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 下+番外——callme受

作者:callme受  录入:03-23

 60、

 一小罐差点让雍亲王府前大总管魂飞天外的茶叶终究被退还给了眼角不停抽搐的李泉,李公公双手捧着托盘,看着上面那精美华贵的图案,悲哀地发觉自己恐怕命不久矣。 啧啧,他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御赐品被人嫌弃退回来,皇帝赏赐的仆人现在低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农民半级。 想想这对最尊贵的天家父子好不容易关系解冻才多长时间,大皇子转瞬就翻脸不认人,事情做到这一步,也未免太不给皇上面子了。李泉在心中暗暗叹息着,硬着头皮把东西奉了上去。 他不敢说什么,现在的情况也不用他多说,这个盒子苍景澜并不陌生,给亲王府送过去的时候皇帝还掌眼检查了一遍,从三个差不多样式的里面挑了半天,才选定了这个,觉得能合苍天素口味。 苍景帝早已先一步收到了风声,喜怒莫测看着那个小茶罐出神半晌,伸出手掀开盖子,示意李泉给他泡一杯茶。 这样古怪而不合常理的命令让李公公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不过立刻反应过来,借收拢茶叶的动作低头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唤来小太监冲上滚烫的水。 景帝在茶叶冲开前就一把夺了过去,没顾得上茶水烫口,直接一口灌了下去,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部,火辣辣地疼,舌头上烫起了一溜燎泡。 大红袍素以香气浓郁、回味无穷让人称道,景帝此时一遍遍回味,感受不到灼烫和芳香,满嘴苦涩,浓郁得快要让人发疯。 难道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苍景澜恣意妄为了大半辈子,铁石心肠,人情冷落,本来还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舒舒服服过来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己儿子身上阴沟里翻船。 皇帝在这时候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在苍天素出生之前告诉他,他的第一个儿子是他这辈子的煞星。 苍景澜实在是无极大陆上的一个异类,他不信鬼神,不过这句半寓言性质的话倒是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十九岁的皇帝放眼无极千万里土地,也不能找到一个让他满意的对手。 ——偏偏这时候,有人把苍天素送了上来。 这个心高气傲、跃跃欲试的年轻帝王,一直渴望着一个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男人,一个有资格跟他用天下苍生下一盘万年棋局的对手。 也许那个人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可是有了这个预言,苍天素的地位总是跟常人不一样,景帝悉心栽培,用寂寞孤独妆点他的童年,用鲜血痛苦沉淀他的少年,用计谋武装他的思想,用杀戮坚定他的意志。 每一回的痛不欲生都带来一次洗礼,每一次的夜半梦回都引发一场突变,在西北鱼兰的这几年,苍天素的成长速度让他在惊艳万分的同时也兴奋异常。 这是仇恨的力量,恨让人走向巅峰。 唯一让苍景帝不满意的地方在于,苍天素的恨意一直很有针对性地投掷在刘家人身上,对于他这个隐形的罪魁祸首却视而不见。 ——这怎么行呢?苍景澜需要的不是兄友弟恭、父慈子爱,父子俩手拉手肩并肩一统无极大陆。 他根本不在乎百年后这片辽阔疆土被划到哪一国的名下,他需要的是一个对手,一个有资格让他严阵以待、尽享博弈乐趣的敌人! 他是苍国皇帝,苍天素也是苍国子民,他的亲生儿子,要让两方的立场发生转变,国仇已经排不上用场,只有从家恨来下手。 苍景澜杀了艳姬,杀了李宓,断绝西北军粮草,一次次往苍天素心口上扎刀子,一切都很顺利,苍天素心中被李宓强塞进去的对父亲的眷恋已经逐步被消磨殆尽。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苍景澜为大苍国最年轻的亲王加行冠礼,整理衣领褶皱的时候,苍天素的视线轻轻从他身上擦过,苍景澜心中的情感如开闸洪水般一泻千里,而后是碧波荡漾,他如遭雷劈,惊骇莫名。 “朕有感西北军道多造杀孽,即日起派人前往大悲寺,恭请宁远大师入京。”苍景澜心烦意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换了往常他还能为此感到刺激兴奋,现在却完全没了那种心境——他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就这么认输,苍景帝不能够甘心。 ****** 刘权最近感觉自己倒霉透顶,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他的直系上司似乎并没有完全消气,对他的态度仍然带着三分冷淡,反倒对那个纯属狗屎运的农民器重万分。 截至到今天,苍天素大大小小一共交代了三十六件差事,刘权接到了六个差事,无一例外全都完成得干净利落,现任亲王府总管接到的差事是刘权的五倍,他搞砸的差事也是这个数目。 不过苍天素仍然对李狗子的失误毫无怨言,偶尔出去出席一次晚宴,都带着他去出头露脸——兴致勃勃在京都所有权贵面前再打一次皇上的脸。 刘权是苍景帝安插在亲王府的眼线,这一点所有知道刘大总管身份的贵族人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见苍天素这般横行无忌、不要命的行径,不知道多少人家惊掉了眼珠子。 其实苍天素此时也并不痛快,他这般自毁长城,零零总总做了那么多愚蠢事儿,苍景澜仍然没有发难,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赶明儿我就要进吏部了。”苍国大皇子长长叹了口气,段羽被安排进了兵部,明天就要被征调离开京都前往大悲寺迎接宁远大师入京,少说两个月才能够回来。 景帝调开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在群臣热议这是否是皇上要对大皇子下手的前兆时,一转头又给苍天素按了一个肥差。 苍天素现在万念俱灰,他几乎已经不在乎任何事情,刚知道苍景帝的心思的时候,确实把他恶心得不轻,而且还连带着引发了他很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如果不是还没跟刘家把债清算完毕,他都有破罐子破摔直接从城门上跳下去一死百了的念头。 与之相对应的,苍天素在吃穿用度、生活方式上越发接近于苦行僧的自我折磨,他想用肉体上的疼痛来缓解内心汹涌澎湃的厌恶感。 于是苍景澄在某一天推门进来,盯着他碗里的清水白菜饭愣了半柱香后,干脆无比地一掳袖子,翻脸翻得毫无愧疚感:“苍天素,你他妈的成心不让老子好过是不是?” 他一把抢过雍亲王手中的白瓷碗绿竹筷,噼里啪啦往地上一摔,重重跺了几脚,怒道:“成天吃这种喂猪的狗屁玩意儿,你故意这么做是恶心谁呢你?” 今天的晚饭就这么没了,苍天素只吃了半饱,默默把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白菜咽了下去。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身为孪生兄弟俩,苍景澜说话喜欢说一半露一半伪装世外高人,为什么苍景澄满嘴跑火车,一生气什么口溜子都能往外冒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也不得其解。苍天素在军营的时候因为身份问题都是跟官衔最高的将领们打交道,那些人知道他的性格自然都自觉放干净了嘴巴,苍景澜层出不穷的国骂和脏话倒真让他大开眼界。 苍景澄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子,直接把他从书桌后面拉了出来,然后把人往书桌上一摁:“看看这个,酸枣木的,我以前的夜壶都是用千年黄花梨做的,一把能抵得上你整个亲王府所有烂大街货色的家具!” 苍天素点点头耐心等着他的下文,多大的人了,懒成这样,连晚上起夜的好习惯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自己使用夜壶,不知道在屋里小解多不卫生啊? “看看这个,白菜泡饭,在我们那里这种东西都用来喂猪,你堂堂一个亲王,你也不嫌寒碜?”苍景澄又指指地上被踩得稀巴烂的白菜梆子,气得直喘粗气,没忍住又加了几脚。 这是上等极品的碧粳米,贡上的数量都有限,谁舍得拿去喂猪?知道你云州富庶,不过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苍天素无声眯起眼睛,无奈道:“那又怎么样呢?” 再苦的日子,他自己过得乐意就够了,一个外人上蹿下跳着急什么呢?况且苍天素天性如此,他从小跟着李宓在冷宫长大,吃住虽不稀缺,但是也并不华贵,只是平常物什,积年累月的习惯,他本人也志不在此。 “你老子克扣了你多少月俸年薪?你这样子虐待自己,你这是成心落皇族的脸面,我都替你觉得丢脸!”苍景澄鄙视没有皇族荣誉感的异类,浪费奢靡都是必须的,紫檀木的凳子也许跟酸枣木的凳子坐起来没有区别,用右脚跨进门槛并不比左脚跨进门槛方便,但是贵族们却用之来区分同类。 作为一个被共产主义新新人类李宓同学一手养大的娃儿,苍天素跟一个真正的贵族截然不同,他太在乎结果,蔑视门面功夫,抵制哪怕一个铜板的无意义浪费,苍景澄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直这样行事,才总有不长眼的人看不起你?” “看不起我什么呢?”苍天素终于提起了几分谈话的兴致,苍景澄说得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一直懒得理会,“不用你说,他们私下里怎么说我,我都知道——妓女的儿子,娼妇的杂种,翻来覆去都是这么几句,我从小听到大,远比你知道得清楚。” 苍景澄被噎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这么说传言是真的,艳姬和你被人这么辱骂,苍景澜也不管管?他他妈的简直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算是辱骂吗?对于八岁的他来说,被人指着鼻子骂“贱种”并不可悲,最最可悲的是,这所谓的辱骂其实完全是事实。 虽然确实对张云松等人恨之入骨,但是其实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诉他,一切愤恨只是无力改变事实的迁怒行为,他无法接受他的母亲是一个下贱的妓女,才越发恼怒告诉他这一事实的告密者揭发人。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显然并不肯承认人家说得确实没错,苍天素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他的自欺欺人,没有就此纠缠:“就算我穿着最好的,吃着最好的,在别人眼中永远是一个妓女的儿子,虽然我并不认为拥有母亲的传承就让我天生低人一等,不过无可辩驳,我体内汩汩流淌的这一半血脉永远会成为别人攻讦我的把柄和口实。” “你身体里的这一半血脉一点也不低贱,它比你的另一半骨血要高贵一百万倍!它是世界上最最圣洁无暇的血脉传承!”苍景澄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他濒临疯狂地爱着的女人,就算身份有污点,也绝对跟低贱不沾边! 妓女,妓女又怎么了,那只能增加她魅力的深度和广度,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高贵,苍景澄敢用自己的灵魂跟无极大陆“风雨雷电”四神起誓,只有像艳姬这样有故事的女人才值得男人珍惜。 可悲的单恋男人,苍天素又笑了一下:“这只是你的看法,别人并不这么认为,所以无论我吃什么穿什么,在他们眼中依旧烙印清晰,我没有必要把精力和金钱浪费在这样无用的地方。” “那不一样!”苍景澄不悦又不忍地看着他,明明白白表达着自己的不赞同,“这是一个王府的尊严,你不能只依靠门口的石狮子和纵九横七的门钉撑起堂堂亲王的门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对方捏着他肩膀的手太过用力,苍天素皱着眉头挣脱出来,“你知道吗,当我在昭日殿的时候,什么东西二弟有的,就一定会给我送来,我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依旧暗含鄙夷和不屑,妃嫔身边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宫女太监都能对着我甩脸色。” “你再看现在,”苍天素指了指书房里酸枣木的家具和地上稀烂的白粥,“我一应吃穿用度能减则减,简陋到寒酸,整个无极大陆谁见了我,不要恭恭敬敬口称一声‘王爷’?” 他抬起头,神采傲然,满目灼灼:“我不需要锦衣玉食、奢华排场来撑起亲王府的门面,更不需要石狮子和门钉来昭显亲王府的地位,我住在这里,这里才是亲王府,我就是亲王府的门面!” 他有他的骄傲,不需要依靠外力外物,苍天素有自信有把握更有野心,仅凭他自己一个人的成就,让无极大陆万万亿生灵都牢记住他的府邸,都知道大苍国雍亲王的宅院。 苍景澄闻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盯着那张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梦境中萦绕不去的脸颊,良久后才涩声道:“可是我不想让你过着这样的日子,你应该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喜欢过这样的日子。”苍天素立刻接口,他想为今天的争论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你怎么能过着这样的日子?”苍景澄并不轻易放过,口中仍然死死咬住,“你是无极大陆有史以来最最年轻的亲王,你是大苍国注定会名垂青史的战神,你甚至还是……还是她唯一留下的血脉,没有人在这样的年纪能够拥有跟你比肩的成就,你是这个时代最最耀眼的星辰——没有之一,你明白吗,没有之一!——还有谁比你值得最好的生活?!” “你知道吗,你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她的儿子应该拥有的?”心绪激动下,他从自己的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拍在桌子上,“和田玉籽的美玉,价值连城,只要你愿意,可以摔碎了听响解闷;刚解冻的万年麝香,比同体积的金子贵重百倍,只要你喜欢,可以堆放在空地上点燃看烟火取乐!这才是你应该享受着的生活,你是她的儿子,你是她的儿子!” 苍景澄深深看着他沉黑色的凤眼,眼中无数复杂的情绪闪动,深情款款,柔情满面。 老男人抓着他思念故去的佳人,苍天素微微一笑,心头却蔓延开丝丝缕缕的凉薄冷意。这样感人肺腑的话,自从李宓死去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出自一个不是他父亲的男人之口,对方直勾勾看着他,眼里却丝毫没有他。 苍天素一直很明白,其实苍景澄对他的好,比苍景澜对他的恶更加伤人,苍景澜讨厌的是苍天素,而苍景澄善待的只是艳姬的儿子。 没了苍景澄心爱女人留世血脉的标签,苍天素在眼前这个可以为了他牺牲一切的男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这个男人是可以毫不犹豫抛弃余氏这个怀着他唯一骨血的人,从他身上索取父爱是非常非常愚蠢的事情。他在意的是艳姬的儿子是否安然快乐,苍天素的喜怒哀乐跟他没有一个铜子的关联。 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他们眼中只看得到他身上层层叠叠的标签和光环,没有人在意正中央那个赤裸裸、完全本真的他。 苍天素无声吸着气,他的呼吸很微弱清浅,胸口却烦闷拥堵,钝钝的痛从心尖上蔓延开来。 他就是一个笑话。 房门被人粗鲁地一把推开,段羽欢快满面地拎着一个大红色的酒瓶冲了进来:“素素,我明天就要走了,咱们今天晚上不醉不……” 大个子看了看站得很近彼此对视的两个人,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一把把苍景澄推开,黑着脸攥住了拳头:“滚开,你干什么?!” 他常年习武,臂力极大,此时心中着急全力施展,苍景澄重重摔在地上,伤了后臀,尾椎骨正正跟地面亲密接触了一下,忍不住哀叫出声。 屁股尾骨是人体很硬又相当脆弱的一个部位,很难被摔断,但是一旦遭受重击就会非常非常疼,也会非常非常麻痒。 苍景澄完全是条件反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团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满脸痛苦神色,用手扣着地面,嗷嗷惨叫,只恨不能直接昏死过去。 苍天素眨了眨眼睛,名义上叔叔的狼狈模样很好地取悦了他。 苍国大皇子在段羽捏着拳头给了他几下后,才假惺惺出声拦住了护草使者:“阿羽,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李狗子呢?我们说话说得好好的,你突然冲进来吓了我一跳。” “他没想对你做什么吧?”段羽非常担忧地拉着他上下打量,依稀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两人之间气氛是很古怪的。 “笑话,他能做什么呢?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人,喊一声就能冲进来几百人。”苍天素分外受用,权当哀叫不止的苍景澄是个死人,凑上前在段羽耳边印下一个口水吻,“明天你就离京了,我让人置办酒席,咱们好好喝一顿,我为你饯行。” 61、 苍景澜的生日临近冬至,当刚忙完了两位皇子成人典礼的礼部还来不喘口气就开始继续为万笀节忙碌的时候,又恰好赶上宁远大师被护送至京城。 无极大陆素日万分敬重鬼神,不过在苍天素一向的认知中,苍景澜对于神鬼之说一直采取蔑视回避的态度,倒有些不明白他此番大张旗鼓把宁远这么一个活佛接入京城是在打什么主意。 苍景澜这次确实动用了大阵仗,不仅派遣段羽带着上千正规军队前往大悲寺,等人到了后又特意带领着所有的老婆孩子连并文武百官一块站在城门上等候。 苍天素站在离得苍景澜最近的地方,只隔了尺余,默默低头盯着地上影子的移动,正自出神间看到前面的影子动了动,从动作上分析,应该是回过头来。 …… ……回过头来? 苍天素抬起眼帘,正对上苍景澜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撞,景帝心头剧烈一跳,不料他突然看过来,略显局促地牵动唇角,做了一个半成型的微笑表情,便迅速把头撇了回去。 苍天素心头一沉,身后站着的是满朝大大小小几百的官员,苍景帝如今行事越发没有遮掩了,万一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苍景澜不要脸,他可还是要脸的。 不不不,也许他本来也想让人看出来。苍天素嘲讽地牵动了一下唇角,他自然不会相信苍景澜真的十八年华春心动(……),发现了他身上某些以前未能发现的特殊人格魅力。 相反,苍天素连着数日思来想去,综合他名义上的父皇的行为,把它归结到这是苍景澜想出的新的折磨他的方法——而且还是格外有效的方法。 苍天素现在一想起来,就跟生吞活咽了一百只苍蝇,反胃到了极点。 众目睽睽下,苍景澜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虽然没有人胆敢跳出来指责皇帝破坏了迎接得道高僧的肃穆庄严的气氛,但是他磨蹭了一下鼻头,仍然感觉到了三分尴尬——鉴于有某一个特定的人就站在他的背后。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苍景澜顺势回过头去,目光轻轻顺着苍天素的脸梢扫过,又看向依次排开的儿子们,一指视野尽头已经出现的浩浩荡荡的军队,笑道:“朕今日且要出对子考较考较你们,若为魁首,朕将重重有赏。” 作为皇长子,又是唯一有爵位的皇子,苍天素半垂着眼帘出列,代表众兄弟恭声应是。 两人站得更近了,苍景澜唇角的笑容顿了顿,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看向前方,见军队中是骑兵走在最外围,冬天里的猎猎寒风吹过,马匹嘶鸣,马尾飘扬,沉吟了一下,道:“风吹马尾千条线。” 他说完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皇子们的神情,随手一指:“老三,你先来。” 有晓丝这个内应,景帝对于苍天素这四年来的军旅生涯不说了如指掌,也了解了一个大概,知道他未雨绸缪,在行文作赋上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苍景帝当然有信心苍天素肯定能立刻对出来,不过有时间多思索斟酌,还能再把答案完善一下,更何况有对比才能看出差距,对于苍天瑞的水准,苍景帝同样心里有数。 苍天瑞越众而出,特意比苍天素刚才迈出的步子大了一截,站在所有兄弟的最前面,不假思索道:“回父皇,儿臣的下联是:雨打羊毛一片毡。” 景帝面上丝毫情绪不露,看着苍天赐道:“老二,你可有好对?” “雨落荷盘万点珠。”苍天赐脚跟没有挪动,站在原地直接就把下联说了出来,他确实有意避让,明知道此时许多朝臣都在暗中打量比较,才故意示弱,以表心意。 “……天素?”苍景澜继续发问。 这个被特意跟先前的“老二”“老三”区分的称呼让苍天素心尖一颤,他一瞬间能够感觉到周围朝臣与兄弟目光的变化,无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方朗声道:“日照龙鳞万点金。” 苍景澜眸中流光一闪而逝,脱口道:“好,好一个‘日照龙鳞万点金’!此句辞藻华丽,意境开阔,有盛世之气象。” “儿臣不敢当父皇如此称赞,”苍天素坦然看了一眼苍景帝此时的穿戴,解释道,“是儿臣看骄阳映照在父皇今日所着金地缂丝孔雀羽袍上,璀璨生辉,明君盛世,千秋万代,方得此句。” 苍天素不着痕迹把三个最有希望问鼎的皇子间的波涛汹涌转变为了一次小小的马屁,化解了听他对出下联后看过来的目光中饱含的异样情绪。 虽然知道他别有所图,苍景澜仍然十分受用,心中涌动的酸涩感微微缓解,因笑道:“即使如此,此联亦仍然十分出色。” 苍景帝停顿了一会儿,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朕先前已经说了,会对魁首重重有赏,既然你的下联脱胎自朕的袍子,朕就把它赏给你。” 这话说得,哪有寒风凌厉的,老子把身上穿的衣服直接脱下来给儿子的,李泉心中腹诽他行事越发不靠谱,面上分毫不漏,把腰身深深埋了下去,双手向上捧起,准备接过景帝的衣服。 苍景澜眼中的不悦一闪而逝,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向知情识趣的老伙计如此没眼力界儿,也不看向李泉,径自解下盘扣,拉下长袍,轻轻搭在苍天素肩膀上,勉强翘了翘嘴角,声音压得极低:“也就你这样的人才配穿这身衣服。” 还欲再说,已经有传讯将领走了过来,禀报宁远大师已经抵达城门下,景帝移开视线,命令大开城门,亲自走下去迎接。 宁远大师在民间一直有活佛之称,此番上京已是鲐背之年,虽已须发尽白,皱纹满脸,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尚能自行站立,口齿清晰,耳聪目明,并无寻常老人的龙钟老态。 苍景帝在众人簇拥下走出城门,看着那张依稀还能感觉出有几分熟悉的脸,难得表现出了几分恭敬——虽然那恭敬只是浮在脸皮上,客客气气请大师移步进入皇宫。 虽然宫闱素来有不能接待外男的禁令,但是以宁远大师的为人名声主要是年龄,也并无这些顾虑不妥。 见皇帝难得这么郑重,皇后为了表现自己的殷勤,早就专门命人挪出来了一间宫殿,洒扫干净,燃上佛香,静待大师。 不过皇帝没有给她这样的脸面,自个儿询问了宁远大师的意思,在偏南方向冷宫旁边搭了一座佛堂,专门供给其居住,从头到尾都没有跟皇后打一个招呼,当真丝毫没有顾虑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景帝摆出了一种迫切的想要跟宁远单独聊聊的姿态,很快就解散了身后一大串的儿子和臣子,自己跑到茅屋里面同宁远大师深入交谈。 老爹已经走了,苍天赐看向自家大哥,轻轻一笑,道:“大哥文采斐然,才名卓着,弟弟自愧不如。” 苍天素拉了拉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的袍子,解开苍景澜帮他系上的扣子,随手放到刘权手中,吩咐道:“此乃御赐之物,好生收着,万不可有所损毁。”然后方才转头看向苍天赐,眉宇间带着些许冷淡:“当不起如此谬赞,二弟过誉了。”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被苍景澜调笑的时刻,难免有些懊恼愤怒,对着苍天赐一点头,不再理会旁人,径自离开了。 苍天瑞刚刚在景帝面前被冷落了,此番不甘寂寞地凑了上来,附到苍天赐耳边用不小的声音冷笑道:“看到了吗,二哥,你肯把热脸凑上去,人家却连冷屁股都不肯给你呢?” 苍天赐原本很有几分怅然若失,此时听他这样说,一皱眉训斥道:“你胡说什么,那是咱们的大哥,日后若然我听见你再这样不敬兄长,别怪我翻脸!” 苍天瑞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赶在苍天赐再发火前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是个什么东西,有个当妓女的娘,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也就只你还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先是那个姓段的,现在又跟父皇……”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苍天赐反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脸都黄了,抬起来指着苍天瑞的手指都在哆嗦:“你怎么敢说出来这种话?” 苍天瑞活到这么大,众星捧月,金娇玉贵,谁敢给他加一指之力,平生第一次挨了打,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被人兜头扇了一巴掌,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又是羞耻又是愤怒,捂着右脸颊叫嚷道:“难道我说错了,打量旁人都是瞎子,他就是一个……” 话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这次是打在左脸上,苍天瑞又惊又怒,还待继续叫骂,便听苍天赐断然下令道:“给我堵了他的嘴!” 同是名义上的嫡子,苍天赐比苍天瑞年长了五岁,又领过不少正经差事,手底下的人比苍天瑞的要多不少。 虽然皇宫中不许携带刀枪,到底苍天赐这一方占优势,短暂的交锋过后,苍天瑞带着的几个人都被摁在地上。 虽然苍天赐下命令要嘟嘴,侍卫们也不敢当真行事,一名侍卫本来已经冲了上去,突然醒悟过来其中的利害关系,手中拿着长布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尴尬地站在两名皇子中央。 苍天瑞没料到兄长会真的翻脸,愣了好一会儿,眼眶突然间通红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来在你心中他都是比我重要的,凭什么呢,凭什么?!” 苍天赐伤感而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示意自己的手下把苍天瑞的随身侍卫们放开,张张嘴唇,静默半晌,终究无话可说,撇下他转身离开了。 最受睹目的皇长子丢开了皇帝刚赠的衣服走了,余下两位皇子之间突然爆发的冲突理所当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虽然两人声音都不算高,具体起冲突的原因没有听到,但是后面的话,许多人都听了个大概。 有交好的朝臣不动声色交换一下视线,彼此心中都明了了,这显然就是发生在三位最有可能问鼎皇位的皇子间爱恨交缠的情感纠纷。 右相正是年过半百的李家现任家主,对着自己的亲儿子李仁锵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今天跟自己回府。 李仁锵用脚底板子想也能知道自家老父找自己到底什么事,无奈偏又不能不搭理他,只得勉强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62、 宁远大师同苍景澜说了什么,苍天素并不知道,当然,他也压根不想知道,吏部的差事并不轻松,他刚被调进去,人手都还不熟,适应起来也是很费心力的。 自从成人礼前夕到过冷宫一趟之后,苍天素算是解开了一直以来堵在心里的梗,不再一门心思栽在牛角尖里不出来,渐渐的也找回了平常心,时不时也到冷宫走一趟,缅怀一下过去的生活。 宁远大师选择的住址就在冷宫附近,苍天素因此而削减了到冷宫闲逛的频率,前几次还好,并没有遇上。 不过第四次时,他正指着冷宫破瓦房门前的槐花树,跟段羽讲述小时候往树根下的泥土里埋东西的傻瓜举动,隐隐听到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收了口转头看去,正看到宁远蹒跚地走过来。 这位年龄马上就要超过两位数的老者身上有一种极为静谧的特质,他一步一步移动得极为缓慢,慢慢搅动着周遭的空气,气度从容旷达,如同一尊真正的佛。 苍天素受李宓的影响,本身是一个无神论者,不过对这样一位名声甚好的老人还是愿意报以最起码的尊重的,因此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宁远手中攥着一串佛珠,静静看了他半晌,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脸上满布的皱纹中都带着慈祥温和,棕色的眼瞳清浅平和:“一别经年,不知大皇子可还安好?” 苍天素被看得很不自在,他非常不喜欢这种仿佛把人周身看得一清二楚透彻无比的目光。 如果宁远一直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苍景帝,那他一点也不怀疑先前听到的传言,说景帝同宁远大师交谈后勃然大怒,要不是属下死命阻拦,能直接把人拖出去砍了。 苍天素在第一次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很遗憾李泉竟然有本事把暴怒中的苍景帝拦下了,以宁远大师在民间的威望隆重,如果苍景澜真的把人一刀砍了,激起的民愤足够他好好喝一壶了。 “大师恐怕记错了,晚辈先前并无缘得见大师。”苍天素轻笑了一声,缓缓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流光,他又有一种莫名不好的预感。 “贫僧在十七年前曾经与大皇子有一面之缘。”宁远双手合十,回了半礼。 十七年前他还在艳姬肚子里面呢,苍天素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反常地没有追根究底。 在这种事情上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只是一拉段羽,对宁远抱歉地点点头,话语柔和,笑容浅淡:“晚辈不打扰大师观光采风了。” 段羽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敬畏地看了看宁远,虽然很想多听他说几句话,哪怕站得近一点也能沾沾佛气,不过觉察到苍天素的冷淡态度,急忙点头,跟着他就迈步打算离开。 宁远看着这两个把无极大陆半边天搅翻了的年轻人,对自己受到的冷遇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低声吟哦道:“人在尘世当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他摆明了有话要说,既然躲不过去,苍天素干脆住了脚,侧头看向他:“大师是在同晚辈说话?” “无他,贫僧只是在诵读佛偈。”宁远说罢,缓缓转过了一枚佛珠,“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大道有垢,无暇必毁。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故有缺,才能无限达至圆满。” 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听出来他话中有话,打消了立时就走的念头:“晚辈愚钝不堪,还望大师明示。” “往事不可忆,来者犹可追,殿下与其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不可自拔,抱恨终生,徒增伤感,不若仰首展望,心怀憧憬与希望。”宁远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缓慢地继续往前走,声音并不大,“殿下,放过别人,何尝不是放过自己?” 苍天素在这一刻心中百味陈杂,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这样出名了,他跟刘家的是是非非竟然已经传到了宁远耳朵中,还让人家专门拿出来开解他。 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宁远越走越远,没了人影,方才转过头来对着段羽凝眸浅笑:“你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干什么?” 段羽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没,没什么,其实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我觉得你活得太累了……” 段羽说话的时候一直极为小心地揣度着苍天素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没法弄明白他是不是生气了,有点慌乱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懂得你一直以来有多苦,并没有让你就放下仇恨什么的。” 段羽一直很明白,苍天素心中有一块禁区,是旁人永远也不能碰触的地方,再好、再亲密的人也不行,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视若不见。 “我明白,”苍天素握住了他的手,“等此间事了,我想去大悲寺斋戒,洗刷一下身上的罪孽,也静心修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段羽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也许三两个月,也许是三年五载……放心,我会准时回来参加你和大妹妹的婚礼的。”苍天素半阖上眼帘,声音轻柔至极。 他话音刚落,段羽沉下脸一把甩掉他的手,二话不说把人推开就大步往前走。 苍天素看着段羽的背影,却没有去追,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犯傻了,你是段家唯一的血脉,你忘记大将军死前说了什么吗?” 段羽脚跟一顿,回头回了一半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走人了。 苍天素并不意外他突然翻脸的反应,因为早有预料,也没有惊慌失措。这是他同段羽终究要经历的一次波折,现在不摊开来,也早晚有面对的一天。 苍天素心中并没有太大的触动,他的性格决定了理智永远是压倒情感的,他本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娶,不仅会娶妻,而且注定要妻妾成群,就算不是为了个人享受,也总需要借助联姻来巩固同朝臣的关系。 苍天素在这段感情中,一直把他和段羽摆在同等的地位上,既然他做不到,自然也不会要求段羽为了他终身不娶。 更何况是苍景帝亲自给段羽指的婚,当朝长公主,事关皇家脸面,由不得段羽不听话,不然段家这个独苗苗也要折了进去。 罢了,段羽现在还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慢慢开导他,不过段羽在感情上一直是单纯热烈的,让他明白这一点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权且走一步算一步,苍天素有点发愁地蹙了蹙眉。 6364、 苍景澜费劲千辛万苦,动用那么大的阵仗把宁远大师接入净京,就见了一面,被惹怒之后再也没有搭理过人家,就把人晾在冷宫旁边不管了。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苍天素倒是时不时能够在冷宫里见到宁远,不过很少交谈,每次宁远见了他都念叨一句佛偈,苍天素装没听见行一个晚辈礼,宁远回他半礼,两人也就擦肩过去了。 苍景澜三十八岁万寿节,场面办得极其隆重盛大。因为这次段羽还跟他处于闹别扭冷战阶段,称病没有出席,没人帮苍天素挡酒,他喝得比往常多了点。 苍天素酒量并不差,起码比看起来健壮很能喝、其实三杯就倒的段少将军酒量大,不过他很容易上脸,轻抿几口就红霞满面。 这也是很好的伪装,苍天素撩起眼皮看了看,排队等着灌他酒的大臣围了一大圈,当即把手搭在额头上,摆出醉醺醺的模样,伏在几案上装死。 他跟西北军的将领们关系好,在西北时是有了名滴酒不沾的主儿,几个大将军好不容易瞅到段羽不在的空档,举着杯子兴致勃勃打算灌他呢,结果还没排上队,见人已经倒了,纷纷不干,仗着苍景帝中途离席此时不在,乱哄哄闹开了。 苍天素趁人不备,斜了闹得最厉害的徐偿一眼,徐将军啧了啧嘴巴,被他清清凉凉一点不带酒气的眼神一扫,先自胆寒了三分,掂掂胆量终究不足,急忙镇压了起哄的西北军将领。 相比之大皇子这热闹到有点不像样的场面,其他皇子桌前未免显得冷清,苍天赐还好,同二十多个交好的世家子弟低声聊天,面前小猫三两只的苍天瑞就显得格外尴尬了。 林尧兰往邻桌看了一眼,震天的笑声惹得人心烦意乱的,不禁皱皱眉,不耐烦道:“搞什么,正儿八经的国宴,都被这帮子粗人搅合了。” 张坤被徐偿当杀来给猴看的鸡,照脑袋挨了两下子,正好悻悻地走过去,听了他这话,二话不说就掳袖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怎么,你们自个儿敢做,难道还怕我说?”林尧兰脾气也很冲,立时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看他,“你算是哪个牌位的人呢,也敢跟我耍横?” 他们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苍国两位皇子一块去云州平乱时期,由来已久,颇难化解。 张坤是段羽的嫡系手下,此次回京也封了官职,从三品武义都尉,何况他既是段羽手下第一得用人物,本身地位也很超然,并不惧怕林尧兰,冷笑道:“我倒要问问林三公子是哪个牌位的人呢,您是从武职还是任文官呢?是在骁骑营谋事儿还是在翰林院编书呢?” 林尧兰现在是举人功名,开春时第二次参加会试,意外落榜了,本就耿耿于怀,被人多方劝解才压下去,此时被他一说,气得变了脸。 苍天赐在平叛途中就被这两人搅得不得安宁,此时见又起了冲突,本来被闹得不耐烦,想要装傻混过去,眼见事态有扩大之势,急忙指使王德钏把人拦住了。 “尧兰,林大人事前的嘱托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再惹是生非,老大人祭出家法,我也护不了你。”苍天赐责备完林尧兰又看向张坤,“张大人也回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哥酒醒了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张坤笑眯眯对苍天赐行了礼问了安,又对着林尧兰举了举拳头,方才提着酒壶慢吞吞走了。 “二皇子!”林尧兰委屈地瘪瘪嘴,苍天赐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别闹了,让我省点心好不好?”苍天赐现在已经够烦了,倒不是因为最近苍景澜吃错药一般,对苍天素突然间宠到无以复加了,而是因为最近朝堂的局势越发变幻莫测。 刘家的势力被京都四大家族一步步分化瓦解,蚕食鲸吞,苍天赐从其中看到了苍天素的影子,他知道这算是他的大哥开始对刘家下手的先兆。 苍天赐拿捏不准在马上就要来临的风暴中他应当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一边是虽然分道扬镳却终究有抚育之恩的皇后一族,还牵扯到他一度疼爱有加的弟弟,另一边则是他亏欠良多的大哥。 苍天赐捏着酒盅,思绪烦乱纷杂,忍不住侧眼向邻桌看过去,苍天素右胳膊肘撑在几案上,半扶着额头,懒洋洋看着桌子上的菜出神,跟平日里一丝不苟一毫不差的正经模样比起来,别有一番动人心魄。 苍天赐觉得口干舌燥,饮尽了酒,见他侧眸看过来,眉蹙春山,眼颦秋水,不禁觉得耳根发烧,急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苍天素诧异地看了傻弟弟一眼,见他莫名其妙脸红得能蒸蛋,也没当回事儿,略一低头,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花菇鸭掌不禁笑了一下,这是段羽最喜欢吃的菜,可惜人今天没来。 既然装醉就要装得像一点,苍天素装作迷迷糊糊趴了一会儿,慢慢的人声渐渐小了,李泉的声音紧贴在耳侧轻轻响起:“王爷?” 苍天素眼睫颤动一下,并没有睁眼。 李泉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反应,侧头对着身后的小太监道:“扶雍亲王殿下回昭日殿歇息。” 苍天素心头冷笑,在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搭上他胳膊的时候挣脱开来,迷迷糊糊抬起头:“李公公?” 李泉没料到他突然醒过来,微微一呆,笑道:“奴才扶您回去歇息吧。” “我带来的人呢?”苍天素一手撑着额头,往周围扫了一眼,他的正副两名总管连并五个侍卫全都不知所踪,“不劳烦李公公了,我带刘权回府。” 李泉为难了一下,笑道:“这寒风朔气的,难免受寒,王爷不妨先到偏殿醒酒后再走,奴才这就命人去备马车。” 事已至此,话说到这个份上,苍天素心中十分恼火,面上胡乱一点头,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头栽倒在李泉肩膀上。 李泉吓了一跳,被他脑袋压住的半边肩膀跟火烧似的,急忙让两个小太监把人扶起来,搀扶着往昭日殿走。 统领总管太监一路上不断在念佛,刚刚那一幕可千万别被皇上看到了,不然自己难保人头,李泉战战兢兢吓了一路,走到昭日殿门口还心砰砰直跳,都有点怀疑苍天素是不是故意整他的。 苍天素被放倒在昭日殿软榻上不过片刻,已经十分安详地睡了过去。 李泉站在旁边十分认真看了他半柱香,从呼吸频率和眼睫颤动方式上没有看出人是不是在装睡,见门口已经站着个小太监在催促了,也只得把心中的疑惑压下,转身退了出去。 苍天素静静等待了很长时间,他摸不准自己维持这个状态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直到夜半,苍景澜才姗姗来迟。 李泉在殿门口没有进来,皇帝自个儿搬了张椅子紧挨着软榻坐下,昭日殿内没有掌灯,被悄无声息阖上的殿门遮挡了外面流淌进来的最后一丝烛光,整个宫殿重归黑暗。 苍天素有点后悔刚刚犯傻跟着李泉过来了,他本来笃定以苍景帝的骄傲和自重不至于做出趁醉诱奸之类的掉价举动,不过苍景澜突然摆出这么一副架势,让他的大儿子开始由衷鄙夷自己刚才竟然相信了一个神经病拥有信誉这种不靠谱玩意。 索性苍景帝只是侧头从旁边看着,一直没有逾矩举动,虽然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的那股灼热视线让苍天素真的很有撕开袖子里的痒痒粉给他来上一下的冲动。 为了打破这种让人心底发寒的寂静,他动了动肩膀翻了一个身,背对着苍景帝侧躺着,等躺好后苍天素就又开始后悔了,刚才是半边脸感到烧得上,现在整个背部都热烘烘的,苍景澜的杀伤力足以抵得上十万个火炉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等装睡的人无聊到差一点要睡着的时候,苍景澜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苍天素听到旁边衣料摩擦的悉琐声,精神一震,袖子里的痒痒粉整装待发。 苍景澜悠长的呼吸声越来越远,显然是往远处走了,苍国大皇子闭着眼睛愣了一会儿,被他今天的反常举动搞得心里发毛。 盏茶时间后,苍景帝又回来了,苍天素就感觉身上压了一大片重重的东西,苍景澜抱着一床被褥给他盖上,生疏艰难地帮他捻平被角防止漏风,动作笨拙得能弄醒冬眠的狗熊。 苍天素终于受不了了,一翻身直接坐了起来,皱着眉头睁眼看去。 苍景澜维持着半压在他身上整被角的姿势,明显愣了一下,回神后万分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你醒了?”一边说一边慢吞吞从软榻上起来。 苍天素看了看自个儿身上盖着的被子,很长时间没有出声,青灰色的布料显得格外陈旧,昭日殿已经不住人很久了,苍景帝不知道从宫殿中哪个犄角旮旯里翻腾出的这一床。 “朕来看看,听说你喝醉了,睡在这里。”皇帝皱皱眉,偏开头不看他,欲盖弥彰道,“跟着的人是怎么伺候的,丢下主子自己就在偏殿睡下了,朕看你真得好好敲打他们了。” “是该好好敲打了。”苍天素微凉的手指在被面上摩挲着,神情中止不住的冷淡,不论苍景澜下了怎样的死命令,都不是刘权舍下他走人的理由,他确实需要好好让手下的人都明白,现在雍亲王才是他们的主子。 苍天素从来没打算让苍景澜派到雍亲王府的人归心,说实话他也没那个本事,不过大规矩上不能够错,起码这次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够再发生。而且让他万分惊异的地方在于,竟然连伪装成李狗子的苍景澄也不在了。 苍景帝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呆了一下,才出声道:“这间屋子冷不冷?用不用朕让人加火炉?” 他把话说得极慢,每一个词的尾音都拖得尽可能的长,似乎想要尽力争取多的时间思考接下来要如何找话题。 苍天素静静看了他三秒钟,既然苍景澜想不到话题,那就给他提供一个:“父皇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床被子?” “……在右面第三个橱子里。”苍景澜刚才就隐隐觉得不对,空荡荡的宫殿里面怎么可能凭空冒出来一床被子? 不过那时候美人卧榻鼾睡,他满心满眼里哪里塞得下别的东西,况且也对他派人严密监视的宫殿有信心,顺道一眼扫过去,并没有多想。 苍景帝从大儿子微妙的神情变化中,已经觉察到蹊跷之处,心中格外懊恼,别再又弄巧成拙惹人生厌了。 “这床被子在儿臣去鱼兰之前经常见到的,您知道它以前是谁用的吗?”苍天素心头苦涩,半垂了眼帘,真的是好熟悉的东西,上面还印满了李宓拙劣的刺绣。 苍景澜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声,如果看到苍天素这种回忆中甜蜜带着感伤的神情,他还再猜不到是谁的被子,那他也就可以一头撞死了。 苍景帝现在被一种荒谬的感觉包围,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在背后阴他,塞了这么一床破被子进了昭日殿? 65 苍景帝本来满心想得好好的,他就是打算捧着一颗心默默看心上人一会儿,也没啥啥的龌龊念头。 平日里他一偷看苍天素,被正主抓包抓住太尴尬了,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能够肆无忌惮光明正大地看了,也算是给他的生日礼物了。 可惜计划有误,苍天素突然醒了,看情形还根本就没有喝醉,苍景澜难免有点无措,他最近一碰上跟大儿子有关的事情就头脑发蒙犯傻,本来还没想好应该怎么收场呢,突然又冒出来床破烂被子。 苍天素整个人都被这一床被子刺激得很富有攻击性,看过来的目光颇有几分不善,苍景澜心中苦涩,勉强笑道:“你好好休息。” 他十分不甘心就此离开,好不容易能够两个人静下心说会儿话呢,机会多难得啊,错过了这一次还不知道等多久才能盼来第二次,可是大儿子整个人都随时保持在炸毛临界状态,苍景帝很清楚现在不论他说什么,听到苍天素耳朵里都会直接变调。 苍景澜步履蹒跚离开的时候还觉得非常非常不可思议,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被人算计后的悲催愤懑感了,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如此了解他,一路算计到这一步? 赶走了进村的敌人,苍天素抱着被子发了好长一会儿呆,他也在惊叹,苍景澄什么时候这样手脚通天,连李宓当年用过的被子都能弄来? 早在他十三岁还在西北鱼兰镇的时候,苍景帝就故意派使节送了几大箱满满的李宓的东西试探他,苍天素咬咬牙尽数烧掉的时候心里面都在滴血。 现在他搂着这一床当初的漏网之鱼,无奈地发现对于大肆揭他伤疤的所谓皇叔,他还真生不起多少愤怒来,苍景澄是用李宓的被子往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粗盐没错,不过好歹撒完了盐疼过了以后,被子就归他了。 这床被子很可能是李宓留在世上的唯一遗物,苍天素为此伤口再疼上十次都心甘情愿。 哪像苍景澜,大棒后面就是鞭子,鞭子后面就是棍子,作为从小到大莫名其妙每次都被亲爹暴打一顿的受虐儿,一颗甜枣都没吃过的苍天素觉得自己恨他恨得十分有理有据。两相比较下来,苍景澄竟然也算得上是圣人了。 至于苍景澄怎么有本事把手伸到昭日殿来,苍天素并不想多管,苍景澄跟着他只是属于义务工,两者并没有明显的从属关系,人家又不是他的属下他的奴才,也没义务事事都向他汇报。 苍天素如获至宝地搂着一床旧被子喜滋滋地半夜出了宫,被他从昭日殿偏殿提留出来的满头大汗的刘权颠颠跟在他屁股后面,身上带着两个灰扑扑的脚印,一瘸一拐的在心中叫苦不迭。 刘权当然知道他一点道德都没有丢下主子的行为多么应该受到鄙夷和唾弃,不过他也是有苦说不出,这是皇帝的意思,他就算想违背,有那个胆子也得有那个命啊。 说句难听点的话,惹恼了苍天素,苍天素看在苍景澜的面子上最起码也得留他一条命,可是要是得罪了苍景帝,苍景帝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不用看。 这是什么狗屁差事,刘权被苍天素踢的地方隐隐作痛,心中直叹自己倒霉,自打被调进了亲王府,他就无时无刻不在走霉运。 还有那个该死的李狗子,一转头就看不见了人影,真当皇宫是他能随便乱跑的地方吗?刘权心急火燎找了半天人,也没找到老农民佝偻的身影。 苍天素回到雍亲王府,让刘权和跟着的侍卫自去领板子受罚,自己一推书房门,就看到苍景澄大刀阔斧坐在正中央的老爷椅上,赵六陪坐四角椅上,两人齐齐正冲着被捆得严严实实堵住了嘴的段羽翻白眼。 今天是十五,确实是跟赵六碰头的日子,苍天素眯了眯眼睛,先移开了段羽的堵嘴布,问道:“怎么回事儿?” “你没事儿吧?”段羽嘴唇都被粗布堵得充血了,一双眼睛红红的盯着他上下打量,“李狗子跟我说你被皇上留在宫里过夜了?” 段将军现在心中万分后悔,自己一次不跟着就闹成这样,媳妇真是不省心,以后可不能再闹别扭了,担惊受怕了这么长时间,是惩罚他还是惩罚自个儿啊? 段羽本来心神不宁在段府一个人味同嚼蜡地啃着一根酸黄瓜,捧着大脸回忆他跟苍天素在西北共同经历过的那些共患难苦中带甜的时光,便听管家来报说李仁锵将军来找他。 段羽从李仁锵嘴巴里听到亲亲媳妇喝醉了,似乎醉得还不轻,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到雍亲王府上来看看,他虽然头脑简单,也知道这是李仁锵听说了他俩闹别扭,给找的现成的台阶下。 李仁锵何等人物,一眼看透他的别扭心思,装模作样感叹了一句:“大皇子今天是真喝醉了,对着二皇子笑得那叫一个勾魂摄魄,我中途离席的时候两人还手拉着手不放呢。” 于是段羽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将军府,一头栽进雍亲王府书房,被笑得春光灿烂的苍景澄撞了个正着。 苍景澄正完成了算计自家亲哥哥的第一步,心情大好,看到这个傻小子自己撞进来,很开心地告诉他亲王被皇上留宿了。 段羽越想越坏事儿,他细细思量最近苍景帝莫名其妙的举动,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儿,心焦着急得半死,嚷嚷着要进宫把人接出来。 段羽话一说出口,就看到旁边憨憨笑着的老农民眼中冷光一闪,只感觉后脑勺一疼,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人绑住了塞了嘴丢在一边。 段羽如何使劲儿也挣不开身上的绳子,一看就是赵六这等熟贼的杰作,想骂又骂不出口,两个罪魁祸首坐一块喝酒聊天,笑嘻嘻权当他是一个死人。 如今苍天素回来了,段羽一肚子的委屈顾不得说,拉着他仔仔细细打量,一迭声问道:“你的皇帝爹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能把我怎么样呢?”苍天素先动作轻柔地把被子放在书桌上,扫了一眼仍然嘻嘻哈哈的两个人,帮段羽松绑,搓揉着他被勒得出血的手腕,柔声安抚道,“我在昭日殿睡了一觉,喝了醒酒汤,觉得头不疼好受了,就带着刘权回来了。” 苍天素其实很开心,他跟段羽从认识开始就没吵过架,天天连体人一般焦孟不离,就算段羽去接宁远一走两个月,也是时常有书信来往。 结果冷不防突然人家跟他闹冷战,一个多月没怎么说过话,苍天素还真不适应,很有几分不舒服,现在两人顺势就和好了,他心中挺满意的。 段羽狐疑地看了看他,发现媳妇眼角眉梢都是柔柔的笑意,一派安然,确实不像又受了欺负的模样,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看看你眼睛都是肿的,黑眼圈那么浓,都这个时辰了,先去睡一觉吧。”苍天素拿手推他, “到了上朝的时辰我叫你。” “他是怎么回事儿?”段羽指了指苍景澄,本来在他心目中,这就是个含冤受辱后被苍天素收留的平民百姓,结果今天阴沟里翻了船,才发现原来自己被蒙在鼓里。 苍天素回身看了一眼,皱皱眉,神色中带着十成十的无辜:“我也想问呢,多老实的一个人突然间变了脸,合着我被人当傻子耍了——六子,是不是你的手下,怎么没事先给我打个招呼?” 赵六把手握成拳,放到嘴巴上对着段羽咳嗽了一声,小拇指指尖上些许白色粉末被他吹到了空气中。 段羽仰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直感觉上下眼皮打架,撑不住道:“那你先问清楚,明天记得告诉我。” 苍天素把人哄到书房小隔间里面睡下,重新走进书房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你们两个先前认识?” 赵六一向最受不了他这样多疑猜忌了,急忙把双手举起来抱住头顶:“瞎想什么呢,我们今天才在你书房里碰上,十分投缘。” 苍天素静静看着他们没有出声。 “也有合作了一次的默契所在。”苍景澄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因为过度兴奋瞳孔都在颤抖,“我提供李宓的遗物,他摸到昭日殿放下。” 多少年了,憋屈了大半辈子,终于旗开得胜反将了苍景澜一军,苍景澄心中是说不出的舒爽,不然以他的性格,是不会跟赵六这样身份的人处得这样好。 “你认识我的奶妈?”苍天素隐隐觉得不对,禁不住多问了一句。 苍景澄耸了耸肩膀,漫不经心捏着鼻头:“当然认识,那个疯女人二十多年前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砸了老子一头一身的汤汤水水,害得老子让苍景澜那个王八蛋嘲笑了好久。” 他看向苍天素,眼中的光芒明灭闪烁不定:“说句实话,我听说苍景澜对她下手的消息后,也是吃了一惊,那个女人虽然神神叨叨挺古怪的,不过还有大用处,苍景澜翻脸不认人事小,也不怕就因为这个女人,害得他手下暗卫头头跟他反目。” “暗卫头头?”苍天素抿了抿唇角,心中冒出来一个人影,“是不是给我教书的夫子易豪?……他喜欢我奶妈?” 苍景澄十分赞许地看着他:“看这聪明劲儿,一点就透,真是可惜了,要是没有苍景澜遗传的这半边糟糠扯后腿,你本来可以更聪明的。” 苍天素沉默着没有出声,他五岁的时候人傻没觉出不对来,长大后明白了宫中制度后就觉得蹊跷,好端端的皇宫里面哪里冒出来除了皇帝之外的第二个不是太监的男人给他当夫子,易豪身份必定不简单。 苍景澄感叹了一句:“姓易的也是个傻瓜,喜欢那个疯婆子得有十多年了,我真看不出来那女的有啥好的。” 他只是无心感叹,苍国大皇子听后却心中格外伤感,原来他奶妈也是有男人爱的。 艳姬和李宓,苍天素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了,选择一个自个儿爱的人下场都无比凄惨,所以找一个爱自个儿的人共度一生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苍天素点点头,更加坚定了跟段少将军你侬我侬奔向美好明天的想法。 66 苍天素跟段羽重归于好,两个人秉承豪猪规则,刚吵完架后感情比平时更胜一筹,粘得紧了些,就难免惹人打眼。 李仁锵就有一次忍不住提醒他:“最近朝中流言纷纷闹得乌烟瘴气的,你们也注意着点,被人说到脸上谁都不好看。” 苍天素懒洋洋抬眼看他,浅笑道:“李将军多心了,一帮跳梁小丑临死前蹦跶几下,垂死挣扎罢了,哪里值得您费心?” 这事儿苍天素知道的,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也很明白是谁在后面捣鬼,散播这些流言。 不过苍天素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网已经铺开了,甚至已经有傻瓜鱼一头撞了进来,只等着收网就够了,刘家上下几百口人命,在他眼中已经同死人无异。 现在唯一能够让苍天素费心的,就是苍天瑞要如何处置,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苍景澜唯一真真正正的嫡子,要是下手重了,难保皇帝会有意见。 苍国大皇子皱皱眉,现在一想到苍景帝他心中就犯恶心,皇帝现在每次见了他就摆出一副欲言又止、委委屈屈的嘴脸来,苍天素苦于地位没人家高躲不过去,又没法明着翻脸,每次硬着头皮顶上,心里也觉得腻歪。 这天苍景帝又把他叫到了庞龙殿,苍天素端着笑脸走进去一看,果然没看到其他人,皇帝又给他开小灶。 不过他一点也不为这样的殊荣感到欣喜若狂,实话实说,他还感到相当厌烦,在苍景帝面前摆放着一张七弦古琴,还焚了香,弄得整个庞龙殿一股过于浓郁的烟草味。 又来了又来了,苍景澜最近十分有兴趣给他展示一下自己高超的人文修养,琴棋书画弓箭武术,联诗作对蹴鞠投壶,每隔三四天就换一个花样,搞得苍天素一直处于一种摸不到头脑的迷茫状态。 如果这种馊主意能是苍景帝自己想出来的,苍天素对他精神状态的怀疑就会更上一层,这是哪门子诡异的思考回路,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艺术大师、精英人才,自个儿就会五体投地拜倒在他脚下,捧着脸陶醉状山呼万岁? 苍景澜特意脱下了几十年不变的龙袍,应景地换上了文士白衫,正在拨弦,见他进来,微微点头,赶在苍天素行礼之前抢着道:“不用那么多虚礼,坐。”一指紧挨着自己放着的软垫,一脸陶醉状低头继续弹琴。 苍天素仍然行礼唱喏,然后才慢慢蹭到软垫旁,微微向外歪着身子坐了。 两个软垫摆得非常近,苍景澜嗅到他身上浅淡的清香,手指一抖,拨出一个颤音。皇帝眉尾重重一跳,急忙加快节奏掩饰过去了。 他一连弹了七八首曲子,苍天素仍然歪着身子拘谨地坐着不动弹也不说话,苍景帝独角戏有点唱不下去了,因停了手,笑道:“朕仿佛听你以前的夫子提起过,天素自小在琴艺方面也有所涉猎?” “略懂些许皮毛,儿臣不过分得清宫商角徵羽罢了,比不得父皇技艺出众。”苍天素浅浅一笑,头偏外说出的这句话。 大儿子的动作搞得他跟啥脏东西似的,恨不能躲得远一点,苍景帝把琴往那边推了推,顺势凑了过去,姿势亲昵得近乎附耳私语,笑道:“皇儿过谦了,不若你为朕演奏一曲……”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下去,靠得太近了,苍天素身上淡淡的香味一刻不停地传过来,苍景帝也觉得微不自在,禁不住多吸了两鼻子,讪讪坐正了身子。 苍天素不点熏香不配香囊,苍景帝一直没有弄明白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命人私下搜罗新奇熏香,各种都试过了,怎么也找不到类似的味道。 他坐正后香味是没了,发懵的脑袋也清醒了过来,苍景帝又有些后悔,好不容易能靠得那么近了,怎么自个儿又犯傻离得他远了。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一当着苍天素的面就浑身上下不自在,说话办事都要再三思索,可是真做出来又会后悔。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苍景帝举止失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苍天素用指尖碰了碰琴弦:“这琴是?”琴并不是顶好的,木料琴弦都只是寻常,还有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用过的。 苍景帝短促地笑了一声:“是你母亲当年在花坊练琴的时候用的,朕派人找了好久才搜罗了来。” 这是从上次昭日殿的那床被子引起的思路,苍景帝也知道苍天素心中对母亲有着很深的眷恋,费了好大的劲儿巴巴命人找来了,找准机会想要送给他,弥补上次不欢而散带来的负面影响。 艳姬成名后使用的琴连同她当年的衣物佩饰都早在十六七年前,她含冤而死的时候就被皇后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苍景帝当时知道,不过没有阻止,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些废物还能有有用的一天。 