”安姚似乎是背过身去了,像是不忍再看到玻璃柜里死气沉沉的那个男人。 我挨在玻璃上的手指一下就停滞了,抑郁症? “他小时候曾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跳下楼,你懂那种感觉吗?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安扬受到什么伤害的,他很没安全感,安狸猫特别特别没安全感。他特别害怕接受外人给他的任何感情,或者说是他怎么也无法打开自己的心。在高中的时候,他从高二开始就去赛车,那种不正规赌命的赛车。几乎天天晚上都去,不去他睡不着觉。他说……”安姚哽咽了,“他找不到活着的感觉了,他真的找不到活着的感觉。” 我也有过那种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无论在多么繁华的地方,都是孜然一人,孤独到连灵魂到是破碎的。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年才能走进他内心,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有点意思吗?李子云,你是第一个那么轻易就走近安扬的人,你也是第一个能坐在离他三公分远却不会被他赶走的人。你能让他开始笑,开始烦躁,开始在乎。你知道当时学校有多少人嫉妒得想让你去死吗?可是安扬竟然会保护你,除了他,谁都不能碰你。”安姚声音微微在颤抖,鼻音浓重。 我听得出他在用力地压抑自己嗓子里的哭声,痛苦到像是在咽刀子。 “我以为你能治好他,将他从那种漂泊无依的崩溃状态拉回来,但是最后你却将他推到更深的地狱里去。你甚至让他变得更加的极端,更加的不要命。” “他下地狱都会拉着我一起下。”我实话实说,那时候的安扬,给我真的是地狱。 安姚吸了一下鼻子,阴冷地说:“你下地狱关我屁事。” 难怪能跟安扬是朋友呢,基本上都是狼狈为奸的性格。我歪歪脖子说:“你要纸吗?”一个大男人哭得那么惨,都忍不住自己的哭声了。 “你管我。”安姚蹲下去,手捂着脸哭着说。 我看着玻璃上的倒影,挨着玻璃的手指上,是“安扬”两个字,太久没写了,有些生疏的扭曲。我挪动一根手指轻轻地顺着这两个字的中央,划过去,名字一刀切了一半。另外一半我凝固着完全动不了手了。慢慢将自己另外四根手指都伸过去,包住整个名字,将他捂在手掌里,再一点一点收拢指头想抓住什么那样,抠着玻璃,都快要扎进去。 安扬…… 我念在嘴里,安扬,很多年没这么叫你了,安扬。 没这样珍惜地将你含在嘴里,不敢喊出声,怕别人会分享到你的名字。 我将头磕在那只手掌上,掌里是安扬。一字一字,两个字两个字,不断地叫着这个名字。像是李子云的身体里,是这两个字构造而成的。 在我去看他后,安扬又从手术室里进进出出了好几次。有时候我会在复建的空余时间,拿着拐杖拖着一条因为粉碎性骨折而包着绷带的腿,走到手术室外面看着门上亮着的灯等着。 安姚压力很大,因为他要帮助安扬处理一大堆烂摊子,还要不断飞到国外去找这方面医术的权威专家,邀请他们来替安扬治疗。他真的很忙,忙到每次看到我都当看不见。 而我看到安扬越来越消瘦的身体,越来越苍白的肤色,越来越没生气地躺在病床上,竟然没什么激烈的情绪。我只是觉得如果安扬知道自己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次次地躺在手术室里任人观赏,吃喝拉撒都躺在一张床上让人服侍他,他一定会发疯的。 与其让他醒过来发疯,还不如让他睡着。 有空也会上上网看看他这类的病例,看到一些被医生放弃的植物人奇迹地转醒过来的奇迹案例,觉得安扬如果醒过来一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事例变成新闻,变成奇迹。我还会去翻抑郁症的资料,那么多动的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抑郁症的样子。不过以他的性格来说,如果真的有一定不会表现出来,因为他觉得丢脸。最后越压抑越疯狂,越不承认越极端,整一个变态变化史。 抑郁症的终点是自杀,这次车祸也不知道是他变态的结果,还是他抑郁症爆发的结果。 我的腿好的时候,安扬也终于转移到普通的单独病房里,反正这个家伙有的是钱。就算他躺一辈子,他也付得起医药费。 我出院前在他的病房里,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像是以前一样,抱着膝盖蹲着椅子,看着病房的窗帘。什么话也没说,就那样坐了一整天。 然后我回家了,见到惊讶的妈妈,我才发现自己很久没回家。家里没什么变化,因为是周末所以连爸爸都在家,他拿着份报纸坐在沙发上,桌子前是简单的豆浆油条。他看到我只是点了下头,接着低着头就不再管我。而小山却嘴里含着牙刷从卫生间里冲出来,他兴奋地大喊:“哥。”嘴里的牙膏泡沫还被他喷出来,一个个小泡沫飞到空气里被戳破。 我并不觉得他这样很可爱,只觉得很尴尬。 