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番外——无司

作者:无司  录入:03-10

 文案:

 陈安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奈何他天生事儿妈个性,怎么也放不下。 也罢,反正他本来就有一只唯我独尊的小馋猫,多养一只大的,也不会怎么样吧? 只是想写一个温暖治愈的故事。 温柔心软攻X别扭少年受 内容标签: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安,陈泽┃配角:曹烈┃其它: 第1章 我这人向来有赖床的毛病,不过白银是不会让我如愿的,早上七点就开始在床边叫。我辗转反侧,总是不能把那叫声阻隔耳外,不得已只好起床。 好在白银叫归叫,却不会乱挠东西,不然房东早把我和它一起打包扔出去了。 我一起身,白银就立刻往厨房跑去,跑几步就回头看我,催着我赶紧过去。我从沙发底下勾出室内拖,抓了抓一头乱发,打着哈欠走在它后头。白银见我不紧不慢,不高兴的“喵”了一声,后腿用力拍打着地板。 真是跟供了个祖宗一般,我无奈的应声,“知道了知道了。” 正要去拿猫粮,就听到电话响了。能打固话来的也就是我妈了,我不敢怠慢,随手把猫粮放在流理台上,冲去接电话。白银见到嘴的口粮飞了,着急的赶忙也跟在我的后头跑。 “兔崽子,你刚起床吧?跟你说个事。”我妈是个急性子,接起来都不等我喂一声就自管自开始说。 “什么事啊?”白银正拿爪子挠我的脚指头,我晃着一条腿一边逗着白银,一边心不在焉的回应。 “你那还有空屋子吧,让你小表叔去住个几天,他家里有点事。” “什么小表叔啊?而且我哪里来的空屋子?”我一听就有点急了,小表叔什么的可是听也没听过,何况我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难道来了人睡沙发么? “没事,不行你打个地铺,不然两人睡一床也可以,反正都是大男人,别穷讲究。就这么说定了,过几日他会过去的,好好照顾人家。”我妈把自己的事说完就扣电话,压根不顾我的回答。 我对着电话的空鸣音发愣。小表叔那都是我长辈了,还照顾,我妈是说好好招呼吧。还在默默计较她的用词错误,白银早等得不耐烦,狠狠咬了我的大脚趾一口。 我吃痛的回过神来,没办法,还是先伺候这祖宗吧。 给白银倒上猫粮,它就立刻把我甩到一边,呼噜噜的吃了起来,彻底的忘恩负义。 早前白银不知怎的,撞到了后背尾椎处,痛得几乎奄奄一息,我抱着它跑了大大小小的宠物医院,个个医生都摇头,劝我放弃。人摔了脊椎都不得了,何况还是猫呢? 我看着白银始终不甘心弃它不顾,干脆尽力养着,能撑多久是多久。后来伤处的骨头长实了,虽然能活下来,只是后腿落下半瘫的毛病,走路都是拖着的。 成了瘸腿猫之后,白银开始非常粘我,仿佛怕我丢弃它一样,每时每刻都要跟在我后头。我一坐下来就巴着我的腿,圆溜溜的眼睛一个劲盯着我看。 其实我哪里会丢弃它,都不敢想象这会它在外面要如何活下去。 后来日子久了,它发现我不会对它怎样之后,立刻本性萌生,变得无法无天了。 这是个小混蛋。 我蹲在一旁看它吃东西,肚子也有点饿了,干脆放弃回笼觉的计划,刷牙洗脸准备早饭。 我妈平素说一不二,既然无法拒绝不如先想想如何安置来人。我转头看了看这一通到底的单人出租屋,也许得收拾一下,我妈的馊主意是绝对不能予以采用的。 我原本打算周日再整理,在客厅添置个简易折叠床什么的,这人却早早就来了。 那天我下班早,就溜达到菜市场买了条带鱼,晚上可以做油炸带鱼下酒,白银八成会很高兴。哼着小曲三两步蹿到楼上,却一眼看到自家门口蹲了个人。 我心里有些疑惑,放缓脚步走了过去。 那人见我朝他走去,立刻站直了身子,看样子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背了个双肩包,神情惶惑的看着我。 “呃……你是哪位?站我家门口干嘛?” “你,你是陈安吗?”他反问我。 “是啊。”我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少年长相清秀,刘海略有点长了,微微盖住眼睛,他不时要拿手去拨一下,也许是陡然跑来见个陌生人,他咬着下唇低着头,看起来很不安。脑袋里突然闪过什么念头,我失声叫了出来,“你不会是我小表叔吧?!” 我这么一叫,他的脸刷的就红了,“是,我叫陈方华,表,表嫂说让我来你家借住几天。” 表嫂,那就是我妈了。仔细想想,表叔比自己小很多那不是没可能的。我爷爷那辈都生得多,老大跟幺子年纪差远了,认真算一算这辈分倒是很正常。我冲他微微一笑,打开了门,“小表叔,进来吧,你好口福,今天我正打算吃点好的。” “别这么叫我……”他细声抗议,脸还是红的,显然这个称呼让他特不自在。 我一开门,白银就蹲在门口的地垫上等我。它是每到这时候听到开锁声音就会出来接人的,说好听那是接我,其实那是接吃的。 “喵~”它凑近我手里的购物袋使劲嗅。 “啊,猫?”我的小表叔从我后头探过脑袋,看到白银,原本不安的脸色多了几分好奇。 不过白银显然一点都不开心,它喵的大叫一声,飞快的蹿到沙发底下。 我知道坏了。都忘了家里还有白银,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影响,白银变得异常怕生,好在平时没什么人来,不然它非压力大到神经性胃炎不可。 “先进来吧,你喜欢猫?”我得先招呼好表叔,才能去安抚白银。 “嗯,不过它的腿怎么了?”小表叔是看到白银跑起来的样子,微微皱起眉头,很不舍的样子。 “摔的。”恐怕也只有我家的笨猫会摔到自己,听说别人家的从二楼跳下来都没事。 我打开玄关的灯,换好拖鞋往厨房走去,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进来,又倒回去,“干嘛不进来?” 他站在玄关,又开始咬嘴唇,“我是不是吓到小猫咪了?” “你说白银啊?”会这么在意一只动物的心情,说实话还挺少见的,我忍不住微微笑了,“他怕生呢,你先进来,我先做点吃的哄它出来,等熟悉了,它就没事了。” 这话说得虽然轻松,其实多半只是宽慰少年的客套言辞,我很担心白银今晚上都不会从沙发底下出来了。 小表叔听我这么说,才换了拖鞋走到客厅。 我一边在厨房准备晚餐,一边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这里不好找。” 小表叔小心的坐到沙发上,白银还在底下,见他过来又往里缩了,他不敢俯身去看白银,靠在边上恨不得把自己也缩起来,“早上的车到的,我……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就自己找找,表嫂给过我地址。” 早上的车?那十点多就到了吧,这是找了多久又等了多久啊? 我摇了摇头,把收拾好的带鱼滑进油锅。包裹了水淀粉的带鱼块在锅里劈啪作响,很快泛起金黄色。我夹起一块,放到另一边的盘子里,等晾凉了好去哄沙发底下的那位。 将饭菜摆上桌,我冲沙发上的人招了招手。他好像在走神,我又出声叫了一句,“小表叔,吃饭。” “请不,不要这样叫,叫我名字就好了。”少年白皙的脸上又涂了胭脂。 还挺好玩的,暂时不打算改称呼了,“那怎么行?我很注重礼教的,何况我妈听了也会不高兴的。”我一本正经的回答。 “可是……年纪……”小表叔还要辩解,被我严肃认真的眼神打断了。 “不行就是不行,年纪算什么,辈分可是摆在那的。” 也许是我看起来太有说服力了,他终于低下头去,咬着筷子不再徒劳争辩。我强忍着没笑出声。 小表叔吃饭很拘谨,只夹了点放在眼前的炒荷兰豆,动作都不大。 我夹了块带鱼扔到他碗头,“尽管吃,我这没那么多规矩。” 他抬眼看了看,不好意思的夹起带鱼咬了一口,“好吃!”他眼睛亮起来,跟刚进门看到白银一样。 “是吧?”我不无得意,“沙发底下那个也很喜欢。” 说着,两人一起把视线转向了白银。我把带鱼扔在沙发边上,白银躲在沙发底下,正伸出爪子企图把鱼块勾过去。我故意放得远了点,它够不着,只好缩回去四处张望了一番,又探出半个身子。 “嘘~”我竖起食指,“别让它发现我们在看它,要假装一点也不管它。” 听到我这么说,小表叔的表情立刻紧张了起来,板着脸瞪大眼睛小声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噗。”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扣下筷子,把额头抵在餐桌上,只有肩膀不停的抖动。 “……”他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半晌回过神来,端起碗埋头扒饭。 简直跟白银一样好逗。 我开始觉得让这小表叔住几天也不错,养猫我一向有耐心。 第2章 吃完饭后,我才想起有个紧要问题,折叠床还没买呢。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想着晚上不得不窝沙发了。我买的是三人沙发,以我的身高躺着睡一晚恐怕够我受的了。我实在不想用老妈的馊主意啊。 小表叔不好意思看我一个人忙活,正在帮忙擦餐桌。少年纤长的睫毛垂下,他表情十分认真,好像擦餐桌也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一般。我没打算询问他发生什么要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借住,有些事情还不如跟我妈打听,远好过问本人。 白银已经成功吃到带鱼,小表叔好像很注意它,不过这会都不敢用睁眼看,就怕又吓到它,只是不时的瞥上一眼。白银完全是个小贼样,紧张兮兮的,一感觉有视线扫过来就立刻缩回去。 终于全部打理好,我本来打算晚上喝点酒的计划也搁浅了,此刻二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 “呃,晚上你睡我床上吧。”我为了空间宽敞,把卧室那面墙给打通了,现在这屋子一眼望过去就可以全部看遍,很明显只有一张床。 小表叔问我,“那你怎么办?” “睡沙发嘛,明天去买折叠床。” 他果然立刻摇头,“怎么可以?我睡沙发吧。” 我再度摆出严肃的面孔,“我怎么能让长辈睡沙发?” 这招立竿见影,他马上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我抿着嘴把快要弯曲的唇线勉力拉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乌黑的发丝更想象中一样细软,“好了,你今天坐车也累了,早点收拾下睡吧。” 搭在小表叔脑袋上的手感觉到了一丝僵硬,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应对我的动作。也许是我觉得他好玩,一时疏忽以至于太过亲密了,自己也有点尴尬,只好讷讷收回手,干笑了两声,“浴室就在那边。” 这个小屋子格局简单,我这样说反倒有点多余。小表叔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连看都不看我说的方向就连应两声,“嗯,嗯。” 他抓了带来的小背包,翻出套衣服就冲进浴室。 我见他嘭的关上浴室门,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才的气氛实在有点令人难堪。 “喵~”沙发底下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叫唤。我低下头,发现白银正探出一点点脑袋扭头望着我。 也许是因为察觉到陌生人已经不在这个空间里,它终于有点放下心。 我伸手轻轻顺了顺它头顶的毛,“白银,别怕。” “喵。”白银又钻出来一点,舔了舔我的手,我顺势把它抓出沙发底下抱住。 其实我不太了解白银的心理,摔伤了之后它的性格大变,从活泼好动对什么都好奇变得战战兢兢。我虽然是它的主人,却偏偏十分无力,几乎做不了什么,除了常常抱着它。 小表叔在浴室里洗得有点久,我抱着白银在沙发上忍不住打起了瞌睡,他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只是白银突然伸出爪子抓住了我的衣服,薄薄的衬衫才抵挡不了它的攻击,我一下就给痛醒了。 “白银,你干嘛……”我迷糊地去拿白银的爪子,微睁开眼只见前方站了个人。 小表叔被热水熏得脸蛋像个红苹果,他见我看过去,居然往后退开了几步。 我有些莫名,自认为友善地对他微笑,“洗好啦,怎么了?” 咬嘴唇大概是他的习惯动作,他不自觉的又开始咬了,“我,我是不是让白银很害怕?” “呃……”我低头看看白银,它正死死揪着我,因为紧贴着身体,白银的颤抖鲜明的传递过来。这个胆小鬼,看来是怕极了,但是我又不能说,便微笑道,“没有,它只是有些别扭,别担心。” “可是……”他满脸慌张,还想说点什么,我摇着头打断了他,“没事的,去睡吧。” 小表叔犹犹豫豫的走向床铺,快到床沿时还回头看了一眼,“真的没关系吗?” “嗯。”我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一边轻拍了白银几下。 怎么两只都这么惶恐啊…… 我的住处离公司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所以早上我通常都会竭力赖床,可是毕竟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宿,第二天只觉得全身骨头发酸,结果比平时早醒了许多。 白银整个盘成一团趴在我的胸口上,怪不得觉得呼吸沉重。我挥手去赶它,“起床了,快下去。” 可是白银只管自己舒服不顾他人死活,见我动弹,居然非常不高兴的嗷了一声,用爪子挂住了我的睡衣。这睡衣反正早就被它弄得千疮百孔,我倒是无所谓,干脆直接坐起了身。白银死乞白赖的不松爪,跟个大壁虎似的贴在我身上。 “噗。”有一个低而短促的笑声突然蹦了出来,我抬头看到了我的小表叔。 他早就穿戴整齐坐在床沿,看样子醒来很久了,或者也可能是他昨晚压根没睡好。他见了白银那赖皮样忍不住发笑,却在笑声冒出来的时候立刻捂住了嘴,有些惊恐的望着我和白银。 我一只手抱着白银,对他笑了笑,“这么早就起来了吗?” “嗯。”他两手按着嘴点头。 “你不用捂嘴啊。” “我怕白银害怕……”小表叔声如蚊蚋地回答。 “慢慢它就会习惯的,放心吧,你很快就会发现它是个小恶魔的。” “嗯……”小表叔轻应着,却始终不敢接近。 我走到白银的窝旁,跟它拉拉扯扯半天才让它从我身上下来。白银很不高兴,扭头钻进了窝里。 小表叔一直瞪大眼睛看着,然后小声地自言自语,“白银生气了。” “它就是那样。”我两手一摊。 因为起早了,我还能悠闲地在家里吃早餐。 冰箱里还有点昨天用剩下的淀粉,我兑了一点水打算做水果羹。先煮沸水,倒水淀粉下锅,再把苹果,雪梨切成的丁,跟核桃肉一起放进去煮,最后加入蜂蜜,完全是不需要白砂糖的自然甜味,吃起来很爽口。 小表叔跟在我后头走到厨房边,视线跟着我的动作转来转去,似乎好奇得很。我搅拌着锅里逐渐散发甜味的食物,一边顺口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的呢?” “……”小表叔没有立刻回答我。 我还盯着锅里,水果羹不能煮过头,就怕糊在锅底,实在不方便回头,只好揣测着他的心思:“不喜欢吗?那下次做点其他的吧,你喜欢吃什么?” “不,不是的……”他的声音还是很小,不用去看我都可以猜到他八成又咬嘴唇了,“我喜欢甜的。” “真的吗?” “真的。” 我原本担心他的拘谨个性会让他不好意思提出要求,听到他的保证才放下心来,好歹能说出喜好。 毕竟要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如果太拘束刻意会让我们两个人很累。 我和小表叔各自捧着一碗水果羹在餐桌前相对而坐。他埋头吃得很认真,我叼着勺子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据说发旋偏右的人比较聪明,可是小表叔看起来有点笨拙。 大概是感觉到我在看他,小表叔吞下一口羹,不太好意思的问道:“那个……有什么事吗?” “嗯,我要去上班,你今天是呆在家里还是出去?” 虽然小表叔可能只是小住几日,但总有许多事情要考虑,毕竟我也不能整天陪着他。往后恐怕也不能随便赖床,还得起来做早饭。 “对了,你要去上学吗?”我突然想起来。看小表叔的年纪,现在应该是高中吧。 “现在放暑假……”小表叔提醒我。 “毕业好久连这个都忘了,哈哈。”我干笑了两声,“钥匙给你吧,你白天可以出去逛逛,不过下午一定要回来,不然我进不了门。”一直独居,我从没有准备过备用钥匙。 小表叔看了看我摆在桌上的钥匙,又低下头去,“不用了,我不出去。” “……好吧,今天我会早点回来,还要去买张床,午饭你会做吗?不然可以叫外卖,我贴了几张传单在冰箱门上,还有……”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要补充的,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我手机号你有吧?有事就打过来。”这样唠唠叨叨的,不禁让我有点怀疑自己老了以后会不会变成讨厌的老头子。 小表叔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安静的听着,适时的点头,确定他都有听进去。 我见小表叔模样乖巧,也稍微安下心来,回头看了看白银。它好像是真的不高兴了,放在旁边的猫粮碰都不碰,缩在窝里,只用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我。 我讨好的抚摸它,“白银,你乖一点。” 白银任由我给它顺毛,却完全不为所动。平时它闹闹脾气,但是也很容易安抚,可是今天它居然望了我一会,就干脆转身背对着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搭理。 小表叔站在远处的角落,巴巴地望着这边,“是不是因为我……” 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家里陡然来了陌生人,白银就更加黏住我,偏偏我又把它给抓了下来,不知道猫的脑袋里是否也有曲折的想法。 我苦恼地抓抓头发,叹了口气。这气顺到一半,我就觉得坏了。果然小表叔贴着墙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 “这不是你的错。”我走过去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立刻僵住脖子以上的部位。“呃,抱歉,可能是揉白银揉习惯了就……” 小表叔沉默地低着头。我有点好奇,他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的碰触?据说这样的人也是不少的,可是一个孩子就这么戒备也未免不太妙。 想归想,我也没有立场更不打算板起面孔教训他,抬头瞄了眼挂钟,“我得出门了。” “可是白银……我……”小表叔细长的手指和衣襟纠结在了一起,微偏头将视线掠过白银的背影。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不由得笑了出来,“现在怎么好像你更怕白银了?” “我……”小表叔抬头对上我的视线,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我又想去摸他的头发,只好硬生生忍了下来,“好了,你们都要给对方点时间习惯嘛,别怕。” 小表叔并未被我空泛的话语安慰到多少。我对着这别扭的一大一小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办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我先去上班了,你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吧。”我对还靠墙僵立的少年叮嘱了一句,把餐桌的碗端到厨房,打算收拾一下就出门。 “我,我来洗吧。”小表叔突然开口,看着我的眼神里莫名带着乞求。 “……好吧。” 也许什么都不让他帮手他更不自在,我冲了手上泡沫去拿包出门。 “我走了。”站着玄关处招呼了一声,我看了看还在生闷气的白银和拘谨的小表叔,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也不等小表叔回应,就开门出去了。 第3章 因为想早点做完事回去,我把工作全都堆到了上午,忙忙碌碌的就忘了打个电话给我妈,直到准备回家时才想起。我在手机里找出号码,手指却在拨打键上迟疑起来。不管那孩子出于什么理由要住我这里,既然他自己不主动提及,我还是少八卦的好,毕竟打听来了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给惨绿少年当心灵导师这种事情我一点也没想过。 我步伐匆匆的回到家,才跨上住处所在的楼层,就看到有个人又蹲在门口了。 “小表叔?” “呃……”他蹭着门站起来,听到我的称呼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你怎么蹲在门口?出去了没钥匙?” “……”小表叔涨红了一张脸,摇头到一半又点头。我莫名的看着他矛盾的动作,生出了几分无奈。 “下次有这样的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楼下就有公用电话。” “嗯……”他大概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快,有些瑟缩地轻声答应。 我打开门,“算了,正好也要出去,等我把包放一下,就去买床,晚上在外面吃可以吗?” “可,可以……”他站在玄关的地垫上,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忍不住走过去用力的掰起他的脸,“不用总低着头。” “嗯……”他口上虽然答应,脑袋却仿佛被压了千钧大石又要垂下去,被我按着他的额头硬生生的挡住。 “别低头。” “嗯。”我的小表叔总算把头固定在了正视的方向上,脸蛋却是红扑扑的。 我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做完了才想起他不喜欢,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又顺手了。” 小表叔原本又要习惯性的低头,但刚被我强制掰起,不能立刻就犯规,只好僵硬在一个角度,和我对视半晌才支吾道:“我……我不是讨厌你摸我的头。” “这样啊。”小表叔的心思比白银还难猜,我只能笑笑以摆脱着尴尬的气氛。 想到白银,它今天没有出来接我,总不会从早上不高兴到现在吧。 “白银呢?”我四处张望。 小表叔把脑袋转了个方向,“还在窝里。” 猫粮完全没动,白银蜷缩成一团爱理不理的瞥了我一眼,这小祖宗任性起来太让人伤脑筋。 “白银?你今天没吃东西吗?”我拿了点猫粮在手里逗它,它却完全不为所动,把脑袋埋了下去。 “它…今天都没从窝里出来过……”小表叔还站着玄关,用力咬着下唇。 不光低头的习惯要改,咬嘴唇也得改啊。我不由得轻叹口气,安抚地拍拍白银,“等晚上看它饿了会不会出来吃吧,我们先出去买东西。” 我换下了上班用的西装,随手套了件T恤换上,小表叔已经站在门口等我。 我只打算买个临时用的折叠床,不用特地跑去家具店,就带着小表叔去了就近的商场。 大物件很快就买好了,反倒是床单被套之类的需要挑挑拣拣,对着满架子花色各异的床上用品,我眼花缭乱。其实家里还有一套床单,只是经过床上用品区时我还是决定买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转头去问小表叔。 他却只说,“都可以。” 我心底无奈,放下手里的被单,直直看着小表叔不说话。他被盯得不自在,脑袋又重了。 “不能低头。” 他费力地不然脑袋挂下去,眼睛也不敢正视我。 “你要住到我家,我还没跟你说清楚规矩吧。” 他见我忽然语气严肃,紧张地看过来。 “第一。”我竖起一根指头,“不能低头。”小表叔僵着脑袋。 第二根指头,“第二,不能咬嘴唇。”小表叔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嘴,死死的抿成一条线。 我快忍不住笑出来,硬是板着脸,竖起第三根指头,“第三,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统统要清楚的说出来。” 这句话应该不难理解,可是小表叔却瞪大了眼睛看我,那表情似乎是费解的神色。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可是……”小表叔吞吞吐吐。 “可是什么?”我拿出十二万分的耐性等他说下去。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好不容易说出来的回答让我一时愣住,心里隐约觉得他过于压抑自己,难道是因为以前没机会发表意见吗?我停止臆测,拿过刚看的两套床单,“不知道也没关系,慢慢发现吧,先从这个开始,喜欢哪个?” 左手上的是灰底蓝色花朵纹路的,右手拿的是苹果绿色格子花纹的。小表叔相当认真的左右看来看去。 “嗯……绿色的吧。”他做出了最后决定。 “好,那就这个。” 此外还有毛巾牙刷要买,之前他用的还是我出差带回来的一次性用品。每一样东西我都尽量让他自己挑选。我不想替他做任何决定,即便只是这些细枝末节。 全部买完后手上东西不少,折叠床让商场的工作人员送回去,估计还有时间,我决定先吃了晚饭再说。选择太多总是让人犹豫,商场附近各色食店琳琅满目,小表叔转悠的两圈,在一家很眼熟的小店面前停了下来。这家店很小,但是窗明几净倒是让人看着很舒服。 我指着不远处的肯德基爷爷和麦当劳叔叔问:“你不去吃那些吗?”现在的小孩子对那些洋快餐趋之若鹜,连我都会偶尔去吃一次,小表叔的品味却相当的令人意外。 “可是……”他站在原地不挪步,就像看到心爱玩具又不敢说的小朋友。 “规则第三条。”我提醒他。 “我想在这里吃。” “好吧,既然你想的话。”我顿了顿,“不过这可是家早餐店。” 其实这早餐店就在我公司附近,我早上赶不及就会来这里外带点吃的,不过确实有点奇怪为什么晚餐的时间还开着,难道在准备明天的食物? “早餐店?”小表叔赶紧去看招牌,上面赫然写着早点二字。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啊。”我看他立刻就开始内疚,哭笑不得。 “要吃东西吗?”店里的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居然走了出来。他是这家店的老板,我时常看他一副没睡醒的表情,还以为卖早餐要早起的缘故,没想到傍晚时分依旧是这幅模样,大概是无时无刻不在犯困吧。 “招呼什么啊,你开的是早餐店,要拿什么当晚饭卖啊?”里面又蹦出了一个青年人,毫不客气的一掌拍到了店老板的头上,模样也不像店里的伙计,该不会是个不好惹的人吧?那一掌拍下去不轻,看起来很痛,可老板却只是摸摸脑袋毫无生气的意思。 我看得呆住,小表叔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往我身边靠过来。我拍了拍小表叔,他就仰头望我,好像白银害怕了直往我身上贴似的。 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就是找错店,换一家就是了,我对店老板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要拉着小表叔离开。谁知道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人突然笑了,“唉,既然来了就别走啊,虽然不卖晚餐,但现在是会员卡时间,要什么有什么还全免费哦。” “呃?”就算是普及全球的用会员卡招揽客人的方式,全免费还是这个时间点也太诡异了。我不由得看了老板一眼,他居然煞有介事的点头。 小表叔用手指捏着我一点衣袖,露出狐疑的眼光打量着那二人。 “小弟,你年纪小小就这么疑心病可不好。”青年对上小表叔的视线,竖起一根手指摆来摆去。 小表叔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怪里怪气的青年,便皱着眉求助的看向我,分明跟白银一样怕生。 那青年虽然怪,却给人感觉不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瞥了眼不高兴的小表叔,干脆不挪步了。被拽住的衣袖感受到一点小小的拉力,小表叔见我不打算离开也不能一走了之,只眼巴巴地看我。 我对他微笑,心里的确很恶趣味地在等小表叔开口要求,但他就是不说话。 那个青年一把将小表叔揽了过去推进店里,“走走,想吃什么,跟店老板说。” 小表叔慌张的回头看我,我挂着微笑跟进了店里,一点都不去帮手。 如果不确实的说出来,我可什么都不做。 店堂里除了老板和青年以及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外,没有其他人。青年把小表叔拉到里侧的一个位置。我跟过去一看,桌上居然摆了份牛排。 这还是那个早餐店吗?不小心进了穿越之门?或者这家店在其他时间有什么神秘身份? “你要吃什么?”店主站在一旁问道。 小表叔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扭动一下,只好转头看唯一比较可靠的我。 “随便什么都可以吗?”我问店主。 “嗯,如果有材料的话都可以做。” “那你就想想你要吃什么吧。”我好整以暇地在小表叔旁边坐下来。 “……”小表叔大概没想到我这么事不关己,不知道要怎么应付眼下的状况,四下看了看说了个保守的选择,“那……就牛排吧。” “好。”店主答应得十分干脆。 “我也一样。” 店主应下来只好,就直接进了厨房。 青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东西,他盯着小表叔看了几眼,摇头叹气:“我还以为你会点一些有创意的东西出来呢,最好是他都不会做的。” 这话听起来好像包藏了什么坏心眼,但那都是别人家的事。 小表叔听青年这么一说,越发地莫名其妙。这早餐店简直跟异空间一样,他适应得非常不良。我见他惶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表叔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委屈,“你,你笑什么?” 我摇了摇头,故作神秘道:“吃完饭告诉你。” 煎牛排要点时间,青年吃完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食物后跑进了厨房,留下我和小表叔两个坐着。 “那……那个……”小表叔见四下无人,好歹安心了,拉了拉我的衣袖。 “你叫我什么?” “呃……” 称呼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大难题,叫名字好像不合适,叫表侄子更夸张。但我可不想一直被称为“那个”。我支着下巴耐心等待他思考出个合理称谓。 “陈…安……”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两个字。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如此让人难以启口。 “嗯,什么事?”我总是想笑又憋回去,对脸部肌肉损伤真大。 “我觉得…这家店怪怪的……” “哦,是吗?” “真的!”他见我满不在乎就急了起来。 “说不定那个老板和青年正在里面磨刀霍霍,打算把我们做成人肉叉烧包呢。”我阴着脸凑近小表叔的耳边。 “……你,你别吓人。” “噗。”糟糕,实在忍不住了。 “……”小表叔察觉到被戏弄了,不高兴的背过身去。 又不是白银,怎么招数完全一样? 我们正在说话,店主和青年各端了个盘子出来。想不到可以在一家中式早餐店里吃到西式牛排当晚餐,小表叔真是会挑地方,独具慧眼啊。 “我不会做人肉叉烧包。”店主郑重其事地澄清。 他旁边的青年忍不住又巴了他的脑袋,“少说昏话,不然我下次就要点人肉叉烧包。” “你要割肉下来给我做吗?”店主询问地表情很诚恳。 小表叔呆呆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脸担心地支吾道:“那会痛……” 是在演冷笑话节目吗?我的笑点一直很低,已经趴到桌上笑得发抖了。 第4章 店主和青年上了菜就到一边聊天去了。我收敛了笑意切割牛排。小表叔的表情还是有点闷,默默地拿住刀叉吃起来,刀锋和盘子磨蹭得咔咔作响。 我叼着叉子看了他一会,伸手去按住他的脑袋。他转过头来对上我的视线,我脸上的微笑不由得深了一点。 “你…你刚才在笑什么?” “刚才?我一直都在笑啊。” “就是,你说吃完饭告诉我的。” “那现在还没吃完嘛。” “……”小表叔又要扭头了。 我怕逗过头他真要生气了,就赶紧解释:“刚才我只是想到了白银而已啦。” “白银……”提到白银,小表叔的情绪就低落了,他心里大概一直在内疚吧。 “嗯,我在想你和白银都很怕生,是不是要把你俩都拉出来跟这样遛一遛,也许人见多了就不怕了。”我假装没发现他眼里的黯然,笑眯眯地说。 “……”小表叔稍微思考了片刻才觉出这话里的味道不对,“你…我,我和白银又不一样。” “哦。”我只是笑。 小表叔瞪着我的脸足足三秒,愤而转头切牛排。 吃完东西要买单,结果青年果断的拒绝了。 “说了免费嘛,就是不要钱啊。” 店主也点了点头。 这二人也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吧,我就不再多说什么,照着市价偷偷在盘底压了50块钱。小表叔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我对他竖起一根指头做出小声的姿势。 走出这家店的时候,刚好接到了商场员工的电话,折叠床送过来了。 “走快点吧。” 我伸过手想把小表叔手里那个袋子拿过来,他却退开一步,沉默地拒绝了帮助。我有点尴尬地收回手。 “这两天我都没空,等周末我带你出来逛逛吧。”我转了话题,周围的地方都要记住,省得以后麻烦。 “嗯。”小表叔在我的侧后方一步之遥跟着,我说什么他就轻应一声。 附近这一圈都在步行范围内,我和小表叔没走多久就到家了。送货的人已经到了,在我们家门口等着。 我赶紧打开门请他们搬东西进去,谁知道小表叔却突然挡在了前面。 “不要进去。” “怎么了?” “白银它……” 想不到他比我还着紧白银,我倒是常常不自觉地疏忽了。于是打发了送货人,自己把东西搬了进去,好在这玩意也不重。 “对不起……”小表叔站在玄关处绞着手指头,似乎想过来帮忙。 “干嘛又道歉?”我真的有点无可奈何,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小表叔却很容易认错,“你觉得你有做错吗?” 小表叔愣了愣,咬住了下唇。我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别咬。” “呃……”他被我突如其来的粗鲁动作惊吓到,微张开嘴,两眼瞪大看过来。 我支着他的脑袋逼视着他说:“你有做错吗?” “没…有……”他似乎揣测了我的心思,斟酌着吐出了这两个字。 说出的话只怕根本不是他的真实想法,这孩子对别人的想法实在太上心了,虽然知道这样未免有些不健全,但难道让我去抚平什么心理创伤吗?我干笑了一声松开手。 “既然不觉得错,就不要轻易道歉。好了,铺床。” 我把床放到了客厅的一角,然后转身翻出了衣柜里的床套被褥,“新买的床单还要洗,明天再换,今天先用旧的吧。” 我照旧唠叨,一边把东西铺展开来,过了一会,只觉得身后安静得诡异,赶紧回头。 小表叔垂着头站在另一边的角落,离我远远的不走近过来。 “怎么了?”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没有生气。”为了证明自己心情很好,我特地展开笑容。 小表叔抬头瞥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去,“不是的,你虽然在笑,可是不是真的想笑,我说不好,可是我知道你生气了。” 我一时愣怔住,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我昨天初见他以为只是个安静腼腆的少年,然而今天一天下来,就隐隐察觉他个性上有些不好的地方。说实话,我不想介入过深,所以也没打电话给我妈。不过看来自己的多事性格让我不小心又做了多余的事情…… 我只能叹气,走过去按着他的脑袋,为弯下腰,尽量柔声道:“对不起,我没有在生气,只是走累了有点烦躁。而且我还要谢谢你提醒我要注意白银,你这么担心它,白银一定会很快喜欢上你的。” 我含糊地说了一通,小表叔半晌才仰头正视我,轻轻“嗯”了一声。 我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揉乱了他的头发,“自己去铺床,我去看白银。” “嗯。” 看他走向床铺的背影,我用力抓了抓头发。 我仔细检查了白银的食盆,早上放进去多少猫粮,现在还是多少猫粮。 “白银,你再生闷气也没用。”我蹲下来,戳了戳白银的脑袋。 白银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索性闭起眼睛会周公。大大小小都这么难伺候,我换了新鲜猫粮,顺着白银的毛讨好它,“白银,快吃东西,你看你喜欢的鲔鱼口味啊,来,闻一闻。” 我把猫粮凑到白银的鼻子边,他居然保持缩成一团的姿势,靠后腿蹭着整个转了个方向,用后脑勺对我。 “你敢跟我玩绝食?”我很郁闷,但是更加忧心忡忡。白银的身体谈不上好,轻易就会胃炎或者便秘,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我绕到了白银的前方,小心地想抱起它。原本以为抱它会让它开心点,谁知它居然发了大火,“嗷”地一声叫起来,爪子在我手背上挠出深深的血痕。 我吃痛地放下白银起身去找碘酒。 小表叔已经铺好了床,默不作声地看我和白银折腾半天。 “我来帮你吧。”他皱眉看着我的手背上肿起来的道道。 被挠的是右手,左手拿棉花总是有点别扭,我干脆放了下来,“好吧,那麻烦你了。” 小表叔接过棉签,仔细地给我消毒,低下头刘海就整个垂了下去。 右手被抓在小表叔的手里,微凉的指尖轻触我的手心,让人不由得想握住它让它温暖起来。 