苍景澜说完小心地打量着苍天素的神情,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他大儿子看到生母的遗物感念他的苦心,怀揣着感激投怀送抱——哪怕不投怀送抱,能让他拉拉小手也好。 皇帝如今是当真后悔,他努力了这么长时间,苍天素的态度已经很能表明一切了,人家是当真烦他,以前好歹还拿他当个父亲,现在连对父亲的尊重都没有了,看过来的眼神就是在戒备随时可能发病的羊癫疯病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苍景澜现在就觉得这句话真是为他自个儿量身打造的,想想自个儿干过的事情,他自己都觉得除非苍天素哪一天撞到脑袋失忆了,否则说啥啥不计前嫌、尽释前仇,那都是笑话。 受到的伤害都刻在了心里,一刀刀捅进去,鲜血淋漓,仇恨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在吞吐,铭记在灵魂里,印刻在骨髓中,怎么可能当真释怀? 苍天素眼中伴随着沉默不断滋长的冷淡终于让苍景帝明白过来,大受感动乃至投怀送抱只是他最理想的一种反应——看到艳姬的遗物,人家儿子还有一种非常可能的反应,那就是顺带着想起害得他从小没妈的罪魁祸首。 苍天素积蓄多时的恼怒从胸腔中喷薄而发,他终于听到了理智分崩离析的破碎声,看向苍景澜的目光冷得能掉冰渣:“儿臣对于生身母亲的身份地位一直深有体悟,无需父皇多方提醒。” 苍景帝愣了一下,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来,没事儿说啥“花坊”,惹得人家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朕只是怀念往昔,缅怀先人,并没有别的意思!这是艳姬当年的东西,朕才找了来,以为你会喜欢……” 他说到最后甚至有点委屈,确实花了不少力气,心急火燎等了这么长时间才弄到手,刚到手立刻就把儿子叫来了,本来以为能卖个好,反倒被凶了。 苍天素气得浑身哆嗦,指尖掐破了掌心,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儿臣何德何能,不敢受父皇恩典。” 他的五官都有点扭曲,苍景帝看了,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也有点恼怒,俊脸一板冷声道:“朕好心好意,你不要就算了,朕这就命人烧了!”于是扬声叫李泉进来。 这口气对着谁发呢,拿热脸贴了这么多次冷屁股,苍景帝也不耐烦了,他觉得苍天素这是让他给惯坏了,换了半年前,他大儿子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首领大太监本来就在门口等候着,听了声音急忙推开殿门进来了,看到里面明显在对峙的场景就心里发憷,犹豫着不敢进来。 “把这东西拿下去,给朕烧了!”苍景帝说完,见他还是不敢动,怒气冲头,一脚把琴踹翻。 李泉偷看了一眼,这张琴本身质量就不好,年代又比较久远了,木头都被踹成两截,琴弦都断了,得,也不用烧了,这一脚就已经把它报废了。 谁用你这个刽子手装好心?苍天素冷笑一声,理也不理他,一甩袖子干脆走人了。 他刚走出庞龙殿,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心中一阵阵泛冷,径自出了宫门,坐上自家马车回府。 ****** 苍景澄正指挥着三两个仆人给花木修剪枝条,他的脸色也很暗淡,全没了平日神采熠熠的模样。 刘权皱着眉头走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到王爷书房打听打听,问问看今天出什么事儿了?” 指使谁呢你?苍景澄脸黑得都能滴水,顾忌到往日的形象,勉强扮出傻乎乎的样子疑惑道:“怎么了,今天难道出事儿了?” “王爷脸色不好呢。”刘权道。 苍景澄这才打起精神想了想,道:“没有啊,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跟往常一样,笑得可好看了。”他是真没看出来苍天素有什么不对。 “现在看不出什么,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很不对劲。”刘权也是佩服苍天素的养气功夫,从宫中回到王府才多长时间,一炷香前气得脸都变色了,现在已经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苍景澄知道他这是在拿自己当枪使,哪有当下人的打听主子消息的,不过还是道:“那我就进去问问,你看着人把花枝剪好啊。” 刘权口中答应着。 苍景澄敲敲书房的门,听到苍天素喊进的声音,方才推门进去,回身关好房门,才道:“你是不是跟苍景澜闹翻了?” 苍天素沉默着没出声,继续看书。 苍景澄的脸色更难看了,皱皱眉道:“你昨天是怎么答应我的,都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忍着点忍着点,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被人害的那个是我母亲,你倒让我忍?”苍天素苦笑了一声,事情是赶巧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失态至此,“他今天还给我看了我母亲学琴时候用的琴,还说‘缅怀先人’,上赶着恶心我呢,真把我母亲放心上,当初干什么还要给怀孕才七个月的她吃催胎药?” 这是苍景澄昨天才告诉他的消息,艳姬七个月身孕的时候,本来好好的,喝了苍景帝命人送去的膳粥就倒下了,九死一生才涎下了一个气息微弱的男婴,不然论日子算,苍天赐才是真正的皇长子。 苍景澄眉头一皱,关注重点跟他侄儿不大一样:“艳姬的琴?你怎么没带回来?” 苍天素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跟他吵了,彼此都生了气,让他摔烂了。” “什么?!”苍景澄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一脸的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跟他闹翻不好,非要赶在今天?哪怕非要在今天,你把琴护住也行啊?” 越说越气,苍景澄又不舍得对着他那张脸动手,干脆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扇得眼眶都破裂流血了:“我闲着没事儿给你说那些干什么啊,好死不死还非要昨天说?” 苍天素十分诧异,这个男人是彻底没救了。 “你怎么可能懂得我对她的心思!”苍景澄恨恨看着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好好反省一下,那可是是你母亲用过的琴!” 67 苍景帝第二天宣布要送宁远大师离京,日子定在十天后,仍然由先前把人接进来的那一批士兵护送。 苍天素隐隐约约感觉到苍景帝说完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最后那句人员安排的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般。 调开了段羽是要对他动手?苍国大皇子眼睫轻抖,疑惑中带着几分殷殷的期待,他自个儿也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不论苍景帝是在打什么主意,早点了断了一了百了,省的这样烦心。 他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混在散朝的朝臣中,还没有走到宫门口,便被李泉叫住了。 宫中首领太监在众目睽睽中笑得十分热切,恭恭敬敬地行礼后才弯着腰道:“雍亲王殿下,皇上召您过去呢。” 苍天素一瞬间心头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他没料到苍景帝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难道昨天挨骂还没有挨够? 苍天素清清楚楚记得当两天前苍景澄告诉他艳姬早产事件真相时,心中涌上来的悲切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难以用言语阐明的愤懑怨恨堵在胸口,他平生第一次那样鲜明地感受到对苍景帝的恨意。 苍天素以前一直天真地以为,苍景帝对他生母和奶妈的事情一直处于幕后下黑手推波助澜的作用,虽然其当做看热闹一样解闷的所作所为让人心寒齿冷,最起码也没有直接出手置人于死地。 结果苍景澄告诉他,你爹早就出手了,比你原先认为的时间还早,你的母亲一碗药喝下去,丢了大半条命才生下你。 苍天素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因为一碗催胎药提前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咧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时候的记忆模模糊糊不太清楚了,尤其是五岁之前的,回头再看许多事情已经悄无声息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了,苍天素隐约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确实经常生病,经常被李宓捏着鼻子灌苦苦的中药,发烧烧得神智昏沉,想不到追根溯源,最后帐还能记到苍景帝头上。 雍亲王千岁殿下抬眼注视前方,庞龙殿祁红色的门被缓缓打开,引路的李泉躬身后退,示意他自己进去。 苍天素侧头对他轻轻一笑,然后迈步前行,跨过高高的门槛,只留下李泉一个人惊愕地站在原地,心肝只跳——他为什么感觉大皇子的表情格外狰狞? 苍景帝看起来比前几次见面的时候正常了许多,没再搞焚香弹琴啥啥的勾当,正在捏着朱笔批奏章,见他进来,桃花眼中流光一闪,一指大殿中央摆放的枣木椅子,极为自然地笑了:“坐。” 椅子旁边搭了张桌子,也是酸枣木的,苍天素的目光却被上面放着的木制品吸引了过去,神色不变,侧眼看向上首。 苍景帝正观察着他微妙的神情变化,没看出什么来,心中略有失望,也没表现出来,笑道:“昨天不小心弄坏了,朕已经命人修补好了,你若是喜欢,不妨拿了去。” 苍国皇宫中确实不乏能工巧匠,昨天苍天素拂袖而去的时候还破烂不堪机会被摔碎了的七弦琴已经被修补好了,木质的琴身上有几条不易看出的痕迹,琴弦也换了新的。 苍景澜把昨天的事情轻描淡写想要混过去,态度也很热络,仿佛昨天气头上一脚踹烂了琴的人不是他一般。 话说到这份上,示弱修好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苍天素也明白自己再摆脸色就未免太不识好歹了,收敛好思绪,半低着头行了礼,道谢后把琴抱在怀里。 木桌是中空的,桌面上原本有个不大不小的洞,能够直接看到隔一层的抽屉,原本洞被遮盖住了,从苍天素站立的角度看不出不对劲来,现在七弦琴被移开了,洞里面的东西就显现出来。 异常眼熟的三个木质的玩偶,整齐地摆放在里面,第一个雕刻得十分简陋,手工涂的油彩因为年代有些久了,显出斑驳的褪色痕迹来。 苍天素记得当时是木偶完工之后,小心藏起来的时候被好奇他天天溜到冷宫干什么的李宓逮了个正着,被嘲笑了一通才知道原来这种油彩特别容易氧化,不能放长久,还懊恼了很长时间。 是他以前亲手雕刻送给苍景澜的万寿节礼物,苍天素闭了闭眼睛,真的是好久远的事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木工活了,也早已拾不回当年的心境。 殷殷切切苦练刀工,手指被刀片割得伤痕累累,连着一个多月的忙碌,只为了换来龙椅上帝王漫不经心的一瞥,被随手丢开了,却已然心满意足,欢欣雀跃。 那样卑微的讨好带来的喜悦曾经让他连着几天没有睡好觉,苍天素此时再见到,心中却已经不起一丝波澜,倒是有点疑惑苍景帝竟然还留着这种小孩子玩意。 苍景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真真切切显现出几许怀念来,浅笑道:“朕还记得你本来是想制作成无极‘风雨雷电’四神的,送了三年,还差一个就成套了,只可惜那年你走得早,没能赶上朕的寿辰,这三个朕就一直收着。”话语中不无遗憾。 ——哦,难道你以为奶妈身陨后,我还有心情给你送这种东西?苍天素也笑了一声,他第一次觉得苍景澜这样子天真,口中应和道:“儿臣每次都是雕刻一对的,一个送给父皇,另一个自己收着。” 他轻轻抬眼看向苍景帝,笑得眉目弯弯:“儿臣小时候就是这样,特别幼稚天真。” 苍景澜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应,心中蓦然蒸腾起无尽的喜悦,热切地看着他,勉强压抑住自己冲过去的念头:“你那里也有一样的?” 真好,你三个我三个,凑起来正好是三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皇帝几乎听到自己心花在怒放的声音。 苍天素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紧不慢地微微侧过头,声音平滑恬淡:“早就没有了,儿臣去了鱼兰就都烧了,小时候不懂事儿,才对那样的小玩意热切盼望,后来才发现,其实望眼欲穿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未必真的那样好。” 人生真的是一出出悲喜剧,苍天素想到他当年拙劣幼稚的理想和梦想,曾经被定义为可以实现的理想随着李宓的离开已经彻底被否决了,当年被判定为遥遥无期、绝无可能的梦想却被苍景帝亲手捧到了他眼前。 你的宠爱在意,我都不稀罕。 我不稀罕。 苍天素默默咀嚼着,却没有感受到儿时无数次幻想中那样的热切激动,他曾经妄想着能把受到的委屈欺辱、满腔的愤恨不甘,伴随着这四个字一并发泄出来,从此彻底摆脱同不堪回首的过去,轻松自在、逍遥快活。 事到临头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真的说出来时,感觉并不是那样的完满。苍天素发现自己心中只有淡淡的解脱,却实实在在并没有快意,仿佛只是完成一次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他再次跨过了人生的一个阶段。 苍景帝这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怅然若失半晌,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自嘲地笑了:“朕本来还想说,能不能下次万寿的时候,你别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了,再送朕一个手制的木偶,朕能凑齐一套也好。” 苍景澜只觉得心头发寒,他不怕苍天素对他吼对他叫,也不怕苍天素一边打击着他一边哈哈大笑,现在这样古井不波的状态才是最可怕的,说明人家一点也不在乎,已经全都放下了。 平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动情,就这么收场,他如何能够甘心?苍景帝强自支着身子一步步远离了龙椅,走到苍天素身旁,放低了声音道:“从前是朕对不起你,朕往后必定都改了,你给朕一次机会,也不行吗?” 苍天素看着他,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浅淡了:“您说笑了。” 苍天素并不想抱怨什么,成王败寇,这个世界本来如此,他以往自个儿犯傻,做了蠢事儿,凭什么能奢求苍景帝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起码在李宓的事情上,苍天素并没有怨恨苍景澜,不过若是想让他当做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那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心口上的伤还在滴着血呢,又怎么谈得上原谅? “朕承认当初是朕做得不厚道,可是朕除了袖手旁观外,并没有做什么……真正动手的人是皇后,朕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朕帮着你除掉刘家,好不好?”苍景帝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想要去碰他的肩膀。 苍天素先一步侧身闪避了,后退几步道:“儿臣自己动手,不劳烦父皇了。” “……你还是在怪朕?” 苍景帝说这话时近乎心痛的表情搞得苍天素哭笑不得,刽子手就要有刽子手的觉悟,从头到尾他才是受害者好不好,停顿了一下,才道:“父皇,儿臣不是您家里养的一条狗,今天您看不顺眼一脚踹开了,明天您心情好了招招手,还会摇着尾巴回来。” 他盯着苍景澜黯淡下来的瞳孔,懒懒地笑着:“再说,您真的一次也没有直接出过手吗,儿臣这个皇长子的名头是怎么来的?”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苍天素遗憾地发现他对这件事实在无法释怀。 苍景帝明显被问愣了,呆了一下,眼中的温情渐渐转淡:“你知道了什么?” 就这一句话问出来,显然他兄弟并没有诬赖他,催胎药确有其事,苍天素移开视线,没有出声。 苍景澜见他神情已经冷淡到了极点,急忙道:“朕是有苦衷的——不信你可以把宁远大师叫过来问一下——当年是他告诉朕,朕的第一个儿子,将是朕一辈子的煞星!” “所以呢,因为苍天赐快要出生了,您就给我的母亲喂药,把这个名头大方地赠送给她的儿子?”苍天素确实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禁不住冷笑,怪不得呢,从他一出生起,苍景澜的监视就无孔不入。 易豪是苍景帝暗卫首领,被他派去当教书夫子,李宓也是苍景帝身边的老人了,被调到冷宫去当闲杂人员。苍景帝为了让这个预言实现,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一个老和尚十七年前的狗屁预言,就这么一句话,彻头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苍天素嗤笑一声,倒有些好奇宁远有没有意识到他后来漫天杀戮造下的血债其实应该分一半到始作俑者的头上。 苍景帝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事实,苍天赐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如果那预言真的能够实现,皇帝实在受不了他命中这个所谓的煞星有个这样无趣的娘,如果他的第一个儿子换到艳姬头上,那事情会有趣得多。 也亏苍景澜想得出来,七个月大的孩子,能活下来都是他命大。苍天素轻轻吸了一口气:“算了吧,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是间接死在您手中的,我儿时所有的痛苦不幸也都是来自父皇的恩典,距离太远了,您能轻飘飘跨过来,儿臣没这个本事,我做不到。” “朕以前那样对你,那是因为……因为朕并没有……”苍景澜打了一下哏,红了红脸,含糊着糊弄过去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明知道朕现在有什么心思的,对不对?朕以后必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说苍天素一无所觉,皇帝真不会信。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他一直没想通为什么皇帝能够理所当然把“好好对你”挂在嘴边,难道苍景澜把他当成后宫里的女人,说一句这样粘牙的话就兴高采烈投怀送抱了?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西北的日子那样苦都能咬着牙撑着,苍天素不需要任何人的“好好对待”,这是他的骄傲,因此只是不在意地摇头:“您前后反差这样大,判若两人,变脸真叫一绝。现在您莫名其妙就看我顺眼了,日后再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厌烦了我,再来变一次脸,儿臣可是受不了。” 苍景帝明显没想到自己那样深情的小小表白能被人这样子直接堵回来,咬咬牙道:“难道你不相信朕?” “我不相信您,对我来说并没有损失,日子还是照样过,总比相信了您把我自己害了的好。”苍天素丝毫不为所动,他早就厌烦了皇帝自作聪明的所谓追求,“以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苍国大皇子其实到现在也没有理清思路,他好端端怎么会跟自个儿亲爹讨论这种狗屁问题,也不待苍景澜说话,拱拱手敷衍似的行了个礼,直接走人了。 68 段羽依依不舍跟他招手告别了,苍天素托病并没有参加恭送宁远离京的仪式,对于当年的所谓预言,他并不想过于深究。 苍天素也很诧异为什么苍景澜能够理所当然地把宁远抛出来当替罪羔羊,预言也许是宁远说的没错,迫使艳姬早产、坐视李宓惨死的事情可是苍景帝本人做出来的。 段羽护送宁远离京的第二个月,护卫队遭受袭击的消息传到京城,两千余人生死不知,失去了音信,苍景帝在早朝时震怒,挑了几个人出来大骂了一顿,责令当地守军加强警戒力量,彻查此事。 不少朝臣在初时的震惊过后,都认为这是来自于别国的挑衅,因为护卫队是在屏扬遭受攻击的,屏扬城乃是苍国四大驻军地之一,由老成持重的李广德将军率领二十余万军队常年驻扎在此地。 宁远在民间的威望隆重不让苍景帝,这位老和尚素有活佛之称,眼见再熬过两年就能成为无极大陆有史以来记载的第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 苍景帝当初大张旗鼓把人请到了京城,场面摆得极大,两千余名全副武装的军队横穿苍国国土招摇走过,半个苍国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现在皇上潜心问完佛法,把人恭敬请出去的当口,眼见护卫队就要到达目的地了,竟然凭空消失一般,连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朝臣也都心里面有数了,不说别人如何,起码宁远大师八成是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时不仅苍国一片哗然,整个无极都震了三震,四国数以千万计的虔诚信徒失声痛哭,戴孝哀悼这位半佛的离世。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连苍景帝的地位也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为数不少的苍国民众都把宁远遭受不幸的原因归咎到景帝莫名其妙突然把人请进京城这件事情来,不然宁远好好地缩在大悲寺,这都几十年了,无风无浪地过来了,结果景帝一把人请进京,回来就死了。 苍景澜一直对无极大陆崇信神佛的风俗不屑一顾,作为一个优秀出色的帝王,没有人喜欢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民间拥有过高的声望,尤其当事情同信仰牵扯到一块的时候,更让人格外忌惮。 信仰在给人带来依赖和安全感的同时,也很容易导致疯狂。无极大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三百多年前岳国皇帝昏庸无道,四个德高望重的寺庙住持振臂高呼,军队支离破碎,国家四分五裂,承国借此机会独立,方才形成了如今的四国鼎立之势。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面对民间汹涌如潮的民愤和请愿,谁也没有对苍景帝重惩护卫队成员的行为提出质疑,哪怕这些子弟至今音信全无,恐怕已经全都遭遇了不测。 过半护卫队成员被停职查办,段羽这个负责人的职位更是被一掳到底,镇北将军的职位转到了李仁锵头上,府上一应近百仆人尽数被打在牢狱中。 苍天素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苍景帝动起手时的狠辣了,皇帝用自己的举动告诉他,就算人家现在对他有那么一点意思,真下手时也不会容情。 本来苍天素不至于连一帮子奴仆都护不住,只不过他这段时间本身也在酝酿大动作,人手都被派了出去,何况牵扯到宁远惨死的敏感微妙事情,交好的朝臣不敢顶着漫天的民愤帮护送不力间接导致大师身死的段家说话,苍天素的意见被苍景澜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孤掌难鸣,只得作罢。 苍天素直到回府,脸色都没有回转过来,任凭他养气功夫再到家,如今段羽生死未卜,也是不免焦头烂额。 李仁锵下了朝还专门上亲王府劝他:“不碍的,这次确实是阿羽事情办得不好,竟然让宁远大师被人给杀了,也该给点责罚。” 苍天素闷闷的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找人往牢狱里多塞点银子,尤其是段府的老管家,别让他受苦。老人家看着阿羽长大,两人情分不一般。” “我明白了,这就找人去办,”李仁锵皱了皱眉,见他脸色仍然不好,犹豫了一下问道,“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苍天素摇了摇头,段羽本来是坚持两天一封信的,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护卫队音信失踪的前一天给他送信的白雕就没有到来,苍天素那时就隐隐感觉到蹊跷,急忙让赵六调动人手去查详情,只可惜路途毕竟遥远,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回馈。 事已至此,李仁锵还能说什么,他平素跟苍天素关系算不上热络,还因为段德惨死的缘故看这位年轻的前西北军主帅不太顺眼,不过此时在段羽的问题上,两人立场却空前一致。 李仁锵见苍天素眉宇间俱是郁郁神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就算阿羽坏了事,事情也没有太糟糕,如今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没准到时候发现只是虚惊一场呢。” 这话说得李仁锵自己也不信,愁眉苦脸劝了苍天素几句,见没有回音,李仁锵也没了兴致,告辞后垂头丧气离开了。 他虽然新升了镇北将军的职位,却一点也没有升职的喜悦,这都什么破事儿,段羽虽然人傻不怎么靠谱,也不应该搞出这样大的纰漏才对。 李仁锵走后不过须臾,苍景澄就进来了,看神色并没有沮丧伤心等情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见他一张酷似艳姬的脸上俱是懊恼自责,遂笑道:“怎么了这又是?” 苍天素看着他没有出声,事情闹得这样大,眼前这人肯定也是知道了的,无需他多费唇舌。 “傻瓜,这算多大的事儿呢?苍景澜那个傻子把西北军主帅移交给了李仁锵而不是给了徐偿,他这是在自寻死路呢。”只要西北军军权在手,苍景澄压根不在乎段羽的死活。 正相反,在他看来,死了一个段羽反倒是好事儿,京都贵族们之间一直隐隐约约流传着这两个年轻小辈不清不白的传言。 虽然无极大陆民风开放,男风屡见不鲜,到底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情,段羽要是真死了,正好还苍天素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苍景澄先前对于苍景澜的心思还有疑虑,经过了今天的事情,见他仍旧傻乎乎把军权往苍天素手里塞,知道这属于打了一棒子之后给的甜枣,心中不禁暗自好笑。 澄王爷当然明白此时的苍天素同他老子的差距还很大,不过这差距正在被一步步追平。只要苍景澜多犯几次傻,苍天素真正站稳了脚跟、成长起来,艳姬的大仇何尝不能报呢? 苍天素闭了闭眼睛,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阿羽可能已经死了。”就算不死,身上背了这样的污点,段羽这辈子恐怕不能再重返官场,更别说正儿八经带兵打仗了。 苍天素联想到苍景澜对宁远的态度,自然知道所谓敌国挑衅之名不过是苍景帝拿来哄天下人的借口,真正动手的人是谁,他不用想都能知道。 苍天素本来就不是一个习惯以乐观态度面对生活面对人生的人,他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性格中有一些极度悲观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下,哪怕他是个傻子,都没办法告诉自己,说不定段羽吉人自有天相,浑浑噩噩真的能逃过一劫。 苍天素甚至相信,杀宁远不过是苍景澜的一个幌子,皇帝真正想要动手除去的人是段羽,就因为段少将军最近跟他黏糊了一点。这样的念头一起来,他如何能够不愧疚? 生母和养母都已经因为他而死了,现在段羽也遭遇了不测,苍天素此时心灰意冷,除了自责,更多的甚至是绝望。 苍景澄完全不能够理会他此时的感受,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对姓段的真的动情了?” 苍天素此时并没有说话的兴致,半低着头当默认。 没想到苍景澄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别傻了,根本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人,绝对不是你此时的心理状态。” 苍天素不愿意与他分辨,站起身就要走。 苍景澄却突然不依不挠起来,一把抓住了他:“你知道吗,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像你这样冷静地计算得失,瞻前顾后,斤斤计较——更不会像你们相处时,你那样的坦然。”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苍天素挣脱了一下没能挣脱出来,半垂着眼帘遮盖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带着难掩的冷淡询问道。 “当面对你爱的人时,你会举止失措,言语失常,做任何事情都变得不像你,你的所有的计谋算计都不再管用……”苍景澄脸色浮现出怀念的神色,说到最后声音越压越低,“我后来时时在想,我比苍景澜差到哪里呢?只不过苍景澜面对着她时发挥出了正常水平,而我却表现得一直像个只会红着脸的傻瓜——如果我没有爱上她,说不定她爱上的人反而是我……” 苍天素冷笑了一声:“那是你,不是我。” “我是这样的,现在看苍景澜也是这样的,他现在一看到你,是不是就是个不断发傻的蠢货?”苍景澄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凭我对苍景澜的了解,你的段郎此时肯定还活着。” 双胞胎之间的羁绊比想象中还要深,苍景澄冷眼看着苍景澜最近的举动,已经看出了当年自己陷入情网时的影子。 他自忖假使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年前,人生的轨迹发生偏转,自己坐上了龙椅抱得美人归,抓到了苍景澜,就算心中再恨,也不会立时杀死。 死人在活人心中的影像会随着一次次的回忆被不断完满化,最后变得纯洁无暇、无可挑剔,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苍家刻在血脉中的病态占有欲让苍景澄必定会杀掉情敌,可是苍景澄不会傻到当艳姬仍然爱着苍景澜的时候动手。 他相信如今的苍景澜也会明白这一点。 69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屏扬城的李广德才把找寻到的护卫队的尸体运送回京。 两千多的护卫队,留下尸体的超过一千八百人,送到京城的时候,因为天气渐渐转暖,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坏,还因为运送过程中的磕碰损坏,许多尸体已经丧失了辨认价值。 苍天素在得知尸体到京的时候直接称病推了早朝,早早去了停尸房等着,他一个人默默站立了半个多时辰,李广德的部下才推着一车车的尸体进来,一见里面有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有认得的急忙挤开前面的人走了过来,他是李广德手下的督军,叫章瑾,刚刚也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催促指挥着手下的普通士兵搬运尸体。 章瑾先行了礼,方道:“王爷可是来指认段……大人尸体的?”他本来顺口想说段将军,话说到一半想起来段羽现在头上芝麻大的官职都没有,临时改了口,又因为向来知道苍天素同段羽关系亲近,不好直接称呼名字,便用“大人”二字混了过去。 尸体大都面目模糊了,根本无法辨认,不过段羽当时有官职在身,衣服本身跟旁人不同,苍天素循着熟悉的衣裳样式找了过去。 尸体脸部肿胀,眼球突出,口唇外翻,胸腹隆起成球状,四肢又肥又粗,皮肤呈污绿色,全身肌肉呈气肿状,浑身臭气熏天,这是典型的巨人观现象。这里的每一个尸体都是这个模样,满堂冲天的腐败气息。 苍天素站着没有动,章瑾走过来道:“王爷,人恐怕已经不能够辨认了,不过根据身上的衣服看,八成是段大人的遗体,您看着要不要找人领回去,赶在尸体爆炸前埋了。” 章瑾停顿了一下,抱怨道:“路途太遥远了,我们送过来时已经爆炸了好几个尸体了。” 苍天素没有出声,扫了一眼尸体腰侧的衣服,那里隐约能够看出来一个模糊不清的“段”字,字旁边还绣了一个隐蔽的平安符图样。 这是段羽的一个小习惯,从他爹段德那里学过来的,那个平安符还是段羽央求着苍天素画上去,另找绣娘绣的花。 眼前有点发黑,苍天素伸手揭开尸体的前襟,他记得段羽胸口左侧有一颗淡蓝色的痣。 可惜尸体腐烂的时间确实太长了,衣服上粘连了腐肉,此时一掀开,直接把小半个胸腔都带了下来,腥臭的脓水流了出来,在地上汇聚成粘糊糊的一大滩。 苍天素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旁边,章瑾小心翼翼地躲在几米外,警惕地看着这个方向,一副生怕尸体爆炸的表情。 苍国大皇子沉默了三秒钟,松开了捏着腐衣的手:“麻烦章大人了,我这就命人把段将军遗体抬走——宁远大师的遗体找到了吗?” 他直到傍晚才回到王府,李仁锵正焦急地在书房里团团转等待着,见到苍天素,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尸体真是阿羽的?” 苍天素看了他一眼:“进去说话。” 刘权十分知趣地把守门的两名侍卫带走了,另安排了人手远远在院子里守卫警戒着,同时一把拉住了想要顺道儿走进去的李狗子,冷着脸警告道:“我教给你的那些规矩都忘了吗,这也是你能凑过去听的?” 苍景澄心中暗恨,面上不动声色,顷刻间红了脸,讪讪看了他一眼,一脸羞愧地低头认错。 以往这种事情,苍天素都没有瞒过他,这次却态度很坚决地把他隔绝在外面,苍景澄如何能不明白,这是因为自个儿昨天说过的话惹得人家恼了。 虽然苍天素把态度摆在了明面上,苍景澄仍然不觉得自己昨天说的有啥不对的地方,他大侄子这分明属于被人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他确确实实并不爱姓段的傻小子。 最明显的表现在于,在段羽生死未明的当口,苍天素眼睁睁看着段府上下一应仆从都被关押在牢狱里。 苍天素说是插不进手去,无能为力,这话不明白他暗中底蕴的李仁锵会相信,凭借几个月来的观察大体摸清楚了苍天素能耐的苍景澄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苍天素拼着伤筋动骨,完全可以把段家老小救下来,可是他没有。在这个即将同刘家动手的当口,苍国大皇子宁愿选择龟缩防守,也不会为了段府出动手中的牌。 起码在这段情感中,苍天素的理智完全压倒了情感,他也许愿意为了段羽自断一臂,却绝对不会惊慌失措、自毁长城。 苍景澄轻轻一笑,看来之前一直是自己多虑了。 书房门一关好,李仁锵就追问道:“到底如何了,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阿羽的?” “耽搁了十多天,现在这个天气,尸体完全丧失了价值。”苍天素走到书桌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我只能认出那套衣服是阿羽走时穿的,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李仁锵恶狠狠咒骂了一句,一拳把书桌砸了个通透,也没在意自己被木材刮破了的手,紧咬着牙道:“从屏扬城送到京城,竟然用了十天时间,李广德究竟是干什么的?” 抓紧一点不过四五天的事儿,现在用了双倍的时间,显然是有意拖延,宁远遇袭是大事,主将有胆子一拖再拖,自然是受某个人指使。 李仁锵心中满是担忧,这几日同段德生前交好的许多将军都落了不是,运送尸体又有人暗中阻挠,从皇上这样的态度来看,恐怕段家要有大麻烦了。 这个“段家”不仅仅是段府一家的事情,已经延伸到段德生前费尽心思建造起来的关系网络,李仁锵没有看明白苍景帝究竟是想如何下手,反正西北军段羽一脉的将领已经有三个丢了官职,两个被调离京城。 “我还看到了宁远大师的尸体,”苍天素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用白玉一般的指尖轻轻推了过去,“死得很惨,舌头耳朵被割了,眼睛也被挖了,喉咙里面灌了铅,四肢都被剁去了。” 宁远的情况跟段羽又有不同,根据骨骼也能够判断出来那具尸体确实是一名即将行将就木的老者,如果动手的人真的是苍景帝,苍天素也想不出他费心更换宁远尸体的理由。 李仁锵果然听出了不对,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才道:“宁远大师只要死了,对皇上的声誉就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就算死得这样惨,也不会激起更大的民愤,因为知情人必然会被封口——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有听到类似的风声。” 如果真的是像他先前所认为的,是戚国人动手的话,现在肯定会大肆宣扬宁远大师的惨状,更何况割了唇舌已经够惨的了,非要往喉咙里面灌铅,这可不是高效的杀人方法,反而更像是在泄愤。 李将军心中起疑,却见苍天素只是握着一卷兵书,似看非看的模样,素白的手轻轻翻过一页书卷,发出的声音清脆到刺耳。 “穿着阿羽衣服的那具尸体被人从前方一剑穿胸而过,一招毙命。”苍天素好整以暇地笑了,凤眼深邃得彷佛敛尽了世间一切深渊,“以阿羽的能耐,不至于连正面的攻击都躲不过。”就算躲不过,起码也不该被正中心脏,多少有本事稍稍避开一点。 有这句话却不肯早说,李仁锵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道:“下官告退了,王爷保重身体。” 皇上问罪的意向这样明显,眼前的少年亲王已经被亲爹断了一条胳膊,四年的汲汲营营顷刻间毁于一旦,饶是以李仁锵的心智,也佩服他宠辱不惊的淡定沉稳模样。 ****** 宁远大师遇害的消息让整个大苍国震了三震,在余波未平,伤亡人数还没有统计出来的当口,就有发生了一件让举国震惊的大事。 左右丞相连并八名三品以上的官员联名状告外戚刘家依仗权势,欺压百姓,圈占良田,致使民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更有卖官鬻爵、私相授受的铁证。 卷宗写了几十卷,浩浩荡荡搬到朝堂之上,皇上扣住了几位刘家在朝官员,派羽灵军去刘府搜查,结果除了金银财宝、受贿账册外,还搜出了不少违制器皿。 苍景帝本来这几天脾气就比较暴躁,惩治了数名官员,见此立刻表示要严惩不贷。 刘家毕竟是一方权贵,当今皇后娘娘和二皇子三皇子的外家,如此烫手山芋无人想惹,正是你我推诿的当口,大皇子列众而出,自行请缨接下了此重担。 70、番外 “当初离京的时候,皇上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段德松开缰绳,任□的马匹随意地在土黄色的平原上漫步。 “……说什么?”段羽看着已经两鬓皆白的父亲,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直觉自己其实并不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走在几米前的段德回头,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上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有一个大皇子这样的儿子。” 属于段羽的烈马发出一声嘶鸣。段羽垂下眼帘,轻轻松开了手里死攥住的一把鬃毛,有些愧疚地摸了摸马儿,以示安抚。 苍景帝不喜欢他的大儿子,这件事几乎是苍国大大小小贵族们人尽皆知的事情,然而段羽没有想到,一个人对自己儿子的厌恶竟会浓烈到这地步。 在段羽眼中,苍景帝是个能让人不自觉心生敬仰忠心追随的帝王,但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父亲。 他现在想起,苍天素在离京前往边关的路上,面无表情地缩在马车的一角,抱着膝盖,整日整夜都不说一句话,半人半鬼的情形,都会在心底生出难以遮掩的愤怒和怜惜。 段德冲他摇头:“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边关跟大皇子朝夕相处了三四年时光,我才渐渐明白了皇上当初的意思。” 段德不待段羽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父亲我誓死效忠的男人,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所以按照常理,不管生一个怎样的儿子,在他的心中,应该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段羽忍不住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论如何,他对于苍景帝对待亲骨肉的方式,一直是颇有微词的。 段德暗叹口气,心知不是凭自己一两句话就能改变这个死性子孩子的看法的,于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继续道:“早在十八年前,我们这些老臣就在试图说服皇上,想让他引鞭高指,征兵西伐,建立一统天下的无上伟业。” 段羽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致。他不再摆出抗拒不合作的嘴脸,策马往前疾驰几步,来到跟自家父亲并排的位置,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没有人怀疑过苍景帝的野心。那个男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浓浓的野心和狂傲,掩饰不住,也不屑掩饰。 “十几年前的形势跟现在大不相同。”段德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跟自己的儿子说一说实情。 “那个时候,戚国皇帝昏庸无道,如今的承国太子也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而那个心高气傲、跃跃欲试的年轻帝王,一直渴望着一个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男人。” ——所以他就放弃了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转而约束自己,耐心安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静待新一代的王者们一步步成长起来。 段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现在的他跟段德想的完全不一样。 段德会为苍景澜的举动叹服,从而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越发恭顺忠诚。 但是段羽知道后却是在心中大骂:西北十万士兵连年忍冻受苦,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离子散,死于严寒,受尽折磨,原来只为了成全他一个人的任性妄为。 无疑,在十八年后的今天,苍景澜想要统一四国,并不只是意味着成功率的骤减,还代表着无数士兵和平民的鲜血,承载着无数妻儿的痛哭。 而这些都是段羽不能够接受的。段德一直说他优柔寡断,太过妇人之仁,这点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聚集起多少反驳的底气。 他不悦地哼哼了几声,突然意识到话题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引到了一个古怪的方向,连忙道:“那这些都关素素什么事了?”苍景帝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实在不是他想要关心的。 段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皇上较长的两个儿子中,二皇子虽无气吞日月的霸气,却善于任用人才,也能够虚心纳谏,将来定会是一位很不错的贤明皇帝。” 段羽听了这话,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他跟苍天赐只见过几面,印象实在不深,大抵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唯独最后一次,在离京的前一天,苍国的天之骄子在苍天素冷冽透骨的目光中,额头上青筋尽出,面欲滴血,紧咬着下唇,无声流泪。 段羽对这个无意中撞见的场景情有独钟,他无数次地回忆这一幕,然后每每都会转头,看向就坐在不远处的苍天素。 就算是亲眼所见,段羽也一直没能把眼前这个静谧乖巧的少年,跟当初那个歇斯底里言语尖利而状若疯狂的幼兽真正联系到一块。 段德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然而,在这几年中,我逐渐从大皇子身上看到了蓬勃的野心和令人惊叹的坚忍,那是一个皇者的天生素质。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我猜测,苍天素是苍景帝真正选择的,唯一有资格跟他并立于这天下之巅的人物。”段德的眼中绽放出异彩。 他能够想象,苍景帝有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够端坐在战场的一边,看着对面那个跟他势均力敌的对手,用芸芸众生,王朝沉浮作为赌注,下一盘操控天下的万年棋局。 ——然而,如果这个人选好死不死是自己儿子的话,两个人不能站在完全的对立面,放下一切顾虑,斗智斗勇一番,铁定会让苦苦等待多年的苍景帝抓狂。 段羽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三年前素素奶娘的事怎么说?” 皇帝不仅不讨厌大儿子,而且还给予了难以想象的厚望,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一番颠覆自己向来认知的说辞。 “李宓是个奇女子,”段德笑了起来,“她是我的——也是所有皇上旧部的老熟人,这个女人身上有很多寻常女子不具备的东西。而皇上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故意没有阻止皇后当年对雍贵妃的诬陷,而选择把自己的长子托付给了她。” “当数年之后,皇上见到自己的大儿子时,李宓无疑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她比他想象得要优秀数倍的完成了任务。”段德说到这里,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段羽冷笑:“这么说,皇上的逻辑是,真正有罪的在东宫殿里锦衣玉食,好不快活;有功的就合该被送上断头台?” 段德默然,良久后才道:“然而李宓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让大皇子实在太过依赖她了。” 从宫里回馈的消息看来,苍景帝无奈放下了博弈的想法后,其实是在用培养储君的方法,在不遗余力地教导苍天素。 怀揣着这样打算的皇帝,自然不会容忍苍国的继承人,有这么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软肋存在。 段德推测,早在八岁的苍天素为了李宓朝礼部侍郎庶子拔刀的时候,苍景澜在确定后继人选的同时,就对李宓起了杀心。 段羽眼睁睁看着自家父亲右手成刀状,轻轻在自己左肩上划了一道。 段德给他解释:“当你的左手中毒之后,要想阻止毒素蔓延,就只能连自己的左臂一块切掉——短时间内也许会痛不欲生,但是终究,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段羽没有接话。他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朝马背上重重一抽,急速奔向远方。西北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仿佛刀割一般的疼痛。 父亲,你不懂。 你们不是砍掉了素素的左手,而是硬生生将他的肚子剖开,将心脏从胸腔中撕扯出来。 鲜血淋漓。 比起手臂沾染上的毒药,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71 刘家家主正是皇后胞兄刘广严,时任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兼任光禄大夫,威望无两,此时却也只能干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苍天素带来的士兵从他的书房隔间中搜出来一套金刀玉玺,并且还是用假龙袍包裹着的金刀玉玺。 刘广严刚刚还是脸色青白,见了士兵怀中抱着的这一团东西,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赤红着脸哆嗦着一指苍天素:“你这是非要逼死我们刘家?” 苍天素带着十分的诧异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皱眉,甚至对他微笑了一下:“刘大人这是什么话呢,本王这也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得罪大人,还望刘大人体谅本王的苦衷。” 清冽的目光一扫刘广严布满额头的青筋,苍天素笑容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安然平和:“若是刘大人误会本王有意污蔑,您恐怕多心了,搜查刘府的可不是本王的亲兵,是父皇手底下的直系部队,本王可没有说动他们颠倒黑白的本事。” 刘广严此时已经满心绝望了,若然龙袍玉玺没有搜查出来,那么一切都不算是问题,谁家没点欺压良民的龌龊勾当呢,算不得什么。 刘家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娘娘陪伴皇上二十载,又有嫡子傍身,刘家根基并不会动摇。 刘广严虽然痛心恐怕这次要弃卒保帅,舍掉几个主干成员了,没成想竟然搜出来这样实打实谋反的铁证。 ——而且他确实没有谋反之意,苍景帝有多大的本事,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刘广严差点把牙齿给咬碎了,本来就深恨苍天素,此时见他优哉游哉、摆出闲适无比的模样,坐在一边说着风凉话,更是恶气冲头,二话不说拿起桌子上放置的茶盏丢了过去。 苍天素半垂着眼帘安坐在椅子上,压根没有动弹的意思,自有护卫拔刀把茶盏劈成两半。 张坤手腕一抖,直接把碎片打了回去,从刀面上弹回去的滚烫茶水泼了刘广严一头一脸。 苍天素弹了弹绣着暗纹的衣袖,好整以暇地微抬起头看他:“刘大人,您千万管好自己的手,这样毛躁可不好。伤到了本王没什么,万一冲撞了旁的贵人,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刘广严脸上已经发起了一溜燎泡,正自捂着眼睛凄厉惨叫。 苍天素转头看了一眼张坤,后者一脸憨厚的傻笑:“王爷,小的学艺不精,没控制好力道和方向,似乎伤到了国丈大人的眼睛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幸亏没有伤重,否则本王如何能向父皇交代?回去自领十军杖,我另找位枪棒教习师傅好好训训你。”苍天素微板着脸训斥了一句,也不搭理形状凄惨的刘广严,自顾自继续喝茶。 搜出来违禁物品的士兵这时候才问道:“王爷,您看……”显而易见刘家已经成了落水狗,他痛打起来也没有啥顾虑了,还是抓紧机会讨好一下如今风头正盛的少年亲王比较好。 “上一次搜查,不过是些违禁器皿等物,本来不算多大的事情。”苍天素用手指点了点明黄色的布料,素白的指尖正好碰触到有翼三眼龙额头上的第三只天眼,“只不过没想到刘大人竟然胆大包天,私藏龙袍,金刀为证,玉玺为凭。事情比本王原先料想的要严重许多。” 士兵早已经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急忙陪笑道:“小的这就去通知羽灵军都统王大人,还请王爷暂且等候。” 通知王峻自然是为了一块进宫面圣,告发一下刘家的谋逆行为,苍天素没成想自己跟刘家的冲突真的尽人皆知到这样的地步了,不过也没说什么。 两人一块进宫的时候,苍景帝百无聊赖正坐在龙椅上捏着一本奏折发呆,听到李泉来报,双眼一亮,捏着书页的手微颤了一下。 他稳了稳心神才道:“宣。” 让苍景澜有点失望的地方在于,虽然苍天素同羽灵军统领一块来的,却并没有开口,请安后就坐在景帝赐下的座位上低头持不语戒,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是王峻来陈述的。 苍景帝听完后好半天没有出声,其实这次抵制清洗刘家的事情是他发起来的,是为了转移大儿子投注在宁远遇刺案上的目光。 不过龙袍、金刀和玉玺却并不是他的手笔,显然是苍天素早有安排的。苍景帝也早就知道他的大儿子最近在酝酿对刘家发难,不过自己抢先了一步,想拿这件事卖点好,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才没让苍天素动用早就安排好的布置。 刘家本身就是他当年为了稳定因为刚刚江山易主而动荡的朝廷提拔起来的,如今京城四大家族已经站稳了脚跟,有一家独大趋势的刘家反而成了朝堂稳定的不安分因素,这颗棋子他早就想要丢掉了。 苍景澜心中主意已定,眯了眯眼睛,重重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悦:“真是放肆,刘家不过是人臣,他们这几年无法无天做出来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念在昔日刘家先祖追随太祖有功的份上,只要他们做得不是太过,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竟然惯得他们不知好歹,把朕当瞎子戏耍了。” 王峻本来心中还有些忐忑,听皇上这样说才彻底放下了心来,看皇上这个架势,显然已经明确表示了立场,刘家此次翻身无望。 王峻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这次没有站错队,外戚的份量还是比不上一个百战百胜、有战神名头的皇长子的。 王峻看皇上似乎心情不错,一脸慈父状详细询问了一下大皇子生活中的零星琐事,其形其状同往日所见喜怒莫测的帝王完全不同,正在感叹少年亲王的受宠程度之浓,便听苍天素主动提出告辞。 两人是一块入宫的,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此时也只有一块出去的道理,王峻少见皇上这样的好脸色,本来想磨蹭一会儿多拍拍龙屁股,见苍天素急着要走,也只得陪着他一块离开了。 出了宫门,王峻还不忘对苍天素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皇上已经开出了手令,下官这就命人先把刘家相关人等拿下大狱。” 王峻停顿了一下,十分为难道:“只是羽灵军本身还要负责皇城守卫工作,乱党人多势众,下官恐怕他们会做出鱼死网破的行动,守城的侍卫不能够轻易移动,难免有些人手不足的隐患。捉拿乱党的行动恐怕还要麻烦大皇子手下的西北军协助。” 看着别人动手,总不如自己拿着把刀子把仇人捅死来得痛快舒畅,王峻想着都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多卖大皇子一个人情,日后行事也便宜。 苍天素果然没有推脱,没有丝毫勉强地应承了下来,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本王立刻调动手下最得用的兵马前去,这等乱臣贼子不容姑息。” ****** 苍天瑞顶着紫中泛黑的右眼圈去跟皇后请安,他看起来似乎刚哭过一场,眼睛都是肿的,红着鼻头低着脑袋,声音细若蚊蝇,全不复往日的猖狂高傲。 皇后一眼就觉得不对,她自个儿也是红红着眼,急忙把儿子的下巴扶了起来,看了一眼就着急上火了,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 苍天瑞自打生下来就是她的心头好掌中宝,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命根子一样的疼宠爱护,皇后见儿子青肿了眼眶,下巴处还有一处擦伤,心中又急又气,再四追问道:“你告诉母后,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打伤嫡皇子?!母后这就去揭了他的皮!” 是今天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跟苍天璟和苍天瑢有了冲突,他们三个本身年岁相近,自然而然就存在隐性的竞争关系,彼此间相处得并不好,火药味十足。 平日里有了口角,都是双胞胎避让的,这次刘家成了落水狗,五皇子六皇子不怕苍天瑞了,三个人打了一架,一点也没有留手,苍天瑞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两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被痛揍了一顿。 这几日自从刘家落了难,他已经能够感受到旁人态度的前后巨大差异,原本可以随意打骂、拳脚相加的人转眼间也可以跟他甩脸色动拳头反击了,苍天瑞不禁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此时被母后问起来,他也不肯多说,低着头含糊了几句,被问多了,也有点恼羞成怒,甩下一句“不用你管”,气势汹汹跑走了。 皇后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一低头眼泪就涌了出来,身后有男人低沉的笑声传来。 皇后紧紧咬了咬牙,咬得腮帮子两边的肌肉都酸疼了,才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你还没走?” “娘娘说笑了,娘娘还没有同意本王的提议,本王如何能走呢?”从层层帘幕后面绕出来一个普通内卫打扮的男人来。 此人满脸褶皱,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了,说起话来声音也异常沙哑。 皇后静静看了他很久,方才道:“艳姬当年是我一手害死的,您如果真像您标榜的那样爱她,如何会转头跟我合作……我如何能够相信您呢,澄王爷?” “动手的是你没错,可是苍景澜违背诺言在先,若不是他当年信誓旦旦不会辜负艳姬,本王如何会同皇位失之交臂?”苍景澄脸上带着一股难言的阴冷痛恨,“本王丢了女人不说,连本应该属于我的皇位也丢掉了,他苍景澜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享有这万里江山?” 他扭曲着五官重重一拍桌子,嘶声道:“皇位是我的!我的!” 皇后并不在乎他在纠结什么,只是一再重申自己的要求:“本宫可以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不过有一点,您必须要护住天瑞的性命……不然本宫死前也一定咬死你……” “你放心,现在苍天素十分信任我,他本身也不可能真的杀死苍国唯一的嫡长子,要保下我的三侄子,并不是难事儿。”苍景澄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眼中诡光闪闪烁烁,仿佛正在吐信子的毒蛇。 他把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小瓶子递了过去:“把这个给苍景澜享受了,本王保证他会死在你前面——苍景澜一死,苍天素觉得皇位已经唾手可得,难免得意忘形,本王在背后一刀捅过去,就不信他能够躲过去。” 皇后看着那个小瓶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苍景澄看出她的犹豫,十分干脆地一拉裤腰带,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自从清君侧失败后,我为了逃脱追捕,忍辱负重这样子糟践了自己,又装作情深,方才换得了苍天素的信任。这具身体已经败坏了,我也没有其他的子嗣,待我百年后,皇位的人选也已经定了。” 皇后本来想要惊叫,死死忍住了,强忍住恐惧往他胯间多看了一眼,见果然空荡荡的,同太监并无二致,方才下定了决心,接过了在空中悬放了很长时间的小瓶子。 72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李泉说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了苍景帝的答案,禁不住在心底长叹一声。 苍景帝翻看奏折的动作就没有停下过,懒洋洋扫了他一眼,果然连犹豫都没有,一口咬定道:“不见。” 皇帝停顿了一下,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以后皇后所有的事情都不用通传了,朕一律不见就是了。” 苍景帝唯我独尊惯了,要求他自我反省则还罢了,要求他不迁怒那简直就是一句笑话。 如今他同苍天素已然又再创新低,苍景帝自责过后努力想要修复,可惜唾手可得、天经地义的时候他不珍惜,现在真把人得罪狠了又想要后悔,苍天素已经全然不在乎了。