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鸟太累,不如躺平——关风月

作者:关风月  录入:03-24

 文案:

 职业纨绔黄肉嘟先生,今天也有很努力地吃饱。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欢喜冤家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黄时 ┃ 配角:常溯,萧鼎元 ┃ 其它:吃货也要谈恋爱,懒蛋肉嘟 一、专业纨绔就算头顶不抹脚底也要抹油 黄时是天子脚下一株奇葩,生于富贵,却命比草芥。 他是黄宰相第五子,虽然听起来富贵,但实际上孩子多了狗都嫌。而且别人出生都衔金带玉,他却握着一块泥巴就咿咿呀呀傻笑着见到了第一缕阳光。 泥巴!这简直是对诗书世家的侮辱! 黄宰相气得胡子乱抖,自此再不多看这个儿子一眼。 儿子长大,也像是存心来气他。正在密谈的时候突然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胖乎乎肉球,一本正经对老爹说:“爹,贪钱钱是不好的。就算可以买很多好吃的也——呜!” 被黄相气得满屋子追打的肉球迅速抱着怀里的点心冲出门外。 后来肉球长大了,脑子愚钝但长相喜人。就算出落得俊俏也还是有点肥嘟嘟没下去,看起来像个肉包子晶莹可口。 城中纨绔本以为肉球是他们同类,可惜一跟黄时勾肩搭背他们就放弃了拉他入伙的想法。 养花?不好吃。遛鸟?我起不来床。熬鹰?多残忍呀。上青楼?那些姐姐太瘦看起来没食欲。 ——于是天下皆知,这个一脸憨相的肉球,不折不扣就是个球。 连纨绔都懒,简直是枉为名门公子。 黄时却只是嬉皮笑脸,手里依然拿着他不离口的点心,嘟嘟嚷嚷蹦跶着就奔向城外。没人知道他去哪里,就连相爷举家南迁的时候,他都没有说。 一朝更换天子,相爷终于要急流勇退。天子表示我对您很放心,您明白吗? 相爷点头,我五子顽劣,就留在京中看家护院,也好磨练。 于是相爷带着他心上的家人一溜烟奔向山清水远的地方,留下黄时傻兮兮当人质。 不过黄时完全不在意,就算相爷临走前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对他的未来很担忧,他也依然活得乐天自在。 没有蟹黄包,舔舔蛋黄也是好的。没有小点心,大馍馍也很好吃呀。 就这样,黄时黄少爷,虽然被抛弃在京中要自力更生觅食,但还是没有瘦下去。 他靠什么赚钱呢?其实说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但黄时每逢人问便挠挠头,耳尖微红地说:“我是职业纨绔。” 这个词儿是常溯告诉他的。 相爷离开那年常溯出现在总也吃不饱的小少爷面前,一身黑衣显得很帅很拽,但嘴角的油腻子没有擦干净,手里半只鸡腿看上去也很可疑。 黄时虽然流着口水,但还是坚决地说:“偷顾大娘的鸡腿她会很生气的!” 常溯的帅脸一秒便黑锅,就像烤糊了的鸡。他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一甩头,用头发遮住刚被追打出的大包。 “你也不笨嘛,想不想吃?” 黄时差点就要馋得咬手指头,但他还是坚决地拒绝了。趁着常溯恨铁不成钢看他的时候,他一把抢过鸡腿蹬蹬就跑到顾大娘摊子面前,很认真地说:“大娘,这是您的鸡,还剩半只。” 大娘被气得哭笑不得,一挥手把他打发回去。结果还是便宜了常溯。 常溯吃饱喝足后才斜眼对他说,如果想要吃饱吃好,就做个生意吧。 ——大户人家摆宴席时,常常要邀请多方贵客。但真正的贵客总是不那么容易来,门庭冷落又不像话。 “所以呢?我可以混进去吃吗。”黄时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觉得不错。 “蠢!我是让你把这当成营生,收费贵一些,一年不开张,开张就可以吃一年。有什么需要人的地方,你就收钱表演。又累不到你,又可以赚钱。”常溯瞪了他一眼,这个白痴只有专注和美貌可取,活在世上基本浪费粮食。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个侠客,在京城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哎呀说得多了你也不懂,总之就是我出点子你卖力,我保证你能吃得比现在还圆,怎么样?”常溯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好气,但黄时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就这样,十七岁的黄少爷挥舞着他满是糖渣的小白手,在相府门口认认真真贴了张告示:职业纨绔,收费廉宜,管饭优先。 不得不说他相府公子的名头和一派天真为他带来了不少客户,托赖,日子也过得去。 既然相爷临走前除了宅子什么都没给他留下,他也就老实地当起破落户。皇上对此很满意,搬出去找了个小院落住着还有得吃的黄时,也很满意。 只有半年来一次的常溯不太满意,但他除了翻翻白眼鼻孔出气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每逢常溯气儿不顺,黄时便伸出鸡腿诚恳地问他:“你吃吗?这个不是偷的。“ 常溯终于忍无可忍大吼:“我已经吃了一年的鸡腿了!“ 所以由此可见,所有和黄时在一起的人都会被他的思维同化。 今天的黄少爷出门工作,扮演请愿太学生队伍中的一员。起因是某位老先生和皇上置气,定要文死谏,在家搞绝食。 皇帝无可奈何,只有暗示太学请愿,好让彼此都有台阶下。 可是太学生们一个个牛气哄哄身娇体贵,没有多少愿意烈日下当头暴晒去请愿。为了凑数,便拉了不说话显得很文雅的黄肉嘟。 黄时字肉嘟,没错,他想这可能也是他瘦不下来的原因之一。 每次谈到他的身材问题,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本朝流行飘逸雅士,虽然他长得不丑,但身姿显然飘逸不起来。 常溯却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就别想着糟蹋哪家姑娘了。“接着猛捏他的脸,然后心满意足离去。 所以至今黄时也不明白,他到底应不应该瘦呢。 连哭带喊在烈日下晒了很久之后,老先生有了面子自然动了筷子,太学生们也可以散伙了。这次虽然没有留饭,但是报酬不错。皂巾白衣的黄时看起来有点开心。 他连忙跑回家,果不其然看到两个孩子正在等他。 “黄哥哥!“两个孩子一见他就扭股糖一样缠上来,他们衣服整洁但看起来并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 “糖枣糖饼乖,这是这个月的银子。要好好带回去,不要乱跑哦!“黄时难得一本正经地拿出钱来,数了数交给孩子们。 他每年都会跑的神秘地方,其实是城外的敬义庄。那里本来是由官府营造的孤儿去处,但派下来的人一味克扣、虐待孩子。虽然后来被查处,但孤儿们也没了去处。 有些年纪稍大的孩子便只得上街偷盗,糖饼糖枣就偷到了黄少爷身上。 可黄少爷是个烂好人,他受不了看到孩子们哭。于是他就自告奋勇承接下了这个重担。 相爷还在的时候他的月例都给了这些孩子,好在有对老夫妇愿意帮忙照顾,有位正直车夫也乐意载他来往,他还不至于太紧张。 孩子们要求的也不多,粗茶淡饭,衣物蔽体,就足够了。 尽管黄时能力不大脑子也笨,但他还有个赚钱绝招。黄肉嘟会捏面人、做糖人。每逢有灯市集会,他便戴着面具出去摆摊,黄记小玩具已经深受欢迎。 赚来的钱也足够他支撑这十来个孩子。而且孩子们也会自寻生计,随着糖枣糖饼等大孩子越长越有出息,黄时觉得很欣慰。 那对老夫妇中的老先生是位举人,闲散下来后教会了孩子们念书。 黄时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少吃点儿是值得的。今天他送糖饼糖枣出门,坐上牛大爷的马车,握着小拳头,也是豪气干云。 但是他朝孩子们挥手的时候,身边静静停下一驾华贵马车。 有人掀起帘子冷哼一声,“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黄时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居然是萧侯爷。 和他不同,萧鼎元可是货真价实的真纨绔。不止知音满天下,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干起正事儿来也毫不含糊。 但黄时很担心他的正事儿也包括欺负自己。 于是黄时就像惊弓之猪一样连滚带爬一溜烟躲回家,砰地一声大门紧闭。 萧鼎元看着一见自己就慌不择路的黄时,恨得折断了一柄扇子。 二、谈恋爱要在吃到饱之后 黄时和萧鼎元其实小时候就认识,两家是世交,有时候会把孩子放在一起逗着玩,但第一次见面黄肉嘟就本能地感受到了敌意。 在黄时看来对面华服的家伙鼻子翘得比天高,一双豆豆大的眼睛还极力做不屑貌。让人不能理解。 而且那家伙一会儿吊着架势,一会儿又迅猛地低下头看自己一眼,然后不知为何又仰起头来做冷哼状。 ——可惜蜿蜒而下的清鼻涕破坏了殿下渐入佳境的形象。 而三岁的黄肉嘟看着这个不好吃的东西,忧郁地流下了口水。 两人的乳娘连忙奔上来,一人抱一个,抱怨真是太肉了。不过有人抱的殿下倒也老实了不少。 殿下临走前对黄肉嘟愤愤地字正腔圆道:“肉猪!” 黄肉嘟那会儿口齿不灵不会反击,但还是觉得他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这个家伙怎么能这样侮辱肉猪们?在他看来肉猪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之一,可以跟他玩可以被他吃,不管怎么看都比自己有用得多。 于是他决定以肉嘟之道还治肉猪之身! 其实那时候不可一世的侯爷也只有三岁,和黄肉嘟暂时有很多共同点。比如都是小胖子,比如在大人看来都不怎么聪明。一个是缺了根弦儿,一个是弦儿接错了位置。 对了,还有最要命的一点,就是胆小。 黄肉嘟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半夜偷摸进侯爷卧房想吓唬他。