第5章 如果我没有自找麻烦的话,小表叔其实是个非常让人省心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我睡过头,急匆匆地从床上爬起来冲进厨房,电磁炉上居然煮着一锅粥。我睡得头昏脑胀搞不清楚状况,想着家里什么时候出现家养小精灵了吗? 我发呆了片刻,才稍微回过神想起来,这该不会是小表叔做的吧? 回头望向他的床铺,小表叔跟之前一样穿戴整齐坐在床上,手里拿了一本书。不过眼睛并没有盯在书上,而是越过书本在看我。我一看过去,刚好逮住了他的目光。 “我,我煮了粥,我看时间不早了,你还没起来,所以就……”他把书本竖起来,挡住了我的视线,假装在看书只是不经意的说话一样。 “哦,谢谢。”我也不戳穿他,揭开锅看粥。 一股米香扑面而来,小表叔手艺不错,我笑着对他说:“看起来很好吃。” 他本来把书往下挪了一点在观察我的反应,见我回头对他笑,又慌忙举起书,举得有点过高了,可以看到抿紧的唇线和微红的双颊。 我打散了一个鸡蛋,趁着沸腾时把粥上浮出的米浆盛了两勺出来直接浇上去,再洒了点白砂糖。小时候我爸常做这样的米浆蛋汤给我吃,据说是很有营养的。我并不是很懂,只觉得好吃就行了。我把米浆端给小表叔。 他放下书愣愣的接过,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我。 “喝喝看吧,应该还不错。” 他眨眨眼,低下头去,似乎在专注的观察米浆,然后小心翼翼的贴在碗口抿了一点。那汤还有点烫,他一小点一小点的喝着,像嗑葵花籽的松鼠。 “好喝……”他埋着头,声音穿过米浆升腾起的水雾,好像也有了几分含糊。 我习惯性地揉乱他的头发,停顿了一下严肃地说:“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 “嗯?”小表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煮了粥,可是家里好像没什么下粥的小菜诶。” “啊……”小表叔好像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嘴唇微张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对不……”他本能的张口就想道歉,话到一半又卡住了,不知道是否因为想起昨天的事情。 记住不随便道歉应该算是好事,我笑了一下站起身,两个人这么相对干看着实在有点尴尬。我本来是想逗逗他的,不知怎么反而被他看得有点僵硬了。 走到厨房关了炉子,在白粥里加了虾皮,芝麻油和酱油搅拌开来,以前为了图方便倒是常常这么吃。 我招呼小表叔先过来吃粥,自己去浴室洗漱。谁知道小表叔疾步跟了过来,拉着我说话。 “新买的床单我放在洗衣机里洗了,等下会去晾起来的。” “哦,谢谢你。”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我不打算深究,转身又要进浴室。这步子还没迈出一半,小表叔又扯住我的衣摆。 “以后早餐都让我来做吧,我不止会煮粥。” 这话听来更加不舒服,我索性转过来面对着他认真地问:“你为什么想做这些?” “呃?”小表叔诧异地瞪眼,表情变得十分僵硬,抓着我衣摆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 我叹了口气,按着他的脑袋俯身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字地明白地说出来,“没有必要。” 这话一出口,小表叔就往后蹭了一步,死死咬住了嘴唇。我懒得再去纠正他的习惯,直接去洗漱了。 早餐吃得很沉默。小表叔仿佛把我说的规矩忘得九霄云外,一直低头往下看。我有点懊恼自己又说了多余的话,并也不主动搭腔。 饭后照例去看白银。它还是缩在窝里不吃不喝。我徒劳地哄它,依旧没有招来好眼色。我其实有点莫名,小表叔第一天来的时候,白银虽然吓到,但给它带鱼也有吃,难道昨天早上没抱它就足以让它这么生气吗? 如果晚上回来白银还是这副德行,我一定要直接带它去看医生了。 我看好白银,就急忙忙换衣服出门了,从头到尾也没有注意到小表叔。事后想来,也许是因为掌握不好自己对小表叔距离,或者说该介入到什么程度,我下意识地以为不如疏远一点吧。 我在去年夏天调到新部门做技术支持,工作不算繁重,只要没有突发事件,每天都是固定处理一些常规问题。但是今天的工作却不很顺利,我总有点烦躁,又不知道自己焦虑些什么。 做完所有的事之后,我把心一横去找上司告假早退,而且我也希望这段时间能早点回去,不如去请求一下好了。我的上司是个沉默寡言,常年面无表情看不出想法的人,说实话我有点怕他,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说。没想到他倒是意外的好说话,听完了情由就轻松答应了,只要求我如有必要随叫随到。 我自然满口答应,回头拎起背包就开溜了。 家门口还是蹲着个人,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整个人小小的缩成一团。我昨天回来时就配了钥匙给小表叔,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蹲在门口? 我想不出答案,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突然叫道:“小表叔,你属狗的吗?” 他被我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往后倒去撞到了门上,嗙的很大一声,听起来很痛。小表叔瘫坐地上仰头看清楚我,“什么属狗…我不是…” “哦,那干嘛喜欢蹲门口?”我顺手拉起他,一边开门一边笑嘻嘻地问道。 “……”他听明白我想问的话,脸蛋红了红,也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后进屋,没有吱声。 得不到回应,我只好自说自话:“你要想出去走走,就到附近逛逛吧,走不认识了就打电话给我,不要总在门口蹲着。”他还是拿沉默来应付我,气氛过于沉闷,我继续没话找话地说冷笑话:“如果沉默跟金子汇率一比一,你现在一定是大富翁。” 他很不给面子连嘴角都不牵动一下,我彻底被打败,咧嘴干笑一下,转去看白银了。然而这只也用同样的招数对付我,只淡淡瞄了瞄我就扭头了,那鄙夷我样子倒是很有精神。这让我有一种自己成了人民公敌的错觉,搞什么?这是我家吧?在自己家也混成这样我会不会人品太差了…… 我很不是滋味地反应了一会,算了,还是先看看晚餐的材料。冰箱里的存货已经不多,我问小表叔:“要不要一起去超市?” “嗯。”这次倒是速答,难道是不喜欢呆在房间里? 在去超市的路上,我顺便给小表叔指了这一带的路,包括怎么去我公司。途经之前吃晚餐的早点铺子,小表叔又停下了脚步,好像对这家店情有独钟。 “这家店早上的小笼包很不错,明天周末了,早点起来我带你过来吃吧。” 小表叔不是我想象中那样欢欣雀跃的答应,只是专注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才垂下眼睫,轻轻地应声。我不明白这样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值得考虑的,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只是在微笑没什么特别的吧? 上次在早餐店的青年今天也还在,从里面看到我和小表叔,居然跑了出来叫住我们。 “喂,你们两个!” 小表叔虽然喜欢这家店,但显然不怎么喜欢这个青年,一看到他过来就往后退了几步。那青年也看出来了,脸色立刻变得不好,“你干嘛怕我?我又不吃人。” “……”小表叔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我看他真的吓到了,就侧身稍微挡在他面前,对青年笑了笑。 青年瞥了我一眼,表情换成了鄙夷的样子,“你这人我也不喜欢,太不爽利了,我说免费就是免费,你偷放什么钱?” “呃……”看来我和小表叔都不是这青年的对手啊。 店主跟在青年后面出来,和我点头示意。 “现在又是会员时间吗?” 我笑问,视线对着这二人,把手按到了侧后方的小表叔头上揉了揉,稍过一会,衣袖上多了轻轻的拉力,我的微笑不由得扩大了一些。 “是的。”店主回答。 我不太明白他们所说的会员是什么,目前看来俱乐部成员只有这青年一个人。 那青年转了转眼珠,又露出了笑容:“今天要来吃吗?不过有条件,只要点得出他不会做的,就免费。” 他狠狠地拍了拍店主的后背,看得出一点没留手,店主整个人被拍得踉跄了一步。 我还在想要不要在这吃饭,小表叔突然小声地,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店主不会做,不就吃不到了吗……” “啊……”青年好像由始至终都没想到这一层,被小表叔这么一反问就愣住了。 店主默默了看了青年一眼,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原来你是不想吃啊……” “不是!”青年叫了起来。 我是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曲折,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要惹祸上身。我拉着小表叔赶紧告辞。 快步走到了街角,我才憋不住按住小表叔的双肩笑了出来,“看不出来,你还真厉害啊。” “什么?”小表叔非常困惑地反问,似乎一点也没明白他刚才做了什么。 第6章 从超市出来日头已经偏西,因为是周五的傍晚,人们忙完一周的工作,都趁现在出来放松,于是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我和小表叔各拎着一袋东西在人流中穿行。望着街上三五成群的年轻孩子,我回头看了看小表叔。他手上的东西并不重,但是提及比较大,虽然尽量避开摩肩接踵的人们,依旧免不了磕磕碰碰,看得出有些吃力,他却只是微微皱眉,紧咬牙关完全不要求我帮忙。比起那些乐于向人撒娇求助的孩子,小表叔着实显得过于倔强。 我停下脚步,等他走到近前。他只埋头走路,直到发现我挡着他的去路才困惑的仰起头。 “周末你有想去哪里玩吗?” 他茫然地看了我片刻,缓缓摇头。 “看电影?去公园?还是去书城,或者只是逛街?”我努力地启发他,但奈何自己平时的娱乐节目稀少,说出来的内容实在乏善可陈。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的淡定反应让我有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感觉,只能无力的干笑几声,“好吧,明天再说。” 回到家,看到白银还是老样子对我不理不睬,也不吃东西,要说发脾气,这口气也未免太耐久了。心里的担心愈发浓重,也不管白银是否听得懂,我蹲在它面前低声下气地跟它讨饶,“白银,你吃一口,不吃的话明天就要抓你去打针了!” 奈何白银是个死倔脾气,我软硬兼施依旧不见效。 “白银!你要把自己憋出病来我就把你挂树上!”我恶狠狠地抛下威胁的话,烦躁地站起身抓了抓头发。 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白银身上,并没有发现小表叔一直在身后安静地看着。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他就是跟白银一样,凡事憋着又倔强才那么难搞吧。 晚饭后小表叔就开始写暑假作业。他带来的小背包里行李简单,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作业本。我本来想开电视,想想觉得反正没啥好看的,干脆瘫倒在沙发上,看看白银,看看小表叔。 也许白天他一个人在家也都是在写作业吧,只是为什么我回来时他都蹲在门口?而现在不知道是题目太难还是他压根没放心思,作业本翻在同一页已经好半天,他完全没有动笔。 又在纠结些什么呢?我看着他微微隆起的眉峰,忍不住揣测。 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小表叔有着过重的心思,这样的年纪难道不应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是任性活泼的时候吗? 我想些有的没的,半晌才猛然发觉自己又管太宽了。明明决意划出界限的是我自己,可是面对小表叔不由自主地狗拿耗子的还是我自己。 我晃了晃脑袋,把视线转到了白银身上,它正睁着晶亮的圆眼睛盯着我。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想抱它,结果又是一碰到就被挠了。之前的抓痕还没好,现在又添三道。 流年不利? 这个晚上过得太沉闷,我和小表叔都不约而同地早早洗过干净爬上床。耳边还可以听到隔壁人家电视里播放的娱乐节目的夸张笑声,在这个背景音中,小表叔翻身的沙沙声响反而更加清晰,我张了张嘴想问怎么了,最终还是翻了个身闭起眼睛。 平时话痨的我偏偏选择了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第二天我就为此后悔了。 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我突然感到强烈的摇晃,地震?!2012?! 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些,我真的有点怀疑是不是该少看点灾难片。 “陈安,陈安,陈安你快醒醒!” 这两天听惯了的声音似乎从来都是轻声细气,这么焦急高昂的语调让我很意外。我赶忙振作精神坐了起来,拧开床头灯,“怎么了?” 在台灯暖黄灯光的映照下,小表叔的脸色依旧显出了不自然的苍白,抓着我被子的手指因为拧得过紧而指节青白,他声音发颤地道:“白银,白银吐了!” 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会发生。我小心地掰开小表叔的手,不让他继续拉扯被子,用力地握了握,我维持镇定安慰他:“别怕,没事的。” 小表叔完全听不进去,手指依旧绞在一起,我只能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就跑去看白银。 白银呕出了一滩白沫在窝里,这两天它根本没怎么吃东西,所以也没什么好吐的,刚刚吐完之后它还有点脱力,趴在窝里一动不动。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它呕吐,以前它刚摔伤,大概是因为太痛了,吃什么吐什么,弄到严重脱水。但这次情况不同,我也不敢妄下判断。 “刚才……我听到白银发出好像呕吐的声音,就起来看了看,就发现它吐了……”小表叔还站在我的床边没有走近,语气里有着掺杂着担忧和低落的情绪。 我帮白银清理过窝里的脏东西,洗过手之后才走回到小表叔身边。 “不要想太多,白银会没事的,明天我就带他去看医生,现在你担心也没有,快去睡觉吧。” 小表叔还是站了片刻,最后轻飘飘地应了一声,走回他的床边。我又去看了一次白银,确认它暂时不会再吐之后,才关了灯回去躺着。 整整一晚,都可以听到小表叔床上被褥摩擦的声音,他一直在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原本预备带小表叔逛逛的计划没有成行。我不敢怠慢白银,一大早就把它放进宠物箱准备出门。 “我可以一起去吗?”小表叔不知道在踟蹰些什么。 “走吧。”我冲他招招手,他就立刻套上鞋子啪嗒啪嗒地跑了出来。 兽医院的李医生跟我是老相识了,白银的毛病都在他这里看,他看到我就笑迎上来:“白银最近怎么样?” “吐了,这两天都不吃东西。”我跟李医生描述了最近白银的反应。两个人埋头检查白银,并没有注意跟在我身后进来的小表叔,他只是沉默地站在角落,几乎要融入墙壁似的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有点胃炎,还稍微有脱水的症状,挂个瓶吧。”李医生拍了拍白银的脑袋,站直身。 “没大问题吧?” “小事,最近你家有什么事吗?好像是压力造成的。” 李医生不甚在意地说话,我却突然一个心惊,迅速回头去看小表叔。我很怕他在自责,所以一直避免在他面前说白银。小表叔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轻轻抿了抿嘴唇,想咬又松开。 李医生的视线跟着我看向小表叔,“这孩子是谁?” “我亲戚,过来住两天。” “哦……”李医生大概也猜到白银心理压力的成因,也知道方才说错了话,于是忙不迭地补救,“其实一点不严重,打过针就好了,等它习惯了其他人的气味就不会这样了。” 他提高了点音量,这话摆明就是说给小表叔听的,小表叔的视线停在白银身上,弱弱地问:“它会很快好吗?” “打完针回去可以吃东西了,给它吃点好消化的,明天就活蹦乱跳了。” “嗯。”小表叔的表情终于松动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狗打针安静乖巧,但是猫咪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果不抱着的话,它们会折腾个没完。白银用力地甩爪子,企图把上面的软管给扒下来,又在我身上抓来抓去,逮住什么咬什么,我一手拉着它打针的爪子,一手抱住它不让它乱动,又不敢太用力,整个人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只能向小表叔发出求救信号。 “过来帮我抓住白银。” 小表叔的脚步挪动了一点,又退了回去,“我……” 旁边带狗来看病的人一直颇同情地看我,对着小表叔笑道:“小弟你怕猫啊?男孩子怎么可以怕猫,你哥快不行了,快去帮忙啊。” 小表叔看向我,我立刻让脸上的表情显得凄惨无比。 “对不起……”他还是不肯走近。 居然骗不过来,看样子只能等白银好了才能让他安心了。 不过我终究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白银果然如医生所言,回到家就开始叫唤着要吃东西,大概是胃舒服点之后就感觉到饿了。我抱着白银对小表叔说:“看吧,它很坚强的,没事了。” 小表叔点了点头。 我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所以不要想太多了。” “嗯……” 听到他的应声,我才放下心来,只愿他别太把这事往心里去,不然以后要再解决起来就更难了。 给白银倒了些肠胃处方猫粮,它吧嗒吧嗒吃得起劲。再吃个两天处方猫粮就都没事了,我刚想坐下来喘口气,就听到手机响了起来,同事打来让我赶紧回公司一趟。 我看了看白银,它打针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吃饱喝足正舒服地团在窝里,估计不会有什么事,又看了看小表叔,还是这只比较让我担心。 “我要去趟公司,估计回来不会早,你要是饿了可以自己去买点吃的。” “嗯……” “白银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嗯……” “冰箱里有水果和零食。” “嗯……” 小表叔听话地一直点头,只是茫茫然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啊,对了,你也可以去那家早餐店看看是不是会员时间能蹭饭去。” 我说这话本来是想逗逗他,结果他也是一味点头答应,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听到我叹气,眼神一瞬变了变,我没看明白,由于要急着去公司,也只能等做完事回来再说了。 第7章 我万万没有想到,匆忙从公司回家,迎接我的会是一室昏暗。 因为要处理的问题有些棘手,虽然尽快解决,但结束时太阳已经落山,心里记挂小表叔和白银,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转进楼道见家门口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小表叔终于不属狗了。 谁知道家里一片死寂,只有白银躲在墙角处两眼发亮地望向门边,确认是我之后,飞快地跑了过来。 “白银,小表叔呢?”我顺手抱起它,打开了灯。 一居室的房子完全藏不了人,何况小表叔也不可能有闲心跟我玩捉迷藏,我还是小心地扫视了一圈,自然是空无一人的。我吞了口唾沫,脑袋完全罔顾我的意愿,火速窜出了不少糟糕的联想。 白银在我怀里叫得困惑:“喵~” 虽然可以安慰自己小表叔是出去买东西吃,但却直觉这可能性会很小。我把视线移到小表叔的床尾处,那里平时放着他的背包,此刻却不见了。 “不会吧……”脑中浮现不太好的猜测,我宽慰自己小表叔不像是那种不告而别的孩子。 在家里转了转,企图寻找些线索,果然在餐桌上看到了张字条。 “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既然白银没事,我就不打扰了。”遣词用句有礼有节,我看完了却只想撞墙,低头看看怀里的白银,它正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我。 除了叹气只能叹气。 “白银,你终于把小表叔给赶走了。” “喵~” “应得这么得意干嘛?就算你现在得逞了,我也得去找回来,你可别再别扭。” “喵~” “这才乖。” 我放下白银就直接跑出了门,其实心里不是没有担心的。我只希望小表叔顺利达到汽车客运站,中途没有迷路,之前他也是一个人摸到我家的,多半问题不大。现在只有去找了再说。 我熟悉从这里到我家的客车车次,早中晚三班,晚上那班大概八点出发,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由于不是长假高峰期,候车大厅的人并不多,我稍微找了一圈就看到小表叔了。 他把腿缩到椅子上抱住,两眼发直地望着前方出神。他好像经常这样把自己缩起来,仿佛恨不得自己能再小一点再小一点,最好不存在一样。我不明白,他到底是胆小懦弱,还是对人不信任的另一种表达? 无论如何好在没出什么事平安找到了,我狠狠地松了口气,放缓脚步靠近过去。 “小表叔?”我竭力用柔和的嗓音叫他。 他浑身一震,猛转头看了过来,两眼瞪得大大的。 “好了,回去吧,现在还可以退票。”我并不想追究他跑出来的事情,于是若无其事地微笑,握住他的手腕想把他从椅子上拉下来。 他使劲地扭手想挣开,“我…要回家。” 回家?他那个家要是能回得去才不会跑来我这里。 “你真的想回去?”我松开手,干脆在他前面蹲了下来。 “嗯……”他并不看我,直接望向了地面。 我抓了抓头发,装出委屈的哭腔说:“小表叔,表侄子我哪里招待不周,你可要告诉我,不然我良心不安啊,难道说你跟白银呕气了?它生过病已经知道反省了……” 我正滔滔不绝,小表叔突然抬头怒视着我,几乎是牙咬切齿地说:“你别这样子了!” “呃?!”我的话戛然而止,生气了?我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会生这么大气。 “我不喜欢你!” 小表叔好像是开了闸门似的,突然山洪爆发了。我脸上的表情大概是错愕的,听到这么直白的厌恶的话语,我只能干笑着眨眨眼。我应该还算扮演了一个还不错的大人的角色吧,除了稍微有点恶趣味喜欢在言辞上戏弄人…… “你总是在笑!”小表叔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好像更火大了。“我明明给你添了乱你也在笑,我让白银生病,不管我怎么远离它,它都不肯吃东西……可是你也在笑……” 难不成蹲门口是为了不跟白银打照面? “这样……很可怕…明明很不高兴也在笑,我根本搞不清楚你到底想什么…”他说了一连串,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在想什么?” 小表叔脸上的表情很困惑,好像不明白我问了什么,我并不等他的回答,继续道:“弄明白我的态度,然后用合适的方式应对,你是想这样察言观色地对待我是吗?” 我被他膈应得很不爽,实在也笑不出来了。我不觉得像他现在就知道用圆滑的态度为人处世是好事。过于小心谨慎反而让人看着难受。 小表叔的脸蛋渐渐僵住,又慢慢地红起来,但这不是害羞,他恼羞成怒了。 “这样有什么不对?!”他大声喊起来。“至少,至少不会惹人讨厌!” “……可是偏偏你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不知道是应该装乖巧还是装活泼,加上白银生病,所以你索性逃走了是吧。” 也许是被我说中了,小表叔一言不发地咬紧牙关,狠瞪着我,我也寒着脸对他,气氛一时紧绷。 沉默了片刻,我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从小玩这种大眼瞪小眼的游戏我都是输家。 “你,你笑什么?”我的表现显然让小表叔很不满意。 我用力挠乱了他的头发,按住他的脑袋凑近过去,道:“你对我发火了,不装好宝宝了?” “……”小表叔一把甩开我的手,“我,你,你……” 我我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笑看了他一会,拉过他的手,“时间不早了,退票去。” “不……”他还企图挣扎,我觉得偶尔要采取下强硬措施,这小胳膊小腿,暂且还不是我的对手。 把他押到退票窗口,看他不太情愿地办理手续,我还是笑了。 现在就先这样吧,至少没有跟我装着样子。我知道自己是没办法置之度外了,这种事儿妈个性也许是家族遗传,幸亏现在还只想管一个人的闲事,再添加几个可不妙。 第8章 我不该以为小表叔是在沉默中爆发的类型,事情总是有征兆的,是我疏忽大意了。对于白银也是,如果早一点带去看医生,也不至于会让它大半夜的呕吐。 虽然因此逼出了小表叔的心里话,但我依然对他怀有愧疚。思及此,我悄悄侧头瞥了眼走在身旁的少年。 小表叔被我拽着手腕,脚步拖沓地跟住我。看得出来他脸上的神色是不太情愿的,可他约莫也明白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是跑不掉了,只得无可奈何地跟我回家。 怎么可能让他下次再蓄意出走,我得把这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我下意识地施力更加握紧了小表叔的手。他惊疑地停下脚步。 是不是吓到他了?也许是因为之前发过脾气,小表叔干脆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我的防备了。他并不挣脱我的手,只是站直身体,像倒了毛的猫一样瞪视着我。 那圆溜溜的双眼其实还挺可爱的。我弯起嘴角,顺了顺他的头发,“晚饭没吃吧,我们绕到夜市那边吃点宵夜去。” “我不饿。”他梗着脖子,扭头不理我。 “可是我饿了啊……”我可怜兮兮地拍拍肚皮,“今天工作好辛苦,晚上回来看到有人离家出走,还担惊受怕,现在连宵夜都没得吃啊……” “你!”小表叔恶狠狠地甩开我的手,脚步用力地踏在地面上往前走了几步,见我还停在原地,阴着脸道,“干嘛?你不是要去吃东西吗?” “哦。”我不敢笑出来,不然小表叔真的要扑上来打我了吧。 这会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各色小吃摊铺在道路两旁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比白天少。我拉着小表叔在人流中穿行,一边指着小吃问他,“要吃什么?这个吗?还是去那边看看?” 小表叔只是轻轻瞥上一眼,完全不发表意见,板着张脸好像有人欠了他钱。 既然等不到他的回应,我干脆自作主张地把他拉到了一个摊子坐下。 “老板,两位西米露。” “好嘞。”老板爽朗地回应。 可是小表叔根本置若罔闻,看样子是打算沉默到底了。瞧这闷气生的,不知道现在撩他一下会不会直接挥爪子挠我。 “这家的西米露很好吃的,每天晚上都卖光。”我笑嘻嘻地对他说话,也不在意他毫无回应,我猜他八成还是在听着的吧。 因为是夏天,老板事先准备好西米放进冰箱,因此很快就端上了桌。 我拿过汤勺放进碗里一并推到了小表叔的面前,可是他看也不看。脾气倔死了…… “小表叔,来,啊~~~”我勺了一勺西米露送到他的嘴边。 “你?!你干什么?!”果然,他立刻红了脸,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倒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还保持着喂食的动作,露出困惑又无辜的神情望他,“小表叔你一动不动,我还以为要小的我伺候呢,来,快来吃啊。”我晃了晃手里的汤勺。 “谁要你喂啊!”小表叔一把抢过勺子,还好我盛的不多,才没洒到身上。 “噗。”我转头偷笑,哪知视线一转,就看到小表叔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哎呀哎呀…… “咳,小表叔,快吃啊,不吃就凉,诶,不对,是要变热了。” 小表叔磨磨牙,最终还是恶狠狠地挖了一大勺西米塞进嘴里。 小表叔说不饿原本就只是为了跟我置气,这食物到了嘴里,他就撑不下去了。 西米露用牛奶煮出来,颗颗分明剔透,上面洒了桂花,闻起来淡淡甜香十分怡人。最重要的是中间放了一颗特制的腌制杨梅,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我估摸着这东西正符合小表叔的口味,他果然很喜欢,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碗,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用勺子在碗底刮了刮,抬头发现我在看他,也许是想到刚才自己急着吃东西的样子,脸又蓦地红了,赶紧扭头看旁边。 我也不拆穿他,结了帐起身,又拉着他继续逛。 “唉,那家的鱼丸面是特产啊,去吃。” “前面有糖炒栗子,还有爆米花。” 沿路走下来,我买了一大堆吃的,小表叔虽然一直不给我个笑脸,我塞到他手里的东西却都全部吃完了。 虽然嘴硬了点,行动上倒很老实嘛,怎么突然想到偷吃带鱼的白银了? 第9章 才来没几天,就这么不大不小的折腾了一场,事后想想,我倒觉得不算坏事。 刚被我从车站里拽回来时,小表叔还是对白银存着顾忌。还好白银只要身体舒服起来就变成大老爷,处了几天也习惯了小表叔,一见我们回来就不满地拍着地板抗议今天大家都不陪它玩。 “你瞧,白银可没那么脆弱。”我指着那个小混蛋对面露担忧的少年说。 他紧张地盯住白银,白银似乎没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只盯着他看却不来抱住他,干脆往前蹭了一步,“喵?” 白银个性虽然是小恶魔,却平白有一张无辜可爱的脸,我想没几个人受得了他撒娇,反正我是没办法。果然他一叫唤,小表叔的表情就松动了。 “你,你不怕我了?”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噗。”我终于还是笑了出来,“他也就第一天害怕了,闹脾气不吃饭,结果弄坏了胃,偏偏我又没注意到,其实根本不怪你啊。” 我伸手揉乱了少年柔软的乌发,拽着他走进门,“好了,今天都累了一整天了,赶紧去洗个澡吧。” “……嗯。” 见小表叔拿好衣服进了浴室,我才抱起白银,戳了戳白银的鼻子,“你可不许再给我找麻烦,大的那只比你可难哄多了。” “喵呜!”白银一点也不给面子地狠咬了我一口。 好吧,小的这只也不是好惹的主。 往后的日子就很平静了。 小表叔没再打算偷跑回家,乖乖在我那小地方住下,依旧沉默寡言,有时候会抢着做事,不然他帮忙反而手足无措,这是个性的问题,一时半会我也没有办法,另外白银虽然已经没事,但他到现在也不敢太接近白银,但总归一大一小看起来相安无事。 我早就揣测他家里有些不对劲,不然何必急匆匆往个不算熟悉的远亲家里躲,估计那时候就算让他跑路成功也是无处而去吧。还好有把他找回来,我暗自庆幸。我心里清楚,自己的个性婆婆妈妈,既然已经把小表叔挂在心上,要甩手不管那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如此,不如一管到底。 下定决心后,我趁着工作间隙打了电话给老妈。 我妈好似早料到我这事儿妈不会置身事外,揶揄了我几句,便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听起来就跟家庭伦理剧一样的故事,实在也没什么不得了。无非是父母是奉子成婚,无奈性格不和,一直吵吵闹闹,事到如今终于熬不下去,二人扯破了脸要离婚,怕孩子在身边看着不好,干脆先暂时寄住在别人家。他们家亲戚不多,多半关系普通不愿多事,我妈见了心软,干脆把小表叔推给了我。 “是你的话一定能给照顾好,我可不担心。” “我这个性还不是从你那里遗传……”除了急性子的部分没学到,骨子里软趴趴的倒像个十足。 “怎么?还嫌我的基因不好?” “岂敢岂敢。”我笑着安抚自家太后。 挂了电话,我不由得叹口气。 大人也许是沉浸在自己的是是非非里,无暇顾及,就算现如今离婚比比皆是,但对一个成长期的孩子,恐怕却是惊天动地的事情。毕竟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家要散了啊…… 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常常见到父母吵架?是不是常常被忽略?小心翼翼学着察言观色,费心讨好,却还是不被在意,所以如今变成这样的个性。 想到他可能有的过去,心里只觉得沉重。 摇了摇头,我把电话打到了家里,铃响了一会才有人接起,小表叔轻飘飘地应声。 “喂?” “小表叔?” “唔……嗯,陈安?”继续叫他小表叔是我的坏心眼,实在是看到尴尬格外有趣,他总是这样有点僵硬地回答。 “嗯,我快下班了,会绕道去市场,你晚上想吃什么?还是我们一起过去?” “我想……一起去。” “好,那我到附近的路口时再给你电话。” “嗯。”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我心情莫名地变好了些,于是回身继续工作,希望下班前可以结束。 我和小表叔在市场转悠两圈,他偶尔能在我的不懈地询问下说出点想吃的东西,还记得提醒我给白银买了条鲈鱼。他终于彻底脱离助消化的功能性猫粮,可以努力加餐饭了。 回去时小表叔坚持帮我拎东西,我笑眯眯地把给白银的鱼塞到了他手里。 事情总要慢慢来,总之先从改善小表叔和白银的关系开始吧。 白银这家伙过日子过成了精,我们俩才进门,他就已经在玄关那里两眼放光地等着了。见了我们手里的袋子,便探过头嗅来嗅去。小表叔贴心地把装鱼的袋子悬到白银的眼前,果然,这小吃货闻到这个就开心,嗅了两下,就拿前爪拍了拍袋子。 见他一副本少爷很满意的模样,小表叔松了口气。 “快点进去吧。”我换好鞋,在一边也看够了,便出言提醒。 小表叔赶紧蹭掉鞋子,踩着拖鞋跟我走到了厨房,白银盯着移动的鱼袋子,也亦步亦趋地跑过来。 我看着好笑,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偷偷揉了把脸,摆出正经的模样。 把鱼处理过后,姜丝放进水里煮沸,再把鱼放下去,稍微放了点黄酒,等熟了就捞出来,前后看了看,挖了一块少刺的鱼肉出来。其实应该先把鱼腌制过才入味,但不能给白银吃太多调味料,只好先简单处理,而后再熬汁浇上去,多焖一会。 “帮我把白银的饭碗拿来吧。”等鱼稍凉,我对在旁边打下手的小表叔说。 他小跑着去拿。白银看有人动他的碗,也跟着前后跑。我多此一举地挑掉鱼肉上的几根刺,一扭头,就见小表叔双手捧着白银的碗,他的脚边还蹲着只馋猫,一大一小都瞪着圆溜溜的眼珠看着我手里的鱼。 “噗。”我急忙撇过头去,这也太可爱了吧?匆匆收拾好脸上的笑,我把肉放到碗里,“拿去吧。” “吃吧。”小表叔才把碗放好,白银就立刻没形象地狼吞虎咽。 他站在一边观望了片刻,犹豫又小心地在白银旁边蹲下,白银埋头苦吃,毫无反应,他才放心抱着膝盖看。白银有奶便是娘,吃得心满意足,还不忘对小表叔喵了一声。小表叔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小小地弯起嘴角。 我一直猥琐地躲在厨房偷窥,看到小表叔细微的表情变化,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对付吃货果然还是食物最有效,那么,还是继续做饭吧。 第10章 普通的在幸福家庭成长的孩子该是什么样的?也许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偶尔为糟糕的分数烦恼,转眼又忘个干净的恣意吧。 我的目光顺着前头兴奋跑过去的几个十几岁孩子打了个转。相比之下,安分跟在我身后的小表叔未免太安静了……亏我还在周末牺牲懒觉,起个大早带他出门,真不给面子。 最近小表叔跟白银相处得越来越好,他不再像起初那样战战兢兢。我想他应该是很喜欢猫的,记得第一天进门看到白银他就藏不住兴奋。可是白银生病,他所有的恐怕不只是愧疚,约莫还有对我的惊恐吧。他那么细心看人,自然能发现我对白银宠爱有加,大概觉得我会生他的气。我并不怎么喜欢看到他诚惶诚恐的模样,连一只有主人的猫也不敢得罪。我希望小表叔能更自在一些,虽然万一变成那种吵吵嚷嚷的孩子我会头痛,不过话说回来,对他来说,也不太可能吧? 我想东想西的,脚步便慢了下来,小表叔快了我一步,停下来困惑地看我。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他大约已经习惯了我跟摸白银似的摸他,只是有点不乐意,撇过头去。跟受了伤的白银一样,小脾气是要一点点惯出来的。我笑得微微眯眼。 也许有一天,他会露出和其他孩子一样明朗的笑容吧。 “陈安,你到底要买什么衣服?”我走得悠哉,小表叔按捺不住,终于开口询问。 我见他带来的衣服太少,虽说是夏天,总是两件T恤换来换去也不好,牛仔裤穿久点倒无所谓。不过直接告诉他出来是为了给他买衣服八成是不行的,只好说是我自己想买。 七八月天气炎热,虽然我也想呆他进有空调的商场里轻松采购,无奈不够财大气粗,舒适地方卖的衣服价格也很舒适,两三件就够让我钱包瘪一半,只能早点起来趁天凉快到大街上闲逛了。 “嗯……你说呢?我都随便啊。”我装作考虑了片刻,把问题丢了回去。 “哪有人给自己买衣服随便问别人的……”他自以为小声地嘀咕。 “你的衣服都自己买吗?” 他脸色变了变,“没人有空陪我买……” 我问了多余的话,只好暗自唾弃自己,又做出嬉皮笑脸的表情逗他,“那你一定很有买衣服的经验,你帮我挑,我陪你买,很公平吧?” “……好。”他安静看了我一会,才缓慢地答应。 