苍景澜一心想要弥补,可惜一直收效甚微。 苍景澜一边骂自己犯傻犯贱,一边也恨上了当初招惹苍天素的人。二十年前作出了预言的宁远大师首当其冲,刘家也没能跑了去,苍景澜此时心中完全没有二十余载的夫妻之情,满心只有动手为心上人出气的意愿。 如果苍景澄在这里,一定会大笑蠢哥哥又犯傻了,苍天素那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他看到景帝对皇后这样绝情狠辣,不仅不会心生感激,反而会引发厌恶警戒。 皇后对苍天素对艳姬再怎样狠绝,却从没有对不住苍景帝的时候。皇后这么多年来为苍景帝打理后宫,生儿育女,苍景澜却这种态度,着实让人心寒。 李泉走出庞龙殿,看到皇后笔直地挺着脊背站在门口等待着,发鬓散乱,双眼黯淡无光,全然没有了几天前的神采奕奕、富贵雍容。 李泉暗自叹息,面上不动声色,一味堆着热切的笑容:“皇后娘娘,皇上正同大臣们议事呢,不若您先回东宫殿,等皇上得空,奴才立刻打发人去告知您?” 皇后来之前专门找人打听过的,自然知道苍景帝此时自己一个人待在庞龙殿,这话摆明了人家不愿意见自己。 皇后摇摇晃晃有点站不稳,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咬了咬牙,憋住了泛红的眼圈,低声道:“本宫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同皇上商议,还请劳烦公公再问问皇上,请……” 口中的话说了半截讲不下去了,她低头呜咽了一声,方才勉强压下悲声:“请皇上不看本宫的份上,只为了三皇子,好歹也见本宫一面……” 虽然宫中里里外外都知道这个皇后做不长久了,不过人家现在毕竟还身披凤袍,头戴霞冠,况且这样放低身段哀声恳求,李泉为难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自转身进去了。 刚才李泉去通报,前后不过跟苍景帝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用的时间就很短,这次用的时间更短,不多时就满脸难色地出来了,圆滚滚的身子对着皇后一鞠躬,为难道:“娘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话一说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也没再多纠缠不放,惨笑一声,半晌后方道:“皇上既然绝情至此,本宫也无话可说,只盼他日后不要后悔。” 丢下一句话,她就转头离开了,眼中已经有了来时未曾有的绝然。皇后是真的心灰意冷,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原来在儿子的亲生父亲眼中一文不名,连空出丁点时间多听她说一句话都不肯。 皇后此次来本来是为了告发苍景澄的身份的,顺便还可以把窝藏谋反叛贼的罪名推到苍天素头上,没想到苍景帝连见她一面的兴致都没有。 皇上,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本宫不义了。皇后把手伸入袖子里,死死捏住了那个小圆瓶。 瓶子微凉的触感仿若直达心底,皇后闭上眼睛,遮住里面不停闪烁的恨意。 ****** 从刘家家主的书房中竟然实打实搜出了假龙袍等违禁物品,刘家谋反的罪名已经是坐实了的,满朝文武百官都为之侧目,心生唏嘘之感。 刘家称霸朝野、把持朝纲将近二十载,想不到如今倾颓衰败起来也如此迅速,不用说了,谋逆大罪论理应当戮灭九族,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看在舐犊之情和夫妻之情的份上,不计较三皇子和皇后的罪名。 不过苍景澜向来是不走寻常路的典型代表,他在早朝大发了一顿脾气,先跟所有大臣展示了一番啥叫雷霆之怒,然后又跟天下人展示了一番啥叫天子之怒。 苍景帝一共下了两个命令,第一个命令是把刘家所有人尽数收监,包括女眷奴仆,第二个命令是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由雍亲王处理。 & nbsp; 这话一放出来,朝臣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关于大皇子和刘家之间的纠葛,自始至终就不是秘密,起因都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艳姬刚入宫的时候。此番皇上直接了断地把事情都丢给大皇子,简直就是在把刘家往死里逼迫。 苍天素不负众望,同样也没有辜负自己修罗煞星的名头,刘家主事十余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凡刘家直系血亲尽皆处以极刑、即日问斩,姻亲和旁系血亲最轻处罚也是没收家产、贬为平民,永不得入朝为官。 这样的处罚比起诛九族来说自然是轻的,不过经由大皇子之手推广的凌迟却让天下为之哗然,整个无极大陆沸腾一片。 苍天素亲自抓着刘家家主刘广严,耗时三个时辰,给面无人色的刽子手们展示了一番何为千刀万剐之刑。 苍国大皇子轻轻抬眼,画一样的眉目,高雅清绝,秀美如玉,素白的手指点着手下血肉模糊的一团,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许柔情:“每一刀下去,都要拿捏好分寸,若是伤了脏器,人就活不长久了。” 他曼声低语,把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用了三炷香时间,从头到尾刘光严的惨叫凄号声就没有停过。 被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刽子手虽然大半辈子都在跟死人打交道,也从未见过这等腌臜恐怖的景象,杀人不过头点地,眼见那团红肉上还能够清晰地看到青紫色的筋、不断鼓动的脏器,这哪是个活人,就如同半扇猪肉一般挂在半空中。 几个刽子手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视觉折磨,一低头捂着嘴吐了出来,他们平日里见惯的人头四飞、鲜血四溅的场景跟这个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 苍天素恍若未觉,他的半边脸上都沾染上了从血管中喷溅出来的血液,却也没有擦拭的意思,也不在意遍布半个刑台的呕吐物,仍然笑得眉目弯弯,整个人漂亮得如同会发光:“麻烦诸位回去都找点东西练练手,到时候千万不要一时紧张失手把人弄死了。” “王爷,不是今天处置他们吗?”其中一个刽子手忍不住问了一句。连没啥牵扯的人还等不到明年秋天,大冬天的直接就要把人给斩了,怎么这些真正罪孽深重的人还要拖着往后呢? 当然,他就是纯粹有点诧异才多问的,并没有当真迫切想要现在就动手的意思,胃里面的翻滚还没有平息呢,他现在一张嘴还想吐。 苍天素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刽子手立刻明白自个儿逾越了,这话他不该问,急忙低头作反省状。 行刑的日期定在了冬季尾巴上的一天,苍景帝知道后半天没有说话,末了只能苦笑一声,这个日期要搁两年前他准保并不知道特别之处在哪,不过他自从明白自己心意之后,特别掉回头去重温了一遍自己对大儿子做过的混账事儿。 这个日期他看一眼就觉得熟悉,不是别的,正是李宓被推上断头台的那一天。 苍景帝此时当真有点心灰意冷,苍天素不断用行为举止、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表明当初的伤害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一丝一毫都没有忘却,这样深重的恨意真的有能够消弭的一天吗? 最近这段时间哀怨发愁的次数比他半辈子加起来都多了几倍,苍景澜正在默默舔舐伤口,就见李泉小心翼翼凑在门口道:“皇上,皇后娘娘想要见您。” 景帝此时正心情不好,脸色一沉就要发火。 李泉见顶头上司神色不对,急忙解释道:“皇上,娘娘在东宫殿闹开了,满屋子的瓷器贡品都被摔了,直嚷着要见您呢。” 闹就闹吧,爱摔东西就摔东西,反正他富有四海,也不稀罕这点小钱,不过动静大到隔了半个皇宫连他的贴身大太监都惊动了,那就不是一般的能闹腾。 况且景帝本身也已经给了李泉明示,不用管东宫殿那个疯女人的死活,李泉此次却仍然满脸为难地来回话了,显然是皇后闹得太不像样了。 恰好手头无事,去看看找点事情消磨一下时光,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怨妇一样想东想西,苍景帝神情莫测地站起身来。 李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转身去安排摆驾东宫殿的事宜。 73 苍景帝圣驾还没有到达东宫殿,只是接近门口,就听到里面声嘶力竭、不堪入耳的谩骂声,他眯了眯眼睛,一道近乎阴冷的流光在眸底一闪而逝。 不说随驾的侍卫太监们想死的心都有了,首领大太监李泉也是听得满头大汗,皇后已经是复出无望,不管不顾了,他们却还都不想死呢。 皇上神色淡淡的很有几分不悦,李泉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往里面走。 一行人走进去的时候,皇后已经被几个从吓破胆状态回过神来的小宫女联手捂住了嘴,东宫殿的大宫女金香咬了咬牙,见她不依不挠还在挣扎,干脆命令道:“娘娘被癔住了,都楞着干什么,还不把娘娘手脚制住,千万别让娘娘伤了自己!” 对皇后娘娘大不敬是死罪,不过一个人死了也总比连累家人来得好,金香此时也是满心悲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刘家完了,皇后娘娘把自己赔了进去,恐怕她也活不长命了。 金香跟在皇后手下十几年,宫中的龌龊不说知道得一清二楚,起码东宫殿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她心里面门清,亏心的坏事儿也做过不少。 现在报应临头,眼见已经是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了,金香还在自怨自艾着,突然听到外面通报声,吓得急忙让人松了皇后。 皇上驾临时向来排场很大,不过现在满东宫殿的人都在暗暗抱怨为何要这样大的排场,找这么多人来看着一国之母犯癫痫,难道是多光荣的事情吗? 皇后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嘴角裂开了,脸上还有不知道谁捂嘴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指甲印,她刚刚被三个身强力壮的洒扫宫女摁在地上,现在虽然宫女收了手,闹腾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没了力气,暂时没法站起身来,只能委顿在地上不动弹。 苍景帝看了她一眼,便彻底丧失了看第二眼的兴致,厌恶地一皱眉头,半侧过身去。 这样的反应落在皇后眼中,更平添了十成的恨意,凄声道:“皇上,本宫十五岁时就嫁与你为妇,二十余载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本宫有愧于天地却无愧于你,皇上何至于这样毒辣不顾念旧情?” 得知景帝直接把刘家的官司转到了苍天素手里,皇后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刚刚嘶吼了很长时间,此时嗓子都坏掉了,嘶哑难听,喉咙中都带着血。 苍景帝漫不经心甩了甩袖子:“你自己的娘家包藏祸心、意图谋反,想要颠覆我大苍国江山,你管这个叫作无愧于朕?” 苍景澜其实根本不想同她理论,他做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不过念着今天空闲时间比较多,当个消遣消磨一下时光罢了。 皇后眼眶通红,尖声叫道:“我哥哥是被冤枉的!他是无辜的!”若是真有此事则还罢了,其实压根从头到尾都是旁人诬赖的,苍景帝连审问都没有,直接就定了罪下了监狱,一转头还把事情丢给了诬赖的人来全权负责,分明就是要把刘家往死里逼。 苍景帝懒洋洋笑了一下,尾音微微拉长:“刘广严是不是无辜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人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再计较这个还有意思吗?” 他低下头,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中带着让人发狂的不在意:“朕的大儿子今天就送这个图谋不轨的乱臣贼子去见了风雨雷电四神,皇后若是觉得是朕判了冤假错案,不妨去跟神明解释吧。” 再不老实,朕干脆就弄死你,苍景帝没明着说出来的话,皇后也不是听不懂的。 恨意冲头而起,身体中涌出来的力量支撑着她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皇后本身同苍景帝直线距离就不远,她一下子起身了,距离就更近了。 苍景澜皱皱眉,厌恶地正打算后退,耳听得一声极为刺耳的厉声冷笑,眼前白花花一片扑面而来。 他也是练过武功的人,反应极为灵敏,不过毕竟事出突然,回身躲避只闪过了小部分袭击物,景帝感觉满面粉末状东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李泉大惊失色,急忙从桌子上取了清水来给他擦拭,却被暴怒的苍景帝一把推开了。 皇帝抬脚重重踢在皇后小腹上,后者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吐了几口血,撞在桌角上跌落在地才勉强停了下来,却仍然大笑不住。 苍景帝被她笑得心火烧得更旺了,料想到自己怕是中毒了,用清水擦拭了眼睛,却并不觉得如何难受,看李泉慌慌张张跑去叫太医,也没当回事儿,伸手掐住皇后下巴,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皇后自顾自仰头笑了半晌,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被掐出血来的下巴,咬紧牙关道:“苍景澜,你别想活到明天了!你想害死我们,那就先死在我前面!” 苍景帝嗤笑了一声,但凡厉害的毒药,中后应当即刻就感到不适,可是被人拿不知道什么做的白粉扑了一脸,别说不适了,他连沾上药粉的眼睛都没有明显的灼烧感,说这是能立时致人于死的奇门毒药,他还真不信。 “拖下去,给朕找间特制牢房关起来。”景帝一边让宫女伺候着洗脸,一边吩咐道,见已经有侍卫自觉执行了,不忘补充了一句,“把三皇子苍天瑞也给朕送过去,让他们母子去牢房里团聚吧。” 皇帝说完甩袖子走人了,全然没在意身后声嘶力竭的呼喊。 皇后压根没料到他不顾情面到了这样的地步,连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顾了,先是哀哀为儿子求情,说到嘴巴都干了,景帝连脚步都没停一下,皇后咬咬牙骂道:“苍景澜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这话倒是有点效果,已经走到东宫殿殿门处的苍景帝特意转过头来看她,薄唇微张,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来的冷意:“朕等着你的话应验。” 苍景帝丢下一句话拍拍屁股走人了,结果坐在龙辇上往庞龙殿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靠在舒适的椅子上缓了半天,那股劲儿仍然没过去。 他回到庞龙殿的时候,李泉正拉着太医院院首胆战心惊等在门口,谁都以为皇上中的得是毒药,以皇后此时对皇上的恨意来说,皇上恐怕命不久矣。 没想到李泉看看皇帝脸色,也没啥苍白贫血的症状,反倒眼角眉梢看着有点不大对劲儿。 景帝摇摇晃晃往下走,落地就觉得脚下一片虚浮,腿一软差点倒下,还是李泉急忙伸手扶了一把。 苍景澜反应格外猛烈,黑着脸一把把他推开,俊脸阴沉得能滴水,喘了半天气才道:“进殿。” 太医院院首本来就觉得自己今天恐怕有大麻烦,被皇上冷冷的眼光一扫,心跳如雷,死的心都有了,也不敢耽搁,急忙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 雍亲王府中,苍天素正在跟赵六面对面出神。 赵六顶着一个乱糟糟的鸟窝头,戴着俩黑眼圈,拽着苍天素袖子一个劲儿不撒手,满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你可得给我个交代,近百大内侍卫堵在门口,我折了十几个好手进去了,这样子别说是救人,我连姓段的傻小子到底在不在里面也拿不定主意。” 苍天素皱了皱眉,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大的阵仗,段羽何德何能被景帝这样子严密看管着。 他正低着头绞尽脑汁想法子,便听到外面有条不紊的敲门声传来。 赵六急忙猫下身子团成团藏在书桌后面,苍天素方扬声道:“进来。” 刘权探进来半个脑袋,小心翼翼道:“王爷,万岁爷宣您入宫呢。” 74 景帝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毫无预兆地突然召唤他,这个时辰恰巧是皇帝一天中比较得空的时间,苍天素看看天色,也没有多吃惊,点点头道:“备马车,本王即刻入宫。” 他走之前不忘吩咐赵六道:“我马上就回来,李狗子也只请了半天的假,你也不用走了,等他来后先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出来对策。” 话虽然这么说,苍天素也没有抱多大希望,能不能救出段羽还要看苍景帝的意思,而看一百个大内侍卫的架势,显然是在痴人说梦。 这件事情急不得,还需要细细思量,小心行事,要么就不要行动,一旦动手就必须确保成功,苍天素现阶段单知道段羽很可能还活着,就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 赵六表示明白后,苍天素就乘马车进了皇城,他刚下了马车,就看到李泉青白着脸等候在宫门前,一见了他,眼前一亮,急忙迎上来勉强笑道:“奴才给大皇子请安。”说着一伸手做出引他进去的姿态。 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停住脚没有动弹:“有劳公公了。”李泉跟在苍景帝身旁服侍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苍天素此时凝神一看,却发现他腿肚子都在打颤。 李泉看此情景立刻明白自己画蛇添足了一把,可是也没办法,现在他长了十个脑袋也不敢再在庞龙殿呆下去,借着迎接大皇子的名头,好歹还可以出来躲一会儿。 不过苍天素已经起疑了,李泉也只能再行了一遍礼,努力找着措辞,把声音压得极低:“您快点进去看看吧,皇上他……他今天不大妥当……” 苍天素给刘权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见机行事,方才跟着李泉往皇宫深处走,苍国大皇子现在有点后悔为啥要答应给苍景澄半天的假期,事关苍景帝,刘权就不怎么靠得住。 一行人来到庞龙殿门口,远远就看到地上一大滩血迹,李泉缩着脖子想当看不见直接走过去,没想到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苍天素却偏偏停下了脚,问道:“怎么回事儿?” 李泉现在心焦如焚,恨不能直接把人砸晕了丢到床上去,也只得耐着性子轻描淡写解释道:“是太医院院首,一句话说得不妥当,惹怒了皇上。” 李泉说话的时候也挺稀嘘的,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他觉得此时的太医院院首就是一个时辰或者两三个时辰后的自己。 苍天素略微皱了皱眉,示意他继续领路,李泉却如蒙大赦,止住脚步的同时顺手一拉刘权,满面堆笑道:“王爷,皇上让您自个儿进去呢。” 苍天素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心中疑窦丛生,却并没有多问,原先他还有怀疑,不过此时已经在庞龙殿门口了,苍天素推测苍景帝可能又抽风了,不过也没太当一回事。 现在情况很明显,苍景澜对他很有几分意思,姑且不论这份心意能维持多久,起码现在皇帝是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的。 而且苍天素估摸着皇帝也不会下作到霸王硬上弓的地步,没有太多犹豫和迟疑,就推门进去了。 庞龙殿正殿空荡荡的, 半丝人气也无,联想到苍景帝刚刚把太医院元首叫来庞龙殿过,苍天素怀疑人是不是病了或者说又装病了,便试探性地往侧殿走。 整个庞龙殿侧殿门窗都关得死死的,里面昏暗一片,苍天素眯了眯眼睛,隔着层层帘幕,看出床上似乎躺了一个人。 “……父皇?”他轻唤一声,没有人回应,苍天素往前走了两步,看清楚龙床上场景的时候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苍景帝蜷曲着身体侧躺在乱糟糟的被褥上面,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桃花眼紧闭着,薄唇上很明显带着泛血的牙印子。 苍天素探手摸了摸,掌心传来的温度高得吓人,景帝半边身子往他这边蹭了蹭,隔着衣服不住在他手上磨蹭,眼睫颤动半晌,终究没有睁开。 苍天素又愣了一下,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因为皇帝是背对着他躺着的,便伸出手去想要拿他的手腕。 没想到一摸没摸对地方,苍景澜光裸的胸膛上流线型的肌肉摸起来手感好极了,耳边有压抑不住的呻吟声传来,苍天素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的手指在苍景帝胸口处点了点,试探了一下心跳,再摸索到手腕,试了试脉搏,苍天素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咬咬牙干脆摁住景帝肩膀,把人翻了过来。 苍景澜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粗重,浴袍滑了下来,露出的大半个胸膛剧烈起伏着。 看正面还有一样东西格外显眼,浴袍都 被撑开了,苍天素往他两腿之间扫了一眼,又咳嗽了一声。 得,还用说,显然中春药了,苍国大皇子摸了摸他的腰肢,觉得韧劲十足,就多摸了两把,苍景澜整个身子都在打抖,把嘴唇咬出了血才没叫出声来。 苍天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估摸着自家父皇这副情态,肯定不是正常春药能达到的,心中除了忐忑,还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劲儿来。 随时能把他撕成碎片的老虎变成了软绵绵的猫,爪子都收在了肉球里,不过这只猫还有重新变回老虎的一天,苍天素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找男人什么样的不能得到呢,没必要因为一时的痛快惹下大麻烦。苍天素半撩开苍景帝身上的浴袍,屈指弹了弹满布着青筋的玩意。 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苍景澜半边身子向上一挺,半是痛苦半是愉悦地哼了哼,顶端凹槽中挤出来些许闪亮的分泌物。 苍天素真没想到这药能烈性到这种地步,见他张开的眼睛中瞳孔涣散,显然已经迷失了神志,微一挑眉,手向后探去。 也不用仔细探查,大体一摸就能感觉到腿根处湿漉漉一大片,苍天素一咬牙探进食指去,里面的温度高得吓人,内壁即刻从四周挤压下来死死咬住不放。 热情到这种地步,苍天素也觉得耳根有点发烧,轻轻唤了一声“父皇”,见苍景澜颤颤巍巍并不答话,只一个劲儿抖动腰部磨蹭着他的手指,只得轻叹口气。 苍天素明白只是药效的作用,只愿苍景帝清醒过来后回忆起此时的情景不会恼羞成怒吧。 这种事儿越早完越好,苍天素没脱衣服,把外袍解开,汗巾撩开,也没敢去脱苍景澜的衣服,自个儿爬上床,把他两腿分开,在入口处慢慢磨蹭着。 苍景澜一抬胳膊搭住眼睛,药效太猛,他此时头脑根本不清醒,嗅着身上人浅淡的清香味,更觉浑身发软无力,两条腿都失去知觉了,唯独两人相接触的地方传来让人发疯似的麻痒感。 苍天素把他两条腿搭在肩膀上,埋下身子慢慢往里推进,才进去了半个顶端就倒抽一口气,高温而柔软的内壁在死死挤压着,紧到甚至带来些微痛楚。 苍天素用力扣住他臀肉往两边掰,俊脸通红:“你放松点,夹疼我了。” 苍景帝蜷起腿用力夹着他,裹着他的地方仍然一阵紧过一阵,倒把苍天素心中残存的踌躇给搅没了。 苍天素皱皱眉,干脆也不搞徐徐图之了,调整一下角度一股脑直接撞了进去。 苍景帝尖叫一声,他后面是第一次,虽然有药物作用,到底没经过开拓,只感觉好似有一把剪刀顺着一捅到底,剧烈的痛楚从体内传来。 疼痛让被药物控制的大脑清醒了片刻,苍景澜松开牙关,细声细气道:“别……好痛……” 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受了伤,他眼眶有点发红,声音中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示弱与哀求成分。 苍天素平生在他手中吃瘪次数不少,皇帝这样可怜巴巴的求饶模样让他不可遏制地哆嗦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两人紧密相连的地方,溢出来的液体除了苍景帝自己分泌的津液外还掺杂着很明显的血丝。 去他妈的秋后算账,苍天素瞳孔收缩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直冲头顶,这么长时间受的气忍的委屈都有了发泄口,理智早就不起作用了。 他越发用力往深处顶了顶,苍景帝疼得打颤的模样反倒取悦了他,苍天素再没有丝毫顾虑,抬起身下人腰肢着力狠抽猛顶。 撕裂的地方被一次次磨擦,搅得疼痛无比,景帝下意识抬脚想要踢他,却发现浑身酥软丁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继续维持着屈辱万分的姿势,张张嘴巴:“滚出去……朕……朕要杀了你……” 皇帝说话的时候尾音都带着哭腔打着颤,苍景澜欲哭无泪地发现狠话放出去的结果是埋在他身体里面的东西更胀大了一圈,断断续续骂了几句,见不起效果甚至说起了反效果,只能闭着眼睛委屈地承受着。 不过片刻光景,单纯的疼痛就变了味,刚刚折磨了他不知道多久的麻痒感又回来了,苍景帝微张着嘴巴呜咽几声,情不自禁地挺腰迎合他。 苍天素也能感觉到他已经得趣,正在被折磨的地方本身就水润润的,此时更是滑腻如油,淋淋漓漓的津液从相交的缝隙处往外漏。 苍景帝后面一松一紧地铰着他,抽插的水声越来越响,苍天素狠狠顶了两下,就感觉到皇帝浑身紧绷,僵硬了几秒钟,前面喷了出来。 这才多长时间,竟然兴奋成这样了。苍天素抿了抿唇角,把到嘴边的调侃咽了下去,伏下身一边继续动作,一边用舌尖碰触苍景帝胸膛上深红色的乳珠。 因为主人情绪极端激动的缘故,两颗小东西在空气中已经挺立了很久了,苍天素含住一颗舔弄几下,干脆用牙齿在尖端磨蹭着,时不时加重力道咬两下。 苍景澜瘫在床上任人摆弄,只一味咬住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丢脸的声音,体内的热潮一波猛似一波,相交处传来的无上快感让他恨不能立时死过去。 苍天素仍然没有弄明白景帝到底中了哪门子邪门的春药,他在百忙之中还专门抽出手来给皇帝探了探脉搏,只觉出来心跳过快了,就被景帝很不高兴地一把抓住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啧啧,脾气还不小,作为惩罚,苍天素恶狠狠在手上使劲,才一下就觉得满手濡湿。 苍景澜像濒死的鱼一般向上弹了弹,涣散着瞳孔大口喘气,后面死命收缩不住。 苍天素看着满手白浊却皱皱眉,在皇帝已经毫无蔽体作用的浴袍上抹干净了。 作为一个自认为在床上还是很温柔的人,苍天素经常帮段羽弄这个,不过换了苍景澜,想到那玩意不知道多少女人用过,他却有点犯恶心了。 75 庞龙殿偏殿的大床上,四周低垂放下来的帘幕抖动不止,淫靡的呻吟声不断传来。 苍天素躺在床上,右手扶着景帝的腰,左手在他腹部有条不紊画着弧圈,闹得太久了,他现在也是筋疲力尽,便改了姿势。 苍景帝用力扯着明黄色的床帐,两条腿叉开支撑在他腰侧两边的床上,一上一下缓慢起落着。皇帝四肢都软了,药物冲头却不得不自己动作。 皇后往他脸上撒的药粉根本就不是什么正道玩意,真正的高质量春药都是增加一次的质量而不是单纯的追求质量,哪像他中的这种,他泄身三四次的功夫苍天素才射一次。 苍景澜前面早就萎靡了下来,可怜巴巴地低垂着,颤巍巍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一次次打在苍天素小腹上。 身上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酸疼的感觉如同在凌迟一般,苍景帝恨不能栽在床上昏死过去,可是后面那处地方却仍然不得安宁,逼迫着他如同婊子一样骑在男人身上,用这样屈辱至极的姿势放荡呻吟。 几次释放只带来强烈的快感,却并没有带来解脱,苍景澜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自己动作着虽然速度慢了不少,每次却能够碰触撞击到最敏感的区域,苍景帝前面象征性地向上竖了一下,冗道却同正常高潮时一样剧烈收缩着。 射完这次空炮,景帝再无半分力气,上半身瘫软如泥,软绵绵砸在苍天素胸膛上,口中喘息不定。 苍天素两只手摁住他的腰肢,借着刚才恢复的力气,用力往上顶动,每一下都尽根而入,尽头而出。 苍景澜哆嗦着下意识想躲,却浑身乏力,呆呆看了苍天素半晌,突然放弃挣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意识模糊地贴上他的脖颈处。 皇帝的嘴唇都染着血,裂开了好几道口子,苍景帝试探性地把嘴唇印在他的脸颊处,苍天素突然莫名想起了成人礼的那一天苍景澜不小心搭在他喉咙处的手指带来的感觉,同样冰凉而带着细微的颤抖。 景帝跟他脸贴脸趴了一小段时间,在感觉到下面的抽送更猛烈的时候,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把嘴唇往旁边移。 接二连三的吻落了下来,移到嘴角的时候,苍天素轻轻侧头避开了,立刻就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僵硬到了极点。 他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烦乱的思绪,把身体深深埋了进去没有再抽出来。 等体内的热潮平复下来,一切都归于平淡,苍天素转头再去看,苍景帝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已经昏了过去。 他的眼角有点泛红,苍天素用指尖点了点,果然触手濡湿。苍国大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搂住他翻了一个身,自个儿抽身出来。 苍天素扯了凌乱不堪的床单把两人身上大体擦干净了,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松脱了,却并没有完全掉下去,他把衣服拉好,动作缓慢地从地上提起鞋,穿了上去。 他现在也是险些脱力,苍天素在正殿透过窗子看了看天色,他是下午临近傍晚时分被苍景帝叫到宫中来得,现在再看,已经朦朦胧胧接近黎明了。 一个死宅属性见天不运动的人,突然连续几个时辰的大体力运动,苍天素就算不懂医术也很明白,猝死的可能性十分高,他能活着从床上下来就该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这苦逼坑爹的命运了。 他眼眶发酸,腿肚子也在打抖,推开门就看到李泉在青石砖上不知道跪了多久。苍天素动了动嘴角,沉默半天,最终还是丢下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备马车”。 李泉如蒙大赦,急忙站起身,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冲到了宫门外面。 雍亲王殿下夜宿庞龙殿,不知道京城多少人家接到这条消息了。明天沸沸扬扬传流言的情景光想起来就让人厌烦,苍天素靠在门柱子上微微挑起眉梢,只觉得头疼不止。 李泉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屁股后面跟了个同样脸色青白的刘权,显然这几个时辰下来,这两位心中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恐慌挣扎。 苍天素踩在刘权的背上上了马车,眯了眯眼睛,故意似笑非笑道:“刘权,你说咱们仨还有几天的活头呢?” 一句话说得刘权面如土色,他觉得“咱们仨”完全可以直接替换成“你们俩”,先前他同李泉摒弃前嫌共同商量了半天,都觉得景帝醒来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把他们这两个知情人砍了出气。 至于苍天素,刘权估摸着八成不会有事儿,苍景帝中了毒,谁都不叫偏偏把苍天素叫来了,显然皇帝心里面对大儿子是有点想法的。 毕竟是亲父子,这种事情随便找哪个倒霉鬼侍卫就完事了,事后要是觉得膈应,不拘找个理由把侍卫砍了出气拉倒,景帝却非要把苍天素从宫外叫过来,也不怕日后相见时尴尬。 苍天素回到亲王府的时候,赵六果然根据他先前的吩咐老老实实等在书房里面,同样等着的还有最近一直找不到人影的苍景澄。 见他过来,皇叔十分高兴地拍了拍巴掌,挤眉弄眼做了一个“都是男人我懂你”的猥琐表情,撇了撇嘴巴道:“你先去睡觉吧,看着小脸白得都发青。” 赵六神情却有些尴尬,牵扯进上司的绯闻事件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下属应该做的事情,他又同苍景澄不一样,跟上司没有血缘关系的。 苍天素没有搭理苍景澄的调侃,反正人跑不了,等会再算账也是一样的,对着赵六正色道:“你立刻派人去怀疑囚禁阿羽的庄子里,强行突破把人救出来。” 赵六犹豫了一下,视线在他嘴角扫过,低声道:“那里守卫重重,如果强冲,恐怕会损伤很大。” “不过是一百人,不用你自己出人填,我拨给你一批阿羽的亲兵,他们本事都不错。”苍天素坐在椅子上开始写亲笔书信,半柱香后把信递给赵六,“去兵营找一个叫张坤的人,他现在是从三品武义都尉。” “那如果对方临时增人呢?”赵六心里并不赞成在这个时节如此强势地去救段羽,拿你老子的兵去破坏你老子的布置,要翻脸也不用这么直接啊。 赵六说完就发现自己犯傻多嘴了,现在皇帝哪有心思管一个段羽的破事,况且估摸着管事儿的人也不敢拿这件事去打扰他。 赵六接过信来,没多耽搁就脚底抹油跑走了,留下苍家一对叔侄相对无言。哦,不对,应该说是苍天素看着苍景澄没有丝毫说话聊天的欲望,苍景澄倾诉的愿望却十分明显。 皇叔笑吟吟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对他打了一个眼色。 苍天素抬手摸了摸嘴角,发现指尖上沾上了点点血迹,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些许腥味残留在舌苔上,苍天素愣了一下。 “苍景帝中的药是你的手笔?”苍景澄完全是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说起来话来一点想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苍天素也就直接问出来了。 苍景澄对着他好整以暇摇了摇手指:“是皇后娘娘的手笔呢,我发现看这对结发二十年的夫妻狗咬狗真是十分痛快。” 他们狗咬狗,你把我牵扯进来?苍天素皱皱眉,不悦道:“你把我的计划完全打乱了,为什么事前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你又没有损失,有什么好着急的啊?再说了,你就没有点惊喜的感觉吗,就当我送给你的成人礼了。”苍景澄一点也没有被人指着鼻子质问的生气,二十多年了,自从艳姬选择了那个王八蛋之后,他从来没有这样神清气爽的时候。 苍天素沉默着没出声,苍景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先前姓段的臭小子三天两头睡在你这里,又不是第一次了,装什么纯情?男人嘛,送到嘴边的,不吃是耻辱。” 苍天素气得脸色有点发青,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到了往日起床梳洗后上朝的时间了,皱皱眉也不跟他继续理论了。 “别去上朝了,反正你们闹到现在,苍景澜也不可能爬起来。”苍景澄笑眯眯道。 苍天素终于没有忍住,停下了往卧房走的动作,回转过身子来,冷笑道:“然后京城接下来三个月的八卦主要议题就变成了大皇子夜宿庞龙殿,两人双双缺席次日早朝?”然后不用想,荒淫无度的帽子就扣了下来。 苍景澄全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那也总好过你顶着就差写着‘纵欲过度’四个字的脸出现在人前。” 这倒是实话,苍天素不用照镜子看就能想象出自己此时有多狼狈,也没再说话,慢吞吞挪进卧室,摔床上倒头就睡。 76 苍景澄所料不差,第二天苍景帝确实直接翘掉了早朝,而且不只是第二天,一连十多天,景帝再也没有举行过早朝,一直称病不出。 苍国文武百官捏着奏折都不知道要朝谁递,不少人伸着脖子猜测,这皇上光说病了病的,病重到连早朝都不参加,怎么也不见叫太医诊脉呢? 太医院院首不声不响就没了命,皇上恰好又一病不起,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一点,莫非皇上沾染上啥恶疾了? 怪不得那天拉着大皇子两人关起门一晚上没出来,本来不少人恶意揣测是不是雍亲王殿下爬上了龙床,现在倒是挺多人觉得皇上恐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晚上八成是在交代后事。 苍天素并不在意外面纷纷的留言,当天晚上赵六的行动十分成功,丢下了十几具尸体,没费多大力气就突破了那座院子,只可惜里面空空如也,不过是景帝投下来的烟雾弹罢了。 苍国大皇子此时一半的精力用在了大力搜寻段羽下落上,另一半用到了继续折磨刘家上。 在他坐在李宓伏法的邢台上,观看完四面八方十个邢台同时进行的千刀万剐凌迟之刑的第二天,一直装死的苍景帝突然发了一道圣旨下来。 苍天素跪接了圣旨,在一片哗然中,命令一帮杀红了眼的刽子手刨开了刘家祖坟,挖坟鞭尸,只有刘家第一代开国元勋因为陪葬苍太祖皇陵,得以侥幸避过了此次浩劫。 这样的行为让苍天素受到的来自道义的指责声音达到了最高点,他每次上朝时都要承受着许多老臣频频投射过来的不赞同和冷淡目光,还曾经被人指着鼻子质问过三次。 但是说实话,这样一来苍天素的心情反倒好了不少,他又找回了当初被景帝下手陷害的感觉,时隔两年背起名为“苍景澜”的黑锅,反倒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跟苍景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剪不断理还乱,如果借此能够一举回归当年的距离,那自然千好万好。苍天素每次想起来都只能苦笑,再这样牵扯不清下去,他都能被活活逼疯了。 苍景澄将要被苍天素打发打发丢到了他被闲置多年的封地锦州去,作为此次自作主张、隐瞒不报行为的惩罚。 苍景澄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不满来,他当初死命糟践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让苍景帝吃一次瘪,结果现在人接二连三吃瘪吃到称病不出了,苍景澄真没啥不高兴的,他已经可以说是心满意足了。 不过苍景澄走之前还有一条要求,他要亲眼看着皇后死掉。苍天素丢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目光,带着这位刘狗子去了天牢。 自从那天晚上结束后,苍景帝又下了一道密旨,皇后在天牢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连带着三皇子苍天瑞也跟着吃苦。 苍天素过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偷偷摸摸想要溜进去的苍天赐,两人对视了一眼,苍国二皇子率先冷淡地撇开了眼。 因为对刘家的处理问题,他们日前刚刚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或者说是苍天赐指着苍天素的鼻子进行过一番血泪齐下的控诉。 对方态度这样冷淡,苍天素笑容不变,对他微微颔首致意,外翻的雪白貂皮兜帽被凌冽的寒风吹拂着贴着脸颊一侧,显得格外纯然美好。 他这幅打扮比繁琐冗杂的亲王朝服看起来年轻了五岁,苍天赐一个恍神,被深埋在脑海中的儿时记忆一下子翻涌而出。 他愣神片刻,见苍天素已经自顾自走了进去,不禁微微苦笑了一下,眼前的这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风姿如玉,倾世俊美,可是他记忆中大哥的形象却在一点点模糊。 一个无数次在他脑海中回想的问题又一次浮现了出来,莫非当初四年形影不离的相伴相生,都只存在在他一个人的脑海里?苍天赐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强打起精神跟着走了进去。 天牢的牢房布置十分松散,尤其皇后和苍天瑞都被关在最里面,要连着转几个弯才能够到达。 走廊幽暗阴森,只有零星的烛火光芒,苍天赐才走到第二个拐角处,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谩骂声,话语恶毒之极,极尽侮辱。 骂人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了,他的脚步一停,轻轻一咬嘴唇,不敢耽搁,急忙快步往前跑。 看清楚最里间牢房的情况后,苍天赐茫然无措了一瞬间,走上前去勉强笑道:“母后大受刺激,这几天神智浑浑噩噩,还望大哥不要同她计较。” 他说完就看到苍天素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苍天赐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反正大哥也是最后的赢家。” “那倒不一定,”苍天素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敌意十足的话,微微一笑,“事情还没有到最后呢。” 苍天赐转头看了一眼,天牢并不准许时不时的探望,为了不让苍景帝发火,苍天赐一天只能够来探望一次,而且身上也不准携带吃食,可是他从守卫那边旁敲侧击得知,景帝三天前就下令不准再给这对母子提供任何食物。 皇后披头散发,神色疯癫,确实已经没了神智,苍天瑞饿得皮包骨头,缩在牢房角落里浑身打抖,他看起来已经吓破了胆。 最近几天来苍天赐来探望的时候,只能偶尔同思维难得清明的皇后略说上几句话,从来没见苍天瑞开过口。 不论他们当初做了哪些恶行恶事,现在已经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中了,为什么你话里话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呢,难道都已经这样凄凉了,你还是不肯满意吗?这还不算是最后,你非要把他们弄活活弄死,才肯善罢甘休? 苍天赐只觉得心凉心冷,半天才道:“大哥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何事?”他并不觉得现在这对母子的情况还需要人落井下石,再说了,有这个时间,苍天素完全可以多杀点刘家人,那样对皇后的打击可比在这里冷嘲热讽说几句要来的大得多。 “我来这里进行倒数第二步。”苍天素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大拇指粗细的小瓶子,轻轻摇晃了一下。 在不停跳动的烛光中,苍天赐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阴冷,他沉默半晌,苦涩道:“大哥这是要赶尽杀绝?母后毕竟是父皇的结发妻子呢,大哥再风光,也不过是人臣人子,恐怕还没有这样的权利吧?” 苍天素似乎微感诧异地一挑秀丽的眉梢:“二弟怎么会这样想,我如何会对母后不利呢?虽然刘家行事过火,不过本王相信母后也只是被无辜牵连的。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母后同谋逆事件有牵扯,只要父皇一日不下令,一国之母的名头就仍然在她老人家头上,本王尊敬她还来不及。” 苍天赐听了这话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丢掉了脸颊两侧最后一点血色,他本来就泛白的嘴唇都有点哆嗦,目光移到苍天素手中捏着的那个小瓶子上:“你是说……” 苍天素并没有回答,把手向前一伸,执行着李狗子身份的苍景澄十分上道地把药瓶接了过来,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你怎么敢……他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苍天赐一见苍景澄果然直接绕过锲而不舍抓着牢门咒骂苍天素的皇后,朝着瑟缩的苍天瑞走过去,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道,“大哥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天瑞他是唯一的嫡皇子……” “如今连皇后都要废掉了,二弟你竟然认为这所谓嫡皇子的身份还能够成为坚实的挡箭牌?”苍天素笑得眉目弯弯,侧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就算他是母后的儿子,他的身上还留了一半父皇的血液!”苍天赐眼见苍景澄已经用大拇指指尖去掉了瓶塞,捏起了毫无反抗的苍天瑞的下巴,知道再也不能耽搁了,杏眼一瞪,厉声喝道,“大胆奴仆,以下犯上,罪无可恕,你若是敢伤害他一根毫毛,我决不饶你!” 动不了羽翼已丰的雍亲王,难道还动不了雍亲王手底下的一个小仆从?苍天赐少时同苍天瑞的关系确实很好,兄弟俩自有一份情谊,只不过后来两人分道扬镳了,关系也随之冷淡了下来。 小娃娃断奶了没有,敢冲我大吼大叫?苍景澄浑然不惧,一瓶子药顺着苍天瑞的喉咙就灌了下去。 苍天瑞无声涣散的眼中终于有了光彩,只见他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捂着脑袋滚到了地上,痛苦地抓着脸断断续续哀嚎。 “你给他吃了什么?”苍天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一把推开苍天素就冲了进去,“你怎样对刘家,怎样对母后,也就都罢了,他们毕竟也是罪有应得,可是你怎么可以对天瑞出手呢,他是无辜的!你把他的母系秦族屠戮得一干二净,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这话一出口,苍天素脸上面具一般的微笑终于收了起来,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凶狠,旋即转变成了冷淡:“二弟说笑了,难道我不是无辜的,难道奶妈不是无辜的?” 他一指摇头晃脑还在发疯的皇后,冷笑道:“当初她有权有势的时候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艳姬的儿子,如今到了我掌权势的时候,我凭什么放过她的儿子?你告诉我,凭什么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对。” 苍天赐还想说什么,苍天瑞一口血吐了出来,他也顾不得分辨和指控了,急忙上前探查。 苍天素懒洋洋调整了一下站姿:“放心吧,你自己也说了,他是父皇的儿子,我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再背上杀弟的名声那些老不死的都能扑上来跟我拼命。我不会当真杀了他,不过这种药可以彻底摧毁人的神智,过了今天,他的头脑同外面院子里撒欢跑的猫猫狗狗不会有任何的差别。” 苍天赐圆睁着眼睛愤怒地看着他。 “我最讨厌杀人杀到一半突然慈悲心发作非要留条血脉的人了,”苍天素回想起来李宓给他讲过的恶俗童话故事,长睫轻抖,“我当然可以放过苍天瑞,可是难道他会因为我饶了他一条性命,就不计较我杀他母族的仇恨了?既然已经出了手,就不要再假惺惺犹豫迟疑了。” 大苍国最年轻的亲王殿下浅淡一笑,俊美出尘的脸上带出一种难言的狠戾:“所以说,好事要做尽,坏事要做绝,哪怕是一只臭虫,都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呢?你看二十年前,志得意满的母后娘娘,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有被一个冷宫里的小皇子逼死的时候。” 77 苍天素一点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苍景帝的人密切注视着,苍景帝的监视一直是明着来得,人家从来都不屑遮掩。 不出所料,当他给苍天瑞灌完毒药的第二天,“重病”的皇帝就突然毫无预兆下圣旨,把三皇子送到了雍亲王府上,任由他的大儿子处置。 苍天素接圣旨的时候,其实同旁边一个劲儿吹胡子瞪眼的十几个老臣一般,他心里面也很不是个滋味,颇有自己又成了替罪羔羊的微妙感。 天底下再不会有比这个更荒谬的圣旨了,皇帝老子亲自下令,把自己的其中一个儿子赏赐给另一个儿子,这算是什么破事。 苍天素一脸恭敬地下跪接旨,把圣旨往怀里一揣,都觉得热烘烘烫人。他从天牢里想领了苍天瑞直接走人,来到天牢又碰上站在门口发呆的苍天赐。 最近苍天赐成天在眼前晃悠,苍天素见他又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脸孔来,心中有点不耐烦,索性住了脚,笑问道:“二弟,可是有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苍天素并不认为如今还有交谈的必要,变了的东西终究是变了,再也没有费心挽回的意义。 当初在平乱途中,他有些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小时候埋在树底下的盒子里,盛放着的“珍宝”,到了如今都没有再挖出来的必要了,并不是因为不好,就是因为当初太好了,才受不了如今的面目全非。 “你要带天瑞去哪里?”苍天赐神色中带出难以掩饰的悲痛,昨天他已经费尽千辛万苦把一位太医送进了天牢,诊脉的消息并不让人高兴,苍天瑞虽然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的智力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康复的可能了。 苍天素对着他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这个烫手山芋他也不想接,如果能转手送给苍天赐那就皆大欢喜了。 苍天瑞身上有被人虐待毒打的痕迹,而这些伤口在昨天还是没有的,苍天素就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对方浑身通红是因为不退的高烧。 这样的高烧持续时间过长对智力的损害也是不可逆转的,如果再加上昨天的毒药,苍天瑞想要恢复清醒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苍天素皱了皱眉:“根据父皇刚下的旨意,我要把三弟领回亲王府。” 他飞快扫了一眼苍天赐此时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放心吧,我不至于自降身价,把气对着一个傻子出。” 苍天素对苍天瑞真的不存在太大的仇恨,虽然这句话可能反过来并不成立。苍国大皇子真正痛恨的人是皇后和她背后站立的刘家,跟苍天瑞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他废掉苍天瑞的大脑,也不过是为了杜绝被翻盘的可能,毕竟咸鱼也会翻身,当然,也存在了再次打击皇后的目的。 苍天赐脸色并没有好转,苍景帝的圣旨是直接下的明旨,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也收到了消息。 把苍天瑞交到苍天素手上,那就是送药入虎口,苍天赐念在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上倒是很想把这个差事接下来,只可惜皇帝现在闭门不出,谁也不接见,他就算有话也无法抵达圣听,只能是干着急。 苍天素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轻轻一扬下巴,刘权十分上道,上前托住躺在草席上昏睡的苍天瑞的胳膊,就要把人半拉半拽弄起来。 结果苍天瑞脚面一着地就摔了下去,膝盖撞到地上,嘴中含混不清地呜咽了一声,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苍天素虽然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上前,只是脚跟往左移动了一步,轻轻挡住了苍天赐想要冲上前的道路。 刘权格外知情识趣,不用主子吩咐,就自觉弯下腰把苍天瑞扯回到席子上躺下,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脚,低声禀报道:“王爷,三皇子手脚都被人打断了。” 苍天赐的敌意有一大半是因为怀疑是自家大哥派人来毒打的苍天瑞引起的,此时看这个情景,似乎自己冤枉了好人,不禁愣了一下。 苍景帝又犯什么神经病,这是他亲儿子,倒给打成这样?苍天素淡淡扫了一眼苍天瑞此时的狼狈模样,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横竖现在大苍国三皇子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威胁,就随苍景澜抽风吧。 他没再多做停留,指挥刘权背起苍天瑞,便径自绕过苍天赐走了出去。 “王爷,您打算把三皇子安置在哪里?”刘权其实心里面惴惴的,支在他脖子旁边的脑袋顶着一张跟他的顶头上司八分像的脸,这样一来心理压力就很大了。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方才道:“不拘哪间院子,把他安置下来就好,到底也是皇家天胄,吃穿上都别亏待了他。”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不论苍景帝把人塞给他是在打什么主意,只要苍天素躲得远远地不去招惹,麻烦也不能硬赖在他头上。 刘权领了命令自下去安排,暂时先把苍天瑞放到苍天素书房的床榻上,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苍天素不慌不忙补充道:“去找个人来给他看看,起码先把断骨接上,别找太医了,从民间选出个口碑好的大夫来。” 刘权恭声答应了,结果还没出门,又听见苍天素沉声道:“不论父皇给了你什么样的指示,这是他的儿子,随便你怎么折腾,不过最起码也得留他一条命,人可以死,却不能够死在我府上。” 刘权心中陡然一惊,不敢耽搁,也不敢直接回话,不然就是变相承认自己确实接了景帝的命令,只得把腰身深深埋了下去,便算是领命了。 苍天素眼中冷光一闪而逝,这颗钉子对他的阻碍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看来需要想个法子找个借口给苍景帝把货退回去。 ****** 纷纷扰扰、并不太平的一年总算过去,年节宴的时候,闭门不出将近半个月的皇帝终于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毕竟年终晚宴从没有皇帝缺席的情况。 苍景帝的重新出现无疑给逐渐步入惶恐不安情绪中的朝臣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这半个月来大皇子监国表现十分突出,不过许多老臣仍然从心底中并不认为他是一个优秀的皇位继承者。 暴力只能够使人畏惧而不能使人臣服,用武力强制镇压是最低等统治者最喜欢使用的手段,虽然目前看来雍亲王殿下并不是只会使用苛政的人,不过人家表现出来的立场也十分明显。从苍天素对付刘家的手段就能够看出来,人家并不反对在特殊时期使用苛吏严刑,而且一旦使用,手法会极端残忍。 苍天素从来就不认为苍景帝是真的得了不治之症,这人装病是常事,虽然这次一装装了整整半个月确实挺让人吃惊的,不过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怀揣着这样思想的苍国大皇子在看清楚皇位上坐着的人时却愣了一下,结结实实茫然了几秒钟,方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跟随朝臣一起行礼,然后到自己的方桌旁坐下。 这次一反常态,他的位置不再紧挨着龙辇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也都觉察到了蹊跷之处,不少老臣差一点热泪盈眶,捉摸着这是不是大皇子将要失宠的前兆啊。 苍天素也觉得有几分别扭,虽然并不是因为座位的问题。 苍天素自从八岁第一次见到苍景澜以来,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并不是说苍景澜此时的模样有多难看,两人一同逃亡承国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样貌丑陋,彼此十几天都没有洗过澡,臭气熏天,吃糠喝粥,生嚼地上的野草这种事情都做过,喝过掺满了沙子的赈灾粥,空着肚子每天要赶几百里路,还要随时留意着逃避承国士兵的搜查。 苍天素此时再回首,都不得不承认那时候能够熬下来、一次次逢凶化吉,也是凭借了七分的运气,可是就在那样几近绝望的境地里,苍景帝皮包骨头,眼中仍然有一股勃勃的生机。 苍天素偶尔跟他对视的时候就觉得很可怕,在这样的境地里他仍然是睥睨天下的强者,肉体上前所未有的折磨并没有消磨他的意志,这是一个帝王最起码的自信与自傲。 苍景帝此次确实表现出了大病初愈后的憔悴,他整个人都显得苍白无力,最重要的是,在两个人短暂的对视时视线相擦,苍天素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不就是被男人上了一次吗,用得着这样子自暴自弃跟死了一遭一样?只看了一眼,苍景澜破天荒主动移开了视线,苍天素并不肯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情况,还是一时的错觉,两个人又隔得有点远,他此时已经看不真切了,也只得把疑惑暂且压在心底。 78 除了最开始的对视外,整个年节晚宴上,苍景澜都没有同苍天素进行过第二次眼神交流,甚至从始至终脑袋一直偏向另外的半边场地,颇有点刻意回避的意思。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苍天素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虽然苍景帝本人似乎因为被下药两人发生关系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憔悴万分,不过最起码看这架势人家没有要死要活死赖着让他负责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来说,彼此保持距离是苍天素最乐见其成的结果,苍景帝的身份地位乃至性格都决定了他绝非苍天素的良配。 苍国大皇子在很久之前就明白一点,两个人的感情是可以逐步培养的,可是性格却很难扭转。 一如他和段羽,最起码四年的军旅生涯、生死同舟下来,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和对彼此的信任。 可是反观对苍景澜,别说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苍天素现在连最起码的信任也不会再给予他,两人之间提感情就是个根本就不可笑的笑话。 退一万步讲,就算苍天素对皇帝真的爱得死去活来,权衡利弊后也会选择理智地退出,前路渺渺,他根本看不到希望。 本来事情已经向对他有利的一面发展了,苍天素同群臣一起喝下了杯中璀璨流萤的液体,齐声恭祝皇上龙体康泰,万福金安。 他很满意地正打算再随大流一道出宫,还没登上马车,就看到李泉熟悉万分的圆滚滚的身影。 苍国大皇子沉默了半晌,差一点仰天长叹,怎么又来了,他最近看这位首领太监老感觉不是很顺眼。 李泉似乎也很知道自己不是很受欢迎,额头有点冒汗,不过笑容中一点看不出牵强来:“大皇子,皇上宣您去昭日殿。” 不是庞龙殿而是昭日殿?附近有幸偷听到的几位朝臣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过没想到李泉这次不是单独来找苍天素的,一并对着左右丞相行了礼,肃言道:“两位大人也请,皇上一并宣两位呢。” 哦,原来不是拉着大皇子单刷啊?左丞相是懿贵妃的亲爹,自觉同皇帝的关系更亲近一点,因此多问了一句:“李公公可知是何事?” 李泉叹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看了苍天素一眼,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来:“承国同岳国打起来了,昨天刚收到的消息,皇上这才拖着病体支撑着起来了。”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两国开战的消息,苍景帝如今还得在装死——那年终晚宴要交给谁来主持呢?左丞相的眼神忍不住往旁边偏移了一下,大皇子波澜不惊,侧脸在柔和的烛光下看起来俊美得天怒神怨。 昭日殿的位置本身就比较偏僻,四人说话间才走了半数路程,不过刚得知战事又起的消息,众人兴致都不高,也就没再找话题,维持着沉默走到了苍天素少时生活的宫殿门口。 左相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底发寒,李泉可千万别是晃点他,怎么皇上在里面,连蜡烛都不点呢?这光线也太暗了,伺候的人也不怕大不敬的名头压下来,这也太不上心了。 李泉颇有点小心翼翼味道地轻轻推开了殿门,里面一如在外边看的一样,极其昏暗,只象征性点了四个角四根蜡烛,苍景帝半边脸都隐藏在黑暗当中,根本看不真切。 