妈妈连忙高声喝道:“好好刷你的牙去,别出来。” 小山像是没听到妈的话,只是拿着牙刷看着我,看得我脸色开始发白往后退开。 “哥,听说你跟黄晓佳分手了是不是啊。”小山迈开步子想接近我。 “这不是你该管的,小山。”妈妈连忙上来挡在我们之间,脸色特别难看。 “回房去,小山。”连在沙发上的爸爸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冷着脸很生气地大喊。 小山看着自己炸毛的父母,有些不以为然地哼了两声,最后还是转身走进卫生间,边走还边回头看我。 这就是我在这个家里变成了最尴尬存在的理由,小山喜欢我,妈妈唯一的儿子喜欢上我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妈妈看小山离开我的视线才松了一口气,看到我还站在家门口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擦擦自己的围裙,笑着说:“小云,吃早饭了吗,厨房里还有一份我给你端来。” “哼,还回来干什么啊。”爸爸在报纸后面很不客气地压低声音说。 “不用了,妈,我是来拿东西的。”我摇摇头,勉强笑着说,然后走向我的房间。身后她突然叫了我一声,轻声问:“小云,你还不打算搬回来住吗?” “嗯。”我慌忙地点头,如果现在回来,那么家里一定会鸡犬不宁的,这个家我跟小山根本无法同时存在。 我还记得小山在跟我告白的那几天,家里的气氛如同末日,压得足以令整个世界崩溃的那种绝望。 回到自己房间里,提出一个旅行袋,将自己先前没有带出去的东西仔细挑拣开。塞进去了两套干净的衣服,一些我放在枕头里现金,一张全家福,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房间里很整洁,看得出来我不在的时候是妈妈帮我收拾的,连衣柜里的衣服也经常被拿出来晒洗的样子。本来还想洗个脸,但是一想到会遇到小山就立刻止步不前。 出了房门,见到父母都坐在沙发上,妈妈正在掰油条,看到我出来不由一愣,“这么快就走了?” “是的,一个朋友出车祸,我这段时间要到医院去照顾他。”我提着行李袋,站在原地不动。 “哦,那你去吧。”她放下油条,拿起一块纸巾擦着手。 我点点头,乘着小山还被关在卫生间里的时候,打开门就走出去。我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打开门突然发现小山已经回来了,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化为乌有。 如果没有我,他们一定是很和谐幸福的一家。 “小云。” 走到楼道口要下楼时,后面传来一个呼唤声,我惊愕地回头。看到门打开着,妈妈站在门边,叫住我后却是一阵沉默,似乎是找不到什么原因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叫我。 “要注意三餐,不要熬夜,找一个好女孩好好过日子。”她就这样停在门边,对着楼道里的我这样说。 看着她还是那样温柔的面容,我鼻头一酸,狠命地点点头。在她还来不及阻止前,我放开手里的袋子就这样直直地曲下膝盖,跪到地上,朝她磕了一个头。 “谢谢你,妈。” 这个世界上,李子云这一生最感谢的就是这个女人。 就算我不是她的孩子,我也爱她胜过我的亲生母亲。 离开家,走到楼下的时候我抬头看,天气出奇的好,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色。 安姚看到我主动回到医院帮他照顾安扬时,很诡异地抽了抽嘴角,很久才蹦出一句很有内涵的话,“真是虐人不息,被虐不悔啊。” 我拿他当透明人,直接去找安扬的主治医师,进一步了解他的病情。我变得比安姚还要忙,找了份零时工,一边打工一边来医院帮忙特护照顾安扬。 期间我曾经找过黄晓佳的消息,发现她辞职了,听她的同事讲,黄晓佳出国进修。听说她走的时候公司还轰动了几天,因为她很快就要得到一个重要的部门经理的职位,但是她放弃了,而理由是她想寻找自己的梦想。 我问黄晓佳的梦想是什么。 她同事笑嘻嘻地说,小佳说她要当个艺术家哈哈哈。 我后来才问清楚黄晓佳放弃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职位,跑到法国去学习绘画。 她说她想当一个艺术家,很久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她曾经对着艺术展览的壁画这样轻声说。 我从她公司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大城市还是那么拥挤。在白灿灿的光线下,你可以看到面前公路的人行道上,人行道两旁的步行道,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谁也不知道站在其中,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是不是另一个黄晓佳,或者是另一个李子云。 