路边有几家受年轻人欢迎的休闲品牌,我率先走进去,回头只见小表叔不太赞同的看着我。 好吧,我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我这奔三的年纪,还进这种店装嫩实在不合适。不过也只能厚着老脸了。 “你随便挑,我的形象问题就交给你了。”我非常大爷地往店里的椅子上一座,就把小表叔赶去看衣服。 小表叔好像接受了家国重任一般,严肃地对比挑拣,不时拎出一件往我的方向比了比。大概吃不准我的喜好,他拿了几件自己觉得满意的,跑来问我。 “嗯……这件还行,这件颜色不好看。”我装模作样地提出意见。蓝色穿他身上应该还不错,绿色他果然喜欢,至于那件红色……他真心给我挑这样的颜色吗? 小表叔皱起眉,认真考虑我的意见,拿衣服在我身上比来比去,问道,“你不去试试吗?” “麻烦死了,你帮我试试看就好了。”我不耐烦地摆手。 “我们穿的大小不同……” “那有什么,T恤都拿大号就行了,只是看看穿起来的效果嘛。”我无赖地说,“我早上起早了,现在动都不想动,试衣服穿穿脱脱多麻烦,你帮人就帮到底呗,对了,记得拿合身的试,不然看不出来效果。” 理由稍微有点拙劣,小表叔露出狐疑的表情,我赶紧打了个哈欠。他看我要死不活的,只好自己去试。 趁这空挡,我叫住店员,“一会衣服都照他试过的大小拿,不用管他讲什么。” 店员莫名地打量了下我,迟疑着点头。 小表叔总体来说应该是喜欢亮色调,绿色他尤为中意,只是带来我家的那两件全是黑色。几件衣服在他都一一换过,走出来给我看,还仔细给我说布料挺软,穿着不会难受。 最后他选好衣服,跟店员说拿大的,我冲店员挤眉弄眼,店员就心领神会地整理衣服去了。 买好东西就到了中午,我拽着他去附近一家不错的西餐厅。我重视吃多过穿,衣服买不起顶好,食物方面可不会落下。 “这里……会不会很贵?”他站在门口犹豫地问我。 “可是我想在这家吃。” “好吧……” 只要我说是自己想做的事,小表叔都会毫无异议,所以只要反其道而行,就很容易操控。 我让小表叔自己点他要吃的,他看了半天菜单,折中要了个价格不上不下的海鲜炒饭套餐。我没有对他的选择过多置喙,只是要了自己的餐点后又要了两个西米焦糖布丁。 “这家店的西米焦糖布丁很好吃。”我说得跟献宝一样。 “真的吗?”他果然感兴趣。 “嗯,可惜没有烤箱,不然我还可以学着在家做。”西式甜点不在我擅长的范围内,所以也没有买这类厨房用具。“虽说甜点不行,你要是喜欢吃这家炒饭,我还可以试试做给你。” “这样就可以了……”他很小声地说。 “嗯?” “你做的菜都很好吃。”餐厅微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他微微发红的脸蛋。 我志得意满地笑开,“能让小表叔满意,表侄子深感荣幸啊。” 于是别扭的小猫又扭过脸去了。 第11章 回到家,连我都哈欠连天,白银一大早就没人陪他玩,不爽地蹲在我的拖鞋上不让我换。我只好抱着他一起躺倒在沙发上,开了电视让屋里有点人声,我在打盹前好歹记得交待小表叔先把衣服用盐水泡了固色再拿去洗。 白银趴在我身上,睡着了却下意识伸出爪子挂住我的衣服,我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整个下午都睡得很沉。再醒来天色已晚,房间里一片暗淡,只在餐桌那边透来灯光。我头昏脑胀地抱住白银坐起身。夏天的午觉果然不能睡太久,现在整个人都很飘忽。 “你醒了?”小表叔轻声询问。 我循声望去,他正坐在餐桌边看书,电视被他关上了,沙发这边的灯也没开,也许是怕我睡不好? “唔……”我按了按脑门,他已经端了茶到我跟前。“谢谢。” 他其实挺会关心人的,我有点开心地结果茶抿了口。泡了一下午的绿茶略微发苦,让我的头脑稍微清醒。 “白银,我要去洗把脸,你自己睡。”我扒拉开白银放到沙发上,他照旧在我衣服上戳出几个洞,反正不是穿去公司的正装,也随便他了。 接了盆冷水把脸埋进去,起来时水凉丝丝地在流淌,干脆也不擦了。在沙发上又呆坐了一会,才算回神。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我问小表叔,“饿了吗?晚上要吃什么?不知道家里还剩什么。” 小表叔摇了摇头,“都可以。” “嗯……”我揉着额角,慢悠悠地挪去打开冰箱看了看,水果零食还有,排骨和香菇可以做个汤,还有鸡蛋,昨天想着今天中午不在家吃,新鲜蔬菜都炒了,是不是还要去趟超市? 我清点着冰箱里的存货,满脑子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东西,忽然听到小表叔在背后叫了我。 “陈安。” 虽然两个人住一起,但他极少主动开口叫我,通常都是我在碎碎念,什么事呢?我疑惑地转头。 “嗯?” “衣服……” “衣服?”我思绪还乱着,没反应过来。 “今天买的衣服,都是我的尺码。” 那个啊……我甩了甩手,“也许店员弄错了,再去退太麻烦了,而且已经拿去洗了吧?就给你传穿吧。” “不是弄错的吧?”他居然反问我。 我挑起眉,“不然呢?” “……”他沉默地在原地踟蹰了几秒,一点点蹭过来。然后我感到衣服上有非常细微地力量拉扯,回头一看,发现他用两根手指拉住我身后的衣摆。 我轻手轻脚地撩过他略长的刘海,就怕惊扰这只才刚开始学会信任的少年。 “陈安……” “是。” “谢谢你。” 哎呀呀,这三个字几乎是他用吐气发声的了。他艰难地抬头看我。 还记得最早我总是费劲心思让他别总是垂着头,今后,他的眼里大概不会只有冰冷空旷的地面了吧。 “小傻瓜……” 那之后,他就越发和我亲近起来。晚上我无聊看电视,他也不会一个人在餐桌那索然无味地看书,而是窝在沙发的另一角,两人一同看些没营养的娱乐节目。我笑点低,听到没水平的冷笑话也会大笑出声,这时候他就会莫名地看看我,再看看电视,好似不理解有什么好像一样。 有一天我上班时,居然还接到了他有史以来第一个电话。 “陈安。”他叫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兴奋,“你有空听我说话吗?” “当然有,怎么了?”我脸上不自觉带着笑意。 “刚才白银过来蹭我,还要我抱他。” “那你现在抱着他了吗?” “嗯,他趴在我腿上,前爪还巴住我。” 这孩子是不是开心坏了?被一只猫咪依赖撒娇的滋味如何?我听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不敢让他发现我在闷笑。 “陈安。”过了一会他才镇定下来,小小声地唤我。 “嗯。” “我觉得很高兴。” 是吗?那是多亏了白银的功劳,别扭的孩子也会坦率的高兴了,晚上买条鱼嘉奖下小馋猫。 “你高兴是很好啦,不过别高兴过头,要是舍不得放下白银,他会在你身上趴一天哦。”我好心好意地提醒。 “没关系。” 现在还这么说,过阵子他就知道痛苦了。我决定不再多嘴,让他体会下白银粘人的功夫。 放了电话,我的心里乐陶陶的,工作起来不觉有点飘忽,被我的严肃上司瞪了一眼,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下班去市场买好菜,进门时居然没发现白银在门口等我,东张西望才看到沙发上一大一小睡得正香。 “白银,有鱼哦。”我把鱼靠近白银晃了晃,悄声引诱他。 “喵!”他立刻兴奋地蹦了起来,连带着那只大的也醒了。 小表叔揉揉眼睛,看到蹲在沙发旁边的我,含糊地招呼,“你回来了。” “你第一次对我说你回来了。”我照例摸摸他的脑袋,从购物袋里翻出一块椰子忌廉蛋糕,“鱼是白银的,这是你的。” 他双手接过蛋糕捧着,用跟白银一样黑溜溜的大眼睛默默看我。 “饭后再吃。”我躲开无辜眼神攻击,赶紧飘去换好衣服做饭了。 晚饭后,老妈打来电话,我挂了固话,又闪到阳台用手机打。小表叔以为我有什么私事,便窝在里面看电视。老妈问了些琐碎,就说到小表叔。 “他是不是被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嗯,没称,应该是有重几斤吧。” “你做菜手艺遗传你爸,还是很不错的。”老妈不吝夸奖。 “抬举抬举。” “别贫嘴,我问你,他爹妈有打电话给你吗?” 我妈问到了最让我堵心的事情。算一算小表叔到我这住已经一个多月了,我肯定老妈有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家人,但却是一个问询的电话也没有。 虽然不抱希望,我还是问了问,“那有打给你吗?” “你说呢?” “……”说实在的,我不想当道德警察,去指摘人家要如何做父母,只是想到屋里的少年就心里发闷。 “那孩子刚来的时候,他爸倒记得塞了点钱给我,说是生活费,我也忘了给你。” “得了,他胃口小,吃不了我几个钱,你留着吧。” “唉……”老妈叹了口气,“你说这孩子,那天我还想送他去你那,他硬是要一个人。” “那…他家的事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离婚,争财产,倒是没有争孩子。”老妈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不以为然。 “……反正我会照顾他的。”我低声说。 “也照顾不了几天了,暑假快结束了,那孩子要开学了。” 多得我妈提醒,我差点忘了,他还要回去上学的。看他的暑假作业,好像开学就升高三了。想到他要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念书,我很担心。 “妈,你能不能让他住家里啊?” “我倒是想,可是我们家这种小地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传千里,他在我们家也不好受吧,而且家里只有我一个老太婆,怕他不自在。” 我爸走得早,我妈也一直没改嫁,我工作之后也挑了离家近的地方,好有个照应,现在虽然担心小表叔,但再让老妈顾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又怕她累。哪边都行不通,难道最后只能让他回家? “嗯……反正开学前先让他住我这吧。” 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老妈挂电话之后我还对着手机出神。问题一大堆,干脆趴在阳台上吹会风。 小表叔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在我身边站了片刻,突然道,“你不用担心,我开学就去学校申请住宿。” 想来刚才的话还是让他听到了,我叹口气,拍拍他的头,“你不想回家吗?” 小表叔抿着嘴唇,最后还是说,“不想,回去……更难过。” “嗯……” 第12章 小表叔在我家呆了大半个暑假,眼看着新学期到来。说实话,我没办法不闻不问就让他回去,看他现在比刚来时明朗许多的表情,我根本想让他回到压抑的环境中。相比我的忧心忡忡,小表叔就表现得淡定多了。他似乎打定主意住校。他爹妈虽然对他彻底放任自流,钱财方面倒好像不算太吝啬。 我还兀自为小表叔思前想后,过了几天,却来了件意外的事。大学时同寝室一个同学有事来了这个城市,想借住一晚。那家伙当年和我关系不错,毕业几年来也常有联系,这会人家出言拜托,我自然一口答应。只是回到家才想起还有那一大一小,不由担心起来。 无论如何是要先知会一声。吃过晚饭,两个人窝在沙发里逗逗白银,看看电视,我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明天我有个朋友来借住,就一晚。” 小表叔眨了眨眼,迟缓地应了声,“哦……”明白过来后,果然着急了,“那白银怎么办?他那么怕生……” 怕生的不止白银吧…… “可是也没办法不顾朋友情面吧。”我摸了摸白银,“明天就只能靠你保护他了。” “我知道了。”他郑重其事地保证,抱紧了白银,白银喵了一声,很是安逸。 莫名有些同类情怀? 朋友白天有事,我下班后跟他约了见面,才一齐到我家。 回去前还是免不了去市场一趟,朋友看我在菜摊前挑挑拣拣,猛一拍我肩膀,“你果然还是一副居家妇男样。” “呃……”这家伙人是挺好的,没什么心机,所以也就嘴快,这话实在不中听。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婆妈,可天性如此,改不掉。 “对了,我要吃鸡翅,你去买吧。”他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毫不客气地点菜。 他这样也不错,省得无端客套,还让我怀念起大学时大家打边炉的日子。鸡翅家里那只大的也爱吃,当下买好材料,满载而归。 “对了,我家有个孩子在,你讲话小心点。”进家门前,我郑重警告。 “干嘛?怕我儿童不宜啊。”朋友打趣。 “你的脸上就该被打上限制级。” “喂,太狠了吧。” 两个人说笑着,我打开了门,率先走进去,就看到小表叔抱住白银站在玄关处紧张地往外打量。 平时只有白银蹲门口,现在倒好,两只一起了。我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拽他进去。身后那个反正自来熟,随便他好了。白银看到生人果然叫起来,好在小表叔紧紧抱着,很快安心。 “啧啧,单身汉的家收拾那么干净,陈安,你随时可以嫁了。”朋友走进来四下打量,还是满嘴跑火车。 我无奈的笑笑,拉过小表叔,“陈泽,他是我大学同学,叫曹烈,这孩子是我亲戚,暑假过来玩的。”我两边介绍了一下。叫他小表叔是偶尔恶趣味逗他玩的,外人面前我还是挺正经。 “哟。”曹烈没正经地打了个招呼,自然也看到了小表叔怀里的白银,“咦?这只瘸脚猫你还养着啊?” 他知道我养着猫,也知道我的猫受伤瘸腿,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讲出来。 “换一只呗,我给你弄只美短去,最近流行,这只养起来多麻烦。” 我挨着小表叔站,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僵硬,抱住白银的手也变紧,我摸了摸他的头,低头看他怀里的白银。 就算白银是一只坏脾气,又不健康的猫,但是怎么可能轻易说丢就丢,再麻烦他也已经是我的猫了。这些话自然没必要对曹烈说的,我只是笑着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别废话了,我要去做饭,你要么看电视休息,要么去洗澡收拾。” “你果然随时可以嫁了。”曹烈两手一摊,从他的背包里拿了换洗衣服就顺着我的手指方向飘进浴室。 我这才低头看小表叔,如我所料的脸色阴沉,看起来生气了。 “我不喜欢他。”他蹭了蹭白银,轻声说。 “那个人就是嘴欠,你别在意。”我安抚他,“我买了鸡翅,你要炸的还是卤的,或者做可乐鸡翅也行。” “……可乐鸡翅。” “好。” 曹烈洗的那叫战斗澡,三两下冲完,他冒着热气出来时,我还在等鸡翅收汁。小表叔抱着白银窝在他的床上,心不在焉的翻书,完全是看也不看曹烈一眼。 曹烈再迟钝也发觉他不喜欢自己,便磨蹭进厨房悄声问我,“喂,你家小孩这么讨厌我啊?” “难得你看出来了。”我借机揶揄他,“谁叫你乱讲话,让我丢了白银。” “呃……”他顿时苦了脸,“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他说错话吃的苦头也够多的,但事关小表叔和白银,我也懒得劝慰,反而看他好戏。若换成别人我还有顾虑,曹烈就完全无所谓,他神经够粗,随便对付都可以。 于是曹烈颤颤巍巍地想去讨好小表叔,“诶,这位少年,你看什么书啊……” “习题。” “真认真啊……” “还好。” 曹烈吃了大瘪,不敢再惹小表叔倒毛,悻悻看电视去了。我是见过小表叔发飙的样子的,他碍于情面能这样冷淡也不错了。再说我也乐意他生气,有脾气就发出来,在以前他定然是不敢的。 这表示他已经完全不怕我了,连我的客人也敢使脸色。 第13章 晚饭吃得稍嫌沉闷。倒不是说过于安静,曹烈和我太久没见,自然扯东扯西。我一边跟曹烈聊天,一边分神注意小表叔。他本来就话不多,但却默默在餐桌一角散发着黑气。 白银我本来叫小表叔放下来让他自己去吃饭,可是才被放到地上,这家伙就很没志气地故技重施,躲进沙发底下。小表叔窝在沙发边哄了半天才把他哄出来,于是重又抱住,这会正趴在小表叔腿上不动弹。 我也知道白银总这样下去不好,但是每次看到他害怕又不忍心,过度宠爱的结果似乎只是让他越来越依赖我,更加怕生。现在又多了个小表叔溺爱他,只怕到头来在家一条龙,出门一头虫。 想的事一多,就难免怠慢曹烈,应他的话便迟缓了一下。人家难得来一趟,我这主人家做得太糟糕,只能尴尬地笑。 “……”曹烈叼着筷子,歪头看了我片刻,才道,“我就说,你完全没变。” “呃?”他这话突如其来,我一下反应不过来。 “我知道你真心把我当同学,不介意我来蹭房住,可是我也知道自己确实给你添了麻烦,我乱说话是我的错,你根本不用愧疚的。”他直统统地说,完全不拐弯抹角。 会跟他成为好友也是因为喜欢他这种个性,我有时候讨厌自己拖泥带水,对他这样率直的人就很羡慕。 我释然地微笑,“你也跟以前一样。” “哼哼,你就是考虑得太周详,想把每个人都照顾好,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纤细的。” “是你神经太粗吧。”我毫不犹豫地吐槽他。 我知道他的意思,正因为是朋友,所以偶尔懈怠一些也不会跟我计较。 “不过,做的菜好吃这点你就不用改了,说起来,以前你还常常……”曹烈正要说下去,突然停顿下来转向小表叔的方向。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表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曹烈,见我们齐刷刷地望向他,慌忙垂下了头。他不会动不动就低头,但一紧张这习惯动作就出来了。 曹烈转了转眼珠子,似乎突然福灵心至,他往小表叔那边蹭了一点,故意小声问,“你想听陈安以前的事?” “……”小表叔不说话。 曹烈就说,“啊,那不讲了。” 我侧过头,瞥到小表叔咬住嘴唇,似乎挣扎了一下,声如蚊蚋地道,“他以前……什么样的?” “你这小孩,想听就说嘛。”曹烈得意地笑起来,“来来,我给你找找我们大学的照片。”他兴冲冲地找出笔记本电脑。 于是两个人就端着饭碗翻看他电脑里的照片。白银被暂时放到了我这。 “你看他那时候的傻X样,哈哈哈哈。”曹烈大概翻到了我哪张糗照片,完全不顾我的脸面嘲笑起来。 我忍不住探过头去瞄了眼。 好像是某个冬天,我宿舍凑钱打火锅,我负责在煮,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引来了楼里一堆馋鬼,挤得寝室满当当,到最后我都没吃上几口。这照片就是我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只有汤的火锅摆出苦逼脸。 这家伙怎么还把这些照片存着…… “我跟你说,他每次煮火锅都吃不到,附近宿舍只要一听说陈安要做吃的,早就默默敲碗嘞。” 原来是这样……男生宿舍的馋鬼太可怕了。 曹烈说得起劲,还一把搭住小表叔的肩膀猛拍,小表叔居然也没反应。 要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他才和我渐渐亲近起来,这曹烈倒是不费功夫啊!我真是气不过。 “哦哦,还有这张,是去公园吃烧烤,这白痴又没吃到多少……” 存那么多吃的照片干嘛,吃货! 我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此刻终于忍无可忍,用筷子敲了敲盘,“你们两个,先好好吃完饭。” “等一下啦。”曹烈意犹未尽,不把我放眼里,小表叔居然也不听话了。 把我当病猫了是吧?我眯缝起眼睛,倒过筷子重重砸了下桌子,从牙缝里挤出字,“先、吃、饭。” “哇……”曹烈被吓到,慌忙收起电脑坐回桌边。 “对不起。”小表叔也赶紧坐下来,扒了两口饭,又抬头看看我。 我挑眉。干嘛?不听话还后怕? 小表叔缩了缩脑袋,突然夹了块排骨丢到我碗头,然后立刻低下头。 这是……什么意思?讨好还是同情? 不管是哪边,我可都不会觉得高兴,虽然此刻我的表情八成是笑…… 果然中国人民的矛盾冲突多数是在饭桌上解决的。饭后气氛就不是那么僵硬了。当然白银还是得抱住安抚,我跟小表叔换了手去收拾餐桌,小表叔拿了点猫粮放手心里喂白银。曹烈赶紧借机道歉。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心说那些话的。” 一提到这事,小表叔又沉默了,好像不打算在这事上原谅曹烈。 小表叔虽然有点别扭,但不像是会这么斤斤计较的个性啊?平时我要是逗他过头,道歉他也总能接受的。我疑惑地晃晃脑袋,洗好手里最后一个碗。 全部收拾停当,我和小表叔也轮流洗了澡,在电视机前闲坐到睡觉时间。问题就又来了。 我本来是打算让曹烈睡我的床,自己在沙发窝一晚。那个沙发太小,我躺着都累,曹烈又比我高大,只怕更难受,但那家伙竟然百年难得一见的客套起来,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我睡沙发就行。” “你干嘛?不一向把别人家当自己家吗?” “我还是懂礼貌的好吧,反正你管自己睡就好了。” 两相争执不下,我只好折中,“那干脆都挤我床上好了,反正一米五也不算太小。” “那好……”曹烈正要同意,小表叔居然意外吱声。 “你睡我的床吧。” 不是吧?这么快就感情好到把床都让给人家了?这家伙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吧?我不可思议地瞪眼。 “我……我是说,我是这里最矮的,睡沙发没问题……” “不行!”我不经考虑立即否决。“你不用理这个人,我跟他挤一挤也无所谓。” “好啦好啦,那这样吧。”小表叔还要说话,曹烈打了圆场,“我睡你家孩子的床,你和他一起睡,大家都睡床,皆大欢喜。” “你不是说你还懂礼貌吗?又当你自己家了?” “说什么蠢话,朋友之间还计较什么你家我家。” “……”自相矛盾的话说得这么溜的只有这个混蛋。 我想了想,白银晚上几乎都跟我一起睡,今天更是要粘着,还不如和小表叔一起让他安心。再说小表叔真的比曹烈小个很多,肯定挤不着。 “好吧。”我点点头,顺手抽走小表叔床上的枕头扔到了我床上,“你用沙发靠垫当枕头吧。” “你对朋友就不能好一点吗?!” “朋友之间还计较什么。” “朋友才要妥善对待啊!” “……”喂喂,又矛盾了…… 第14章 曹烈今天白天大概很忙碌,身体一沾床就呼呼大睡。我最后一个刷牙洗脸,在黑暗中摸索回床铺边,就看到小表叔缩在靠墙的那一半床上,侧身对外,虽然双眼紧闭,但是身体僵硬,怎么看都不像睡着。白银就摊在他的旁边,睡相够差,整个大字型平铺,一只爪子勾住小表叔睡衣的袖子。 我看他们俩应该倒过来,白银是人,小表叔是猫,我体积又不算大,他不缩着这床躺两个人也不成问题。想是这样想,我还是由着小表叔缩在角落,伸手摸了摸白银,他抖抖耳朵,眼也没睁,大约感觉到我的气息,他探过另一只爪往我这捞了一下,捞了空。于是白银小祖宗就不高兴了,不满地侧头瞪我,爪子用力拍床,好像催促我赶紧躺下。我当然遵旨,刚一躺平,他就像抓小表叔一样伸爪搭住我的手臂。 原来摊成大字型是为了这个…… 我想我快快睡着小表叔才能安心,于是也不再逗弄白银,安心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手臂上多了一个白银之外的细微拉力。我勉强撑起一点眼皮,发现是小表叔揪着我的衣袖。 “陈安……”恍惚中听到小表叔唤我的名字,不像想叫醒我的语气,只是轻轻念出来。 “嗯?”我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答应。 “你还没睡啊?”小表叔的语气有点惊慌。 “快睡……了。”我胡乱地回答,他就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小表叔又再度开口。 “陈安,白银…怎么受伤的?” 是曹烈的话让他在意了吗?我朦胧地想,便勉力集中涣散地意识,慢吞吞地说,“他想跳到茶几上去……上面是玻璃,没抓住…后背砸到了茶几脚…下班回来才看到…差点……以为他要死掉……” 脑袋里似乎浮现了那段抱住他到处找兽医的日子,还有兽医们摇头叹气叫我放弃…… “为什么…没丢掉?”小表叔声线微颤。 “舍不得,怎么可能说丢就丢……再跛脚再坏脾气都是我的猫……大家都说只是宠物,可是可爱时就带回家……麻烦时就想抛开,白银会伤心的……”我打个哈欠,总算意识清晰了几分,眼睛还是睁不开。 “我妈……” “嗯?”这是第一次从小表叔嘴里听到这个词,平日他绝口不提家里的事。 “我妈和我爸先有了我,才不得不结婚的。” “嗯。”我早已听说过,可是小表叔说出来的口气却是事不关己。 “他们觉得我是个累赘,我妈跟我说过,如果没有我,她就不用嫁给我爸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生下我…”小表叔的声音干涩。 他的问话仿佛只是单纯的疑问,可我实在回答不出来。大人不负责任的后果却要一个孩子来承担,他又不能选择出生,何错之有?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凭感觉摸向小表叔的脑袋,却好像碰到了他的脸。 “没事了,没事,有我在……”我听到自己乱七八糟地安慰。 代替他的父母,弥补他的过去已经决然不可能,只愿以后能像白银那样给他一个可以恣意任性的地方。 周遭寂静,我只感觉贴在他脸上的手有温热的液体流过。 次日早晨是在呼吸困难中醒过来的。被这样弄醒不是第一次,白银时常蹲在我的胸口,可今天只觉得身体很束。睁开眼看看,白银就不用说了,我是他的人肉床垫,只是手上还多了温度,小表叔拉住我的手,脑袋抵在我的肩上。 没想到他睡着了就会变得粘人……我无声地弯起嘴角,只是没敢动弹。现在要是把他吵醒,只怕他会尴尬好几天。 我望着天花板发愣,恍惚回忆起昨晚上小表叔跟我说的话,落在我手上那点泪水大概是他憋了很久很久的,终于能哭出来是好事。 正想着,小表叔的手动了动,然后立刻抽了回去,我的肩膀也一下变轻了。 我侧过头,“醒了?” “唔,嗯……”他埋着头发出模糊的音节。 我才不会去戳破他,若无其事地坐起身,又费力把白银从我身上扯下放到小表叔身边,“我先起来了。” 曹烈还睡得雷打不惊,他今天中午的车回去,我没叫他,洗漱过后就去做早餐。 小表叔跟在我后头起床,一反常态地跟白银一起从厨房到餐桌跟进跟出。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白银跟着我当然是要吃的,大的这只难道也饿了? 锅里的皮蛋瘦肉粥已经煮开,我昨晚上预先煮好了白粥,今天早上就可以直接加皮蛋和瘦肉生滚。我拿了个把勺子舀了点出来递到小表叔嘴巴,“试试味道,小心烫。” 小表叔就着我的手,鼓起腮帮子吹了吹,然后喝了下去,“好吃。” “那就快去盛一碗吃,不用一直跟着我啊。” 小表叔的脸刷地红起来,匆匆跑去拿碗。 “至于你嘛……”我蹲下来拍了拍白银的脑袋,从橱柜里拿出猫粮。白银立刻啪嗒啪嗒跑到他的碗边等着。 虽然家里还有生人在,但也许是因为小表叔昨天一直抱着他让他安心了,白银看起来一切正常。 小表叔帮我也盛了粥,还贴心的搅拌凉快。我油然升起一种儿女孝顺的父母才有的自豪感,乐呵呵地从他手里接过汤勺吃了起来。现在他帮我做点杂事已经渐渐没有了当初装作乖顺的讨好意味,于是我接受起来也心安理得。这样发自内心的想帮助别人的他才是自然的。 吃过饭,两个人一起收拾过碗筷,我就准备去上班,“你不用太顾忌曹烈,等他醒了跟他说句锅里有粥就行,他中午就走,有什么事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我看小表叔蹭在玄关,怕他跟曹烈相对尴尬,交待了一大堆才出门。 第15章 即便挂心家里,无奈这天工作格外繁忙,我也顾不上打电话。临近中午的时候曹烈来电,说是出门去了。我说了路上小心之类例行嘱咐,本想问问小表叔怎样,但又觉得不妥,便憋了回去。谁知这个家伙自己倒提起来了。 “唉,我发现你家那小孩真的很喜欢你诶。”他笑嘻嘻地说。 “哈?”不知道曹烈哪里来的感叹,我困惑了片刻就觉得有诈,“你做什么了?” “没有啦,只是送了点小礼物给他。” “……小礼物?什么东西?别干奇怪的事啊!”我压低声音威胁。 “怎么会?!我人品很好的好不好。” “……就是你才更让人担心。” “我觉得刚才那一刻遭到了强烈的侮辱。” “别扯远了,你到底送他什么了?” “这个嘛,你自己去问他呗。”曹烈竟然卖关子,“啊,我要上车了,拜拜。” “喂!” 这家伙摆明吊我胃口,我立即想播号码打回家,按了两个键发觉自己太沉不住气,也罢,晚上回去再问。 总是越急着回家事情越多,等我结束工作往回赶,已经比往常的下班时间晚了不少。好在今天不用绕去买菜,直接回家就好。到了公寓楼下时接到小表叔电话。 “陈安,你要回来了吗?” “在爬楼梯,怎么了?要带什么吗?” “没,没什么,只是你现在还没到家……有点担心。”要不是楼道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我才听到了最后那几个字,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是脸都红透了吧。我抓着手机傻笑。 他本质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可惜他的父母不够珍惜,错过了他快乐的微笑,也错过了他扭捏的关心。 “……陈安?”我傻笑着没出声,他不安地叫道。 “哦,没事。”我赶紧调整表情,一边上楼一边跟他闲聊,“只是工作晚了,以后我会打电话跟你说的。” “以后?”他轻声重复。 “以后怎么了?” “没,我知道了。” “对了,今天曹烈走时你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他说他会给你说的,让我不用打了……” 亏我还担心他们处不来呢,原来全是我多余,想想昨天晚上除开曹烈乱讲话,他们也挺意气相投嘛。 正说着,就到家门口了。 “我到了,挂了吧。” “嗯。” 我刚才把手机塞兜里,再去摸钥匙,门已经被啪地打开了。 小表叔倚着门看我,白银蹲在他的脚边。 “你,你回来了。” 我摸摸小表叔的脑袋,又摸摸白银的脑袋,说着“嗯,我回来了。”只觉得心满意足。 换鞋时顺手把钥匙扔到了鞋柜上,意外看到了另一把钥匙。我一早给小表叔配好房门钥匙,还恶趣味的在上面串了一个白银多下来的猫铃铛。小表叔那时候多半有点不乐意,但不敢说。后来因为小表叔很少单独外出,这把钥匙没了用武之地,平时都放在抽屉里。 “你今天出去过了?” “嗯,中午的时候,送曹烈下楼。” ……很熟稔嘛……我心底不是滋味,原因有点上不了台面。自家的孩子跟别人亲近居然还吃醋,我的傻爸爸心态越来越严重了……将来要有孩子一定不能生女儿,不然她嫁人时我一定会揍新郎。 “哦。”我干干的应了一声,就想起来有事要问。“曹烈跟我说送了礼物给你?” “呃……”他的表情居然僵了一下,“没,没什么。” 看他这么紧张的表现,我的疑心更重了,“他到底给了你什么?” “是秘密。”小表叔垂下头支支吾吾,最后居然丢下这话就抱起白银咚咚咚跑了进去。 曹烈那混蛋还说他很喜欢我,才怪咧!这都有秘密了!而且不就是那混蛋送的东西吗,凭什么我不能知道啊?!我的傻爸爸之心受的打击不小,好吧,孩子长大了,总是有秘密的…… 虽说难免忿忿不平,但只要他高兴,我横竖没意见。 曹烈离开后没多久,小表叔在晚餐时跟我说他下周一就要报到开学。 “……哦。”时间跑得也太快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就要开学了。我迟缓地应了一声,觉得气氛有点沉闷,又加了一句,“你暑假作业都做完了吗?” “……早就写完了。”他不满地嘟囔。 “那接下来一个星期你要去哪里玩吗?” “你要上班,又没空。”他戳着米饭回答。 “呃,我是说你可以去找找你的同学……”虽然那样就会提早回去了…… “不要。”他果断地反对,好像一点思考都没有。 这孩子该不会在学校太阴沉没有玩得来的同学吧?我看他答得干脆,不免担心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多问了。 “好吧,我这几天早点回来,我们出去逛逛。” “跟平时一样就好,你不用特意提早。” “这样好吗?” “嗯。”小表叔点点头。 话虽如此,他来我家这么多天,真没出去玩过,周末我虽然会带他去走动,但还是呆在家居多,也怪我太不爱出门了,这个假期他一定过得很沉闷,好在还有白银。 白银最近总是爱把它的小碗拖到餐桌边,窝在我们两个人的脚边吃饭,大概这样还能时不时蹭到我们给他一点额外的食物。不知道小表叔回去后白银会不会寂寞…… 次日,我在公司有了意外的收获。平时部门里的女性聊天我是不会注意的,不过因为小表叔的事,听到她们聊到转学借读的话题不由得精神一振。 临近开学,家里有孩子的女同事都为此忙碌,午休时便聊起孩子读书不容易之类的话。其中一个女同事说到她亲戚家的孩子为了高考到比较好的高中借读。我询问了细节,说是学籍还在原来的学校,高考回原校考,但念书就在借读的学校。 如果小表叔也能在这边哪所高中借读,不就正中我的下怀么……他回去念书就要住校,还不如让他安心呆在我家,吃喝不愁,也不用管他家那烂摊子。 这想法在脑袋里打了好几个转,越想越觉得可行。不过我却不知道小表叔怎么想的,他是说过不想回家,但也没说要留在我这……眼看都要开学了,他对这边也没表现出什么留恋,反而很淡定。 还是……再想想吧。 第16章 我虽然认为借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毕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小表叔的父母那里我倒不太在意,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不会为他花太多心思考虑,小孩住别人家这么久都不打电话,再住下去也不过是时间长短,我简直怀疑他们会乐得轻松,就算真有什么意见,大不了我去和他们见面好好谈谈。 最重要的是小表叔自己的意愿。我不可以顶着为他好的名义替他决定任何事情。还有几天时间,我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提起这事,另一方面还是暗自找同事了解了具体事宜。 念着没多久他就回去了,我总想带他出去溜达溜达。可是每次问他都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只说跟平时一样就好,到头来,还是一起逛逛超市,买菜做饭,柴米油盐。 小表叔是容易满足的孩子,容易满足得让我觉得难受。 转眼到了星期六,晚饭过后,我窝在沙发上看他收拾东西。他明天就回去,行李还是来时那一个小背包。 “不用出去买点什么吗?文具之类的?”我想跟他说借读的事,莫名觉得开不了口,只得东拉西扯。 “学校旁边都有的。”他摇了摇头。 也是,在这里买了背回去也麻烦……顿时觉得自己有点蠢,只好干笑了一下。他没几下就把东西都塞好,我看了半天,还是没发现我想看到的东西。 “曹烈给你的礼物你也放进去了?” “嗯。”说到这个,他居然脸色微红。 到底是什么啊?!我百爪挠心。 “怎么没看到?”我故作淡定地问。 “我藏起来了。”他扭过头去。 可恶……我瞥了眼趴在我腿上自娱自乐的白银,一把提溜起他,“白银,说,你是不是也藏了东西?你把鱼骨头藏哪里了?” “喵。”白银不屑地给了我一爪子,完全不给我对主人应有的尊敬。 “白对你好了。”我捏他的耳朵,再度惨遭报复。 “你也觉得白对我好了吗?”一回头,小表叔正抱着他的背包,鼓着腮帮子问我。 “那你偶尔也对好一点啊。”我装模作样地逗他。 小表叔果然皱起眉,沉默地瞪我。 我玩够了,刚想照老样子安抚他一下,结果他居然站起来直统统朝我走来。难不成戏弄过头,终于恼羞成怒要揍我啦? 我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看他,他露出纠结又迟疑的神色,最后深呼吸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抬起手来。 喂喂,不可以暴力解决问题啊! 可是最后那只手居然落在我头顶上,像平时我摸他的脑袋一样,揉乱了我的头发。 这是他想了半天想出来的“对我好点”的办法吗? “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陈安!” 好了,这下真的恼羞成怒了……赶紧转移个话题。 我认真地问,“你跟老师说了要住校的事了吗?” “嗯,老师说会帮我安排。” “决定好了吗?” “嗯。”他坚定地点头。 “好吧……你要自己多注意些,有解决不了的事给我打电话。” 小表叔点了点头,抱起白银,挨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最近倒是挺粘人的,我拍拍他的头,没再提起开学的事。两人看了会电视,想到第二天还要坐车,就早早睡下了。 票买的是中午,来不及在家吃饭,我买了堆吃的给他带上,不过也就三小时的车程,不会很难熬。出门之前,小表叔和白银进行了郑重的道别仪式。 “白银,我要去上学了,再见。” 白银好像没明白过来,只是跟平时一样用爪子勾住小表叔的衣服,直到小表叔要放他下来,才万般不情愿地叫唤。 “喵。” “白银,要好好吃饭。” “喵。” “不能挑食。” “喵。” “还有,嗯……不要欺负陈安。” “喵。” 什么叫不要欺负我……这一人一猫倒是有默契,一个说一个答的,不过听起来我的地位实在低下。 我在听得哭笑不得,又觉得好玩不想打断,等到他们唱完这出十八相送,时间都不算多了。 好在到车站时还没开始检票。我陪他坐在候车室等,听着广播员挨个报检票车次,这十多分钟其实有点度秒如年。 “陈安……”小表叔看了检票口一会,突然说。 “嗯?” “我……还可以再来你家吗?”他犹犹豫豫地说,显得有些不安。明明这几天都是满不在乎地样子,原来是装出来的吗?我默默看他。 他便着急地解释起来,“我只是想再来看白银,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也不会经常过来,就,就偶尔……” 什么嘛,还是想留下的啊。 我笑了起来,慢吞吞地说,“我好像没说你不能来吧。” “……”意识到又被我看了笑话,他的脸顿时红透了,负气扭过头去。 我笑眯眯地看了一会,收拾起玩笑的心情,认真问道,“你想一直住在我家吗?” 小表叔困惑地看我。 “我听人家说高三可以借读,如果你想留在我家,我就帮你联系学校,尽快让你过来念书,好吗?你家人学校那边我也会去解释,你只要决定要不要住下就好了。” 小表叔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不可思议似的看着我。 “可,可以吗?” “只要你想。”我微笑着说。 “……”他又沉默下去,半晌之后还是摇头,“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我像是觉得麻烦的样子吗?”