如果现在他摸进去一定会被侯爷就地正法,但侯爷白天吃多了,也睡得死沉。 为什么乳母没有察觉到?因为黄肉嘟和侯爷本来就睡在一张床上呀。 所以黄肉嘟认定的卧房,其实就是被窝。 但很不幸他只会做猪头脸一种鬼脸,因为鼻子太扁怎么推都推不起来很苦恼。可喜还算有成效,吓得侯爷尿了裤子。 这件事是黄肉嘟一生的荣幸,或许也是一生不幸的开端。 再次见到侯爷,人家已经出落成英挺少年,黄肉嘟只能勉强不流口水而已。十二岁的侯爷,脸依然很臭,但只针对这只不开窍的肉球。 黄时总以为人家记仇要打他,吓得连忙用手里的大水蜜桃挡在脸上。半晌见没动静,才讪讪地握着水蜜桃乖乖站好。 “这个给你。”叹了口气的侯爷即将随父出征,没和这胖子多话,只递给他一只香囊。绣着不学无术的黄时看不懂的图案。 接过礼物黄时很是不好意思,他一激动一害羞就白里透红,吸溜着水蜜桃看上去如同年画里的送福童子。 “谢谢……我会收好的!”黄肉嘟用三两下吞掉了水蜜桃,蹭蹭手便欢天喜地接受了礼物。 殿下挑眉看着他:“……你到底是属什么的?” 黄肉嘟显得很光荣:“我属猪!” 殿下用缜密的思维思考了一下,最终觉得自己目前吞不下这么大一只。但早晚能连皮带肉拆吃下肚。 于是他意味深长地告诉黄时:“我属蛇。” ——不过他忘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肉食动物都是猪的天敌。不止蛇,属虎的江湖才俊常溯,看起来也非常饥饿难耐。 下了马车的侯爷暗自懊恼,他扔了那把扇子,黄肉嘟手工制作的扇坠却还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藏。 时隔五年,他回来了可是这只肉球的胆小也不见好。侯爷“啧”地看了看天,心想再这样下去何时能出锅? 却还是叩响门扉:“肉猪出来,到饭点儿了!” 侯爷好整以暇地等着里面的肉墩子自己蹭出来,随身法宝牙签已经蠢蠢欲动。 尽管五年过去侯爷早就不尿床,胆儿也在死人堆里练得比当年的肉肥,但他还是放弃不了看到肉猪这两个字就面露诡异神色的癖好。 所以黄肉嘟战战兢兢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史无前例微笑着的殿下。或许别人不明白但黄肉嘟的动物直觉告诉他,微笑就是萧鼎元最恐怖的表情。 他一着急就要关门,可惜侯爷手长脚长,轻轻松松便迈步进来。 接着殿下毫不理会惊慌失措的肉嘟,一通左捏右捏,心满意足之后还故意皱起了眉头:“瘦了。” 这次没有水蜜桃护驾,肉嘟吓得恨不得肋生鸡翅。 他只有哭丧着脸拉住殿下的袖子:“我不好吃……” 殿下对他咧嘴一笑,一口白牙锃光瓦亮。 三、笼屉里半遮半掩的肉包别有风情 “你你你……你到底是来干嘛的。”黄肉嘟揉着被捏痛的脸愤愤看着萧侯爷,他要报复!别看他这样他也是会记仇的,他不会像给常溯做饭那样喂这家伙的,绝对不要! 然而侯爷似乎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根本没理会他。而是潇洒地一手扛起他就走。黄肉嘟被吓得不轻胡乱扑腾:“我很重的你放我下来!” 侯爷一手扛着人一手毫不消停地揉搓了圆圆的屁股一会儿,心想要是有尾巴多好。 尽管肉嘟没那么肉了,但显然不包括屁屁在内。又松又软弹性幼滑很像刚出炉的馒头,轻揉慢捻之后发现黄肉嘟已经抖成一团,侯爷产生了恶劣的满足感。 “别闹。”侯爷似乎是又笑了,但黄时好想哭。 “——你不是职业纨绔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跟班。”侯爷把人扔上车,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我能付你钱让你去找别人吗?”黄时不死心地把自己蜷在角落里眼巴巴看着萧鼎元。 叉着腰看他的萧鼎元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不能。你又便宜手感又好,只要管饭就行。简直是最适合被压榨的对象。” 接着用不知何时换上的扇子挑起黄时尖尖的小下巴,凑近肉嘟耳边声线暧昧:“别想着你的常大侠了,他都订婚了,不会再来找你。” 黄肉嘟听到这个消息怔住半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呆呆的,有点伤心。 侯爷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没多说,径自上了马车,吩咐驾车。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黄肉嘟却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嘛,那你分明也属猪呀!” 侯爷顿时青白了脸色恶狠狠瞅着他:“为了上战场我改了年龄,所以现在我就是属蛇!你给我记住!”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黄肉嘟气鼓鼓看着他,心想我的饭只做给常溯吃,你想也别想!我一定要把你吃到穷!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萧鼎元有这么大的敌意,好像只要见面就会炸毛。 明明自己脾气一向很好,萧鼎元也没干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大概是逃生本能吧?明明对着常溯就不会这样。 其实黄时是有点喜欢常溯的,所以他偏心偏得理直气壮。 有一天晚上常溯醉醺醺地回来,黄时本来睡得死沉,却被一身酒气的常溯摇醒了。 “你干嘛……”黄肉嘟揉了揉眼睛翻个身,露出粉白的一截柔软肚皮。 常溯含混不清道:“我要跟你睡……边儿去!” 黄肉嘟就老老实实把被子分给他半个,自己翻身向里一倒,又睡着了。 结果半夜肉猪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嗯?顶在自己屁股上的东西是什么?怎么有点硬邦邦的,不对啊,黄瓜没有这么硬吧。 结果他一回头,看到目光炯炯的常溯。 他又低头,看到常溯怒涨的小兄弟。 “诶?!你干什么快、快收回去!”黄肉嘟手忙脚乱扑腾着想下床,结果被常溯伸腿一压直接阵亡。 好沉啊……为什么他比自己重。黄肉嘟有点沮丧,因为他一致认为娶媳妇儿就要娶比自己瘦一点的,喂胖媳妇儿才有满足感嘛。 现在这个好像不用再喂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我说你是不是没有?”喝醉了的常溯又粗鲁又不怀好意。用出奇灵巧的手三两下剥掉了黄肉嘟的裤子,然后吹了声口哨。 常溯感到很愉悦,肉嘟不愧是肉嘟,连这种地方也像个小蘑菇,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黄时彻底傻了。 其实半夜常溯是鬼迷心窍,不知道为什么就肖想起了肉嘟的胖屁股。试探着顶一下居然软软的……!他偷看一眼睡得正香的傻子,睫毛很长,呼吸之间脸颊带了微微的红色。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颜色。 一边这么想着,常溯就不老实了起来。 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没吃饱。 此刻正沉浸于愉悦之中的常溯突然被黄肉嘟气恼地咬了一口,他目露凶光直接扑倒肉嘟开啃。 黄时嫩得活像刚出水的鱼,哪里知道情欲感觉。只慌得一叠声推拒他,“都说了我不好吃……呀!厨房里……嗯……还有鸡腿你要吗……嗯别吃我……” 常溯虽然哭笑不得,但一看基本没有战斗力的黄笨蛋已经化成一摊面糊,眼泪都摇摇欲坠了,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鸡腿大侠居高临下气势十足地说:“要么互帮互助,我就不吃你。” 黄肉嘟不太懂,就懵懵懂懂应了声好。 ——结果是被逼着劳动双手到欲哭无泪。 常溯还不怀好意地嘲笑他:“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你居然是金枪不倒?” 黄肉嘟终于忍不住哭了:“我是第一次……” 常溯:“按理说第一次应该很快啊……什么你是第一次?哈哈哈哈哈!十七岁!” 黄肉嘟努力瞪他,但是一睁大眼睛,哭得更凶了。 后来想起来,他总觉得常溯应该是有点喜欢他的。哥哥们讲的风月故事他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多少懂点。 他还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常溯虽然不会下崽,但是有个这么能吃的媳妇或许也是好事。至少自己的厨艺确实是在逐年精进。 但现在听说常溯要娶亲……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像失恋? 好吧,那么我也是失过恋的男人了。 这么想着,黄肉嘟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因为神游天外的缘故,就连对面的王爷悠闲地提出若干不平等条约,他都傻兮兮地一概点头。 王爷:“你真的听清楚了?从今天起你跟我睡,否则没、饭、吃。” 黄肉嘟这才如梦初醒——“什么?!” 四、作为隐藏任务NPC,食物们给的奖励一向丰厚 在侯爷的胁迫下黄肉嘟只能答应包办他的一日三餐,尽管明知挑衅只能带来反效果,黄时还是忍不住嘟嚷:“猪蛇!” 这可是他有史以来骂人最毒的话,连萧鼎元都诧异地看了看他。 接着萧鼎元颇感兴味地说:“会做蛇吗?”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看肉猪的眼神上下打量黄时。 黄时气球般胆子顿时被戳破,忍不住哆哆嗦嗦:“……会,但不是季节……呀!殿下你是不是出去打仗吃不饱啊别吃我!” 到最后话音里已经带了点恼怒。 萧鼎元闻言大笑,见好就收地不再逗他:“会做就好,那么现在就去买菜。今天午饭做什么?” 萧殿下虽然是个侯爷,但从小颇得皇上喜爱。因本朝不立外姓王,所以侯爵已是尊荣之极。皇上因喜他年少屡立战功,遂破格许称殿下,一应封赏与亲王相近。 