你也不清楚你看到的陌生人,是不是一个梦想的起航者。 他买的车票是不是,一辆开到世界尽头的特快。 回到医院看到安扬那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我猛然间才觉得不太习惯。真是不习惯这个家伙这么乖啊,不摧残别人的人生了,不去祸害世界,也不发疯了。这样的安扬,真是不像他。 我弯身背对着满室内的阳光,低头看着睡着的安扬,轻声唤他,“喂,天亮了,今天要去上班的。” 很久以前我也经常这样叫他起床,可是他有起床气,每次醒过来都会发脾气,我就是他最合格的出气筒。 可现在他却叫不醒,我就是想当出气筒也没机会。其实也好,毕竟谁都不喜欢被当成出气筒。 我的生活渐渐定了下来,白天出去打工,打完工回到医院照顾安扬,晚上在安扬的单人病房里打地铺。我想自己将医院当成自己的出租屋是不合规定的,但是安姚说随便你,医院方面也就随便我了。 我经常会路过水果摊的时候买几斤水果,当然安扬不能吃,我却喜欢坐在他旁边,掏出一个苹果拿着小刀细致地削长条果皮。边削皮边轻声跟他说一些今天的所见所闻,例如气温逐渐回升,今年的夏天因为暖化会变得很热,或者是我又存了多少钱,一个人省着点吃还能存以后的养老金之类的。最后水果都变成我的晚餐,我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前能吃,两斤水果真不是问题。 病房时不时就会迎来一些探病者,他们或高官厚禄,或是商界名人。我觉得安扬认识的人还真多啊。甚至还能看到一些似熟非熟的脸孔,好像是以前大学的时候,安扬的死党。他们看到我有些无动于衷,有些好像很惊讶。 安姚也经常来,他一来就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我照顾安扬。我觉得他还是害怕的,害怕面对这样没有一点生气的安扬。我让他站近点他都没法站久,只好让他永远站在门边。 我们俩也没说上什么话,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他很认真地说:“安狸猫一定会醒过来的,除了你,我就没见过他被什么打败过。他就是那样的人,死也不会死得这么安静无害。” 我看着安扬下凹的脸颊,脸色苍白细致如同某种白色没有光泽的野花,渐渐失去水分,却依旧还有那个漂亮的轮廓。 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呢?我存在这样一个念头,默默地重新回到了两点一线的生活里。打工,医院,打工,医院。 在一个大雷下雨的天气里,天空黑得特别快。我在他病床边削梨子,看到雨水快要泼进来,起身去关窗,土腥味特别重,窗户外是医院的花坛,里面的花朵都在雨水的重压下颓下身躯。 合上玻璃窗,外面都是雨水与盛开的花朵。 回头的时候望进了那双漆黑如同无星夜空的眼眸里,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看我,也不说话。 真像是一个梦境,我对他笑笑说:“醒来了啊,饿不饿。” 安扬也轻轻勾起嘴角,半眯着眼睛笑得很可爱。一个笑容就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我看着他半眯的眼睛又合上。很镇定地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摸摸他颈部的大动脉,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与脉动。接着就走出去,上了楼梯,打开天台的门,泼天的雨水迎头打来。 我站到露天的天台上,双眼被雨水砸模糊了,就这样湿漉漉浸泡在大雨里,保持一个仰头的姿势。 我最后终于还是歇斯底里地双手成拳掐着自己的掌肉,将那些明明已经沉淀到最污黑的泥潭里的情绪大声对着天空吼出来。 安扬醒过来了,安姚还是那么理解安狸猫。 换了身衣服后,我站在安扬的病房门口给安姚打电话,简简单单就一句,“他醒了。” 五分钟后安姚匆匆忙忙进了医院,然后是整个医院都炸锅一样沸腾。一堆的白衣医生加护士涌向安扬这里,我默默退开。提着我当初进医院的旅行袋,往外走,安姚在后面顺便对我喊了一声,“你去哪里?” 我本来不想回头的,想想总归是认识了一段时间的人,才转头对他说:“我走了,当初安扬自己说的,只要我能在那场车祸里活下来,我就自由了。” 是啊,我终于能离开了。 安姚没有阻止我离开,他也没有阻止我的理由。走出医院的时候大雨已经过去,阳光破开了沉霭的天空,我没有一丝眷念地走入这个城市的人流里,变成他们之中不起眼的一个。 很多人在人生的经历中总是能遇到这样的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 或者是,你这一辈子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我发现自己对这方面很模糊,不知道已经变成无业游民的自己接下来想干什么。