我指了指自己的脸。 小表叔只是瞥了我一眼,就把头埋了下去。 我顺了顺他头顶翘起的乱发,接着絮絮叨叨,“别想那么多,考虑你自己就好,其实我一点都不想你住校,学校条件再好也不如家里,你还要准备高考,在我家多好啊,我厨艺还不错吧,指不定你高考完还能胖个几斤。”我说笑着逗他。 他死死抱着双腿,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好半天,我才听到他细微得仿佛呜咽的回答。 “我想……我想和你还有白银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 第17章 因为疑心小表叔的态度而没法说出借读的事,早知道他面上的泰然自若都是装样子,也不会拖到现在。事情当然没法一蹴而就,在我安排妥当前,还是得让他回去报到住校。 我马不停蹄地开始四处联系学校,真做起来,才发现我原本想得有多天真。我大学毕业后才来这座城市工作,前后不过三五年,怎么可能了解这边的学校。另外,当然少不了出一大笔借读费,这个其实还在其次,我手头上好歹有一点积蓄,就算不够大不了去借,我从不打算跟他父母说钱的事。麻烦在于学校难进,我当然希望他能转进公立学校,可是没有点关系实在不易。借读本来也谈不上是符合规定的事,如果谁都行,重点学校早就人满为患。我有点懊恼自己交际面狭窄,怪不得人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同事亲戚那里我是硬着头皮去拜托,但看人家为难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太不靠谱。 只是想让那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做起来却是这么多阻碍,真是郁闷。我不由得急躁起来。下班回来饭也懒得做,只瘫在沙发上望着沙发出神。 白银在玄关地垫上又蹲了一会才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小表叔走后这一个星期他都这样,非要确定没有第二个人进屋才甘心,也许他也想念总陪他一起玩的小表叔吧。 这几天我要配合学校的时间走动,工作只好自己加班,晚上回来也有些晚,白银大概觉得寂寞。他蹭过来,前爪抱住我的脚踝,整个身体都挂在我的室内拖上。我轻轻晃着腿,陪他玩这种无聊的荡秋千游戏。 “喵。”他安逸地叫唤。 我弯腰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白银,怎么办?” “喵。”他当然不会给我什么建设性意见,只是困惑地看我。 我是情绪低落得白银都看出来了吗? 一个人纠结也没什么解决途径,我决定周末回家跟我妈商量商量,也可以去小表叔的学校看看。打了电话回去报备,我妈显得很高兴。我也算不孝顺,明明刻意挑选了最近的地方工作,却还是因为各种事宜没办法经常回去,总想把她接过来一起住,她又不肯离开那间老房子。虽然破旧了一点,可大约有着她和我爸的回忆。其实我心底很害怕哪天会出现“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事…… 事情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尽如人意…… 把白银塞进宠物箱,又拎着平时买给老妈却没空送过去的东西,大包小包仿佛出远门。搭了早班车,到家时也是午饭时间了。 我妈自然大盘小盘摆满桌,不过就两人,哪里吃得那么多呢……倒是便宜了白银。我把他的小碗都带来了,他吃完了碗里的食物就开始用爪子猛敲,直到我再给他夹一筷子。 我妈直摇头,“你看白银被你养的,越来越骄纵,怎么独立?” 好像对不成器的孙儿的感慨,我一听就笑了,“妈,他一只猫要什么独立,一辈子赖着我不就得了。” “你这个性也不知道像谁。” “不是我爸吗?”我笑着说。不过我爸走得太早,我根本没太多记忆。 “你爸要是在,你也会被宠成一个小混蛋。”我妈也笑开了。 说什么小混蛋,我这把年纪听着都觉得肉麻,大概不管我几岁,在她眼里都是孩子。这就是父母,多希望小表叔也能感受到。 “说吧,你这趟回来到底什么事?”饭后坐在沙发上吃水果,我妈突然问道。 “没事就不能回来啊。” “你肚子有几条蛔虫我不知道?没事能想起我这老太婆?”我妈鄙夷地说。 我尴尬地摸鼻子,“母后大人,难道是上供的贡品还不够吗?” “卖什么乖。”我妈没好气地拍了一把我的头,“说正经的,你是不是为了陈泽那孩子回来的?” “哈哈……你都知道嘛。”我干笑两声,叹口气,“我本想让他到我那边的学校借读,没想到办起来这么难。” 我没钱也没人际网,无力感蔓延全身。 “……”我妈沉默了一会,“小安,你打算拿那孩子咋办?跟养白银似的养着?” “呃?”这倒没细想过,目前只是想给他一个稳定安逸地生活,“我就是没法放着他不管啊,妈,你是不是不乐意啊?”对我妈来说,小表叔毕竟是别人家小孩,我怕自己插手太多她会不高兴。 “你做什么我都没意见。”我妈干脆地否定,“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他毕竟是个人,不是猫,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知道的……” “他父母那边你也得去见一面。” “我本来就打算抽空去见的,他们家现在到底……” “手续办完了,但两个都不肯养孩子,他妈妈要再婚的,他爸也不情愿,说一个大男人不好带。” “有什么不好带的……”我撇嘴。“妈,下个星期我还回来,你帮我跟他爹妈说个时间吧。” “好。”我妈应承下来,又道,“至于借读的事,你最好再想想,他现在高三,很紧要的,去了新学校还要适应环境,两边学校进度也可能不一样,不是过去就好的。” “……”我自己兴冲冲地只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居然没有考虑周详。可难道如今还让我去跟他说没办法,你不能过来吗?想起他回去前那双晶亮晶亮满是期待的眼睛,我就说不出口…… 辗转反侧一整夜,第二天我拎了些吃的跑去小表叔的学校看他,坐在传达室等广播叫他出来,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陈安!”没一会小表叔就来了,站在门口气喘吁吁,满脸不高兴地瞪我。 我对传达室的大叔说我是陈泽的表侄子,结果广播的内容变成“三年四班陈泽同学,你的表侄子陈安找你,请速来传达室。” 小表叔怒气冲冲,我讨好地冲他笑,对他戳了戳手边的食品盒。 “我做吃的带来。” “嗯……哦。”他蹭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打开盒子递给他。 “学校宿舍怎么样?住得惯吗?” “嗯,挺有趣的。”他从饭盒里拣了一块排骨啃,我拿了双筷子塞他手里。他像只仓鼠,腮帮子鼓鼓的吃得起劲。 我支着下巴看了一会,犹犹豫豫地开口,“陈泽,借读的事……”我很内疚,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可与其拐弯抹角,还不如狠狠心直言相告。 我都还没说到重点,小表叔就打断了我,他放下筷子,直直看我,“陈安,你是不是很累?” “呃……”我心里一紧,赶紧摇头,“没有的事,你别想太多。” 他安静地看了我片刻,走到我面前站好,“陈安,已经可以了,就算不能借读也没关系,你只是……”他脸色微红,又想习惯性往下低头,但硬是忍住,与我对视,“你只是这样想过,我就很开心。” 我愣怔地看他,他抿了抿嘴唇,伸手摸我的头,轻声道,“不要勉强自己,又不是你的错……” 我从来知道他是个多么知足的孩子,原来哪怕我只是想想他就满足。我自不量力地给他承诺和希望,或者他也明白事情不会太顺利,但一定怀着期待的,可惜到头来我还是做不到。然而即便我这么混账,他依旧毫无怨言,甚至反过来安慰我。 “对不起……”我拉下他的手握住,郑重地道歉。 “如果你觉得很不好意思的话,”他眨巴眨巴眼睛,百年难得一见的露出笑容轻快地说,“那我原谅你。” 第18章 星期一我妈就给我打电话,她着紧联系了小表叔的爹妈,可是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 “说什么没有空,还拐弯抹角说已经给了生活费,他们是以为你找他们要钱呢!”我妈气得口不择言,“小安,不然你还是别管这烂摊子了。” “不管的话,陈泽怎么办?”我慢吞吞地反问。 “他……总会有人管的。”我妈闷闷地说。她对我一向不干涉,也喜欢那孩子,可终归是护短的,见不得我没事找事。 “妈,陈泽又没有错……”父母如何实在不是子女能左右,我既然下了决心,就不会再去在意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尽我所能让我的小表叔快乐就好。虽然这世上能照顾他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对他来说我也不是什么非你不可的救世主,可我就是无法坐视不理。 我想让那孩子多对我露出笑容,大概也是某种私心吧。 “小安……”我妈还是不甘心。 “好了,你犯不着生气的,再说这样平白说要见面,他们会想到钱上也很正常。” “我反正拿你没办法。”她忿忿不平,末了,又严肃地说,“别怪我多嘴,你还是要想清楚怎么对待陈泽,总不能真的当养儿子或者养猫。” 我知道她的意思,对于小表叔来说,我的存在大概很微妙,只是短期借住就罢了,如果继续参与他的人生就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最重要的是,我很担心有朝一日小表叔会觉得我只是同情他。同情心或者是很必要的,可其中势必有种对待弱者的自我满足,他那么倔强,恐怕会给他的人格带来更大的磨损。 不过眼下我还真想不到自己要用什么身份在他身边立足,姑且先当个……莫名其妙的事儿妈远亲? 哈哈……我对自己干笑,就慢慢来考虑吧。 “妈,我有分寸的。”先安抚老妈再说。“他父母那边你还是在帮我约个时间吧。” “哼,约什么约,我看是怎么都没空的,还不如你直接杀上门去。” “那我真杀去啦。”我开玩笑。 “要是他们再推脱,我看你也未必不会。” “呃……”老妈就是老妈,真了解我…… “好了,我再多打次电话受受闲气。” “叩谢母后恩典。” “去。”我妈多半是消气了,声音里也有了笑意。“那你这周末还回不回来?” “嗯……回去吧。”我想了想说。 “那就好,最近蟹肥,我去买了等你回来。”我妈喜滋滋地说完挂了电话。 我周末回去,现在才星期一,也提早太多准备了吧…… 一整个星期都过得很平静。小表叔没手机,我也就暂时没有联系他,想着反正周末就见得到。不过没几天,他却自己打了过来。他说他买了IC卡,在学校的公用电话亭打的。 “我的上铺很邋遢,球鞋都不拿去晒,怎么说都不听,我就把他的鞋子扔出去了。”他跟我说宿舍的闲事,有点小抱怨,但声音听起来很精神。 “哈哈哈,他岂不是要跟你打架?” “是他的错。”小表叔气鼓鼓地说。 “男生宿舍都这样,以前我住校时听说还有人一学期没晒过被子。” “都发霉了吧……” “八成是。” 话题虽然很没营养,两个人却东拉西扯地说了好半天。他还问了白银的近况,我说他反正是吃喝玩乐,还屁颠屁颠拿电话凑到白银嘴边想让他打个招呼,结果这大爷屁都不放一个,果然只有要吃的时候才开金口。突然想起上周应该把白银也带去给他看的。其实不过几天没见面,小表叔的话却变得异常的多,好像积攒了很多或有趣或讨厌的事想告诉我。 也许住校反而是正确的选择,和室友朝夕相处也能亲如家人,而他也不再龟缩在原本的小天地。 “陈安,你这星期天……有事吗?”说了半天,他突然犹豫小心地问道。 “怎么了?” “嗯……我…如果有事就算了…”他又开始退缩了。 “我已经跟我妈说好这星期回去了,还会带着白银,你要来我家吗?”其实是我妈家才对,我懒得去纠正语病了。 “还可以住一个晚上。”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学校的住宿生是单双周轮放假的制度,逢双数周末可以回家,单数就留校。这星期他的室友估计都要回家,他也许是不想回家才打来电话询问。 “我想去……”他小声地说。 “你说什么?刚才白银叫得很大声,我没听见。”骗人的,其实白银正在他的小饭碗旁边吃今天不知道第几顿饭了。 “我想去。”不过他只提高了一格左右的音量。 “什么?电话信号不好。”我拖开声音。 “陈安!” 呃,这声很大声…… 我干咳两声,稍微正经点,“那就这么说定了。” “……还有……” “嗯。”我耐心听着。 “明天也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你想什么时候打都可以。”我弯起嘴角。 于是每天晚上都会在差不多晚餐的时候接到电话,聊到他晚自习快开始,才匆匆挂上电话。我本想跟他说买个手机给他,但是他一定不会高兴,过多的赠与有时候更糟糕。 星期六上午照例带了白银回去,坐车对白银来说有点吃力,幸亏车程短,他打个瞌睡也就到了。当然可以把他寄养到宠物店,但一想到他那个性就作罢了,带在身边总放心些。而且一到家,就有大鱼大肉等着我俩。白银又不怕我妈,还是很乐意跟我回去的。 我妈把活的大闸蟹放进加了鸡蛋和砂糖的黄酒里养着,等蟹喝酒喝得醉醺醺,就下锅蒸。我一进门就闻到了甜酒香,毛手毛脚地进厨房掰了个蟹钳子,一边啃着一边丢了块蟹肉给白银。 白银很喜欢吃,抱住我的腿喵喵叫给不停,我心一软又给他吃了些,结果这家伙被蟹肉里的黄酒给吃醉了,没一会就东倒西歪,撞到了桌脚还搞不清状况。我把他提溜到沙发上,他赶紧把脑袋埋到了沙发垫底下,屁股露在外面,片刻之后就呼噜噜睡着了。 “哪有人把自己家猫给灌醉的。”我妈和我看了半天白银,笑得前俯后仰。 “他自己贪嘴嘛。”我拨了拨白银的尾巴,他不满地抖抖身体,埋到更里面去。真想让小表叔也看看这醉鬼的无赖德行。 想到这个,我看看时间,跟我妈说了一声,赶紧骑了我妈的自行车去小表叔的学校,还好这镇子够小,这会接他刚好可以回来吃午饭,只是没想到在他学校门口跟他撞个正着。 “我认得路,正要自己去。”他脸蛋红扑扑的,我忍不住捏了一把,他不满地揉了揉被我狗爪蹂躏的地方。 “嗯。”我笑着说,“刚才白银喝醉了。” “他怎么喝醉的?”小表叔瞪起眼。 “吃醉蟹吃的呗,快去看看他吧。” “好。” 我骑着叮叮当当的老旧女式自行车,载着我的小表叔回家。 他伸过手抓着我的衣摆,不轻也不重,好像白银在我怀里的分量。 第19章 白银不胜酒力,睡得昏昏沉沉,任我们怎么揉捏都不愿动弹。后来小表叔都紧张起来,拉着我连连问白银是否没事。 “嗯……试一下就知道了。”我拣了很小一块鱼豆腐放到白银的嘴边。 他睡梦中闻到香味,抖了抖鼻子,舌头往我手指上一舔,卷过鱼豆腐就吧砸吧砸吃了下去。 “他睡觉也吃东西……”小表叔看得目瞪口呆。 “要不然怎么叫馋猫?”我去洗了手,“吃饭吧。” 蟹里的酒真是有点多了。用酒养的时候这些蟹大概喝了也不少。酒是家酿的,比买的更醇香些,我妈还说着蟹补,硬让小表叔吃下一整个。他对我妈不认生,毕竟是在我之前就认识了,但就是招架不住中年妇女对孩子的热情。于是饭后他的脸上就泛起红晕 他上下眼皮快要粘住,本来午饭后就易犯食困,再加上酒的效果更不得了,还是强撑着坐在沙发上跟我们说话,简直像不愿离人的猫。我赶紧把他拎去我的房间躺下,他几乎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否做了好梦,嘴角有略微上扬的幅度。我傻傻站在床边看,不自觉也露出微笑。 我陪着我妈剥了一会莲子,她也跑去睡午觉了。我把干龙眼,莲子还有浸泡好的白木耳放进砂锅熬甜汤,设置好火候,等他们醒过来就能喝。 快要入秋的午后,风卷过开启的窗棂,吹得我也昏昏欲睡,不知为何,觉得时光走得缓慢。 太阳西斜时小表叔才醒过来,揉着眼睛不甚清醒地走出房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模模糊糊地叫道,“陈安?” “起来啦。”我进厨房盛了碗莲子汤给他,“先喝点汤醒醒神。” 他双手捧着碗却不坐下,飘飘荡荡地跟在我身后,我在厨房把砂锅里的汤倒进大碗晾凉,他也站在旁边。 “怎么不去喝?” 他摇了摇头,朦朦胧胧地蹭过来挨到我身上。这是还迷糊着? 我顿时起了坏心眼,把他拽到沙发边坐下,接过他手里的碗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啊……” 于是他也跟着“啊……”,张大嘴喝下了汤,抿着嘴慢吞吞咀嚼莲子。 莲子在砂锅里小火炖了一下午,入口即化,不怕他磕到牙。 还敢笑白银做梦也吃东西,你也实在好不了多少。一会真清醒了恐怕会满脸通红。我忍着笑一口一口喂他。 他却对我露出笑容,用依旧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陈安,你真好。” 蓦然不知作何反应……好什么,不过都是寻常事,只是因为从没得到,于是一丁点也是好。 现在你大概还没有余力,所以只要接受便可,等你自己幸福了,你会找到一个人对她付出你的体贴温柔。 一碗汤下肚,小表叔已经完全清醒了,当然还记得都是我喂他吃的,果然红透了脸,也不敢看我,抢过空碗拿到厨房去。 大概天气好,我妈午觉也睡得久,于是晚饭就延迟了,我拉着小表叔去楼下散步。 这一带还跟我小时候一样,小镇子就是这点好,不会变化太快让人措不及手。 “看到那户人家没?他家的窗户三天两头被我们踢球时打破。”我指点着附近的建筑跟小表叔话当年。现在虽是小老头个性,小时候我还是很顽劣的,不像小表叔这么安静。 “那家人没生气吗?” “当然气,被揍得可惨了,我妈说我自找也不帮我。” “那后来呢?” “就赔钱啊,不过后来……”我想起来自己都笑了,“因为打破太多次了,那个人都懒得管了,不知道为什么球总往他家飞,肯定是风水太差了,方位不正。” “说得你自己有理似的。”小表叔细声地对我嗤之以鼻。 “哈哈哈……”我摸着鼻子干笑,不经意瞥到路边一个小摊子,立刻转移话题,“啊,那个凉粉摊子还有在卖啊,去买吧。”虽然快开饭了,但吃一点应该不要紧,我对着慢了我几步的小表叔招手,“快来。” 小表叔小跑两步跟上。 我伸出的手上竟意外多出一个温度。他拉住我的手,垂着头却可以看到发红的耳朵,“快走啦。” 因为吃惊而停留在原地的我被他用力往前拽,“哦,哦……” 这孩子简直是我心底深处的逗猫棒,摇摇晃晃,让我生出欢喜的笑意。 饭前吃了凉食,我和小表叔都被我妈狠狠剜了一顿,不过等我上缴了给她买的那份,她又开心了,美滋滋地把凉粉放进冰箱,打算饭后再吃。 晚餐时白银已经完全清醒了,精神抖擞地照例拖了他的小碗,在桌脚强烈要求投喂。我手贱,又想给他螃蟹,被小表叔给阻止了。不过白银完全不识好人心,只当有人不给他吃的,喵喵叫着抗议。 “人家都说白眼狼,你是白眼猫。”连我妈也看不过去。 我哈哈大笑,小表叔也挂上清淡的笑容。 小表叔毕竟是高三的学生,跟我这个闲人杀了一天的时间,晚上要写作业。我的房间从高中后就一直没动过摆设,他就坐在我的书桌旁学习。 房门半敞着,我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往里探头,笑眯眯地跟我说,“好像看到你小时候啊。” “我小时候有这么乖啊。” “那是一点没有。”我妈果断否认。 “真不给面子。” 我陪着我妈看电视聊天,看看时间差不多,去厨房准备水果。把哈密瓜,脐橙和香瓜一一去皮切块,再洒上酸梅粉拌匀,听一个外地的同事说,这种做法在他们那叫甘草果。分了一盘端给小表叔,其他放在客厅。 小表叔盯着水果上的粉末研究,“这上面洒了什么?” “酸梅粉。”我拿水果叉戳了一块递给他,“吃吃看。” 他好像不曾对我拿出的任何食物保持过怀疑,毫不犹豫地吃了。 “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 “……你也吃。”他突然戳了块哈密瓜直统统塞到我嘴边。 “呃?” “快张嘴啦!”他脸又红得快滴血了,我赶紧把哈密瓜吃下。脸总那么容易红,不过看着怪可爱的。 我们家向来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的卧室,晚上他还是跟我睡一起。大概之前也挤过一张床,他这回倒没那么拘谨了。加上下午他睡久了,一时半会睡不着,拉着我说话。 “喵。” 差点忘了下午睡多了不止小表叔,白银在房门口叫唤,前爪子不客气地挠门。房间倒是找得准,不会跑我妈那间去叫门。我刚刚躺下,又爬起来去给这小祖宗开门,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床边。他的后腿不好使,就拍了拍床脚,我又屁颠屁颠地把他抱上去。 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反正我是被这小混蛋给吃得死死的。 “白银,过来。”小表叔掀起被单的一角让白银钻进去。 “喵呜。”白银的脑袋在小表叔的手上拱了拱,浑然忘了他之前还为了小表叔不给他吃螃蟹生气。 白银和小表叔玩得起劲,我却渐渐眼皮沉重,便留了床头灯,在床外侧躺下。 快要睡去时,听到台灯被啪的关上,手上又多了熟悉的温度。在坠入梦乡之前,我记得轻轻握住那只手。 第20章 星期天的早上我醒来得早,将两人紧握的手轻抽出来,在小表叔警觉前即时把白银的爪子塞进他掌心给他抓住。他以前睡得浅,现在看起来是越发睡得天昏地暗了,竟也没醒过来,只无意识的捏了捏白银的肉爪子,白银尾巴轻扫,往小表叔的怀里蹭去。 我笑着轻手轻脚起床。老妈也还在睡,反正有我在家,也用不着她准备早饭。 昨天下午的莲子汤还留了一大锅,因为没有油水,也不怕坏了味道。我先放下去加热,等他们都起来,再往里面放鸡蛋就可以吃。 经过客厅时,顺手打开电视,正在播早间新闻,地方小台无非说些家长里短,听着却有趣。 “陈安……”小表叔不知何时醒来,抱着白银站在房门口。 “吵醒你了?” 他缓缓摇头,“自己醒的。”他举高双手把白银架起来,“给你抱。” “哦。”我走去接过。小表叔就晃荡去刷牙洗脸了。 “喵呜。”白银在我手上扭动,我一把他放到地上,他就跑去看他的小饭碗。 吃了睡,睡了吃,你属猪啊……我无奈地给他倒猫粮,蹲在旁边看他吃。白银吃东西向来很卖力,吃相也不好,吧砸吧砸的发出很大的声音。而且这家伙还很挑食,不给他要吃的就宁可饿着也不吃,格外的有骨气。有同样养猫的同事摇头叹气说那是因为我太宠他,硬给他饿两天,什么也吃了。 我怎么可能饿他,把白银养成小魔头也是我的错。 他吃饱喝足了,就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的拖鞋上,把脑袋一歪,“喵。” “知道了,知道了,陪你玩就是了。”我念念叨叨地抚摸他。 “噗。” 听到细微的笑声,我回过头,小表叔已经洗好了,前发挂着几点水滴,刚才我和白银的蠢样一定被他看在眼里,忍不住就笑出来了吧。 “唔,伺候小祖宗的重任交给你。”我把白银往他怀里塞。 他抱住白银跟着我进厨房。他比以前粘人了许多,好像很喜欢跟在我身后进进出出,像白银一样。 莲子汤已经咕嘟咕嘟沸腾,我洗过手,揭开锅盖看了看,准备放里面放鸡蛋,一面对倚在厨房门口的小表叔说,“本来早上想煮面,但昨天忘了用骨头炖高汤了,就只能还是莲子汤。” “没关系。”他说,“我喜欢莲子汤。” 我磕鸡蛋的手顿住了。 这好像……他第一次对我明明白白地说出他喜欢什么,没有不安,如此坦白,不需要我旁敲侧击或一再追问。想起最初我问他喜欢什么,那时他告诉他也我不知道。也许,根本也不是不知道,而是没法说,或者说了也无人听。 “喜欢啊……” “嗯……”他垂下头,捏住白银的爪子,声如蚊蚋地补充,“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看到他红若朝霞的脸蛋,我又嘴贱了,指着自己笑嘻嘻地问,“那我呢?你喜不喜欢?” 他浑身僵了一下,咬紧牙关抬起头用力瞪我,脸却更红了,几乎红到了脖颈。 “我讨厌你!”他猛地把白银往我脸上一按,白银居然毫不惊慌,反而摊手摊脚地往我脑袋上巴,在我慌忙接住这只懒猫时,他已经匆忙跑到客厅,窝进沙发。 真让人伤心,都被说两次讨厌了……不过我还是禁不住想笑。 他缩在沙发里不跟我说话,我拿汤给他,他连正眼也不看我只接过碗去。我妈过了一会也从房间出来,我就端了她的那份汤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她却注意到了小表叔。 “咦,小泽的脸怎么这么红?感冒了?小安你晚上是不是卷被子了?” 我睡相不至于差成那样啦,又不是白银。 “不是,没有……”小表叔的脸快埋进碗里。 我哪敢说是我戏弄过头了,摸着鼻子干笑。 早上简单吃过,我就收拾起来去车站,车票是昨天一下车就买好的。我妈跟往常一样紧张,问了好几次有没有落东西。实际上我根本也没啥行李,两手都是白银的用具。 “我,我送你去吧。”从方才起就不吭气的小表叔这会总算开金口。 我看看时间还早,就点头答应,“反正近,走过去吧。” “嗯。”他走上前帮我拿装着白银的宠物箱,那有些分量的,但我还是很顺手交给他。 “妈,我走了啊。”我站在玄关招呼。 “你下星期回来不?”我妈问。 “母后大人想我回来不?”我嬉皮笑脸。 “臭小子!”我妈一巴掌拍在我背上。 “嗯……小表叔。”我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诶,什么?”我有一阵子没这样叫他了,他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转到他身上。 “交给你一个历史重任。” “唔……是。”他都没问什么就先答应了。 “以后我没空回来,你多帮我陪陪我的母后大人吧,只要学校放假都可以过来。” “呃……” “很好,我有了小泽,你就没用处了。”小表叔还没应承,我妈就笑了。 “这么快就狡兔死走狗烹啊。”我笑说。 “快走快走。”我妈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门。 我顺势往外走,小表叔小跑着跟上来,拉住了我的手。我侧头对他微笑,两人一起走向车站。 早晨凉风习习,我们走得像散步。小表叔牵着我的手轻轻晃荡。 到了车站,我就让他先回去,他走了几步又跑回来。 “其实……昨天是我生日。”他咬着嘴唇说。 我瞪起眼睛。等等,难道之前他打电话过来吞吞吐吐问我周末有没有空是因为生日?我误以为他怕周末没处去,如果我说没空,他是不是也就这样算了?还好我回来了…… “我过得很开心,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日。”他笑起来,微红了脸蛋,小声地说。 “唉……”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退票窗口。 “陈安?”他见我这样的反应,紧张地跟着我。 “干嘛不早点告诉我?”我边走边说,“还好来得早,还能退票。” “你,你不用退票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开心,真的。”他焦急地拉住我的手臂解释。 “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停住脚,收敛笑意,严肃地看着他说。 他显然吓到了,慌忙道歉,“对不起,早知道……我不会说的……” “错!”我用没拿行李的手捏住他的脸,“应该是早知道就早早地说。”他神色紧张,我可没法再装,又挂起笑,“不过现在总算说了,我就大人大量,不追究责任了,还好据说生日不能提早,但可以押后,今天再来过也不算太晚。” “不用的,我不需要……”他连连摇头。 “我知道你也许不需要,可是我想。” “你想?”他不明所以地看我。 “我想帮你过生日,送你生日礼物,给你买生日蛋糕,看你吹蜡烛,等你许愿,再抹你一脸奶油。”我揉乱他的头发,“陈泽,这都是我想做的事情,跟你要不要无关,只是我的私心。” 我的小表叔眼里浮现了雾气,紧紧握住拳头,半晌松开来,却伸过手揪住我的衣摆,“还要……还要给我唱生日歌。” “白银也会一起唱。”我拂去他眼角欲落未落的湿润。“不过,我唱歌走调啊。” “走调也要唱。”他抿住嘴唇,别扭地说。 “哎呀,太会为难人了。”我笑眯眯地叹气。 哦,对了,要先退票。 第21章 先折回家把白银放下,跟我妈解释了一番,她便匆匆拿了钱包出门买菜,我则和小表叔一起去买蛋糕。 小表叔有些惶恐,大概是觉得给我妈添了麻烦,轻声问我,“这样……没关系吗?” 我笑着反问,“有什么关系?” “我好像总是给你们添乱……” “唔……”我沉吟片刻,想着怎么才能他正确传达,“并不存在添乱这个问题,因为那是对外人来说的,你明白吗?” “……”他沉默地看我。 我又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就是说,你做什么都可以,任性也没有关系,我和我妈都不会因为这样就嫌你,也许你做错了事我会生气,但那也不表示我会讨厌你。”我拍拍他的脑袋,“所以你不用表现得事事完美,我想,人绝不是因为谁完美无缺而喜欢谁。” “你是说,你永远不会嫌我烦吗?”他轻声向我确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父母对他的态度让他对人心变得如此没信心,别人对他好过一个限度,他就变得不安。而且他限度也未免太低。 “当然不会。”我对他笑,“实在是想烦也烦不起来。” 这可是真心话,在他听来恐怕像玩笑,于是他又扭过头去。 我们镇上有一家很古老的糕饼店,我小时候就常在这家店里买蛋糕,因为店的外墙贴满了红瓷砖,所以这家蛋糕店就叫红房子。我拉着小表叔去红房子买蛋糕,很意外店主大叔居然认得他,说是他常来这里买面包吃。小表叔窘迫地解释因为他妈妈不爱做饭。我没再多问。 “今天是这孩子生日啊,几岁啊?”店主大叔也是店里唯一的糕点师,拿了白巧克力板用果酱在上面写字。“叫什么名字?” “18岁,陈泽。”小表叔回答。 “哦。”于是他在巧克力上写了“陈泽18岁生日快乐”的字样。 “咦,成年了啊?真看不出来。”我总觉得小表叔还是个小孩。 他听了分外不高兴,沉下脸道,“我是大人了。” “哦哦。”分明还是孩子气。 回到家我妈还没回来,我看小表叔还是不太习惯的模样,打了个电话让我妈别买太多。谁知她却来劲了。“自从你出门之后,我就没给人过过生日啦。” 我们家人口太少,我还留她独自生活那么久,她也许是拿小表叔来弥补些什么,我也就随她高兴,转头对小表叔说,“你看,她一点都没有觉得麻烦,还很高兴。” “嗯。”他放松表情,略有点害羞的笑了。 早上出去又回来,白银大概有些搞不清状况,以为又回到家了,正撒丫子满屋子乱跑,小表叔跟他一起瞎转悠。我窝在沙发上看他们一大一小傻乐。闹腾没多久,我妈就回来了,手里拎着鼓囊囊的购物袋。 “快来帮把手。”我妈站在玄关对我招手。我还没从沙发上站起来,小表叔已经跑过去了。 “我买了三斤半的鲈鱼,哎呀,活的,可新鲜了,清蒸肯定好吃。”我妈兴奋地翻袋子给他看。“哦,还买了排骨,让小安给你做糖醋排骨。” “妈,你先进来啦。”看起来要说得没玩没了,我去接过袋子,拉起有些无措的小表叔进屋。 我妈把买来的东西丢进厨房,要收拾的食材不少,我先去处理,一会要做不会手忙脚乱。正在杀鱼,我妈闪进来,“你说说,孩子生日,还是没一个电话。” “妈!”我不愿听这些,又怕小表叔听到,赶紧打断了他。 “好好,不说不说。”我妈摆手道。“你洋芋要怎么做?” “加虾米和葱炒了。” “那要先煮熟。”她说着帮我把洗好的洋芋切块后丢进锅,加水,放了少许盐。 我踟蹰着洗过手,对我妈正色道,“妈,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她也停下手,仔细听我说。 “陈泽他……我是没法不管的,你也清楚。” “嗯。”她点点头。“你是这性子,我之前没反对,以后也不会。” “他现在十八了,也不用多久说不定就离开我独立了,不过眼下只要他不讨厌我,还想跟我一起,我就不会丢开他。”我顿了顿,“所以,我希望妈你也把他当自家孩子看,以后……不要再说那些了。” “……好。”我妈郑重地答应。 我妈是个好人,只是难免会有妇女爱八卦的小毛病。她是我的母亲,我当然是怎么都好,但现在我也同样重视我的小表叔,至少不希望他在我妈这里听到不开心的话,却只能默默忍在心底。 吃过饭就给蛋糕点上蜡烛,我抓着白银的前爪打节拍,和我妈一起唱生日歌。可惜我家是刻在基因里的家族遗传性五音不全,两个人唱得全不在调上,荒腔走板,还带上白银适时的几声叫唤,听得小表叔直发愣。 “哎呀,老了,唱得不好了,当年我可以一朵金花……”我妈很善于给她自己解嘲,我没有说出她当年也没唱好过的实情。 “赶紧许愿吹蜡烛吧。”我觉得不好意思,打个圆场,小表叔才回过神来忙点头。 他闭上眼,双手在胸前合十,虔诚的许愿。我不知道他的愿望,因为大家都说讲出来就不灵了,我不迷信这些,只是由衷希望这孩子哪怕最细小的愿望也可得现实。 等他再度睁开眼,我把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要一口气吹灭全部啊。” “唔。”他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很好,一根不剩的灭了。 他切了三块蛋糕,我把剩下的装回盒子,让他带到学校跟室友分享。 饭后我就钻进自己房间翻箱倒柜,我妈没动过这里的摆设,我却稍微忘了自己把东西都放哪里了。小表叔站在门口看了我片刻,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于是走到床沿,才坐下,又站起来去带房门。 “怎么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门关上,一边翻找一边顺口问道。 “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但是我听到你们说话了。” 我手上僵住,“陈泽,我妈她不是……” “我知道的,我没有生气。”他打断我的话,“我是想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不在意的。” “嗯。” “还有……” “嗯?” “不管我长到几岁,我都不想离开你。”他双手乘着床沿,低下头,视线大概落在地板上。 这孩子……居然说出这么动听的傻话。 我从置物柜的深处挖出了要找的东西,走到他跟前蹲下来,仰脸与他对视,“不管你要做什么,放心,我都在这里。”我拉过他的手,给他戴上我手里的东西,调整了一下,“嗯,正合适。” “这是?”他抬起手腕看。 “我大学时戴的表,送你当生日礼物。”那是我考上大学后买的,花了两百块,对那时的我来说是很贵重的物品,用了四年,毕业时因为这手表太孩子气才收起来。“换个电池就能走了,虽然不是很值钱的东西,希望你能喜欢。” “我喜欢。”他咬住嘴唇,缓缓地伸手抱住我,脑袋蹭在我的肩上,“我喜欢,收不到更好地礼物了……” 他还是这么容易满足。 第22章 周末有空我就会回家,看看小表叔,陪陪我妈。我妈说是沾了小表叔的光,我这不孝子才会记着回去。我自知理亏,也只能干笑,倒是让小表叔不好意思。有时候忙了,小表叔就会去我妈家陪她聊天,或者来我这边住一晚再回去。原本的弹簧床已经被我换成结实的木床,只是住处狭小,换了床也依旧小张。不知不觉,他在我妈家和我那边留下的东西多了起来。还是每天一个电话,说些日常琐事,生活即使无波无澜,我在他脸上看到的笑容却越来越多。 之后到了国庆假期,他才有三天假,我公司福利不错,七天放满,便拒绝了同事旅游的邀约,溜达回家当闲人。小表叔在我妈家住到开始上课,我就跑去跟他老师打了招呼,这几天中午都接他回去吃饭。他的班主任是个很负责任的人,有天我过去时特意找我谈话,似乎把我当成了他的监护人。 “你是陈泽的表哥吗?” 解释起来太麻烦,我也就点头了。 “陈泽这个学期开朗了很多,成绩也比以前稳定,高三这段时间心态很重要,你也要多关心。” “是。”我忙不迭应下。 “我知道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他挺懂事的,也没有行为偏差,就是太内敛。”想来之前小表叔也让这位好老师担心过,“虽然这些跟你说有点奇怪,但真的难得有他家人来找他。” 我笑着谢过老师。其实我很少主动过问小表叔在学校的情况,更不在意成绩,通常听他自己说些零碎,知道他开心就好。不知为何,我不太想板起脸来当他的家长,那样的关系等级过于鲜明。 老师走后,我转身想去他的教室,却见他正站在楼梯口,刚才说话大约听见了。 “陈、安、表、哥。”他阴着脸一字一句地故意这样叫我。 “嗯?这是因为我把你降了辈分不高兴吗?”我笑问。 “才不是。”他好像真有点不高兴,“你是我远房亲戚,不是我爸爸。” 呃……是觉得我管得太宽了吗?我有点笑不出来,讪讪地道歉。 “对不起,回去吃饭吧。”我率先往回走。 他僵立在原地片刻,我心里失落,只顾自己径直离开。 “等,等等!”他突然跑过来用力抓住我的衣服,“陈安,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勉力对他笑。我从来都知道自己代替不了他的父母,也绝没有打算代替,也不想给他居高临下的怜悯,我也许是太沾沾自喜了,自以为给了他一个家,竟没把握好分寸。 “对不起,我没有想……嗯,没有想管住你的意思。” 我跟他道歉,他只死死拉住我沉默。 “陈泽,我没有生气,真的,你别怕。” “……对不起。”他一说话,大颗的眼泪居然滚落了下来。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当着我的面哭,顿时慌了手脚。“怎么哭了?别哭啊……” 他摇头,自己用手背抹去眼泪,“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把我当小孩。” 或许他太急着成长,急着证明自己独立,好去脱离自己无法应对的家庭环境,所以讨厌被人当成没用又麻烦的孩子?我是不是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我只能竭力揣测他的想法,心里也懊恼方才自己不经意的态度竟让他不安。 “别哭了,小心被你同学看到。”我环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刚刚只是碰巧遇到你的老师,他很关心你,所以多说了几句,对不起。” “别把我当小孩。”他把脑袋埋进我的胸前,闷闷地重复。“我知道现在这样说很可笑……” “并不可笑……” “陈安,我会努力长大。”他抱紧我,用力地说。 “嗯。” 其实我很想说,不用努力也没关系,现在的时光尽可用来享受,可是他的心里有太多沉重,十几岁的身躯不足以负担,于是焦躁地前行。 这次的意外让我不得不去正视长期以来被我有意无意忽略的事,无论其他人和他再好,父母亲情的缺失始终是不能弥补的缺憾。我其实也考虑过的,可是那时候只想着他们太糟糕,还不如索性让他离开那样的环境。可那毕竟是我的想法,血缘亲情又岂是因为从中受到伤害就能轻易割舍的。 我不能再把和他父母见面的事情拖下去,干脆不再通过我妈,自己打了电话过去,强硬地提出见面,约下了时间地点。