但就算皇上笑得再和蔼,彼时萧鼎元虽然还不懂藏拙,也明白这碗皇家饭难以下咽。吃多了,怕是会噎死自己。 所以他还是宁愿逗逗肉嘟,吃些家常菜。就算这头小猪做的不好吃,来日方长,慢慢调教。 看着萧鼎元深思的面容,黄时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到了市上,萧鼎元便把黄肉嘟放下,临走丢下一句:“别舍不得花,做得好了,重重有赏。”接着以标准纨绔姿势扬长而去。 ——尽管确实少有哪家公侯子弟接送厨子,但萧殿下显然还太年轻。他只做到了头,却罔顾过程。当时他还惦记着回去处理公事,多年后他想起这茬儿恨不得抽死自己。 买菜这种相当有境界的生活情趣,显然不是天潢贵胄五陵少年能领悟的。但对于黄时来说,他想要的只是这样一个人。 萧侯爷错过一刹,差点就恍惚半生。 座中少年听不惯,玉山未倒肠先断。 ——不过对于现下的黄肉嘟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显然是怎样能说服老板便宜点卖给他这条鲫鱼。 鲫鱼是要扁身子白肚子的好,乌背的鲫鱼一定有股傲气倔强。做成菜也会突兀盘中,如像多年前悲壮而不识相的荆轲。 黄时才没那么多感伤,他只要做得好吃。 正讨价还价愁眉苦脸,突然被人一拍肩膀:“肉嘟!”接着还不待他反应就被人一把拥入怀中。 “——我想死你了!”说话的男人玉面英神,神采飞扬但又跳又叫显然破坏形象。 “二、二哥!” “没错就是我,想我了吗!我从江南回来啦,骗回了好几位大师傅。这次一定要把鼎中春开起来!你还不到我那里去做事?别谦虚了我知道你唯一的优点就是做菜哈哈哈,咦你在买鱼?快付钱回去做给我吃……” 话唠如此的男人,就算长得再帅,也不可爱。 “我知道啦二哥……我的水平不行的……”黄肉嘟苦着脸迅速掏了钱,拉着他二哥走到一边,并诚挚地表示他真的不想受二哥压榨。 这时突然从人群中分鱼拂蛋地走出一个潇洒人物,身着道袍尖尖脸儿,眉目横波面无烟尘,仿似仙境中人。 只见仙人高深莫测走到他们面前,手里托着一物似是法器。走近才发现是颗糖葫芦球,而且仙人神色严肃,嘴角还有一大块糖渣。 “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特请肉嘟施主赐饭,长久没吃,贫道的肚子很是想念。“ 说着啊呜吞掉了那颗晶莹红艳糖葫芦,还舔了舔掌心。接着一甩拂尘,面色庄严。 黄肉嘟于是也认真地问:“休复哥哥好,你付钱了吗?“ 黄二哥早已习惯性做好准备,在卖糖葫芦的小贩气恼地将木头扔来的一刻掏出钱包,顶着脑袋上的包步履出尘地付了钱。 接着被骂回来,霎时垮了脸对他弟弟说:“肉嘟你看,你要是再不从了我们,你哥就要被他吃死了。“ ——没错,黄二哥本来排行是第三,但他实在太二了,甚至给自己起名黄黄黄,字好吃,还有个番邦名叫多吃不长肉。所以二哥忍不住和他换了排名。 而这位休复道长,不知来历不知去处,但却是黄二哥的吃中损友。 黄二哥的理想是把酒楼开遍天下,休复道长的理想正好是吃遍天下名厨,如果可能的话再睡一下。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一进青楼酒楼便双目放光挽袖大干,一出门便摇扇子的摇扇子、甩拂尘的甩拂尘,人称吃类。 ——盖合败类吃货于一体,吃遍海内无敌手也。 看着他们诚恳的眼睛,黄肉嘟只好认命叹气。 休复一见小肉猪松动,立刻提出要求:“黄氏糖葫芦我垂涎已久,不知有幸品尝否?“ 黄二哥嗤之以鼻道:“牛鼻子你别装了,上次肉嘟送给你那糖人儿面人儿都被你啃了,真是拉低我的水准。“ 道长好整以暇理了理拂尘:“我就啃了齐天大圣的一个头,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把金箍棒也吞了。再说是谁说唐僧的眼珠子比猪八戒肚子好吃要跟我换的?!“ 黄肉嘟捂住耳朵:“别说了好吓人!我答应就是了,但是要跟我去萧鼎元家里。“ 黄二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表情丰富就像失身了一样,并露出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肉嘟你跟哥说,那家伙给了你多少聘礼或者是占了你多少便宜,让你去做无偿劳力?“ 道长冷冷地瞟黄二哥一眼:“你看你弟弟像那么有脑子会要钱的吗?“ 接着豪气干云地拍了拍黄肉嘟肩膀,“被骗了你一定很伤心吧,没关系,贞操就像隔夜的饭,馊了就馊了!哥帮你吃穷他!” 黄肉嘟闻言,菜篮里的鱼掉了一地。 最后他只能把两头猪牵回家——咦不对啊,那是萧府不是他家。黄肉嘟摇摇头,还是忽略了微妙的悲哀感,奋力拎着沉重的菜篮吭哧吭哧往回走。 经过卖糖葫芦的摊子时他似乎听到有人抱怨不好吃。 “啧,什么东西,污了本大爷的牙!” 这声音,好像常溯!黄肉嘟一听到,便加快速度。不过一定是自己错觉吧,毕竟他都要订婚了。 ——人潮中常大侠却发现这只小猪的惊惶。 他愤愤扔下手里的糖葫芦,开始考虑要不要再让黄肉嘟围着自己一阵子。虽然那家伙什么也不懂,现在还被人忽悠了一通,但做饭是真的好吃啊。 冰糖葫芦是黄肉嘟拿手好戏,逢年过节大派放,孩子们都喜欢。以山楂果为主,冰糖蘸糖浆制成,酸甜欢喜,如冷艳美人,亦如邻家俏女。 津门谓之糖墩儿,更添一笔憨憨童趣。 黄肉嘟做糖葫芦,讲究新鲜蘸得,排起长龙,不一阵儿便空了木把。别的小贩尚随身带着签筒,以招徕客人抽几只,多少赚得几个铜板。 但黄时不用。 新鲜冰糖山里红,又甜又脆不黏牙。咬一口欢欣雀跃到无以复加,耄耋老人不能咬食,轻舔一口也唇齿生津。 满是心意滋味。 以前手头有钱的时候,黄时会叫人做了长长葫芦串儿,年夜灯会,拿出去让孩子们围着嘻弄玩耍。红彤彤亮晶晶,精神头儿十足如武生长翎。总也吃不完,像是过不完的好日子。但再怎么渴望,终究不能振翅高飞。 念及此处,常溯握紧了拳。 他有他的抱负他的人生,并不打算叫黄时横插一杠。但他忘不了黄时红着脸递给他的糖葫芦。 盈寸的山里红,半剖开去核,微露春容,一点鲜妍上眉峰。 或做出不同小孔填入山药,或在内里用澄沙枣泥装饰,外面更是披挂了一身的山楂糕、青梅块。如宝光璀璨旦角,卖相诱人,就连嫌弃这是小孩子玩意的常溯都不禁咽下口水。 他咬牙,跺脚踩碎地上的劣质糖葫芦,咕噜咕噜滚落冰屑难化。 ——转身离去的他并未看到红果如蚌珠半开,心核的位置,却早已漆黑。 五、醉乡葬地有高原,但绝对没有免费旅店 萧鼎元看着面前的两头巨型吞吃兽,声调一扬分外嘲讽:“怎么,黄二爷也沦落到要蹭饭吃的地步了?” 黄黄黄尚未答话,休复便上前一步和萧鼎元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只见萧鼎元虽然面色未有好转,却也只是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黄肉嘟很好奇:“休复哥哥你……” 黄二爷潇洒地踏步过来,不怀好意地笑着示意他噤声:“有些东西呢,不是小孩子该问的。” 道长紧随其后敲了他一拂尘,“别想啦快去做饭。” 黄肉嘟只得闷闷应声。 今天做刀鱼汁面和爆鳝面,小菜是一道醉生梦死、一碟小磨麻油拌腌菜心。这是道长做主,参考黄二爷建议定下的菜谱。侯爷自知吃惯生肉的人没有发言权,也就老老实实坐等。 刀鱼乃江中特产,春季至清明前后鲜嫩喜人。大的自去用来清蒸,是风尘仆仆中一丛碧莲,惜哉肉鲜却多刺。正如观赏一朵白花舒放,却难于采摘。 小的肉质松散不宜料理,故此用来做面。不只是浇头,更是神髓骨肉。 黄二哥因着白吃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道长脸皮那么厚,故此给侯爷担当起了义务解说。 但见黄时将整条鱼连骨油炒至金黄,有些菜只可素炒如刀豆,有些只可荤炒如茴香,有些荤素皆宜八面玲珑,如蘑菇。 厨师的第一道关卡便在于如何保留鱼的鲜味,烹调它肉身,留几分灵魂甜蜜回忆。一席佳肴,买办之功居其五六。买得到好鱼,才下得准猛料。 黄二爷颇为自豪地“嘿嘿”一笑,“你别看我弟年纪小,从小在做菜上就从没失过手!” 此时黄肉嘟擦了擦汗,下黄酒,一池锦鲤便悦动莹白肉体。此时事先熬好的汤头登场,内含老鸡、火腿、猪蹄膀等。再用纱布将鱼身裹住,托入高汤莲台,沸腾化神。 熬成之后下面煨之,马不停蹄错落有致。一碗面,用神已值千金。 萧鼎元定定看着忙碌而认真的黄时,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他。 黄时已经开始做爆鳝面,新鲜河虾每斤一百二十只上下,鳝鱼每斤三四条之间。做时用三种油,素油爆、猪油炒、麻油浇。如写一出传世奇谈,起伏异彩纷呈,下笔却平实如话。 黄时一碗混烧,一碗清烧,区别大抵在汤头。一是骨头汤,一是豆芽汤。虾爆鳝来源在于此。比之刀鱼汁面,如殷实人家珍之重之教养出的小姐,行动自有风仪,端庄娴雅,一笑却堪醉人。 萧鼎元此刻已经忍不住想流口水,身旁的两人更是早已坐不住了。小侯爷从未在吃食一道下功夫,此刻却觉得娶媳妇儿一定要娶这样的。 出得厅堂——他上下打量,腰细人白脸嫩,勉强过得去。 至于入得卧房嘛……到底是个男人。 尽管有点蠢蠢欲动,小侯爷却还是按捺心神。自己终究要娶妻,就算和黄时说了这许多弯弯绕心思又如何?只不过给彼此平添麻烦。 不如就像现在,能快活一晌,便不再想其它。 ——小菜已至,黄时为了让他们馋着,小小报复了一下,最后才做小菜。 金陵腌菜是平民人家冬季必备饮食,开春之后还可以用它和河蚌、猪肉炖汤。鲜美无匹,堪比雪里蕻的妙用。 若只道没滋味,偏生画龙点睛,雪中一点晴,滋味如醍醐灌顶。 梗米稀饭就上腌菜为主料的小磨麻油拌腌菜,碧绿可喜,清鲜逼人。一纶茧缕一轻钩,一叶春风一温柔,万顷波中,得自由。 三人吃得热火朝天,吃上饭便无暇他顾。黄肉嘟虽然好笑,却也暗自高兴。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离能独自在酒楼掌勺的那一天,不远了呢? 其实爆鳝面本不外传,常溯说想吃,他便傻傻跑去求教。老师傅斜他一眼,一柄刀闪耀寒凉:“你若能让老夫在左手砍上一刀,我就传你。” 他吓得懵了,但想在生日那天给常溯做这碗面的愿望仍然强烈。 “砍……砍多少?”他很想把手伸回去,但即使全身发抖,他也没有那么做。 老头一愣,片刻后黄时听到刀声凌厉——他闭上眼睛,却并没有疼痛降临。 案板碎裂半分。 老师傅叼着烟袋一叹:“也罢,我这门绝学终老若无人传承,也是憾事。