苍天素眯了眯眼睛,行礼后就到皇帝赐下的座位上坐了。 苍景帝明显兴致不高,一仰头示意李泉把事情大体讲述了一下,自个儿缩在座位上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发生了啥事情李泉在来的路上已经都说过了,不过皇帝有令,他自然就需要详细解释一遍,因此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三天前承国皇帝正式向岳国下了战书,并且赶在岳军调动之前率先攻下了两国相交处六个城池,其中包括名镇卧野。” 左右丞相都不是武将发家,人家是彻头彻底的文臣,虽然面上一副凝重模样,不过其实脑子里没有多少概念,所谓名镇啥啥的,那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字摆在一起组成的陌生名字。 与他们不同,苍天素的神情却立时变了一下,甚至往前微微探了探身子,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等待着李泉的下文。 李泉本来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见皇帝精神一振,没有任何前兆就直接把话接了过去:“现在消息并没有传开,暂时朕也没有公之于众的打算,今天叫你们来只是想要听听三位的看法,朕想要借机同岳国结盟,同时向戚国宣战。” 昭日殿的气氛静滞了半晌,右相方才起身道:“皇上,自澄王……乱臣谋反,虽然最终没能掀起大波澜,不过我大苍也是伤筋动骨,民生凋敝,百废俱兴,值此时节,臣认为不应妄动兵戈。” 一帮子乌合之众烧杀抢掠都差一点攻破了国都净京,更何况苍景澄在无边恨意的驱使下本身就是走的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的路子,被占领城池几乎全都报废了,尤其被波及的地区包括了锦州云州,几乎把苍国的富饶地区全都囊括其中。 不仅右相不赞成,左相也不赞成,确实没有多大胜算的事情,人承国是跟岳国打仗,又没把大苍牵扯进来,何苦还要自己巴巴卷进去? 不过右相已经把话直说了,为了皇上的脸面记,左相就把话说得更委婉了:“皇上,天灾人祸之下,臣听闻今年的收成并不好,西北部更是将将颗粒无收,诚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若广积粮草,再谋后事。” 确实是伤筋动骨,没有八九年的休养生息想要恢复过来,简直是痴心妄想,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你还想打仗?苍国的储备粮食够熬过入不敷出的前几个年头就该谢天谢地了。 话已经说了,两位丞相是满心的忐忑,本来得罪上司的事情自然应当谨慎注意着,不过这次事关重大,他们也不敢装痴卖傻。 连着被驳了两次,按照往常的情况,皇帝该拉下脸发火了,不过让两个人有点吃惊的地方在于,景帝一点也没有发火的意思,反而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这是啥意思啊,皇上借此来试探我们的忠诚度?左右丞相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摸不到头脑。 虽然搞不清楚顶头上司是怎样打算的,不过人家已经赶人了,也没有多磨蹭的理由,左右丞相试探着站起身来,苍天素自然也一样,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三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了,景帝一直在用左手掐右手虎口,在看到大儿子已经半边身子出了殿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嘴巴,却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神情变幻半晌,还是带着些许黯然地低下了头。 ****** 苍天素出了宫门,诧异万分地发现老老实实等在马车旁边的刘权身边多了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牢车,里面隐隐有撞击声音传来。 苍天素抬眼看向刘权,后者扯出一个苦笑:“王爷,这是犯妇刘氏。”景帝在新年晚宴上已经宣布剥夺皇后的身份,刘权便改了口。 饶是苍天素早对苍景帝的不按理出牌有了深刻的理解,也仍然顿了一顿,方才道:“那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这个架势,苍天素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是刚刚李公公过来把刘氏,传皇上口谕,祝您玩得愉快。”刘权答道。 原来刚刚拖住他是为了这个,想想也是,景帝再不靠谱也不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做出把前妻子当人情送给儿子处置的事情。 虽然在心中腹诽着,苍天素仍然心情不错,毕竟严格算起来皇后才是他的大仇人,整个刘家都可以说是捎带上的,现在皇后落到了他的手中,苍天素心里也是承了景帝这个人情。 当下不再耽搁,雍亲王千岁殿下打道回府,为了防止意外,还特意让刘权拿着手令把张坤调了过来,同时附赠一百米亲兵。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交给段羽来做的,苍天素闭了闭眼睛,惆怅了一下,旋即打点起精神,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看着张坤带人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皇后从牢房中拽出来,往中央的空地上一扔。 “苍天素,你这个肮脏妓女的儿子,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本宫是大苍国的皇后,你敢对我无礼?”皇后肩膀上的衣服都磨破了,露出来的肌肤不是白的,而是青紫色的,还有零星流血的伤口,显然刚刚在前往雍亲王府的路上,她撞牢笼撞得十分卖力。 苍天素薄唇微动,做出来一个略带讥讽的浅淡微笑:“您说笑了吧,‘本宫’这两个字也是您有资格自称的?” 他口中说着讥讽的话,却偏偏要用敬语,皇后脸庞更是火一样的红,赤红着眼睛骂道:“苍天素,你不得好死!” “天底下,期待本王不得好死的人千千万万,本王等着报应临头的一天。”苍天素神色淡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角眉梢流露出胜利者特有的傲慢,“您能有今天,说不定也是亏损阴德的缘故,要不怎么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换了五年前,苍天素也不敢想象还能有这样的一天,端的是通体舒畅。 苍景澄听闻了风声赶忙跑了过来,他随时准备着帮有那么万分之一概率可能心软的大侄子解决后患,斩草除根。 皇后浑身颤抖着趴在地上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抬起头来癫狂地仰头大笑道:“你还以为那个贱女人是多干净的人?我告诉你,你的母亲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我能弄死她,就算是损阴德,死在你这个小贱种手中,我也不后悔!” 苍景澄脸色阴得能滴水,皇后一眼看到他,心中恨意更深,脸上的得意也更重了:“你知道那个贱女人死了之后我是怎样招待她的吗?二十多个侍卫,轮着来了一遍,要不是她死了,肯定会爽得大叫吧?” 周围的侍卫全都低下了头,恨不能割掉自己的耳朵,苍景澄眼中闪过受伤野兽一样的疯狂恨意。 苍天素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他死死攥着拳头,碎片深深扎进了肉里,最大的一片直接刺破了手掌,在手背上露出了一截。 场面寂静了半晌,苍天素冷笑了一声:“去,把本王的三皇弟领过来,本王赏给你们了。” 张坤腾地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满头满脸的冷汗,苍天素敢送,他真的不敢接。 苍天素一想也对,抬手解开了自己衣服上的盘扣:“那本王就自己消受,烦劳母后观赏了。” “我去天桥下找点乞丐,皇后娘娘也同乐。”苍景澄立刻接口。 79 “哦,朕听说昨天雍亲王府上不是很太平?”苍景澜脸色不是很好,看向刘权的目光也很不善,明摆出一副“你回答要是让我不满意我就翻脸”的姿态来。 刘权已经是满头大汗,背后的衣服紧贴着汗湿的皮肤,一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还都是不好跟皇帝阐述的,他也不想说,可是要是景帝把他放在雍亲王府上就是为了充当眼线,他要是不抓紧时间说了,万一被其他人抢了先机,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他越发把头埋了下去,压低声音道:“回皇上,是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个……” 费力不讨好的破事,怎么就让他正撞上了,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刘权咬咬牙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大皇子把皇……刘氏带回去以后,两人言语间发生了不小的冲突,隐约提到了二十年前的旧事……” 景帝完全不意外前老婆和大儿子会打嘴仗,皇后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癫狂,未必会顾及自己还捏在人家手里的儿子,皱着眉头问道:“你说话别含含糊糊的,什么旧事?” 刘权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是雍贵妃娘娘身死后发生的事情……” 偷眼看看景帝神色,见他并没有想到是哪件事情,仍然在等着下文,刘权也只得直说了:“是刘氏在您面前求,您同意后下令把雍贵妃娘娘尸体赏赐给她的事情……” 这样一说景帝果然立时想起来了,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半天后才道:“她说了多少?” 当然不能明说,刘权斟酌了一下:“提到了二十个侍卫。” 景帝半天没有说话,这事儿他其实挺冤的,他也没想到皇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时候他也很恼火,再怎么说那都是他苍景澜的女人,所以二十多个侍卫他转头就都给弄死了,也重重惩罚了皇后。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景帝甚至没办法跟大儿子解释,他虽然没料想到艳姬会被人奸淫尸体,可是他当初把尸体下赐的时候确实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的。 “……后来呢?”完蛋了,苍天素心里面肯定会恨死他,再大的自责也只能压在心底,皇帝闭上眼睛,只感觉无边无际的疲惫涌了上来,轻声问道。 后来的事情就更不好说了,刘权狠狠咽了口唾沫,掐着自己壮了半天的胆才道:“大皇子就找来了几个乞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几个?”皇帝紧紧看着他。 刘权腿肚子都在发软,心中也只能苦笑,您说您何必问这么清楚呢,由着我混过去,彼此面上都好看。不过苍景帝已经明着问了,他再害怕也只能老实给出答案:“一共找来了五十个……只上了三十多个,刘氏就死掉了……” 苍景澜对究竟有几个人其实不怎么感兴趣,他现在十分后悔懊恼把皇后转手当人情送到苍天素手上的事儿,不然他的大儿子终其一生恐怕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苍景澜现在一点也不敢过于乐观地思考他跟苍天素的关系,指望苍天素只把仇恨值投射到皇后一人头上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苍景帝这样的心智都忍不住苦笑连连,当初他是只恨为啥苍天素不恨他,下死手把人家往死里逼,现在后悔想要弥补,却当真是步履维艰,困难至极。 他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算完了,失魂落魄愣了半晌,挥挥手示意刘权可以滚蛋了,别再留在跟前碍眼,没想到刘权战战兢兢继续道:“皇上,大皇子为了报复刘氏,还把三皇子带到了现场……” 后面的话可真难说出口,刘权只得拼死压低声音道:“大皇子恩宠了三皇子。” 苍景帝愣住了,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后额头上爆出了一条条青筋,桃花眼中一抹戾气一闪而逝,强自按耐住脾气道:“当着你们的面?” 刘权急忙解释道:“大皇子根本没褪衣服,也……也没脱三皇子的,奴才什么都没有看到……”别说遮得严严实实的,确实看不到有料的东西,就算苍天素大大方方脱得精光,给他们上演活春宫,谁敢睁眼睛看?这是自个儿不要命了。 刘权是真没看到啥,倒是听到苍天瑞惨叫了,确实是单纯的惨叫,不带让人想入是是非非的色彩,就这样他还忍不住想要把耳朵堵死呢。 苍天瑞再怎么说也是苍景帝正儿八经的嫡皇子,就算已经失了圣宠,皇帝不喜欢,自己下手糟践的时候毫不留情,转头拿来讨好大儿子的时候也没啥犹豫的,可是要是随便哪个奴才都敢来踩一脚,难免皇上会有意见。 刘权话一出口,苍景帝脸色更难看了,自个儿没脱衣服,也没给旁人脱衣服,这描述挺耳熟的,他实在不愿意多想,可是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就单纯是一个巧合。 在苍天素眼中他跟苍天瑞有多大的不同呢?皇帝心头一阵阵发苦,最起码大儿子跟他的三儿子上床多少还出自于自愿,跟他完全就是为了解毒药。 皇上神色很不对劲,刘权十分识趣地帮着他说话:“大皇子完事后回书房就吐了。”不过苍天素给苍天瑞处理了伤口还洗了个澡,这话刘权当然不敢说了,他知道那天反正庞龙殿是没有传水沐浴的,可见苍天素吃干抹净就拍屁股走人了。 苍景帝听完却没有心情好转,说不定跟他完事后苍天素回去也吐了呢,谁比谁好多少?更何况苍天素和苍天瑞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跟苍天瑞相比较才得来的微弱优越感反倒让他觉得更难受了。 ****** 苍景澄紧了紧手中的包裹,一步三回头显得十分恋恋不舍:“要不我还是留下吧,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哪里能够放心得下呢?” 苍天素冷着脸看着他压根就不为所动:“你昨天表现得太不对劲了,被侮辱的那个是我的母亲,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跳脚了,刘权不可能没有发现蹊跷。他现在不说只是因为拿不准苍景帝的心思,不代表永远不会开口。” 这话显然是在责备他,苍景澄却也没有辩解,他昨天确实是太急太气了,方寸大乱确实做了傻事儿,不过仍然有点不甘心,乱出馊主意道:“你就没想过招安刘权?你老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两面的细作前途一片光明,可行性很大的。” “走了啊。”苍天素眉间一跳,神色不变心中却已经戒备了起来,他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不过还需要细细思量,摸清楚刘权对苍景澜的忠诚度到底多深厚后,才能够决定到底是把他赶出王府还是收买过来自己用。 苍景澄看他的反应,心中有数,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有没有想过,苍景澜那个王八蛋知不知道药是我给的皇后呢?” 你还好意思说,苍天素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笑道:“皇叔开玩笑了,深宫中的妇人哪来的这样歹毒的药物呢,必然是有人偷偷给的,父皇焉能不探查清楚?” 苍天素最为恼火的地方其实不在于这人害得自己被迫跟亲爹上床,而在于苍景澄这样随随便便就暴露了自己,万一被皇帝发现了他的行踪,亲兄弟明着算算谋反和下药的帐,苍景澄必死无疑。 不然比起把苍景澄发配到封地,把人留在身边随时解释皇帝抽风一样的行为,对苍天素来说好处更多,毕竟他对于苍景帝十分忌惮。 苍景澄深深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脸上的人皮,似笑非笑地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表情:“我当初跟皇后见面的时候可没有进行多大的伪装,京城当中谁身边跟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呢?我想除了雍亲王千岁殿下,就没有别人了吧?” “那又怎么样?”苍天素早已经做好了迎接苍景帝质问的准备了,到时候就推脱并不知道苍景澄的真实身份,把自己撇干净就好了。 苍景帝要是气不过派人追杀苍景澄,净京和锦州千里之遥,只要提前一步收到了消息,以苍景澄的本事,自然可以轻轻松松神鬼不觉地消失掉。 苍景澄哈哈大笑,大侄子的反应说明了他从来没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也说明了人家对于跟苍景澜睡觉的态度十分回避,这自然取悦了喜欢看苍景澜痛苦的皇叔。 不论是他大笑的时间还是程度都让苍天素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问题有啥好笑的呢,搞得都有点恼怒,皱着眉头道:“皇叔有话不妨直说。” 傻孩子,心眼这么实在。苍景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苍景澜探查半天,结果发现原来是雍亲王府他大儿子的心腹给他下的药,他心里会怎么想?” 苍天素一下子给问懵了,他心里一直把苍景澄和他自己分成了两个派别,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虽然他不把苍景澄当自己手下,苍景澄显然也没有这样的觉悟,可是在别人眼中两个人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尤其还是在直接对皇帝动手的事情上,有几个人会相信苍景澄是完全没告诉苍天素,自己就做出来的呢? 苍天素当然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的,可是如果苍景帝跟着一块误会了,那乐子就大了。 他愣怔了很长时间,再看苍景澄的时候觉得这人更加不顺眼了。 偏生苍景澄仍然喜滋滋乐呵呵的,用一种“你懂的”的目光跟他深情对视了三秒钟,方才一扬马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80 大苍国景帝二十二年秋,承岳交战的消息辗转传入苍国净京都城,无极大陆两年来的平静局面终于被一举打破。 无极四国关系大体格局在一百多年前承国建国时就已经成形确立,四国中,苍国戚国乃是生死大敌,脱胎独立自岳国的承国同半个母国打得不可开交,双方彼此的矛盾不可调和,当真是实打实的仇深似海。 此时摆在苍天素面前的是两份来自不同国家的结盟书,自古政治辞令翻来覆去也脱不开那个框路,他大体扫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不动声色把两份材料递给下首的李仁锵。 苍景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左手抚着桌面,右胳膊肘搭在扶手上,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桃花眼对上苍天素沉沉的凤眼,轻轻眨了一下。 他鼓着勇气小小示好,结果发现大儿子根本不为所动,苍天素神情坦然自若,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不过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往上方抬过眼。 苍景帝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旋即把黯然都收敛起来,耐心等待着在座的武将把两份同盟书都传阅了一遍。 “诸位都是我大苍国的柱石栋梁之才,全靠你们领兵征战,不畏生死,方才有我大苍国如今的赫赫国威。”当皇帝需要明白啥叫松弛有度,这二十几个武将都是苍国能征善战的统兵将领,苍景澜并没有吝啬自己的赞扬之词,先夸了一顿方继续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承岳两国交战,两国实力差距并不大,他们各自的使节都在驿站驻留着,等待着朕的答复。” 苍景帝的眼中带着了然与透彻,缓慢而沉重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大苍国立国之时,太祖曾言,天下与诸爱卿共治之。今天的决策,必定会影响到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近千年的各国局势,关系着大苍国的荣辱沉浮,朕想要询问一下各位爱卿的想法。” 下面一应武将没有人选择率先出声出头,毕竟大皇子也在,不论是人家的身份还是在民间的威望,理应由他一马当先开口。 苍天素却另有打算,虽然苍景帝明着询问他们的是选择结盟对象的问题,其实也在影射了苍国同戚国的国际关系。 用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岳国是食草的水牛,承国是野性的猎狮,对于苍景帝来说,选择联合狮子吞掉水牛还是帮助水牛抵御雄狮真的有本质区别吗?苍景帝想要的,是把水牛和狮子都吞进肚子里,把他们的血肉作为食粮,化为苍国的一份子。 这个交由众人讨论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没有意义,选择哪一个国家都跟景帝的初衷不符,他抬眼看了看装傻的皇帝,苍景帝正巧也在死命盯着他,见他看过来,眼中绽放了无尽的欢喜。 苍天素神情微妙了一下,抓起茶盏又喝了一口,静静低下头听着皇帝挨个点名,让在场武将们挨个儿发表一下看法。 等一圈人都说完了,景帝方才抬手一指苍天素,笑容比刚才要温和许多:“天素,你怎么看?” “儿臣认为,我们并不需要在其中搅混水,如今承岳两国实力差距并不明显,他们都不会拿出过多的筹码同苍国结盟,就算我们帮助一方战胜了另一方,也绝对得不到超过四分之一的土地。”他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与其寄希望于遥遥不可期的利益,不妨把目光放在苟延残喘的戚国身上。” 十年之前,戚国本身的土地范围就是无极大陆之最,如今因为同西北军交战损失了大半领土,剩余的不足二分之一的土地面积却足以跟整个承国或者岳国同一等级了。 更何况,无极大陆东边的土地普遍水草丰美、土壤肥沃,戚国和苍国都是农业大国,注重畜牧业的承国哪里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只要苍国作壁上观,趁着承国和岳国战斗白热化的时候出手蚕食鲸吞掉戚国,其他两个国家自顾不暇,为了不树此强敌,八成不会干扰插手。 唯一的问题在于,现在民力衰微的苍国是否还有同戚国开战的能力。 苍天素话音刚落,景帝徒然亮起来的双眼表明了人家早就想到了这样一个无赖方法,只不过苦于迟迟没有人提出来罢了。 先时所有的武将无一例外都是选择了单一某个国家,倒不是这些人全都没有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的能力,除去有一小部分是当真没有看透其中的蹊跷外,绝大多数武将心里都是门清的。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不说是不愿意傻乎乎出头,另一部分人则是想要把这个机会留给深得帝宠的雍亲王。 果然,景帝用一种“天底下还是你懂朕”的表情长长叹着气,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盏,抬头深深看着苍天素,如此重复六次后,方才一拍桌子笑道:“吾儿所言甚是。” 那种写满了“咱俩心有灵犀朕好高兴”的眼神,让苍国大皇子低头默默喝下了第三口茶水,李泉急忙殷勤万分地凑过来给他添满了茶盏。 景帝又对着他笑了一笑,方才正色起来,放足底气沉声道:“自今日起,屏扬军和中央军合并,由章广闻任主将,李广德任副将。西北东南两个部队增兵至三十万,西北军主将李仁锵明日立刻赶赴边疆,一有风吹草动,朕准许你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遇到了能占便宜的机会,为了防止延误时机,可以不用上报皇帝,直接自己做主。毕竟从西北传了战报到净京,等皇帝批示后再运送西北,一来一回少说几个月就过去,啥事都能给耽误了。 李仁锵不着痕迹看了看前边静坐的苍天素,口中没有丝毫犹豫,即刻便郑重答应了下来,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李将军实则已经是满心的忧虑,段羽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仍然处在生死不知的状态,战事就已经马上要开启了,这样的情况实在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李仁锵本来打算得很好,段羽在护送宁远大师的事情上做了傻事出了大岔子,职位被皇帝公报私仇一掳到底,也就算了,自个儿也只能认栽,好歹等再跟戚国交战的时候,能凭借着军功再提拔起来。 没想到现在人还没找到呢,景帝已经要把他调离京城了。李仁锵现在心中最担心的并不是苍景帝,他最担心的人反而是平时跟段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苍天素。 苍天素平日里是对段羽很够意思没错,不过那也是对着手中捏着段家势力的西北军段将军,而不是如今一无所有的段羽。 段德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李仁锵心中明白万分,跟苍家人谈论感情是不现实的问题,尤其苍天素又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底的苍家人,李仁锵实在无法做到乐观地说服自己要对苍天素抱有信心。 景帝重新把军队编排了一番,一群人讨论细节讨论到半夜,完事后他还不忘叫住了苍天素,拐弯抹角说了一大通,大意是我不让你上战场,不是为了防着你,当然不是为了防着你,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你,朕如何能够心安。 一番话说得苍天素意兴阑珊,更加不想搭理他了。昨天见面的时候,苍景帝看着他还是一副委屈到极点,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不知道为何,不过是一个晚上的问题,皇帝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焕然一新了。 苍天素甚至专门蹙起眉头回忆了一番,他记得自己跟苍景帝的关系好似还远没有达到对方表现出来的这种微妙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程度。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摆脱了羞答答状态的皇帝,苍天素看了看照常送他出宫的李泉,思索半天,等快出了宫门,才轻声试探道:“李公公,本王看着,今日父皇心情不错?” 您看您,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要装傻,您别是害羞了吧?也对,这种事情可不就该害羞吗?李泉对着他暧昧一笑,觉得他这是年轻人脸皮薄,也没有点破,笑道:“奴才听说您昨天把先前在刘家那边受冤的平民下放到封地去了?”害怕苍天素没听懂,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是叫李狗子的吧?” 他妈的,苍景澜知道了给皇后秘制迷药的人是他的手下后,果然想歪了,苍天素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发僵。 李泉絮絮叨叨道:“不是奴才多嘴,您平时呢,有事没事的,还是多来看看皇上,皇上要面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面盼着您呢。每次您来一趟,皇上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81 好不容易摆脱了絮絮叨叨、仿佛嫁女儿的爹一样啰嗦个没完的李泉,苍天素一边在心中痛骂着苍景澄一边坐马车回到了雍亲王府。 苍天素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从别人的错误中得到启示、进而发展完善自己,尤其他富有自苍家特色的多疑性格让他把这个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大思想家苍天素现在正在深刻地对自己的错误进行反省,他真切地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抽风犯傻收留苍景澄的举动到底是否正确。 他同时为自己曾经的天真憨傻感到痛心疾首、后悔莫名,他当初竟然会指望苍景帝的孪生兄弟来帮忙,除了脑袋被驴踢了之外,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这种病急乱投医、自寻死路的做法。 惨痛的事实也表明,苍景澄来了这么长时间,对他的帮助远小于拆台带来的巨大麻烦,显然比起来建设,人家更擅长破坏。 尤其最后苍景澄给他来了这么一手,优哉游哉、潇洒万分地拍屁股滚蛋了,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着一大堆烂摊子焦头烂额。 苍天素都不知道怎样张开嘴跟全身心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苍景帝解释,其实这从头到尾只是一场不太美丽的误会。 尤其这种事情从各方面看来都是他占了人家便宜,更是长了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苍天素倒是很希望当初压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实在不行哪怕他让苍景帝那啥一次,只要能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他也未必不是愿意的。 他回到自家,就看到李仁锵满面焦急在等着他,苍天素心中暗自叹息着,面上带着微笑迎了上去,温声宽慰他半晌,花了大把时间才把人哄走了,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书房。 没了段羽,不仅李仁锵心里着急,难道他就不急吗?李将军话里话外尽是质疑的意思,苍天素也是很无奈,明知道解释了人家也不会听,他却还得硬着头皮解释,真是有够烦的。 段羽失踪这都大半年了,苍天素催着赵六派了多少人下去,可是苍景帝铁了心要藏一个人,整个大苍国万水千山,哪里是这样好找的?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推开书房的门,往前迈了一步就停下了动作,转头看了看刘权,眼中有点冷意。 刘权有点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跟着往里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苍天素不悦的原因,书房专门用来午间歇息的床上躺了个人,鼓鼓囊囊的被子拱起来了一大块。 刘权赶忙解释道:“王爷,是三皇子殿下……前天晚上歇在您书房里,奴才等没敢随意移动。” 昨天苍天素一大早出去送李狗子去封地锦州,回来后就一个人锁卧室里为美丽的误会发愁头疼,还真没到书房来过。 听他这样一说,苍天素愣了一下,大感尴尬,幸亏刘权格外知情识趣,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在看主子笑话,一低头自觉走人了。 苍天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迈步进去,不忘回身把房门关上。 苍天瑞睡得并不安稳,额头冒汗,眉头紧皱着,口中呓语不住,从眼皮的凹凸程度也能够看出他的眼球在上下左右地乱转,这是在作僵梦的典型症状。 苍天素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仍然很烫手,比起他前天晚上离开时已经好了很多,最起码具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并不大。 苍天瑞被人碰了一下,肩膀抖了抖,立刻惊醒了过来,看到他的时候口中发出短促的模糊音节,惊恐万分地缩起身子往角落里挤。 苍天瑞是苍景澜所有儿子中相貌同他最为相像的,苍天素骤然在这样一张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微微一愣神,心头一动,伸手抓住他蜷缩起来的小腿,用力把人从墙角拖到了跟前。 他使得力气不算小,苍天瑞明显疼得要命,嘴中不断倒吸着冷气,却僵硬着没敢挣扎。 苍天素前天给人洗完了澡就往书房里一扔算完,被子底下的身体仍然是赤裸的,苍天素低头看着苍天瑞裸露出来的小腿上青青紫紫的伤痕,眸光一闪,扬声道:“刘权,刘权!” 叫到第三声的时候,亲王府大总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奴才听候您的差遣。”谁知道书房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啊,他没敢进来,主子的隐私知道得越少越好。 苍天素才不管他是怎样的提心吊胆,皱皱眉道:“进来,本王有话问你。” 苍天素并不是一个喜欢摆架子秀身份的人,他很少情况下才会自称“本王”,在非正式场合中,会出现这个自称就说明他生气了。 刘权只得硬着头皮推门,站在门口点头哈腰赔笑道:“王爷,奴才进来了已经。” 苍天瑞见了他比见了苍天素还要害怕,喉中爆出一声惨叫,小腿一蹬摆脱了苍天素的手,整个人连滚带爬往墙角里拱。 他一系列动作做下来,蔽体的被子被掀开了大半,苍天瑞也丝毫不管不顾,浑身筛糠一般颤抖不住,一双暗淡无光的黑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刘权。 看这个架势,苍天素也不用给刘权展示他名义上三皇弟身上的伤口当物证了,扫一眼大管家脸上尴尬的表情,弯了弯嘴角笑道:“你打他了?”伤口都是新的,最迟也是昨天印上去的。 这情况想赖也赖不过去,刘权苦笑了一声,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是您说的吗,只要奴才不弄死他,怎样都可以的。” 苍天素黑沉沉的凤眼中流光闪烁,他在刚才第一眼看到苍天瑞身上带着伤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大概,把刘权找来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罢了。 既然确实是苍景帝的命令,苍天素也没有探究他抽风举动深意的意愿,也没有责怪刘权,只是避重就轻道:“去药房去点治疗外伤的伤药过来。” 他话音刚落,刘权还没有答应,书房里就传来一阵响亮的咕噜声,苍天素都被搞得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团成团仍然在发抖的苍天瑞,补充道:“顺便取点吃的来。” 刘权连忙应了,自转身跑出去张罗,不多时就把药膏和点心篮子送了过来,在床旁的小几上一一摆好,后见苍天素没有别的吩咐,便识趣地退下了。 苍天素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几碟子精致小糕点,殷燕糕被刘权有意无意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雍亲王府上并没有厨子会制作这种皇上最喜欢的糕点,这几块殷燕糕是从哪里来的再明显不过了。 苍景帝最近致力于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断提醒着他的大儿子他本人的存在,苍天素笑了一下,根本没当回事儿,另取了一块松子穰给苍天瑞递了过去。 苍天瑞在刘权出去后终于不再发抖了,看着他却仍然怯怯的,不过毕竟饿了几顿了,从刚才起就瞪大了眼睛盯着小几,闻着糕点的清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动作缓慢地把脑袋往前探了探。 他每做一个动作就特意停下来留意苍天素的反应,好几次后见敌人一直没有动静,仍然耐心地举着糕点在等着他,方才慢慢放大了胆子。 他用鼻尖轻触到糕点最表层的糖粒嗅了好一会儿,才盯着糕点用余光注视着苍天素,伸出粉红色的舌尖舔了一下,黑眼睛一亮,立刻用嘴巴一口叼住,飞快缩回了脖子,团在角落用被子把糕点和自己的下半张脸一块遮住,露出的桃花眼仍然盯着苍天素,咯吱咯吱三两口吞进了肚子里。 吃完了一个糕点,明显是没有吃饱,苍天瑞眼睛止不住往盘子里剩余的糕点上瞄,伸出舌头来把嘴巴周围的甜味都舔干净了,伸出手想去拿糕点,不知道为什么,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苍天素眯了眯眼睛,有些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真的坏掉了,不然这样趋利避害的行为还真不像是一个后天弱智能够做出的。 他半垂下眼帘,动作幅度极小地用食指和中指从袖子的夹层中捏出来一个小小的瓷瓶,不动声色藏在手心里,在一块糕点上轻轻一点,滴了几滴上去,方才将其执起,摆到苍天瑞嘴边。 有了上次的经验,苍天瑞一口抢了过去,没有犹豫就往两手并用嘴巴里面塞,几乎不经细嚼就吞咽了下去,然后眼睛一个劲儿往剩余糕点上看。 苍天素把一整盘糕点推给他,默默看着苍天瑞胡吃海塞,吃得嘴巴和下巴上都是食物渣滓。 他吃得正欢,突然动作僵住,捂着肚子痛苦地长长惨叫了一声,丢了盘子疼得满床打起滚来。 苍天瑞初始的时候是捂肚子,不一会儿就改成捂住脑袋,呜呜咽咽地叫了一会儿,满脸都淌满了泪。 这是药效在发作的情况,苍天素觉得为了保险起见,最开始的一个月还是每天都在他吃的饭菜里下药比较好,等过了最初的阶段,再每隔一个月下一次。 这种药药效极为霸道,苍天瑞就算天时地利人和躲过了第一次,没有被烧坏脑子,也不可能接二连三逃过去。 82 苍天素对苍天瑞的观察持续了一整个月,在确定没有发现蹊跷之处后,便丧失了兴趣,让刘权把人从他的书房挪出去。 又是一个跟赵六约定见面的日子,只可惜这位盗宗的关门小弟子仍然没有带来他希望的消息。 赵六一说自己一无所获,见苍天素明显面色不郁,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干拿钱不办事的饭桶,高高举起双手说了另外一条消息:“萃芳楼前天闹鬼了,三更半夜从天上掉下来了两个女人。” 萃芳楼是净京城一座中等规格的楚馆青楼,并不算多出名,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雍亲王自然不会有机会听说,赵六说完本来还满心得意等着苍天素问,没想到人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 他话音刚落就见苍天素神情大变,不仅全然没有了先前青松翠竹般秀丽出尘的微笑,苍天素一瞬间五官都是狰狞扭曲的。 赵六感觉对方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肩膀,用劲儿之大要不是他此时衣服比较厚实,都足以掏出血来,只听苍天素冷声道:“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六有点被他的反应弄懵了,急忙道:“是这样的,凭空就掉下来了,还穿得怪模怪样的,满嘴叽里呱啦的鸟语。” 赵六的师傅白大告诉过他,三十年前苍天素的奶妈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凭空降落的,不过跟如今这两个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人家是一步到位,直接落到了苍国皇宫里,还溅了苍景澄一头一脸的汤汤水水。 一个降落在皇宫,两个降落在青楼,不知道这三个人谁更幸运一点——其实让赵六看来,都有够惨的。 苍天素愣了半晌,苦笑着松开手,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给我盯住她们一点,一旦遇上朝中哪位达官贵人跟她们接触,立刻知会我。” 赵六疑惑地看着他。 苍天素眨了眨眼睛:“这两个人也许有大用处,也许反而会坏事儿,我还需要斟酌一下,暂时不要派人跟她们直接交流。” 赵六点头表示明白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天素,我跟你说句实话,我是真没有找到段傻子的信心。别说他现在是死是活还拿不准,就算还好好地活着,大苍国这么大,哪里藏不下一个人呢?你父皇藏人只是小事一桩,真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苍天素听了他的抱怨,也知道人家抱怨的很有道理,叹了一口气道:“难道我不知道这样做根本就是在撞大运吗?可是又能有什么法子,指望苍景帝以国家利益为重把阿羽放出来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从先前的无数次经验就可以看出来,苍景澜完全是一个把个人私利放置于国家荣辱之上的人,人家能为了让戏码更精彩,都能直接断绝远征的大军粮草,何况是如今软禁一个小小的西北军将领。苍天素早已经学会了不对他名义上的父亲报以希望。 赵六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这样迫切地要解救出段大傻子,究竟是因为真的想念他了,还是因为要通过段大傻子掌控住如今西北军主将?” 苍天素脸上浅淡的笑容一丝都没有走样,定定看着他却没有出声。 赵六有些讪讪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哂笑了一声,也没有等待答案的意思,跟苍天素交代了一句,就起身摸黑离开了。 他心中其实挺为段羽感到不值的,苍天素的反应表明了他当真未必把段羽当一回事,段大傻子在他心中的份量也许确实不轻,只可惜比起王朝江山来根本不值一提。 在当初刚认识这两个人的时候,赵六挺有劝和一下段羽的意愿,让他趁着没有泥足深陷抓紧脱身,不过后来见人家两个相处得还挺不错,便也消了这样的心思。 赵六现在也想明白了,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段羽自己乐在其中,一点也不觉得苦,他一个外人就不跟着瞎搀和了。 赵六想一想,也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犯傻把话说出口,不然就看苍天素拿捏段羽拿捏得严严实实的手段,保准段大傻子前脚听完,后脚就能一字不差地跟苍天素把话学一遍,那他六爷才真是费力不讨好,两边得罪人呢。 他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苍天素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出神,愣了半晌,方才从桌子上执起赵六送来的情报看。 ****** 苍天素再听到那两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女子的消息是在跟赵六见面的三个月后,彼时苍国已经正式同戚国撕破了协定,全面进入战争状态。 李仁锵带领西北军势如破竹,一举攻破了五座城池,为了庆祝这条大好消息,笑眯眯的左丞相邀请他前往萃芳楼同乐。 萃芳楼老板很能够来事,最近把两位从天而降的女子炒的净京城人尽皆知,许多达官贵人都听了一耳朵,不少人都知道今天正是那两位女子登台的日子。 左相上了年纪,一张老脸皱皱巴巴的,说完自己的邀请,就用一种“都是男人你懂的”的诡异微笑看着他,试图展现自己的善意。 大皇子都将将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可是不小了,房间里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皇上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啥表示,好歹年前还赏了二皇子两个丫鬟呢,到大皇子这儿除了丢了个三皇子不伦不类过去,就再也没个消息了。 如今边疆还在战乱,国事大于一切,大皇子脸皮子又薄,不好意思自己提出来,左相估摸着,不过青年人嘛,这个时候谁不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恐怕心里早等不及了。 果然如他所料,苍天素没有太多的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两人约定了时间,各自乘坐马车回府换便服。 左相是四皇子苍天珹嫡亲的外公,苍天素并不意外会在萃芳楼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四弟,不过让他颇感意外的地方在于,在明显不甘不愿、很不高兴的苍天珹旁边,还跟着一对一模一样、笑眯眯的双胞胎兄弟。 五皇子苍天璟比另外两个人先看到自家大哥,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蹦跳着招手:“大哥,在这里在这里!” 声音着实不小,一群人站的地方虽然偏僻,不过也没有去到隔间里,不少同在大厅里的嫖客都顺势看了过来。 萃芳楼在京城勉强只能算是二流寻欢之所,不过许多人都对今天将要登场的天外飞仙很感兴趣,在场的人多少都有些身份地位,有品阶的朝廷官员也不在少数。 许多人打眼一看,嗬,这不是大皇子雍亲王千岁殿下吗,想不到他老人家也来凑热闹了?再看看刚才叫大皇子大哥的人,三个扎堆成一伙,难道也都是皇子? 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让陪着苍天素走路的左相默默捏了一把老汗,这嫖妓嫖的,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苍天素倒是神色如常,坦然自若对着苍天璟笑了一下。 苍天璟也反应过来自己办了傻事,不过见大哥不像生气的样子,显得格外高兴,吐了吐舌头,扭头对着直翻白眼的苍天珹做了一个鬼脸。 苍天珹压根没有搭理他,见苍天素和他亲外公已经走了过来,撇下两个弟弟迎了上去,笑着见礼打了招呼,方道:“我已经备好了视觉最好的雅间,还请皇兄移步。” 苍天素还没开口,苍天璟已经拉着苍天瑢走上前来,嚷道:“大哥,你要为我们俩做主啊,四哥偷溜出宫来这么有意思的地方玩,也不带上我们,被我发现了,他还跟我急呢!” 他妈的,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跟大哥套近乎的机会,你们两个凭什么跟着搀和?不带你们就对了,还敢威胁我,现在又跑来告刁状?苍天珹近乎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当着苍天素的面却强忍住怒气,从牙缝中慢吞吞往外挤字:“五弟说笑了,我跟你闹着玩呢,哪里能够当真?” 这一看就是气得不轻的样子,左相在心中暗自叹息,何必呢,生了气如果演技不到家,不能全然遮掩过去,倒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表现出来,好歹贵在坦荡。 这个外孙啊,就是不通那一窍,左相有点发愁,侧眼见苍天素神情丝毫不变,因岔开话题道:“王爷,烦劳您先在大厅稍事休息,下官先去布置。” 苍天珹是偷溜出宫的时候被苍天璟和苍天瑢堵住的,无可奈何只得带他们一起过来,左相事先并没有收到消息,此时只能先去包下的雅间把三人份的布置扩大为五人份。 苍天璟苍天瑢再不受宠也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苍天珹可以大胆甩脸色,左相却没有这个胆量,官职再高也不过是奴才,总不能怠慢了主人家。 苍天素无可无不可,颔首示意他自去规整。 左相急急忙忙走了,留下四位皇子却多少显得有些尴尬,毕竟说是兄弟,其实算起来拢共也没见过几面。 苍天璟拉了把椅子,殷切地让大哥先坐下,然后自个儿拽了两把,把一直懦懦不说话的苍天瑢往更靠近苍天素的椅子上一推,自己坐了稍远的那个,方才带着一脸纯然的好奇,问道:“大哥,我听说西北军又打胜仗了?” “有这回事儿,捷报今天早上才传到京城。”苍天素含笑看了他一眼,招手示意站在一旁生闷气的苍天珹在他右手边坐下。 苍天珹这才算开了脸,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得意,慢吞吞挪到椅子上坐下,顺便还瞪了一眼隔了两个人的苍天璟。 苍天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苍天素略感头疼,这都什么事儿啊,带着三个还没成年的弟弟来逛窑子。他尝试着缓和气氛,笑道:“我听说父皇宫禁管得很严,你们三个人这么大的目标,是怎么出来的?” 他一说到这个,苍天珹立刻又有了火气,一嘟嘴巴道:“大哥问我不如问问那两个,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准备充足着呢,为了摸清楚侍卫轮班的顺序,我撒了多少银子出去?” 抱怨完一通的委屈,他抬手一指毫无愧疚的苍天璟,咬牙道:“结果被他们两个坏了好事儿——我正要溜,被他们堵住了,非要磨着一块出来,结果在宫道上被李公公正好撞见了,幸亏我早想好了借口,想办法蒙骗了过去,不然现在我还在皇宫里面被困着呢!” 这番话引来的直接后果是,他跟苍天璟又吵了起来。 苍天素是一个生性嗜静的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强烈的自闭倾向。此时两边叽叽喳喳一吵闹,他就觉得脑仁子直发疼。 苍国大皇子带着略含宠溺的笑容看了看四弟五弟,在心中直叹气,就这个心智水平,指望着把李泉蒙骗过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他确实对那两位凭空冒出来的女孩儿很感兴趣,其中当然不包含任何男女之情,不过如果她们两个同他的奶妈来自同样的地方,将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只要对方不是太离谱太不可信任,苍天素确实有把人掌握在手中的念头。 因为这一点顾虑,他不能让其他人抢先,为了防止最喜欢跟他唱反调的苍景澜横插一手破坏他的计划,苍天素此次出来特意屏退了所有的仆从,还专门派人牵制住了刘权。 只可惜再周密的计划也敌不过坑爹的人品,李泉在明知道又问题的情况下却把这三个人放了出来,显然人家早就想好了后续一应的处理措施。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苍天瑢突然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他没有去打扰吵得正欢的两位哥哥,而是下意识拽住了苍天素垂下来的衣角,死死攥在手里:“大哥,糟了,快看!” 哀叹连连的苍国大皇子依言抬眸,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白龙鱼服的苍景帝站在萃芳楼门口懒洋洋地看着他,手中的折扇摇来摇去,笑容沉沉,眼底隐隐有火光闪烁。 83 苍景帝翻来覆去把玩着手中普普通通的折扇,现出兴致盎然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时不时侧眼往右手边看一看。 左相陪坐在皇帝的左手边,已然是冒出了浑身的冷汗,心中叫苦不迭,这是什么破事儿啊,四个儿子出来风流快活,好巧不巧碰上了同样出来风流快活的自家老子。 包厢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房间本来就是雅间,左相特意选了个小一点的,思量着彼此坐着近一点也容易促进感情,结果没成想程咬金半路杀出来了三个,房间里就显得十分拥挤,几乎是人挨着人坐着的。 偏生他战战兢兢提出换包厢的提议还被皇上否决了,苍景帝左右看了看,轻笑了一声,亲昵地拍了拍右手边自家大儿子的肩膀,桃花眼一眨:“朕觉得现在这样其实还不错。” 左相无奈个半死,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才是老大,只得懦懦在一旁陪笑。他定睛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三个年纪稍幼的皇子都显得十分激动,只得打消了继续劝诫的念头。 苍景帝对自己的儿女一直都态度十分冷淡,除了最近格外受宠的苍国大皇子,能够算得上值得他正眼相看的,也不过嫡皇子苍天赐与苍天瑞二人。 苍天珹和双胞胎一直都属于被忽略掉、自生自灭的状态,他们难得能够同自家父皇这样亲近地坐在一块,虽然此情此景难免让人觉得尴尬,不过也都心满意足,兴奋难当了。 不过皇帝明显没有回应他们小心思的意思,似笑非笑沉默了好久,方才看着苍天素道:“天瑞在你府上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问出口,左相就被捧到嘴边的茶结结实实呛了一下,捂着嘴巴咳嗽了好久,方才心惊胆战地把茶盏放下。 倒是苍天素表现得十分坦然,给左相递了个帕子,方才笑道:“三弟过得还好,就是我府上茶饭比较清淡,可能不大合胃口,他这几天略微消瘦了,儿臣昨天已经请了太医来诊平安脉,太医说并无大碍。” 这事儿说来话长,苍天素只是晚上回府的时候得知刘权今天为苍天瑞叫了太医来看病,细细问了一番,才知道苍天瑞被打出来的伤口发炎流脓,引起了不退的高烧。刘权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苍天素也心知肚明,不是病到只剩一口气了,他是不会胆大到自行叫太医的。 虽然如此,苍国大皇子也没有随便插手的意思,苍天瑞被秉承了苍景帝意志的刘权折磨成什么样,跟他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不在他的王府上闹出人命,苍天素为了避免碰触到亲爹的哪根敏感神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了。 这事儿刘权肯定会跟皇帝汇报了,苍景澜肯定心知肚明,苍天素闹不明白他突然平白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回答完问题还特意留心了一番皇帝的反应,在觉察出来景帝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有些窃喜,觉得此人是在莫名其妙、不能以常理度之,便没再多想。 苍景帝确实挺高兴的,苍天素这样冷淡的反应说明了人家心中根本没把发生过关系的苍天瑞放在心上,起码到目前为止,他的情敌数量还是单数。 本来对话到了这里就结束了,苍天璟突然平白加了一句:“那大哥,三哥出宫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和弟弟都很想念他,能不能哪天等您方便的时候,我和弟弟一块去看看三哥呢?” 满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苍天瑢悄悄拉了拉哥哥的衣角,苍天璟恍若未觉一般,笑嘻嘻道:“大哥你觉得呢?” 苍天素含笑点头,轻声道:“自然可以。亲亲和睦,兄友弟恭,正是父皇希望看到的。” 一句话说得本来想要一句话否决的皇帝咬咬牙咽下了差一点脱口的话,他一点不惧当众驳斥五儿子,不过不给谁的面子都不能不给他大儿子的面子,景帝抓起桌子上的糕点啃了一口,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酝酿。 一众皇室贵胄并没有等待过久的时间,很快楼下正中央的高台上就冒出了一浪接一浪的灰黄色烟雾,紧挨着高台就座的客人齐齐发出一阵惊叹声。 灰黄色……苍天素捏着茶盏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他默默灌下了半盏刚添满的茶水,冷着脸把茶盏放回桌子上。 李泉提着茶壶还没有走开,见状见鬼一样看了他好几眼。水可是刚烧开没多久的,怎么就渴成这样了? 在苍国大皇子还在全服身心纠结于烟雾的浓重颜色时,帘幕被拉开,两个只画了淡妆的女人从幕后出现在了舞台上,流畅悦耳的丝竹声响起。 苍景帝耐着性子听了一小会儿,皱皱眉头把扇子一摔,心中烦躁到了极点。这两个女人唱得唧唧歪歪、唔哩呱啦的鸟语,并不是这个大陆已知的语言,不过说实话,景帝对于这样的语言并不算多陌生,他虽然听不懂,却也觉得这种语言跟二十年多前李宓从天而降时嘴巴里面乱跑的是同一种。 怪不得呢,皇帝暗暗在心中苦笑,他本来听了李泉的报告,心中对自家大儿子突然对女性萌发了浓浓兴趣的事情又是气愤又是疑惑,得,现在都弄明白了,原来是跟苍天素他奶娘有关系,怪不得苍天素这次兴致这么高。 苍景帝想想也是觉得自己命苦,好不容易算是关系缓和了一点,现在又凭空冒出来这么两个女人,这样不遗余力地往苍天素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粗盐,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的事儿算是又黄了一多半。 这样子反反复复的,一遍遍地折磨,苍景帝都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 他一直在偷眼看苍天素的反应,只可惜这句话反过来并不能够成立,苍天素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爹身上。 大苍国雍亲王注视了台上那两位女子很久,轻笑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着,半晌后才组织好语言,低声道:“唱得真难听。” 苍天珹咬着糕点疑惑道:“我听着还好,虽然听不懂词句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曲调十分好听,挺新颖的啊?” 苍天素侧头对着他微微一笑,是挺新颖的,作为一个五音不全的跑调爱好者,从李宓嘴里吐出来的《水调歌头》,跟人家相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要不是同样的歌词,苍天素都不能够确认她们唱的是同一首歌。 苍天素心中百味陈杂,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还真能够有听到这首曲子真正曲调的时候,只可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听。 他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下,正版的歌确实没有李宓口中唱出来的韵味,并没有跟三个好奇看过来的弟弟解释的意思,低头自顾自出神。 以往两个人蜷缩在荒凉冷宫的一角时,亘古不变的凄厉语调会在每一个难免的夜晚唱响,五岁的苍天素往往被吓得大哭,愈发没有了睡觉的心思。 其实现在想想,并没有记忆中的那样难听。苍天素本来以为自己心口上的那道伤已经愈合了,然则现在再看才发现,其实根本都没有,甚至都不能够碰触,一碰就有汹涌的血泪涌出。 苍景帝的脸色很难看,这一点看着下面表演好奇万分的三位年轻皇子并没有注意到,陪坐的左相却没有忽略掉,看得心头“咯噔”一响。 他正心惊胆寒别是这次拍龙屁拍到了龙蹄子上,就发现皇帝意味深长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这么一眼,左相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苍景澜是一个十分喜欢迁怒的人,他并不惧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也总喜欢把怒火发泄到有点牵扯的人身上,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情绪化十分严重的人。 左相还在捉摸着到底这两个女人是如何惹到皇上了,还好死不死牵连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下面的两位女子已经完成了表演,在后台换了一身装束后,被萃芳楼老鸨带领着来到了这一间包厢门口。 这是左相特意吩咐的,想着万一大皇子看完了表演,真对这两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女人感兴趣,那他自然可以顺水推舟,把她们直接赎了身打包当人情送到雍亲王府上。 不过此时他对于老鸨敲门的举动一点都不觉得高兴,皇上可是正在气头上呢,别真惹出什么事情来,那可就闹大发了。 左相也不是当真怕死,苍景帝脾气从刚登基的时候到现在一直这样,挺有点喜怒无常的意思,做臣子的也都有了心理准备,不过满头大汗的左相估摸着怎么着也不能在青楼里被两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莫名其妙就给害死了啊,这也太亏了点。 84 两个女孩儿从三个月前从天上掉了下来,此时方才登台演出,中间空出来的这三个月,自然是萃芳楼老鸨用来调教人的。 教的东西也很简单,最起码得让两个人学会无极大陆大苍国的语言,不然跟客人连最简单的交流都做不了,那也太不专业了。 苍景帝黑着脸对左相点了点头,左相再不乐意也只能扬声命她们进来,看到当先领头浓妆艳抹的老鸨,也没给啥好脸色,直接开口道:“行了,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左相本来盘算的也挺好的,一共两位美人,大皇子和四皇子各自有一位,自个儿在旁边看着,大家都不觉得尴尬,结果现在好了,一下子来了四个皇子连并一位皇帝,他都惹不起,只得侧头对着皇帝谄媚一笑:“您先请。” 景帝脸色实在难看,也没心情仔细打量进来的到底是什么货色,随随便便一打眼,就手指了一个。 