上网泡了几天后,才走出网吧,找到一个提款机,输入密码后先查询自己的财产余额。接着转账,将自己的一半财产转移到妈妈的账户上。我最后才从提款机里再取出一部分的钱,去买一个好点的旅行袋,一些新衣服,牙刷跟内裤,一个全新的手机跟一个千把块的单反相机。 跑到知名的大旅行社里,搞清楚了签证的问题,自己又开始去大使馆去办理,买机票,查航班,上飞机。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想自己只是要找到一种改变的感觉。我开始了一个人的旅游,第一次飞机晚点睡机场的椅子,第一次在陌生的他国异乡上迷路,第一次看到一条街道上所有屋主都在窗外种蔷薇花康乃馨。 我一个人经历了无数个第一次,由青涩到熟稔,由很多问题都解决不了到很多问题都能解决。走了很多国家,认识了很多旅途中的人,有些留了联络地址,有些仅仅那么一小段路程。 我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例如怎么在陌生的地方跟正确的人求助,跟那些与我相同目的的人平等地打开心扉相处,看地图,找穷游的路线,标到廉价机票,住小旅馆。 有时候在陌生的旅馆的起来,打开窗是外国陌生的街道,会很平静地想起国内的一切。想到安扬,就像是想到一个认识的,却又不熟悉的同事一样。发觉时间真的很好,它可以让所有汹涌澎湃的经历,都给漫不经心地雕琢成简单平淡的静物。 遇到黄晓佳是在塞纳河边,我已经在旅游里慢腾腾地走了一年半,三十岁的老男人开始能很轻易地被某些细微的东西所感动,例如看到塞纳河上那波光粼粼的金色光芒,例如看到那个蹲在河畔旧书摊淘书的女人。 她跟我印象中的黄晓佳大相径庭,褪去了一切整洁优雅的外衣,就那样披散着没修剪整齐的黑色长发,穿着宽大画着印象派画作的圆领大衣,很随意地在打开的铁箱书架上拿书。这样的黄晓佳比以前的她年轻了很多,而且也没有那种淡淡很有礼貌的微笑,面无表情得很有个性。 我走到她身边,这里是塞纳河的右岸,有很多书商都来这里摆摊,大多都是旧书。我没有吭声打招呼,怕黄晓佳将我当陌生人。 黄晓佳好像拿到一本还算不错的二手书,上面除了是水彩画那样的封面就是法语,我看不懂。她抬头看到我,连愣都没有愣,很自然地跟我打招呼,“嘿,小云,你也来逛塞纳河啊。”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是谁说再次见面就不认识我的。只能点头说:“你也是。” 她站起身很大大咧咧地伸伸懒腰,用法语开始跟书商讨价还价,买了书领着我去那种街边餐车买了两个汉堡。接着我们在塞纳河畔看着圣米歇尔桥还有巴黎圣母院,吃汉堡。 黄晓佳对我一点都不热络,场面任他冷场去,我看得出她不是对我这样,而是她对什么都这样。以前那个八面玲珑的人似乎一点都看不出来,不想说话就不说,或者说出些难懂的艺术专用语也不管你懂不懂不带解释。 我却觉得这样的黄晓佳挺好的,活得特别轻松,我看得出她那种不断前进,很有生命力的坚定,这样的她很自然。 她终于摆脱掉那些纷纷扰扰的束缚,重塑起自己梦想里的人生。 我们其实没说几句话,更多的是蹲在河边发呆。她看腻了就站起身,挥挥手里的书对我说:“我下午还有课,如果想看风景就让你男人领着你去看吧,你们可以沿着塞纳河一直到走到前面的卡鲁塞尔桥,去看看卢浮宫。” 你男人? 我不解这句话,黄晓佳已经大步往前走去,她穿着平底的布鞋似乎踩在云端,边走边哼唱着一首法语歌曲。我听不懂意思,但却知道那是玫瑰人生的旋律。 转身还没走开就知道黄晓佳在说什么,一个穿着运动型带兜帽的衣服的男人站在塞纳河边。他一脸清爽,带着褐色的头发被剪成板寸,露出饱满的额头,与他因为不够圆润的脸孔显得更加立体的五官,眼睛里带着笑意,干净剔透。 这个男人很好看,我是如此认真地想着。 没有什么表情地朝他走过去,像是面对一个外貌不错的陌生人,我不躲不避与他擦肩。他立刻后退着拦住我的路,我抬头看他,没有吭声。 “你好,我是安扬。”安扬很小学生地举起右手,像是招财猫一样对我招招手地笑着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叫安扬。 “我很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在如此美丽的地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安扬笑得灿烂,他的脸太年轻,一点都不显得这个青春活泼的笑容做作。 这种家伙,只有别人对他一见钟情的份。 我低头,下一秒又立刻抬起将他彻底无视地继续走自己的路。身后安扬大声喊道:“小云,我们重新认识,这次我来追求你。” 我不爱男人。 “李子云,我爱你。” 塞纳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正文完
推书 20234-03-25 :天幕尽头(第三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