看在你诚心的份上,就教给你。” 常溯后来如愿以偿,看到他的笑脸,黄时也觉得安慰。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黄肉嘟觉得,在那么困难的时候有人拉了自己一把,有一个人偶尔来陪陪自己,这已经很幸运。 简直快要觉得幸福。 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会笑。 喜欢一个人不是一场赌局,只是给他做顿饭,看他笑,何求回报。黄时不后悔,他盛起最后一碟小菜,婴儿肥难褪的脸上,没有哀伤。 ——最后一道小菜:蛭鼻、香螺、蛤蛎、黄泥螺。 大小蛤蛎皆春光潋滟,如美人肌肤,如西施香舌。二螺均卤制,其貌不扬如武大郎陪衬金莲华光。最后剩下蛭鼻,饱满清鲜,青椒丝同炒也脆爽无比。 将四君子送入酒中,梦甜香一觉,不觉已是来世。好在浑忘痛楚,载沉载浮,忘川河畔,爱意如是。 只是上桌时黄时忍不住喃喃这一道菜名,它,唤作醉生梦死。 TBC 六、开怪前喝瓶红药有意外的安心送死感 萧鼎元长期在外征战,有得吃就不错了。不是一嘴风沙已经堪称满足。回来后对京中小点也没多大兴趣,但是今天食欲大开,面不改色一箸接一箸,别人还来不及惊叹,他已经优雅吩咐:“再来一碗。” 黄肉嘟到了晚上腰酸背痛,倒在床上就不想再起身。天知道萧鼎元那么能吃!足足五大海碗! 而且还非常好心地让黄肉嘟把剩下的锅底打扫干净。 黄时倒是很有做人家厨子的自觉,老老实实不乱吃,因为是自己做出来的所以倒也不是很馋。 这么想着,他在梦里翻个身,抹了抹口水。 第二天一早黄时就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昨天萧侯爷午饭吃多了,虽然强撑着不说但晚饭黄肉嘟还是贴心地只给他熬了点儿汤。 今早饥肠辘辘的侯爷摇醒肉嘟后显得有点气愤:“你怎么睡在这里?” 肉嘟在隔间的地铺上抱着被窝滚了滚,“没……没错呀……是跟你一起睡嘛……” 侯爷报复性地捏住他鼻子,谁想肉嘟不为所动,用嘴呼吸照样能睡。 萧鼎元看着黄时翕动的嘴唇,突然微微脸红。 黄时削肩细腰,清洁的白色寝衣显得发色鸦黑而人面桃花。萧鼎元突然想把那露出半个肩头的衣服继续下拉,清晨的光闪耀,像细碎的冰糖,不用舔舐,也目睹那甜蜜。 萧鼎元突生灵感,将黄时抱了个满怀,“早膳做乳酪。” 被抱住的黄时睡得迷迷瞪瞪,也不觉有异,懵懵懂懂就被他抱着起了床。 ——站在灶台前,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有点难办。中原少食乳酪,尽管有萧侯爷带回来的异域方料,黄时也没有十全把握。 萧鼎元看他为难,正中下怀,“做不来?那好,你说说还有什么别的可吃。” 黄时气鼓鼓瞪了这个吃货一眼,存心说:“八宝霸王鸭、鲮鱼球、假蟹!” 萧鼎元失笑:“我是要吃早膳,不过你既然把午膳也报了出来,那就这么办吧。” 接着笑吟吟看向黄时:“你不是擅长做点心吗?怎么,是不是……”他拉长声调,看了手足无措的黄时一眼——“馋了?” 黄时立刻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并没有口水呀! 萧鼎元见状,“哈哈哈”大笑三声,觉得每天看着黄时自己定能长命百岁。 而黄肉嘟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是馋了,下次不会啦……面茶和乳酪蒸饼你觉得怎么样?千层馒头也可以。“ 萧鼎元看着他,实在是太想笑反而都笑不出来:“你跟我一起吃。如果饿瘦了,抱起来手感就没那么松软。“ 黄肉嘟闻言,一溜烟跑进厨房再不出来。 古时汉人不识湩酪美味,可叹枉为老饕。湩字音动,是极富有生机的牛马乳。而酪有干湿两种,湿酪酸甜可口,稠密却不腻口,滋味刺激却不奇突。如雪域草原驰骋骏马,难驯,更难忘。 用来开胃或加于水果都是天作之合,樱桃乳酪便是再好不过选择。 这么想着,黄时便准备了一小碟樱桃。此物小小一枚也足称矜贵,江南一带盛产,又名莺桃,红至发紫,结实多汁才是上品。 坊间有传,当年玄宗趁樱桃当造日,令满朝文武于桃园用嘴采摘,一位位白胡子老先生踮脚含春,煞是滑稽。 不知树上鹂,可有清脆朗笑。 牛乳成酪,酪成生酥,生酥至熟,便成醍醐。脱胎换骨,自此不同凡品。一抹云外白,合衬天上珠。 乳酪裹起这一颗颗饱满果实,皮肉熟韧,红到发紫,炙手可热。如韶光永醉,狠狠咬下去一口,只想再不醒来。 但紫之后,永远是黑色晨昏。 所以世上一切都要趁时机,在最艳红欲滴的时刻一定要遇见那个人。不然便委堕尘泥。何必怨憎造物,只是世人不懂消逝的美丽。 因其慢慢腐坏,才更销魂蚀骨。 而乳酪蒸饼则又是一番光景,白嫩酥软,清香阵阵,放在嘴里慢慢化开。面皮的褶皱和奶子的香浓溢于五内,温暖到要堕泪。 像一池温泉水,波澜不兴,云山雾罩,抱拥全身。 抱臂看着黄时忙碌,萧鼎元也会迷惑。他突然想捉住黄时的腰对他说些什么,从背后,迎着天光正好。 但他最终只是拿了吃的站在门槛便开吃。 “你不去……嗯上朝什么的?“黄时接过萧鼎元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汗,似乎很关切但实际上只是看着他害怕。 萧鼎元不顾仪态地用黄时擦过汗的手帕也擦了擦手,接着忽略嘴边的渣子继续吃:“不用,你就别想了,今天一天你都得跟我过。“ 他说出这句话时心头有些跳跃,他本以为黄时会有什么意外的反应。但对方只是着急地给他先盛了一碗面茶,“你别噎着,先喝点儿,当心烫。“ 面茶,只需熬粗茶汁兑入炒面,加芝麻酱或盐都随个人喜好。今日黄时便就地取材加了奶酪和奶皮,还有一些杏仁之类的果物。 一碗粗拙,看起来不成方圆,可是深深吸一口那热气,那香味浓砺如市井百味。香烂于舌根,是大隐隐于市,破衣烂鞋无牵挂,谢慈悲牛羊鸡鸭都可剃度莲台下。 彭祖一觉既醒,也该讥笑世人不懂及时享乐。 天生百物,尽入口腹。清浊一气,我自逍遥。 萧鼎元笑着说:“我不怕烫。”接着仰脖喝了一大口,热辣新鲜,是年市时满地红响,冬夜轰鸣。 “好吃。”接着他不由分说灌了黄时一小勺,只不过有事先吹凉。 黄肉嘟看着他意外细心的一面,耳朵尖的颜色也慢慢向初红樱桃贴近。 站在远处抱臂看完这一幕的黄二爷摊手笑道:“牛鼻子你看,我们都彻底被抛弃了。你弟弟看来是没希望喽。” 休复巧笑倩兮,只是怎么看都不怀好意:“那可未必,小溯还没正式订婚。再说狄夷来势汹汹,到时候只怕肉嘟还得跟舍弟行走江湖。” 他们说得小声,表情也几乎纹丝不动,所以丝毫没有传达到正在絮絮谈话的两人耳中。 “……啧,可是这么一看,萧侯爷和我弟还真是一对儿璧人。” 休复忍不住冷笑:“王侯何来真情?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如果我们想成功,你弟弟就必须是小溯的人。这是为了他好。” 见对方沉默半晌,道长转身离去,拂尘都似冰冷笑意。 黄二爷看了看他那实心眼儿的弟弟,终是长叹一声。 七、七道菜和一个吃货,那是童话故事;七个吃货和一道菜,那是恐怖故事 萧侯爷既蒙天恩,年少便居高位,说不得定要劳心劳力为天家卖命。而今与狄夷的战局已成燎原之势,现在是暂时和谈,只怕草肥马壮之时,他仍要回返战场。 他这次回来,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一边这么想着,他毫不留情抢走了黄肉嘟准备留到最后的大樱桃。看着黄时委屈的样子,才开怀而笑。 “我从不苛待身边人,来——”接着将自己啃过一半的樱桃塞进黄肉嘟嘴里。 诶,这是分桃? 黄肉嘟含着半颗樱桃居然傻傻地忘了说话。 萧鼎元看着他,心想自己到底是舍不下。然而舍不下又如何,社稷江山,家族荣辱,由不得自己。 他只得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我这次会暂留一段时间,你二哥邀请我们去摩云庄做客,那位休复道长……”他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告诉黄时。 肉嘟吃饱了还舍不得撒手,抓着一张饼小口啃,边啃边认真看着萧鼎元:“怎么了?” “不,没怎么,他是摩云庄的人。既然道长和你二哥交情甚好,想来也不会亏待了我们。” “怎么样,”一挥扇子,萧侯爷掩去满脸算计,只留一双眼嬉笑如昨——“去不去?” “哦,你做决定吧。我先去准备午饭。”黄肉嘟一抹嘴,蹦着站起来,心想要出门的话得准备些干粮,槽鲞就不错。 看着他乐天的身影,萧鼎元轻轻抚摸那扇坠,思绪千回百转。 ——摩云庄,江湖第一大庄,人、钱、势,样样不缺。上任庄主因病过身后,便由其弟江云厉打理。江庄主现年五十有六,膝下无子,只有其兄遗下的一子,早早入了道门。 正是休复。 各种因缘想来不必细说,明眼人都猜得出老庄主不是病逝那么简单。休复的交游看起来只有黄二爷一人,但越简单,细思越令人惊心。 萧鼎元握紧扇柄,他或许不能陪伴黄时一生一世,但总要为这头肉嘟安排好后路。 管他刀山火海,动不了这只侯爷御用烤乳猪一丝一毫。 与此同时,休复道长迈步走进黄时在京中的小院。不出所料看到常溯坐在里面发呆。 “起来,他们不日即将动身去摩云庄。你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出现。”休复道长就算是面对亲生弟弟,也面色冰冷。 常溯站起身看着他,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然后呢?支开萧鼎元,借黄时杀了二叔?” 道长冷冷斜他一眼:“早就定下的计划,何须多言。当初叫你去接近黄时,也不过为着他长得酷似那老东西早夭的儿子。” 接着故意问道:“莫非,舍不得?” 常溯一僵,仍是笑得放浪不羁:“怎么可能,我眼光从来没差到看上那种家伙。” 道长不置一词。 “……但是你呢,哥?”常溯不知在想什么,缓缓握紧手中剑鞘。 “我怎么了?”道长皱眉。 “从小我就是你一手带大,我刚出生爹和娘就双双故去。我一直以为你把我藏起来不让二叔发觉,是为了我,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为了夺权。” 常溯冷笑,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能算计人心久了,手足情谊也会变得肮脏难忍。 “你爱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只要给我盯好黄家五少……”道长转过身背对常溯,语气漠然,掩盖了眉宇间不自知的微微挣扎。 “黄二少大概已经死心塌地了吧,你是不是告诉我要像你利用他一样,用完即弃,剥筋敲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大概做得到。” “我必不辜负,您的教导。”常溯盯着兄长的背影,一字一句说得费力。 然而休复却意外地平静下来。 他慢慢回看血气方刚的弟弟,缓缓笑道道:“你跟我发作,不过是因为动了心。别忙着否认,我答应你,不会对你那头猪怎么样。最多,不过让他浑忘前事而已。” 接着他慢慢踱步走近常溯,一如既往笑得妖娆,“让他死心踏地跟着你,那么笨的人想来也不会阻碍你娶妻,不是皆大欢喜。至于黄二少么,却是不能留的。“ 常溯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休复拂尘一点他肩头,语气淡淡:“别忘了你在父亲坟前发的誓,大事将成,收起你无用的同情心。“ 常溯的手指刺破掌心,但他最终仍是笑了出来——那逞强的笑意带了些苍白。 “……怎么会,只要萧侯爷不从中作梗,我保证黄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常溯念出那两个字时有些心绪涌动,但抬头看向天空,苍茫空洞。 道长颔首,“这不用你操心。“ 原来一转瞬,那些长夜里抱在一起取暖的时光,已经渐渐冰冷。 然而常溯再度睁开双目,黑沉沉眼眸连灰烬都不会剩下。 ——但与他一片心如死灰不同,此刻的黄时却忙得热火朝天。 约三斤新鲜全鸭,起骨炒馅,将莲子、冬菇、百合、糯米、栗肉、瘦肉粒、冬瓜、蛋黄、白果收拾停当,喜气洋洋锣鼓喧天,锅中一颠不觉世上千年。 一层火过,鱼粉调味,鸭身仍白嫩可怜。而馅料塞酿入腹后,先匀匀上一层色,如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打底脂粉,香软可爱。 接下来炸至金黄,是老君炉中练就金睛火眼,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继而铺上八角、姜葱、盐,慢火约蒸两个时辰。接下来款款面世,色未至而香先闻。 亦如世上一切有真本事的人罢,粗看不过一只完美的鸭,然而腹里乾坤何人得知? 金灿灿抖擞精神,不是不自傲的。 完成的八宝鸭骨酥肉软,上桌前勾芡便足称完美。融合了宝鸭穿莲这道菜将馅料塞进鸭腔的方法,区别只在于煎炸次序。然而馅料却是博采众长,荟萃百味。 无怪乎叫做霸王鸭,的确仪表堂堂,如英雄末路,楚歌四面中浴血风华。然而再不可一世,也不过盘中餐罢。 萧鼎元收了扇子,扇面上字迹鲜明如刺。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更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也只有,而今现在。 八、且把春酒换春韭,搞基趁年华 大菜霸王鸭料理已过,黄时立马带领整个厨房开始料理假蟹。萧鼎元被嫌弃碍手碍脚赶了出去。 尽管战场上萧侯爷无异一员骁将,然而在锅碗瓢盆间黄肉嘟才是千军统帅。 看着他专心致志处理汤头的样子,萧鼎元抱臂而笑。 假蟹可算是一门仿造的艺术,蟹味奥妙,如果要模仿,如上佳山水画,笔触或可临摹,意境却难以再现。 先煮黄鱼两条,剔骨,存肉。加生盐蛋四个,拌碎后起锅用油猛炮,继而下鸡汤滚沸。骨肉肌理,癫狂诗集。 搅匀后加入香蕈、葱、姜汁以及料酒,吃时酌情用醋点缀调味。 然而蟹肉味道浅淡间蕴真意,有豆腐之清嫩、海鱼之回味,鲜咸之香沁人心脾。真的能由它物代替这天生灵味吗? 不过黄时的功力正在于,他还原了那风骨。 蛋羹不及的滑腴,闲酒一壶的萧疏。风过竹林,对杯一盏,折花一枝。玉兰斜疏盘边,下箸如一注,地老天荒,真情难赌。 萧鼎元半闭着眼用味蕾思索这一口假蟹带来的心潮起伏,余味像是提示,提示他生命中最难放弃的东西。 “真难办啊……”盯着黄时的背影他喃喃自语,扇坠已经揉搓至发热。 黄时沉浸在油盐酱醋的天地里如鱼得水,禁不住面带笑意。他从来不懂风花雪月,只知道填饱肚子要紧。就算喜欢一个人,都似乎没有那么浓烈。 如果关心可以是一种菜,不要红烧肉,只要一碗热汤的关怀。 就算爱意无法随身携带,昨天多谢你赐我这佳肴一桌,今日我可以空腹,并不会饥饿。 无暇细想,他教厨下帮工做一道鲮鱼球:“鲮鱼起肉,冬菇、虾米、腊肠、葱白,嗯对了还有发菜。打成鱼蓉就可以了。这是古法蒸鲮鱼的边角料,主鱼做出来更好吃。” 萧鼎元正襟危坐啃着鸭腿,闻言可算找到搭话机会,忙问:“为什么不做整道菜?” 黄时想了想,挠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说:“怕你吃撑。” 萧鼎元忍住笑意,“哦,是怕抢了霸王鸭的风头吧。” 肉嘟撇嘴:“你知道我嘴笨……不跟你说了,我的天然饼快好啦。” 接着他回转身去查看炉灶,又是那个沉默少言的黄小庖丁。 ——天然饼,用上白飞面,以烧汤的清洁小鹅卵石衬而烙之,加些微糖或盐做酥,厚二分许,不拘形状自成方圆。 待其如山峦凹凸起伏,似盘古开天地混沌一黑中金黄渐露。便起饼。 热乎乎一大张,满足之下,人世风雨俱抛之度外。 却原来造物最见功力,是世间百味,各成一派,千姿百味填补苍穹,造福苍生。 有幸享受的小侯爷自然是吃得红光满面,拉着黄时一起吃到食物堵在嗓子眼。然后看着肉嘟小肚子微微鼓起来,圆滚滚蹭下地去,是最佳饭后消遣。 “你二哥找你。”萧鼎元用扇子戳了戳肉嘟的圆屁股,心道这全身就剩脸和屁股还有点儿肉,这得养到何年何月。 肉嘟捂住屁股回头瞪他一眼,然后去见黄二少。自己都没发现已经和萧鼎元逐渐熟稔。 二少在门口笑眯眯看着他,“出门的干粮准备了吗?二哥给你送点儿槽鲞来。” 黄时扑住二哥抱了个满怀,“谢谢二哥!我正想着做呢,这下可以偷懒了。” 二少搂住没心没肺的弟弟,眉间暗沉随即掩去,“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黄时不好意思地看着地面:“这次出门有好吃的……二哥要想着我。”他从小就和黄黄黄最亲近,就算兄弟俩这些年不见也未见生分。 二少摸了摸他的头,“恐怕得你自己做啦。江庄主年纪大了,思念早夭的儿子茶饭不思。你可巧长得像他,这次去我还指着你给老人家露一手呢。” 黄时眨巴着眼睛问:“这是道长的意思吗?” 二少一僵,随即笑眯眯道:“不是他,是为了哥哥的生意。事成之后随你吃到饱。不过在道长面前你一定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给他们一家人个惊喜。” “哦。”黄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还是点了点头。 二少敛起笑容,心头苦涩。 ……文益,就算你利用我到死我都不会有半分怨言。但我不能赔上我弟弟。就算不能直说,也先埋下伏笔,好让他不那么受伤。 对面的黄时看他脸色不对,摇了摇他问:“哥哥,你是不是又在想道长的事情?”接着脸一红,“喜欢他你就直说呗。” 这下饶是黄二少老皮老脸,也要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这不是很好猜嘛,你忘了上次我跟着你们去逛青楼,他点了姑娘,你看起来就很不高兴的样子。而且虽然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哥哥你可是一直看着人家,我都要替你不好意思啦。” ——黄二少已经呆若木鸡,本以为弟弟蠢笨如驴,却忘记心思澄澈的人最是一眼见底,自己的痴缠大概是瞒不过黄时的。 接着黄肉嘟握了握拳头,干劲十足地说:“这次大家一起出门,你可要把握机会啊!”自从和萧鼎元混在一起,黄时就变得活泼许多。 或许是因为在萧鼎元面前受气小媳妇扮演太久,遇到机会就忍不住调皮。 他谢过搬着干粮的劳力,指挥他们搬进去。正想跟二少说再见,却又被哥哥叫住。 “肉嘟啊……如果你喜欢的人利用了你,你,你会怎么样?”从震惊里缓过来的黄二少目不转睛盯着他,喉头发干。 黄肉嘟揪着袖子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回答:”哥,什么好算利用呢?如果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了他好,我会很乐意去做的。“ “那,如果违背了你的本心呢?“ “那他就再也不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不能丢失他的特质。哥,你说的那种人,我是不会喜欢的。你放心吧。“ 黄时给了黄二少一个灿烂的傻笑,然后着急地挥挥手,就跑了回去处理干粮。 黄黄黄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反应。 仿佛三秋那么漫长,他嘴角边扯出一缕苦涩弧度,和风流倜傥的他一点都不搭配。 “看来需要担心的人是我。“爱到不分黑白的,不是自己一根筋的傻弟弟。而是自命聪颖的自己。 然而自己此生已难回头,最多,陪着江文益同入地狱。 只不过常溯,看来就没有那么好运气,得到自己这般糊涂心肠糊涂人。 他苦笑着踱步回去,这一局情根深种,可有赢家? 九、就算喝醉了也千万别相信爱情自有天意 转眼一月便过去,这些时日萧鼎元不提出行的事,黄时便也不问。二人每日不是吃吃喝喝,就是一起去敬义庄看望孩子们。 萧鼎元天潢贵胄,哪里干过这些市井营生。让他去买菜,不由分说便把一筐买了回来,除去上面的好货,下面都是滥竽充数。 而且孩子们都有些怕他,大概是他眉目凌厉更兼着贵气逼人。 不过他倒也坦然听着黄时唠叨他不会买菜长得凶,仍旧老皮老脸拿着空碗等吃饭。 黄时倒被他气得没了脾气。 时间长了,孩子们也渐渐不再害怕,他闲时也会教孩子们几招舞枪弄棒。敬义庄男孩子居多,一来二去,也就不嫌弃他笨手笨脚,反而帮他干起活来。 他得意洋洋向黄时炫耀,搞得肉嘟哭笑不得。 “说起来,以前我也有个帮手。人家可是比你勤快多了。”扒饭的时候肉嘟忍不住嘟嚷。 萧鼎元施施然把最大的一块肉夹给自己,“长得没我帅也没我能吃,你要来干什么?” 黄肉嘟大乐:“在能吃这方面跟你可是不相伯仲。”