左相给另外一个打了个眼色,小指隐蔽地一指苍天素,两位女子分别到各自客人身边坐下。 苍天素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天外飞仙,平心而论,这个女子生得勉强只能算是清秀,笑起来却有种此方女子并不具备的飒爽英姿,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自信果敢。 苍天素眯了眯眼睛,笑问道:“听得懂我说话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十分知趣地移开了黏在他脸上的目光,压低声音道:“可以的,这里有人专门教过我们。”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却也还算流利。 两相比较起来,坐在苍景澜身边的那位女子相貌十分出众,说话口音却十分浓重,磕磕巴巴也并不很流利。 同样的三个月时间,两个人语言学习的成果高下立别,更何况不少人都知道这两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女子并不会本地的语言,她们早该预料到会被提问到这样的问题,进而有所准备才是。 苍天素默默在心中打了一个分数,又问道:“你有名字吗?” “张戈。”那女子动了动嘴唇,这是她来后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省略掉了原名中间的那一个字,穿越也就算了,还倒了八辈子血霉竟然掉到了妓院里,哪里还有脸面使用本名?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从苍天素似笑非笑的唇角扫过,啧啧,古代风水就是好,就凭这张脸,搁现代那啥啥天王巨星都得靠边站,哪里还用得着凄凉地来嫖妓? 不对啊,张戈隐隐觉得有几分蹊跷,这有一个长得好看的也就罢了,这满屋子挤了这么多人,小的漂亮俊秀,大的邪魅风流,连那个满头大汗的老头看着都挺帅的,年轻时肯定也丑不了,就这么一伙子人,好好的怎么都跑到妓院来了? 她们穿过来之后,这里的老鸨自然把她们当成了摇钱树,基础定位就是用来讨好达官贵族的,因此很给她们恶补了一些这里的官场常识。 张戈知道得东西并不多,不过也清楚这个世界如同战国和三国时期一样,打仗死人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个国家是苍国,统治它的皇帝也姓苍,今年三十多岁。苍国还有一个大皇子雍亲王十分出名,打得邻国屁滚尿流,今年还没到二十岁。 跟张戈一块穿越过来的女人是她的高中同学,叫张蕾,来了之后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儿叫火炎焱,听得张戈直犯牙疼。 两个人平时真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大学毕业后一块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吃完午饭顺路一块打车回家,被青天白日一道雷送到了这个鬼地方。其实张戈就有一个问题至今没有想明白,那个悲催的出租车司机去了哪里? 张蕾在听说了苍天素的事迹后,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她轻蔑地扫一眼旁边坐着不说话的张戈,心中笃定这是她穿越来老天爷给她设计的真命天子。 张戈心中实在不敢苟同这样天真的想法,她个人认为苍天素铁定也是穿的,而且还是个走争霸路线的种马男,深受起点小说的荼毒,不然就屠城那种事情,换了个正常人,哪里做得出来? 张戈此时越想越觉得心中发毛,眼前的美少年凝眸浅笑,顾盼盈盈,眸似深潭之水,双眉淡如山色,怎么越看……越像是传闻中倾绝天下的雍亲王千岁? 至于旁边那个黑着一张老鸹脸的英俊中年男子,还用说,正好符合传说中的喜怒无常的景帝陛下形象。 张戈一瞬间恨不能泪流满面,她跟张蕾最不同的一点在于,张蕾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抓住了可以改变一生的命运。 张戈却没有这样大的野心,她只想要安安稳稳混一段时间的日子,等凑够了钱就把自己从这种腌臜地方救出去,反正论样貌论才华,音乐艺术生张蕾甩了她一条街,她并不是十分打眼的,老鸨也不会死扣住不放。 结果千算万算谁料到第一次登台就能够遇到这个世界最大的BOSS,张戈此时满心的无奈,合着苍家人他妈还都是流行组团的,老中青三代还非得一块来,您说您这是何必呢? 不过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的天纵奇才、头角峥嵘,还是起点男穿越过来搞争霸的呢?反正无论如何,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情早已经暴露了,凭人家的本事捏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省劲儿,张戈咬了咬牙,低声道:“天王盖地虎!” 苍天素一口茶喷了出来,笑容中多了真真切切愉悦色彩,当年李宓一直以为他也是穿越者,经常时不时凭白冒出来这一句,希望看到他露出所谓的狐狸尾巴,这样的蠢动作直到他五岁之后方才逐渐减少了。 他背靠在软垫上,笑了大半天时间,张戈已经是满头的冷汗,虽然美人笑起来十分赏心悦目,作为一个小人物,我也很高兴我的一句蠢话能够逗您老乐一乐,不过您老能不能不要这么大的动静,满屋子人都看过来了,你亲爹眼睛里面都在冒火光呢。 “我听说过这句话,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苍天素仍旧使用的是苍国国语,长长叹了一口气,深沉状一低头,便没有了下文。 人家说完就自顾自低头发呆了,全然不在意满屋子各色的目光,可惜视线中央的另一个人却做不到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张戈被瞅得差一点哭出来,她是背对着苍景帝坐的,此时就感觉后背凉飕飕阴森森的,怪渗人的。 苍景澜脸色阴森到了极点,一把推开从刚才起就黏着自己不放的蠢女人,一把扯过背对着自己战战兢兢的女人,放到眼前打量了三秒钟,又厌恶地把人甩开。 什么狗屁东西,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皮肤不够白,胸部比剁肉的案板起伏不了多少,就这个模样,最多能打个两分。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皇帝都有心思忧郁地捧着自己的俊脸照照镜子,他一直没有弄明白苍天素的审美水平,不说别人,就说那个姓段的傻小子,就那个模样那张脸,满大街一抓一大把,你竟然都能看上?朕看一眼都直犯恶心! 眼前的女人是长得丑,不过没准大儿子他就好这口,皇帝心情十分郁闷,咬咬牙十分不客气问道:“你都说了什么,惹得我儿子这样高兴?” 嘿,这话说得,我也正想问呢,我说啥了我,莫名其妙你儿子就抽风了,我冤不冤啊我?张戈咧咧嘴巴,勉强撑着脸笑道:“没什么,就是说了一句诗……” 皇帝死死盯着她没出声。左相见她兀自懵懂着,赶忙指点道:“是哪一句诗,还不快快说来?” 您当我不想说啊?张戈不知道怎么翻译成这个大陆的古怪语言,还在为难的当口,害得她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终于良心发现,出声解围道:“没什么,不过是一句寻常的诗句,只是儿臣想起了旧事,心中感慨罢了。” 他说完不待旁人搭话,十分亲昵地拍了拍张戈满是汗湿的手背,笑道:“这位姑娘诙谐幽默,十分有趣,格外讨人喜欢。” 此人话里话外十分有想直接给她赎身的意思,张戈听得一阵冷似一阵,别是当真要杀人灭口了,反正她是一点也不相信会有啥坑爹苦逼的一见钟情。 果然,苍天素停顿了一下,含笑道:“我府上正缺这样一位知情识趣的姑娘,今天正好寻着了。” 苍景帝听了第一句,就没了听第二句的意思,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放肆!你敢!” 苍天素诧异了一下,看了皇帝一眼,疑惑道:“难道父亲也看中了她?那做儿子的自然不好同您抢人,咱们两个把人换一下如何?” 苍景澜的脸皮都有点发绿,再也忍耐不住,抬手去掐他的下巴,一把扯到了自己面前,不料苍天素早有准备,膝盖曲起重重顶在他的柔软的小腹上。 苍天素深谙医道,清楚人身体上的每一个脆弱部位,此时照准地方全力施为,景帝前段时间喝下去的一口茶水一下子反溢出来,捂着小腹摔倒在地上。 “大哥!”苍天珹惊叫了一声,吓得脸都黄了,急忙同苍天瑢一起把皇帝扶了起来。 苍天素拿手帕擦了擦自己袖子上洒上的茶水,故作惊异地一挑眉梢,冷笑道:“父皇如何这般不小心呢,您不为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当为了天下百姓、万民苍生保重龙体呢。” 苍景帝蜷缩在地上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酸水直往上冒,缓了半天才终于借着一左一右两个人的力量勉强站了起来。 他没有发火,看了苍天素一眼,也是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以苍天素的性格,如果不是真恼了,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样失礼犯上的举动。 皇帝在心中一个劲儿地苦笑,这要换个人敢跟他动手,他都能把人脑袋砸进胸膛里面,只可惜动手的人成了苍天素,他不仅生不起气来,还得反省自己的不是。 85 因为苍景澜心虚万分之下的不自觉退让,往自家父皇肚子上来了一个飞腿的苍国大皇子最终顶着三个弟弟一个苍国丞相见鬼一般的诡异目光,跟连连点头哈腰的鸨母讨来了张戈的卖身契。 他在张戈发光的目光中拿过这张薄薄的纸,花了三秒钟时间从头到尾大致浏览了一遍,没发现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指了指最下面的手印给张戈看了一眼。 穿越女仍然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见状压根没有弄明白领悟过来他的意思,结结实实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秀无知。 苍天素似乎倍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抓过她的手往卖卖身契上的红手印上一盖,发现起码大小一模一样后,又捏着她的手指看了看指纹,对比了一下大拇指,确保实实在在是同一张手后,方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因为化名为张戈的张戈和化名为火炎焱的张蕾刚穿越过来时并不认识苍国的文字,无法在卖身契上签名,都是直接按的手印。 就这么短短暂暂几秒钟的时间,张戈就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苍景帝带着火气的目光烧成黑炭了,同时被苍天素素白纤长手指碰过的地方也残留着某种异样的感觉。 虽然后背火力十足,张戈仍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虽然是冬天,房间里温度却不低,火烧得很足,这位雍亲王的手却仍然冰一样带着彻骨的沁凉,张戈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属于高端的穿越改变种族的类型。 老鸨看到了苍天素的动作,也没有急着辩白,等他确认无误后,方才拿涂抹了不知道多少胭脂香粉的烟罗帕一掩唇角,媚笑道:“王爷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妾身就是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您呐!” 苍天素轻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张戈巴巴眨巴着不大的黑眼睛,殷切万分地看着他手上的卖身契,有了这玩意,自己就算自由了。 只可惜苍国大皇子接下来的举动向她表明了,不能够指望一个搞过屠城的枭雄展现个人慈爱,充当一位慈善家,人家转手很自然就把卖身契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甚至没有让张戈这位苦主再多看一眼的意思。 张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不过苍天素的举动仍然让她对此人的性格有了些许的了解。周围一共四个皇子一个皇帝一个丞相在看着,老鸨只要具备最起码的智商也不可能有胆量给一张假卖身契糊弄他,人家仍然坚持要多行一步,检查确保卖身契的真实性,可见此人心思缜密。 张戈也是在心中暗自叹息,不论此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万恶的起点种马穿越男,最起码就这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就让她此时若有所悟。 成功真的不是偶然的,连她这个卖身契的最直接关联人都没有想到还有检验卖身契真假的必要,人家就能够想到了,还检查得这样仔细,杜绝了一切作假的可能性,显然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张戈想完,苦逼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好转,正相反,她心里更发愁了,敌人对手这样强大,她想要从其手下逃脱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张戈承认自己完全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苍国大皇子是在想什么,虽然人家的实际年龄比她还要小。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穿越女在心中再一次泪流满面。 让张戈松一口气觉得后半辈子人生有望的事情在于,苍天素回王府后直接把她安排在了极为偏僻的西厢房,并没有往书房里拉,或者往卧室里拽的意思——这让其实已经有了失身觉悟的张戈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她躺在柔软的铺盖上入睡的时候,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实在多想了,就冲着人雍亲王那张脸,真要睡了她,不定吃亏的是哪一个呢。 ****** 在苍家一行人老中青三代青楼聚首后的第三天,先前仿佛完全遗忘了自家大儿子年龄的皇帝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身为人家父亲应尽的责任。 苍景帝顶着两个浓重的熊猫眼黑眼圈,在当天的早朝上给已经将将二十岁的苍国大皇子赐了婚。 其实按照苍国的传统,一直是宣扬提倡早婚早育的,在十六岁的成人礼上还没定亲那都能算是晚了的,普通百姓尚且如此,按贵族们的惯例就更早了。 大皇子这个比成人礼的时候都拖了快四年呢,实在是晚得不能够再晚了,更何况人家最离谱的地方在于,现在大皇子房里面连个贴心通房的丫鬟都没有安置上。 所以满朝文武都不意外皇上姗姗来迟的指婚行动,不过当李泉用前所未有的低沉语气读完了寥寥百余字的圣谕,被惊掉了下巴的人仍然不少。 ——不为别的,被指婚给大苍国千百年来最年轻亲王殿下、给战神当嫡妻的女人,既不是名门,更不是皇亲,甚至连差不多的世族人家也不能算,横竖就是一个从二品通奉大夫的嫡女。 从二品的官职,搁地方上还能勉强算得上是一方权臣,搁到净京城里,那还真是排不上号,勉强只能说是通名后不会觉得自个儿丢人的高度。 自古跟皇子结亲、同皇室联姻,那一直是公认的长脸事情,谁不当成天大的荣耀来看待,家中没有十几二十个拿得出手的、说得上话的人物,没有几百年的煊赫历史,谁敢肖想皇子啊。 ——结果这回不知道皇上哪根筋又别住了——那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皇子,苍天素的大名报出去整个无极大陆谁敢等闲视之,这么大的漏子白白让一个小京官给捡了去。 早朝一散,文武百官纷纷上前跟大皇子连并人家未来的老丈人道喜,面上全都显不出来,心中的阴谋论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具体想些什么就只有他们本人清楚了。 苍天素倒是神色如常,别说是恼怒嫌弃女方势力小地位低,他甚至还挺高兴的,还过去跟战战兢兢、吓得着实不轻的准老丈人打了声招呼。 通奉大夫姓刘,单名一个庆字。 他家真不是啥显贵,往上数三代都能找得到贫农的影子,他爹苦巴苦熬中了科举,被分配到没有啥油水的小县城当了个县官,一干就是一辈子,也没啥拿得出手的业绩供后人吹牛打屁的,不过也成了刘家命运的历史性转折点,当了刘家第一号得意的人物。 有了他爹打下来的基础,刘庆咬牙拼死命卖力读书,年仅二十出头就中了二甲,这个人也有几分气运,十多年当了个通奉大夫,成了整个刘家第二号得意的人物。就凭着接连两代人的努力,整个家族才算完全脱离了山沟沟。 刘庆在最初的狂喜过后,就是大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太重了,已经完全不是福了,根本就是个祸患。 刘庆顶着同僚各色的目光,也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捞着的这样的好事,他想来想去,觉得唯一能让皇上看得上眼的,别是想借他这个“刘”姓,弱化大皇子屠戮前皇后一族刘姓的后遗风波吧? 86 苍景帝的赐婚圣谕引起了朝臣对苍国这一代储位之争的又一轮破天议论,不少人心思都活络起来了——莫非大皇子并非皇上属意的储君人选? ——毕竟这啥刘庆的女儿,当真看不出来有成为太子妃乃至国母的资质,不说心高气傲的皇室宗亲,就连稍微有点底蕴的世家贵族,恐怕都不愿意接受这样可悲的现实。 其实他们都误会苍景帝了,皇帝这次真没想啥阴谋诡计,当然,他心中确实有那么些小九九,难免有点算计,不过真没啥坏心眼,这跟先前几次给整个西北军穿小鞋,那是有本质不同的。 苍景帝其实并不是临时起意找出来的刘氏,他着实为物色人选的事情忙活了大半年,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思。 人选其实是早就定下的,只不过他实在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大儿子娶亲,没有遇到导火索方才一直拖着,能多拖一天算一天。 结果没想到两人因为女人差点在一个三流妓院里动起手来,还是当着其他三个儿子的面,看得出来苍天素对这方面的事情表现得格外注重,都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了。 为了防止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皇帝知道事情不能够再拖了,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大儿子指了婚。 这个刘氏确实是皇帝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不过他的标准跟其他挑剔儿媳妇的老公头并不一样,人家是怎么好的怎么选,他是特意往此等品种堆里挑的。挑来挑去,看过了千百个女人的资料,他才最终敲定了刘氏,也算得上是比较另类的万中选一了。 刘氏身家并不显贵,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寒酸,尤其配给苍天素,那更不够看了。自古古人重姻亲,结亲是发展与巩固势力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特殊手段,以刘氏的娘家来看,别说给苍国大皇子提供助力了,不拖后腿帮倒忙就算是万幸了。这样一来,苍天素必然会心有不满。 刘氏的爷爷不过是一个小县官,讨来的老婆自然不是天香国色。刘庆虽然多少有点本事,受遗传因素的限制,人长得是真不咋地,他议亲的时候也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书,娶得老婆也很一般。 景帝扳着手指头盘算了好久,就这样的两个人结合,生下来的嫡女九成九不是啥绝世美人,而且因为刘庆老婆长得不算丑,刘氏样貌不好也是有限的,人不会太丑了,如果苍天素真是审美观异于常人喜欢丑人,在他眼中这个刘氏也不会多漂亮了。 苍景澜也不相信刘庆能教养出多成功的姑娘来,最起码贵族皇公骨子里的高贵,这家子暴发户是绝对学不来的。 一个出身只能打三分,样貌只能打五分,教养只能打一分的女人,哪怕以皇帝挑剔万分的眼光,都觉得自家大儿子肯定不会喜欢上自个儿的嫡妻,这个女人根本就找不到拿得出手的闪光点啊。 而且苍景澜也觉得,如果这种女人都能够把苍天素迷得神魂颠倒,那说明此人的审美能力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皇帝摸着自己油光水滑的脸颊,觉得那他这辈子是真的没有机会了,也可以彻底死心,干脆绝了这个念头吧。 只可惜,圣谕一公布,皇帝耐着性子等了一整天,当天后半夜刘权鬼鬼祟祟摸进了皇宫庞龙殿,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不是那么的胸有成竹了。 刘权苦笑了一声,如果有的选择,他是真的不想说实话,可是不说实话又不行,只得无奈道:“启禀皇上,奴才看着,大皇子神色如常,并没有特别的失态之处。” 一句话说得苍景澜一张俊脸登时拉得老长,刘权在心里直叹气,其实这话还是经过加工的呢,他看着今天苍天素确实有点不对,不过也绝不是自家顶头上司期待看到的那样,人家表现得心情极佳,就算不是十分高兴,起码五分是有了。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够说的,不然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喝醋状态的皇上砍得,刘权见他面色实在不好,硬着头皮帮他找理由:“雍亲王殿下养气功夫向来到家,奴才也是眼拙嘴笨的,说不准王爷心中也是有懊恼愤怒的,只是奴才没有看出来呢。” 这等蠢货,朕养你有个屁用!苍景帝喘了半天粗气,勉强把心头“噌噌噌”上冒的火气压了下去,刘权毕竟是他留在大儿子府上地位最高的钉子,不仅是有用,应该说是有大用,现在还杀不得,不然连这种不知道真假的情报,都没人给他输送了。 皇帝也是觉得憋屈,想他中招之前,那是活得何等潇洒快活,天地万物、亿万苍生,都不过是随他取用的棋子罢了,虽然缺乏对手略有无聊之感,起码每天随心所欲,过得畅快万分。 现在倒好,他确实是不无聊了,天天除了发愁,就是郁闷。见不到面就巴巴地想着盼着,见了面看到心上人冷淡到极点的态度,又是少不了伤心难过,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对自己先前所作所为的唾弃后悔,那种感觉别提多难受了,跟有人无时无刻拿着一千根针往他心上扎眼似的。 皇帝自怨自艾了半晌,见刘权还战战兢兢在旁边等着他的吩咐,心中越发厌烦,沉着脸挥了挥手,冷声冷气道:“下去吧。” 刘权丧气地摸黑出了宫门,也是苦笑连连,他都忘了上次跟皇上汇报事情得到奖赏是什么时候了,现在别说是受赏了,他甚至都不奢望于不受罚了,每次从养心殿里出来,还能保住自己的脑袋那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刘权手头并不缺银子花,他的小日子过得一点也不紧巴,不过不缺银子不代表他不期待着主子的赏赐,银子谁都不嫌多是一回事儿,更何况那是一种特殊的荣耀,是对自己一番努力后好不容易做出成果的肯定。 刘权并不觉得他对皇帝的吩咐有过一丝半毫的懈怠,哪怕自己接到的命令再不靠谱,他都拼尽全力、一丝不苟地完成——要不是他刘权有这样的工作觉悟,苍景帝哪里能得到雍亲王的贴身内衣? 可是即使是这样,皇上对他还是十分不满意,如果是工作上的失误,刘权也认了,下次加倍努力就是了,可是每次都是因为他反馈的消息不合皇上的心意,才连累着他吃排头的,那未免太不公平了。 一次两次的还好,次次都是这样,每次他从庞龙殿出来都带着浑身的热汗,刘权心里也难免犯嘀咕。 你听了我的消息不高兴,那何必还要听呢,非逼着我去打听雍亲王的事情,你们两个不对付,合着我夹在中间两边受气?亏得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不然我这条小命也难保了。 刘权刚回到王府,事情有点不凑巧,正好撞上从书房里出来的苍天素,苍天素屁股后面还跟了一个赵六。 刘权苦笑一声,因为两拨人迎面走到了一块,想躲也没处躲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打招呼。今天正巧是苍天素跟赵六碰面的日子,刘权自然知道在今天出去冒了极大的危险,不过他也没办法,总不能让皇上等着他。 因为张三的缘故,盗宗在为苍天素办事儿的事情并不能算是皇帝眼中的秘密,苍天素初回京城的时候行事还有遮掩,后来跟赵六见面的次数多了,干脆也扯开来了,并没有多防备着刘权。 苍天素笑了一下,一点也不意外刘权出府,他对这些事情都心中自有分寸,面上不动声色,停住脚步看着赵六:“最近不大太平,你在外面的时候也多小心注意着点,千万别出了差错,务必护住你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深沉状叹息了一声,带着十分的恳切,轻轻抬眼,正色道:“我所能依仗者,除了阿羽也只有你了,如今阿羽遭遇了不测,你可万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赵六听这句话听得太多了,他觉得苍天素小心谨慎的性格让此人难免有些絮叨,也没当回事儿,叼着枣核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你回去吧。” 刘权默默收回了投向旁边的目光,作为皇帝的心腹,又因为跟雍亲王府关联十分紧密,刘权从皇帝那里得知了不少跟苍天素有关的消息,自然也很清楚赵六又一次无功而返,没能查到段羽的消息。 刘权也同样知道查不到消息并不能怪赵六,景帝把人藏得十分紧密,除非撞大运撞到了,不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在哪里。 这都将近一年时间了,盗宗无所作为,苍天素必然心里恼火,却没有迁怒到下属头上,刘权看在眼中,忍不住再三叹息,他就很纳闷了,同样是主子,怎么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87 张戈战战兢兢往前挪动着步子,自从见识过一次皇帝连带着一个老丈人、四个儿子跑到萃芳楼嫖妓的壮观景象,并且连带着自己被赎了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期间,第一次见面就花了大把的银子给她赎身、对她颇有点一见钟情味道的雍亲王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张戈怀揣着没能占到美少年便宜的微妙失望感,本来松了一大口气,没想到 今天毫无预兆就被王府的大总管黑着脸叫到了书房。 “刘大人,您知不知道王爷今天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啊?”张戈带着点小心讨好的语气开口,她其实一直对刘权很有好感。 这人是她来到这个鬼地方见到的第一个太监,虽然她明白太监是封建社会扭曲变态制度的产物,是可怜的牺牲品,不过在这么一个万事不熟的异世界,熟悉的太监公鸭嗓让她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不过很可惜,这句话反过来并不能够成立,刘权对她一点也不觉得亲切,这么多天过去了,张戈一共见了人家两次,说了三句话,就没有一次过见到刘权的黑眼珠。 果不其然,刘权表现得十分不耐烦,皱皱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让你等着就等着,多什么嘴啊,懂不懂规矩啊,老实待着就是!” 他最近一直在为自己没能跟着一个好主人发愁,怨天尤人,唉声叹气,白头发一茬接一茬往外冒,本身就烦躁得不行,哪里有心情来搭理一个前妓女、花时间回答她的破问题呢? 而且刘权虽然对景帝对待下属的态度不是十分满意,到底也是皇帝手底下的一员大将。作为一名对皇室两位最尊贵主子的情感纠葛心知肚明的知情人士,刘公公自然明了自己的上司肯定恨这位有可能跟大皇子发展处燎原的欲望之火的女人入骨,为了向多疑的皇帝表明忠心,他自然不可能给张戈好脸色看。 张戈在隐蔽的角度撇了撇嘴巴,她都有点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被驴粪蒙了双眼,怎么就会觉得这种人有家乡的味道呢? 虽然很看不惯眼前人的装逼态度,张戈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蹭到角落最不起眼的椅子上坐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装乖。 刘权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自己也搬了一把椅子坐下,冷冷盯着张戈不放,监视的姿态摆得很明确。 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僵了半天,好不容易书房的门才被推开了,雍亲王千岁殿下秀雅如江南水月,纤尘不染的俊脸出现在外面,刘权似乎松了一口气,张戈的一颗心却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里。 因为小鬼太能够吸引仇恨了,她差一点都忘了这次的主要对手是眼前的阎王爷,张戈咽了一口吐沫,把湿漉漉的手心往裤子上蹭了蹭。 苍天素进门先对着刘权挥了挥手,大大方方把人赶了下去,带书房的门被人严严实实关上后,方才转头看向严阵以待的穿越女,笑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是干什么的?” 另一个世界……这个说法怎么这么古怪啊?张戈勉强牵动一下嘴角,干笑了一声,见苍天素眼皮都没有往上抬一下,明白自己缓和气氛的努力可耻地失败了,只得老实回答:“我正在……” 她说到一半就愣住了,“读研考博”这四个字太高深了,凭她四分之一吊子的苍国语言功底,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专业的词汇呢? 张戈纠结了一会儿,飞快瞄一眼苍天素似笑非笑的愉悦神情,莫名觉得心头发寒,顾不得面上好看不好看,急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么用这里的语言来表达。” 张戈一边说心里一边十分庆幸,在萃芳楼的时候数这句话她说得多,此时说起来也很顺溜,没有磕磕巴巴的停顿。 从苍天素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对于这个可信可不信的答案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态度,他只是点了点头,轻轻放了过去,另外问道:“那你的另外一个同伴是干什么的?” “她是学音乐的,也就是唱歌的。”这个句子张戈还能够勉强拼凑出来,她们在萃芳楼的时候每当老鸨指挥着奏乐,经常听到类似的两个单词,所以她此时说出来也没什么犹豫的。 苍天素似乎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张戈没有注意,挺高兴地继续说道:“您去萃芳楼的时候,听到的那首开场的歌儿,就是张……火炎焱她谱出来的曲子。” 停顿了一下,张戈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开始那个烟幕是我造出来的,本来应该是白色的烟雾效果最好,只可惜这里没有找到我需要的东西,鼓捣了半天,也只凑出来了这种次等品。” 张戈说这话的时候颇有点贬低自己抬高张蕾的意思,她心里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小九九,现在前途未卜,凭她的脑袋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眼前这个半大少年究竟在打什么样的主意,在这个时节唯一能够稍稍给予信任的人也就张蕾一个了,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 而且张戈也挺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还需要陪人上床的,张蕾高中的时候就是校花,又是学的音乐专业,各方面条件都比她出色优异百倍,若是她在,张戈觉得自己的贞操九成九不会有啥危险了。 让张戈十分忐忑的地方在于,苍天素听完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眼波潋滟,漂亮得天地失色,却让她心生寒意。 “本王不日就要出京公办,没有太多的时间耗在这里,我就问你一句话,听说过‘一硫二硝三木炭’吗?”苍天素微微眯起双眼,他今天已经杀了另一个了,如果这一个的回答不能够让他满意,那这次就白兴奋了一场。 张戈笑了一声,嘀嘀咕咕道:“您开玩笑吧,这个谁没有听说过……”她说到了一半,突然神色大变,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抬手一指对面的人,惊吓到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她当然不是在吃惊啥黑火药术语,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吃惊,思绪就转到了另外一个方面,在短暂的错愕后,就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你会说汉语?你也是穿越者对不对?” 老乡啊!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遇故知算是其中之一,张戈差一点激动得泪流满面,考虑到双方身份的差距,方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扑上去抓人家小手认亲的冲动。 苍天素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催促道:“还需要本王把问题再重复一遍吗?” 张戈敏锐地觉察到这位疑似老乡的态度似乎挺冷淡的,戒备心重新树立了起来,因此一低头,十分乖巧道:“这句话在我们那里是一个俗语,并不是很高深的知识,讲述的是一个故事。” 她故意用“我们那里”试探一下,说完后等了半天,并不见人家否认,不禁心头一冷,看来此人可能真不是啥穿越者,那他是如何懂得汉语的呢?张戈实在想不明白为啥此人不仅会说汉语,而且还是十分流利的普通话。 苍天素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眉梢一挑,笑问道:“火药?就是一种能够放火光有雷声的武器?” 张戈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问道:“您想要我想办法造出来火药?”啧啧,对啊,这可是冷兵器时代打仗的利器,不怪这个挺有起点男附身风范的王爷感兴趣了。张戈想起来自己看的小说,那都是穿越者自己开金手指发明的,可惜眼前这位不具备21世纪的知识,就只能够借助别人。 “那倒不需要,你只用给本王指出来,‘硫磺’‘硝石’这两样物品分别指的是什么就好。”这是困扰了苍天素将近十五年的问题,李宓并不知道如何把这两个汉语名词转换成苍国的通俗语言,她的知识水平也有限,只能够解释啥叫做木炭。 见张戈老老实实点头,苍天素轻笑了一声,懒洋洋斜睨着她:“马上就要开始全面战争了,本王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耗下去,如果半年时间你还不能够找到我需要的东西,本王并不介意打没有火药相助的战役。” 虽然人家没提对她的惩罚措施,张戈也很清楚完不成任务,自己就得死得跟相片一样,她现在就很庆幸自己命好,虽然大学没有去学化学,最起码专业也跟化学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而且高中的知识也没有完全还给化学老师。 张戈不敢去想象此时张蕾的命运,她很肯定这位同胞并没有眼前的年轻人所需要的东西。 张戈也没有询问苍天素他把另一位穿越女怎么样了,在雍亲王府的这一个月已经让她学到了足够的人情世故,少说少听多做,方是处世的不二法门。 88 把经过一番敲打后乖巧万分、最起码表现得乖巧万分的张戈丢给赵六的第二天,苍天素带了三千士兵,离开了净京城。 苍天素是昨天才接到的景帝的密旨,苍国同岳国交界附近今年洪涝灾害十分严重,一个多月来告急文书已经往京城送了三波,景帝也批下了大把的赈灾银粱下去,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让大儿子亲自去走了一趟。 皇帝对于两人四年前逃亡承国时喝的赈灾粥是真的记忆犹新,巴掌大的小破碗只给盛上半碗,只有在运气暴顶的时候才能在这半碗粥里面找到几粒米。 要是是跟清水类似的所谓米粥,那皇帝还能忍,可是问题是里面没有米却仍然内容物丰盛,景帝连闭着眼睛往嘴巴里硬灌都做不到,因为里面遍布的沙粒会把喉咙给划伤。 之所以会有沙子存在,除了赈灾米里面本来就放了一大部分沙子充数外,还是为了满足在碗里放进筷子不倒的硬性规定。 他妈的,还不如全是清水呢,苍景帝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那时候真的是血泪往肚子里吞,硬撑着一口气方才熬了过来,此时回想起来,仍然一阵后怕。 前世之鉴,后事之师,承国被下派的赈灾官员使心眼耍手段,苍景澜也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到相信自己国家的官员就好到哪里去了,尤其今年遇到的灾害百年难得一遇,全国人民勒紧了裤腰带往灾区输送灾银,相关官员自然会趁机大把捞钱。 不过这种事情欺上瞒下、官官相护,很难查出来,景帝思来想去,干脆把苍天素支使了过去。 当然,一如往常,皇帝还是存了小小的私心,一来嘛,婚事可以借此稍稍拖延一下,虽然不可能拖多长的时间,最起码一两个月还是可以的;二来嘛,皇帝本人后来琢磨着,发现自己是在逃亡的路上,莫名其妙对大儿子看对眼的。 像苍天素这样的人,共患难加的分数比同享乐要多得多,类似的场景没准就能让自家大儿子想起当时逃亡承国的途中,两人生死与共、同寝同住的生活片段。 于是苍天素就走上了南下的官道。他并没有多做停留,直奔目的地——南部受灾最严重的裴县。 其实还不到裴县,刚进入南半边疆土,就能感觉到民众状态的不对劲,越往南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越来越多,与之相对应的,路上能见到的鲜绿色就越来越少,在马上就要驶进裴县的五天里,入眼的全部都是灰黄色。 连路旁汁水苦涩着实难以下咽的柳树,都被人啃得一干二净,树根都被挖掉了,只剩下孤零零已经腐朽的枝干横斜着躺在地上。 出京一个月,再往前走就进了裴县的地界了,苍天素暂且下令部队稍事休整,被派出去探察的斥候很快就回来了。 “王爷,前面镇子的情况十分糟糕,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凄惨到了极点。”斥候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我问了好几十个人,他们说刚开始闹灾害的时候,他们多少还能有点赈灾银子落实到手里,后来灾害越来越严重,别说赈灾银子了,连赈灾粮食都不见了踪影。粮商发国难财,正想哄抬粮价米价,小的还专门去看了看,嗬,好家伙,要的银子是真不少,就按这个价钱,咱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也就您天天吃这样金贵的米还不用担心揭不开锅。” 苍天素听完后脸色很难看,闭着眼睛思量了一下,挥手让斥候下去,自己叫来张坤问道:“咱们带来的补给还剩多少?” 苍天素这里来做了充足的准备,拢共三千士兵,每个人都背了半麻袋的粮食,只不过途经前面几个重灾区的时候已经差不多都分下去了。 张坤苦着脸到士兵驻扎的地方转了一圈回来,摇了摇头,同样把声音压得很低:“还有不到一百袋子——王爷,还要留出咱们自己吃用的来呢。” “怕什么呢,到了裴县里面,难道还怕没有粮食?”苍天素冷笑了一声,抖了抖亲王服下摆上的泥土,又问道,“现在还剩下多少兄弟?” 他们这一路过来,遭遇到了不少次的袭击,难免折损了一些人马,苍天素又留了部分人在沿途的城镇帮助灾民们逃生,他估摸着出京带出来的三千士兵此时还剩下两千就够不错的了。 张坤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里有数,也不用再下去挨个问了,叹了口气,无奈道:“一千八百出头,不过死的人并不多,大多都在前面几个县城散下去了,您觉得要是有必要,就把零散人马收拢起来,那咱们的人数少说在两千五百以上。” 他听得出来,雍亲王这是打算强攻,张坤也觉得裴县的一干地主豪强太过火了,胆子肥到敢明目张胆派人袭击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事部队也就罢了,毕竟没能抓住实实在在的证据,现在眼见亲王车架就要开到门口了,竟然还不知道收敛一二,真是嫌命长了,挑衅的意味太浓了。 苍天素斜睨了他一眼,摇头否决道:“没有时间了,只能留出一下午的时间让他们休整一下。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多月,一天也没能休息,还要打起精神应对时不时的偷袭,本王知道你们都不容易。鼓足劲打完这一仗,千千万万的百姓都感激你们呢。” 张坤仍然有点犹豫,裴县的小破官敢把架势放得这样足,显然早就有所准备,前面等着他们的不定是怎样的陷阱恶仗呢,自然还是准备得越充足越好。 因此他小声道:“王爷,散下去的兄弟都是最有纪律和约束性的,收拢起部队来也不过是三四天的功夫。” “三四天的功夫?”苍天素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在心中咀嚼半晌,方才淡淡道,“你知道只拖延一个时辰,有多少人被活活饿死了吗?” 他们先前经过的地方,中小规模的城镇每天要饿死大几千人,稍大一点的城池死伤人数轻松破了万,裴县作为情况最严重的灾害区,人数只会三级跳一样往上升,绝对不会少了。 张坤心头一紧,不敢多说,急忙低头应了下来。 89 一千六百余精兵丢下了四百多具尸体才攻破了裴县这个小小的县城,苍天素带着一百精兵静静在郊区等待着,眼帘低垂,默然无声。 大部队出发一个时辰后,满脸是血的张坤一路小跑飞奔了回来,对着他一拱手行了个军礼,然后紧咬着牙关道:“王爷,我们遭遇了正规军,死了将近五百个弟兄!” “正规军?”苍天素眼皮也没抬,并不觉得如何吃惊,如果不是背后有人在撑腰,就凭借裴县这几个小官小吏,撑死了也不可能胆敢把事情做得这样明目张胆,更别说派人袭击他的部队了。 张坤肯定道:“是的,王爷,虽然他们并没穿正规甲胄,不过从行兵布阵上和对敌经验上就能够看出来,起码是入伍服役了三年以上的部队。”从被刀枪捅破身体时不少士兵下意识的掩护动作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经验丰富。 尤其是碰上许多避让不过去的攻击,有经验和荣誉感的老兵会选择使用非要害硬承受下攻击,再趁机抢攻。正因为这样的情况出现得非常频繁,己方带来士兵的伤亡才会如此惨烈。 苍天素笑了一声,挺感兴趣地追问道:“会是戚国人在其中搞鬼吗?” 张坤想也没想,摇头否定道:“不可能,战斗方式同戚国几位将领惯常使用的伎俩有明显的不同,我并没有感觉到熟悉感。”戚国有本事训练出这种士兵的将领铁定每个都跟苍国进行过多次战斗。 “那就是承国人横插了一脚。”苍天素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地下了结论,转头道,“相关官员都抓住了吗?” “一个都不少,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商贩都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兄弟们牢牢看着呢,长了翅膀也跑不了他们。”张坤大声回答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王爷,为什么您这么肯定是第三个国家搞鬼呢,岳国人下手不是更方面吗?”毕竟这里是苍国和岳国的交界处。 “岳国崇尚儒学礼教,他们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侵略国家。更何况我听说岳国在和承国的交战中连连失利,他们本国又遭遇了灾害,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再把苍国得罪了。”苍天素见张坤仍有疑虑,耐心进一步解释道,“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裴县粮仓中的米粮都是满的,如果是岳国人动手,焉能让它们在仓库里放着发霉?肯定是想方设法输送到本国去了。” 只有作为第三方的承国,既不愿意帮助敌国岳国,又想要看苍国笑话,才会放任救灾粮堆在仓库里不去管它。 要前往关押责任人的牢房,就要经过横尸遍地的城门,穿着苍国兵服的尸体不少,杂役打扮装束的尸体却多了一倍不止,既然对方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这样的伤亡比例是很不正常的。 苍天素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问道:“他们刚刚是不是死战不退?” “是啊,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真跟喝了鸡血一样。”张坤带着仇恨的目光踢开脚下的尸体,又看看跪在地上哀嚎祈求的平民百姓,“王爷,要不要开粮库,先分粮食给灾民们?” “暂时不用,你抽调五百士兵合围关押官员和粮商的牢房,其余士兵立刻围城,全裴县戒严,不许任何人出也不许任何人进,如果遇到强行突围的情况,务必阻拦下来,立刻着人向我报告。”苍天素制止了他,淡淡下令。 好嘛,攻城前是您急得不得了,连收拢兵力都等不及,现在动动手就能救不知道多少人的命,您又给拦下了,张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直接答应了下来。 “有活捉的承国士兵吗?”苍天素问完,见张坤点头,略一思量,自己先否定了,“算了,不过是小人物,本王还是先去会会我们大苍国的官员。”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冷淡,笑容平和,眼底有幽深诡秘的光芒一闪而过。 关押人的牢房并不大,里面却挤满了人,将近半百个粮商和十几个官员脚跟贴着脚跟站着,俱都满身大汗。外面人也不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官兵。 苍天素并没有进去,在门口就停下了,扫了一圈里面的人,颔首道:“裴县守备王丁武出来见我。” 里面的人墙挪动了几下,最后推出来一个惶惶的胖子,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因为小腿肚子在一个劲儿的哆嗦,出来后一步没站稳,咕噜噜往前滚了半圈。 王丁武哆哆嗦嗦赶忙爬了起来站好,也没空管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媚笑道:“王爷,小的就是守备王……”话说到一半,苍天素一个眼色,张坤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人又跪了下去,重新摔在地上。 “本王问你,朝廷半个月前那批赈灾银你收到了吗?”苍天素半低了头看着他,眼睫开阖间凛然若有光。 “回王爷,小的并没听过有赈灾银的事情,最后一批赈灾粮还是一个多月前送到的。”王丁武出了满额头的汗,不过还算镇定。 一个士兵凑过来禀报道:“王爷,我们抓住他的时候,顺便搜了一遍官府,确实没有多少粮食,粮食都是那些粮商们把持着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王丁武自然听见了,暗自庆幸自己提前防备了一手,急忙辩解道:“王爷,小的说得句句属实,裴县闹灾害,小的也是焦急万分,只可恨这些粮商趁机发国难财,小的说破了嘴皮子,怎奈他们扣着粮食,就是不降低市价!” 苍天素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勾起唇角:“这么说王大人也是有苦难言了?” 王丁武赶忙点头道:“王爷说得是,幸亏王爷来得及时,下官的无能还没有酿成大错,只消把收缴来的粮食分发下去,裴县之急可解。” “没有酿成大错?”苍天素一把揪住他油腻腻的头发,拖着人往牢房外面一扔,睨着大街上遍地横尸的景象冷笑道,“本王无需追究你是否官商勾结乃至通敌卖国,光是渎职罪一条,也够你满门抄斩!” 裴县本来已经十户九空,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能逃的壮年人都逃出去了,不过外面一样没有嚼谷,相当一大批人都跟着苍天素的军队涌进了裴县,谁都知道裴县粮商手中有大把的粮食。 此时街上已经自发组织起排队等候发粮的队伍了,原本士兵因为不能离开关押牢房太远,抽空建造的分粥棚就在牢房门口,聚集起了大量的灾民,俱皆恶狠狠瞪视着王丁武。 王丁武额头上流满了冷汗,张口欲言,却感觉自己头皮一麻,苍天素拽着人把脑袋往地上重重一磕,怒斥道:“我大苍国以民立天下,大好的基业都是让你们这些蛀虫给败坏了!” 他一指周围聚集上来的饿得面黄肌瘦只剩下一口气的灾民,脸上的表情沉痛到了极点,全力一脚踢在王丁武肚皮上:“你可以赚他们用命换来的钱,但是你不能拿他们的命换钱!来人,把这个狗官一家上下都给本王押过来,当街处斩!” 王丁武一口血吐了出来,吓得两股战战,惊慌失措哀求道:“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你放心吧,本王不会让你这么简单就死掉的,裴县上万百姓所受的苦,本王会如数奉还给王大人。”苍天素嫌恶扭开头,对张坤命令道,“你看看这里一共有几个粮商几个官员,就去准备几个大笼子,悬挂在城墙上,不要给水米,就让他们看着城门口发粥,什么时候人都饿死了,什么时候再把笼子放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扫一眼热血沸腾、不断叫好的百姓,喝令道:“即可熬粥分发,多设立几个棚子,务必让每一个人都喝上米粥。” 张坤赶忙应是。 此时已经有士兵把王丁武一家老小都押送了过来,王丁武匍匐过来抱住他的腿,嚎啕道:“王爷,王爷,下官死不足惜,不过下官还有刚出生的儿子还未足月,下官百死千死也都认了,只求您放过我儿子,他是无辜的啊,王爷!” “你的儿子是无辜的,难道他们的儿子就是该死的?”苍天素注视着有老有少只剩一口气的难民们枯瘦的面庞,额头上青筋直跳,“你不把他们的妻子儿女当人看,本王也不用把你的妻子儿女当人看!” 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无辜吗?当然是无辜的,王府上下并不是每一个都恶贯满盈,可是整个王府也不过几十人,裴县一个小县城,因为王丁武的不作为,每天饿死的人是几十人的几十倍几百倍。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王丁武应得的报应。苍天素杀掉王府的男女老少,不是因为他们该死,而是为了震慑全国有可能存在的贪官污吏。 水至清则无鱼,苍天素也没想人人都是包青天,不过贪污也是有技巧的。有的钱拿了可以升官,有的钱拿了却会丢命,连这点事情都区分不好,王丁武早死早好。 90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裴县城门口三十二个一米高半米宽的笼子被悬挂起来,每个笼子里面都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苍天素到每个分粥棚都走动了走动,招招手把张坤叫了过来:“问出来了吗?” “王爷,他们都说是一个自称君杰的人跟他们联系的,先前死的守城的人也都是那个人带来的。联络人二十多岁,圆脸,长得普普通通,没有啥显眼的地方。”张坤抬头看了一下脑袋上方笼子里哀嚎不止的一个粮商,声音越发低沉,“我们对王丁武用上了大刑,他仍然死咬着没有改口,恐怕是真不知道那个联络人的身份。” “叫君杰?”苍天素神色丝毫不变,点点头道,“即刻彻查裴县所有人员,让王丁武来指认,你告诉他,只要找到了联络人,我可以放过他的小儿子。” “可是您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说要全家处斩的……”张坤愣了一下。 “只要你们放人的时候做得干净利索点,谁会知道少死了一个?”苍天素侧头看向他,真真切切开始怀念起段羽来了,要换了段将军,怎么着也不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张坤赶忙领命下去了。 君杰这个表字苍天素并不陌生,承国现任君主的表字就是这个,如果真的是承国插手,拿哪个名字放烟雾弹,也都不会敢直接使用自家君主的名字。 话虽然是这么说,苍天素也没真抱希望自己今天能一举捉到大鱼,哪怕真是承国国君以身犯险,来到这个小小的裴县,这会儿也早该撤离走了,他们攻城花的时间可不短。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张坤并没有找到名叫“君杰”的联络人,却根据王丁武的口供在其曾经落脚的客栈里搜出了十几封信件。 上面使用的并不是苍国和戚国通用的语言,而是承国自成一派的独立语言。张坤的手下都没有认识这门语言的,信件被原封不动交到了苍天素手上。 苍天素一一拆开来看了一遍,眼中厉光一闪而逝,沉默半晌后方才把信件重新封好收到了袖子里。 “王爷?”张坤问了一句,苍天素抬起眼帘好整以暇对着他轻笑了一声,心中已经确定了回去后抓紧想办法救出段羽,手头没有一个知情识趣的手下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张坤在先前一直表现得还算不错,挺懂得不该问的事情就要闭嘴的道理,只可惜随着段羽消失时间的延长增加,对方似乎变得不是那样的听话了。 苍天素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从自己的行动中找出哪些会给对方带来错觉的暗示。 ——那么张坤究竟是因为什么会这样自来熟,觉得他已经有资格在这样的机密事件中分一杯羹呢?苍国大皇子带着些许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对于苍景帝的反感更深了,张坤是一名相当不错的手下,结果就因为皇帝囚禁段羽的抽疯行动,这名好手下将要在他的信任名单中剔除了。 ****** 被大儿子在心中念了一遍的苍景帝此时若有所感,仰着脖子忍耐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然后摸了摸发扬的鼻头,啧了啧薄唇。 皇帝有点小兴奋,他正在看关于大儿子的情报,就打了一个喷嚏,是不是两人心电感应、心有灵犀、心意相合,他的大儿子也恰好在惦念着他呢? 皇帝十分高兴地出了一会儿神,捏着情报半天没翻过一页去,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搞得大殿里陪站着的两位属下都有点忍受不住了。 刘权看了一眼李泉,用眼神不住示意让他开口提醒一下满脸闪烁着幸福光彩的皇帝,别再发呆了,赶紧把事情办了吧。 这可是你的职责所在,管我什么事情呢?李泉若无其事把眼神撇开,肥胖的身体往上一挺,十分专注地对着皇帝发傻的笑容投以慈祥和蔼的目光。 刘权为难个半死,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皇上,您对奴才收集来的情报有何看法?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奴才回去立刻完善。” 他说前面半句是为了邀赏邀功,后面半句是为了向皇帝表明自己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敬业精神,没想到皇帝被残忍地戳破了幻想的粉红泡泡,脸色一变,不悦道:“朕上次交代你的任务做完了吗?” 刘权十分为难,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皇上,奴才正在努力,还望您宽限一些时间……” 刘权为难啊,景帝在苍天素刚离开京城的时候给他下了命令,务必要赶在雍亲王府的主人回来前把神志不清的苍天瑞结果掉。 刘权迟迟拖着没有下手。他很肯定今天苍天瑞死了,明天死掉的就得是他,皇帝为了维护他在大皇子心中所剩不多的形象,铁定要清理掉知情人。 人之常情,刘权怕死,虽然他肯为景帝牺牲掉,可是就因为皇帝跟自己儿子玩吃醋的无聊戏码就逼着他陪葬,刘权觉得自己命不值钱,可也不能这么贱这么不值钱啊? 他几次给苍天瑞下毒药,捏着纸包的手都是抖的,数度给自己鼓劲儿,最终也没能下了手。 皇帝一听,更不高兴了,屁大点的事情都干不好,朕养着你干什么用?三两句话把人给骂走了。 刘权走时那伤心欲绝、恻然万分的脸色,哪怕是一向跟他关系不冷不热的李泉都觉得心里不落忍,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李泉见刘权走时十分知趣地关了庞龙殿殿门,方才对着气得直喘粗气的苍景帝一鞠躬,恭敬道:“皇上,依奴才看,五年之内,不宜再让雍亲王千岁殿下出京。” 苍景帝心中有数,屈指弹了弹薄薄几页纸,笑道:“可不是,他原本根基就在军中,整个西北谁没听过‘战神’的威名,如今又笼络了正南方灾区的人心,再这样发展下去,朕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话虽然这样说,皇帝仍然心情不错,如果苍天素真是个草包,那他的眼光也太差劲了,如今大儿子的一切行动都充分把蛊惑民心这项天赋发挥到了极致,正说明他慧眼识英雄,比天下人早一步发现了大儿子的闪光点。 ****** 苍天素外出离府将近半载,他回京的时候,正好西北军捷报送到净京城,李仁锵率领三十万大军一举攻破了戚国最邻近国都胜阳城的小镇,将要在短暂的整顿后,正式向胜阳城开进。 苍天素听了赵六的汇报愣了半天,方才继续刚才的动作,把身上裹着的厚厚的裘皮袄脱了下来,往旁边的椅子上一丢,笑道:“看来阿羽失踪把李仁锵给逼急了。” 赵六明白他的意思,摇晃着两条长腿道:“你要不要给李将军去一封信?他再不找个人分军功,你的皇帝老子就要给他算总账了。” 直接攻破敌国国都,这是一项天大的荣耀,一个有最起码政治眼光的皇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某一名手下——还是手掌三十万精兵铁骑的封边大将——在民间拥有这样崇高无匹的声望。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以李仁锵的聪慧程度,本来不应该犯这样浅显的错误才对,他明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的不会是胜仗后的荣耀,而是终其一生的牢狱之灾,却仍然这样义无反顾,自然是为了增加自身的筹码,用来跟扣押段家独苗不放手的皇帝谈判打交道的。 赵六眨了眨眼睛,促狭地笑了一下:“我听说二十多年前是段大将军一举把李将军带出来的,他们的关系有点像段大傻子没失踪的时候,他跟张坤的关系——你说,李将军为了段大傻子这样拼命,他跟段大将军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事情啊?” 苍天素眼皮也没抬,轻轻哼了一声:“瞎说什么呢你,让李仁锵听见了,准保剥了你的皮。” “那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啊?”赵六并不服气。 苍天素低头想了想,方才道:“我只听说他们一块趴过雪地,冰天雪地里冻了三天,段大将军把唯一剩下的半块窝头给了李仁锵,自己啃了一肚子的雪。” 赵六露出点钦佩的神色,在他的心目中,段羽根本就不够看,段德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仅是他,赵六这一辈成长起来的西北人,对段德都有发自骨子里的崇拜敬仰。 “我交给你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苍天素拿起桌子上一叠情报细细浏览着,抽空问了一句。 赵六愣了一下,脸上有些许尴尬一闪而过,撇开目光掩饰道:“她也就那样,有点不听管,不过对你交代的事情很上心,三个月前就已经配备出来了起码能冒火光的玩意了,不过要想达到你期望的效果,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有点不听管?苍天素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轻轻挑起眉毛,像张戈那样有点狗腿的人,虽然不会凌弱,却一定会畏强,怎么可能跟可以一句话掌控她生死的赵六对着干? 在他隐隐闪烁着探究的目光中,赵六耳根憋得通红,嘴角有点哆嗦,好半天才一拍桌子嚷嚷道:“看什么看啊,你还有事情吗,没事情我就先走了?” 苍天素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似笑非笑又多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行了,你回去吧——出门的时候跟刘权说一声,把我的三弟带过来。” 91 苍天素看着被抬到书房的人,沉默了三秒钟,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冷着脸道:“刘权,本王缺了你的月钱还是少了你的菜钱,你敢这样对待本王的贵客?这是父皇的三皇子,我大苍国尊贵万分的嫡子。”这倒是实话,皇后再怎么犯了事儿,最后甚至被废了后位,按照惯例,苍天瑞却仍然是嫡子,这个名头是谁都抹杀不了的。 人要不是饿了三天以上,哪里会是这副皮包骨头的可怜模样,苍天素捏起苍天瑞下巴仔细端详了半晌,又抓着手腕摸了摸脉搏,明白他要是再拖上哪怕半天晚回来,这人准保就这么活活饿死了。 刘权苦笑了一声,这几天他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苍天瑞的死活。