这一切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暂且先瞒着小表叔,时间也特地拣在单数周他留校的周末。我心里没底,害怕他知道了要生气,更怕他的父母会让他一再失望。 他的父母在办理好离婚手续前就分居了。房子留给他妈妈,他的父亲搬出去。小表叔起初是跟他妈住原来的家里,谁知道他的妈妈竟带了未婚夫回去,又常和他亲爹吵闹,他实在呆不下去才会跑到我那里。这些细节都是我在去见他们之前听我妈说的。我听了之后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以至于看到这两个人时心底居然泛起了一阵怒意。 陈父是生意人,甫一见面居然给我递了名片,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就说,“陈先生,之前我和前妻离婚时多亏你和你母亲帮忙,如果你要谈小泽那段时间的生活费,原本我已经支付过一部分,有其他开销的话,就同之前电话里说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想并不需要为此特意见面。” 我压着心头愤懑,勉强微笑道,“这事稍后再谈也可,我有别的事想问,两位现在离婚手续已经办妥了吧?请问打算如何安置陈泽?” “你问这些做什么?”陈母皱起眉。 “就当我好奇吧。” 陈父耐着性子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交给他奶奶来带。”他说这些话时并为掩饰地流露出不满,略带轻蔑地瞥了旁边那位美丽的女性一眼。 她立时察觉到,不爽地说,“生活费我也会出的,我马上要再婚,带着这么大的孩子怎么方便?而且我也是为他着想,他性格那样闷,你让他怎么去跟我现在的丈夫相处?” “你不用说得那么好听,无非就是想把他丢给我,可他本来跟我也不亲近,你让我怎么办?” “哼,现在来说这些,你不就是嫌麻烦吗?” “你就不嫌麻烦了?” “即是说你们两位都不打算亲自带他吧。”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刺耳,我实在听不下去,只能出言打断他们。他们在我这个外人面前都能说出这番话,在家里是否已经吵过千百遍,那孩子肯定听见…… “陈先生,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孩子是我的,难道我不知道为他好吗?”小表叔的妈妈对我已经非常厌烦,显然不愿搭理我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陈泽已经十八岁了,等他读完大学也就几年时间,把他交给他奶奶照顾我认为没什么不妥。”陈父道。 这意思是……大学毕业后就可以彻底撒手不管了吗?! 我忍了又忍,勉强维持僵硬的微笑,“不好意思,不过你们真的有为人父母的自觉吗?” “陈先生,你是打算来教训我们的吗?”陈泽的父亲也沉下脸。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我哪来的资格教训两位,我只是希望你们将来不会后悔。” “你说什么?!”陈父即刻拍桌。 我控制不住心中怒火,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我是说,你们眼下咬定他是你们人生的意外,满不在乎地伤害他,但愿老来不要突然想起什么儿女天伦,又兴冲冲地挽回。” “陈安,你不觉得你说得太过分了吗?!”陈母厉声道。 “过分吗?如果我太过分,你们呢?” “我再强调一次,这是我们的家事,和你无关,你的正义感不要旺盛过头。”陈父沉声道。 正义感?我才不是那么富于爱心的人。世界那么大,我哪可能见一个挂心一个,也许现在这么愤怒,只是因为被伤害的人是我的小表叔。 如果对象是他,那就跟我有关。 “真是不好意思,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管定了。” “那么你要怎么样?”陈母率先冷静下来,冷声问道。 “……”我一时无言。我的确讨厌他们,但他们是陈泽的爹妈,又不是小说里必须打倒的反派,所以我来时心存希冀,指望他们心里对他哪怕还有一丝记挂,那么兴许有一天僵化的亲子关系会慢慢变好,然而他们眼里始终只看到他们自己,我已无话可说。 我小心翼翼才让我的小表叔露出笑容,又怎么可能舍得再任由他们伤害。 我咬了咬牙,微笑道,“既然你们都嫌他麻烦,不如把他交给我。” “你什么意思?”陈母眯缝起眼睛问道。 “你放心,我们家虽说不算有钱,但足够生活,不需要贪图你家什么东西,把他交给我,你们也少了负担不是吗?”我语带讽刺。 “哼,你凭什么?”陈父轻蔑地问。 “你说那孩子跟你不亲近?”我不答反问道。 “他的确和我疏远。”陈父皱眉。 “那是你的问题。”我再无顾忌,直言不讳。 “什么?!” “他是个体贴的孩子,也很知足,你对他好一分都记住,所以只可能是你自己疏远他,你这些话如今说来也不过推卸责任,何必摆出为难的样子?” 陈父被我堵得无法反驳,却是气得咬牙切齿。 “还有,陈泽的个性一点都不闷。”我转向陈母道,心中浮现他的一颦一笑,我不由软下语气,“他很可爱的,会哭会笑,生气起来眼睛瞪得滚圆,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我……”陈母张口想争辩,却又吞了回去,撇开视线。 “所以,”我顿了顿,弯起嘴角,“我不凭什么,只凭我比你们更了解他。” 他二人沉默半晌。我出言强硬,当然绝不后悔,却又希望他们拒绝,或者至少犹豫不决。我是一个没有任何立场的外人,只要他们心里有陈泽,就不可以答应。 陈父与陈母对视了一眼,迟疑地开口,“你毕竟是我们的亲戚,你妈妈也是个好人,我们……可以相信你。” ……竟同意了。 “关于他日后各种费用……”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我垂下眼,打断了他的话,“这些都在其次,首先麻烦你们亲自去问问陈泽的意愿。” “好,我们再联系。”陈父干脆地答应。 走出跟小表叔的父母见面的咖啡厅,我茫茫然一路走到了他的学校,正踟蹰着,传达室的大叔认出我,自作主张地帮我广播叫了他出来。 “陈安?”他大概是小跑着过来,脸蛋泛红,喘匀了气才疑惑地叫我。 我觉得对不起他。也许我做了件错事,还丢给他一个糟糕透顶的选择题。他知道了会不会恨我? 我扯出难看的笑容,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抱住他。他一霎僵硬了身体,而后立刻放松下来,回抱住我。 “怎么了?”他轻声问我。 “没什么,想见你。” “唔,嗯。”他脸上发烫,安静了一小会又道,“陈安,你对我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在的话吧。” “嗯。” “我也在的。”他悄声说。 我是没用的大人,又让他安慰了。 或许他往后的漫长时日里也会为了某些事黯然,可惜……那是我竭尽全力也改变不了的。 第23章 几日后,小表叔的父亲就来电商谈费用的问题。我让他们记得按月给小表叔生活费,其他没有要求。我的收入普通,但多了一个小表叔并不成问题,一定要他的父母给生活费,也不过是想让小表叔觉得父母心里还记挂着他,哪怕是用钱这样的方式。 比起这些小事,我担心的是小表叔的反应。既然他爸爸跟我商量钱的事,就表示他已经知道我去找过他的父母,何况他爹还这么上赶着去问,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我的独断专行好像在强迫他在父母和我之间做出选择似的,就结果看来他是选了我,但我不敢揣测他心底的想法。 我忐忑不安,像要上断头台的犯人等着他来找我兴师问罪。然而他却只字不提,一如既往地在周末和我见面,每天打电话闲聊。只是偶尔我会发现他在盯着我沉默,等我看向他,他却撤开视线。 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肯定是装出来的,独自一人时不知又想了些什么。我被他忽悠过,这次便多了心眼。态度没变不表示心情没变,他很善于配合别人伪装自己,像依赖着保护色的动物。我不怕对我生气,却极不愿意他对我装模作样。 “陈泽,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终究是我按捺不住,趁着他来我家过周末,索性开口问了。 他正窝在沙发里逗白银,听到我的话,手上停了下来。白银本来玩得正欢,喵喵叫着想唤回小表叔的注意。但是小表叔却没搭理。从来有求必应的白银不爽地蹦下沙发跑向我,我也没动弹,只是安静地看着小表叔,等他回答。白银见没人陪他玩,生气地钻到沙发底下。 小表叔往沙发下看了看,抬起头视线却不转向我,“要对你说什么?”他反问道。 “……”轮到我无言以对,“你不生气吗?我私自去见你爸妈,一句也不跟你提……” 他缓缓摇头,始终没有看我,语气生涩地道,“不生气,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他竟然这样说?! 我顿时慌了手脚,不自觉向他走去,中间还绊到了茶几或者柜子,我根本没注意,踉跄着站好,我掰过他的脸,不自觉地否认他的话,“不,对不起……不是这样的。” 我突然意识到我丢给他的根本不是双选题,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答案。不管他是否情愿,他的爹妈看到有人主动提出照顾当然不会放过,我逼迫他只能选择我。 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很多次想过把他留在身边,跟他父母那样说也不是一时冲动,大概是我希望能名正言顺地留住他。什么为他好,根本不是的。如果我为他好,就应该想办法修复他跟他父母的关系,而不是借机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这不过是我神经病的占有欲。 我被自己不堪的想法震惊,无意识地收回手,讷讷地说不出话。 他抱住膝盖缩起身体,轻声问,“陈安,你这么做是打算收养我吗?是同情我吗?如果有其他跟我一样的人你也会这样做吗?”他说得听起来不像是问话,更像是喃喃自语。 “……”他这样认为的吗?我不敢否认,害怕让他知道我真实的想法,只能沉默相对。但我已经明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不想让他离开,让我这么用心对待的人也只有他而已,其他人我也许会帮助,但绝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似乎成了默认,他埋下头,“我知道,我知道了……” 第24章 房间的空气好像被强力胶黏住,滞涩得令人近乎窒息。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莫名的恐慌渗进了我的心底,他好像受到了某种伤害,对我摆出了彻底防卫的姿态,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拧过头不直视我,“我先洗澡去睡了。”他丢下这句话,就直接冲进洗手间关上了门。 他一离开我的视线,我身上的力气就好像被抽空了一样,直直地往后瘫倒了沙发上。 白银好像察觉到了家里气氛异样,从沙发底下探出个脑袋,不安地蹭到我的脚边,“喵。” 我顺手把他捞起来,撑开他的爪子按到自己闭起的双眼上。 “白银,我让小表叔伤心了吧?” 他是气我无端插足到他的家事,一口咬定我是可怜他。明明一直小心不想让他这么以为,他的自尊心太高,宁可独自坚强努力也不会乞求施舍,可事到临头我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因为害怕自己龌龊的心思被他看穿,害怕自己不知道会再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 “喵。”白银好像发现我不开心,舔了舔我的脸。 “你又不是狗,学人家用这招啊。”我被他逗得露出一丝苦笑,捏了捏他的耳朵。 “喵呜。”大概是想安慰我,他稀奇地温顺,随我摆弄。 “你还真会看人脸色。” “喵。”我实在不识好猫心,白银不满地用前爪拍我。 “接下来要怎么办?”我定定看着白银,扪心自问。他却茫然地歪过脑袋,怎么可能听得懂。 小表叔在浴室里耗了很久,久到我担心起来,跑去敲门,他在里面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马上就好。” “哦……记得开换气扇通风。”我悻悻地提醒。 里面安静了片刻,才传出一声“嗯”。 他也许连话也不想跟我说,见我也心烦。从浴室出来就直接躺到床上,也不管头发还湿着。我拿了干毛巾拉他坐起来,“头发湿答答的睡觉,明天起来会头痛。” 他的头发细软,开学之后剪短很多,像白银肚皮上的软毛。我慢慢帮他擦拭,他盘腿坐在床上,乖巧地垂下头。半晌,他轻声地开口,“陈安……你实在太好人了。” “……”我无言以对,默默收回毛巾,他还是低垂着脑袋,露出的后颈简直像一掐就断似的。我撤开视线,声音干涩地喃喃回答,“不,我不是好人。” “好了,睡觉吧。”我被房间里让人不舒服的沉寂压得透不过气,挤出一丝笑容道。 “嗯。” 我把白银放到了他身边,我安慰不了他,就让白银给他一些温暖吧。 他伸手揽过白银,翻身往床铺靠墙的里侧缩去。他的不安或者自我保护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在肢体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很快睡去,但我睡不着,又不敢多动弹怕吵到他,圆瞪双眼盯着天花板,适应黑暗之后,我慢慢看清陈旧的木质天花板上的纹理,曲曲折折的四处蜿蜒,看起来让人发晕。 有些事情如果不去触及,朦朦胧胧的过去反而好,可一旦触及,就像开了闸门便越发清晰,可是越清晰就越可怖。大概我潜意识里也明白这是不能去细想的事情,所以从来都是用他是值得让人爱护的好孩子这样蹩脚的理由说服自己。 简直是……糟透了。 乱七八糟的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耳边传来他绵长的呼吸声,大概已经睡熟了。我心烦意乱,索性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西装外套里翻出香烟,摸到阳台上点燃。大概第一口抽得太急,我被呛到,只好捂着嘴咳嗽。回头看了里面一眼,幸好没有吵醒他。 我平时很少在家抽烟,怕气味对白银不好,小表叔来了之后更是想干脆戒了算了。但现在我急需烟或者酒的刺激,什么都可以,让我逃避一下就好。 靠着阳台栏杆发呆,手里的烟燃掉大半也没有吸几口。我碾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走回房间。 不自觉地挪到他的床边,怔怔望着他的睡脸出神,他刚满十八岁,不论过去如何,以后总会光明美好,怎么有我这种人存在的地方。只是眼下…… “你现在还有一丁点需要我是吗,那就暂时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喃喃自语,这句话我说过好多次,如今只为卑劣地给自己找个理由,“对不起……” 凌晨才真正睡着,我睡到了临近中午,或者是纯粹不愿起来,模糊中听到开门的声音,却懒得睁眼去看。直到白银不耐烦地在我的床边叫唤,我才茫然地坐起身。 “白银?只有你一个吗……”我抱起他,视线扫到了小表叔的床,被褥叠得整齐,在这个一眼望到底的小屋子里,却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他何时都是懂礼貌的孩子,依旧记得在餐桌上留了字条,还贴心的为我找台阶,“作业很多,我先回学校了。” 上一次他不告而别,我还能跑去把他带回来,这一次我却捏紧了纸条,缓缓坐到了餐桌边。 或许暂时远离我反而更好。 番外二 陈泽在半夜醒来。 楼下隐约传来争吵的声音。爸爸什么时候过来的,什么时候开始争吵的,他都不太清楚。上次去外婆家,听他们背后谈论父母似乎终于要离婚了。外婆是用松了口气的语气说的。毕竟这么多年来,不好受的不是他父母二人而已。他们离婚后,妈妈要再婚,生活或许会变好,外婆大约觉得高兴。 爸爸已经搬出去,最近过来的几次似乎都只是拿剩余的东西。见到他的时候连招呼也不曾打,大概心情不好也顾不上,或者根本也不愿看到他。所以每次他过来,陈泽都默默地回房间。 妈妈准备把再婚对象带回家住,事先有跟陈泽说过。陈泽觉得除了点头,他没有资格反对。妈妈再婚后一定会比现在幸福,他怎么可以阻止…… 楼下的争吵愈发激烈,还夹杂有物品翻砸的声音。 陈泽起床,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到房门边,轻轻转动了房门的把手,却在拉开门时犹豫了。他抿了抿嘴,垂下头,又把门推了回去。 现在出去了也没用,只会火上浇油。看到他只会让他们更加恼怒。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当成空气,静悄悄的躲在角落。他已经学会习惯。 往后自己该怎么办?陈泽最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并不是想依赖谁,也不感到焦躁。他没有说话的权力,不过是听任他们安排。总之能生活下去的。如果年纪再大一点,能够出去工作,独自生存的话,就不会麻烦到其他人了。 爷爷奶奶也好,外婆外公也好,他们也不想有自己这个负担吧,陈泽想着。他好像只会让他们叹气,让父母争吵而已。会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开心? 不会有吧……可还是偷偷想着,如果能有那样的人就好了。 暑假过了一小半的时候,奶奶突然说让他去她一个姊妹家住几天,眼下家里太乱,等事情都处理完再回来。他在奶奶家见过那位阿姨几次,所以只是沉默地点头。那位阿姨名义上算起来是他表嫂。她说她儿子在市区,让他去那边散散心。陈泽也没有异议。 去哪里不都是一样。他对表嫂的儿子没有任何想象,反正他只要安静地,小心翼翼地装成一个虚无的影子,对谁也没有影响。 他谢绝了表嫂送他的好意,自己一个人拿着地址坐车前往。费劲地找到地方后,又等待了半天。 然后,陈泽遇到了那个让他根本无法应付的人。 第26章 小表叔回去后,我有点浑浑噩噩,对时间也麻痹起来,三五天一晃而过。临近周末我妈打电话说她叫了小表叔星期天去家里吃饭,问我回不回去。 他现在应该根本不想见我,原本每天电话,现在根本不联系,也许气到懒得跟我假装。只是我妈那里他或许碍于情面不好拒绝。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没办法恬不知耻的笑着面对他,于是推说工作忙碌。小表叔装样子本领高强,我又未曾多言,我妈自然不疑有他,嘱咐我有空就回去。我在心里苦笑,恐怕这“工作”是要忙一阵子了。 于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除了我妈来电话,我居然无从得知他的近况,双周时他偶尔还是会过去我妈家住,也常过去吃饭。听起来好像常来常往,可是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我一味拽着他不放,我和他之间早就毫无瓜葛了。 白银倒是出乎意料的记挂小表叔,常常会蹲在我给小表叔买的室内拖鞋上面,眼巴巴的望向门口。以前有事把他寄放在我妈那里也没见他对我有多想念,难道是对小表叔格外意气相投? “白银,你说现在是我们比较需要他,还是他比较需要我们?”吃过晚饭后我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觉得索然无味,索性跑去坐在白银旁边的地板上,跟他一起看门。 白银默默看了我很久才蹭过来,脑袋靠在我的腿上。 答案一定是我们吧。我顺着白银的毛,苦笑着想。 总是用工作当借口没回家,结果一语成谶,还真的让我百年难得一见的遇到了加班。其实这样也好,省得我在家里会不自觉地等电话。 等到回家天都黑了,我一边爬楼一边想白银是不是在玄关的地垫上等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受我心情的影响,他最近越来越没精神,现在晚了回去,他八成会不高兴。 我一开门进去就讨好的叫白银,他却没出来接我。素来安静的房间里传出声音,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电话有条不紊的铃音,急忙蹬掉鞋子冲进去。 白银就蹲在摆电话的矮几边,可能是响了有一会他被吸引过来了。我顾不上多想就去抓话筒,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刚拿起来那边就挂线了。 这个台式电话是我搬进来就有的,既没来电显示更不用说录音功能,我没去取消只是想着工作之外可以关掉手机,有台式电话让我妈找到我就好。结果现在反而不能确定打来的人是谁。 但忍不住一厢情愿的希望是我的小表叔。 我立刻按了回拨键。小表叔跟我说过他都是用学校的公用电话,如果他离开电话亭这会是谁接起来都不知道。但没料到的是竟然占线了。不死心的挂了再拨就再也拨不通了。 可恶,应该早点回来的。 虽然完全不能确定是小表叔打来的电话,我还是很懊恼,抬脚踹到矮几,把旁边的白银吓了一大跳。 “喵。”他退开了好几步,警惕地看着我。 “啊……对不起。”我伸手去摸白银的脑袋,他先是缩了缩,然后才原谅我似的舔了舔我的手心。 自己心里烦躁,害得白银都不开心,不由得冒出自我厌恶的情绪。 不能任由自己再这么逃避下去。事情该有一个解决的办法。虽然我总是说着有一天他会离开我,但其实心底根本不去接受。我实在太自私,直到那天晚上还只顾念自己的心情,想着舍不得离开他,却没有去想那孩子还能不能容许我的存在。 对他来说,“同情”或“怜悯”这样的伪善,还不如不要。至于我,在那些乱起八糟的心思无法控制之前,趁现在和他拉开距离才是最好的。虽然我极不愿以此自居,但从此就好好做一个不冷不热的监护人吧。 结果还是如老妈所言,要把他当儿子或白银一样养,真是太好笑了。 第27章 如果一味的不见面事情只会越来越糟,必须打破僵局。总之这个周末要回家,去学校接他。我坐在餐桌边,对着手机零零碎碎的想了半晌才拨出了号码。 “妈,这星期我回去。”我深呼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说。 “终于有空啦?”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高兴。 “唔,嗯,是啊。”我干笑着回答。 “那就回来吧,前阵子小泽也念起你呢。” “……他都说了什么?”我轻声问。 “诶,好像是上几个星期他过来住,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跟他说你忙,他也就没说什么了。” “哦,这样啊。”我讷讷地应声。 白银跑过来在餐桌脚叫唤,已经吃过晚饭,大概是想我抱他,我还打着电话,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他不高兴地仰头望着我。 “那孩子真是很黏你啊。”我妈感慨道。 “……是嘛?”我心里不是滋味,胡乱地应声。 “可不是,大概是看你没回来啊,他也就只是来吃顿饭就回学校了,八成是跟我这老太婆没啥好玩的,又惦记着你叫他多陪陪我,真是老实孩子,哈哈哈。”我妈浑然不觉,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我回去后会去学校接他的。”我跟着也笑了两声。 “唔,那就这样,回来前打个电话。” “知道了。” 挂上电话就感到乏力,我直直的趴到了桌子上。白银看我终于没事了,又叫了一声。我斜眼看了看他。 “喵。”他蹭过来,爪子搭到我的脚背上。 我还是没动,沉默地和他对视。 他见我还是不抱他,彻底生气了,走开几步背对我。 “白银。”我轻声叫他。 他的耳朵抖了抖。 “白银。” 他转过身,只沉默地用他圆滚滚的眼睛看我。既不远离,也不靠近,好像单纯地在等我的决定。据说猫都很高傲,从不乞求。白银平时都是一副赖皮的德行,我都快忘记他也是一只自尊心比天高的猫了。 我从椅子上起身,轻轻坐到了地板上,对白银伸出手,“对不起,和好吧。” 白银飞快地跑过来,爬到我的腿上,死死地用爪子勾住我的衣摆。猫的心里是不是也有很多不安? 我轻抚着白银毛茸茸的脑袋,恍恍惚惚地想起小表叔。 次日在上班时接到曹烈电话,这个人打电话也不会管对方是否方便。这段时间过得很沉闷,虽然也每天人来人往,但却觉得周遭安静得快令人耳鸣,听到曹烈闹哄哄的大嗓门反而有亲切感。 “找我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啊,你是比尔盖茨啊见面要预约啊。” 只是随口一句问话他都有大堆的牢骚,“喂,干嘛跟我抠字眼。” “谁叫你一张嘴就这么不耐烦啊,我是什么大麻烦吗?”简直可以想象到那个大块头的小媳妇样,真是让人发冷的模样。 “我没有不耐烦啊。” “有,你就有,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是谁冷酷是谁无情是谁无理取闹啊……”我干脆陪他演。 “当然是你冷酷是你无情是你无理取闹。”他居然越来越起劲,还捏着嗓子说话。我实在恶寒到受不了。 “还要演下去吗?到底什么事?”我躲在公司的楼梯间打电话,可不能拖太久被发现。 “哦,我妈让我寄点干货给你。”他意犹未尽,悻悻的说。 “哈?” “我跟我妈聊天说到之前借住在你那,我妈就骂我不知道分寸啊,没表示啊。”在我和曹烈眼里这些都是形式,但在长辈们看来就不一样了。“所以啊,现在付给你房费。” “免了吧,就算是房费你也拖太久了。” “少罗嗦,给我你家地址。” “你要寄什么?” “我妈晒了酱油肉,但她还让我去市场溜溜,再买点。” “太好了,那你去买干对虾,你们那里的海鲜比我家这边更好。”我觊觎他家那的海鲜很久了。 “你蹬鼻子上脸了是吧,知不知道客气啊?!”曹烈在电话里嚷嚷。 “酱油肉算房费,对虾算利息。” “哪有这样的,利息都比房费贵了,你高利贷吧!” “买不买啊?”嘴上是这么说,现在提钱曹烈八成不会要,回头再找个机会还他就好了。 “买啦!给我你家地址。” “不用寄给我,寄到我妈那,地址我发短信给你。”我妈和小表叔应该都会喜欢。想到小表叔心里不免黯然,一晃神没听到曹烈接下来的话,迷迷糊糊的想挂电话,“那就这样,再见。” “就这样个头啊!我话都没说完,你听没在听啊?!”曹烈立刻嗷嗷叫起来。 “啊,你说什么?” “啧。”他不满的哼了声,才继续说,“你家那小孩怎样了啊?” 怎么样……现在的我也回答不上来吧。只好支支吾吾,“还好吧,住校上学,你干嘛那么关心他?” “你那什么防备的口气,我会去拐跑他吗?!” “我,我没有防备啊。”自己也没注意到说话的语气,顿时尴尬起来,假装没事的说。 “得了,我就是觉得那孩子挺有趣的。”还好曹烈有口无心,自己转了话题,“话说你对我送他的礼物就没有半点意见要发表吗?我可一直很期待你的电话诶。” 礼物……是那时啊。所以这才是这家伙打电话的真正目的吧,八卦? 我抿了抿嘴,闷闷地说,“我都不知道礼物是什么,有什么意见可以发表?”恐怕以后也不会知道了,我在心里补上这句。 “居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他一回去就跟你献宝了咧。” “没有,他说是秘密。”曹烈这样吃惊,让我更加郁闷了。 “唔……秘密啊,是不好意思吧,哈哈。” “不好意思?”老实说我不太爽曹烈这种我懂我懂的语气,显得他们关系很好,而我和小表叔很疏远似的。不对,现在说疏远也差不多了,自作孽。我自嘲的抓了抓头发,还是忍不住追问。 “想知道我送他什么?”居然还卖起关子了。 “想,很想,求曹大人大发慈悲的告诉我吧。” “是照片啦,你的照片。”他笑嘻嘻地又胡扯了一通才甘心说出来。 我的……照片? 第28章 不知道怎么结束和曹烈的通话,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 有些事我没想到,或者在某些地方想岔了。但无论如何,我强烈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不由得心浮气躁,于是毛毛躁躁的冲进上司的办公室请假。 上司是严肃寡言的人,我平时怕他怕得要死,这回八成是中邪了才敢这么冒失。 “工作完成了?”他言简意赅地反问我。 “呃……” “把事情安排好再请假。” “是……”心里明白上司不是为难我,丢下工作本来就是不对的行径。被他泼了盆冷水,我反而冷静下来。明天就周五了,就算现在回去小表叔也还在学校,不能打扰他念书。 本来就预订要回去的,只是原先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但此刻却不是,很想马上见到那孩子。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五,我一下班就飞奔回家拎起白银冲到车站,才想起晚班车还没到时间。买了车票蹲在候车室时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一副白痴德行。 到家已经是半夜,我妈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我吵醒,莫名其妙的看着我。白银累得不行,被我放下后也没从宠物箱里出去,直接窝在里面睡了。 “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我妈打着哈欠。 “呃……没什么,妈你去睡吧。” 我妈狐疑的打量我,奈何太困也没多说啥就进卧室了。 坐了三小时的车却不觉得很累,我洗过澡就窝在阳台抽烟。老妈应该跟小表叔说过我要回来,明天一早就去接他吧。 小表叔的高中给双周也不回家的同学安排了自习课,结果我还是站在传达室等着大伯广播叫人。 他很快从教学楼出来,我在校门口远远看到他的身影跑近,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脚步慢慢走过来。 我深呼吸,调整好脸上的微笑,安静地站在原地。 “你不忙了吗?”他走近了,面无表情的开口。 “嗯。” “可以继续忙下去也没关系。”他轻声说。 果然知道我在说谎,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也没用吧。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大人,应该更稳重包容,其实完全不是那样,只是我的自大而已。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他泛红了眼眶,却直直的看我。 “……”我说不出话。 他是否也跟白银一样安静地等我做出决定?如果我继续沉默回避,他也不会催促,只会无言的背过身去吧。我的犹豫让他难过了吗?是不是差点做出比他父母还糟糕的事情?或者伤害根本已经造成,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弥补。 “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道歉。”他终于低下头去,讷讷地说。 他又在我面前低下头去了。胸口立时钝痛起来。我迟缓的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 我想我还是没办法,承认自己有毛病也好,反正也没法继续自欺欺人。 我喜欢他。 喜欢,非常喜欢。 只是这些心思永远也不能说出口,这是承认的同时也必须接受的现实。我闭了闭眼,用所有力气下定决心。 我太平凡,能为他做的不多,但愿意竭尽全力,然后期待有一天能微笑着祝福他。这就是我想做的一切。 “陈泽,别低头。” 他半晌才重新抬头看我,紧抿着嘴唇。 “曹烈跟我说他送你的礼物是我的照片。”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知道更没想到我会在这时提及,错愕地张了张嘴,别过头去。 “只是A4纸打印的。”我接着说。 曹烈在电话里笑嘻嘻的说因为之前晚餐时看了照片,第二天他离开时小表叔突然说想要一张,哪一张也没关系。曹烈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两个人都对那一带不熟,一时找不到相片快印店,就姑且在楼下的文印店打印了出来。 “我特地挑了张你特蠢的,现在冲洗出来了,一起寄过去吧,你自己拿给他,你真是吸引小动物和老人小孩体质,看那孩子多喜欢你。”曹烈这么说。 我妈和曹烈都说过相同的话,旁人都注意到的事我却没发现,慌张于自己的事情,没想过任何一点沉默和逃避都是伤害。 “为什么想要那样的东西?”我问。 “……不知道……” “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他皱起眉。 “我想不出别的话,我单方面的靠近你,又单方面的疏远你,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卑劣,但请你试着再相信我一次吧。” “我一直在等。”他沉默很久,紧紧拽着拳头,“一开始很失望,但还是忍不住想等你。” “……” “也许哪一天你不耐烦了,就会像我爸妈那样把我当个大麻烦丢开。我一直告诉自己在那之前要习惯,要学会不依靠别人。” “……”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的眼泪快要溢出眼眶,却始终忍着,“良心不安吗?再也不要出现不就好了,我等着等着就会放弃的,已经要放弃了……” 失望太多就不再期待,他大概也放弃过他的父母,现在是我?他从来就对旁人没信心,我却把他给我的那点信任毁得彻底,还厚颜无耻的让他再相信我。 泪水堆积太多,他一眨眼就滑落下来,我抚过他的脸颊,沾湿了手指。 “陈泽……”我缓缓地倾过身去抱住他,“我们去照相吧,带上白银,找个漂亮的地方,一起拍照吧。” 他没有回音,只是过了许久,轻轻拉住了我的衣摆。 只是细微的拉扯,好像随时会松开手一样,那是我的第二次机会。 第29章 “我们家的餐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我妈端着饭,突然开口道。 有热闹吗?我停下筷子四顾,小表叔只是埋头吃饭,我也没怎么说话,虽说不沉闷,但也谈不上热闹吧。也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坐下来吃饭的关系吧。 我对老妈笑了笑,应声道:“是啊。” “所以说,你也多回来点,你一不回家,小泽都来少了。”我妈顺着话头教训我。 小表叔听到这话,微微红了脸。 去接他时在校门口耗了点时间,又怕回家让我妈看出来他哭过要问,两人就溜达了一圈。我妈等不住打电话过来催,我们才往回走。这会小表叔大约还尴尬着,就没说话。 “哦哦,前阵子不是忙嘛。”我只好这样说。 “我知道,就让你闲着时多回来嘛。” “会啦会啦。”我笑嘻嘻地回答,被老妈瞪了一眼,八成是觉得我敷衍她。 “小泽也是,别管这家伙回没回,你也多过来。”我妈又对小表叔说。 他老实的点头,“我知道了。” “哎呀,还是小泽乖。”我妈最近好像越发喜欢小表叔了,伸手过去使劲撸了他的脑袋一把。 摸小孩脑袋这毛病估计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爱好。小表叔只是缩了缩脖子,看样子习以为常。 饭后我妈在电视机面前坐了小半会就撑不住睡午觉去了,我窝在厨房收拾碗筷,小表叔也跟进来帮忙。白银跟在后头,在两个人的脚边转来转去,他醒过来看到小表叔就很兴奋,一直黏着。 “这里我来就好,去陪白银玩吧。”我扭头对小表叔说。 他摇摇头,坚持站在旁边。 我停下手看了他片刻,在心底叹口气。顺手拣了块鱼片丢给白银,省得它在我们脚边乱转悠被踩到尾巴,然后对小表叔说:“帮我洗碗吧。”让他袖着手啥也不干他又要不自在。 “嗯。” 他挽起袖子,把我涮过一遍的碗去过清水。 “明天我们去爬山吧。”我递过去一个盘子,顺口说。 “爬山?” “嗯,不是说要拍照吗?这两天天气好,去山上挺合适的。”时节已经到秋天,爬山也不会热,而且我们家这一带也没什么高山,说爬不如说走动,不至于累到第二天腰酸背痛。我自觉是个好主意,笑眯眯地说着,又递过去一个碗。 但等了片刻却发现他没有接过,便转头去看,他低头盯着手里已经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天的盘子,一言不发。 “怎么了?” “陈安……”他轻声说。 “嗯?” “不用刻意讨好我。” “……”我很清楚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被针扎了一下,但这都是自作自受,我没有自怜的资格。所以今后决不能用沉默回避,要好好的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你说不要道歉,那我就不道歉,之前说的话可能也没有信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表叔打断我的话。 我冲掉手上的洗洁精,用湿答答的手顺了顺他垂下的刘海,最近又长了,好一阵没去剪了吗? “听我说。” 他抬起头看我。 “陈泽,我不是讨好你,但确实很懊恼之前自己的行为,也许有一部分弥补的心态,但更多的部分,是因为想和你多做一些事,嗯……这样说好像不对。”我斟酌着措辞,“应该是,回忆吧?也不对,我是说……”我有点急躁,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却没有办法直言。 “我明白了。”他一直沉默着听着,突然开口道,“去爬山吧。” 小表叔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虽然只是轻轻勾起嘴角。 现在的我暂时还难以掌握分寸,但他却能轻巧的给予我回应,总是被这孩子包容,我实在是太不够格了。 “好。”我笑着又应了声,转身继续洗碗,卷到手肘的衬衫袖子却突然滑了下来。 又要冲一次泡沫。虽然麻烦也没办法,我刚拧开水龙头,却有一双手帮我扶起袖子。 我之前只是随便把袖子推上去,小表叔是一节一节的整齐卷好,我干脆得寸进尺的把另一只手也递过去,他只是瞥了我一眼,也把这只袖子整理好。 他垂着头,软软的头发在我眼前晃动。 “是不是长高了?” “有吗?” “说起来身高这种东西要隔开一段时间没见才看得出来啊。”我得意忘形,又说错了话。他手上的动作顿住,突然迅速把刚折好的袖子全部放了下来。 “我倒宁愿你永远也看不出。”他扭过头去。 结果还是要自己来,我悻悻地冲干净手,多嘴真是会惹祸。 好像我在家的话我妈下午就睡得比较久,快晚餐的时间才起来,一副睡晕掉的模样。她起床前我就预备好茶水,这会泡得正浓,喝了怕晚上睡不着,拿去洗脸正好。 “总用茶洗脸,毛巾都泡黄了。”老妈从盥洗室出来念叨着。 “买黄毛巾就好了。”我随口说。 “馊主意。”她不满地瞪我。 小表叔下午基本上和白银腻在一块,玩累了两只一起歪在沙发上睡着,白银整个摊成个垫子似的扑在小表叔的身上,也不知道他被压得做噩梦了没有。 我也小睡片刻,看时间差不多就蹭进厨房煮椰奶红豆沙,不久前上司去海南旅游,拎了整箱椰浆给全部门同事当礼品,反正放不了多久,干脆用掉,我打算多做点放进冰箱让老妈和小表叔慢慢喝。白银这馋猫闻到味道就醒了,没法从沙发上跳下来,使劲用爪子拍小表叔的脸,弄得他醒来还是迷迷糊糊的,直到我妈洗完脸才回过神,我干脆叫他也用茶洗脸。 “陈安,你在做什么?”他洗完脸还没有很清醒,抱住白银靠着厨房门问。 “红豆沙,要加水多煮几遍才行。” “甜甜的。” “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嗯。”他呆呆的点了点头,看得让人忍不住发笑。 “去问问我妈晚上她要吃啥。” “嗯。”他又点了次头,飘荡而去。 每次睡醒都要泛回呆气。 “妈,明天我和陈泽爬山去,你也一起吧。”晚餐后,小表叔照例进房间念书,高三课程似乎很紧。我和老妈坐在客厅闲聊。 “爬山?你说岙底啊。” “我们家附近哪还有别的山……” “不要去,还要起早,再说那座山都爬了几百回了,去金溪山还行。”我妈果断否决。 “金溪山太远了,陈泽星期一还念书,会累的。” “你们去吧,哦,对了,可以去山顶接两桶水下来,记得带水壶。”岙底山顶有个水池,从山里流出的水总是特别清澈,常有人特地去接,我妈不忘给我分配任务。 “哦。”看来免不了体力活。 “那孩子念书也挺辛苦的,整天对着书本,带他出去走动下也好。”我妈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 我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小表叔不知道是不是遇到难题了,正在咬笔头,虽说是坏习惯,但怪可爱的,令人不想去阻止。 不晓得他是否已经决定好自己想读的大学,想好将来想做的事了,他很有主见,我也没有多问过。等他考上大学,就真的渐渐离我远去了。 “啊,对了,有事跟你说。”我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 “什么?” “开海鲜店的杨叔记得不?”老妈一脸贼笑。 “嗯。”我莫名其妙。 “他托人来跟我打听你呢。” “干嘛啊?我又没杀人放火。” “啧。”我妈皱起眉,“什么杀人放火!他家有个女儿呀!” 啊…… 第30章 因为我妈从来没提及这方面的事,自己也有意无意的忽略,自然拖到了现在。要算起来,我也是大龄未婚青年了,听说有几个大学同学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这会听到我妈这样说自然也不意外。 “那你怎么说的?”我问。 “还没正面回答呢,总得问问你。”我妈笑眯眯地说,“杨叔的女儿挺出息的,说是也在你那边工作。” 我点了点头,“妈,我暂时还……” “啊,就知道就知道。”我话还没说完,老妈就意兴阑珊地挥手了。 “妈?” 我妈拿起遥控器换台,一边没趣地说:“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你对这些事太散漫了。” 可能是以为我不把婚姻放在心上吧,其实是没空想。 大学忙着打工念书,毕业就想工作稳定让我妈安心,至于现在……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房间。放在心上的人已经有了,哪里还挪得出空间考虑别的。 “妈,你都不跟别人家似的催我?”我想了想,试探着问。 “我催了你会听哦?”我妈哼了一声,撇嘴道,我只好干笑。她见我嬉皮笑脸,不高兴地扭脸,“你就这德行,到底谈过恋爱没有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学喜欢一个女孩子,清秀文雅,可是那时整天忙忙碌碌,又不懂得怎么对喜欢的人好,谈了半年就被甩了。我大概不太讨喜。 “唉。”我妈突然叹气,“这话说了你又要说我念叨,你爸走得太早,你屁点大就要帮忙家里,负担太多了,在学校里谈个恋爱也瞻前顾后。” “怎么说这些,是我自己的问题啦。”我抓了抓头发。 “结婚生子这些事你自己不情愿我能说啥。当妈的不就是想自家孩子日子平顺嘛,我不想催,硬逼着你让你不开心就本末倒置了。” “……”我无言以对。原来老妈不太提起是顾虑我的心情,她总是为我考虑周到…… “我还能想什么,不就想你过得好。现在不肯结婚就别结婚,但还是不能就这样得过且过,至少老来有个伴,一个人的日子真是难熬啊……”我妈从不在我面前说一个人过日子难受,怕我在外面读书工作不安心。 “对不起,妈。” “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我妈笑起来,推了我一把。 “妈,你又看什么偶像剧了……”哪里学的台词啊? “反正闲着嘛,今天真累,我进去躺着了。”她摆摆手起身。 我看着她关上房门,心里沉重,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气往后倒在了沙发上,眼角的余光竟瞥到小表叔站在房门口。 什么时候出来的?听到……我和我妈说话了? “怎么站在那里?”我居然有点忐忑,干干的开口搭腔。 “刚想去倒水喝。” “哦,进去吧,我倒给你。” “嗯。”他一转身,脚边的白银也赶紧跟上,都粘了一天还没粘够。整晚上小表叔坐那里写作业,白银就趴他腿上打瞌睡。 我去厨房冲了蜂蜜水给他,最近太干燥,喝这个润喉咙。 “明天要带什么吃的?”我站在书桌旁,戳了戳他腿上的白银,随口问道。 “都可以,不用太麻烦。”他啜了一小口水,捧着杯子回答,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哦。”我点点头。 “你还有事吗?”他问。 “没了。”听起来像赶我走,怕打扰他念书,还是赶紧出去吧。 “那……呆在这吧。”他垂着头并不看我,只伸过一只手拉住我的衣摆小声说。 “……好。”我愣了片刻,讷讷地应下。 第31章 小表叔出乎意料的出言叫住我,但好像没打算说话,只管自己学习。 我一个人无聊,又开始没事找事,磨磨蹭蹭地走到小表叔身边蹲下,捏了捏他腿上的白银。 “白银,你都跟小表叔粘了一天了,不打算陪我玩了吗?” 白银抖了抖耳朵,竟然把脑袋转过去不搭理我。真过分,有这么喜新厌旧的吗? 倒是小表叔不高兴地说,“又叫小表叔……” “不能叫吗?是事实啊。”我从下方仰视他。他本来低头看课本,一撇脑袋就对上我的视线。 “你又没当真过,只是耍我而已,那么有趣吗?”他皱起眉。 看来一直都知道我在恶作剧,我嘿嘿的干笑,没正经的说,“我看你可爱嘛。” “什么可爱……”他摊开手掌按到我的脸上用力一推,我没防备直接往后倒坐在了地上。 恼羞成怒的猫爪攻击? “走开,我要念书了。” “哦,那我出去了。”我拍拍屁股站起来。 “说了让你呆在这啊。”他看过来。 “那又说走开。”我真是委屈。 “走……走开这么多就好了啊!”他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个距离。 “噗。” “……”他不满的眼神瞪过来,我还是要懂得见好就收,赶紧坐到床上去。他见我乖乖坐好不再找茬,便埋头继续用功。 我见他认真,便随手拿本书躺在床上,没看进去多少,房间里只有他写字时纸笔摩擦的沙沙声,格外催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昨天坐车太晚才到,早上又起得早,白天虽然没什么事就是觉得累,简直是老头子的状态。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让我换过睡衣再睡。 累都累死了,偶尔随便一天也无所谓,反正是家居服,我扯过被子往脑袋上盖,试图避开耳边催促的声音,“不要…就这样睡…” “你也会偷懒。”脸上被人轻轻戳到。 “就懒……”思考近乎停顿,搞不清自己都说了什么,恍惚觉得脸上有点痒,但太困了根本不想追究。 念着要去爬山,我特地起早一些好准备妥当,一出房门就听到厨房传来声音。 “妈,你起来啦。”我打着哈欠进去,“多睡会早餐我来做啊。” “你还要准备带去山上的……”我妈说着话转身,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我的脸就顿住了,瞪着眼看我半天。 “怎么了?” “哦,没什么。”老妈突然收起惊讶的表情,语气平平的回答,“收拾好来吃饭吧。” “哦……”搞什么?我莫名其妙的走进浴室,直到扯下毛巾对上洗脸台上的镜子时,连我都呆住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男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扔下毛巾气势汹汹的冲回房间。我妈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看就缩回去了。 小表叔还在睡,白银倒是醒了,在被子上蹭来蹭去。 他的文具还摆在书桌上,我挑拣了一支比较容易擦洗的中性笔,露出阴险的笑容凑过去。 “喵。”白银看到我就叫。 “嘘,别吵。”我给白银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地掰过小表叔朝里侧的脸。 写什么呢……我转着笔想,我的,再签上名字,好像给所有物署名那样就好了,不过是绝对不可行的馊主意,我也只敢自我满足的想象一下,还是写臭小子吧。 我正抬起笔打算写,就见小表叔的眼皮动了动。 这死小孩…… “醒了吧。” “嗯……”被揭穿了才睁开眼,瓮声瓮气地应道。看到我的脸,又背过身去。“噗。” 自己干的好事,竟然还偷笑。 我沉下声音,摆出生气的样子问,“什么时候醒的?” “你起床的时候就醒了。”他老实的回答。 怪不得白银也醒着,要是别人不起来它是打死不会起才对,我竟然还没发现。所以是等着我进来啊。 “我脸上是怎么回事?写了什么?” “感想……”他小声说。 “感想?” “我对你的感想。” “所以你对我的感想就是白痴笨蛋吗?!” 额头是白痴左脸写着笨蛋,右脸还签了名,竟然压根没要遮掩自己做的坏事。 “……”他扭过头去,肩膀在抖动。 “你还偷笑,快让我以牙还牙。”我忍不住也笑出来,挥舞着笔打算报仇。 “不要,很难洗的。”他急忙躲闪。 “还知道难洗,我要是洗不掉是要就这样去爬山吗?” “很合适啊,哈哈哈哈。” 听到他笑出声……我不觉停下打闹的动作,摸了摸他的脑袋。 第一次见他拉住我的衣角,第一次听他说喜欢吃甜食,第一次给他唱生日歌,然后第一次看到他开怀大笑的脸。越来越多的回忆堆积起来,是不是在分离的那天我也可以告诉自己,有这些回忆就足够释然了? “嗯?”他转过身看我。 “起来吧,还要出门。”我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脸,“拜你所赐,这张脸可要洗破皮了。” “跟表嫂借洗面奶试试。”他抱起白银从床上蹦下来,毫不愧疚的丢下这话跑掉,扔下我在房间里直想扶额。 我是不是又养出个跟白银一样的窝里横了? 第32章 洗脸果然费了点功夫,好在我妈的洗面奶挺有效。等我洗干净出来,我妈和小表叔都露出好可惜的眼神,简直像是好戏没得看了。我斜睨了小表叔一眼以示警告,他装作没发现似的望向天花板。 算了,能让他开心,在我脸上抄千字文我都认了。 在小表叔吃早饭的空挡,我在厨房做了方便携带的三明治,昨天冰好的红豆沙装进保温瓶,水果拌成沙拉,又给白银准备了鱼片。 “水壶别忘了。”临出门时我妈还塞了两个水壶过来,我背着双肩包,还要骑自行车,小表叔抱着白银的宠物箱,只好把水壶挂在车把上,明明只是爬座山包包,这么一捯饬反而大阵仗。 秋天早晨的凉风宜人,通往岙底的道路两旁的树木高大,阳光透过叶子缝隙洒下来,带着波澜不兴的温和。小表叔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倾过身靠在我的背上。 “我现在好像拖家带口讨生活的中年大叔啊。”我不紧不慢地蹬着自行车,说些不着边的话。 “又说蠢话。”小表叔没好气的说。 蠢话啊……我笑起来,没有回答。 镇子上的人很喜欢来岙底玩,因为山势低,有些人甚至用爬山来当晨练,天还未亮就出发,到山上寺庙的水井里打了水再下来。山脚下为了方便也建了停放自行车的地方。 白银腿脚不好,没办法放它落地,反正都要抱着,小表叔想把宠物箱跟自行车一起寄存,省得徒增重量。 “等下遇到生人就麻烦了,还是放到箱子里拎上去吧。”我是见识过这家伙有多折腾的,预先提醒小表叔。 “我会好好抱住的。” “好吧。”见他坚持我也不再多言,拿好东西和他一起往山上走去。 这座小山包小表叔应该也爬过无数次了吧,山路走起来驾轻就熟,三两下蹿到我前面,站在上头的石阶上往下望。 “看到什么了?”我仰着头笑问。 “只有树。” “才上山嘛,到顶上说不定可以看到我们家。” “你知道家在哪个方向吗?”他蹲下来歪着头问我。 “唔……不知道。” “白银知道吗?”他把白银举过头顶,白银喵喵叫着表示它也不知道。 “它会晓得家在哪才怪。”我走上去戳了一下白银,它不高兴地拍了我一爪子。这小混蛋有了小表叔就越来越无视我,心都快偏到最边边了。 “你不要欺负白银。”小表叔重新抱好白银,跟我并肩往前走。 “小表叔,你的心眼比白银还偏,明明是我被白银欺负吧。” 我不满地撸乱他的头发,他只是甩了甩脑袋,毫不在乎地说,“心本来就偏的啊,被猫欺负还好意思诉苦。” ……是不是哪里性格变恶劣了?我原本可爱乖巧的小表叔呢? “小表叔,请你给予我一丁点尊重。”我张开手指比了半厘米。 “我不是你的表叔吗?应该你尊重我。” “……”果然变了吧?! 真不知道该高兴他变得开朗好,还是该惋惜我可爱的小表叔一去不复返好。不过,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顽皮爱笑,好吧,这样也很可爱就是了。我在心底对自己无奈的摊手。 我基本是用闲逛的速度在走,小表叔走着走着就会到我前面去,然后又停住等我。 “白银,你看,草。”他间或把白银放在地上,白银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喵。”还会这样回答小表叔。 语言不通还能玩得这么开心,说不定是同类之间的心电感应。 第33章 看着这两只实在太有趣了,连山路走起来都格外平顺。到了山顶的寺庙,我先去水井边把水壶放,等要下山时再来打水,在井边放水壶的人很多,并不怕有人会起坏心眼。出来转到寺门口时正看到小表叔把白银放到石狮子背上。 “在做什么?”我奇怪地看着白银趴在石狮上张望,爪子巴着狮子卷曲的鬃毛,很起劲的样子。 “让白银骑狮子。”小表叔颇有点得意地说。 “……”白银,你也算是骑过狮子的猫了,以后要有出息啊。白银骑够了,喵喵叫着要下来。我拎住它交给小表叔,从包里掏出纱布缠住它的瘸腿。家里是木地板所以没关系,但是在外面还拖着腿怕它会把自己磨出血来。 “包好了等下可以放它到草地上玩。” “嗯。”小表叔点头,大概是心疼白银,细细地皱起眉。 “现在是穿靴子的猫了。”我见他难过并笑着逗他。 “幼稚。”他撇了撇嘴。 “……”刚才让猫去骑狮子的人不知道是谁?“好了,去玩吧。”我摸了摸白银的脑袋,又摸了摸小表叔的脑袋。 山顶建了观景台,望过去能看全整个镇子,实在是小的可以。我趴在栏杆上,小表叔和白银伸长脖子张望。 “那里是不是我们家?”他看了一会,伸直手臂指向某个地方。我顺着看过去,镇子里的小楼房都很相似,实在不太好判断,只好摇头。 “大概是吧?”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努力寻找的模样,莫名觉得满足。我们家这三个字他说出来也许是无意识的,对我来说却珍贵无比。 “那边呢?” “我觉得那栋房子比较像。” 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眼,两个人比比划划的寻找着家的方向,好像在寻找宝藏。白银蹲在栏杆上,不太安分的拍着爪子,好像在嘲笑我们连家都找不到。 “很久以前,好像是小学的时候,过年时和我爸妈来过一次。”看了片刻,小表叔安静下来,半靠在栏杆上,脸颊蹭着白银松软的毛,轻轻说。 我偏过头去看他,他的目光朦胧,好像是沉浸在回忆中。 “是外婆叫我们全家来新年拜拜的,我爸和我妈都不太高兴,但是我很高兴。”他不知道在看哪里,也许是回忆中一家三口难得温馨的时光。 我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我知道……” “陈安。”他拉下我的手握住,“我听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的这句话,连家都会散。” 我定定望着他,心里憋闷。 “我以前总告诉自己不要恨他们,有时还是忍不住,但现在不会了。”他抿了抿嘴,对我微笑。虽然心存怨恨很糟糕,可并不是错误,无需自责。但这傻孩子大概曾为那样的想法而懊恼过。“还好遇到你,不然我一定怎么都不能释怀。” 释怀吗……那怎么可能是可以释怀的事情? “陈安,将来有一天你会结婚,你会有你自己的家,到时候一定顾不上我了吧?” “我不……”我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表叔却自己接了下去,“但是在那天到来之前,请你不要……不要离开我。”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对我说出最后那句话。 我不知道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或者他心里一直都怀有不安,而之前的那件事又令他收起一些期待,把想要的东西缩到最小。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就算我跟你说永远,听起来也很假。”我抚上他的脸。就算是看起来很开心,我先前的犹豫造成的伤害依旧存在,不知道要花多久去弭平。“只要你希望,我就不会离开,我想这样向你保证,但承诺不去实现就是谎话,大概需要很长很长时间谎言才会变真实。” 细微的言语不知道有多少作用,即便我重复千万次,也被自己之前的错误毁去。也许让他再次相信我的唯一方法便是时间。 “陈泽。”我摊开他的手,掌心对掌心的握住,“离开的权力在这里,全部都交给你。” 第34章 寺庙的旁边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时值秋草漫布的季节,黄灿灿的草叶淹过脚踝,随风摇曳,摩挲出沙沙的声响。我拣了块平坦的地方和小表叔吃午餐,食盒乱七八糟的铺开来,简直像小学生秋游一样。 白银被放到地上,起初还不安的贴在我们身边,不过等它发现这附近没有危险,连吃的也顾不上就展开了它的冒险之旅。白银的后腿不灵便,根本走不了多远,但难得出来,它也很兴奋。 小表叔很担心白银受伤,叼着三明治跟在它后头,白银行进速度很慢,小表叔干脆蹲下来,等白银走开一小段,再蹭过去。我看了他们一会,被中午温和的山风吹得发困,干脆直接躺在了草地上打盹。昏昏糊糊间发觉膝头多了些分量。 小表叔枕着我的腿睡着了,白银则伸长前爪整个挂在我另一边的大腿上,尾巴垂挂下去东甩西甩。 这两只……玩累了吧? 我做起来,呆看了一会,不由自主的轻轻抚上小表叔的头发。他睡得很安稳,我摊开手挡住直射在他脸上的那点光线,掌心拂过他平和轻缓的呼吸,微微发痒。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有担当的人。毕竟在这世上要我这平凡人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只要让我妈过得开心,把白银养得膘肥体壮,几乎想不到更多需要挂心的事情。可是自从遇见这孩子,时常会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心上,却并不沉重。好像他坐在我的自行车后,或者这样枕在我的膝上,从不是让人吃力的分量,却总又无法忽视。 “小表叔,别长大好不好?”我低下头望着他如耳语一般的询问。他还在睡梦中,当然听不到我莫名其妙的祈求,这不过是我的自言自语。“只要你不长大,也许还会对我说那些漂亮又孩子气的话,或者就这样像白银一样呆在我的身边,把我当成最珍视的人。” 说出这种话,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卑劣。我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比谁都清楚他多么急切的成长,却还会无端冒出这种奢望。虽然总告诉自己要接受和他的离别,但说不定心底更想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对不起,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喜欢你。” 反正他也不会听到,说出来也没关系吧,我稍有点自暴自弃的想。他的睡颜平静,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他下意识地挥手过来,喃喃说着梦话,“白银,别闹……” 另一边的白银抖抖尖耳朵,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睡了过去。 嗯,这个罪名就由你这只懒猫来承担。 小表叔没有睡太久,我看了看时间就把他叫醒了,他晚上要回学校住,我也得去坐车,虽然这会肯定得等到晚班车了,早点下山还可以让小表叔在家吃了晚餐再走。 他揉着眼睛站起来,懵懵懂懂的傻看着我。我收拾起背包,把白银也塞了进去,只拉开拉链让它钻出个脑袋。给小表叔背好包,他站在原地随便我摆弄,白银的脑袋蹭在他的肩上,喵喵直叫,他也没反应。 “噗……”傻呆呆的也太有趣了。对了,要拍照。 都快下山了才想起今天的主要目的,我赶紧从背包的侧边口袋里拿出相机。 “小表叔,看这边。” 他乖乖地转过身,背包里的白银也一起望了过来。 “一,二……三。”我数着数,但小表叔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涣散了,压根不知道我在倒腾什么。 拍到了好玩的照片,不过不能让当事人发现就是了。回去洗出来塞钱包吧。我心满意足的收好相机,走到小表叔的面前蹲下。 “嗯?”他发出茫然的音节。 “快上来。”我手背在后面对他摆了摆,他茫然地靠过来。 我背起他往寺庙里走。他伏在我背上一动不动,我以为他又要睡着了。我绕去庙里的水井边,正好有一个小师傅也在打水。我微笑着对他点头,来打水的人多了,他也见怪不怪,只往我这瞥了眼,却突然笑起来,用揶揄的口气说,“你几岁了还要人背啊?” 好像是对小表叔说的。醒着的吗?我努力侧过头。 背后的身体忽的僵硬了,“放,放我下来……” 是不是被人笑话了清醒过来搞清楚状况就害羞了?我赶紧放他下来,转过身正对上一个垂着的脑袋。他的耳尖通红,气呼呼的说,“干嘛背我,我自己会走……” “我怕你傻乎乎地把自己走丢了啊。” “我才没那么笨!” “喵。”白银从背包里探出脑袋适时应和。 “看,白银也站在我这边。”小表叔立刻找到了盟友。 “因为你俩一样笨得可爱嘛。”我从牙缝底下吱出声音,在他听清前,赶紧溜去打水。 他在原地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地在白银喵喵的助威声中朝我扑来,“陈安!” 发威了还是只猫。 第35章 我高估了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拎着两壶水走下山,隔日手臂就酸得抬不起来。平时都爱宅着也不运动,实在是没用到丢脸的地步。 晚上洗过澡我也懒得收拾,直挺挺趴在沙发上,白银在我的背上爬来爬去,就算要帮我做按摩也用劲点吧。昨天坐车回来挺晚的,今天又要上班,这会我已经开始恍惚了,电视开着也不知道在演些什么,结果电话响起时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是小表叔打来的,我问他身体有没有酸痛,他表示一点事也没有。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我今天胳膊快酸死了。”我保持趴在沙发上的姿势,充分发挥懒货的主观能动性,直接把听筒放在脑袋旁边。 小表叔安静片刻,小声又窘迫地问:“是不是因为背我的关系……” “……噗。”我努力地憋了几秒还是笑出来,“怎么可能?是拎水拎的,而且我才背你走了几步路啊。” “我都说我来拎一桶了。” “你的职责是保护白银啊。”背上的白银听到我提它的名字,使劲的拍爪子,这几下倒是给力。 “白银在背包里呆得很舒服。” 说到背包,我倒是发现了带白银出去的新方法,直接给它塞进包里就好了。遇到生人它就缩进去,没有人时又钻出来探头探脑,别提有多惬意了。 “我叫白银听电话。”我按了免提,又在背上摸索着抓到白银,把它拖过来贴近电话,“白银,是小表叔。” “为什么白银都叫我小表叔?”有人立刻抗议。 “不叫小表叔叫什么?” “嗯……哥哥之类的。” “那怎么行,它平白就比我大了一辈啊?!” 白银显然对自己的历史地位上升感到满意,对着电话喵喵叫。 “白银也同意了。”二对一,小表叔完全不给我反对的机会。 “那我有两个表叔了……白银表叔,伺候不周多担待啊。”我抓着白银的前爪子上下晃动当握手。 “喵。”白银大度的表示谅解。 小表叔隔着电话听得哈哈笑了起来。 闹了一会,我看看时间问道,“你要去晚自习了吧?” “嗯,你昨天坐车很晚,早点睡……”他正说着,突然啊了一声,“忘了照片。” 你忘了我可没忘。虽然这样想着,嘴上可不能说,“没事,下次换个地方去玩顺便再拍就是了。” “嗯……那别去山上,也不要星期天,不然你周一太累。” “唔,刚才是累得有点困,不过跟你说着说着清醒过来就睡不着了怎么办?”我笑嘻嘻的说,“不然你给我唱摇篮曲。” “……”漫长的沉默之后忽然传来很大声的抗议,“不要!”还未等我开口,电话就被毫不留情的挂断。 又炸毛了。 不过我却格外心满意足地摆正电话,打算爬起来响应小表叔的号召早睡早起去。 才挣扎着坐起来,电话又响了,“喂?” “下下个星期你回来的话我就唱,一定难听死你。”电话那头撂下这句话果断又挂了。 “噗……”我对着电话的空鸣音愣了愣,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孩子,这孩子……还能不能再让我觉得更可爱一点? 除了小表叔日常通话,隔了几天,我妈也打电话过来说收到包裹。曹烈的东西寄到了。除了吃的,里面还夹着他给小表叔的照片,我妈问起来,我也只说是大学的照片,她直接给丢我房间去了。那房间基本上是小表叔去我家时在使用,他周末去吃饭时大概会看到。如果问起来就再说好了。 我稍微有点理解我妈那天在饭桌上的话。虽然还是几个人加一只猫,但生活却莫名让我觉得热闹。而这一切也许只是因为我的小表叔而已吧? 第36章 周六的早晨一起来就发现外面冷飕飕的刮着北风,我不太爱关窗户,风从窗口灌进来,带了几分冷意。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降温我也没在意,没想到也有准的时候。 整理好白银的装备,又随手抓了件防风外套就跑出门去坐车。其实昨晚就想回去,但是不想再半夜吵醒我妈,而且总这样急吼吼的回去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偶尔会惊慌时间流逝得太快,想尽可能多的和我的小表叔见面,也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家,我也没脱鞋进去,随手把宠物箱放在玄关,把白银往外套里一塞,就冲里面喊,“妈,我先去接陈泽。” “你等一下。”我妈迎出来,看了看趴在我胸口的白银,它的脑袋挂在拉链的开口处,眯缝起眼睛。“先把白银放家里啊。” “带去啦。”我笑嘻嘻地说。 我妈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奔三的人跟三岁一样。” “哈哈……”我干笑了两声,“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我妈拿着条浅灰格子的棉麻布围巾直接往我脖子上一挂,“风太大了。” 这是我学生时代的旧物,我妈收得好倒也没多少陈旧感,只是如今再让我戴多少有点不像样,但我也不想忤逆我妈,姑且装一把嫩好了。 “也没那么夸张吧。”我扯了扯围巾,我妈绑得也忒紧了些。围巾下面的流苏晃动,刚好在白银的头顶,它立刻一爪子过去。 戴个围巾也有危险,差点被白银勒死……我在与白银的抗争中把围巾调整好,垂下的流苏就随便它玩了。 本来就差不多是午饭时间才到家,一磨蹭再去小表叔学校,不知道他是不是饿坏了。其实他也说过会自己过来,但我还是情愿去接他,久而久之他也习惯在学校等我了。 广播后他就拎着书包飞跑出来,在我面前站定后才大口喘气。学校大门口的空旷让风也比其他地方大一点,风吹得他的头发乱翘。看来我妈让我戴围巾还是有道理的,我顺平他的头发,把围巾摘下来给他。 “冷吗?” “还好。”他摇摇头,但依旧乖乖站着,没有拨开我给他戴围巾的手。 我才把围巾给他绕过去,没想到惹到我们家小少爷了。 白银死死抓住围巾的一角不肯松开。我一路走过来他就窝在我外套里玩围巾。这会我要解开围巾,才一拉扯,他立刻就发出抗议。 “白银?你也来接我啊。”刚才白银在我宽大的外套里面他没看见,这会才发现。小表叔伸手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它便卖乖的叫唤,可抱着围巾也没打算让出。 “白银,快松爪。”我扯着围巾抖了抖,但它压根不给主人面子。 “给白银玩吧。”小表叔想把围巾还回来。 “没关系。”既然它想玩,就随着围巾去吧。我想把白银从衣服里拎出来给小表叔抱,不过它又不乐意了,赶紧腾出一只爪子挂住我的外套。 “又想窝在外套里又想玩围巾,这世界上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没事。”我戳着它的脑袋教育。 “喵。”这个小贪心鬼把头一扭,才不管那么多。 “喂……” “我有办法。”小表叔说。 他扯松围巾,把白银抓住的那一端拉长。还好这围巾够长,总算勉强一边一个。 回去的路上简直像在玩白银规定的两人三组足,两个人不得不挨得很近。我牵住小表叔的手慢悠悠地往家走。他的手微微发凉,我一起揣到了外套口袋里。 第37章 “这围巾小泽戴着挺好看啊。”到家门口,小表叔一边和白银搏斗一边试图解下围巾,我妈从屋里出来,和我一同看了会好戏,突然出声道。她帮小表叔重新戴好围巾上下打量,“唉,小安,你说像不像那个,那个哈利波特?” “……”这是褒还是贬啊?我也顺着我妈的目光看向小表叔,格子围巾本来就学生气,放在小表叔身上倒是正好。他被我和我妈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微低下头。 “害羞了害羞了。”我妈拍着我的手臂满面红光地悄声说。 玄关狭窄,小表叔当然把我妈这分明说来给他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在心里偷笑,嘴上故作夸张地逗他,“哇,哪来的小帅哥?” “什,什么啊……”他结巴着推我。 别忘了还有白银拽着你脖子上的围巾……我往后倒靠在玄关的墙上,他也被扯得一个趄趔撞进我怀里。 “害人反害己吧。”我顺势抱住他站好,解下他的围巾。 “啰嗦……”他窘迫地小声反驳。 “好了,白银你也该出来了。”我费劲地往外拎白银。 “就叫你别带白银出门。”我妈和小表叔来帮忙。 “这家伙最近胖了,力气也变大了。”原本也料不到这么费力,好不容易才把白银放到地上,它立刻拖着围巾往屋里跑。 总算换了拖鞋进屋,我妈把厨房里的事丢给我,拉着小表叔钻我房间去了。 “你们在干嘛?”早就快过吃饭时间,我妈饭菜也做得差不多,我只是扫扫尾,把菜端出来,见他俩还在房间里,就过去询问。 我靠在门口往里看,我妈正拿件薄毛衣给小表叔套。他大概不好意思拒绝,脸蛋红红的,任凭我妈倒腾。 “你以前的衣服给小泽正好呢,哎呀,真好看。”我妈跟捡了玩具似的,喜气洋洋地说,“小泽真是衣架子,这么普通的衣服,给他穿就穿出来样子了。” 大妈是不是都爱打扮孩子?我无言地看着继续翻衣柜的老妈。 小表叔拉着毛衣下摆,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出于某种私心,我也不想打扰我妈的雅兴。我摊了摊手,做出无可奈何的姿势。 小表叔困扰地皱起眉,使劲地瞪我。“陈安……”他无声的用口型叫我。 “小泽,再试试这件。”我妈又翻出什么宝了。 “哦。”他赶紧回头试衣,不敢忤逆我们家太后。 我妈找到我以前的白色衬衫和藏青毛线背心塞给他。说起来,小表叔的学校是全年校服制,除了暑假之外,我见到小表叔的大多数时候他都穿校服,难得见他穿之外的衣服。 他本来就长得干净秀气,穿得好些指不定就是他们学校的校草。 嗯,他还是继续穿校服吧。 “不错不错。”我妈给他整理衬衫领口,“反正变冷了,你就穿着吧。” “表嫂……”他不知如何回答。 “妈,去买新的吧,反正这种样式很常见。” “也是。”我妈想了想道,“小泽,改天逛街去。”老妈兴致勃勃。 “不用了。”小表叔摇头,“反正学校规定穿校服。”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而且,我也喜欢旧衣服,有樟脑丸的味道……” 既然他喜欢,我当然没意见,不再多言。我妈倒是不干,说是给小表叔买衣服,她自己想玩的成分更大,卯足劲努力说服他。 “先吃饭吧,菜要凉了。”我看了看餐桌,姑且拯救一下小表叔。 “我收拾下,你们先去。”我妈要把翻出来的衣服塞回衣柜,我便拉着小表叔先出来。 在餐桌边坐定,他帮我盛了饭递过来。 我接过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干嘛?” “看你帅啊。”我不正经地笑说。 “……”他皱眉,“少唬人。” 我才没唬人,好看得让我想把你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你太帅了我可是会困扰的。”我收起笑容,假装严肃地说。 “困扰什么?”他奇怪地反问。 “怕你蓝颜祸水吸引太多小姑娘,老师来跟我告状啊。”我满嘴跑火车。 “……”意外的是他没跟往常一般被我逗得恼羞成怒,只是沉下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 好像真不高兴了?又踩到什么地雷了?我暗自疑惑,但也不敢再乱讲话,胡乱地转移了话题。 “哦哦,吃饭,咦?白银怎么还不过来,白银,有你喜欢的墨鱼。” 白银好样的,飞速拖着它的小碗奔到桌脚。 “白银,你把围巾塞哪里了?”小表叔丢了块墨鱼问。 “在它窝里吧。”我不太在意地说。反正是条旧围巾,随便给白银做窝过冬也行。 “我要那条围巾。”小表叔突然说。 “嗯?” “我要那条围巾。”他重复了一遍。 “那个肯定被白银咬坏了。”回来的路上流苏就断了好多,“再去买吧,很多的。” “不用,就要那个。”小表叔异常地固执。“围巾给我也没事吧。” “是没事啦,可重点不是这个……”他当然要什么都可以,但我理解不了小表叔为啥对旧东西这么有执念。 “我会说服白银的。”小表叔打断我,用这句话结束了话题。 “……好吧。”我秉持着只要小表叔高兴就好的原则,基本上不会反对他,虽然有点想不通。 只不过,白银会那么轻易把围巾给他么……人猫大战? 第38章 我脸上扣着本书,半醒半睡地躺在床上。下午闲着无聊,小表叔忙着跟白银交涉围巾事宜,我刻意没去关注,省得忍不住笑又让他不高兴。虽然气温下降,但还是个大晴天,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了半张床,室内倒暖和得令人犯懒。 快要睡过去时,发觉有人正轻手轻脚地想从我身上爬过去到床的里侧。我顺手一揽,把他拉到了自己怀里。 “哇。”小表叔发出小声的惊呼,掀开我脸上的书问,“你没睡吗?” “快睡着了,发现一只小贼猫。”我抱住他笑说。 “你才贼猫……”他顺势趴到了我身上。 “拿到围巾了?” “嗯。”他有些高兴地说。“已经洗了晾在阳台上。”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知道那条围巾有什么好的让他这么开心。 “我也要睡一会。”他说着侧过身翻到里边,挨着我躺好。 “你被白银抓了?”我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了显眼的抓痕,已经红肿了。 “跟白银讲道理它也不听,所以我就……” “你就动用武力啊。” “……”他抿住嘴支吾,“是它不对。”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坐起身来。 “干嘛?我,我又没欺负白银。”他一把拉住我的衣服。 “去拿碘酒给你消毒。”我眨巴眨巴眼睛。他有些尴尬地缩回手。 我蹲在客厅的置物柜旁翻家用药箱,我妈向来健康,这玩意用到太少就埋得很深。在沙发底下生闷气的白银听到我鼓捣的声音跑了过来,坐在我的脚边。 “小气猫,平时要什么有什么也不晓得让点别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孔融让梨啊?”我碎碎念地对白银进行再教育。其实我的心眼也偏得厉害,白银今天可是打了败仗吃了亏。“好了,晚上煮你喜欢吃的鱼汤。”我摸了摸它的脑袋。 “喵。”白银这才舒爽了一些,摇摇摆摆地回去窝里睡觉。 我拿着碘酒棉签回房间,小表叔抱着腿坐在床上,看到我进来又拧过脑袋,别别扭扭地说,“我,反正我没欺负白银。” “噗。”这是觉得对不起白银的罪恶感吗?这两只自从熟识后关系好得让我都觉得自己被冷落,没想到也有闹别扭的时候。“你拿点好吃的上贡,白银就不会计较了。” 那只馋猫一向以食为天。 “……嗯。” “手伸过来。”我坐到床上,拉过他的手臂消毒。猫爪子的功力我是深有体会的,每次给白银洗澡基本上都逃不过一顿乱挠。“痛吗?” 他摇摇头,显得并不在乎。 “下次别这么胡来了。”我吹干涂在他手臂上的碘酒,把东西都暂时摆到了床头柜,“好了,睡吧。” “嗯。”