接着伸出藕节似白生生胳膊,踮着脚伸长胳膊,把不爱吃的菜悉数扔进萧鼎元碗里。 侯爷好笑:“干嘛?饭桶的正确使用方式?” 肉嘟认真摇头:“不是,因为你们都陪不了我多久,所以要抓紧时机好好报复一下。” 萧鼎元闻言沉默,他缓缓咀嚼却觉得食之无味。 最终他看向黄时:“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出行你会见到常溯——我知道你们的事。你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问这个干什么呀,我们就是认识而已。”黄时咕噜噜喝下一大碗汤,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那,万一他跟你说他喜欢你呢?”萧鼎元握拳,手心慢慢被汗湿透。 黄时疑惑地看着他,继而站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说什么胡话,他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的,如果真的这么说,一定是想让我帮他做什么事。” ——黄时一向知道自己脑子很笨,为求在世上有一席之地,只好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所以他有时候,比常溯自己都了解这位鸡腿大侠。 常溯和萧鼎元都是一样的,能吃但不无节制贪吃。 常溯是宁可不吃饭也要喝酒的人,黄肉嘟一早明白,自己再付出也不过泥足深陷。常溯眼睛里的东西他不必全看懂,都能明白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萧鼎元失笑,拎起他的领子提着就走:“今儿侯爷带你去放风筝。” 黄时熟门熟路四肢并用趴在萧鼎元身上:“把孩子们也带上吧。” “好嘞。”萧鼎元大手一挥,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出发。 黄肉嘟早早就糊了个大猪头风筝,笑得不见眼,红漆金泥,喜气洋洋。 但是他死活说服不了眼高于顶的清风把他的猪送上天空,以至于萧鼎元帮孩子们解决了问题之后,还要手把手教他放风筝。 黄时踩在软软的青草上,身后是一片欢声笑语。 于是他对握着他的手悉心解开缠绕死结的萧侯爷粲然一笑,“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你诶。” 萧鼎元立刻闹了个大红脸,轻轻弹了他一脑门。 侯爷出手,不多时大猪头便飘摇上天。晴空一碧排云上,正是吃点心的好时辰。糖饼糖枣在黄肉嘟的吆喝下搬来食盒,软香糕、百果糕、栗糕、松饼、合欢饼、金团,样样俱全。 孩子们识情识趣,打闹着跑到一边去吃,斗草为戏好不快活。留下二人山坡上盘腿对坐,哼着小曲儿吃着甜点。 是此刻美景良辰,整个天空都泛起糖边。 ——萧鼎元却静静对黄时说:“恐怕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摩云庄。” 黄时被嘴里的食物噎到,转瞬努力咽下,然后勉强笑着问:“为什么?” 萧鼎元定定看住他,伸出手,抚摸肉嘟柔软的头发。 侯爷尽量让自己笑得风流潇洒:“你说你喜欢我,我很高兴。但是我已经接到战报,这次一去,大概是九死一生。” 黄时惊得松开了手中的糕点,然后抓住萧鼎元急切道:“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萧鼎元依然那么温柔地看着他:”我可不想让你真成为烤乳猪。肉嘟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那只香囊?是保你平安。“ 接着他一甩袖子,拿起一块干净的雪花糕,一半给黄时,一半给自己。 黄肉嘟怔怔看着雪花糕纷纷洒洒掉下碎屑,却无力阻止。 “有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不得不这样做。陛下对我家族疑心既起,就算边关战事并不紧急,也得牺牲点什么人才说得过去。如果不死,我最好乖乖镇守边关再不踏入中原一步,就像风筝,你可明白?“ 萧鼎元指了指天空中飘荡的福猪,它一去不回。 黄时喃喃道:“可是我不想你走。“ ——很多事情自己也不明白,然而那种心情,非人力能左右。 萧鼎元咬下一嘴甜丝丝糖渣,淡定回答:“我明白。“ “可是你看,我们对于彼此来说,就像这两半雪花糕。虽然有些分量,但是遍地的糖渣难以收拾。我不愿意用这种残缺的心情对待你,所以,我只有护你一世周全,然后让你忘了我。“ 萧鼎元站起身来,负手眺望山下景色,身形微见踉跄。 黄时突然小跑几步扑进他怀里,一个肉团软软的抱在怀里,触感难以形容。然而萧鼎元抱着他的肉嘟,只有苦笑。 肉嘟有些气愤地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我还以为你有点喜欢我,所以我才会给你做饭!“ 萧鼎元搂着他的腰笑了,“我确实喜欢你,不过你喜欢的大概是常大侠?他们具体在搞什么我不清楚,但有你二哥,我想你还有点心眼儿,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如果他是个好人,你就……“ 话说到一半自己都无言,到底还是少年。 为免地覆天翻,只想放纵自己短短一月。但此刻相拥,却无颜面对这清风。 黄时放开他,萧鼎元也并未挽留。相对而视,二人眼神里情绪起伏。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到底喜欢谁,我只是想跟一个不讨厌我的、喜欢吃我做的饭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黄肉嘟在微寒风中挺直胸膛,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被他一把抹去。 他直视着萧鼎元,“二哥需要我帮忙,我会去做饭给江老爷子。然后我就去找你,我说到做到。“ 萧鼎元看着他,突然再也忍不住。 他俯下身子亲吻肉嘟,只是额头,未敢唐突。 山风过耳,他们默然相拥。潺潺溪流和柔软的嘴唇最终接触,仿佛可以藉由这感触传达,岁月静好。 萧鼎元终是放弃般叹了口气,“都由得你罢……我会告诉你该在哪里找到我。“ 黄肉嘟觉得被山风一刮,眼泪就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但他要勇敢起来,这次再也不要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 于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哽咽着对萧鼎元威胁道:“在我去找你之前,不许饿瘦。“ 萧鼎元握着扇坠,拉住肉嘟的小胖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爽朗不羁——“我不会的,倒是你,别被人下锅烧烤。“ 孩子们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出一阵善意的嘘声,而他们却难以微笑。 悬崖百丈是天工,然而世间事聚散分离,却只能自己争取。 十、好基友的日常除了做饭还有神烦,被翻红浪太凶残暂不讨论 离开的时候天并没有下起毛毛雨,反而万里无云。萧鼎元扶额心想装忧郁都不行,只好用力吃了三大碗饭。 黄肉嘟走的时候踮脚亲了他一下,表示硬邦邦的。女娲娘娘炖他的时候一定是开锅走油了,一口咬下去牙都要咯掉。 但黄肉嘟还是觉得这就是他的媳妇儿,尽管他不敢说不过他有把干粮分媳妇儿一半。媳妇儿太能吃了真的是个问题。 萧鼎元最后跟黄时说的一句话居然是:“当心自己,你还有一堆猴儿精要照料。” 看着黄时在远去的前方朝他挥手,天上白云一朵飘来,放佛可以采摘。就算暂时浮萍万里,也终究仰望同一片蓝天。 真的不想参透了世情,浓情和蜜意里面,不需要太清醒。 一转身,萧鼎元仍是那个威严的少年将军。 然而烟尘嘶去,早已定下他年约。 黄时此行带了台鲞、槽鲞,和虾子勒鲞。 ——夏日选取玉白般带子勒鲞,盐水浸泡一日,入锅油煎,在一面未黄处铺上虾子。放进盘中以白糖蒸之,一炷香为约。 带些年糕干鱼,便是一餐美食。世间万事寄黄粱,都需火候。连梦浓时分都有命运掌厨,该醒便醒,丝毫由不得自己。 然而纵没有珍奇食材,也要实战浑身解数料理,至少可将这一梦,梦得精彩。 虾子醉生梦死,他人口腹中懵懵懂懂,安知一觉醒来,你口中微小生命,不是金印紫绶盛气凌人。 鲞之味亦如世事最迷人处,永远有意想不到的转折。 黄时听萧鼎元说派了人来照应自己,虽然自己不会武功,看不出随行人中谁是哪位武人,但厚待他们显然是必须的。 台鲞肉软鲜肥,可以生拆可以与鲜肉同煨,甚至还可以做成鲞冻。在易口渴的三伏夏日也不失为美食。而虾子勒鲞三伏天更是别有意趣。 黄时带得多,给大家纷纷分食,看他们吃得酣畅,本来没什么胃口也不禁多吃了几箸。 暮晚寻得店家投宿,却教他遇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黑衣的俊朗男子站在他面前抱臂朗笑,“肉嘟嘟,好久不见。” 黄时听到他的声音还有点儿恍惚,调转视线才发觉常溯依旧英俊潇洒,显得更加成熟,不见憔悴。 不及再细看,肉嘟连忙打招呼:“好久不见常大侠……呃,嗯真的好久不见啊。” 常溯一反臭脸常态,这次缓缓向他走来,面上竟是微微动容关切。 他左捏捏右捏捏,皱起眉头,是黄时熟悉的抱怨语调:“瘦了,萧鼎元怎么苛待你的。” 黄时不知为何只觉尴尬,想躲但又怕失礼。 只听得常溯语带愉悦,“你若要去摩云庄,我正好同行。可能你还不知道,我此去是见江庄主独女,文益兄……哦不,休复道长,有可能成为我的大舅哥。” 他一面说,一面留神关注黄时神态。 再次重逢,说不激动,是假的。 往昔历历,两个人无忧无虑在院子里捂着耳朵放炮,祈求来年平安。然而满地碎红,终是狼藉难收。 常溯也知自己出言太急,然而他真的想知道,黄时心里,还有没有那么在意自己。 他热诚的眼睛和心头的谋算,生生要撕裂自己。如果无法逃脱,不惜一切手段。 哪怕同入地狱。 黄时看着他笑得过分开朗的脸庞,不知为何有点害怕。但他是孤身一人,只好握紧了香囊站定脚步,不后退。 ——常溯要娶亲,他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但渐渐会淡化成做坏了一桌好菜的遗憾,随年渐忘。 他可不知道常溯想要什么反应,只好客气地道:“恭喜你。” 常溯专注地注视他,忽然一挥手示意,整间客栈不多的人便悉数散去。 黄时有点惊慌,余光扫到一个挑夫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似是不必担心的样子。这才镇定下来。 常溯一步步逼近黄时,“肉嘟,我很想你。如果你当初直接开口要我留下,而不是凭空消失,或许事情不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以前对你的付出视若无睹,是我太蠢。” 他语气婉转,欲语还休,目光里多少哀切深切,似幻如梦。 黄时却只搞不明白状况,傻傻看着他。 常溯聪明过了头,心中一喜,只以为黄时是被他感动,继而再接再厉:“……但是现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黄时觉得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看在常溯眼里就变成了欲拒还迎,“你的新娘子怎么办?” 盖因肉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避重就轻。 常溯松开他,退后几步,成竹在胸地笑了:“只要合了江老庄主的心意,他必会成全我们。我偶然发现,你长得很像他夭亡的儿子。” 黄时闻听此言,如遭雷击。 常溯还在温言细语,黄时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脑海中浪荡不羁的那个鸡腿大侠,和眼前温柔的少年英杰,无论如何重合不到一起。 黄时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的惊惧终于无法掩藏:“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常溯即时警觉:“……是不是萧鼎元对你说了什么?” 黄时摇头,但离他远了些,“我觉得,我好像不太认识你了。” 常溯手一颤,但迅速换上无可奈何的笑脸:“是我太心急……也罢,走一步看一步。” 接着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黄时的脸,“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伸回手,他暗忖这幅深情形象似乎没有使黄肉嘟同情感动……这必定是那杀千刀的萧鼎元的功劳。一时又怨恨自己为何不早点下手,现在只有放长线钓大鱼。 不知道长那里还能否等得及。 他终是苦笑,倒也有几分真意,“夜深了,你去歇息吧。我不扰你。” 然后站在原地,用深沉目光催促黄时,直到看着他上楼去。 立于夜色里的常溯,面上的痴情还未消褪,眼底却浮出一层阴狠。 “人和势,都只能是我的。”——纵然不会说出这话,势在必得的神情,也足替他昭告野心。 而黄时回到屋里掩上门,却只觉得不对劲。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透着怪异,尽管他不擅长逻辑,但就算常溯有所成长甚至是喜欢他,也不该自然到这个地步。 常溯一定会别扭的,这么运筹帷幄的人,他可从来都不认识。 握紧放在心口位置的香囊,黄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牵着走。如果没有这缕幽幽香气和它的主人,只怕真的要沉迷其中。 他确实不很主动,可是常溯一举一动,都显得太顺理成章。 就像一个……写好的故事。 如果常溯真的喜欢他,他该怎么拒绝呢?黄时纳闷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既想拒绝,但为了哥哥,又要去讨江老庄主的欢心。 最后他还是迷迷瞪瞪睡着了,一晚上,都是萧鼎元没饭吃被饿坏了的噩梦。 第二天一早,常溯便先他们一步快马加鞭回摩云庄。美其名曰不能失了礼仪,黄时却想,如果是萧鼎元,他一定会陪我的。 然而就算他再忐忑,摩云庄的大门,也还是近在眼前了。 十一、谁家灶头无烟火,谁家吃货不搅基 江老庄主为人和蔼——至少在黄时看来是这样。 刚入摩云庄时,威严气象自不待言,只看庄内来往弟子,个个也举止有度双目有神。黄时来不及细看,见到常溯,他们便皆低头施礼。 而黄时被笑眯眯的常溯拉到老爷子面前时,还好奇地想这里厨房会不会很大,因为大家看上去都很能吃。 常溯给江庄主见礼,黄时便像模像样学着施了一礼。老爷子上了年纪视力不佳,但甫一睁开眼,还是足够黄肉嘟打个冷颤。 庄主看到他的一刹那似乎晃了神,喃喃道:“德遇……!” 黄时有些心酸地看着这位垂暮老人,权倾天下又如何,一样连自己的爱子都不能抱拥。就算他的德遇在他面前,他也只能伸出枯干的双手,老泪纵横。 但是庄主毕竟历经一生风浪,转瞬平静下来,“老眼昏花,让小兄弟见笑了。” 黄时忙称不敢,又在庄主身旁坐了。絮絮问了些年龄等事,也都据实以告。 老庄主在人精里打滚一辈子,只是少见这样朴实孩子。以前也想着望子成龙,但现在看来,能有这么一个憨头憨脑的小家伙陪伴左右,已是幸事。 二人遂显得格外投缘,几日后便商定,要在这月月圆那天置一席家宴。 庄主笑呵呵道:“正好借此机会,敲定琴灯与阿溯的婚事。” 黄时尚不觉有异,常溯心中已掀起波涛。 但他还是垂眼,微笑应好。 几日以来,老爷子的夜宵都是黄时包办。杏酪和假牛乳等安神益品老爷子本不愿吃,嫌弃这软绵绵甜丝丝的是妇人之食。 急得黄时好说歹说,只道宵夜不能再吃油腻之物,老爷子年岁既大,更该惜福。 老之一字,若是旁人说来,庄主必喝令拉出去三十大棒。 但看着黄时肖似儿子的面容,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 捧起精美小盏,他想,也许真的不该辜负孩子一片赤诚。也罢,就当惜福。 甜点软滑酥嫩,实在麻痹意志。然而皮薄的劲道的、清甜的可口的,一团团逐对成逑,如春柳春花飞满天,永不凋谢的盛世华年。 只想一次接一次,从好吃到掉泪的点心里,解脱自己的遗憾。 每一口,都是一个故事。 所以江庄主,也不得不屈服。 而黄时不得父亲喜爱,一直找不到机会孝敬长辈。好容易寻到机会,也是真心将庄主当做爷爷对待。 既然吃得投缘,那么一切没问题。祖孙俩其乐融融,倒也快活。 ——不过对于常溯来说,最重要的是自从黄时一来,老庄主便放松了对饮食的警惕。 家宴前一晚,坐于亭中他呷口清茶,不知何时开始佩一把乌扇。悠然闲淡间有股凛然,无怪琴灯小姐心折。 “你那边准备得如何。”现在的常溯,似乎已不用再以弟弟的身份和江文益对谈。 “无碍,药已准备好,不过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问题。”道长不喜饮茶,更不喜令人开始看不透的常溯。 “那头肉猪看起来,对你是丝毫不念旧情啊。折在他手上的感觉如何?”于是他挑眉浅笑,有心讽刺,看上去却一派人畜无害。 常溯收起扇子,亦笑,“以前是我没说,现在我告诉您,兄长大人,不要叫他肉猪。他有名字。” 道长眉峰转冷,“不管怎么叫,事成之后,他还是要从人世消失。” 常溯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十分悠然:“老庄主暴卒,大少爷不得已还俗处理事务,而主犯不知下落,这不是很合理?至于犯人么……给我处置也不过分吧。” “虽然现在庄中多是我们的人,但若你偏私,风口浪尖上我们一样死无全尸。” 常溯仍然好整以暇,“他一来,老头子就不再对饮食疑神疑鬼,你该庆幸才是。不然我们怎么有机会?” “再说,”常溯看着月亮的方向,微微一笑,“他被萧鼎元迷了心又如何,笨蛋总需要调教。到时候寻个地方关起来,心里也就只有我了。” 道长有点难以置信地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择手段?“ 常溯“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负手看着他的兄长,”哥哥,恐怕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 道长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朗月清辉,却也只觉悲哀。 他们兄弟俩互相扶持到今天,对权位谁坐毫无争抢欲望。只因,那也不是真正想要的。他们说服自己只想要复仇的快感,然而从何时起,开始互相算计。 拼上的,是最重要的东西。 江文益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向黄二少房间走去。 ——他若要发泄怒火,宣泄情绪,再没人比这痴傻二少更合适。不过是个工具。 可深深埋进对方身体中时,江文益用嘴唇堵住那柔软呻吟。 月光之下无人可见,他的表情,却很温柔。 然而那也不过是残忍的温柔罢,或许也足够黄二少回味一生。 身上的男人低下头,罕见地哄诱:“哭什么。“ “不,没有。“不用看黄二少也知道那是一张皱起眉头的脸,梦里描摹太多遍,几乎要用血线刺绣在掌纹间。 他对着月光灿烂一笑,能留住这一刻相拥。也足够美妙。 谁稀罕你带我远走,谁痴望盼到顽石融化。能让你习惯我是哪样配方,我可以等。 然而天光一幻,枕边依旧空无一人。 黄二少整理衣冠起身,挺起酸痛的腰,笑得依旧风流俊俏。 来到厨房,黄肉嘟正在准备一道滋养好菜,名唤“仙鹤神针“。黄二少便乐得给他打下手,顺便偷几口菜吃。 脱胎自凤吞翅的这道菜,用小小一只乳鸽,鲜腻美味几如乳酪。内藏足足三两海虎翅,晶莹剔透,浓汤入味。阳光下是视觉味觉双重考验。 用老葱、火腿、猪骨、陈皮,再加入必不可少的姜葱勾芡,翅滑鸽鲜,肉质肌理简直舍不得用牙齿亵渎。 那种急切令口齿生津,老葱沉着而味轻灵,火腿屈居配料肉香依然厚实,绝不欺客。猪骨微笑承担重任,奉献精髓给这绝妙神针。 陈皮芳香沉郁,幽幽蔓延身姿,化腐朽为神奇,直如画龙点睛,这一口汤浓饮下,几可乘云驾雾飞去。 这道菜无论谁来吃,都是对自己的无上宠爱。 飞禽与海类,共聚你面前,贺之万年。