他也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既然拿不定主意到底杀不杀此人,倒不如凭天意看看三皇子有没有本事熬到苍天素回来吧,要是就这么饿死了,那也省得他动手损阴德,要是还苟延残喘着,那也只能说是天之造化。 苍天瑞面色昏黄,两眼暗淡无光,皮包骨头,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了。苍天素冷冷看了刘权一眼,把人赶了出去,自己从书桌上拿了盘糕点,捏着点心捏碎了放在掌心里,竖到苍天瑞眼前。 苍天瑞闻到糕点散发出来的香甜气息,饥肠辘辘下,也顾不得害怕了,抓住苍天素手腕,伸出舌头,顷刻间就“叭嗒叭嗒”舔干净了。 苍天瑞吃完,桃花眼闪烁出璀璨的光辉,满带着希冀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断咂摸着嘴唇,显出意犹未尽的模样。 苍天素慢慢喂了他一碟子点心,又喂了半碗茶,觉察出苍天瑞明显没吃饱,正探着脑袋伸长脖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直发呆。 苍天素摸了摸他披散下来的柔软长发,把盘子放到他手里当玩具,放柔了声音道:“你饿了这么多天,一下子不能吃太多,等到今天晚上时才能多吃一点。” 作为一个大脑机能被破坏得差不多的后天痴呆,苍天瑞自然不可能听懂。他把空盘子往眼前一抓,确定确实没有甜甜的东西剩下后,委屈地一瘪嘴,愣了好一会儿,又带着十分的期待盯着苍天素不放,顺带向他展示一下手中的空盘子,示意应该往里面添一点能往嘴里塞的东西。 苍天素被搞得哭笑不得,这要是一盘子点心就把自己名义上的三弟给收买了,这成本价也太低了一点。 苍天瑞仍然锲而不舍摆弄着空盘子,把上面的碎屑舔舐干净,又看看苍天素的手掌,抓过来舔了舔。 苍天素略微有点尴尬,把手抽了出来,抬高声音道:“刘权,你进来一下。” 在苍景澄伪装的李狗子离开后,重新升了半级转正的雍亲王府大总管一直在门口等着,听了里面传来的呼唤,急忙屁颠屁颠推门走了进来,先是小心翼翼看了看他,见苍天素没有发火算账的意思,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打起精神笑问道:“王爷,奴才在了,您有何吩咐?” 苍天瑞自从他进来就惊惧到了极点,一个劲儿光往苍天素怀里拱,两手两脚一块乱蹬。 他挣扎得太厉害了,苍天素不得不伸手把人揽住不让他摔在地上,扫一眼刘权尴尬万分的脸色:“晚上多准备点容易消化的流质食物,先吃上几天,再弄些丰盛的饭食给他补补身体。”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自然也大,苍天瑞别说是饿了几天了,就算先前顿顿都吃得顶饱,这一小碟子点心也不够吃的,因此折腾了一会儿就没劲儿了,猫一样蜷缩着四肢在苍天素怀里睡着了。 刘权赶忙道:“王爷,奴才这就找人把他带下去,省得在这给您碍事。” 瞧这话说的,人给你带下去了还能活着送回来吗?苍天素淡淡看了他一眼,丝毫不为所动:“不用了,以后就让他住我书房里。” 刘权脸一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好半天才道:“王爷,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您的书房是重地,这里面堆放的都是重要情报,万一泄露了出去……” “要泄露情报,也需要他识字才行,总管大可放心,本王能确保我的好三弟这辈子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苍天素睨了他一眼,低下头十分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苍天瑞毛茸茸的头顶。 刘权暗骂一句我放心个屁,又劝了几句见根本不起作用,只得蔫头耷脑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雍亲王府总管半夜偷摸着溜出了王府,出去了半个时辰才回来,脸上左右两边都顶着鲜红的巴掌印。 苍天素站在院子阴影中,一直看着刘权捂着脸唉声叹气回了自己的房间,方才轻笑一声,自回书房浏览情报。 这里是他的雍亲王府,并不是苍景帝的后花园,苍天素早安排好了人手,只要刘权不下死手,就随着他折腾,如果刘权真想弄死苍天瑞,自然有人会出面阻止他。 不过出乎意料之处在于,刘权从头到尾就没有鼓起勇气真的要置其于死地,苍天素心中明白,刘权跟苍景帝这对老主仆之间的信任与忠诚都岌岌可危。 事情进行得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苍天素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尖下巴,侧头看看床榻上团成一团睡得香甜的苍天瑞,若无其事继续看情报。 ****** 在苍天素回京的半个多月后,刘权在王府主人上朝后战战兢兢推开了书房的门。 上朝的时候天还没亮,书房的另一名住户仍然处在熟睡状态,刘权站在门口深吸了三口气,才鼓起勇气迈步进去。 因为苍天素自从回来后就一反常态没回过自己的卧房,都是直接在书房安歇的,刘权这几天过得一直提心吊胆的。 尤其他昨天半夜听到守卫书房的侍卫悄悄来报王爷半夜传水沐浴了,刘权心中“咯噔”一声响,就觉得不好。 好不容易睁着眼睛熬过后半夜熬到第二天,刘权赶忙来探查情况。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就觉得房间里有淡淡的还没有消散干净的麝香味道,苍天素没有熏香的习惯,所以这股淡淡的味道没有逃过刘权的鼻子。 刘权无声叹着气,半拉开被子,就看到苍天瑞脖颈处斑斑点点浅粉色的痕迹。得,也不用往下拉被子了,他屏气小心把被子放好,才喘着粗气连连后退,觉得自己的性命十成十今天就要交代了,愣了半天,苦笑一声,顷刻间仿佛老了十岁,默默关好房门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苍天素散朝回到书房,一推门就看到苍天瑞仍然在熟睡。这是当然的,昨天完事儿后苍天素给他喂的茶中搀了迷药,份量不小,能一觉睡到晌午。 苍天素检查了一下被角,虽然同自己走时叠放的手法殊无二致,他系在被角处的头发丝却被拉断了。 苍天素神色如常,并没有哪怕最微妙的改变,早上被皇帝散朝后又纠缠半天的郁闷心情却横扫一空。 饵料已经投放完毕,就看能钓上来多大的傻鱼了。苍天素半眯起眼睛,一个事情成功率在四成以上就有尝试的意义,况且在他的估计中,设计刘权反水的成功率已经接近七成。 更何况苍天素并没有因为这次的试探损失什么,毕竟他也是个正常男人,纵欲固然不行,禁欲过度同样有损身体健康。 自从皇后死的那天跟苍天瑞春风一度后,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虽然他本人对此一直采取蔑视态度,不过身体总会有正常反应。 他的婚期已经快要来临,礼部在他回京前就着手开始准备大婚事宜了。再不成器的亲家也是正经亲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总不好再收房里人打刘庆和刘家姑娘的脸面。在这种情况下,不考虑上一代的恩怨,苍天瑞倒是一个十分合适的过渡期人选。 人家样貌身段都不差,又是个后天痴呆,除非苍景帝的儿子都死光了皇位才能轮得到三皇子,对他完全没有构成威胁的能力和条件。 苍天素是一个天生缺乏安全感的人,童年的坎坷经历愈发加重了他的不安全感。 换了一个正常人,谁乐意跟一个永远无法弄懂你一句话意思的傻子培养感情,可是苍天素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说很享受跟一个傻子交流的过程,只有在这样畸形而不对等的交流中,他才能感觉到久违的轻松和不设防。 苍天素当然不是看上了苍天瑞,这种感情同养一只小猫小狗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这只小宠物能够顺便帮他解决一下个人生理需求的问题,还能够挑拨激化一下刘权跟皇帝的矛盾。 92 苍天素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他每天作出同苍天瑞打得如胶似漆、火热无比的模样,夜夜住在书房里,冷眼看着刘权一天比一天频繁地出入皇宫,每次回来都愁云惨淡,时不时脸上甚至挂了彩。 与之相对应的,皇城中庞龙殿里那位主子的脾气是一日差过一日,不说别人,连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老人李泉都挨了不是被打了板子。 苍天素倒是有些遗憾,要不是因为刘权现在毕竟是他王府里的人,皇帝不能留下明显的外伤,刘权此时早就不知道挨了多少揍了,每多挨打一下,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 苍天素很早就发现,刘权性格中有一种极为傲慢的成分,不像当年李泉在见到一个不受宠的冷宫皇子第一面的时候就表现出来的尊敬,刘权对于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态度从来都十分恶劣。 一如刘权对装扮成李狗子的苍景澄发自内心的轻蔑鄙夷,以及对张戈的白眼以待,这个人天生就带了三成的傲慢。对于这样的性格,苍天素不予评价,只不过这为他策反刘权提供了便利和可能性。 明天就是正式娶妻的日子,苍天素心情不错,在这个时节,也没有人拿糟心事打扰他,些许公务很快就处理完毕,他正待在书房懒洋洋逗弄着苍天瑞。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苍天瑞身上的肉渐渐冒了出来,脸蛋圆滚滚红扑扑的,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健康劲儿。 只不过兴许是先前那大半年饥一顿饱一顿被饿怕了,他抓紧一切能够多吃一口的机会,直到肚子实在塞不下哪怕半口食物了,才肯住嘴。 苍天瑞刚刚灌下去了三碗粥,十分的心满意足,正坐在饲主腿上兴致勃勃地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打鼓听响。 苍天素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脑袋,眼睫半眯。大苍国雍亲王已经十多天没有跟皇帝私下里见过面了,他推测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得被召去庞龙殿,再跟皇帝周旋一番。 不过没有想到,刚清闲了没一会儿,刘权敲了敲书房的门,低声道:“王爷,您赶紧着开门吧,皇上来看您了。” 苍天素眼中波光一闪,一把扯起苍天瑞的脑袋,嘴对嘴咬了一口,又用舌尖一舔而过,给彼此解了两个扣子,方才推开人站了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快把本王新得的极品普洱茶拿出来,本王马上去客厅!” 虽然苍天素把两人见面的方式猜错了,不过他并没有接二连三地失误,不出他的所料,皇帝果然并没有被刘权按照惯例请去客厅,而是直接黑着脸堵在书房门口。 苍天素打开门,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急忙加快手中的动作,把最上边的衣扣给系上,手在放下时顺便抹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等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完,皇帝的俊脸也不阴沉了,直接变成了一丝血色也无的惨白色,愣了半天神,才飞快往里瞄了一眼,十指成拳不自然放在肚脐高度的手都有了轻微的颤抖。 苍天素也明显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方才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含笑道:“父皇大驾光临,儿臣真是受宠若惊。” 他同样不着痕迹看了看书房里面,复又道:“还请父皇移步客厅,儿臣这就命人准备茶点酒菜。” 只是这么一眼,皇帝却突然受刺激一样,神情突然一变,脚步一转堵住了苍天素的路,嘴角哆嗦了一下,若无其事笑道:“不用了,在你的书房就很方便。” “……您说笑了,也不是很方便。”苍天素万分为难地蹙了蹙眉尖。 苍景帝直感觉天旋地转,头脑在过大的打击下有两秒钟的发懵,缓了一缓才道:“怎么,你里面有人?” “其实也不是别人,三弟在里面玩呢。”苍天素似乎看出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进入书房一探究竟,也就没有再阻拦,深深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地把门推开了。 苍景澜瞪了他半晌,方才一撩袍子迈步进去,一进门就看到苍天瑞仰躺在苍天素平日里办公的藤椅上,两条腿悬空舒舒服服摇晃着,拍打着肚皮玩耍。 动作这样不雅,朕给你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皇帝一点也不想回忆起自己三儿子已经让大儿子祸害成一个傻子的事实,一门心思给情敌挑刺。 结果让他更难受的事情在后面,苍天瑞看到两人进来,眼神从头到尾没有从亲爹身上扫过去,直勾勾盯着苍天素,兴高采烈从椅子上跳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一头栽他怀里,双手环住脖子,拧着身子撒娇。 苍天素熟练万分地一揽他的腰,把人悬空抱起,动作轻柔地放置回藤椅上,回头对一个劲儿哆嗦的苍景澜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让父皇见笑了,三弟自从生了一场大病后,性情大变不说,心智也变得跟小孩子一样了,爱笑爱闹。” 生得是什么大病,除了苍天瑞本人,包括刘权,在场其余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没说话,紧盯着苍天瑞有些松散的领口间隐约显露的浅粉色痕迹发愣。 苍天素跟他的那一次中,十分的谨慎小心,他第二天爬起来照镜子,身上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苍景澜出神了好半晌,一回神就看到苍天素端着茶盏给苍天瑞喂水,神色水样温柔,沉黑色的凤眸中仿佛带着脉脉深情。 皇帝如遭雷劈,心口一阵发闷,再也待不下去,一下子站起身,不敢再看,直接扭着头离开了。 “父皇?”苍天素诧异了一下,急忙唤了一声,见苍景帝一门心思往外走,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作势想松开苍天瑞出门追赶。 没想到苍天瑞失忆发傻后仍然保持了霸道的本性,何况他这几天跟苍天素处得熟了,胆子慢慢也大了起来,见喝水喝到一半饲主就要丢下他走人,一把把人抓住了,赌气地鼓起腮帮子,在饲主手背上撒娇一样咬了一口。 苍景帝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这一幕,脸色愈发难看三分,一甩袖子开足马力冲了出去。 苍天素追在后面不轻不重喊了几声“父皇”,眼睁睁看着皇帝飞也似上了马车。等候在马车旁边的李泉听了苍景帝“回宫”的命令,为难地看了追去来的雍亲王一眼,还是下令车夫大马前行。 苍天素本身身体素质也很一般,跑步速度不快,将将差了一步没赶上。他也没想做啥补救措施,对着马屁股象征性喊了一句“儿臣恭送父皇”,里面的敷衍解脱意味连磨磨蹭蹭出来的刘权都能听得出来。 刘权一个劲儿在心中苦笑,您看您这是何苦呢,这个虽然是暗恋您的情种,可毕竟也是您顶头上司啊,真惹急了您也吃不了好果子,何必呢。 他一边自怨自艾着,一边跟着苍天素回到了亲王府书房。 “咱们两个谈谈?”雍亲王府的主人似笑非笑地搂着苍天瑞看着刘权,同样是喂水的亲昵动作,虽然他的动作仍然温柔,那双黑沉的凤眸中却再也找不到丝毫的感情泄露。 刘权一个哆嗦,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 两人谈话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当天下午,苍天素看着女方行发奁礼,一抬抬的嫁妆往自己门口放的时候,虽然刘家门第有限,就算砸锅卖铁给女儿准备嫁妆,这贺礼念出来,对见惯了价值连城好东西的他来说并不打眼,也仍然显出了十成十的满意。 一百八十抬的嫁妆抬完,四人抬的花轿鸣锣喝道被送到了亲王府,放置在早就布置好的大厅里,百烛齐燃,灯火辉煌,称为“亮轿”。 繁文缛节格外冗长,不过大多没有苍天素啥事,主要是女方一顶花轿在折腾,作为一名在大礼前不得跟新娘子见面的准新郎官,他需要做的就是一边看着刘权满头大汗忙里忙外,一边时不时喂窝他怀里摆弄毛笔的苍天瑞一块点心。 第二天正式大婚,巳午未三时,他骑着一匹带着大红花的白马,把花轿带着回女方娘家溜了一圈。 苍天素本来认为,昨天在这里碰了个硬钉子,皇帝应该发脾气直接不来了,毕竟苍国历史上有的是亲老子不来参加皇子婚礼的事情,他不来婚礼有不来的办法。 让他意外的是,苍景帝不仅出现了,而且似乎心情还不错,尤其是他领着刘氏行三跪九叩大婚礼的时候,俯下身子时眼角瞄到皇帝面容肃穆得仿佛是来参加葬礼而不是婚礼,一双桃花眼中却隐隐有得意闪烁。 苍天素紧了紧攥着花球的手,真是巧了,他今天也准备了大节目,没想到父子俩想到一块去了,两人都想在这一天生事。 景帝陛下,那就看是姜是老的辣,还是我把你拍死在沙滩上。苍国大皇子神情自若,扬眉微笑的模样看不出丝毫棱角。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今日虽然皇上苦着脸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婚礼的主角却十分高兴。 苍天素把新娘子送入洞房后,招待来参加婚礼的百官时,从头到尾都端着笑脸,而且这笑脸跟往常浅浅淡淡的模样十分不同,能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嘴角一个劲儿往上拉,眼角眉梢熠熠生辉。 皇帝越看越觉得刺眼,他偶尔都会后悔自己今天怎么就来了,不过为了准备好的后续活动,他死死捏着酒盅忍下了。 大苍国的最高长官在场,苍天素自然不会冷落了,他在三四个桌子转一圈,就自觉回到主桌,敬亲爹一杯酒。 文武百官都觉得大开眼界,原来雍亲王不是不会喝酒啊,看看这一杯杯的,算起来都快一坛子灌下肚子了,除了面泛桃花外,也就脚步有些踉跄不稳,竟然还没倒下。 这可不是能当饮料解渴的米酒,而是正宗的劲酒,能喝一坛子,嗬,这了不得啊。这个结论一得出来,原本跟苍天素交好并且留职在京中不回西北的将士们都不干了,一个个鼓足了马力给他灌酒,要不是顾忌着皇上还在,都能丢了小酒杯换成碗上。 苍天素被灌得实在不轻,喜酒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最后要不是皇帝拉着老鸹脸上前来喝止,他今天非喝趴下不可。 “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皇帝又是烦闷又是心疼,见他都迷糊了,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瞪了带头闹事的几个将领一遭,指挥刘权道,“没看到你家王爷喝大了吗?还不快把人扶进去?” 司仪连带着被剐了一眼,十分知趣,急忙拉长了声音喊道:“天地氤氲,咸恒庆会。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吉时已到,步入洞房——” 洞房个球。设宴的厅房跟喜房挨得很远,中间距离不短,苍天素低垂着脑袋,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战战兢兢的刘权身上。 他提前吃了赵六给的秘制醒酒药,加上本身天生酒量不错,说晕乎确实有一点,不过也不是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的,苍天素不动声色挪动着脚步,看着刘权把他领上了另一条明显不是通往喜房的道路。 皇帝让刘权来领路,显然是两人早就计量好了,可是这件事情刘权昨天从宫中回来却没有跟他提起过。雍亲王略微皱眉,看来这人目前还处于墙头草状态。 不过无所谓了,归不归心是次要的,只要昨天刘权提供的情报是正确的,事成之后,苍天素不介意留他一条狗命。 刘权艰难地支撑着他来到了目的地,虽然苍天素没多少重量,不过走的路也不少,刘权也是累出了一身薄汗。 他推开书房的门,看一眼里面的喜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刘权觉得皇帝是真疯了,这是你儿子大喜的日子,你倒是好意思伸手把新郎给截和了。 而且截就截吧,你想睡人家就睡,非得在书房不说,还偏要把房间布置成比正规喜房还喜庆的样子。 苍天素是直到大礼前半个时辰才从书房离开的,就空出了这么短的时间,为了把这里布置好,可费了刘权老鼻子劲了。 刘权把真醉酒状态的雍亲王扶到藤椅上,搓了搓手,叹息道:“王爷,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你醒来要是发现自己贞洁不保,可千万别跟我翻脸。” 说完,刘权摸了摸自己不断颤抖的小心肝,哆哆嗦嗦转身出去了,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大铁锁,把书房缩紧了。 这把锁的钥匙并不在他手上,被心急火燎赶客人的皇帝紧紧揣在怀里呢。 发飙状态的苍景帝花了一炷香时间就把熙熙攘攘的满堂宾客都说得各回各家抱老婆睡觉去了。 苍景帝心头鼓跳,忍不住捏了捏耳垂,因为过于激动引起的耳鸣声才略微减淡。他一路偷摸着来到书房门口,鬼鬼祟祟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晃晃的大钥匙。 苍景澜手有点抖,对不准锁眼,花了一点时间才算是捅开门锁,一推门就看到苍天素斜坐在椅子上,玉面嫣红,醉眼朦胧,懒洋洋笑看着他。 色不迷人人自迷,皇帝头脑有几秒钟的空白,然后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才压下自己直接扑过去的冲动,转身把房门在里面重新锁死。 他想得这样周到,苍天素一瞬间都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经常做这种偷摸入室糟蹋黄花闺女的勾当。 皇帝咽着吐沫,伸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傻呆呆目光跟着会动的东西走,根据昨天半夜临时恶补的知识推断此人确实醉得不轻,心中大喜。 苍景帝小心翼翼抬起大儿子的下巴,鼓了半天的勇气,仍然只敢轻轻吻在唇角,上一次苍天素偏头躲开的动作给他带来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苍天素一搂他的腰,直接往旁边的伪喜床上一拉,俯身压了上去。 熟悉的气味萦绕鼻尖,那一夜迷乱的记忆扑面而来,苍景澜哆嗦了一下,虽然处于下方 ,却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趁醉把人吃掉的意思,为了一时的快乐让大儿子恨他一辈子的事情皇帝自然不可能干,他今天本来就是想让自己被人吃掉的,好借此引起苍天素的愧疚感,这个灵感还是他从苍天瑞那里得来的。 只不过虽然他自己对自己的奇思妙想很满意,还没有偏离太多的理智却明明白白告诉他爱一个人爱成这样确实有点丢脸,所以才似是而非对着刘权说了几句,故意把人家的思想引跑偏了。 果然,苍天素此时投下来的目光就十分温柔缠绵,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眷目,让他小心肝砰砰直跳,皇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看到这种眼神。 苍天素曲起膝盖在他两腿间磨蹭了一下,觉察到中间硬邦邦十分有料,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半垂下眼帘,低头吻在唇上。 这是一个温柔到醉人的深吻,唇齿交缠间,皇帝死死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微微颤动的浓长睫毛,一瞬间觉得眼眶都是酸涩的。 他两条胳膊环住苍天素的脖子,不断加深这个吻,直到彼此都气喘了,方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苍天素喘了两口,来不及等呼吸平复,有些急切地撕扯他的衣服,同时在他的脸颊上不断落下细碎的啄吻。 苍景帝闭上眼睛享受,嘴角上扬着,正自陶醉间,就听到苍天素附在他耳边,深情款款道:“阿羽,我好想你。” 93 苍天素不知道别人从昏迷状态醒来时感受如何,反正他的感受十分不好,太阳穴鼓鼓涨涨、一跳一跳地疼痛着。 他估摸着皇帝往自己后脑勺抡的那一下子实在不轻,不然也不能疼成这样,跟用小刀一刀一刀捅一样。苍天素尝试着转了转眼球,一阵强烈的呕吐感立刻涌上心头,初步推断是被敲成脑震荡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至于嘛至于嘛,不就是瞎喊了一声,下手没轻没重的。苍天素想到昏迷前皇帝近乎狰狞的神色,在心头冷笑了一下,待眩晕感稍稍减弱后,尝试着活动手腕。 只可惜,他的四肢都被捆绑在床柱子上,不能移动分毫。苍天素见状就知道皇帝来真的了,考虑到双方武力值的巨大差异,他也打消了挣扎的念头。 也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反正看天花板跟他的书房并不一样,显然在这段时间内自己已经被绑架到了别的地方。 暂时苍景帝还看不到人影,大苍国雍亲王殿下也不着急,抽空还研究了一下锁着自己手腕的铁链子,十分惊讶地发现竟然是精铁打造的,而且比婴儿手腕还粗。 要不是他根据上面的斑驳痕迹判断出这几根铁链打造出来有一段时间了,苍天素都会怀疑这次绑架是不是皇帝预先策划好了的。 他打量了一会儿铁链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艰难地稍稍支撑起身子,一看向前方却愣住了:“阿羽?” 房间另一头就是被堵了嘴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的段羽,两人阔别三年,段少将军一见到他眼泪差一点冒出来,不过更多的是担忧和焦急,不住挣扎着,费了半天劲儿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使眼色,期待着两人的心有灵犀度能够到达标准。 苍天素虽然看懂了段羽的意思是让他抓紧想办法逃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此时的境况,好整以暇道:“我倒是想跑,可也能跑的了啊。” 段羽苦着脸把泪往肚子里咽,他是亲眼看着苍景帝把自己的准媳妇被皇帝绑在铁床上的,四肢都是分开绑的,要换了赵六也许还能有本事挣脱,凭苍天素学来的开锁的三脚猫功夫,说要单手解锁,那根本就是一句玩笑话。 他正心里发苦,唉声叹气地发愁,突然冷不丁一道声音淡淡横插了进来:“你们谁都跑不了,给朕老实待着吧。” 苍景澜从门口走了进来,先检查了一遍捆绑段羽的铁链,又恶狠狠往他膝盖处的软骨上踹了一脚,本来不解恨地想再扇上几巴掌,想到旁边还有人看着,咬咬牙先忍了下来。 想揍人什么时候不行啊,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皇帝抽搐着嘴角勉强挤出来一个狰狞的微笑,他现在一咧嘴其实也想哭,不过哆嗦了半晌,硬生生忍下了。 “天素,你终于醒了,朕等了你半天了。”苍景帝一步步走向铁床,他把脚步放得极慢,仿佛吃老鼠的猫绞尽脑汁延长进食的过程,好增加一分享受一样,嘴角上还挂着诡秘的微笑。 苍天素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把头搁回了枕头上,此时勉强动了动身体,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浑身乏力并非脑震荡引起的,应该是被另外喂了药物——当然,他被喂的药不止一种。 他还在思索间,苍景澜已经做到了床边,俯下身子用食指勾动了一下他的脸颊,色迷迷地笑了:“美人,有感觉了吗?” “有一点了,你给我吃的什么?”苍天素心中有数,却仍然故意问了一句。 苍景帝埋头在他颈项间,深深吸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浅淡清香,有一瞬间的迷醉,暂且压下心头的苦涩,调笑道:“一点助兴的小玩意,朕害怕折腾得太狠了,你这点小身子骨受不住。” 皇帝说完,抬眼仔细搜寻,可惜在苍天素脸上只看到了淡然和平静。他闭了闭眼睛,想着总不能让一番谋划白费,为了寻求心理平衡,直起身子转头去看段羽,见他赤红着眼睛不要命地挣扎,方才觉得胸口的沉闷好了一点。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了,就差最后一哆嗦,难道还能半途返回?皇帝心头一阵发狠,也不管不顾了,翻身上床直接骑在他身上,一把扯开了他身上大红喜服的前襟。 引诱出来的呻吟十分诱人,可是苍天素冷淡到了极点的目光却看得他一点动情的意思也没有,要是搁平时也就罢了,头一号情敌就在旁边瞪俩眼睛看着呢。 皇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下一截衣襟来把苍天素眼睛给蒙上了,方才积攒了些许勇气,脸贴脸一吻落在唇角。 他垂涎欲滴看了半天苍天素浅粉色的薄唇,最终还是只能苦笑一声,规规矩矩顺着往下亲吻而去。 蒙上了眼睛看不到人的外露情绪,苍景澜情深之至,一开始还有心情挑衅地时不时抬头示威性地看发疯一样挣扎着想扑过来的段羽一眼,到了后来,已经没有了这样的闲情逸致,专心致志在梦中情人身上增添自己的痕迹。 他一路吻到了腰侧,越吻越动情,再往下探,不小心就手摸到人家还半硬不软的呢,美梦一下子就惊醒了。 苍景帝给苍天素吃得是烈性药,药效来得又猛又烈,而且自己伺候得也十分尽心,结果这都多长时间了,人家明显还没兴奋起来,显然是心中当真厌恶他。 皇帝愣了一会儿,直感觉一阵冷似一阵,心中酸疼酸疼的,痛苦挣扎了半晌,最后倒被激发出了一股子狠劲儿。 苍景澜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一把扯掉他的遮眼布,额头对着额头死死盯住他沉黑色的凤眸,近乎从牙缝里挤着一字一顿道:“看清楚我是谁!” 皇帝撂下一句话,重新埋首在下面,用手握着,笨拙地张嘴含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干这个,动作十分生疏,一不小心就用牙齿磕上了,花了一点时间才算是含硬了。 苍景帝又爬到前面去,埋在他胸前啃啃咬咬磨蹭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贼心不死又去吻他的唇。 开玩笑,你的嘴巴刚刚碰过什么玩意啊,苍天素一皱眉,轻微的心理洁癖立刻发挥了作用,下意识地就侧头避开了。 他这个动作正式惹恼了本来就在爆发边缘的皇帝,苍景帝死死捏住他的下巴,把人扭正了,恶狠狠扑了上去,直到咬出了血,也不肯离开。 苍天素在满嘴铁锈味道中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见苍景澜紧闭的眼睫上湿漉漉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嘴里的咸苦味并不是错觉。 苍景帝再抬头时满脸都是泪,痛苦万分地低吼了一声,埋首在他胸前哆嗦着发出阵阵呜咽。 苍天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把苍景澜整崩溃了。 他错愕了一下,就感到苍景澜手一边发抖一边在下面摸索着,扶起他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闭着眼睛坐了下来。 苍天素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咬了咬牙,别以为他不疼,这压根没有经历过润滑,直挺挺就这么蒙头蒙脑下来了,那地方本身就很脆弱,而且刚刚一折腾也有些发软,突然来这么一下,疼得他也浑身冒冷汗。 不过苍天素很明白自己疼,苍景澜铁定更疼,夹着他的那个地方都疼得在反射性抽搐,皇帝却丝毫没有感觉一样,骑在他身上大起大落。 苍天素半抬起头看了一眼紧密相连的地方,越发确定苍景帝肯定比他疼了,两人大腿上都血糊糊一片,显然伤得着实不轻。 不过有了鲜血做润滑,进出渐渐顺畅了,苍天素见皇帝虽然疼得前面都软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干脆重新躺回床上,半闭着眼睛享受。 苍天素这辈子杀过人放过火,什么缺德事儿都算是做过了,唯独没有当过一次禽兽,现在既然皇帝双手把这个机会捧上了,他想挣脱也没法挣脱,干脆也就认了。 苍景澜眼泪仍然没止住,他头脑一阵阵发懵,只想把这几年来的痛苦不安都发泄出来,死命在苍天素身上撕咬着。 “乖,别哭。”苍天素手脚都不能动,只能通过言语安抚他,“没事了,先前是我不对,好不好?” 苍景澜的动作僵住了,抬起头来看他,惊讶地都忘了哭,时不时吸吸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苍天素十分温柔地对他扬起一个微笑,眼中满带着真挚诚恳:“以前的事情就让它都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皇帝的眼泪又开始一个劲儿往下掉,同红着鼻头眨巴着红肿的桃花眼可怜万分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苍天素叹息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 “……朕怎么可能不愿意?”苍景帝把头埋在他肩上,破涕为笑。这样绵绵的情话,哪怕是假的——当然是假的,不过真假无所谓,他都愿意去相信,不相信的话心就疼死了。 两人视线相对,苍天素的笑容轻飘飘拉大了一分,他格外喜欢苍景澜垂死挣扎的蠢劲儿。 皇帝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小心翼翼凑上前吻他的唇,不过在四片带着血色的唇还没有相触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有条不紊的敲门声。 苍景帝耳朵中根本就没有敲门声,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苍天素含笑上扬的唇角,只可惜接下来传来的声音让他再次浑身僵硬。 在门外敲门的并不是他认为的李泉,赵六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扣,十分尊敬道:“王爷,小的是现在救您还是等一会儿呢?” “进来吧。”苍天素对着脸色煞白满眼绝望的皇帝眨了眨眼睛。 94 被满京城的人议论为祖坟里冒青烟的刘家姑娘叫刘珉玫,不出苍景帝所料,这位爷爷和爹爹模样都十分一般的姑娘自己生得也并不如何漂亮,最多只能算是清秀。 现在这位刘姑娘正呆呆地坐在东宫殿里发愣,她屁股下面那张铺了锦缎丝绸的床就是前皇后刘氏曾经躺过的。 至于她一个亲王妃是如何来到皇后的寝殿的,这件事情实在是说来话长,个中曲折难以言明——其实事情也就在这两天发生的,并不算多曲折,不过难以说清楚却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刘氏自己本身也不清楚。 首先,她爹刘庆去上早朝,“哐当”一道圣旨砸了下来,老刘家竟然出了一位亲王正妻。有福分是好事,可是比天还大的福分,压不住的话就成了祸患,刘氏心惊胆战熬过了半年多的待嫁期,期间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大纰漏。 结果刘氏一天比一天苦哈哈地熬,就盼望着自己能顺利嫁进亲王府,中途千万别出差错。没想到等她好不容易披上了红嫁衣,坐着四人抬的大花轿风风光光嫁进了亲王府。 ——还没等刘珉玫松一口气,感念风雨雷电四神保佑,在这个当口就出了事情,出了大事情。 被送入洞房后,她娇羞无限地蒙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等待着夫君来喝交杯酒,刘珉玫等啊等,等啊等,她等过了后半夜,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传说中的雍亲王还是没有出现——满头大汗的亲王府总管刘权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嗓子“不好了,王爷失踪了”,直接就把新娘子吓得抽抽了过去。 等刘珉玫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亲王妃了,她直接升级为大苍国皇后了。 刘珉玫从娘家带进来的贴身丫鬟春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头敛首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什么小姐啊,懂不懂规矩,应该叫娘娘,皇后娘娘——”刘珉玫的奶娘笑得合不拢嘴,训斥的时候声音都带着笑腔。 “您就别跟着瞎添乱了,我求您了!”刘珉玫急得要死,急忙把自个儿奶娘推到了一边,顾不得叹息命苦,一把抓住春霖胳膊,“到底怎么个情况,你倒是快跟我说说啊?” “奴婢在这皇宫里哪里能有熟人呢,一打眼全都是不认识的,谁有了消息会告诉我呢?”春霖一脸的为难和愧疚,左右看了看,虽然满大殿就三个人,也仍然神经质一样压低了声音,“不过奴婢听着外面都在传着呢,咱王爷……不不不,皇上,他、他篡位了!” “胡说!”也不敲门直接就进来的刘权一进门就听到这话,脸立刻拉了下来,斥责道,“真是放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刘珉玫虽然是苍天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过嫁进门这才一天,别说站稳脚跟,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所以她对刘权十分的客气,急忙站起身笑道:“我的丫鬟不懂事儿,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正想问问您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咱们就都搬到皇宫里来了?” “娘娘,住皇宫当然是因为皇宫住得舒坦啊,您住得可还习惯?”刘权面对她的时候倒是换了一副笑脸,不过眼中却笑意全无。 张珉玫见问不出啥有用的情报,只能道:“您说的太客气了,这里住得不舒坦,哪里还住得舒坦呢?”其实还真不如在亲王府甚至还不如在他娘家刘府待得舒服,心里忐忑蹦跳着,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了。 刘权丝毫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么,自顾自继续假笑道:“皇上让我告诉您一声,他今日不来这里歇了,您收拾收拾早日歇息吧。” 刘珉玫脸上的笑容一僵,忍不住问道:“敢问公公,那皇上今天在哪里歇呢?”这可是大婚后的第一天,昨日的洞房没有行,她也就忍了,怎么今天夫君仍然不肯过来吗? 刘权收了笑容,冷淡道:“娘娘,您说话请注意着点,这话可不是您一个正宫娘娘应该问出口的。” 他有意把话往容易让人误会的方向说,果然刘珉玫多想了,直以为夫君早就在外面讨了小,心思早被外面的狐狸精勾搭去了,这才让自己一进门就吃了下马威。 她自己拧着帕子气恼,刘权看了在心底轻蔑一笑,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种时节,王爷、不,皇上,皇上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来睡女人,外面朝臣闹得沸沸扬扬,一大堆的糟心事需要处理呢。 苍天素虽然冷落了自己的新娘子,却没有冷落刚刚从狼虎窝里解救出来的段大将军。人家吃了这三四年的幽禁苦楚,以段羽的脾性,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再者,不看段羽的面子,也要看已经占领戚国皇城的李仁锵的面子。 苍天素早在救出段羽的时候就已经给西北军主帅修书一封,里面详细讲述了救助段羽的大好消息,并且派遣赵六带领一批奇人异士准备,若然李仁锵有贰臣之心,立时就地诛杀,并且拿他的手令收拢西北军部队。 苍天素一把推开庞龙殿的大门,大步走了进去,见里面龙床上段羽已经坐起了身子,连忙帮他把枕头扶正:“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哪里还睡得着啊,外面怎么样了?”段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看他面色还好,方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样?”苍天素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得意神色,“就等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后,明天帮我在群臣面前讲述一下先皇景帝丧心病狂、派人虐杀宁远大师的经过,就差不离了。” 论威望,经过西北军接二连三的胜利以及这次去抚平灾难,苍天素在民间的威望已经不比苍景帝势弱了。只不过在朝臣中间,他就不那么受欢迎了。 可是苍天素手中握有杀手锏,他焚香祭礼斋戒过后,把宁远大师已经腐烂了的尸体开棺请了出来。 身体只是腐烂了,还没有白骨化,就算已经变成了骨架子,根据骨头的扭曲程度也能够看得出来宁远活佛在遇害前遭遇了怎样的残忍对待。 这条消息先前被隐瞒了下来,害死宁远大师也就罢了,害得宁远大师被虐杀这条罪名带来的声望打击即使是苍景帝也不敢轻易招惹。 结果这张牌被苍天素打了出来,他出示了花费几年时间收集的确凿证据,甚至请出了皇帝的头号暗卫首领——易豪做证人。 苍景澜先前没有跟谁看上眼的时候,他并不清楚感情对一个人理智的影响,他笃定易豪的忠诚会让他放下对李宓的愚蠢心思。 还别说,他想的确实很对,易豪几十年对他一直死心塌地,哪怕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主子害死了,受自小的洗脑教育控制,痛不欲生的易豪也没有生出二心。 只不过当苍天素把报仇的机会捧在他眼前的时候,易豪不可遏制地动心了。而且人家不需要易豪亲手嗜主,不过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实话说出来。 苍天素为了说服他还挤了两滴泪出来,空出自己宝贵的时间,跟易豪深情回忆了一番当年两人跟李宓一道儿在冷宫其乐融融、快活自得的生活。 不过他再如何唱做俱佳,易豪仍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多亏苍天素咬牙跺脚把李宓的那床被子贡献了出来,易豪摸着被子上的绣文,痛哭流涕,憋了将近十年的泪一下子流了个干净,最终还是答应了苍天素的话。 易豪站在皇宫正门,点指着宁远大师的尸体,声泪俱下跟下面全员齐聚的当朝官员以及周围围聚过来的几百百姓,讲述了一番当时皇上如何割掉的大师的耳朵鼻子,如何掰开嘴巴往喉咙里面灌烧得火红的铅水。 也怪苍景帝当时事情做得太绝了,他气恼当年苍天素还没出生的时候宁远作出的那个狗屁预言,害得自己跟大儿子关系再无缓和的余地。 所以当初虐杀宁远的时候,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却是在场看着手下动的手,方才一解心中的邪火。 这就给了易豪不用编造假话的解脱感,因为说的确实是事实,他还可以自我催眠自己并不是背主的二心奴才。 一番话说得满朝文武一片哗然,流言也被围观旁听的百姓飞速流传了出去。宁远大师是真真正正的佛学大师,在整个无极大陆都声名遐迩,别说苍国国民视之若活佛,每年上万的别国百姓都会不远万里专程来他所在的大悲寺祭拜。 这样的人物原来并不是被敌国谋害的,而是被自己的皇帝害死的?而且不仅仅是害死的,还是残忍至极虐杀的。 苍天素请来了有经验的老仵作验尸后,已经可以得出结论,直到这些酷刑一一经历完后,方才得以咽气解脱。 一时间群情激奋,声讨声一阵大过一阵。宁远大师所栖身大悲寺所在的省份,几十万百姓走上街头,游行示威,表达自己对先皇的强烈不满。 苍天素把现在的情况跟段羽大体说了一下,见他歪着脑袋一个劲儿只是发乐,心中也是一笑,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撩起衣服摸了摸上面鲜红翻卷着的皮肉:“还疼吗?” 段羽被捆绑看着他跟苍景帝上床的时候,拼死命地挣扎,麻绳把四肢都勒破了,有些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这点小伤算什么。”段羽一把搂住他,红着脸照准脸蛋啃了几口,“可想死我了,这几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那个狗屁小院里,连个跟我说话的人都没,就外面死死围了一圈,看准了不许我出去,你再不出现我都要疯了!”说着眼眶都忍不住发红了。 “本来前天晚上我从刘权那里撬开了消息,就立刻把六子派了过去,让他带人埋伏在小院周围,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给他命令不得联系你。”苍天素歉疚万分地看着他。 段羽并没有听出其中的试探意味,仍然十分快活高兴,丝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没事,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要能救出我来,再撑一晚上也没什么。” 他瞪了眼睛一个劲儿上下打量着苍天素,红着脸道:“你今天在哪儿睡?” “都安排好了,我陪着你。” 95 杀掉亲老子上位,这样的皇位更迭方式在大苍国并不少见。或者应该说,这样非正常状态的方式比正常的父传子继位更加常见。 在浩大隆重的祭天登基大典上,没有人去傻乎乎询问新鲜出炉的天帝陛下上一代皇帝去了哪里,不过苍天素很明白,没有人问,不代表当真没有人关心。 苍景帝在朝廷中经营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少势力处在暗中,而这笔势力不可能从易豪口中得出,易豪自从揭发了苍景帝暴行后就咬断生吞了自己的一截舌头,不再发出丁点声响。 应该说这些不知道具体人数的官员是信苍景澜超过信神的最死忠手下,他们暂且隐忍不发,是因为他们誓死效忠的主子还被苍天素囚禁在宫中。 段羽有点不满的地方在于,他因为苍天素的缘故被囚禁了将将四年,可是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后,亲亲准媳妇陪伴了他不到四天就找不到人影了。 段羽还为此专门打听了,苍天素既没有回到庞龙殿,也没有去新晋皇后的寝宫,更没有去找过还被丢在雍亲王府书房的苍天瑞,那这人究竟是去了哪里? 被人幽怨念叨了的苍天素打了一个喷嚏,他叹了口气,示意刘权把灯油添满,续了茶盏,端起来慢慢喝着。 “皇上,更深路重,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刘权说起“皇上”二字来十分顺口,一丝不待打哏的,他心里也觉得十分舒坦,这才像样,像他这样的有才人士,就该伺候皇上才对,亲王虽然也好,不过毕竟差了一等。 苍天素挥了挥手:“隔壁院子里还没有消息?” 瞧您说的,您亲爹好好地活着呢,您就这么盼望着他一梗脖子自杀,放着好好的庞龙殿不住,非得跑到这阴森森的偏院来住着干嘛啊?刘权腹诽了一句,摆出一副沉重的嘴脸,点头道:“太上皇龙体安康。” “他倒真沉得住气儿。”苍天素摩挲了一下茶杯,心里有点不大痛快,在这里冻了好几天了,怎么苍景澜还没有开始闹腾呢。 俩人正说着,负责看守的大内侍卫就在门外禀报道:“皇上,太上皇不大好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苍天素等了这么多天就等着这句话呢,不过并没有急着去看,安安稳稳坐在位子上,淡淡道:“他怎样不好了?” 侍卫低头答道:“太上皇用封锁门窗的木条割破了手腕。”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血止住了吗?”苍天素神色不变,翻过一页奏折。 “就在一盏茶之前,伤口很深,不过幸亏您配的御医医术十分高明,发现得也及时,此时伤口已经止住血包扎上了。”侍卫一板一眼回答道。 苍天素一下子笑了起来,懒洋洋把奏折摔在桌子上:“这倒是奇了,既然已经止住血了,那你还说什么不好呢?” 侍卫被问得傻了一下眼,您亲爹都寻死觅活了,这还不算不好呢?这回没死成不代表以后没死成,幸亏这次发现得早,要是下次一时不察真有个好歹了,那这责任谁来担呢? 不过他虽然不知如何回答,却也不能晾着皇上的问题不管,侍卫虽然心里没底,也只能斟酌着答道:“太上皇已经四天多没有用膳了,这次也不肯喝药。”这条消息苍天素知道,每天都有专人向他汇报关于苍景帝的最新动态。 天帝陛下心知肚明,也没有如何难为他,撩撩身上的龙袍站起身,示意刘权打开门,微微颔首道:“你在前面领路。” 苍景帝如今被关押的地方十分隐蔽,虽然消息早晚就要泄露,不过能晚一天总是好的,苍天素并没有带太多的人,而是简简单单地就跟了一个刘权。 苍天素安置在小院的人手都是绝对可靠的,而且数量十足,而且多少都有绝活在身,把苍景澜看备得很紧。 他进门一看,果然看到苍景澜病怏怏躺在正中央的龙床上,是真的龙床,苍天素直接把原本庞龙殿偏殿的明黄色大床给原封不动搬了过来,自己仍然用亲王府搬过去的酸枣木床。 苍景澜平躺在床上,伸出被子的右手腕上紧紧缠着雪白色的绷带纱布,正在闭着眼睛养神,眉头紧皱着,显然十分难受。 苍天素比了一个手势,制止了服侍人员的行礼,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在床头柜上看到了一碗满满的根本没碰过的中药。 他摸了摸药碗,回身正想说话,就看到苍景澜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虚弱地睁着暗淡无光的桃花眼愣愣看了他半天,努力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最终还是失败了:“朕还以为已经醒了呢,没想到还在睡着。” “父皇,您最近胃口不佳,看来确实影响到了神智。”苍天素端起药碗来,坐到床边,近乎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受伤的手腕。 苍景澜明显不相信他竟然是真人,盯着他又开始发呆。苍天素也不管他作何反应,轻轻撩起纱布看了看伤口,见果然十分严重,苍景帝割腕的时候确实存了死志。 苍景澜当然不能死,他一死苍天素哪里还有筹码压制死忠太上皇的朝臣。苍天素打了一个眼色,一众侍从都听命退出了房间。 等这群人都出去后,苍天素俯下身子,在苍景澜额头印下了一个轻吻:“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朕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不认识你。苍景澜甚至舍不得闭眼,自从四天前被囚禁在这里,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如同待宰的猪猡摊在案板上,以大儿子对自己厌恶程度,是不可能主动来探望他的,两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苍天素看清楚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心中越发有恃无恐,温柔万分道:“还记得我四天前说的话吗?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以这样的姿态何谈未来,明明是假话却动听得如同真话一样。景帝愣愣看着他,最终也没有戳破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为自己心底涌上来的一阵喜悦兴奋感到悲切万分。 “你看,这才几天啊,就瘦成这样的,怪可怜的。”苍天素慢条斯理舀起一勺中药,举在半空中,把勺子搭在他嘴边,“先把药喝了,儿臣再命人备膳。” 苍景帝望着举在自己面前的药勺,低头扫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乖乖张开了嘴巴。 还堆积了小山似的奏折没有批阅呢,大苍国刚刚改朝换代,加上举国上下战火都在燃烧,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苍天素每天都睡不了两个时辰。 不过苍天素不急,他十分有耐心地一勺勺慢慢喂了苍景澜一整碗药,执起手腕舔吻着他的伤口,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尖刀拍在桌子上:“父皇,您下次再寻死,不用那么麻烦,儿臣的这把刀十分锋利,能给您减轻不少痛苦呢。看看您这个伤口,周围的皮肉都被磨烂了,儿臣看了心疼死了。” 苍景帝看着那柄刀半天没能移开眼睛,这柄刀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十分面熟,他跟苍天素逃亡承国的途中,苍天素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柄刀子以防备不测。 他带着细微的颤抖,缓缓伸手想要去拿起来,手刚握住刀柄的时候,苍天素就一把抓住了另一端。 “父皇,您可要想清楚了,您要是真有个好歹,可就永远见不到儿臣了。”苍天素低下头,亲昵地用自己的额头碰触着苍景帝的额头,声音低沉悦耳,“您舍得吗?” 苍景澜眼中刚刚才升起的光辉消失殆尽,眼波涣散又开始愣神。 苍天素见状抬高声音重复道:“您真的舍得?”他说完,放下药碗,拍打着苍景澜的后背,感觉手感没有几天前好了,哄道,“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您看您多大了,又开始哭鼻子。” 苍景澜被他点出来,才感觉到自己鼻头发酸,苦笑了一声,残存的理智让皇帝明白自己要是不想被人当猴耍,就抓紧拿起刀子抹脖子一了百了,可是正像苍天素说的,他当真舍不得。 别说是这辈子永远见不到大儿子,皇帝此刻连离他远一点都做不到,他的情感完全压倒了理智。眼前的美人巧笑嫣然,顾盼生辉,是他发疯一般动情爱上的人,哪怕这人其实是一个魔鬼,他仍然爱着他。 “您好好养伤,这地方十分清净,正适合修身养性。”苍天素在他微张的薄唇上咬了一口,也没在意苍景澜下意识的颤抖,站起身道,“我会时不时来看看您的。” 他说完不等苍景澜反应,干脆至极地大步走出了房门,直到刘权恭恭敬敬把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苍天素还能够感受到那道一直追随着自己的目光。 爱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实在太可怕了,竟然生生把苍景澜这种枭雄折磨成这种德行了。苍天素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胸口,前事之鉴后事之师,他需要在这方面打起一万个小心了。 96 苍天帝元年冬,镇北大将军李仁锵率领五万部众,押送近百俘虏的戚国皇族,凯旋回京,顺道来参加长公主与其额驸的婚礼。 段羽当然不想娶阳煖公主,他满心的委屈无奈,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苍天素能狠下心把他往外边推。 段少将军此时危机感十分强烈,他自己跟苍天素整整四年没有见面,被放出来后颇有物是人非、人非物是的感慨,自家准媳妇不仅在书房里养了个苍天瑞,在皇宫里藏了个苍景澜,还大婚娶妻不说,各路妃嫔也已经多了起来,啥右相的女儿,左相的外孙女,一个接一个往皇宫里接。 虽然苍天素好言安抚他都是出于政治,没有多少感情的,段羽仍然十分恼怒,他们之间横插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情况下正是他应该好好笼络准媳妇、守卫自己恋情的时候,结果偏偏苍天素催逼着他抓紧完婚。 “阿羽,你都二十七岁了,阳煖也都十八了,这个年纪搁民间还没完婚都是晚的了,何况是贵族。”苍天素把话说得无比漂亮,一派的苦口婆心,“更何况当年我也是答应了段大将军的,此生也不会让段家断绝血脉传承。” 段羽重重从鼻孔中出气,忍了半天没能忍住,发火道:“可不是,当年我们在西北的时候,陪着你的就只有我,现在陛下的皇后娘娘已经临盆在即,宫中各派妃嫔无数,我是个什么东西,既没有当右相的爹,也没有当左相的爷爷,自然要靠边站了!” 有句话憋在心口一直没有说出来,段羽觉得苍天素变了,他作为人的情感在一天天变淡消融,一切都可以向政治让道,所作所为都有其政治目的。 李仁锵写密信告诉段羽,履行景帝在位时的指婚圣旨,除了能够安抚渐渐骚动的旧帝部下外,还是一个向其他皇子皇女展示善意的绝佳机会。 其实还有最为重要的一句话李仁锵并没有说出口,公主额驸不离京,段羽一辈子留在京城,是苍天素控制他这个手握重权的封边大将的重要筹码。 段羽一天比一天地怀念两人在西北度过的艰难岁月,虽然朝不保夕、安危不能保证,可是那时候他从来不曾怀疑两颗心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哪怕是自己失踪前的京都生活也好,有苍景帝时不时的打压在,虽然需要小心翼翼地防止皇帝挑刺,可是苍天素有些微情绪波动都不会隐瞒自己。 可是现在呢?段羽扪心自问,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能跟苍天素单独说过话了,更别说贴心话了。 苍天素静静看了他半晌,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愿意娶阳煖就罢了,你可以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女人成婚,朕不会阻拦的。” 段羽的嘴角有轻微的抽搐,沉默了很长时间,连连后退几步,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冷声道:“臣叩谢皇上恩典。” 生气了,而且是生大气了。苍天素觉得额角有些抽痛,仔细想想他最近对段羽是十分冷落,连人家刚刚被救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几面,见面时也很少交流感情。 苍天素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他从来不认为感情是保鲜期长久的东西,两个人的关系需要时不时进行维持和促进,在西北的几年中,苍天素一直带着完成重要任务的心态来完成每日跟段羽的情感加深。虽然这项任务并不让人讨厌,但是不可否认,他的最初目的确实不怎么单纯。 后来回到京城,苍天素仍然没有改过这样的习惯,段羽是除了李宓外在他心中占据最大分量的人,苍天素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直到如今他仍然想要跟段羽维持这样不单纯的君臣关系。 不过最近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说整个无极大陆风起云涌、群雄割据,但是苍国内部各方势力的角逐都风云变色,他不能够有一分一毫的松懈。 苍天素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跟段羽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小的裂痕,借着大婚的事情一举爆发出来。 段羽一直有很严重的自卑心理,这加剧了他在两人感情中的不自信和不安全感,如今会突然情绪失控,并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情绪失控就失控吧,苍天帝陛下唉声叹气了半柱香时间,一甩手把事情交给了刚刚赶回京城的李仁锵处理。 李将军终生未娶,更别说养一儿半女了,他是在西北看着段羽长大的,又有段德的一层关系在,心中一直把段羽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一听说他赌气不肯娶妻,立刻着急上火,先是耐心劝了半个月,只可惜直到婚礼前一天也仍然没能把人说得回转心意。 为了不让大苍国长公主额驸曝出逃婚的丑闻,李将军二话不说直接打晕了新郎,喂了药丢进了喜房。 李仁锵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看着段羽昏迷前那哀痛欲绝的眼神,自己心里也在滴血——傻孩子,你怎么还不懂呢,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已经不是在西北需要依靠你的保护才能够活命的获罪被驱逐的皇子了,他是你的君主,是执掌你身家性命的天子! 李仁锵本来奢望着等两人各自娶妻生子,感情自然而然就淡薄了,没想到段羽痴傻到竟然打算终身不娶的地步,那实在是太过了。 中间发生了这样一段插曲,甘甜醇香的喜酒喝进嘴里就不是那么的有滋味了,李仁锵捏着杯子往上首一看,苍天素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臣子大婚,得圣上亲临,真是无尽的荣宠,李仁锵看着此任皇帝眼中淡淡的冷意,却只觉察到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 苍天素跟段羽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皇后刘氏肚子里的嫡长公主出生,在小公主的百日宴上,皇上突然昏厥,大长公主额驸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战战兢兢的太医诊脉后长长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表示,皇上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只需要多加休息,好生调养。 段羽灰白的脸色这才微微好转,坐在床头死死掐住苍天素的右手不放,正牌的皇后抱着女儿被挤到外侧,看得一愣一愣的。 苍天素昏迷了半个多时辰才悠悠转醒,期间段羽就一门心思守在他旁边,对些许有心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丝毫不介意。 