他拉住我的手,脑袋轻抵在我的肩膀上闭起眼。 我望了会天花板,又侧过头去看他。 深呼吸。 难以忍耐的心情占了上风。 我伸手把他抱住。 “陈安?” “给我当抱枕。” “哦……”他蹭过来,缩进我的怀里安心睡去。 为了兑现跟白银的承诺,傍晚我和小表叔特地跑去市场买了个半斤的鱼头。我妈和她的朋友约了打麻将,下午就出去了,玩到兴头上打电话来说晚上不回来吃。 我和小表叔出门前白银见到小表叔还在闹脾气,有些爱理不理的。等他拎着鱼回来,风向立刻就便了,喵喵叫着跟着小表叔进厨房。 我把鱼头处理好,和豆腐一起扔进砂锅炖汤。小表叔在厨房里帮我打下手,简单的切菜工作都交给他。白银闻着砂锅不断往外飘的香味,蹲在厨房里怎么都不肯出去。 好不容易等汤好了,小表叔弄了一小碗鱼汤拌饭,特地夹了好几块少刺的鱼肉,吹凉了一起倒进白银的小碗里。白银从厨房跟到自己的小碗边,迫不及待就开吃。 小表叔支着下巴蹲在白银身旁,“白银,我们扯平了,你不要生我气了。” “喵。”吃人的嘴软,白银很给面子的叫了一声。 看样子协议达成。 我一边摆碗筷一边看着他俩,见没事了便叫小表叔开饭。 小表叔才刚坐下,电话响了起来。我跑去接电话,声音听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找小表叔的,大概是他同学。之前我在他班主任那改过家庭联系方式,不知道他同学是从老师那打听来的还是小表叔自己说的。当然我更希望是后者。 换了小表叔去接电话。他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听到零碎几句。 “干嘛打到我家来啊。” “说了有事嘛。” “你们自己去啦。” “哪有……” 他皱起眉,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扰。我忍不住出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啦,我寝室今天要聚餐,我都说了今天有事了还……”他转过头跟我说明。 “你今天有什么事?”一整天都只是跟我在杀时间而已啊?我莫名地问他。看样子他跟室友关系不错,平时学习忙碌,偶尔出去玩也挺好的,为什么不肯去? “……”他突然阴恻恻地瞪我。 “呃……”我被瞪得莫名地发毛,干干地扯动嘴角笑了笑,“还是去吧,平时也要多跟同学出去玩嘛。” “……你说的,那我去了。”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却有些不情愿,他转而对着话筒说,“我现在过去。” 他挂了电话就头也不回的进房间拿外套,我赶紧跟进去。 “马上就出门啊?” “你自己让我去的。”他穿好衣服就直统统的出了门。看起来气呼呼的,明明是出去玩,应该开心点吧? …… 等一下,人都走光了,今天晚上不就我一个人吃饭了吗? 我重新在餐桌边坐好拿起筷子时才想到。 虽说常常一个人吃饭,但孤零零的周末晚餐总觉得有点凄凉啊。我瞥了眼还在埋头苦吃的白银,走过去拎起它,连着它的小碗一起转移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 白银虽然对我打断它吃饭的行为很不满,但一被放下去就立刻继续吃起来。 “……吃饭吃饭。”我对着自己说。 早知道就不让他出门了。 懊恼…… 我装什么大度啊?! 第39章 我妈打起麻将来非到半夜才回家不可。小表叔肯定会比我妈早回,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收拾好家务就拉着白银玩,但是它吃饱喝足就想打瞌睡,才被逗两下就不耐烦,把脑袋埋进沙发垫子不搭理我。 “白银,白银,白银……”我拨弄着它露在外面的尾巴,它不停地往里缩。 “喵!”哦,生气了。 它猛地钻出来恶狠狠地叫,我赶紧摊开手表示不是我干的,它狐疑地瞪了我一会又重新往垫子下挤。 没人没猫陪我玩了。 我回忆了一下以前独自的周末都怎么度过的。上会网看会书逗会猫看会电视然后睡着……一瞬间被自己乏味的生活小小震惊了。可那时候就没像现在这样无聊到让人坐立不安过。 “没劲。”我叹了口气,倒在沙发上。 小表叔现在在做什么?我还真没怎么听过他和同学出去玩,大部分空闲的时间都跟我无所事事的呆在一起,仔细想想这样也不太好,即便他本性喜静,说到底毕竟是十七八的男孩子。不过就算道理上是对的,却难免自私地希望他24小时都在我身边。 我随手抓了个沙发垫学着白银的样子把自己的脸埋在了下面。 白银,你的主人快变成一个老变态了…… 虽然开着电视还是安静到让人耳鸣的家里突然有声音隐约传来,我凝神分辨才想起那是我的手机铃声。周末回家我不太爱用手机,循着声音找了一会才在外套口袋里翻出,还好对方够耐心没有挂断。 “怎么才接电话?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才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就听到一大串咋咋呼呼的质问。 “……你要是没说那么多,刚才有一毫秒我还觉得你的声音好听了一下。”拯救我于空虚无聊之中。 “怎么才一毫秒,你应该时刻觉得人家的声音好听嘛。” 自从上次收到邮包打过个电话报备,稍微有点时间没跟这家伙联系,怎么越来越神经病了…… “下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别是已经动好手术了。”我毫不犹豫地吐槽他。 “讨厌啦,人家才不会呢。” 看来不远了……“别胡扯了,什么事?” “好兄弟,让我去你家避难。”曹烈突然贼兮兮地说。 “哈?” “我明天就过去,你家小孩现在是在住校是吧?你那还住得下。”他擅自下了结论。 “等下,你要避什么难?”我不能总让他牵着鼻子走,事情还得问清楚。 “……”一向咋呼的人竟然给我好大一大段沉默才挤出了俩字,“……女难。” “噗。”我压根不给面子,爽快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也有这种时候。” “亲爱的,你太过分了,我对你忠贞不二没在外面搞小三你还嘲笑我。” “亲爱的,你搞小三小四小五我都不介意。”我顺着他的话胡扯。 “亲爱的,你是信任我还是不在乎我?敢说是后面那个我跟你没完!” “亲爱的,不管你有完没完答案当然都是后面那……”我玩笑话还没说完,感到身后站了个人。 “啊,你回来啦……”大概是讲电话的关系,刚才小表叔进门的声音我没听到,他面无表情地瞪我,不知为什么莫名地让我有点心虚,讷讷地递出手机,“是曹烈打来电话,要不要跟他讲一下?” “不用,我先去洗澡了。”他越过我进了房间。他出门时脸色就不太好,怎么回来还这么阴沉?玩得不开心?我对着他的背影发愣。 “喂喂。”曹烈再电话里不耐烦,“你家小孩还在你那?” “我现在在我老家,他周末住这边。”我随便说明了一下,“所以你明天晚点过来,我晚上才到家。” “哦。”他顿了顿,估计八卦之心又起,“对了,我上次寄的照片你家小孩有说啥么?” “没啊。”我基本没见到那些照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收起来了,或者只是被我妈丢在哪,反正我也不在意,没有特地去找,小表叔没问我也没提。 “诶?难道是他对你的爱变淡了不想要了?” 虽然曹烈是玩笑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却让我意外的紧张了一下,“什么爱不爱的,你脑抽啊,反正明天你自己过去啦,我傍晚到家,你去早了就蹲门口。”也不等曹烈回答我就挂了电话。 小表叔晚上不太对劲,我才懒得管曹烈。 第40章 他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在噼噼啪啪的滴水,好在脖子上挂着毛巾才没从领口渗进去。他好像不是很喜欢用吹风,如果是夏天我并不会每次都念叨,但现在转凉了还任由他这样怕是会感冒。 “至少把头发擦到不滴水啊。”我斜靠在沙发上扭过身体对他说。 “你帮我擦。”他随手拉下毛巾递给我。 他的态度有一些奇怪,好像从没这么主动跟我要求过。 “好吧。”我坐正身体拍了拍沙发,“来坐这里。” 他走过来,在我留出的沙发空位坐下,微低下头方便我给他擦头发。我一边擦着一边斟酌着用词,慢悠悠地开口。 “今天晚上玩得开心吗?” “嗯。”他只是简单的应声,听不出喜怒。 “吃了什么?” “火锅。” “哦,吃得很好啊。” “鱼汤还有剩吗?”他突然转了话题问我。 “当然有,你没吃饱吗?火锅不好吃?”晚餐只有我和白银,我又有点食不下咽,剩了一大桌的菜,只好用保鲜盒装起来全放进冰箱。不过小表叔吃火锅的话应该会很撑才对吧。 “那家店推出什么地狱变态麻辣锅,我室友非要去试……”小表叔说,“明明没人会吃辣。” “噗,知道了,我也还想再吃点,等下把鱼汤热一热,做点炒饭当宵夜吧。”的确是精力过剩满脑子歪主意的少年们会干的蠢事,我听完忍不住笑着提议,他对宵夜没有意见。 我看他态度缓和,问道:“所以,你就为这个生气?” “……生气?”他沉默了一下,小声的反问。 “你今天晚上没有生气吗?” “我…没有,我没有生气。” 看来是不打算跟我说,但听起来不像是跟同学出去玩出了问题,他不是为小事跟同学计较的孩子。我想不出为什么。一边思索着,一边放下毛巾拿来吹风机。回到沙发时,他已经盘起腿坐到沙发一侧面对着我。我扬了扬手上的物件,示意他背过去,他却坐着没动,无言地望向我。 我只好顺着他,也盘腿坐上去,为了吹干他脑后的头发,两人凑得很近。 他垂着头,沉默温顺。过了片刻,他挨过来,把额头靠到了我肩上。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干脆关了吹风,用手指顺着他已经半干的头发。 “怎么了?”我尽量柔声问他。 他埋着脸摇了摇头,伸手环住我。 这是……在撒娇? “陈泽,如果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可不要闷着自己。” “我……有必须放弃的事情。”他沉默许久,我没有多言,半晌他才犹豫着开口,“可我放弃不了。” 必须放弃……父母?还是其他什么我所不知道的…… “放弃不了表示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吧?” 他埋在我胸前的脑袋上下移动,是在点头。 “如果不是坏事的话,尽量尝试也可以,重要的事情不去做就放弃将来说不定会懊悔。” “如果……是坏事呢?”他轻声问。 我很疑惑,却并不想打探,也许稍微用点办法就能让他说出来,可那并不恰当。何况我始终不认为他会做糟糕的事情,只不过……还是担心。 “嗯……”我沉吟片刻,认真问他,“你自己觉得这件事不对吗?” 他也许在思考,隔了一会,才撑起身体与我直视,语气坚定的说,“不,我不觉得。” “那就去做吧。”我摸了摸他的脑袋,重新把他抱住,“但是有些事情需要时机,你最好慎重考虑,我不想你……”我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受到任何伤害。” 他很独立,有时会问我的意见,但说不定他的心里也早有决断,我能提供的帮助并不多。然而我还是希望他知道,我还在他身边,不会让他独自去承受一切。 “我……”他望着我,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我并不介意,想说的时候他就会说,伸手挠了挠他的头发,对他笑着说,“你现在可以去看会书或者和白银玩,我去做宵夜。” 他轻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开的动作,维持着抱住我的姿势定定望向我。他乌黑的眼睛温暖湿润,我竟看走了神,缓缓凑过去。 我想做什么? 心底的警铃大作,告诉我要停止。我闭了闭眼,稳下心神,用额头轻磕他的额头。 “小表叔,别撒娇了,快起来。” “我才没撒娇。”他脸红了一下,倏地放开我。 第41章 晚餐剩得太多,我拣了些菜热过,把剩饭加火腿丁,鸡蛋和卷心菜丝一起炒。琢磨着只有两个人又是宵夜,没有做太多。懒得正儿八经地在饭桌边吃,直接把盘子摆到茶几上。 小表叔在这期间试图把白银从沙发垫底下弄出来,倒腾半天没成功,这会它闻到饭菜香自个钻出来了,站在沙发边缘用短短的爪子去够茶几。 “你给我安分点,别又摔了。”我把白银的小碗放到茶几腿边,再把它拎下去。它立刻往碗里探,一看没东西,就去拍我的脚背。小表叔见状,夹了点炒饭上的火腿丁给它,它就见风使舵地跑到小表叔旁边了。 小表叔一边逗白银一边自己扒饭,看样子晚上真是没吃多少。我又拨了些饭给他,便把注意力转到了电视上。没什么有趣的节目,打发时间倒是可以。小表叔并不是个性热闹话多的孩子,和他呆一块安静的时间居多,我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有种自得其乐的轻松。 “陈安。” “嗯?”他突然开口,我飘忽地吱声。 “曹烈打来什么事?” “他要去我那边借住一阵子。”我不觉得是大事,说得轻描淡写。 “哦……”他似乎只是随口问问,应了声并不再追问,隔了会又说,“下个星期我们学校高三跟其他学校联合模拟考,放三天复习假,可以去你那吗?” “可以啊,你不要嫌曹烈太吵妨碍你念书就好了。” “我不怕他。”小表叔鼓起腮帮子说。 “噗。”这回答未免太可爱了,不怕?又不是怕生的白银。“对了,明天我坐早班车回。”让曹烈自己去等门毕竟只是玩笑话,我还是得早点回去收拾。 “我送你去车站。”他紧接着说。 “好。”我摸摸他的头发。“你下星期几过去?” “考试安排在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三就放假了。” “你们学校的时间安排挺奇怪的……” “大概是怕影响其他年级吧,而且单周的周末本来就常拿来考试。” “嗯,反正你那有钥匙,以后有空想过来就过来。” 之前给他的备用钥匙一直放在他那,他点了点头。 吃过宵夜,我和他在阳台上站了会消食。他趴在栏杆上垂着手晃荡。白银跟出来转了圈,被阳台角落那盆兰花一晃一晃的细长叶子吸引了注意,不停地拿爪子去挠。 “白银,别咬,弄坏了小心太后制裁你。”我警告它,它压根不听,我也懒得动手去制止,反正拿这家伙没办法,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转过头,发现小表叔正枕着手臂侧头看我。 我对他微笑,他便挨过来。我伸手抱住他。 肌肤接触似乎有点不合理地过剩,但把他抱在怀里却让我格外满足。 他没说什么,只是回抱住我。 “你十八岁了啊,怎么越大越爱撒娇了?”我笑着柔声说。不过事实上撒娇的人大概是我自己。 “……”他抿着嘴,片刻后意外坦率地承认了,“就撒娇了又怎么样?反正以前……也没人给我撒娇。”他自言自语似的补上后一句,不是说给我听的,但他就在我怀里,我自然听得清楚。 能怎么样?我照单全收啊。以前没撒娇的份,以后想撒娇的份,我都接受。 临睡时我妈还是没回来,我给她去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哗啦哗啦的麻将洗牌的声音,看来正在兴头上。 “妈,你别真的打通宵啊。” “知道知道。”我妈不耐烦的敷衍我,不让她过足麻将瘾是不会回来的。 “表嫂精神真好。”小表叔感叹道。 “唔。”我点头,她开心就好,看了看已经率先躺到床上的小表叔,我的坏心眼又浮出来了。“其实我现在精神也很好。” “嗯?”小表叔对我莫名的发言感到不解。 我七手八脚地爬上床拉过被子。睡前换了厚被子,本来应该先晒过,但今天风大我没拿出去,还有一股樟脑味道。 “我记得有人说过要给我唱摇篮曲。”我侧过身笑眯眯地对他说。 “你……”他大概没料到我还记着这事,脸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咬着牙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 “……”我脸上的表情一僵,默默背过身去。 他慌起来,赶紧坐起身,去拉我,“喂?陈安?陈安?” 我把脑袋埋在被子底下就是不吱声。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陈安?”他跟我道歉。 “噗……”糟糕,快憋不住了,我掩着嘴躲在被子底下憋笑憋得肩膀都抖了。 他好像看出端倪,沉默片刻便卯足力气扯开我身上的被子,“你又耍我?!” “谁叫你出尔反尔,唱不唱?不唱我们都别睡了。”我挂上无耻的笑容说。 “……唱……唱就唱。”他赌气地说。 于是我赶紧躺好,洗耳恭听。 “你别盯着我。”他张了张嘴,见我还看着他,不好意思起来,拿手盖住我的眼睛。 “好吧,现在看不到了,唱吧。”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是随便拣了首会唱的歌来唱。果然也是我们家的,就算是隔得十万八千里压根谈不上血缘关系,他还是被祖传的音痴基因影响到。虽然唱得零零散散的,但他的音色清润,像抹了蜂蜜。 淡淡地甜味渗到了我心里。 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喜欢他吧。我这样想着,却无力阻止。 陈泽SIDE番外一 即便是自己心里非常清楚的事情,一再得到验证还是会让人感到气馁。陈泽是稍微闹了脾气出门去的,回来时那个人还在欢乐的和什么人讲电话。 一口一个亲爱的。 陈泽知道那个只是玩笑话,听着多少有点不舒服,就算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可以有这样的感觉,这么想的话就更加沮丧了。 只有自己在乎,只有自己珍惜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而他却满不在乎。 于是他阴沉地飘进浴室去,洗个澡顺便也让水流冲一下混乱的思绪。 晚上在外面和同学玩的时候,突然有人问起那个人的事。陈泽因为意外而有点慌乱,但同学们本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出于好奇。 “那个人是你哥吧?感情真好,我上次还在校门口看到他等你呢。”上铺那个有点邋遢的室友管卅说。 “……”陈泽不知如何作答,面上发烫。陈安常来学校接他,对此他觉得很开心,所以对于其他人的看法也顾不了太多,如果因为在意周遭而避开陈安只会浪费他们不多的时间。只是当面被问起来多少有点窘迫。 “哦哦,我也见过。”寝室里最会闹腾的方明扬连连点头,露出揶揄的笑容,“我还看到你哭着被他安慰咧。” “……”陈泽更加不好意思,缩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别笑话别人,看我把你揍哭你哥会不会来安慰你。”安潜阳见陈泽尴尬的模样便替他出头。他们是六人寝室,但空了张床位,一共五个人,安潜阳常常在其中充任老大的角色。 “哼。”方明扬抬起下巴一副小太爷的德行。 “你们别在大马路上丢脸啊,要打等我离远点再说。”吴语扶了扶眼睛,事不关己地说。 “我只是觉得陈泽他哥不错嘛。”方明扬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错话,懒散地说,“我哥就只会跟我抢东西。” “陈安不是我哥。”陈泽终于出声。他和陈安一个姓,在外人眼里很容易被认为是兄弟。 那个人如果真是他哥哥,一定是个人人称羡的好哥哥,对弟弟温柔又宠爱,无可挑剔。但他从来不想他是他的兄长。然而这样澄清之后被进一步追问二人关系时,陈泽就会有些难受。因为再说下去,就会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关系。 所幸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真要被问起来我一定说不出话……”陈泽低下头,看着沿着瓷砖流淌的水,喃喃自语。温暖的水从莲蓬头里喷洒出来,从头淋到脚。陈泽蹲下来把脸埋到臂弯。 “陈安……”他嗓音微哑,试着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轻唤。 水流声很大,只有发声的人听得到。 第43章 我没有让曹烈蹲门口的打算,但这家伙居然真的蹲在我家门口。他抱着一个大得离谱的旅行包大大咧咧地靠坐在我家房门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这德行如果被这栋楼的住户看到都不知道会有微妙什么感想。 “喂,起来。”我轻拍他的肩膀。 他睡眼朦胧地抬头。 “不是让你晚点过来?既然来了就打电话啊,还有不要这样坐我家门口,你当你是看门狗啊,去附近找家咖啡店什么的呆一会也行吧。”我一边念叨一边无视地上巨大的障碍物,掏钥匙开门。 “达令,你终于来了!”曹烈居然突然站起身扑了过来。简直跟头熊似的,我差点就被他摔到地上,倒退了一大步才勉强站住。 “干嘛?!一来就搞谋杀!”我使劲地甩开他进门,要丢脸也关起门来丢脸,省得有谁经过看到被当神经病。 我把白银放出来,它勉强算见过曹烈一次,加上最近怕生的毛病有所减缓,所以也只是急忙钻进它的小窝里,没什么过激反应。 进厨房里冲了杯热奶茶给他,气温还在持续下降,即使楼道不算室外,就这么睡在那还是会冷。 “你怎么回事?非洲难民似的。”两个人在餐桌边相对而坐,我支着下巴问他。 他双手捧着奶茶,模样凄惨,“我也打算晚点过来啦,可是我跟你打电话时被听到了嘛,只好半夜偷溜……” “偷溜?这么严重?” “就是有这么严重啊!她跟我妈一起堵在门口啊啊啊啊啊!还不带逗号地数落了我一个晚上啊啊啊啊!她怎么都不用换气的啊啊啊啊!我可是凌晨才有机会跑路的啊啊啊!”曹烈整个人都快陷入碎裂的状态了。 凌晨跑出来……所以才会在我家门口睡觉啊。 “……你给我冷静点。”我使劲地敲他的头,“她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曹烈摸了摸头,放下杯子,一把拉住我的手。“大哥,你是知道我的。” “谁是你大哥,别学电影台词,正经点。” “哦。”他猛喝了一大口奶茶,严肃地说,“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温柔婉约小鸟依人的小美眉。” “……”想他正经是痴人说梦,还是按照他的步调听下去吧。 “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有一个五大三粗的亚马逊女战士倒追我!那种可怕的女人谁会要啊!” “……咳。” “你刚才嘴角抖动了一下是不是?!你笑了是不是?!你个死没良心的居然嘲笑我!” “我没有。”我板起脸孔,“赶紧说。” “哼。”他忿忿地哼了一声才继续道,“总之,像我这么意志坚定的人就算严刑拷打也绝不会就范的,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然而那个亚马逊女战士有着可以在清朝后宫里活下去的可怕心机!她居然买通了我妈!” “……”什么在清朝后宫里活下去的可怕心机,不过就是讨好婆婆的常见招数而已。 “你知道我妈的,从我大学毕业开始就一直念叨着让我找媳妇找媳妇找媳妇找媳妇找媳妇……” “是是,别念了,继续。” “所以结果你就知道啦!她念了五年终于有送上门的整个人都激动了然后要我赶紧跟那个亚马逊女战士结婚啊谁要啊跟那种女人结婚不如让我跳江啦简直是把亲儿子往火坑里推嘛!” 还说别人说话没逗点,自己不也是嘛……指不定是被传染的。虽然这家伙说话颠三倒四,但大致的情况总算了解。无非就是被人逼婚,吓得逃出来罢了。 白痴是白痴了点,放到曹烈身上却合情合理。 “明白了,你要住我这就住吧。”那位女性听起来很强势,八成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有这小子好受的。 “我就知道你最温柔贤惠善解人意了。” “用错形容词了吧……”根本无力吐槽他。 基本上,曹烈只要放养就可以了。把他丢在我家里他就能自得其乐。这家伙似乎在来之前跟他的公司休了年假,倒是意外考虑周详。 晚上小表叔打电话过来,我顺便大致跟他说了曹烈的事。他显得不太在乎,没有多问,反倒是我担心曹烈闹哄哄的,小表叔过来会不堪其扰。想到这个,我一挂下电话就赶紧去警告曹烈。 “过两天陈泽要来,他要准备模拟考,你别吵到他。” “诶?那个小孩会来啊。”曹烈露出兴味的表情。我总觉得他对小表叔很感兴趣。 “他放三天假。” “哦。” “我说,你千万别给他添乱啊,不然直接扫地出门。”我见他应得散漫,郑重地再次提醒,附带威胁。 曹烈本来趴在沙发上玩电脑,听了我的话坐直身体,行了个军礼,“是,长官。” 见他这幅德行,我愈发担心他和小表叔的相处情况。虽然之前见过,关系也凑合,但小表叔个性顶真,曹烈又口无遮拦,极可能又会惹出什么事让小表叔不高兴。 “话说回来,陈安。”他重新趴回去,突然起了话头。 “嗯?” “你对那小孩是不是保护过度啦。”曹烈还看着电脑屏幕,似乎只是随口说说。 我却被吓了一跳,莫名地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有,有吗?” “有啊,那个不就是你亲戚家的小孩嘛,也不用到这种地步吧。” “什么……地步……”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僵,还好他没看过来,声音也不太自然,不过曹烈并没有注意到,不得不感谢他的粗神经。 “放个三天假也要来你家,他是有多喜欢你哦,一般都会回自己家吧。”曹烈自说自话。“而且是工作日吧,又不是周末。” 他的话七零八落,可我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因为他家有些缘故……”我嗫喏地回答。当然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解释是他父母委托我照顾,我也算半个临时监护人,可心里萦绕着其他的心思让我没法那么说。 “不过你就是这种个性啦,而且那个小孩也挺好玩的。”他擅自下了结论。 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我却因为他的误解松了口气。并不是在乎周遭的看法,只是害怕会影响到现状,更怕波及到小表叔。 自己的心情就让烂死在自己的肚子里好了。 第44章 小表叔过来的那天,我自然还要工作,不方便去车站接他,本来想差遣曹烈跑腿,但瞥了眼他窝在沙发上的德行就把话吞回去了。 小表叔说他会自己过来,我想起曹烈说我保护过度,想想也没错。十八岁的男孩子,我竟然连这点路也舍不得让他一个人,真是越来越蠢了。于是便点头让他到家打电话给我,还特别嘱咐他可以把曹烈当空气。他一一应下,到了曹烈这里只是哼了声。 当然被哼的那个人并不知道,这两天他窝在我家唯一的成就感就是逗猫。白银对他采取了爱答不理的无视态度,他整天想着法子地去招惹,被挠得连脸上都挂彩。比起当初白银胆小怕生的个性,敢对付曹烈也是一大进步,我乐见其成。 周三一早阴云密布,我怕下雨,但直到午后小表叔就到我家时也没下起来,让我松了口气。他打电话报备,曹烈也借机嚷嚷晚上要吃的东西。总之从电话里听来,这两人不是很生分,虽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曹烈自来熟的倒贴。无论如何,能和谐相处当然再好不过。 临下班时终于落雨了,并不是很大,不过室外立刻变得更冷。还要去买晚餐的食材,下雨就不方便去市场,得跑到超市去,还好哪个都很近。我站在公司大楼外望了望天,任命地拉紧外套打算快去快回。 “陈安。”下班时的写字楼门口很嘈杂,我依稀听到有人叫我。 我的小表叔打着藏青色的伞,急急忙忙地穿过人群向我小跑而来。 “怎么来了?”我站在原地等他。他穿着黑色粗毛线的套头毛衣,因为避让人群,肩上落了一些雨水,尚未渗透进去,我伸手帮他拍开。 “下雨了,来接你。”他把雨伞举起遮到我的头上。 “谢谢。”我对他微笑。 “还有,曹烈让我把这个给你。”他从口袋里翻了翻递个纸条给我。 “要戴手套啊。”我接过时碰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便顺手抓住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然后扬了扬手中的纸条,“这是什么?” “我不喜欢手套,不方便。曹烈说,说是情书……”他先嘟囔着说明手套的事,然后才不太自在地回答我后面的疑问。因为手被我拉过来,现在差不多半靠在我身上。 “啧,他又搞什么鬼?”顿时觉得手上的纸条散发出不详的气息,我皱起眉翻看。 好像从笔记本上随便扯下来的而有着锯齿边缘的纸上潦草地写着很有曹烈风格的字迹。“亲爱的,虽然我没有亲自去接你,但有建议你家小孩过去,所以晚上请给我暖呼呼的汤面。” 八成是看天又变冷了,才临时起意要吃面……我愤愤地把纸条塞回口袋,对小表叔说,“走吧,去超市。” “曹烈说什么?” “没什么,说晚上要吃面,你要吃什么?”我接过他手中的雨伞,牵起他原本拿伞的手,果然也很冰。不喜欢手套也不能任由手挨冻吧。 “嗯……”他想了想,“那就吃面,我想吃荷包蛋。” “给你两个。”我笑着说。两个人一起穿过雨帘汇入匆匆前行的人流中。 回去时,一开门就见到曹烈拿被子把自己裹得像粽子,怀里抱着白银一蹦一跳地到了玄关接应。 “你干嘛啊……”我让小表叔先进去,抖了抖雨伞上的水放到鞋架上,瞥了眼曹烈说。 “衣服带少了……”他惨兮兮地回答。我事后才发现那个大旅行包里没几样正经出远门的东西,全是些不着调的零食和电子产品。“白银好温暖。”他一边说着一边去蹭白银的肚皮。 “喵!”白银毫不犹豫给了他一爪子,他本来就凄惨的脸上又多了三道。当事者毫不在乎继续磨蹭。 “……”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我中午过来他就裹着被子了。”把食材拿去流理台放好的小表叔出声跟我解释。 也许是讨厌的对象太过于白痴,以至于对这种人认真生气智商好像也会随之下降一样,小表叔对曹烈的态度变得格外和缓。 算了,就当暂时养了一只笨蛋大型犬。 我走到厨房,把打算帮忙的小表叔推出去,“这些我来收拾就好,水太凉了。” “还好吧。” “好什么,你是自己手太冷了感觉不到了,快去倒杯热水捧着。”我皱起眉。 “哦哦,我要巧克力奶茶。”完全变成球状伸不开手的曹烈见小表叔走到饮水机边,见缝插针地说。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不等小表叔开口就把他堵回去。 “你好过分哦。”他恬不知耻地装哭。 “……” 小表叔还是帮他泡了奶茶,自己捧了另一杯走到我旁边。 “暖和点了吗?”我煮着下面用的汤头,一边问。 “嗯。”他把奶茶递到我嘴边,“你也喝一口。” 我就着他的手小小的啜了口。我买了不少冲泡饮品塞在饮水机下面的格子里。他冲了巧克力奶茶,大概嫌不够甜,又往里加了巧克力炼乳。 “好甜。”对我来说,糖分就稍微过头了。 “是吗?”他不相信似的自己尝了尝,又递回我嘴边让我喝,“没有很甜啊。” 大概是天冷,人体对热量需求比较高了吧……总之,又喝了一口的我已经不觉得不合口味了。 第45章 曹烈寄来的虾子我虽然打算都给我妈,不过她还是拿了一部分让我带回来。我用干虾,香菇,黑木耳,炸鱼胶煮汤,又加了家酿的黄酒调味,在下面的同时煎了荷包蛋。 “呼哇,真暖和。”热气腾腾的汤面让曹烈相当满意,早早就蹦到餐桌旁坐好等开饭。被他当了一天暖炉的白银闻到香味就不耐烦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扑腾之中又给曹烈添了几道男子汉的宣章。为了讨好它,面一上来曹烈就赶紧夹了个炸鱼胶贿赂白银。这招对付白银屡试不爽,它立刻就跟曹烈握爪言和了。 “贪吃鬼。”小表叔不太高兴地咬着筷子嘟囔。 因为统一战线的盟军被收买了吗?我忍不住偷笑。小表叔对曹烈虽然已经毫无敌意,但偶尔会冒出一点点莫名的对抗意识。 饭后我把曹烈踹去洗碗,不能总让他当大爷。我自己不想碰冷水,更舍不得小表叔做这些事,果然还是让曹烈当苦力最合适。小表叔赶紧借机把白银抱过去,窝在沙发角落叽叽咕咕地对它再教育。 曹烈洗好碗,手变得冰凉,毛手毛脚地就想去摸白银,小表叔连忙抱住白银躲开。 “你不要欺负白银,它不喜欢你。”小表叔指出事实。 “哪有?他很喜欢我的。”曹烈不承认,“让我抱一下啦。” “不行。”小表叔断然拒绝。 “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白银不喜欢让你抱。” “陈安……”曹烈马上泪眼汪汪地转向我。 我立刻一扭头,佯装正在认真看电视。猫和狗的战争我才不掺和。 “你们……你们!你们都欺负人家!”曹烈捂着脸扑到床上。 “……” “……” 小表叔默默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毅然一甩头,摆出我才不管那个笨蛋的姿态。 “喂,你丢不丢脸啊?”我认命地开口。 “我哪里丢脸了?”曹烈瓮声瓮气地反问。 “……算了,你一直都很丢脸。”奔三的人还这么幼稚……“不知道那个亚马逊女战士看上你哪点了。” “啊!不许提她!”这完全是曹烈的痛脚,一踩一个准。他立刻蹦跶起来。 “不提就不提,不过你不要再和陈泽抢白银了。”我本着调停的心态,谁知这话一出口同时惹到两个人。 “我就要白银!” “我没有抢白银!” “喵。”叫它名字的人太多,白银抬头张望,适时地叫唤。 分明是一齐出声的,喊出的话却完全不同。曹烈向来任性妄为,小表叔则是红着脸反驳。我的视线在这两个人中来回移动了几次,“噗。” 总体上来说,白银虽然有奶就是娘,但还是和小表叔比较齐心,曹烈抱不到白银,索性去冲了个热水澡,暖烘烘地钻被窝。他拥有跟大雄一样沾枕头就睡的神奇技能,飞快地呼噜呼噜睡着。 小表叔自然跟我睡,我先他洗过澡窝进被子暖床。他出了浴室还先去关灯,我冲着他招手,“快过来。” 他拎着白银一起躺进被窝,我伸手抱过他,满意地感慨,“真暖和。” “我又不是热水袋。”小表叔嘴上抱怨着,还是调整姿势让我好好抱住。 “怪不得曹烈死活要抱着白银……”我摸摸小表叔的脑袋,自言自语地嘟囔。 “你跟曹烈一直都这么好吗?”小表叔微仰起脑袋问我。 “嗯……如果有亲兄弟大概是这种感觉吧。”我想了想回答。我是独生子,家里人口太少,所以挺羡慕兄弟姐妹多的人家那种热闹的感觉。 “曹烈虽然蠢了点,其实是好人,你别太在意,他说什么你也别想太多,不过真生气了也不用忍耐,不敢动手我帮你揍。”我接着说。别的我现在已经不太担心,就怕曹烈又说点戳到小表叔心上的话。 “我没事,也没有讨厌他。”小表叔说,“而且他蠢得很好笑。” “噗。”蠢货果然燃不起别人的敌意,“那就好。” “星期天你走了之后,表嫂好像有什么事本来想跟你说的。”小表叔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说。 我妈前一天打麻将回来得晚,第二天我走得时候都没起来,我准备了点清淡的食物,让小表叔等我妈起来一起吃过再回学校的。 “是吗?她也没打电话过来,应该没事了吧。”我妈不至于有事压着不说,等明天有空打个电话问问好了。 两个人躺着闲聊,睡意很快上来,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第46章 早上我和小表叔起来的时间,曹烈都还在睡觉。他睡相非常差,一眼就能看到他踢掉的被子垂到地板上。白银过去踩了踩,舒服地窝在地上的被角里,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回笼觉。被曹烈强制亲密接触一天后,反而无所谓了。 我煮了粥,曹烈的份放在电饭锅里保温。照例盛出浮在粥上面的米浆,加上打散的蛋给小表叔喝。 “来。”我把米浆递给他。 他双手捧过,却不知为何没有走到桌边,静默地隔着米浆飘出的氤氲热气看我。 “怎么了?”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吹了吹碗里的食物,小小的抿了一口。 “好喝。” 像磕葵花籽的松鼠似的,我忍不住手贱,捏了捏他的脸颊。 “嗯……看看养胖一点没有。” 他居然没有生气,更没有拂开我的手,只是偏过头,反问我,“胖了吗?” “还差那么一丁点。”我笑着用手指比了个距离。 “那你努力养吧。”他毫无反应,说着就飘荡到餐桌边坐下了。 是不是习惯我毛手毛脚了,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早餐比较简单,不想花太多时间,配菜就只有现成的松花蛋和腌萝卜。小表叔在饮食上虽有偏好,但完全不挑食,照样吃得很高兴。就这点来说,他比白银好养太多了。当真要养胖实在容易。 我一边喝着粥,一边找个话题和他闲聊,“你和曹烈昨天白天都在干嘛?” “嗯?”他想了想回答,“我在复习,他在玩电脑,还有……” “还有什么?” “犯傻……” “噗。”我差点被自己喝下去的粥呛到。真是相当不留情面的说法,曹烈在小表叔的眼里是不是完全变成个无害的傻蛋了? 像是为了响应小表叔的发言,曹烈的床那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我和小表叔同时转过头去。 “唔……”曹烈居然连人带被子一块从床上滚下来,上半身已经到了地上,脚还挂在床上面,就这样扭曲着身体,茫然地摸着脑袋发出一丝呻吟,两眼发直还在搞不清状况。还好白银窝在床尾,才没被这从天而降的祸事殃及。 “……看吧。”房间里寂静了半晌,小表叔才发声音,表明他之前说的完全是毫不夸张的事实。 “呃……”的确,被称为一日之计的早晨对于曹烈来说就是从蠢事开始的……就算是我,也完全无法为他辩驳。 曹烈愣怔片刻,随便卷了卷被子,又滚回床上继续睡,居然把挂在被角的白银也给拖了上去。白银居然也死乞白赖的钻到了被窝里。大概白银对曹烈的警报早就解除了。 饭后小表叔主动揽下整理的工作,我也没有反对,直接上班去了。到办公室的时间比平日早了点,可怕的上司还没来,我打算悠闲地刷回网再开始工作。 才刚打开电脑,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的工作并不直接面对客户,所以完全想不到会是谁,姑且还是用职业化的音调接了起来。 “喂,你好。” “男的?”是一位女性的声音,虽然她只是类似自言自语的细声嘀咕,大概贴近话筒的关系,这句简短的疑问还是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什么?”我困惑地反问,揣测对方也许是打错电话了。“请问哪位?” “咳,你好。”对方清了清嗓子,摆出严肃的态度询问,“请问是陈小亲亲吗?” “哈?”话筒里传出的话语压根不像开玩笑,我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我是姓陈没错……”但什么叫陈小亲亲啊? 第47章 “咳,你好。”对方清了清嗓子,摆出严肃的态度询问,“请问是陈小亲亲吗?” “哈?”