黄金买不来这样一口感触,买不来仙鹤起舞神针飞跃,在你腹内化形成仙。 就算做俗人又如何,能吃到这样一口鸽肉,轻轻吸吮这样一碗鱼翅,立死可也。 这道菜之后,黄时擦擦汗,让黄二少当心厨房的人偷吃。结果黄二少自己就先偷吃了起来。 肉嘟气鼓鼓看着他哥,对方却笑得不见眼。 “黄大厨,赐你老哥多吃两口吧,这样的菜,可遇不可求。过一天少一天,吃一道,也就少一道啊。“黄二少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陶醉回味,但黄时还是觉得有点不对。 “哥……你怎么了?“ 放下锅铲,黄时才发现这两天哥哥说话少了,吃得也少了。 黄二少笑眯眯摸摸他的头,“什么都别问,哥哥一定会护你周全。你只要做点饭打赏我就好啦。“ “哦……那我去做生炮鸡,哥你还是先吃点儿吧。我看你怪怪的。“ 被油手摸了头的黄肉嘟对二哥全然信任,于是乖乖地先盛一碗给他。接着自己跑开,开始下一道要人命的菜。 用小雏鸡斩成小方块,干脆利落,小中见身手。如十万雄兵,内中一二,也各负奇志,器宇不凡。 用秋油和酒拌,起锅又灼,连灼三次。盛起后再用醋、酒、粉纤和葱花喷之。 如仙女张网海上,皮脆肉香。葱花之味三起三落,醋如夜幕繁星点缀,动摇成一出创世史诗。一咬之下,好吃到牙齿拜服,软舌称臣,献上无穷无尽口水作为贡品。 在美味的国度里,我们都太容易被征服。 其实爱情,又何尝不是。 十二、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怎么就是不明白 凉碟种种,黄时都交由其他人去做。夜宴既开,老爷子见不到肉嘟便急忙唤人去叫。肉嘟只得应声答道还在做菜,再有鸭糊涂、烧海参,和一道金线穿元宝,便大功告成。 他在厨下忙活,很想看到萧鼎元吃这些菜的表情。不知为何,也许是动物本能,他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些什么,待在厨房令他感到安全。 肉嘟今天没胃口,就算上席也吃不了多少,反扰了老爷子兴,不如稍后再去。 反正有二哥作陪,想来不会冷场。 他奋力将一只肥鸭白煮至八分熟,冷定后去骨。拆成天然意趣,不拘形状的方圆之块。下原汤煨之,再用盐三钱,酒半斤,捣烂软如泥的山药作为附赠惊喜。 快要煨烂之时,再加香蕈、姜末、葱花等。 他想了想,又放进些甜软芋头。 这一只鸭糊涂软烂可口,温厚香醇,颇适合老年人食用。大概亦如韶华旧梦,天黑,天清,天光,一觉醒来,手中锦绣片片碎裂。只余残年。 但幸有肥鸭镇场,找补回内心的失落。 肉嘟想,如果自己老了,一定要常吃豆腐等养生食品。现在年轻,还是把想吃的都吃个遍吧。不然等到牙齿酸软眉目不清,再想去追求什么,也太晚了。 最后,肉嘟使出浑身解数用梅花大乌参做一道压轴好菜。盘中海参个个浑圆肥壮,元气十足,参刺如乳突,黑亮晶莹,观之可喜。看上去有种憨厚力气,气霸山河,不由分说。 但海参本身其实除了腥味没什么味道,必须用鸡汤肉汤轮番煨过,使用恰到好处的冰糖和黄酒收汤,才能达到软糯入味的效果。 这一盘菜是黄时自己端去,老爷子交口称赞不绝。 “烧海参必用上好乌参或梅花参,发之最难。要么如烂泥要么如胶皮。不过这一碗糯而韧,汤汁香浓,酥脆软糯,一鸡与肉的鲜味尽入吾彀中矣!”黄二少眉飞色舞一番解说,众人更是交口称善不提。 老爷子招手叫黄时坐,“最后那道教厨下做即可,肉嘟坐到我这里来。” 今晚黄二少义务为老爷子讲解,庄主听得高兴,便教二少也坐于身边。现下一左一右,俱是黄家子弟。一清秀可喜,一风流俊俏,倒也着实养眼。 常溯等人都只笑老爷子偏心不依,江文益今日做俗家打扮,笑闹一阵后起身曰:“虽则金线穿元宝不过是饺子与面同下,我也还是去看看他们做得如何。” 庄主抚须朗笑,“食不厌精,老夫今日算是领教到了。去罢,早些回来。” 不一时江文益回席,笑言甚妥,“可要现在传菜?” 正在此时黄二少却笑眯眯提议:“这是道吉祥菜,上之前总得有些名目才是。我看,不如我们各敬老爷子一杯,以贺万年!” 黄肉嘟正在给他二哥夹菜,听了这话有点疑惑,他记得二哥不爱喝酒的。 然而众人纷纷称好,庄主也不甘示弱,命另换了酒具来,今日索性痛快一喝。 只有江文益皱眉看了看常溯,见对方谈笑如常,无隙可寻,也只得罢了。 众人捧盏敬过几番后,庄主已醺醺然微醉。黄二少长身玉立,站起身来将酒杯一端,庄主兴致正高,也便回身向他。 二人正言笑晏晏之际,黄肉嘟突然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他看到黄二少的笑意。 只是突然之间。 黄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看到常溯等人掀桌而起,一时间愤怒的嘶吼和兵戈声突然响彻。 老庄主瞪大的双眼在血色中慢慢闪现,黄二少袖中匕首出鞘,沾了血的秀致面容,只余疲倦。 黄时呆呆地看着江文益冲上去给了黄二少一耳光,门外的那道吉祥菜被人撞翻,倒在地上有诡异的颜色,但无人在意。 ——而常溯却微笑起来。 “送琴灯小姐回房,抓住犯人,请蒋堂主等速来。”他淡淡一扬首,便控制住局面。 回过神来的黄肉嘟死死护在二哥身前,不教那些可怕的人靠近黄二少。江文益盯着黄二少的眼神,却充满被欺骗的愤怒。 “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江文益生平头一次想靠近那个傻子,却被层层卫队包围。此刻他再无暇考虑机关算尽,他只看着视他如无物的黄二少,目眦欲裂。 “江文益,从今以后,我终于可以不必惦念你。”黄二少笑着直视那个人,然后温柔地低下头,推开满脸惊惶的肉嘟。 他从容伏法,平静得过分。 “放了我弟弟。“他被带下去前,只对常溯说了一句话。 常溯微笑颔首,走近身陷包围,极力扑腾却无论如何出不去的黄肉嘟。 “我哥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常溯你听我说!“黄时焦急地渴望辩解,却被常溯示意安静。 “你现在没资格再跟我谈条件,不过我也给你个机会罢,看在你哥这么忠勇的份儿上。“常溯挑起他的下巴,语气凉薄。 “从现在起,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如果你到天明还跑不出我摩云庄地界,那就按照同犯处置。“常溯喝令卫士松开他,然后负手走向江文益。 他笑得恳切可亲,“兄长,我说过把人交给我处理,你可是亲口同意了的。只不过,没说是谁而已。“ 黄时此时再无暇去看江文益表情,他心知如果不赶快逃出去别说哥哥,就连自己都救 不了。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逃离这个地方。 身后常溯暗沉的眼神,如同梦魇。 摩云庄之大,以肉嘟的短腿儿是绝对跑不出去的。好在黄二少早料到这点,趁常溯忙于庄内事务,无法顾及黄肉嘟之时,早早令萧鼎元的人在附近准备好。 黄时握紧哥哥推开他时给他的小纸条,坐在车中,泪流满面。 回过神来的常溯忙令人急追,但江文益不知为何竟与他唱起反调。一时之间他们自顾不暇,就算恨得咬碎银牙,也只有随黄时去。 黄时很想去找萧鼎元,但在哥哥的安危确定前,他不能这么做。 他隐姓埋名安顿好孩子们之后,在哥哥指路的古刹中暂住。偶尔会梦到那双血淋淋的眼睛。 但更多的,还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萧鼎元的面孔。 有一瞬间黄时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那一刻他握紧香囊,却并不觉得危险。 他和萧鼎元也一直有书信往来,两人从未见面,但知道彼此过得并不舒心。可是只要握紧手中香囊和扇坠,就能安然入梦。 信中都是些琐碎闲事,比如天凉了多加件衣服之类。黄时也会教萧鼎元做些简单的菜。终于有一天,萧侯爷说:“我都快成为真正的厨子了,你不来检验一下?“ 那时已经过去一年。 寒来暑往,常溯夺得权位,江文益失魂落魄四处漂泊。而黄时只能躲藏。 黄二少,依旧不知下落。 直到寒冬雪融,枝头叶子即将青青的那天,黄时早起出门,想画片嫩叶寄给萧鼎元。就算到了塞北会枯萎,那股清香也留在字里行间。 他走向树林时,与人擦身而过。 一片树叶飘落的时间,他不经意回头,看到一位清瘦僧人行过。 僧人双目已盲,手指尚有斑斑伤痕,但脸上,是安宁恬和的笑意。 黄时怔在原地,看着那位僧人在雪地中深吸一口气,于冥冥处,朝他露出一丝笑意。万千世界,花中静坐,蹒跚逆旅。 黄时看着那位僧人踏着尚未全融的冰雪离去,脚底沙沙声细碎走过,万籁俱寂。 他嘴唇翕动,却终究一字未提。他伸出手,又放下。自己一定也瘦了很多,真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可是那天的雪地里,黄肉嘟并未嚎啕,只是一点一点任由眼泪濡湿,绵延不绝,肝肠寸断。 他知道的,这位僧人,一定法号无木。 苦海无浮木,只有自己挣扎,回头一念,妙法莲华。 无木离去后不久,树叶便全青了。黄时知道,这是告诉自己,到了离开的时候。如果再不去,他怕萧鼎元的身影也会在雪地里渐渐淡化。 踏上去往边关的路前,他辗转托人把哥哥的信捎给江文益。黄肉嘟成长了不少,甚至连脸上的婴儿肥都快要不见。 但他看人的时候,仍旧全心全意,一双眼清澈到只得你一个身影。 ——但他只想把萧鼎元的身影永远保存在心里。 星夜兼程,站在边关粗糙的土地上,远远看着穿着铠甲的萧鼎元,黄时告诉自己不能哭。 那家伙上次来信抱怨通信太不方便,这次一定方便。 他抬起头,塞北的阳光也一样明媚美好。很多人的身影在脑海中闪现。 尽管遛鸟赏花真的很累,可是黄肉嘟永远想对他喜欢的人好,这件事情不太累,就算累也值得。 因为再不去做,就来不及。 黄肉嘟还是想和他的大吃货在草地上躺平,看阳光每天普照。就像哥哥最后的笑容,怎么看,都不会腻烦。 这么想着的肉嘟驾着马,气势汹汹来到萧鼎元面前。在阳光下,肉嘟傻笑着看向史无前例目瞪口呆的萧侯爷。 ——“我来娶你啦!“肉嘟迎着虹霞,豪情万丈,喊得是气壮山河。 他想,那一刻小侯爷的表情,一定是他一生的珍藏。 而以后的日子里,肉嘟还会有很多、很多,不会忘记的时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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