李仁锵在旁边看得都差点忍不住上去直接把他拉下来,这像个什么样子啊,满朝文武多少只眼睛看着呢?一个佞臣的名头挂身上,这辈子的名声就都完了。 苍天素醒来就看到段羽焦急万分的脸,他愣了一下,眉目弯弯一下子就笑了,对着大个子眨了眨眼睛。 苍天素并没有急着互诉衷肠,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自己做出要挣扎着坐起来的模样。 段羽急忙轻手轻脚把人扶了起来,还十分体贴地给他后背靠了个软垫。 苍天素当着几百只眼睛,并没有遮掩的意思,很坦然地对着段羽道谢,而后抬眸道:“行了,朕没事儿,累诸位卿家费心了,都下去吧。” 段羽刚刚红润了的脸梢又开始发白,幸亏苍天素加了一句:“李仁锵李将军、徐偿徐将军和段羽段将军留下。” 这三个人都是跟着苍天素打过天下的西北军老将,不过此时已经各奔东西——李仁锵回京后就被调离了西北军,担任着地位超然的清贵闲职;徐偿调动至屏杨军任副将;段羽成为中央军的羽灵队统领,身上还有一品的爵位。 李仁锵和徐偿这对老对头彼此对视一眼,在下方规矩地站好。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苍天素把他们留下主要是为了找块布遮羞,其实是跟段羽有话要说。 没想到两人都想错了,苍天素一上来就抛出了一枚炸弹:“多亏了几位将军通力合作,西北军远征硕果累累,戚国余孽到如今已经基本收编——而承国与岳国两国交战正是胜负未分之时……” 这番话除了兀自懵懂只一味沉浸在两人和好喜悦中的段羽外,其他两个人精都听出了个中三味——皇上这是要横插一手坐收渔翁之利。 李仁锵皱了皱眉,他觉得苍天素操之过急了,偌大一个戚国还没有完全消化呢,已经把目光投向两块很难吃下嘴的大蛋糕了,美味是美味,可是关键你得先确保不会活生生噎死啊。 苍天素半闭着眼睛,轻轻一扫就把他们各自的神情尽收眼底,似笑非笑道:“多年没有活动筋骨了,朕这次想要御驾亲征。” 李仁锵和徐偿还没有反应,段羽就惊叫了一声:“什么?!” 跟他拉着的手猛然下意识死死攥住了,苍天素安抚地把另外一只手搭在他暴出青筋的手背上,平静至极继续道:“暂时只是一个构想,两位爱卿下去吧。” 97 打发走了李仁锵和徐偿,苍天素侧头看向有些不自在的段羽,笑问道:“你同阳煖相处得怎么样?” 一句话问出来,段羽透红的脸色立刻就变黑了,不过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压低声音质问道:“这么长时间没说过话,你第一句就问我这个?” “阿羽,你明明应该知道我们两个都需要正视这个问题,它将会伴随我们几十年乃至一辈子,并不是逃避能够解决的。”苍天素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耐性,他有信心在今天彻底解决掉其中的隐患。 段羽低着头没有出声。 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们仅有的两次冷战都是因为这个,如果不妥善解决,没准我们最终离心也会是它引起的。阿羽,难道你不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吗?” “……你想谈什么?”段羽听到“离心”二字时心疼得都在抽搐,咬了咬牙才接话道。 苍天素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身子,随时准备站起来:“谈谈京城中沸沸扬扬盛传的你跟公主不合的谣言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口,果然不出他所料,段羽疯了一般弹跳起身,怒气冲头吼道:“你让人监视我?!” “……我没有,只是六子手下监视民间动向的时候顺便连带着给我的消息……”苍天素一张俊脸惨无人色,用一种写满“你竟然会这样想我”的苦痛目光看着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段羽最受不了他这幅模样了,愣了一下,见他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急忙扑过去把人扶好,温声道:“我脑子笨,你又不是不知道,怪我,都怪我好不好……好了好了,别激动,太医说你的身体需要好生调养,受不了这样大的情绪起伏的。” 苍天素虚弱地哼了哼,把头埋在他怀里,半天没出声。 段羽以为他生气了,早就没了脾气,心焦如焚、手忙脚乱道歉道:“我不该这样子怀疑你的,真是太对不起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这种混帐话了!” “那我们继续说?”苍天素静静看着他,紧咬住刚刚的话题不放。 段羽咬牙跺脚,纠结了半天,也只得无奈道:“行,听你的,你继续说吧,我保证不再对着你吼了。” “那是我大苍国的长公主呢,再怎么说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三天两头对着她甩脸色,叫外人知道了该怎样想?” 这是人家夫妻俩的私事,苍天素却偏偏要横插一脚,正因为他看重段羽,才越发要把人掌控在手里。 这半年多来,冷眼看着段羽对他名义上的妻子不闻不问,苍天素其实是很满意的,两人就大婚当天行过一次房,正说明段羽对他情真意切。 苍天素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而且还有轻微的精神洁癖,给段羽指婚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也很不舒坦。 段羽撇了撇嘴巴,辩解道:“这又是哪里来的瞎话呢,我对公主十分敬重,别说什么甩脸色了,我连重话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 “可不是,你当然没有对她说过话,”苍天素面对这样的狡辩丝毫不为所动,毫不留情揭穿道,“那你又跟她说过几句不重的话呢?” “……其实多少也是说过几句的……”少将军十分谦虚,掰着手指头仔细回忆了半天,算出来的数字连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干脆扯了扯头发,“也不能全怪我,她又不宣召我,我肯定不可能自己腆着脸往她的公主府跑吧?” 这事儿苍天素倒是知道,这两个人新婚伊始,段羽对待娇妻就十分冷淡,两人在第二天就分房睡的。 段羽是因为刚跟准媳妇吵了架又被曾经信任万分的李叔叔算计,心里憋屈万分,怒火无处发泄,看着阳煖就有点不是那么顺眼。 阳煖自然就联想到了自己夫君跟新皇之间不清不楚的流言蜚语,她惧怕苍天素为人,因此也十分小心,注意跟哥哥的情人拉开距离,免得引火烧身。 等到了十天之后,长公主终于按照规矩搬至公主府,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自己这辈子铁定就这么孤苦地过了,不过到底吃穿不愁,生活无忧。 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她金尊玉贵,是整个长公主府的掌权人,这样一想,跟丈夫离心离德的苦楚倒也淡了不少。 “我没有别的要求,你总要给段家留后,横竖你我都生不出孩子来……”苍天素还想再劝,就被段羽苦着脸打断了:“我知道了,你说的跟李叔叔说的一模一样,行了,大不了我想办法让她怀上我的孩子就是……孩子孩子,哼,我又不像你,在西北的时候就不断想着儿孙满堂,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自然是可着劲儿地生……”说到最后终于没能忍住,阴阳怪调讽刺了一句。 苍天素听得大奇,忍不住问道:“我在西北的时候,还跟你说过这个?”他并没有相关的印象,苍天素已经不再偏执地沉浸在过去不愿醒来了。 连本来深深刻在心里的儿时片段,随着刘家的灰飞烟灭,也渐渐转淡,回首再看,也不再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连做噩梦半夜惊醒的频率也不再那样频繁,苍天素觉得自己真的放下了,回头看时无大错,人类对自己确实有着本能的宽恕和悲悯之心。 段羽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好半天才道:“就是刚到鱼兰镇的时候,你说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会好好对待他,好好尊重他。” “确实不记得了。”苍天素一脸无辜纯然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心中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儿孙满堂”的幻想啊,不过就是受不了苍景澜接二连三敲过来的闷棍,心中难受,有感而发罢了。 想起苍景澜,他的笑容略微转淡,些许异样旋即被轻飘飘掩盖了过去,拉着段羽的手道:“有件事情还要跟你商量呢。” 他们之间已经很就没有进行这样掏心窝子的谈话了,段羽也不记得两人上一次单独商量事情是什么时候,不由得大喜过望,当即把先前讨论子嗣引起的不愉快抛至脑后,兴致勃勃问道:“那感情好,是什么事情啊?” 苍天素抿了抿薄唇,声音又轻又柔:“我要立一个男妃。” 苍天素淡淡一句话让段羽感觉跟一棒槌抡脸上了一样,愣了半天才道:“……谁啊,苍天瑞那个杀千刀的王八犊子?” “不是。” “……苍景澜那个老王八?” “……也不是……” 段羽也就知道这两个人跟自家媳妇不清不楚有一腿,没成想还有别人,面色煞白怔怔出神半晌,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那你说是谁?”看老子不活剐了他! 苍天素丝毫没有跟大老婆介绍小老婆的心虚,十分淡定回答道:“戚国三皇子戚磴。” 他面对着段羽见鬼一样的目光,生怕人家不知道是谁,还进一步解释道:“就是当初来苍国和谈的那名戚国皇族。” “你……你色胆包天!”段羽差一点哭出来,委屈万分地控诉看着他,“你占领了戚国,现在还敢娶戚国皇族?生怕你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戚磴是戚国三皇子,皇贵妃所出,是除了篡位谋得皇位的二皇子也是太子的戚硗外,身份最为高贵的皇子了。”苍天素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跟他讲述理由,“皇贵妃一脉自来同皇后太子一脉不合,嫡皇子戚硗坐上龙椅后,也在大肆打压皇贵妃一脉,戚磴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 “……所以你就解救人家于水火?”段羽一个大白眼翻了出来,气的都有点哆嗦。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戚硗已经在李将军攻破盛阳城的时候自杀殉国了,妄图复国的人马就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了戚磴,第一步就是妄图营救出他来。众志成城之下,这半年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苍天素眼中些微冷意一闪而逝,上扬的唇角流露出不明显的冷意,“阿羽,你知道无极大陆历史上为什么有这样多的,皇帝娶自己兄弟的例子吗?” “哦,我听说过,戚国两任之前的皇帝就娶了自己的弟弟,还封了皇贵妃,我想也许是两人平日里关系好吧。”段羽立刻答道。 “他娶的是自己的五弟,他皇位的最有力竞争者,你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能多好呢?”苍天素十分享受他的单纯直白,耐心解释道,“收入后宫,是为了达到羞辱的目的,也有杜绝其跟外界联系的作用。无极大陆民风开放,并不介意两位男性相好,但是一旦双方缔结了婚姻关系,就必定会有一方被剥夺男性的地位。戚国不会接受一个在苍国皇帝后宫待过的人成为他们的皇。”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段羽心中虽然不痛快,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好处多多,脸色略微缓和。 苍天素继续道:“而且我会给戚磴的母族以倾天的富贵,却会在同时不断打压其他戚国大贵族,进一步挑拨他们的关系。” 段羽撇了撇嘴巴:“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反正你注意着点安全,色字头上一把刀呢!”最后还是忍不住醋一下。 “放心吧,我自己的命自己会珍惜。”苍天素对他微笑。 其实有最重要的一点苍天素并没有跟段羽说,善待戚磴也是在给岳国和承国的皇族一个信号,哪怕他们亡国,他苍天帝也不会做出赶尽杀绝的行为。 苍天素想起了李宓在他小时候讲述的吴越争霸的故事,李宓认为吴王夫差不斩草除根杀死阶下囚的越王勾践的行为是狂妄自大的愚蠢行为。 不过那时候苍天素就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吴王当时的志向并不在一个小小的越国,他想做的是一统天下,一举结束战乱割据的年代。 杀死勾践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可是吴王需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勾践,好向世人展现他的伟大胸襟,同时,也可以减弱被侵略国家诸侯的反抗程度。 在得知被俘虏后可以保全生命之后,哪怕他们仍然会奋力反抗,许多王族仍然会丧失背水一战的大气魄。 戚磴就是苍天素的勾践,不过苍天素并不是夫差,他自然不会轻易疏忽导致引火自焚。为了防止纵虎归山,他不仅要拔掉老虎的牙齿,剪掉老虎的爪子,还要直接一把火把老虎赖以生存的山野烧的一干二净。 98 立了新妃的苍天帝陛下并没有冷落这位敌国皇子,苍天素三天两头去戚磴宫殿里顶着人家仇恨的目光坐上一会儿,再大手一挥,噼里啪啦丢下一大堆赏赐下来,一点留宿意思都没有地拍屁股走人。 苍天素对跟一个恨不能捅自己上万刀的人睡觉不感兴趣,他最近很忙,承国和岳国的战事进入白热化,苍国横插一手捡现成便宜的事项正式进入朝议范围,在年关前后已经拍板敲定了御驾亲征的大方案。 苍天素这次派遣段羽手握五十万重兵留守京城,把徐偿、李仁锵两员前西北军大将安置在身侧,让这对死对头相互牵制的意思十分明显。 人员布置还有一点十分惹人注目,苍天素把所有的弟弟都带着上了战场,连已经成为傻子了的苍天瑞也不例外,搞得群臣纷纷侧目,别是皇上想借此机会一劳永逸,把自己的兄弟干脆了当都一举弄死、永除后患啊? 被几个弟弟在心中翻来覆去念叨的苍天素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的下首是十分拘谨坐在椅子上的张戈和大大咧咧、坦然自若的赵六。 虽然这件事情主要是张戈在忙活,不过她对苍天素一直带有些许敬畏,尤其当她拜托赵六打听出了张蕾的下场后,张戈对这个把人命当草的帝王真真切切感到十分恐惧。 张戈此时见自己被提问到了,半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准备得差不多了。” 傻子,怎么能这样子回答上司的问题呢?赵六看出来苍天素似乎皱起了眉头,在心中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了一声,急忙帮着她描补:“自从我们找出来能够引起电光石火、燃烧旺盛的配方后,就已经全力抓紧生产配置了。不过苍国的矿产并不丰富,寻找合适的矿山加上秘密开采矿石都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如今的存储量并不能支持大规模的战斗。” “嗯,这种东西也只是锦上添花,朕并不需要依靠这个来取得胜利,火药只能够在最后时刻加重大苍国的筹码,不可以提前暴露。”苍天素神色淡淡,喜怒莫测,“有几个人知道内幕?” 就赵六和我,张戈抬头想要说话,被赵六狠狠掐了一把,想起此人来时的叮嘱,急忙把嘴巴闭住了。 赵六虽然表情仍然很吊儿郎当,心中却已经警惕了起来,小心斟酌着词句:“张戈和我,以及十个帮忙制药的老师傅知道。”他眨了眨眼睛,画蛇添足加上了一句,“这十个老师傅都是很可靠的人,我觉得可以相信。” “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说,只有死人才能够守好秘密。”苍天素不为所动,虽然听出蹊跷来,也没有戳破赵六的小心思,“一旦收到我的指示,下手时不要犹豫,要安排好他们的身后事。” 赵六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连忙答应了下来,见苍天素没有别的话说了,才告辞后拽着张戈从庞龙殿里出来。 “你怎么那么笨呢,卸磨杀驴是这帮子人惯常用的把戏,”一回到平日里住的小院子,张戈就忍不住开口了,“要我说你直接说那方子就我们两个人看过就好了!” 张戈心里就忍不住在唾弃,果然是艺术源于生活,这利用完了就杀人灭口的把戏原来真的存在,而且人家做起来一点愧疚地意思都没有。 赵六鄙夷地斜视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巴解释道:“别犯傻了,难道你以为我跟他说就我们两个人看过火药方子,他就能相信?你想想火药库里堆积的那一批军火,就我们两个人就算一天不吃不喝不睡,没有二十年是不可能制造出来的。” 张戈振振有词:“那你就直接把十位老师傅给出卖了?你这是牺牲别人保全自己。” 赵六冷笑了一声,很干脆地承认了,还顺便给她纠正了错误:“我是牺牲别人没错,可是不是为了保全我自己,而是为了救你一条小命——要不是我明里暗里地护着你,故意给他露出破绽,你今天就得死在庞龙殿。” 张戈瑟缩了一下,她是一个十分惜命的人,一听到这个气焰自然而然就消散了,懦懦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就凭你知道他拿着两万五千人打败五十万人所使用的把戏这一点,要不是还要借着你制造火药,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赵六听得直摇头,这个女人真是傻到家了,“也就是我跟苍天素关系够铁,他权衡轻重后,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傻女人得罪我这个左膀右臂,我今天才能把你周全地带出来。” 赵六拍了拍她的手,正色道:“等此间事了,我带着你立刻离开净京,这里面水太深了,不是我们能够搀和的。” 这番话真是说到张戈心里去了,这日子过得太提心吊胆了,在这么下去她铁定得心力憔悴早死早超生,张戈不暇细想人家凭什么为了她这个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还经常吵架斗嘴的女人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眼泪汪汪地点头。 ****** 都说柿子捡软的捏,苍天素最先选择发难的也是在国力对比中处于弱势的岳国。 三十万大军挥师西去,岳国哪里能够想到邻国能在接受他们恭礼的第二个月就无耻至极地撕毁协议、翻脸不认人,一时间措手不及,被打得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时隔六年,在民间素有战神之称的苍国天帝陛下亲自坐镇指挥,在行兵布阵上所展现出来的惊世天赋才华再次让无极大陆掀起阵阵波澜。 苍天素此次战斗仍然秉持着以往在西北军时的细腻周至,军队的每一次调动都充分考虑了各种应变措施,行军从容老辣,如狐狡,如狼疾,如雷猛,苍国四股军队赢多败少,渐渐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不怪岳国没有防备,苍国和岳国彼此自从建国以来,别说发生大规模战斗,连边境上的小摩擦,几百年中都只有寥寥几次,可以算的上是模范同盟国了。 况且无极大陆上两两敌对形势很明显,岳国的死敌承国跟苍国只有一小段国土相互连接,两国结盟的几率并不大,岳国没想到苍国这次能够丝毫不顾忌舆论和道义,直接在自己背后下黑手。 两国国都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不过中间有天险隆银关横亘着,刚出了苍国边境就会遇到绵延千里的崇山峻岭,周边卧着的城镇大大小小有上百之多,全部具备了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 在刚发现自己被人爆了菊花后,岳国国君好歹还能把这个当做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在正常情况下,哪怕苍国军队再勇猛善战,想要攻破隆银关,也至少需要慢慢磨两个月的时间。 但是让岳国国君岳礼气得差点抽过去的一点在于,苍天素十分鸡贼的一点在于,他选取到了一个十分有利的突破点。 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经过了先前遭受灾害、此时基本还远没有恢复元气的裴县,一路向西,毫不留情地攻占了深受旱涝祸害的岳国重灾区。 灾害发生的时候,青年壮劳力都已经外出逃亡了,周边城镇十室九空,人烟罕至,近乎成为了死镇。 好不容易等熬过了灾害,陆陆续续也有外出逃亡、侥幸保得性命的原住民秉承着故土难迁的思想,举家迁徙回来。 事后,岳礼曾派心腹手下去灾区视察后,见剩余了受灾前一多半的人口,还十分高兴,觉得这是天佑他大岳国,短短几个月竟然就能恢复成这样,说明大多数子民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了,似乎受灾情况也没有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惨烈。 岳礼一直没有觉察出其中的蹊跷,这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收到了手下汇报的密信后,自然而然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可是这件事情现在重新被他回想了起来,岳礼捏着战报的手都在剧烈颤抖,不可置信地嘶声吼道:“你再说一遍,跟苍国的战况如何了?!” 来报信的侍卫赶忙下跪道:“先前被收拢在重灾区范围内的五个县城全部大开城门迎接苍国军队……原本的县令守卫尽皆被杀,恐怕是在受灾时就有大规模的细作混入了我国国土内。” 岳礼狰狞扭曲着五官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能颓然地把自己摔进龙椅中,低声道:“跟承国的战斗进行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王将军打了一个大胜仗,为我大岳挽回了大半损失,若是中军一路保持这个势头,我军战胜承国有望。”侍卫见他脸上一片死灰,已然有万念俱灰之势,赶忙报上了这个捷迅。 岳礼心情却没有多少好转,这条消息要是搁一个月前,他铁定欣喜若狂了,可惜大岳国能扛得住承国,却无法再承受来自苍国的打击了。 苍天素率领的这一支军队战斗力实在太强大了,或者说一个“战神”的名头对双方士气的影响太大了。 岳礼苦笑连连,这根本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苍天素打得胜仗越多,他的名头越响亮,苍国军队士气越高涨,自己的军队越发低迷,导致苍国打胜仗就越容易,此番轮回,大岳国就完蛋了。 前路茫茫,后路渺渺,他看不到希望。 99 大苍国的军队此时正徘徊在岳国第二大城池——烨迷城外部,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烨迷城平时只有五万常备军队,此时城内驻扎着临时聚集起来抵御苍国军队的二十万军队。这二十万人是岳国国君岳礼咬牙跺脚从国都的驻军中调离出来的,可以说是岳国最精锐的部队,再加上烨迷城的地势之险,岳礼万分肯定就算苍国能够攻破烨迷城,最少也需要丢下五万的尸体。 苍天素坐在军帐正前方,静静注视着为攻城方法争论不休的几员大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左手边坐着一溜的苍家子弟,按照年龄的大小依次排开,最前面的苍天赐十分认真地前倾了身子听着将领们讨论。 这半年来他经历了以往二十二年来从来没有经历的苦楚,每日至少要骑在马上跋涉六个时辰,一旦遭遇了特殊情况,半夜行军是常事,吃着的是玉米面馒头喝着的是小米粥,难见蔬菜荤腥。 这样的经历让他对苍天素的愧疚达到了新的高度,苍天赐只是知道军旅生涯苦,却没有想到竟然苦到这种程度,想到自家大哥从十二岁就经历了这样的困难生活,再想到其实自己是害得他如此凄惨的导火索,苍天赐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消沉。 除了生活中的不如意,苍天赐还有其他的小烦恼,自从前皇后同刘家遭难,苍景帝把三儿子当人情赏赐给苍天素之后,苍天赐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三弟。 如今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可惜苍天瑞根本就不记得眼前这个老打转的人究竟是谁了,他已经成为一片浆糊的大脑只认得饲主苍天素的脸蛋。 苍天赐几次想搭话都没能够成功,看着苍天瑞一见自家大哥有了空就蹦蹦跳跳跑过去讨食的身影,也只能无奈叹息。 此时苍天素懒洋洋扫视了一圈,手伸到半空中制止了愈演愈烈的争论,干脆问道:“徐将军,保守估计,用你的办法我军大概会死多少人?” 徐偿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这战争都是看成功可能性高低的,而不是看死人多少的,哪有这么问的呢?因此回答道:“八万人左右,不过有七成的成功率。” 苍天素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李仁锵:“李将军的方法呢?”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会死五万多人,不过风险会比较大。”李仁锵实事求是地回答,其实他的方法确实不如徐偿好,可是毕竟能够少死一小半人。 苍天素左右看了看,轻笑了一声:“那你们的方法都没有朕的办法好,来人,率领大军围城,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一只苍蝇也不要让它从城中飞进飞出!一旦发现有人想要强行突破包围圈,不论敌我双方,但凡没有朕的手令,即刻就地诛杀。” 李仁锵脸色有些泛白,被他清凌凌的目光一扫,到嘴边的话也没有立刻咽回去:“可是皇上,城中不仅有岳国二十万精锐部队,还有三十万的平民百姓……” 徐偿默默低下了头去。 “你也说了,城中有二十万部队,还是经验最丰富、装备最精良的中枢部队。”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温婉而不见半点棱角,“三十万的岳国百姓,朕认为完全没有我大苍五万部队分量重。”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六比一的比率换命,苍天素并不觉得这次生意亏本了,哪怕赔上他的名声,也可以大赚一笔。 ——更何况,他要彻底打击岳国军队的士气,他要告诉全天下人,苍国的铁骑是不可战胜的。 李仁锵没有再说什么,作战会议到此结束,二十余人陆陆续续从大军主帐中走出来。 苍天赐脚步踉跄,脸色灰白,毫无血色。 三皇子苍天瑞像往常一样留在帐篷里面没有跟着出来,四皇子苍天珹拉着两个弟弟一块叫住了自家二哥:“二哥,我今天怎么没有听懂大哥的意思啊?” 说自己没听懂难免有点丢人,不过不懂就要问,母妃还专门提醒他此行危机重重,更应当小心谨慎,为了自己的小命,苍天珹表现得十分虚心好学。 苍天赐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转过头看了他们半晌,叹息道:“烨迷城在之前常备军只有五万人,现在岳国皇帝塞进去了二十万人,你觉得城里的粮食够吃多长时间?这里虽然是第二大城池,不过因为被战火波及,绝大多数民众已经收拾家当向别处逃亡离开了,城里十户九空,也就军需库里还有些许存粮。” “……您的意思是说,大哥打算活活饿死里面的那五十万人?”苍天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话语中恐惧与兴奋并存。 不不,应该说是兴奋占据了更多的分量,这种语气搞得苍天赐和苍天珹看过来的目光都很古怪。 苍天瑢听得心惊胆战,感受跟孪生哥哥完全不同,见他反应这样可怖,好忙在隐蔽处一拉他的袖子。 一帮子胆小鬼,苍天璟十分的不屑,他觉得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够理解大哥杀戮行为中隐藏的扭曲美感,不甘示弱地看了过去,目光中小小地流露出鄙夷:“先前在瓶夜城,里面的居民还不是更多?大哥十六岁时搞屠城也没有犹豫,何况是现在,一个小小的烨迷城根本不足为惧、不值一提。” “把人活生生饿死,还不如一刀砍死了呢,这七年过去了,大哥也长进了……”苍天赐对这样令人发指的残暴行为实在是看不过眼,忍了半天没能忍住,张开嘴讥讽道。 烨迷城的百姓虽然是岳国人,可是难道岳国人就不是人吗?苍国士兵的命是命,难道岳国百姓的命就是猪狗驴马?大哥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已经灭绝人心人性了…… “二哥!”旁边就是苍天素的主帐,他突然说出这种话,简直是一心寻死,苍天瑢急忙打断了,皱起眉道,“天色不早了,二哥最近也没有休息好,弟弟扶您回去歇下。” 所有的兄弟当中,除了苍天璟,苍天瑢跟苍天赐处得最好,哪怕两人其实没有说过几句话,不过苍天瑢很羡慕苍天赐黑白分明的价值观。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存在模棱两可和妥协退让,这是只有顺风顺水、万事遂意在宠爱中长大的上天宠儿才有的特权。苍天瑢在心底轻轻叹息,他羡慕乃至嫉妒苍天赐这样的幸福。 苍天赐看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算是领了苍天瑢的这个好意,并没有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了。 苍天珹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老老实实走人了。留下苍天璟对着自己弟弟眨了眨眼睛,一拉他的手腕:“走吧,我们去找大哥!” “你疯了,去找他干什么?”苍天瑢赶忙阻拦。 苍天璟脸上的笑容一顿,用一种难以掩饰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勾起唇角:“怎么,难道你不想见大哥?” “你……你别瞎说……”苍天瑢被他看得脸颊绯红,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哎呀,怎么能是馊主意呢?你没听刚才二哥说的话吗,烨迷城的仓库里还有存粮呢,那帮人还能够支撑一段时间。”苍天璟眼中有凄厉阴冷的光芒一闪而过,“如果有人能一把火把存粮烧掉的话,我们能耗费更少的时间占领这座城池!” 苍天瑢三魂去了六魄,赶忙阻拦道:“别开玩笑了,他们要被活活饿死已经够可怜了,你何苦为了提前几天,就做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呢?” 苍天璟摊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其实这话完全也可以反过来说的啊,既然他们早晚都要被活活饿死,为什么不干脆早上几天,把这个天大的功劳给我呢?” 苍天瑢愣怔怔看着他出神,半天都没有说话。 苍天璟再接再厉道:“而且,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大哥这次亲征,把我们都带过来,是为了给我们提供立功的机会,要是再不把握好的话,等回去净京后,就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这件事情苍天瑢也不是没有看出来的,听完后神情更复杂了。 苍天璟没有再给他深入思考的时间,一抓他的手正想进入主帐,就看到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急匆匆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着“喜报,喜报,烨迷城军火库被烧,他们已经没有口粮了”。 两人都是一愣,苍天璟转头看着苍天瑢埋怨道:“你看看,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刚才就跟大哥说了,虽然他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功劳算不到我头上,好歹我还能表表忠心呢!” 100 烨迷城已经断粮半个月了,情况一天比一天恶化,原本还有些吃食能够勉强度日,到了现在,野草和树皮都已经啃光了,有人把观音土收集起来当炒面,有人拍碎了质地松软的石头掺上树叶吃,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渐渐也出现了人食人的情况。 苍天素面无表情听着手下的报告,他早在命令易豪提前混入烨迷城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七年之前,西北军在断绝粮草的时候,不得不挖食烹煮敌人的尸体填饱肚子,引得整个无极大陆一片哗然,谴责痛骂声至今仍然没有停止,其中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自认为站立在道德制高点的岳国。 虽然他并没有把外界的斥责当一回事儿,现在看到岳国人自打耳光,心情也是不错的。苍天素已经命令赵六尽全力把这条消息传遍大陆,也让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岳国人看看,天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他们做的事情也不比苍国军队高贵多少。 而且两相比较,最起码苍国西北军从来没有出现过自相残杀的惨剧,军队都是吃的戚国人战败的将士,跟岳国军队残杀本国手无寸铁的居民当做口粮的行为有着本质的不同。 苍天素对此不想发表任何看法,他就是在遗憾易豪的死亡。完美完成了烧粮草任务的易豪并没有从火海中出来,苍天素给他预定的几条逃生路线都没有派上用场。 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易豪是有意寻死的,也许他在指正苍景澜后就没有活命的意思了,也许是逃离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才不幸身陨。 苍天素也没有多少伤心绝望,他只是有些伤怀,十二岁之前在他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人,要么已经生死两隔,要么已经形同陌路,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苍天赐痛苦万分地蜷缩着待在墙角里,他在三天前曾经在五百士兵的陪伴下,跟林尧兰一起,远远了望了一眼烨迷城,被里面惨烈到几点的景象惊呆了。 苍天赐回来后就一直在做恶梦,夜不成寐,寝食难安,憔悴万分,张开眼闭上眼都是平民百姓因为过度饥饿不得不在撕咬人肉的恐怖残忍景象。 自责和恐惧像刀子一样划得他遍体鳞伤,虽然围城的命令并不是他下的,但是身为害得岳国人如此痛苦的苍国人,还是苍国的皇族,他仍然十分苦痛。 苍天赐有时候还在幻想,自己能不能找到方法解救这群受尽苦难的人,只可惜他利用身份之便,找到围城的将领旁敲侧击,也没能找到好的方法。他能够想到的路子,都被苍天素提前想到堵死了,苍天赐这才真正了解到了自家大哥的可怕,他的思维近乎不存在死角,周密谨慎丝毫不受个人情绪的影响。 这样的良知折磨持续了半个多月,苍天赐在第六次前往烨迷城围观的时候,发现城里已经支起了十几口大锅,里面有可疑的东西在翻腾。 虽然在这个距离根本不可能闻到从城里味道,苍天赐却仿佛闻到了让人作呕的熟肉香味,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灼热感。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忍耐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把声音死死压低,半垂着眼帘询问道。 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队长梁燕礼一板一眼地拱手回答道:“他们前天吃完了城中所有的女人和老人,现在已经开始四下捕捉小孩子了。” 苍天赐心头一紧,眼前一阵阵发黑,沉默了很久,指甲掐破了手掌,才继续道:“这么下去,还能支撑多久?” “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横竖不可能撑过半年去。”梁燕礼脸上浮现出一种诡秘的打量神情,“您不必担心,皇上已经分兵了,我苍国二十万大军半个月前就继续向前推进,这一座注定要在今年灭亡的城池并没有阻挠大苍国的称霸之路。” 苍天赐听完咬住了下唇。 梁燕礼眼中阴冷之意一闪而逝,见他已经浑身颤抖了,再接再厉火上浇油道:“二皇子,下官听人说,里面原本的五十万人,如今只剩余了二十余万,死亡的人中没有几个是原本军队编制的军人,反倒是大量的百姓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苍天赐愣了一会儿,突然间惊醒了过来,一转身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满满的质疑:“你是谁?”一个苍国的将领是不会跟他说这种事情的。 梁燕礼右手往下一压,一柄秀剑从袖子里滑到了手中,死死抵住苍天赐的脖子,锋利的尖刀刮破了皮肤,割出了长长的伤口。 身后的二三百个护卫士兵,有一大半人都被眼前的变故搞得惊慌失措,一时间没有有效的反应。这么一耽搁,先机一丧失,梁燕礼的四个亲兵已经护住了自家首领,拔出刀剑来警惕地面对着昔日的兄弟们。 不过此时的场面也不是完全的一面倒,梁燕礼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就感觉自己后脖颈上也抵上了一个寒气森森的尖锐金属。 苍天赐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跟着自己一块来的林尧兰面无表情的脸,他惊讶道:“尧兰,你竟然是大哥的人?”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感觉万念俱灰,苍天赐此时就带来了平日里跟他关系最好的林尧兰一个人,结果他自认为最为铁杆的朋友,竟然最终还是倒向了他的大哥。 “当然不是,我是皇……先皇的人。”林尧兰一点也没介意他诧异的模样,神色冷淡到了极点。 苍天赐苦笑了一声:“尧兰,别开玩笑了,事到如今你何必还要骗我?你如果是父皇的人,那怎么会帮助大哥来监视我?” 他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想明白了,恐怕苍天素早就知道梁燕礼是岳国人早就安插在苍国的细作,派这样一个人屡次陪伴他来观察烨迷城情况,他的好大哥根本就是在把他当做诱饵,引诱梁燕礼动手露出马脚。 “……我没有骗你,我只听从先皇的意志行事……无条件帮助现任君主,就是先皇给我的最后一条命令。”林尧兰并没有在这个场景下跟他进行对峙的意思,捏紧了手中的剔骨尖刀,冷声道,“梁大人,我跟您说实话,这座山峰地下埋了某种秘密武器,山脚下已经有人举着火把准备使用这个秘密武器了。我不想死,也更不想给你这个岳国人陪葬,要么你放了二皇子,大家一起活命,要么,那个秘密武器就把咱们都炸上天,连渣子都不剩。” 梁燕礼并没有被说动,反而加重了手劲儿,刀锋在苍天赐脖子上又划了一刀:“我放了他,难道苍天素就肯放了我?” “那倒不会,不过等皇上举兵攻破了岳国国都,起码还能让您的妻儿老小保得性命。”林尧兰轻笑了一声,“您在苍国秘密潜伏了二十年,苍国军队的战斗力,我相信您比我一个小小文人清楚得多,何必为了一个注定要灭亡的国家,害死家中的娇儿贤妻、父母兄弟?” 梁燕礼的瞳孔有了剧烈的颤抖,斟酌比较了一会儿,才咬牙低声道:“那倒不一定,我听说这个是苍天素最为疼爱的弟弟呢,难道真能一点分量也没有?再说了,我并不奢望苍天素为了一个二皇子放过岳国,我只求他放过烨迷城二十万的生命,难道连这点小要求也不能得到满足吗?” 苍天赐半低着头,闻言身体幅度极小地哆嗦了一下。 林尧兰摇头道:“我没有跟你谈条件的资格,说实话,我现在也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我的任务就是把二皇子活着带回军营。” 梁燕礼听了哈哈大笑,毫不犹豫揭穿了他的谎言:“苍天素如果这样在意他弟弟的性命,就不会送他来引诱我出手——我想他给你的命令应该是,能救下来就救,不能救的话,务必不要让他活着进入烨迷城吧?” 梁燕礼虽然说着疑问的话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苍天赐的头垂得更低了。 林尧兰反将一军回敬道:“您既然知道二皇子的份量不过是一个诱饵,您费劲千辛万苦赔上十几条人命,把他带到烨迷城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可以杀了他,苍天素也可以杀了他,苍天赐却不能够死在天下人眼中,苍国人经不起这样的颜面扫地。”梁燕礼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跟几个心腹手下交换了眼色,神情一变,“我们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不如就看看到底谁能够活着出去。” 他话音刚落,几个心腹手下手持利刃齐齐攻向林尧兰,林尧兰怒骂了一声,加重力道割断了梁燕礼的大血管,自己慌忙躲避,口中催促道:“你们这帮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我杀掉这群细作?!” 看愣住了的二百余士兵才慌忙抽出兵器迎战,随是仓促行事,毕竟占据了人数的压倒性优势,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把梁燕礼的心腹们都给制服了。 胳膊上中了三刀的林尧兰蹲下身子试探了一下倒地的梁燕礼的脉搏,确定此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站起身道:“二皇子,您没伤到吧?” 苍天赐低着头没有说话,弯腰捡起坠落在地的兵器,这把尖刀几分钟之前还卡在他的脖子上。 林尧兰经过几年的观察,能够看出来他对当今皇帝抱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因此知道他此时肯定大受打击,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不是很在意地先把他晾在一边,指挥着士兵把抓住的细作们用麻绳捆起来。 他一转头,不料苍天赐突然发难,直接伸刀劫持住他。 林尧兰被这样的突然变故搞得愣了半天,才责问道:“你干什么啊?快放了我!” “你们,把这几个人松开。”苍天赐不为所动,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呼喝着下面的士兵,“都退到山下去,如果林尧兰说的是真的,下面的土地里埋着会害死人的东西,不想死的人就赶紧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尧兰气得咬牙切齿,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他先前一点也没有防备苍天赐的意思。 ——大哥,你是苍国皇族,世界上最不可能成为别国细作的人,结果你现在怎么反倒帮着岳国人了? 苍天赐苦笑了一声,看着几个被松绑的细作,正色问道:“拿我的一条命,真的能换来烨迷城二十万的人命吗?” 梁燕礼的副官也被搞得傻了一下眼,反应过来后急忙道:“请您千万放心,我等素来佩服二皇子大义,此番只是为了解救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百姓,绝对不会伤害您一根寒毛!” 林尧兰没想到这人能够在这种时刻发扬共产主义精神,痴痴呆呆看着苍天赐把二百多人的护卫队赶走了,又十分配合地跟着几个细作来到烨迷城城门附近。 “我身上有一块玉佩,能够喝令守城的士兵放行,不过你们先给我证明你的诚意,我要把这个人放走,而且我这样拿刀抵着他,守城的侍卫也会发现不对劲的”苍天赐看着铜墙铁壁般的苍国守卫,看出来几个细作也是发憷如何突破这样的防备网,因此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梁燕礼的副官对他表现得十分客气,看了看林尧兰,为难了一下就答应道:“行,都听您的……不过我需要先把他打昏,以免他冲守卫乱嚷嚷坏事。” 苍天赐听后一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看了一眼仍然愣怔怔的林尧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尧兰,我希望你回去后跟大哥说一声,是我对不起他,如果当年不是我一个劲儿地死赖着他,也许他的奶妈就不会死,现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也就不会诞生……我知道他肯定会认为我天真痴傻,我只是证明我自己的价值观,我并不认为岳国人就比苍国人低贱,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应当得到尊重的!” 您这是何苦呢……林尧兰苦笑了一声,旋即感觉下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眼前一黑,直挺挺昏厥了过去。 副官撩起他的眼皮检查了一下,见确实瞳孔已经涣散了,不放心又打了一拳,方才道:“二皇子,请您出示玉佩,带我们进城。我代表烨迷城二十万百姓感激您!” 101 林尧兰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人,凭他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来苍天素在听到消息前后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好一个众生平等。”苍天素轻抚着自己的唇角,一抬眼皮见林尧兰规规矩矩仍然在旁边站着,倒是诧异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站着?” ……难道我可以走了?林尧兰被搞得心里发毛,他已经做好了被暴怒的皇帝一刀砍了的准备了,没想到苍天素听了苍天赐自愿被绑架的荒谬消息后,不仅没有生气,还有些优哉游哉的。 不过人家不想杀他或者说不想现在就杀他,毕竟是一件好事情,谁都不会嫌自己命长,林尧兰急忙借坡下驴,行了个礼就跑了出去。 苍天素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过后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双臂环放在桌子上,头颅深深埋了进去。 刘权忍不住提醒道:“皇上,您不张罗人马去营救二皇子?”作为一名宫中的老资历人物,刘权是知道当年苍国皇宫昭日殿里,两位年长皇子的情感纠葛的。 那时候苍天素的心肠还不似此时这般冷硬,他还没有被伤害,也还没有伤害,亲兄弟的两颗心靠得很近,这是苍天素人生中唯一一段不牵扯反复猜疑与利益纠葛的感情。 苍天素撩起眼皮看着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平滑美好。去救什么,人家自己都说了,他不觉得他的命比旁人的命重要,我难道要丢掉几百乃至几千的人命,去换一个自己找死的蠢货? “朕饿了,传膳吧。”苍国天帝陛下闭上眼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短短的八个字,如今看来更像是恶毒的血咒,曾经的欢声笑语都成了他心灵的枷锁,带来双倍的苦痛。他的人生好像总是跟完满无缘。 刘权没有说出口的劝告尽数咽了回去,苍天素冷淡的反应表明这个话题应该到此结束了。他最终只是深深弯腰,一板一眼答道:“奴才遵旨。” ****** 苍天珹等人知道苍天赐被掳走的消息并不比苍天素晚多少,短短几个时辰,整个大军军营都在疯传这件事情。 天帝陛下和颜悦色地告诉当初目睹了事情经过的护卫队们,他们要是关牢自己的嘴巴,对这件事情只字不提,那他为了皇家的脸面着想,自然不可能公告天下苍国二皇子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物,反而要治他们护卫不力之最——可是如果他们在皇帝来得及阻止之前,就把这件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了,苍天素能杀掉二百多知情人,却不可能把二十万知情人都赶尽杀绝。 在场的人就算有傻子,在妄图将功赎罪的林尧兰的指点下,为了护住自己的小命,疯了一般大肆宣扬苍天赐是自己跟着敌人细作跑走的,说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 苍天素从头到尾也没有丝毫的表示,仿佛被人家几句话骗走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随便路边的阿猫阿狗一般。他也没有用铁腕手段制止流言,放任自己的手下议论这件丑闻。 而且此人也照常吃照常睡,一点异常也没有表现出来。搞得一直在暗中注意他的几员大将都对这条消息的可信准确度产生了怀疑。 李仁锵几句装傻的话哄走了来他这旁敲侧击、试图套话的徐偿,他可以说是唯一一名笃定苍天赐失踪消息是真实的人,李仁锵在最近一次开军事会议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察到苍天素浑身散发出的阴冷气息。 ——这代表着苍天赐弃子身份已定。李将军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在心中暗自叹息,他万分担心今天的二皇子就是明天的段羽。 三月末的天空,流云四溢,在军营纷纷的流言发酵到最沸腾顶点的时候,苍天素正在跟几个弟弟和将领们讨论事情,就听到外面侍卫的报告声:“启禀皇上,烨迷城将领在叫战。” “他们三天两头就嚎一嗓子,朕不是都已经吩咐过了,不要再拿这种事情打扰朕,尤其在朕同几位爱卿商讨军情的时候。”苍天素心中有数,不过仍然做足了面子功夫。 果然,通报的侍卫支吾了一下,才底气不足道:“皇上,对方说已经抓获了二皇子,说您再不过去,就把二皇子开膛破肚,下锅烹煮……” 一句话说出来,军营主帐内一片死寂。气氛太过冷凝了,苍天瑢颤巍巍掐住了哥哥的手,泛紫的薄唇微微发抖。 “哦,几句逞凶斗狠的鬼话,就把你们吓得没了主意了?”苍天素丝毫不为所动,执笔在军报上划了一道,带着十分的耐心,低头细细阅读。 侍卫觉得自己腿肚子有些哆嗦,咬咬牙干脆道:“皇上,斥候已经来报,敌方半个时辰前就在城门口支起了大锅,烧开了水……斥候还说,他当真看到二皇子被捆绑在高架子上……旁边还有人手持血糊糊的尖刀在等待着……” 苍天素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丢了朱笔,懒洋洋活动着发酸的脖颈,然后才坐正了身子,下指令道:“既然事关二皇弟,那朕不妨就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最靠近烨迷城的山坡上,等苍天素到场的时候,驻扎在此地的十余万士兵已经列队摆好了架势,随时准备强冲抢回己方二皇子。两方距离很近,不过三百米的距离,扯着嗓子说话的话,还是可以听到的。 许多士兵捏着兵器的手都没有使劲儿,这算什么破事啊,大苍国的皇子宁愿丢了命,也要跟敌国联起手来,打压自己的故土。 有高度荣誉感和自豪感的士兵们并不畏惧牺牲,可是也要他们的牺牲有意义有价值,看烨迷城里面的架势,仅剩的十多万人尽数严阵以待。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救出一个人来,别说成功的可能性实在不乐观,就算真的能救出苍天赐来,这不到三百米的路途中要丢下多少尸体呢? 大多数士兵心中都是有埋怨的,他们不怕流汗,不怕流血,可是流汗流血又流泪,那就太难接受了。 “苍天素,你看看这是谁?!”梁燕礼的副官一把扯起苍天赐的头颅,把脸庞正对着苍天素的方向,声音刺耳嘲哳。 “看到了,这不是我的二弟吗?”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苍天素并没有大损形象地扯着嗓子喊叫,声音不高不低说了一句,自有专人帮他喊话过去。 这种平淡反应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啊,副官没想到他不按剧本走,愣了一下,急忙调整心态,继续道:“一个苍国皇族的性命,怎么着也能比我们这些贱民值钱,你退兵,我们就放了他!” “起驾回营,别从这里浪费时间了。”苍天素正眼也没有看直勾勾盯着自己流泪的苍天赐,直接挥了挥手。 他说走就真的是走,副官一看就着急了,急忙改口道:“等一下,就算不退兵,拿粮食来换也是可以的!” 帝王车辇走到半山腰停下来,副官觉得有门,精神一震大声喊道:“不过就是粮食的问题,难道大苍国连大米白面也拿不出来了吗?” 数不胜数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了过来,苍天素凝眸浅笑:“不是粮食多少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哪怕大苍国国库里堆积的大米都装不下腐烂发霉了,朕也不会为了他交出一粒米。” 他看向苍天赐,目光触及到对方满脸的泪痕时,禁不住一个恍惚,透过那张已经渐渐陌生的脸颊,苍天素看到了十八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张哇哇大哭的小花脸。 两次苍天赐的脸上除了都带着泪水外,也都饱含了被最信任亲人伤害的痛苦愤怒。苍天素闭上了眼睛。 “你要抛弃你的亲弟弟,眼睁睁看着他被我们开膛破肚,分食吃掉吗?”副官大声喝道。 苍天素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有多好笑,不过他仍然表现得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谬论一样,直接从龙辇中站了起来,声调也跟先前的风轻云淡大不相同:“是他先抛弃了生养他的国家,抛弃了崇敬爱戴他的子民,抛弃了自小坚定的信念——他丢尽了大苍国万万人的脸面,朕凭什么不能抛弃他?” 一番话说得苍天赐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苍天素硬着心肠撇开眼不去看他,锦绣繁杂的长袖重重一摔,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等你们把他烹熟,记得分朕一杯羹!” 苍天素并不知道此时的苍天赐有没有后悔,他只要知道每个人都需要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这就够了。 102 苍国苍天帝二月,苍国大军围困烨迷城,天帝四月,在苍国二皇子遇害十天后,苍国大军不费吹灰之力破开了城门。 放眼望去,尸骨铺路,横尸遍野,苍天素在大军簇拥下来到城门口曾经放置烧煮大锅的地方,静默无声地站在那里。 大锅附近都是尸骨,早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了,没能把满地碎骨拼凑起来的徐偿只能战战兢兢双手捧上苍天赐被俘虏时所穿的衣服。 十万人无声注视着天帝陛下怀抱染血的衣物失声痛哭,苍天素回忆了两人童年的深厚情谊,追述了彼此扶持的少年时光,总结了自他登基以来苍天赐的辅佐功绩。 洋洋洒洒几万字的临时感言、即兴演讲还没有说完,天帝痛不欲生、情难自禁下,哽咽难言,还是几员大将和几位皇子一同跪求皇上保重龙体,苍天素才撑着苍天璟和苍天瑢的手勉强站了起来。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苍天素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当政治需要他高兴的时候,他会笑,当政治需要他伤心的时候,他会哭。只要他想,他总能做到最好。 在回去的过程中,苍天素能够感觉到两边弟弟颤抖濡湿的手,他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去,苍天璟勉强还保持了镇定,苍天瑢却惊惧到了极点,瞳孔都是急剧收缩的。 “天瑢,没有人是天生就丧心病狂的。”苍天素无心为自己的行为狡辩,他利用一个惨死的人做文章并从中谋利是不争的事实,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粉饰成一个有良知有功德的大善人。 一句话说得苍天瑢更害怕了,他急忙掩饰道:“皇兄多虑了,臣弟……臣弟只是昨天没有歇息好……” 这种拙劣的蠢话一听就是假的,说了还不如不说。苍天璟恨铁不成钢地甩了几个眼刀过去,偷眼一瞄苍天素,别有深意地捏了捏他修长纤细的手指:“皇兄便是不为天下万民,也当为了我们兄弟好生保重身体呢。”他把调情话说得无比流畅,脸颊却红得快要滴血,显然业务并不熟练。 苍天素仿若没有听到他话里特殊的暗示意味,只是一本正经地点头:“朕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啊?苍天璟还想再说,苍天素已经把手抽了回去:“行了,到主帐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样冷淡的反应显然就是拒绝,苍天璟不死心还想再说,苍天素已经自顾自撩开帘子进去了,他慢了一步没能把人拦下,只能气呼呼跺了跺脚。 苍天素进了自家帐篷,就看到苍天瑞蜷缩着身子缩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他轻笑了一声,走上前去直接把人捞在怀里,照着粉嫩的脸蛋掐了一把。 苍天瑞一下子就惊醒了,先是惴惴瞪圆了桃花眼四下打量,看清楚是他,才委屈地撇了撇嘴巴。 “怎么,掐疼你了?”苍天素并不在意,就势坐到了椅子上,又掐了一把。 苍天瑞捂着接二连三遭受攻击的左脸颊,头往他肩膀上一砸,瘪着嘴巴呜呜咽咽掉泪。小脾气越来越大了,苍天素看了一眼,也不管他,把人搂紧了,单手翻开桌子上的情报看。 岳国两边开战,领土已经丢失了大半,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苍国大军就能一举进发,攻占岳国首都。 用一年多覆灭一个在这片广茂土地上存活了几百年的古老国家,这是军事史上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不论在这场逐鹿之战中苍国的最终成败如何,他都已经具有了永载史册的分量。 吾见,吾至,吾征服,他不需要有疑惑,也不需要有彷徨。 因为二皇子苍天赐惨死,苍天素命令军队尽数斋戒祈福一个月,自己立誓要为弟弟斋戒一年,以弥补自己为人兄长却不得不坐视弟弟惨死的愧疚。 死得很不场面的苍天赐的身后事无比风光,虽然已经找不到尸骨,衣冠冢却以太子规格下葬,苍天素亲自洒土填埋,派贴身总管太监刘权诵读悼文。 朝中斥责皇上丧心病狂的老臣们哑了声,不管苍天素做得多狠多绝,起码人家面子功夫做全了,况且苍天赐自己做得不对在先,也不能太死揪着不放,真把苍天素惹急了,不定人家能做出什么来。 而且苍天素对自己人是真没话说,登基不过两年,三次减轻赋税,并且还承诺在休战后会大幅度减免徭役,再加上接二连三的胜仗增加气势,搞得此人在民间的威望日加隆重。 现在在他自己没有行左踏错之前,朝臣再不满意,也不可能在这个时节跳出来跟他公然唱反调。 苍天赐死了,搞得本来就认为苍天素这次会大肆铲除异己的几个皇子都跟小猫小狗一样温顺老实。 除了苍天瑞无脑万事足,仍然时不时对着他耍脾气外,其他人见面都难免畏畏缩缩的。 苍天素此时已经算得上是在享受跟苍天瑞的相处,只有当面对他的时候,苍天素才可以什么都不想,获得难得的心灵放松。 ****** 在攻破岳国国都前昔,苍天素所在的中路军跟一路仓促逃亡的承国残部撞到了一起,徐偿不敢决断,把人都扣下了跑到军帐里去询问苍天素的意见。 说是一百多人人马的处置,其实牵扯到苍天素对待承国的态度问题,其实在徐偿看来,如今最适合的做法趁着如今的势头,一举攻破岳国后,直接干掉承国的。 可惜出乎他的预料,苍天素听完后沉默了一小会儿,摇头道:“算了,开辟双面战场太过冒进了,把这队人马放了吧,你找人监视着他们,确保他们离开大苍的势力范围。” “……皇上?”徐偿很诧异地转头看了看一旁苦笑的刘权,疑惑道,“为什么不在现在就……”一百多条人命无足轻重,可是却可以让承国人看清楚大苍的态度。 苍天素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只是挥手让他下去。等徐偿离开后,他把战报摔在桌子上,皱眉问道:“净京方面还怎么说?” 哪来的啥啥净京方面,其实是太上皇出了问题。刘权努力弯起唇角,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要这样哭丧:“太上皇的寿辰快到了,他老人家想要跟您一块庆生呢。” “阿羽还活着吗?”苍景澜直接把消息给他递了过来,显然已经控制了净京城,苍天素很难掩饰自己的愤怒,他没有小看岳国,却小看了苍景澜。 刘权为难了一下,这条消息他其实也不知道,太上皇自从被刘权出卖过一次后,就不再相信他了,这么大的事情,刘权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获得。 不过没得到消息不代表他不能猜测,刘权小心斟酌了一下,答道:“您大可以放心,太上皇不会伤害少将军一根毫毛的……您看他就算掌控了净京,也仍然……仍然只是提出了这么一条要求……” 刘权说这句话都觉得绕嘴,他就觉得苍景澜太傻了,手中握住了能直接翻盘的筹码,竟然就用来逼苍天素班师回朝跟他一起过生日:“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再拖几天,好歹等东路攻破岳国国都再回京,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苍天素头疼得要死。 刘权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提醒他道:“可是皇上,中间路途遥远,要想攻破国都,最短也还要半个月的时间……万一没能赶上太上皇万寿……” 苍天素实在没能忍住,抬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十分不耐烦道:“朕心里有数,下去吧。” 刘权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多说,赶忙灰溜溜出去了。 就他妈为了一个生日,苍天素懊恼到了极点,转头看到缩在角落里抱着一盘子糕点吃得满脸都是的苍天瑞,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气愤,上前把苍天瑞抱了起来,捏住下巴就咬了上去。 苍天瑞被连着咬了几口,嘴巴都火辣辣的,眼眶中立刻就冒出了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嘴里含糊地叫嚷着无意识的音节。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迁怒行为十分幼稚,苍天素看着那张酷似苍景澜的俊脸上出现委屈到了极点的神情,抽抽噎噎掉金珠子的小模样,却已经能够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收敛起来了。 苍天瑞即使被咬,也没有松开的糕点盘子被人夺走了,他急忙挥舞着手臂想要抢回自己的口粮,却被苍天素撩起衣摆在后臀上掐了一把。 这次的手劲跟以往开玩笑的轻掐完全不同,有着对危险本能感知的苍天瑞立刻吓得不敢动弹了,萎缩地团着身子靠在他怀里。 “真乖。”苍天素表扬了一句,搂着他走到桌前,弯腰吹灭了灯烛。 103 打了空前绝后大胜仗的御驾亲征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返还净京城,昂首阔步中带着凌然的盛气,趾高气昂地走过夹道欢呼的人群。 不过他们的首领却一直情绪低落,苍天素这几天时不时就被惹怒,火气很大,一点就着,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挨了排头。 他这当然是在迁怒,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火气总要发出来,可是又不能对着苍景帝发,憋屈得半死,就只好对着底下的小喽啰出气。 两个月后,紧赶慢赶才在苍景澜生日前一天回到京城安顿完毕,苍天素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跟段羽见了一面交流感情,刚在床铺上躺下没多久,满头大汗的刘权就在外面敲门:“皇上,太上皇请您过去呢。” ——我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他叫我难道我就得屁颠屁颠过去?虽然是这样想的,苍天素仍然十分认命地起身穿衣,冷着脸问道:“他是不是还说什么了?” “……太上皇还提到了工部……”刘权尽量压低声音,希望接触逃过遭受无妄之灾的悲惨命运,心中很是捏了一把汗。 苍天素穿衣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视前方思考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系纽扣。他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拉开门扫视着刘权:“他说工部怎样?” 刘权张张嘴,半天后才挤出一句话:“奴才觉得这句话您应当去问太上皇……”他纯粹就是一个倒霉的传声筒,真的屁都不知道的。 苍天素一想也是,并没有再为难刘权,一抬首示意他在前面领路,自己跟着在后面走,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苍景澜正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一截长长的铁链,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苍景澜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捏着铁链的手抖动了一下,桃花眼中飞快划过一抹流光,嘴角一弯,拼尽全力才压了下去。 “父皇找儿臣有何贵干?”苍天素放慢了脚步,慢慢走向床边,苍景澜拘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肩部和脖颈处的肌肉略显僵硬,却并没有躲开。 这样的反应仿佛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暗示,苍天素会意后配合地俯下身子,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苍景澜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凑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父皇?” 苍景澜躲避的动作做了一半就硬生生止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同样低声道:“朕以为你知道的。” 苍天素此时感觉不错,对方的反应表明了在此次较量中他注定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临时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并没有展现出过于强烈的攻击性,而是就势往床上一坐,好整以暇反问道:“儿臣难道应该知道吗?” 苍景澜闭上了眼睛,在心中给自己鼓劲打气了半天,才试探性地把头靠在苍天素肩膀上,极轻极柔地磨蹭了一下。 苍天素虽然下意识往反方向躲闪一下,不过却没有再有后续动作,这让苍景澜大喜过望,桃花眼熠熠生辉,心肝跳动的响动大到他出现了轻微的耳鸣症状:“天素,朕刚才找到了一个好东西。” 他富有暗示意味地抬手抚摸了一下放在床脚的铁链,脸颊上泛起了红润:“你还记得吗,我们上一次用到它的时候?” 当然记得了,你上次就是拿它绑着我的。苍天素有些好笑,却没有点破,他还以为经历过那样丢脸屈辱的结束曲之后,苍景澜会这辈子都不想看到它了呢。 苍景澜满心忐忑地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回答,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暗示道:“看到了它,朕想起来,我们那时候似乎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 苍天素愣了一下,顶着他暗含紧张激动的羞怯目光,立刻反应了过来,低下头伸出食指,像平时逗弄苍天瑞那样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苍景澜半边身子都软了,被碰过的地方如同火烧一样,飞快红了起来,呼吸明显加重了,桃花眼中自然而然勾出邪魅。 “您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把上次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苍天素见他上扬的唇角流露出来幸福的味道,眼波微闪,“儿臣想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解决完一个近在眼前的事情。” 苍景澜抬手环住他,声音绵软轻柔:“什么事情?”事情进行得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苍天素十分配合地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语调温柔内容却并不好听:“是关于工部的事情,父皇有什么要跟儿臣商议嘱托的呢?” 苍景澜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 苍天素等着他翻脸发火的时刻,只可惜让他略显失望的一点在于,苍景澜愣神半晌,却没有失态过激的反应,反而一下子笑了,哪怕是扭曲的苦笑,不过他确确实实在微笑。 “……既然你想要知道工部的事情,朕这里还真有一些关于工部的事情。”苍景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低沉地回应他,“有没有兴趣?” 苍天素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苍景澜咧了咧薄唇,勉强撑着一口气道:“六个人,一共六个人,你陪朕过一次寿辰,朕告诉你一个人名,怎么样?” “最多三年时间,儿臣就能够把异己全部铲除。”苍天素看过去的目光平和而温柔,却无疑在向他传达“这笔生意没有意义”的讯息。 苍景澜没有说话,他当然也知道以苍天素的能力,最多三年就可以铲除掉自己在六部安排的人马。 三年,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他不知道还能有几天活头?曾经的苍景帝终于支撑不下去了,松开了手臂,嘶声道:“杀了我杀了我!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苍天素很不自在,他发现自己可耻地动心了,这个男人曾经是他心中高高在上、坚不可摧的神像丰碑,可是现在的苍景澜只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 这个男人的能力依然让人恐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崩溃瓦解了苍天素在净京城的布置,哪怕此时的苍景澜只是一个阶下囚,无数的高官都可以为了他的一句话慷慨赴死。 ——可是现在,只要苍天素想,随时就可以让他濒临崩溃。苍景澜用可以重新登上皇位的筹码,只是逼迫着他返回净京。 这样的成就感和征服感他再也无法从别人身上得到,感受到异样兴奋的苍天素并没有在意苍景澜痛苦到狰狞的神情,反而心情不错地低下头,亲昵地磨蹭着苍景澜的额头。 苍景澜的俊脸上挣扎与迷醉并存,全身肌肉都紧绷至极,最终到底也没有躲避。 这样的结果正是他想要得到的,苍天素感觉好极了。 ****** 刘权并不意外天帝陛下翘掉了第二天的早朝,他十分淡定地在早朝上对着等待的文武百官宣布:“皇上龙体欠安,今日早朝取消。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并没有几个奏折收上来,毕竟刚刚结束大战事,苍天素在回京的路上把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得专门拿出来打扰正需要全身心放松的天帝陛下。 刘权把少得可怜的几本奏折原封不动放到了庞龙殿苍天素的办公桌上,抬头看看天色,啧啧惊叹了一声,来到关押苍景澜的地方,站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忍不住侧耳听了听声音,惊讶地发现里面风平浪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狂风暴雨。 刘权招来一个守门的小太监:“皇上召水沐浴了吗?”其实比起来叫水清洗,他更倾向于苍天素半夜就走人了。 不过作为天帝陛下的贴身总管,刘权有自信自己可以掌握到苍天素行踪的第一手情报。既然他本人没有接到消息说苍天素出来了,那就证明苍天素还待在房间里。 ——多么长足的进步。刘权恶趣味地咧嘴笑了一下,假惺惺为曾经的主子取得的进展表示自己的喜悦和赞赏。 一直到日上三竿,房间里才传来苍天素的声音:“刘权?” 刘权精神一震,赶忙中气十足地答应了一声:“回皇上,奴才在这里,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备水沐浴。”苍天素范围极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试图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只可惜苍景澜抱得太紧了,他略动了动,见名义上的爹已经有惊醒的预兆,想了想还是体贴地停止了动作。 苍天素扯过一边的毛毯给两人盖上身体,压低声音道:“取上好的伤药来。” 104 苍天素虽然有心尽快干掉承国,不过考虑到现在他对承国内部情况还不是很了解,他并没有贸然动手。 三十万在攻打岳国过程中建立军功的士兵尽皆得了赏赐,一轮封赏下来,几乎掏空了苍国国库。 户部尚书私下进言,直到明年开春,新一批粮食税收征收上来前,苍国不宜大动兵戈,不然恐怕军粮难以供给。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苍天素自我感觉是一个十分富有耐心的人,无数帝王将相的发家史告诉他,野心的一半是耐心。因此他虚心采纳建议,并没有急于再开战事争端,而是颁布了停战书,转而把精力投放到废除苛政、拉拢民心上面。 无极大陆上的民众对于自己分属哪个国家统辖其实不怎么在意,他们就是奉献羊毛羊奶羊肉的绵羊,谁提供的青草更肥美,他们的拥戴和真心就投向谁。 更何况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烨迷城饿死了三十万平民百姓,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引起了岳国人极为强烈的反抗和抨击。 只不过,当国土已经沦丧殆尽,侵略者颁布的赋税措施却可以让他们在这个空前的乱世中吃饱穿暖甚至仓有余粮,原本岳国人民的反对声音一夜之间降到了最低点。 对于自小接受忠君爱国思想洗脑的士族人士而言,一臣不侍二主,可是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有奶就是娘,既然岳氏皇族自己没有能力守卫万里江山,由此带来的后果凭什么由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买单? 打一棍子给颗糖果,棍子打得越狠,只要糖果给的够大够甜,照样能够博得好感美名。 苍天素在年关年后,出手镇压了几次前岳国人民零星的造反行动,渐渐收拢了前岳国的民心。 他打乱了原本的居民编制,强制下令让过半岳国居民东迁引入苍国,同时把原苍国锦州及其周边的居民选拔出一部分人,许以重利,让他们迁入岳国,分散到岳国各地。 在整个苍国国土上,苍天素名望最高的土地分为三部分,一个是以鱼兰镇为中心的西北地区,一个是以锦州云州为中心的中部地区,还有一个是以裴县为中心的西南部地区。 除了锦州作为移民的大头,他在鱼兰和裴县也都派遣调动了一定比例的人民迁入岳国。苍天素把一切都有条不紊做到了最好,这几步棋早在他发兵岳国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谋定而后动,他是一个崇尚计划性的人,他不打没有把握的战斗。 这一歇战就歇了两年时光,苍天素中途还专门把自己青灯古佛念经的老祖母请了出来,当做自己至诚至孝的标杆。 老太后因为当年自己的两个儿子争夺一个妓女而反目成仇的事情,伤透了心。尤其一想到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还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放弃了马上就要到手的王位,当了皇帝的大儿子为了把这个妓女接进宫中,也不惜跟她反目成仇,老太后早在苍家列祖列宗灵牌前发毒誓,自己这辈子也不会踏出佛堂一步。 ——不过她现在出来了。虽然被一个当初他十分看不起的妓女的儿子逼迫得违背誓言实在是太过丢脸的事情,不过老太后没有办法,她手中没有权没有钱,又跟外界彻底断了联系,苍天素要捏死她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当然,作为一个自小被李宓教导要尊老爱幼的有教养人士,苍天素自然不会对自己血缘关系上的祖母做出多过分的事情,他没有动老太后一根毫毛。 苍天素第一次去请人,挨了一通骂回来了,老太后还没有回味过来这一通畅快淋漓,第二天醒过来,她的贴身大丫鬟被挖掉了左眼的眼珠。老太后绝食抗议,她中午的时候把精美的斋菜丢出了房门,晚上的时候装有她四个丫鬟舌头的餐盘被摆在了她眼前。 第三天的时候,老太后正抱着自己被戳了十刀的爱犬撕心裂肺嚎哭,苍天素给她送的梅花糕盘子底下压着张纸条,上书“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俊杰老太后从佛堂里走了出来,她本来憋了满肚子火气要找机会在天下人面前控诉苍天素灭绝人性的行为,天帝陛下十分孝顺地亲自搀扶着自己的老祖母游览了一圈皇宫,老太后看着龙床上四肢捆绑着婴儿手腕粗细铁链、昏迷不醒的大儿子失声痛哭。 当正式跟京城命妇见面后,她露出一个激动万分的表情,通红着眼眶慷慨陈词,大肆宣扬了一番新帝对她的孝顺恭敬,极尽赞美。 “她就是一个没脑子的傻女人,你闲着没事跟她较什么劲儿?”苍景澜舒舒服服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被牢牢捆绑在庞龙殿,又一听刘权说老太后来过,他立刻就知道苍天素又在使坏。 苍天素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并没有帮他松绑,轻笑一声,回答道:“有人告诉我,当年皇后刘氏诬赖我母亲同侍卫有私之前,往她的佛堂里跑得很勤。” 苍景澜的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他不介意苍天素跟他睡觉只是为了在身上留痕迹作为今日刺激老太后的筹码,可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停提到艳姬提到李宓,每一句话都化成尖刀在心口处刮刺。 苍景澜听完半天没有出声,他不想为自己当初的行为辩解,说实话,也没啥好辩解的,这种事情在苍天素面前只能够越描越黑。 他当年做了傻事,就要拿往后的半辈子时光来弥补,比起刚刚被囚禁的痛苦时光,苍景澜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种种事端表明,起码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对苍天素还有利用价值,这代表了他暂时不会被心上人抛到脑后。 ——苍景澜偶尔会在望着屋顶发呆的间隙扪心自问,他的爱还能够更卑微更低贱一点吗?他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只可惜苍天素偶尔心血来潮,都会让他明白其实答案还是肯定的。 苍天素也没有在意他的反应,抬手抚摸了一下那个粗壮结实的铁链,笑得眉目弯弯:“儿臣觉得这玩意跟父皇您的气质很匹配呢。” 苍景澜十分配合地露出愉悦的笑容,意味深长地对着他眨了眨桃花眼:“既然你喜欢,朕就一直带着它好了,就当是朕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看来是前段时间三个暗卫试图冲击皇宫的举动刺激到他了。 苍景澜的这句话反倒提醒了他,苍天素眉梢一挑:“您说的是呢,今年儿臣过寿,承国连庆贺的使节也没有派来,实在该死。” 这句话他虽然是笑着说的,言谈间却有止不住的冷意,苍景澜听了一耳朵,心中有数,这是要跟承国翻脸的前兆。 ——不过,那并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苍景澜现在对啥啥王朝争霸、你死我活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当然,他也不能够提起兴致来,苍天素对着他说这种话,多多少少含了试探的意味。 苍天素面无表情,他确实没有在苍景澜眼中看到野心,不过这也不能代表老狮子已经被拔了牙,他还需要谨慎行事。 原本锦州云州的编制被他一举打乱了,按照常理来判断,皇叔苍景澄的班底应该也所剩无几,苍天素舒了一口气,写信把人召了回来。 对于苍景澄,苍天素难得没有多少戒心,不过他同样不会放松丝毫的警惕,要是在皇朝争霸就差最后一哆嗦时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刀子,那他真成了贻笑大方的笑柄了。 苍天素并不多在意自己究竟会是传颂百代还是遗臭万年,可是总不能是被当成笑料当成反面典型,因此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开始考虑苍景澄的安置问题。 只可惜,他的皇叔并不是很了解他的良苦用心,苍景澄被宣召回京后,一门心思催促着他抓紧给艳姬正名。 苍天素十分的无奈,那是我亲娘,难道我能不期盼着她恢复清白无暇的名声?我比你还想呢,可是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苍天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奉行要么就不做,要做就把事情做到最好的原则,要让天下人都相信艳姬确实是被污蔑栽赃,而不是他功成名就后给自己扯的一块遮羞布,那就需要大量而完备的证据,最好还能有熟知当年阴司身份也过硬的证人,而准备这些都需要时间。 苍天素抬眼看向又来找他叽歪的苍景澄,淡淡道:“如果皇叔能说服老太后出面作证,那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 一个不怎么得老太后喜欢的大儿子就能够让她自觉当苍天素至诚至孝的标杆,天帝陛下相信,一个深得老太后喜爱的小儿子,足够份量让她乖乖帮着艳姬说话了。 苍景澄却反常地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倒显得十分犹豫,半天后才道:“她毕竟是我母后,我身为人家的儿子,看着你这样欺负她也就罢了,我再上去帮着你踩一脚,那真是拿着刀子往她心口上扎了。”为了心爱的女人,他如何糟践自己都甘之若怡,可是要拖累自己的母亲,苍景澄还没有灭绝人性到这种地步。 这也是苍家一个十分特殊的现象,他们不把自己的父辈及兄弟当一回事,也压根不在乎姐妹妻子,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随时牺牲,唯独对母亲,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宽容和耐心,许多苍家先祖管这个叫苍家人仅存的人性。 苍天素听完半天没说话,过了很久才点点头:“朕明白了,既然皇叔不愿意,朕就亲自跟老太后交涉。” 苍天素没有告诉苍景澄他的母亲在给他心爱女人泼脏水事情上出的力气,就算说了,也许确实能让苍景澄母子离心,不过必然也会引得苍景澄迁怒,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开始考虑能不能借助不动声色漏点蛛丝马迹,让苍景澄自己发现其中的蹊跷。 105 在大苍国天帝陛下第三子出生的天帝六年,苍国正式撕破两年前同承国签订的停战书,大举发兵攻向承国。 这一次,苍天素并没有玩御驾亲征的把戏,他需要坐镇京都,防止贼心不死的岳国乱党再次密谋造反,同时,也为了防备当年的寿辰事件再次发生。 要是苍景澜再掌控一次净京,未必会如上次那样傻乎乎地只是用来逼迫他还朝。 经过苍天素这两年的观察试探,苍景澜可以接受的最低频率是两人一个月见一次面,如果苍天素连着两三个月不去见他,曾经的苍景帝就会展现出明显的烦躁不安情绪。 作为相互敌对争端了上百年的老对手,承国的综合国力同岳国不相上下,不过苍天素对承国皇帝的评价远高于对岳国的岳礼,他推测如果不使用特殊手段,解决承国需要的时间至少是跟岳国交战时间的两倍。 苍天素把徐偿和李仁锵尽数扣在京城,派遣大将章广闻和长公主驸马段羽前往承国作战。 赵六和张戈七八年的制造成果震惊天下,轰隆隆的炮火声敲开了无极大陆热兵器时代的大门,在火药刚刚应用于战争的第一年,段羽率领的远征军没有遭受到一次成气候的抵抗。 五十万大军如同削铁如泥的绝世匕首,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直插入承国的咽喉。炮火下的承国举国动荡不安,虔诚无比崇敬膜拜无极风雨雷电四神的臣民畏惧至极,都认为这是暴怒的雷神降下的惩罚。 “你知道吗,我以前的导师曾经告诉过我,拥有不可怕,可怕的是使用。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火药就如同核武器,只要使用,带来的就是压倒性的优势。”张戈被变相软禁在净京郊外偏僻的院落里,她看不见火药爆炸带来的肢体乱飞的惨状,耳边却仿佛回响着凄惨的哀嚎哑哭。 这几天这女人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赵六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告诫道:“你别一时头脑发热乱来。” 张戈听出话里的担忧,心头一甜,忍不住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唇角:“你放心吧,我并没有那样高尚,为了天下苍生,敢于反抗残暴统治,我跟人家也不沾亲也不带故,而且对于苍天素来说,亲故都不作数——你看看,连他弟弟都落了一个那样的下场。” 了解得越多,张戈对苍天素的畏惧就越深,虽然她曾经觉得曹操是缔造三国时代的枭雄灵魂人物,刘备什么的真得弱爆了,属于狗屎运钻了时代的空子。可是当真正身处乱世时才明白,一个像刘备那样注重脸面功夫的君主确实比一个不管不顾谁都敢杀的君主要好得多。 赵六倒是没什么感想,他是土生土长的乱世人,自小就生活在人命不如草、连年征战的鱼兰边陲小镇,早就对死人安之若素了,因此不但没有情绪波动,反而帮着宽慰张戈:“你要是不想在这待着了,最多再等个五年,我带着你四处玩玩去。” “……六年前你就说要带着我走,结果这都六年后了,怎么还要等五年?”张戈不是很高兴,每待一天她都感觉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脑袋放在屠刀底下的生活真不是人过的。 “难道你想让我现在就带你走?我倒是想啊,关键是庞龙殿里的那一位不同意啊。”赵六一指门外,苦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现在连我也软禁了,就是为了防备我带着你胡闹,万一被承国抓住泄露了秘方,咱俩保准死得渣子都不剩。” 苍天素这一举动,固然有监视警告的意思,不过也未必没有保护他们安全的意思。赵六不小看承国皇帝的能力,留在他跟张戈的小屋子里就是等死,人家早晚能够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他们这对制造了将近十年凶器的罪魁祸首。 张戈白了他一眼,想想后却也能明白他的难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 苍国同承国正式开战的一年后,打得承国军队溃散而逃的段羽亲兵围拢一千余名败军部队,将其逼至死角。 这里离承国另一波驻扎的军队并不远,只要翻过山坡奔波几百里路程,就能够跟承国现如今剩余的最大一波军队正式交锋。 承国这帮子残部原本打了败仗想要去投奔大部队,只可惜跑到半道上就被苍国的斥候发现,苍国军队围追堵截,在他们回合前就把人给拦截了下来。 残部的带队人是一名高壮无比却相貌狰狞丑陋的汉子,他毫不畏惧地一指骑在马上的段羽,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骂道:“无耻苍狗,你们装神弄鬼、亵渎神明!什么天命所归,不过是苍天素耍出来的江湖把戏!” 段羽居高临下懒洋洋看着他,并没有当真生气,这样的话他听了没有一万遍也有八千遍了,这帮子承国将军也只能通过这样的叫骂来给自己打气。 段大将军抬手举到半空中比了一个特殊的手势,最前方的神羽营弓箭手立刻放开了拉紧弓弦的手,箭头带着青白色的烟一箭插在了那汉子拿着兵器的右手上,立刻发生爆炸。 汉子一声惨叫,整个右手血肉四溅,露出森森的骨掌,他发出一声厉叫,旋即硬生生止住了痛呼,赤红着眼睛愤恨地瞪视着好整以暇的段羽,怒骂道:“滚回去跟你们的狗皇帝说,老子李明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笑话,要是厉鬼讨债真的能够成真,当年参加瓶夜城屠城的西北军一个都活不了。段羽十分不以为然,过刀口上舔血生活的人,怎么可能还把因果报应放在心上? 他把刚刚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正想出言讥讽,突然心头剧烈一跳,神色大变:“你说你叫什么?”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我叫李明!”李明直着脖子叫嚣着,因为手掌极端的疼痛,额头上冒出了阵阵冷汗,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了。 这样有骨气的表现搞得段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露出惊讶的神情,为了保证不出差错,特意问了一句:“你是从囚兵营被一步步提拔上来的那个李明?在承国任正二品驻防将军的李明?” 李明眉头一皱,硬声硬气道:“正是你爷爷!”他虽然没有多少心思,在军队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多少也有了点发现端倪的能力,隐隐觉得段羽的反应不同寻常。 段羽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半晌,突然一挥手:“退兵,本将军放你一条生路!” “什么?!”这句话一说出来,别说李明和承国的残部诧异到了极点,连跟着段羽的亲兵都愣住了,傻呆呆站在原地没有人选择让道。 好不容易把敌人逼到了死路上,为什么大将军不乘胜追击,一举把他们彻底消灭呢?张坤同样是愣住的人群之一,不过眼角的余光扫到段羽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就回神,指挥着手下让开一条通路。 “你想搞什么鬼?”李明丝毫不为所动,看一眼身边跟着自己不离不弃的生死弟兄,坚决道,“我与我的兄弟们共存亡!” 段羽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扯了扯头发:“真是麻烦,那好吧,我把你们这些人都放走,好不好?” “将军,您这是?……”张坤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明,你还记得当年你承国趁着澄王爷谋反,大举入侵我苍国的事情吗?”段羽清了清嗓子,说话的声音又响又亮,确保李明同他的所有手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明听得更摸不到头脑了,那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小的囚兵营小队长呢,过着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好端端怎么就跟这个苍国将领有了牵扯?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所在的囚兵营小队跟大部队分散了,四处流亡,曾经收留了一个叫做张流的承国大夫,他还带着自己重病在身的妻子?”段羽见他一脸茫然,便有意引导。 这样一说李明有了一点印象,却仍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因此只是看着他默默不语。 段羽对他露出十分感激的微笑:“那个劳什子张流,根本就不是土生土长的承国人,他是我大苍国的天帝陛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不可能!他会说承国话,而且还是方言,还懂得不少民间土方!”救助敌国皇帝,这条罪名李明可是承担不起,赶忙一口否定,心头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在酝酿。 那个张流在逃离之前曾经给他展示过一封信件,似乎来头并不简单,而且他走时还给李明留下了一个玉佩作为信物。 那块玉佩李明至今还留着,此时就别在腰间,因为他发迹后专门找人看过,是上等端方的美玉制成,价值连城。 李明偶有闲暇的时候也曾经专门拿出那块玉佩来把玩,也隐隐觉得不对劲,这是个绝世稀品,怎么会是由一个那样落魄的乡土医生当作谢礼赠送给他呢? “天帝陛下原本藏身于尤里谷,后来那地方被你们承国军队占领,天帝陛下才被迫进入了承国。”段羽回忆着苍天素来时的交代,把他的话重复一遍,“你知道张流背着的那个伤重的人是谁吗?那是我苍国的先帝景帝陛下!” 李明听得面如死灰,那样的小事本来不值一提,查也查不出有用的情报,对方却说得头头是道,显然确有其事。 段羽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仰头哈哈大笑了一番:“你是我苍国的功臣,大功臣!今日我放你一条生路,你救助了我苍国两任陛下,下次在落入我的手中,我也不会伤你性命!” 段羽说完,不待其他人反应,转身道:“把通道让开,恭送李将军离开!” 李明额角处都爆出了一团团的青筋,他用左手拔出了右手上的箭矢,本来打算直接插入胸膛以死谢罪,却被身后最信任的副官拦下了:“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好的一条性命,多杀死一个苍狗也是好的!” 这话说的在理,错误已经犯下了,也只能拼命弥补。李明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下了这样的屈辱,一挥手道:“我们走!” 段羽看着他们一千人的背影,特意抬高声音道:“张坤,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准伤害李将军一根寒毛!” 前方越走越远的一队人都微微止住了步伐。 “是,将军!”张坤抱拳应答。 106 李明早就预感到自己在投奔其他部队后,注定会因为段羽放人时暗含着挑拨离间的话语遭到非议,不过他仍然小看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漫天的流言疯狂传遍了整个军营的第二天,李明在主帐门口被守门士兵委婉却坚定地阻拦了下来,他被剥夺了参加作战会议的资格。 第三天,承国皇帝最为信任的手下,也是这几十万军队的最高统领找上了门,强制要求他把先前段羽提到过的,苍天素曾经作为谢礼给他的玉佩交上来。 交就交吧,李明虽然十分不满此人的态度,毕竟是他做的不对在先,咬牙把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了出来。 他一拿出来就觉得不对,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早知道应该把玉佩放下了,这几天心烦意乱的也忘了这一茬,竟然还把敌国皇帝的东西随身携带,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人家的手里吗? 果然,对方眼中飞快闪过戒备和冷凝,接过玉佩的动作也如同在粗暴抢夺,冷冷注视了他很长时间,才转头看着亲兵吩咐道:“还不领着李将军下去,好生招待着。” 这话已经明着有监视的意味了,李明在心中苦笑不止,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对方的箭头上不仅带了火药,还抹了毒,现在伤口已经完全溃散了。 李明以为自己被监视软禁的日子应该最起码持续半年的时间,等着承国的军队正式被苍国打败,或者等着老天开眼,承国反败为胜的时候,自己才能够得以解脱、一死了之。 只不过,当他自暴自弃睡了长长的一觉,被右手的抽痛和饥肠辘辘的肚皮搅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却看到本来不应该待在这里的人。 苍天素的目光温柔平和,缠绵清远,逐渐摆脱了少年时期雌雄莫辩的阴柔,显现出棱角的俊美容颜高傲而优雅,倾国倾城。 李明一个激灵直冲头顶,一下子从床上弹坐了起来,下意识抽手去摸枕头下面放置的尖刀,却只摸到了微凉的床褥。短时间的惊诧过去,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李明发现手臂酸软到了极点,尤其是右手掌的伤口处,跟有人往上面不停撒盐一般。 苍天素好笑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十分无辜地一摊手:“李大人,朕的手下敢让你活着见到朕,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你真的是张流?”时间隔得太久了,哪怕李明自从知道他曾经阴差阳错救过苍天素之后就一直在回想当初的相遇,只可惜到底也没能想起来。 “一点小小的易容术和变音术,不值一提。”苍天素风轻云淡到了极点的笑容显示了这不是谦虚,人家确确实实认为这只是不入流的小技巧。 李明的嘴唇抽动了一下,现在不是讨论这种无关紧要问题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询问。 他的手心全是汗湿,犹豫再三才问出了一个隐隐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算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他也能够肯定眼前的人跟张流完全不同,这样的强烈压迫感他只在承国皇帝身上感受过。 “朕为什么不能够出现在这里?”苍天素低头屈指弹了一下袖口的朱红色翟纹,说完这一句之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李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吧,在三个时辰之前,朕的军队已经俘虏活捉了十之八九李将军的同袍。” “不可能!”李明立刻失声喊道,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他现在所在的军队有上百万军队,几十名将领,别说是一天之内全部活捉俘虏,光是啃下这块硬骨头,最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苍天素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半天没有出声。 李明被他看得心烦意乱,咬咬牙道:“苍天素,你别想把我当傻子耍!” “李将军是朕的救命恩人,朕怎么可能耍你?”苍天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而且李将军还是帮助朕攻破承国最坚固堡垒的大功臣,朕将要重重有赏。” “你说什么?”李明再也躺不住了,虽然右手钻心地疼痛,却仍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扶住墙壁才稳住了身形,“你利用我?” 他飞快把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蹊跷之处,可是按照眼前之人的意思,显然自己结结实实在不知道的地方被人利用了一把。 ——可是有什么事情会让整个军营的将领全都中招呢?李明百思不得其解,他自从来了这里后就一直被关在隔离监视的偏僻小屋里,最多也就跟五六个将领见过面,怎么可能把所有的将领都给祸害了呢? “怎么说呢,朕是一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当初给你的那一块玉佩,自然是动了点手脚的。”苍天素支着下巴,“那块玉本身就是浸在毒水中淬炼而成的,上面混有奇毒,但凡碰触过的人,三个月内接触到另外一味药引,就会疼得死去活来。” 李明的呼吸一瞬间加重了,愤恨地死死瞪着苍天素不放。 苍天素仿佛没有看到那目光中如芒刺骨的恨意,笑得眉目弯弯:“一块苍国皇帝赠送的玉佩,就算不是因为好奇,主将在开会的时候也会给军士传阅着检查上面是否有蹊跷之处的。” 言至于此,本来苍天素并没有把李明能够在承国军队中爬得这样高当一回事儿,当他对承国动了开战的心思后,才猛然想起这枚棋子可以好好利用。 苍天素因此在段羽发兵前同他好好讲述了如果遇见李明应当如何如何措辞,务必要把此人放回到军营中,而段羽也十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苍天素说完,并没有在意李明狰狞扭曲的神色,自顾自站起身,直接推门走了出去。张坤亲自在外面把守着,见他出来,赶忙行礼。 “把人给朕看好了,他毕竟对朕有半个救命之恩,别让他自尽。”其实这种情况下,让李明自杀赎罪了,那才是成全他,不过有这么一个大“叛徒”在前方明灯一般吸引仇恨,承国百姓对他这个侵略者反倒不会太过抵制。 苍天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千里迢迢从舒适的净京皇城赶到这个混乱的交战之地,自然不是为了专门来见救命恩人顺便给人解惑的。 ——他来到这个地方,是要亲眼看着承国皇帝断气的。苍天素不小看任何人,那个男人确实十分棘手,只有亲眼看着他死掉,苍天素才能彻底放心。 苍国军队能够在不到两年的时间解决掉承国,并不是因为承国国君无能,而是因为苍国手中掌握了火药这个跨时代的大杀器和外挂器。 虽然承国被打得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但是承国国君能够凭借每次战斗后残留的火药沫来向天下公布他装神弄鬼的小把戏,就凭这一点也足以显示他的不平凡。 “臣拜见皇上。”苍天素穿着帝王常服,出现在军营中时,段羽正在旁观行刑的人审问活捉来的俘虏,进到他后眼睛一亮。 段羽强自按捺着自己跟着其他将领一起请安行礼后,两人一来到他的主帐,再也忍不住的段将军就扑了过去,一口啃到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素素,可想死我了!” 苍天素十分安然地承受着他濡湿的吻。这种亲昵的举动要是换在苍景澜身上,那代表着他不得不跟人滚一整晚床单来安抚发狂状态的亲爹,可是要换在段羽身上,这只是表达好感的天性流露,并不代表着他也需要做动作来回应。对于禁欲主义的天帝陛下来说,显然后者更符合他的胃口。 段羽玩亲亲玩了半天意犹未尽地又咬了咬才有心情拉着人细细打量,忧郁心疼万分地叹气:“你又瘦了。” 瘦什么啊,在帝都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过段羽每次离别后见了他第一句话准是这个,苍天素安之若素,一搂他的穿戴着甲胄的劲瘦腰身:“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你跟我怎么还说这个。”段羽一下子变得有点不高兴,鼓了鼓腮帮子白了他一眼,“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一见我第一句就是这个?”有没有诚意啊。 苍天素哭笑不得:“我不是一向都这样吗?习惯性说一句,其实跟你没有这么客套的。”他微微抬眸,迎着段羽的黑眼睛,着重强调道,“真的。” 这样一说,段羽才转怒为喜,喜滋滋拉着他的手不再说话。 两人在帐篷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外面才传来副将的声音:“启禀皇上、将军,大军已经兵临承国国都。” 赶路赶了两个月,等待的正头戏终于来了,苍天素一挑眉梢,率先站了起来,回身见段羽还不情不愿赖在板凳上不动弹,好笑地催促他:“阿羽,走吧。” 哼,才刚见面待了多长时间啊,他这还没回味过来呢。段羽磨磨蹭蹭了半天,顶着苍天素无奈中透着宠溺的视线,也只好一撅屁股站了起来。 107 苍天素拉着不情不愿的段羽赶到地方后,就看到两拨军队正在紧张对峙,穿着承国军服的只有寥寥百人,正中间死死围着一个龙眉凤目的穿紫色大科绫罗缎子长袍的英俊男子。 “皇上,臣下已经围困了敌国国君,听凭皇上发落。”张坤一见到他他们过来,立刻抱拳行礼。 苍天素的目光没有看向战场中央,却反倒紧盯着张坤不放:“朕不是让你看着李明李将军吗?”胆子不小,敢丢下朕给的差事自己跑到这里来抢功劳。 张坤愣了一下,抬起头很诧异地看着他:“皇上,不是您让一个内侍带人马围拢了关押李明的小屋,让臣来这里帮衬吗?” 苍天素眼皮重重一跳,再看向他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沉黑色的凤眸中些许杀意一闪而逝:“你对照信物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坤也明白过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赶忙下跪道:“臣该死,他们手执一块上品玉佩,跟您平日佩戴的十分相像,臣就信以为真了,还请皇上赎罪!” “这一块?”苍天素把腰间别着的那块玉佩托了起来,白净圆润的玉质,沁凉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他看向眉头紧皱的段羽,轻笑了一声,“跟我用来陷害李明的那一块确实挺像的。” 李明的玉佩被主将收了过去,等主将被俘虏后,那块玉佩却不知所踪,想不到竟然被利用到这一步了。 苍天素看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张坤,并没有责罚迁怒于他,却也没有叫人起来,只是看了一眼包围圈中的那位英俊不凡的男子:“朕想这位一定不是朕专门赶过来要见的人,段将军,把人扣下后你找个地方看着,务必要留活口,朕先带人去扣押李明的小屋看看。” 苍天素在带着五千好手和大将章广闻赶往小屋的时候,心中突然想起来李宓交给他的一个成语,鱼目混珠。这个成语的原意是用鱼目以次充好充当珍珠,苍天素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却望文生义,误以为意思是把珍珠混在鱼目中掩人耳目。 ——承国皇帝在最后玩的这么一手,完全可以套用他的错误理解了,这人带着一队人马充当内侍,接了李明不知道去哪里玩小隐大隐的把戏,无极大陆疆域有千万里之宽,要想找到一个人,那实在是太难了。 李明的小屋果然人去楼空,除了一个本应该被囚禁在里面的大活人不见了以外,里面的一应家居装饰都安安静静待在自己本来应该存在的地方,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不对,应该说,丢了一个人的房间中还多了一件东西。苍天素掏出手帕裹住手指,把床上放着的那块玉佩捏了起来,眉头一皱:“传令下去,全城封锁,在朕下令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手下的亲兵领命。 苍天素接着道:“二十人为一个小队,全城搜索,给朕寻找一个右手掌带伤溃烂的人,不论死活,不能让他出城。” 章广闻在旁边听着,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李明右手被火药炸伤,这条特征太明显了,再者,他就算是被人陷害的,也无意中害得承国百万军队因为将领被俘虏而丧失斗志,承国皇帝逃跑,为什么还要专门来带上他?” “因为承国绝大多数将领都已经被俘虏活捉了,没被捉的就直接在战场上被杀害了,唯一得用的,也只剩下李明一个人了。”苍天素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疑虑,一脸的胸有成竹,“承国皇帝同朕不同,他不懂兵法布阵,想要他日复国,可以没钱可以没权,手中却必定要有一位能征会战的将领。” “可是在整个军队都怀疑李明忠诚度的时候,承国国君难道还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章广闻问这句话是有私心的,从苍天素的回答中可以推断出这位年轻的帝王对手下忠诚的判定方法和思考模式。 苍天素转头对着他浅淡一笑:“李明原本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是承国帝一手开创的囚兵营制度给了他鲤鱼跳龙门的希望,承国皇帝对他有再造之恩,朕在之前的谈话中,也看得出李明对国家的归属度很高。” 章广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见苍天素心情还好,看不出太过沮丧懊恼的样子,不过也不敢耽搁,急忙根据他的命令下去布置了。 ****** “我问过了,那个所谓的假装承国皇帝的人,其实是承国皇帝的兄弟,真的承国皇帝在他的大部队将士被俘虏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影。”段羽忙到半夜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军帐,见苍天素懒洋洋翻看着地图,不觉蹭了过去,小声道,“对不起。” 办了傻事的人虽然是张坤,不过是个人都知道张坤是段羽的直系手下,可以说得上是他最为信任的一个手下,结果做出这档子事情来,丢尽了脸面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毁了苍天素的一番谋划。 苍天素从来没见过段羽这样陪着小心说话,心中大感有趣,照准脸蛋掐了一下,才笑道:“放心吧,朕已经找人下去搜索了。” “……可是我听得他们并没有发现一个右手有问题的人。”几十万士兵的办事能力可不是盖的,花了将近一天时间还没有找到,很可能代表着接下来花十天时间也不会找到。 “谁说的?”苍天素好整以暇看了他一眼,“林尧兰在天黑之前,已经带人从城南的护城河里把李明的尸体捞上来了,真惨,烧得面目全非的,根本看不出原貌来。” 在乱世中这样非正常死亡的人着实不少,护城河里面光尸体都堆了上百具,苍天素还是从右手骨骼的损耗程度来判断出李明身份的。如果不是他专门派人去查,这条线索很可能被忽略掉了。 段羽听得大惊失色,赶忙一拉他问道:“这么大的消息,为什么军营中谁都不知道?” “因为朕让他们都闭嘴了。”苍天素轻笑了一声,脸上显出些许得意,“朕让章广闻带人搜查,并且笃定承国皇帝一定会带着李明逃走,不过是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朕早就知道,承国皇帝已经把李明看做了弃子,只是用来转移我们视线的。” 李明的目标确实太大了,万一苍国军队照准这个特征在活人当中寻找,承国一行人自然可以照准漏洞想办法脱困。 苍天素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猫吃老鼠之前非要逗弄一番,有时候还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增加进食的成就感和愉悦感。 他崇尚的是一击必杀,绝不留祸患,更何况放掉承国皇帝,绝对不是放掉一只小老鼠的事情,那是纵虎归山,很可能一举破坏他此时的千秋基业。 苍天素垂下眼帘,静静审视着桌子上摊开的地图,他在思考承国人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根据张坤带来的消息,逃走的那一行人不过十几人左右,这个目标并不大,一起行动的话在这样的时代中也不算显眼,更何况人家可以轻松化整为零,分成几波逃命。 不过苍天素更倾向于这帮人会抱团在一起,他专门研究过承国皇帝从加封太子到登基为帝后的所有政治举措,这也是一个多疑的人。 此时承国皇帝所有的依仗就只有这些人马,万一分散开走,他们被人各个击破了、变心投敌了、失去联络了怎么办?分开走是考验手下的能力,和在一起走是考验当主子的能力,像承国皇帝这样的人,会更希望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苍天素用手指指腹轻轻描摹着地图上面浓重的墨线,闭上眼睛露出纠结的神情,最终猛然睁开眼:“阿羽,让人分三路兵马顺着尹凉山三道纵横山脊追踪,选胆大心细的人去,朕相信十几个人一起行动,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行,我记下了。”段羽看了一眼地图,记下了他比划的三条路线,答应了一声,立刻一撩帘子冲了出去。 只靠正规军发现这队人马的可能性并不大,苍天素想了一会儿,拍手叫来了一直在帐篷外等着的林尧兰:“你也找人跟着他们。”苍景帝的暗卫正好拿来一用。 饶是两班人马派了出去,苍天素仍然觉得不保险,立刻写信修书一封,用白雕传信给远在京都的赵六,让他加派人手过来帮忙。 想到关在偏院的赵六和张戈一对冤家活宝,苍天素叹了一口气,当初要是知道赵六眼光差到能看上这样一个女人,他是不会派自己这个得力手下去看管张戈的。 倒不是说两人谁配不上谁的问题,而是张戈对血腥残暴的权力系统一直有着天生的畏惧和反感,这表示了两人如果真的打算走到一起,赵六必然要有所牺牲。 人家跟了自己将近二十年,任劳任怨,劳苦功高的,好不容易完成了财富原始积累的过程,千辛万苦才打下了江山,正要到坐江山享受生活的时候,赵六却要抽身离去,苍天素难免心有愧疚。 108 赵六的回信来得很快,白雕花了十天时间累死累活飞到了净京城,赵六收到了信看完立刻就没有耽搁写了回信。 这一来一回二十天下来,前去追捕的人马仍然一无所获,苍天素暗叹了一声,从白雕腿上的竹筒中抽出信件来看。 这封信写得比他预想中的还长,赵六虽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却一反常态,并没有自己调动人马,反而把他平日里跟盗宗手下联络的名单和方式都奉上了。 这是赵六手中掌握的在承国的所有班底,他还在信中表明,另外三国的班底已经被由张戈用另一个世界的文字记录好后通过密道送入宫中了。 赵六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他很清楚苍天素的能力,没有什么能够逃过此人的眼睛。跟惴惴不安的张戈不同,毕竟相交多年,赵六也相信苍天素会放自己一条生路,只要自己手中没有掌握丝毫的威胁他的能力。 在信件的最末尾,赵六委婉提出自己劳累了这么多年,毕竟需要放个长假好好休息,因此想要跟苍天素辞行,带着张戈出去游山玩水,好好享受人生。 赵六当然有从检视自己的人马眼皮子底下轻松偷溜的能力,哪怕携带着张戈这个拖油瓶。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这种挑战权威的行为反倒会比直白告知更容易引起苍天素的杀机。 苍天素看完后捏着信独自静坐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只能长叹一声,人家这样知情识趣,他自然没有百般刁难的意思。他就算再心肠如铁、六亲不认、丧心病狂,二十年的辅佐之情毕竟还是有相当份量的。 赵六的盗宗手下本来就是最擅长偷鸡摸狗的勾当的,他们每个人都多少懂点江湖失传的绝技,算得上追捕行踪的好手。 苍天素御驾停留在承国国都的第二个月中旬,段羽把七个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肉粽子给他送了进来。 “……怎么只有七个人?”苍天素诧异了一下,数了一遍数目,顿了顿,又数了一遍数目。 段羽点了点头,习惯性一抓头发:“他们虽然人少,各个都是好手,抓来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我们折损了一些人手,也不小心弄死了他们四个人。” 这个说辞还勉强可以接受,苍天素沉吟了一下,看向旁边静坐的男人。他旁边紧挨的就是当初在承国皇宫冒充皇帝的人,承国皇帝的九弟,承凌晡,也是苍天素现在的贵妃。 承凌晡原本只是默然不语,见他看过来,还诧异了一下,扭头去看他:“皇上,您看着我干什么?” “那个就是你哥哥?”苍天素往下指了指,其中有一个人确实跟承凌晡长得有七分相像。 承凌晡诧异了一下,反问道:“不是他您觉得还能是谁?”这么相像的两张脸,您老难道还能看不出来? 苍天素不顾段羽冒火的目光,亲昵地侧头凑在他耳旁,压低声音道:“朕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们兄弟俩以前调皮爬假山不小心摔下来了,你哥哥左腰处有一道伤疤?”承凌晡是承国皇帝承凌旼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过小了哥哥两岁。 这话还是苍天素在床上使手段逼出来的,承凌晡一听后立刻红了俊脸,而后又是一白,惊惧地看了他一眼。 苍天素哈哈笑了一声,就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然后一指地上的七个人:“给朕扒光了验明正身。” 天帝陛下此时想到了他的好皇叔苍景澄使用的把戏,只要舍得拿自己的脸皮动刀子,要想改头换面并不难办到。 果然,段羽的手下并没有在顶着承凌旼容貌的人左腰处找到伤疤,反倒上面挺多刀伤,显然不是对兵法一窍不通、从未上过战场的承凌帝。相反,另外一个人身上却找到了符合承凌晡的伤疤。 苍天素盯着那张朴实无华的脸看了三秒钟时间,又看了看他腰侧的伤疤,确实是陈年的伤痕,若无其事地一挥手:“拖下去斩了。” 刀子剁断骨头的声音是很响的,那种特有的闷声传来时,承凌晡几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白净的脸庞憋得通红,愧疚万分一般深深埋下了头。 苍天素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又吻上他冰凉的耳垂,柔情万分安慰道:“没事的,别害怕。” 七个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了,苍天素看着人把地上的鲜血处理干净,冷笑了一声,一揽承凌晡柔韧的腰肢,直接抱着人往内堂走。 这几天军营中都盛传新封的贵妃娘娘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夜夜春宵,段羽捏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没有忍住,黑着脸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进去。 苍天素感觉到身后有人,一转身本来沉下脸要发火,看到是他才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尴尬至极的神情,不自觉松了揽着别人的手臂,咳嗽了一声,对着承凌晡道:“行了,你下去吧。” 第三者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满脸的不甘愿走了。段羽一等他出去就翻了脸:“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你没听见外面的传闻说得有多难听吗?” “难听吗?风流韵事,谁没有几桩啊,多点事情让他们嚼嚼舌头,也显得朕像个正常人。”苍天素没当回事儿,就势在床上坐下。 段羽忍了半天,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扭曲地笑了一声:“我不是说这个流言,我是笑你没听见人家给那个算他上过几个男人的床,你也不嫌脏。” 苍天素脸皮一拉,冷冷看着他没有出声。 闹到这个份上,段羽也不管不顾了,干脆扯开脸皮道:“本来就是,我说的又没错,他是有名的好龙阳,荤素不忌的。” 他已经做好了说出这种话就要跟苍天素翻脸的准备,没想到苍天素听完后不仅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算了,不逗你了。”苍天素拍拍旁边的空地示意他来坐下,“你大可以放心,朕对他没有多少想法的。” 你们两个用的床,脏都脏死了,我才不要坐。段羽很有骨气地把头往旁边一撇,重重哼了一声。 这小脾气发的吧,搞得苍天素心里有点痒痒,按捺住笑道:“朕碰他,只是为了验证一见事情。” “行,你真行,为了事业献身,真有你的。”段羽气得半死,也不在这呆了,转身就要出去。 “真正的承凌晡早就不干净了,可是第一次的时候,这个承凌晡却不像是经验丰富的。”苍天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中流光飞速闪过,“虽然他尽力在掩饰了,不过流血受伤之类的却是客观存在的。” “你是说他不是承凌晡?”话说到这个份上,段羽再听不懂那就是个傻子了,精神一震,立刻叫嚷道,“那你还敢……你不要命了!” 软筋散是个好东西,苍天素用食指指尖挠了挠太阳穴,为了不再刺激段羽,轻描淡写道:“没事,朕做了完全的准备。” “……不是承凌晡,那他是谁?”段羽一屁股紧挨着他坐下,紧张地拉着他的手检查有没有受伤。 “既然能够通过换人皮来换脸,不一定是两个人交换,也可以三个人交换,可以达到更好的偷梁换柱、混淆视听的效果。”苍天素迎着他惊异的目光,施施然笑道,“朕会在每一个占领的国家选择一位皇室贵族收入后宫,你说,除了他的好九弟,谁能更接近于朕?” 段羽把半边身子压在他肩膀上,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那个承凌晡其实才是承国的皇帝?他换了自己弟弟的脸,又把自己的脸安在了一个身形相仿的人身上?” “对,事情折一弯很容易想到,只不过当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后,很多人会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很可能是一个连环套。”苍天素笑了一声。 只不过承凌旼恐怕没有想到,他忍辱负重混到死敌身边,近身的机会是有了,可是每次都被喂了过量的软禁散,别说直接把死敌掐死了,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虽然每次承凌旼都把自己的憋屈愤怒掩饰得很好,苍天素光靠想象也乐得半死。而且这样的侮辱受了也就受了吧,为了寻找复国的机会,他还要打落牙齿混血吞,继续在苍天素身边蛰伏下去等待时机。 “朕的回信已经送到了净京城,想必这会子六子已经带着张戈拍屁股走人了。”苍天素神色略有些冷落,他现在虽然不是众叛亲离,不过跟众叛亲离也差不了多少了,“朕想着,等此间事了,把帝都北移西迁,找一块跟四个国家都邻近的土地,方便中央集权。” 这样的事情段羽一向是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挥了挥手,撇嘴道:“行,反正是你的江山,随着你折腾吧。”一边说还一边仰头打了一个哈欠,“我眯一会儿啊。” 这几天因为自家媳妇“红杏出墙”的行为,他担惊受怕愤怒无奈,心中酸甜苦辣俱全,好几天没合眼了,此时困意涌上来,搂着苍天素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无极大陆的天帝陛下静静注视了他一会儿,轻笑了一声。 正文完
推书 20234-03-22 :带着账号穿绝代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