话筒里传出的话语压根不像开玩笑,我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我是姓陈没错……”但什么叫陈小亲亲啊? “那应该就是你了,我在曹烈的手机里查到你的号码。” 所以是曹烈干的好事?!哪有人这么储存电话的,怪不得这位女性会怀疑我的性别!等等……我猛然意识到电话那头的女性的身份。 “你该不会就是曹烈说的那个亚马逊女战士吧?!”这种话便相当糟糕地冲口而出了。 “亚马逊女战士?”战士小姐冷静地重复了一遍,居然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哼笑,“哼,他又给我取了新外号,真有趣啊。” 她的语气可一点都不有趣,说着这样的话,却是一字一顿,连语尾的“啊”都毫不上扬。 完了,给曹烈惹麻烦了……连我都能听出她话语里的不祥气息…… “是,是挺有趣,啊哈哈,他说话一向都很有趣,哈哈哈……”我干笑着应声。 “那么,陈安小亲亲。” “咳,我叫陈安,叫名字就好了。”那个可怕地称呼被她用严肃的语调一再重复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好的,陈安,曹烈在你那吧。” 她用的根本不是疑问句,我当然也无可隐瞒。但如果她真的气势汹汹杀上我家兴师问罪,照这情势曹烈和我在她面前,加起来的战斗力都超不过五,家里还有小表叔,我可不希望影响到他。 “请问找曹烈有什么事?”先弄清她的意图再做打算。 对方静默片刻,语气出乎意料的柔和下来,“只是想跟他好好谈一谈。” 呃?还以为会听到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想了想,非常爽快地把家里地址给了她,“可以的话,希望你两三天后再来,曹烈反正都会在我家。”那时候小表叔已经回了学校,这边可以随便他们吵。 “我知道了,谢谢。” 这通电话多少算出卖了曹烈,出于一丝丝良心不安,午休时我主动打电话回去想问他晚上吃啥,结果家里电话居然没人接。 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差不多刚吃完午饭。早上出门时我做了些简单的食物,让他们中午稍微处理下就能吃,饭后通常小表叔会休息一下,就算曹烈跑出去,不至于小表叔不在…… 我想着就担心起来,重复拨了次家里的号码,还是无人接听,便立即打了曹烈的手机。这家伙平时手机一个劲乱丢,我还想说打固定电话会比较快。果然手机也响了好几一会他才应声。 “怎么现在才接?”没等他把应答的那声“喂”的尾音拖完我就急切地问。 “咦,大中午就查人家的行踪,放心啦,我没在外面乱搞。” “……谁跟你开玩笑,我刚才打电话回家没人接,陈泽去哪里了?” “你家小朋友的话,就在我旁边哦。” “在你旁边?你们一起出去了?”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不像是会一起出门玩的类型吧? “喂喂,小孩,过来,你家管家公电话。”曹烈没回答我,直接把接听的人换了。 “陈安。”小表叔的声音响起。 “你和曹烈出门了吗?”平静下来后就能听到话筒里传来周遭的声音,似乎是个商场。 “嗯。” 他们关系好当然是好事,但这也太……奇怪了吧?我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哦,晚上你要吃什么?” “晚上你直接回来就好了,我和曹烈去买。” “……你现在和曹烈处得不错嘛……”我下意识地喃喃道。 “嗯?” 他好像没听清似的发出疑问的音节,我突然醒悟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听起来实在太微妙,酸味过重了…… 我赶忙干咳着掩饰,“没什么,我知道了,先这样吧。” 糟糕了……我一扔下电话就抱住头磕到了桌子上。我一直觉得他开心的话我也会开心,现在居然会介意那份开心并不是因为我。 什么时候我的独占欲这么强了? 既然小表叔都那样说了,下班后我便径自回家,不用绕道去市场,却没有因为省了件事而感到轻松,沉闷地拖着脚步走回去。 我站在门口翻了好半天口袋才找到钥匙。等会开门进去万一看到他俩和乐融融的样子我该拿出什么表情啊……考虑着这样多余的问题,我深吸了口气转动了钥匙。 “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前脚刚跨过门槛,就见某个类犬人型生物直通通地扑了过来。他的怀里照例抱着白银,正喵喵地叫。 “我身上又没带排骨。”我用力推开他。 曹烈毫不介意,反而扭头对里面说,“陈安回来了,可以开始了吧。” 小表叔端了只小碗出来,对曹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曹烈立刻嗷嗷地跑掉了。 “他干嘛?” “犯二。”小表叔又哼了声,把小碗凑过来,“别管他了,你尝尝这个。” 碗里装了点汤料,我刚进门就闻到股香味,跟这个汤料的味道一样,我抿了一口。 “很好吃啊,你做了什么?” “晚上吃火锅,汤底是我煮的。”小表叔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还会这么高难度的事啊。”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两个人一起往里面走。 “还是有问一下人啦……”他有点不好意思。 “那也很厉害。”我顺手把外套扔到沙发上,“不过你要吃火锅的话跟我说就好了,不用你去做的……” 我还没唠叨完,本来一脸兴奋跟在我旁边的小表叔突然阴了下来,打断我道:“我就是想自己做。” “我说你就安心吃好了,那么多废话,小孩可是一定要等你回来才开锅诶,我就说板栗要煮很久先放下去他也不肯,真是的……”曹烈已经迫不及待地往火锅里丢了一大堆东西,两眼发绿地敲着碗等食物煮熟,一边对着我不满地发牢骚。 该不会是说了糟蹋他心意的话了吧?我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小表叔,他正憋红了脸,瞪了眼曹烈道:“要是让你先吃,早就没有东西了。” 这孩子……我抿着嘴克制笑容,曹烈的注意力全在火锅上,我微压低身体凑近小表叔的耳边,“谢谢。” “有,有什么谢的,是那个笨蛋吵着要吃火锅。”小表叔扭过头,“如果他跟你说,你又要一个人折腾很久……” 我拉着他往餐桌边走,偷偷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希望笑容不要太明显。 “不过话说回来,这口锅是怎么回事?”在桌边坐定后,我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质疑。 “这锅不好吗?”曹烈一歪头对我露出笑容。他的手上一直没闲着,手边同时摆了酱料和清水,他从锅里夹出两块墨鱼,一块丢进酱料里给他自己吃,一块在清水里涮过,丢进脚边白银的小碗里。虽然粗枝大叶,也知道猫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其实别给白银吃最好,但谁也经不住它的一叫唤二磨蹭,好在小表叔做的是非常清淡的清汤锅底,刚下东西汤也不浑浊,稍微给它吃点不成问题。曹烈要跟白银套近乎,主动揽下这个工作。 “……什么好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没记错的话,我家的火锅只是非常普通的电热火锅,而眼前这个摆在桌子正中间的,却是非常古典的铜质烧炭火锅,我上一次见到这种火锅似乎是六七岁的时候…… “就在超市的火锅山山顶上啊。”曹烈用非常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出意味不明的答案。 我默默扭头看向小表叔。他轻叹口气,无奈地对我解释。超市正在促销冬季的各种用品,其中就有火锅,当然堆在外面的都是常见的电热锅,只有在顶上摆了个烧炭火锅,虽然也有标价,但装饰意味非常明显,估计连超市销售员也没想到真的有笨蛋跑去买了吧…… “那你们去哪里弄的炭?”我家当然没有这些。 “去早餐店老板那里要了点……”小表叔说,“这附近会有炭的地方我只想到他们家,然后也顺便问了下怎么煮汤底。” “是嘛。”小表叔虽然不擅长应付那家店里的人,不过因为东西好吃,他过来时我常会带他去吃,所以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如今搞到跟人家借炭,他应该很尴尬吧。 “都怪那个笨蛋,买这种东西干嘛。” “多好啊,怀旧嘛,你们家一定没这种火锅吧。”曹烈自己觉得很满意。 “我根本没在家里吃过火锅……”小表叔用挤在牙缝里的声音回答。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并没有浮现落寞的神情,反而专注在跟曹烈抢食上。曹烈大概也有点好处,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伤痛。 “别抢了,多放点不就好了。”我看他俩的筷子都要打起来,赶紧又扔了些萝卜片下去。 “陈安,你自己也快吃啦,不然要被那个胃大无脑的笨蛋吃光了。”小表叔丢了块抢到的萝卜到我碗里。 “哦。”我端起碗乖乖吃掉。 “啊,对了,这个锅就当我的住宿费送给你吧,如何?很划算吧。”曹烈灵机一动,突然道。 “……”不知道要不要说谢谢…… 第48章 吃炭烧火锅要很注意通风,我回来时他们已经开了流理台那边的窗户,阳台门也半开着,对流产生的冷风凉飕飕地穿过屋子,但吃起火锅时,那点凉风完全不成影响,屋里热火朝天。 我一边适时往火锅里加菜,一边好笑地看着小表叔和曹烈打筷子仗,明明每次我都有放入足够分量的食材,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能争起来。 “汤不够了。”曹烈敲着火锅边缘。 “知道了知道了。”我认命地要站起来去加水。 “你干嘛不去?”小表叔却按住我,不高兴地对曹烈说。 “我怎么能自己去?”曹烈摇头晃脑。 “凭什么?” “我是火锅掌门人,掌门人要紧盯着锅,不能离开半步。” “火锅汤底是我做的,煮东西是陈安负责,你这掌门人都在干嘛?” “掌门人当然都在吃啊。”曹烈理所当然地回答,脸上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表情。 “……”饶是小表叔也哑口无言。 “好了,我去拿水壶,不然真要烧干了。”我笑着拍了拍小表叔的肩膀,站起身。就无耻程度来说,小表叔在曹烈面前完全不够看。 才起身就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先开门还是先去拿水壶。稍踟蹰的当口,曹烈被小表叔瞪了眼,不情愿地站起。 “我去开门啦,你赶紧加水。”他一步三停地向门边走,“不许吃那块芋头,还有鱼胶是给白银的,等下我自己喂,不然白银就不知道那是我上贡的了。” 还上贡咧…… “赶紧开门,谁也不动你东西啦。”跟安抚小孩一样敷衍他,一边往火锅里缓缓注入水分。 其实我根本想不到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我家,也没有太在意,于是在曹烈发出一声惊叫时,我毫无心理准备,差点砸了手里的水壶。小表叔和我被吓得同时看向了门口。 是来了什么洪水猛兽能让曹烈都这么惊恐? 曹烈高大的身材把门外的人挡了个严实,他叫完之后完全陷入了石化状态,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怎么了?”我咽下口唾沫,紧张地问道。 曹烈像关节缺油的机械人似的转回头,“陈安……” “嗯。”我应他。 “救命啊!”他跳起来,嗷嗷叫着,一个箭步冲到我的身后,死死拽住我的衣服。 “打扰了。”而原本被他挡在外面的人也顺势跨进了房门,脆声打招呼。 是一位女性。 白银缩进它的窝里。我不想让它吃太多火锅煮的东西,中间就不再让曹烈喂它,白银撒娇半天我也是铁石心肠,于是最终它把头一甩,闹着别扭进窝里睡觉。 我和小表叔在流理台收拾东西。火锅非常难处理,我好不容易找了个不锈钢的盘子把烧得差不多的炭转移出来,汤底要凉了之后才可以倒,但那时候油脂凝固起来,也有一通好洗。眼下也只能先把剩余的食材收拾进冰箱,明天煮个砂锅就能吃完。小表叔帮着我一样一样的给食物包上保鲜膜,偶尔停下手瞥向客厅中的那两个人。 “他们没问题吗?”他悄声问我。 “嗯……”我笑了笑,“不知道。” 小表叔担忧地又看向他们。 虽然我不会真以为曹烈口中的亚马逊女战士会有六块腹肌,不过多少也以为是比较高挑的女性,没想到来的却是位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光从身形来说,好像完全是曹烈喜欢的类型。只是她长得可爱,却一丝不苟地盘住头发,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能看到的都是深色调。她的模样并非不好看,可多少会令人觉得沉重。 她从进门起就没露出半丝笑容。也许是要谈的不是可以笑着说的轻松事情,但她连跟我打招呼时也是板着脸,仿佛平素就是个严肃到完全不苟言笑的人。 曹烈见到她立时就变成了被猫盯住的老鼠,死死躲在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看向他的亚马逊女战士,抖着牙齿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怎么找到这的?” 战士小姐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曹烈想了想就回味过来。 “陈安,你居然背叛我!”他松开我嗖嗖地一连退开好几步,指着我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叫道。 “呃……” “好过分,太过分了,我,我……我的火锅不送你了!” “……”不送就不送吧。我都快要扶额了,只好打圆场,“那个,先吃东西吧,我们刚好在吃火锅,呃,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雷拂心。对不起,你叫我过几天再来,但我真的坐不住。”她对道歉。 “没关系,请坐吧。” 曹烈的旁边还有个空位,我在那加了副碗筷,把白银抱给小表叔,再请雷拂心入座。然而曹烈毫不给面子,雷拂心刚走过去,他立刻拖着椅子拉开一大段距离,宁可缩在桌角,也不肯跟雷拂心挨着。 “你这个女特务,女间谍,连陈安都买通了。”他咬着筷子碎碎念。 被说了这样的话雷拂心还是面不改色,连小表叔都皱起眉来了。我瞥了眼小表叔,干咳一声打断曹烈。 “吃东西啦。” “吃不下。”曹烈竟然闹脾气。 雷拂心没说什么,小小的吃了几口蔬菜,到底也没吃多少。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闷,勉强吃完后,我和小表叔借故收拾,把他俩按到沙发上,本来是想让他们谈话,但从坐到沙发上开始,他们就一言不发。曹烈虎着脸缩到沙发一角,而雷拂心在另一边正襟危坐。 他们似乎没有开口交谈的意思。 “他们要这样坐一个晚上吗?”小表叔挨着我小声说。 “那也没办法,他们之间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我摇了摇头。 “可是……”小表叔抿了抿唇。 我看了他一会,有些奇怪。“你很在意吗?”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那位小姐……大概很难过。”小表叔嗫嚅着说。 “难过?”在我看来,雷拂心是个非常坚定的人,普通人被自己喜欢的人当着面表现出不留情的厌恶,应该当场都要哭出来了吧,可是她却不为所动,要不是她为了曹烈跑过来,我恐怕会以为她根本不喜欢曹烈。 “如果她喜欢的人也能喜欢她就好了。”小表叔仿佛自言自语似的感慨着说。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据说,那大概是奇迹一样的概率。” “奇迹啊……”他重复着这个词,抬起头看我。 “是啊,奇迹。” 就好像我喜欢着你,却从不敢奢求你会对我抱持同样的感情。 “……”小表叔垂下眼。“听起来很难过。” 我微笑着捧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不过也有人在努力寻找这个奇迹,就这一点来说,曹烈大概没说错,雷小姐真的是个女战士。” 她比我勇敢太多,可以毫不犹豫。我总是想太多,家庭,未来,眼前这孩子的人生,或者只是我胆小的借口而已。如果我有她一半的勇气,事情会不会变得不太一样? 第49章 茶几上摆放的茶水原本飘散的雾气已经散去,大概凉得差不多了。我看着沙发上的二人,在心里暗叹。餐桌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我回头看小表叔,他对我点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概有我和小表叔在场,他们也不好说话。我借着给他们换热茶时开口道:“我和陈泽吃得有点撑,出去散散步。” 雷拂心紧张地站起来想要道歉,“对不起,我……” 我摇摇头,“慢慢来。” 小表叔已经穿好外套在玄关等我,我弯腰套鞋子,他顺手帮我把围巾缠上。 出门前,我又看了里面一眼,雷拂心转头望向曹烈,可曹烈却执意不与她对视。 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解决之道,也许曹烈就是雷拂心的南墙,撞了一次又一次,哪怕头破血流,也只愿他回头看看自己。 我轻轻关上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小表叔过来拉住我的手。指尖还是冰凉,但相贴的手心却很温暖。 “会冷吗?”我和小表叔在附近的街道上闲晃。冷起来街上行人也少,难免让人感觉萧瑟。路过家饮料店时,我驻足询问。 他摇摇头,“吃火锅吃得很暖和。” 我还是进店里要了一杯热奶茶,没让店员打开,塞进他手里当暖壶。他的手凉得过分,也许应该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他看了看手里的奶茶,随手揣进了口袋,还是拉住我的手。 “小孩子。”我忍不住笑起来,揉乱他的头发。 他不太高兴地甩甩头,瞪住我问,“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大人看?” “嗯……”我沉吟片刻,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其实我想你慢点长大。” “为什么?”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因为想你把我当成唯一的依靠留在我身边。 我微微握紧他的手,弯起嘴角,轻飘飘地说,“因为我是坏人啊。” 他皱眉,“你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笑着没搭腔,又换了话题,“这几天曹烈在我家,事情又多,是不是吵到你复习了?” “没关系,我平时都有看书。”他笃定地回答。 “哦,那就好。”我顿了顿,思索下一个话题该说点什么。 他突然说,“我以后想当兽医。” 我有些意外,从没听他提过关于理想将来一类的话题,便好奇地问,“因为白银吗?” “嗯,也有白银的关系。以前我没考虑过,觉得随便考个大学就好了,不过现在可以认真想要做什么了。” “这是好事。”我点头。 浑浑噩噩的度过大学四年也没有错,找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很不容易。小表叔却已经能决定他人生需要努力的方向,我该为他高兴。 “要当兽医最好考农业大学,附近省市都没有,大概会考到很远的地方,考上的话,我想多做点事,寒暑假也未必都能回来。” 我默默听着他的计划,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我会离开你很长的时间。”他停顿片刻,向总结陈词似的说道,“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决定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下意识往自己的胸口摸去。从刚才起就有沉闷之感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我渐渐明白原因。这个孩子在向我宣告他的成长,告诉我他会振翅起飞。他在告诉我他不会如我所愿的慢慢长大,他的脚步没有停留。 “那……大学毕业之后呢?”我稳住自己的声音,假装出微笑轻声问。 他眨了眨眼,笑起来,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回来啊。” “嗯?” “回来这里找工作,回来有你的地方。”他坚定地说。 我愣怔着没了言语,心里翻江倒海,竟然高兴得想哭。他如此轻易就说出这番话,尽管未来尚且只是挂在嘴边的揣测,我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欣喜。他越发轻易地牵动我的心情,失落喜悦也不过在他言语之间。 我看着他,不知为何想到了雷拂心。我闭了闭眼,决定改变过去的决定。 “陈泽,等你大学毕业还是想回来的话,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他困惑地看我片刻,问道,“那些话,是好还是坏?” “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 他皱起眉思索,却没有追问,半晌后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应承,“我知道了。” 我还是心存了希望,越是和他亲近,越是气量狭小得根本做不到永远守在他身边,可也不想伤害他。所以私自给了自己一个期限。那时候他应该足够坚强,一定能比现在更妥善处理我抛给他的麻烦。到时无论他是什么回答,我大概都会心满意足。 晚上的街道实在冷清得无处可逛,我和小表叔又走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就回去,希望雷拂心和曹烈已经谈完。谁知在楼下正撞上了雷拂心。 黄灿灿的路灯照着她的脸,她却看起来有些苍白,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看到我和小表叔就停住脚步,只略点头,轻声致歉,“今天晚上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晚上住哪你定好了没?”这么晚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实在不安全。但她却淡然地应了声。 “订了酒店,现在就过去,不好意思,我今天……其实也不过是想早死早超生。”她努力扯出一丝笑容,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我勉强勾起嘴角,“要不要送你过去?” “不用,到正街上拦出租就可以了。” “那我陪你等出租。” “不了。”她坚决地拒绝我,独自离开。 小表叔看了会她离开的背影,迈步和我走回家。 “还是没有奇迹……”他喃喃自语。 “……至少她试过了。”我吸了口气,摸摸小表叔的头。我和雷拂心是完全不同的人,我会下意识的把无望的感情藏起来,既不伤己更不伤人,但她的处理方式和我完全不同,她决绝无畏地去要求一个答案,即便结果让她受伤也不在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才会说出今晚那些话。也许,我也一直想要个答案。只是现在还不是恰当的时机,还要等上很久。 回到家推门进去,里面出奇的安静。曹烈缩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地瞪着地板。我和小表叔疑惑地对视,他应该已经拒绝了雷拂心,而且看雷拂心的样子似乎也死心了,为什么却是这幅模样。 “我在楼下遇到雷小姐了,她已经走了,你还不高兴?” “她……”曹烈愣愣地抬头,两眼茫然地看过来,一点都不像他平时,“她哭了。” 会哭也是理所当然吧……我轻叹了口气。 曹烈却好像没看到我的反应似的自言自语,“她竟然哭了……她居然会哭?!那个铁血战士,去大战异形都可以,居然会哭!她明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脸漠然,明明根本就是没血没泪,她为什么会哭?!”他越说越激动,后面差不多是喊出来的。 我和小表叔都傻眼了。或许曹烈根本不是毫不在意雷拂心的,只是他自己也不明了。 “她当然会哭。”我在曹烈旁边坐下,“她也是人啊,被喜欢的人拒绝都会伤心的。” “可是她从来都是那副严肃的脸,连对我表白的时候都没有变化,对我比我妈还严厉,她会因为我伤心?!” “为什么不会,她喜欢你啊。”小表叔在我开口之前,淡淡地反问。 曹烈愣着说不出话。 “我们回来时遇到她了,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走,这样好吗?”我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 “我……我管她。”曹烈扭过头。 “这样真的好吗?”我又问了一次。 他皱起眉,使劲地抓头发,沉默之后突然抬起头,“外套借我。” 我把衣服塞进他手里,就看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也许很快能喝上喜酒了。”我回头对小表叔笑着说。 小表叔撇了撇嘴,“曹烈真笨。” “爱情总是让人智商变低嘛。” 小表叔听了这话,竟按住自己的额头,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想自己也变笨。” “噗。”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将来有一天能为我变得稍微不聪明一点。 第50章 曹烈在半夜回来。我睡得不实,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就醒了,我给曹烈的外套里放了钱包和钥匙,预备着他要不要回来都可以。小表叔躺在我的里侧,抱着白银睡得正香。我坐起来看他片刻,见他没动静,才披了件衣服下床。 “我以为你睡了。”曹烈没开灯,摸黑进屋,我起来时叫了他一声。 我笑笑没说话。其实多少有点担心,但也没必要都讲出来。曹烈大概心里明了,站在沙发前抓抓头发,丢了根烟给我。 小表叔还在睡,我和曹烈躲到阳台上抽烟。曹烈叼着烟趴在阳台上晃来晃去。沉默地燃掉半支烟,他才闷闷地开口,“先说好,不准笑话我。” “我没笑啊。” “你心里在笑。” “你什么时候有读心术了。” “不用读心术都知道你在想什么。”曹烈背过身去,嘟囔着说,“反正你一定觉得我栽在她手上了。” 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似的补充道,“我才不喜欢她,就是看她哭……不知道为啥有点胸闷……” “是嘛。”我点点头,摆出理解的模样。简直跟闹别扭不肯认输的小孩子一样。本来还不是很想笑话他的,这下真的要抿住嘴防止自己笑出来了。我调整脸上的表情,“你明天要回去了吧。” “你就那么想我走啊!” “不是我想不想,你家铁血女战士不会急着把你押解进京吗?” 曹烈愣了愣,讷讷道,“她没有,她说随便我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然后……我就跟中邪似的说跟她一起回……”他突然转身拉住我,“你说她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我忍笑忍得辛苦,配合他说,“说不定真的下蛊了,小说里都很文艺的说什么名为爱情的蛊。” “可恶,那个该死的五毒教大魔女!”曹烈咬牙切齿。他用力地吸完最后一口烟,突然扭头问我,脸上神情格外严肃,“小说都错了,爱情不是蛊,是大锤子。” “哈?” “我昨天晚上跑出去找到她的时候,很大声的喊她的名字,她就回过头,我好像突然被一个很大的锤子啪地砸到脑袋,瞬间眼冒金星,头昏脑胀,只晓得跑过去用力抱住她。” “原来是锤子啊。”我实在按捺不住,趴在栏杆上身体都笑抖了。 “喂,我很认真跟你说的。”曹烈不满地推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道歉压根没诚意,还是笑个不停。大锤子,还有比这更文艺的说法吗? “嘁,你趁现在笑过去,迟早有一天你被砸到。”曹烈不高兴地撇嘴。 次日,曹烈和小表叔都起了个大早。曹烈要赶去和女战士一起买车票,早餐也没吃就拎着他的背包蹦跶出门,临走前还慷慨表示火锅就给我留下了,明年冬天他再来吃。 “他还要来啊……”小表叔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 谁知道,世上变数是很多的,鬼知道明年他再来时是不是一个人。 小表叔的回程车票是早上的班车。市区不比家乡小镇,还要提早出门防止在路上耽搁了。早饭后他和我一块出门,我去上班,他去车站。 “我先送你去车站吧。”到了路口,我拽住他不想放开。 “那你就迟到定了。”他毫不留情地说。 “啧……我又不是很想要全勤奖。” “你是不是被曹烈那笨蛋传染了?怎么越来越笨了?”他捏住我的脸往两边扯。 “别拿我跟他比啊。”我被扯住脸,讲话都含糊。 “下个星期你回来吗?” “没事就回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想吃红房子的牛角面包,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买吧。” “哦。”我应承他。 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弯起眉眼,“我有时候想,能常常见到你真好。”他说完这些话,似乎又觉得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些微红晕。 我却全然晕了头,以为自己是个心律不齐的病患,弄不清心跳是太快还是太慢,只昏昏地拉着他的手说不出话。 “那我去车站了。”他退开一步。 “哦,嗯。”我愣怔地应声。看他往公交站方向跑去,我又忍不住出声叫他,“陈泽。” “嗯?” 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有行人从我们之间穿过。清早的车流声听起来格外遥远,此刻全都安静。我不比曹烈更明白爱情到底是锤子还是锯子,却常常被砸到头。 “下星期见。”我傻兮兮地露出笑容,对他挥手。 “嗯。”他也挥手,跑开几步,又突然转身,手圈在嘴边做喇叭状对我喊,“你再不去上班就真的迟到了!” 呃……上班上班。 第51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曹烈的关系,这一星期过得有点轰轰烈烈的感觉。晚上我收拾完昨天残留下来的一堆杂事,刚坐下来逗白银,我妈来了电话。 小表叔早跟我提过,我也准备问问我妈,但这几天忙忙碌碌就把这茬给搁置了。 “小安,你这星期有空回来一趟不?”不知为何,她问我这话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小心。 “有空是有空。”我疑惑地回答。今天是周五,要回明早就可以走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啦。”我妈赶忙否认,“唉……你还记得我上星期去打麻将伐?” “嗯。” “那天牌桌上有之前给你介绍相亲的介绍人,就是你刘阿姨。” “哦,我知道了。”我立刻就明白我妈要说什么,不等她说下去就应声。 “你听我说嘛。”我妈抢过话头,“你可别怪你妈又给你找事啊,我本来替你拒绝了的,你不情愿就不情愿,可是你刘阿姨说我之前那样考虑都不考虑就说不要不给人家姑娘面子,还说你们年轻人面都不见一个就拒绝了不好,万一见了面觉得喜欢也说不定,我觉得她说得也挺在理,又在打牌,耳根子一软就给答应下来了……” “知道了,我去见就是了。”我妈唠唠叨叨解释那么一大堆,无非就是怕我不高兴。 “你能应得这么爽快?”反而是我妈疑惑起来。 “母后大人,不是你想我去见的么?” “我,那我当然有想的,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是不勉强,想想总可以吧。”我妈的小伎俩被我戳破,尴尬地辩解。 “是是,所以嘛,我就去见啦。” “那就好,记得穿好点回来,其实女孩子跟你在一个地方工作,让你们在那边见更方便,但这边大人也想知道情况……”我妈又开始唠叨,好像碰到这事她话就特别多。 “知道了,不用解释那么多啦。” “你这臭小子,我这不怕你不高兴嘛。” “我没有啦。”我只好表态安抚我妈。 到底我也只是说得轻松,挂了电话就摊在沙发上。相亲本身并不是大事,我也理解我妈,只不过越是理解,越是难受。 次日一早我带着白银搭车回家。周六早上的车稍有点拥挤,我坐到后排,被颠簸得昏昏欲睡。小表叔此刻大约正考试。我已经不太记得当年自己读高三什么滋味了,大体还是觉得压力大,不过从小表叔脸上总看不出。年纪还小就一副淡定模样,只有我故意捉弄他时才会露出别扭的神色。那样也怪可爱的。脑海中浮现他脸蛋泛红,眼睛瞪得圆滚滚跟白银一样的表情,我忍不住偷偷弯嘴角。 事先没跟小表叔说我会回来,也无需急匆匆去学校接他,下车后我慢吞吞地走回家,倒让我妈等得不耐烦。 我一进门她就把我拽进去上下打量。 “不是说让你打扮齐整回来吗?”我妈拍着我的旧薄棉外套抱怨,“穿件呢子的多好,更笔挺。” 我压根也没把心思放这上面,身上就是日常的衣着,只好敷衍我妈,“现在这样也挺齐整嘛。” “我是想让你给对方留个好印象,那姑娘挺好的,你……”我妈又要唠叨开,不管她之前怎么说,这事她总放在心上,只是不会特别强迫我而已。 我干笑着嘟囔,“要好印象干嘛,反正也不会怎样。” 我妈一顿,瞪起眼来,“你总该不会想都不想就预备当面拒绝吧?!” “呃……”我摆出为难的神色,“我真没什么兴趣啊。” “说不定见了就有了呢?妈一再说过不为难你,但你也该给自己点机会吧。” “……” 不可能的,我所有的机会都用到一个人身上了。可是我没法对这么想儿子成家立业的母亲说出口。 他们把见面安排到了晚上,去小镇上一家不错的咖啡厅。整个下午我妈都很兴奋,抓着我使劲倒腾,差点连衬衫都要被扒下去重新熨烫。直到我说太郑重其事反而尴尬,她才罢休。可没消停多会又开始说那女孩的长长短短。其实镇子这么小,十有八九大家还是小屁孩时都一起玩过,只是长大谁都不记得,我听得并不认真,看我妈那高兴劲也没扫她的兴,倒是她自己见我懒散,不高兴起来。 “你认真点好伐。” “我很认真啊。”我假笑着说。 “我还不知道你,肯来也就是让我安心吧。” “妈,我……” “知道了知道了。”我妈不等我解释就摆手,“就这一次好吧,你以前没相亲过,就这一次你给我认真点,成不成事我都不说啥。” “……嗯。”话说到这份上,我只能点头。 让我感到压力的不是相亲,而是我妈的态度。我早就知道她让我自在只是顺着我,心底里她当然希望我早点成家。以前我以为迟会迟一些,只要等小表叔一切顺遂了,我也会强迫自己放下来,按照我妈的心意找个好女孩。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想什么也不管,只考虑自己…… 第52章 以前没注意,原来约见的咖啡厅和小表叔的学校很近,再往前走到第一个转角拐过去就能看到大门。不知道他这会在做什么,学校餐厅开饭早,应该已经吃过晚饭,或许在休息,或许直接去教室复习,也有可能和同学去玩了。我总克制不住去想他,神情也有些恍惚,被我妈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才赶忙收敛心神。 我妈和我,介绍人,还有女孩子和她家人,一拨人坐在大厅靠窗的位置,简直在脸上写了相亲二字。女孩子名叫杨羡,长相干净,没化妆又梳个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也朴素,看上去比她说的实际年龄要小。自我介绍后,她基本就低头喝水,沉默是金。这种场合自然少说少错,我也没怎么开口。 就算没相亲过,也知道相亲的流程。两边家长和介绍人很快托词离开,剩下我和杨羡大眼瞪小眼。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对我来说,自然是趁早把话说开了,大家都轻松。然而就在我还想着怎么恰当的说明时,她突然坐直身体,用力伸了个懒腰,原本没什么表情以至于让人觉得严肃的脸突然松懈下来。 “呼,累死我了。”她伸完懒腰便直接瘫倒了沙发上,前后差距过大,让我目瞪口呆。 “你……” “干嘛?”她斜眼看我,没好气地反问。 “……”这个女孩不按常理出牌,搞不懂她想干嘛,我只能摇摇头不说话。 “老实说,我喜欢女人。”她沉默片刻,跟喝啤酒一样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放下,突然压低声音道。 “……”有点没搞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我眨了眨眼。 “你不吃惊吗?”她见我没反应,皱眉道。 “不,也不能说不吃惊吧……”我干笑道。 “奇怪……一般人听到这种话应该都要跳起来直接走人了啊。”她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囔。 “那么我要配合你跳起来走人吗?”我憋住笑问。 “装的就没意思啦,我之前刷个相亲贴,有人说相亲这么讲特别有趣,我还想有朝一日我相亲一定要试试啊,而且你真的跑了大家都轻松。”她耸肩,“不过对你没效果的样子。” 当然不会有效果,毕竟我喜欢上的人更不合理……我把到嘴边的笑吞回去,“其实你只要直说就可以了。” 我想了很久怎么双方都有面子的了解这事,看来另一位当事人也不情愿,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她上下扫视我,“那就直说了吧,我看你也只是应付你妈吧。” “嗯。”她这么说也对,我并不否认。 “我也是,我爹妈他整天念,好像我嫁不出去多给他们丢脸一样的。”她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抱怨,“还说过几年我年纪大了就真没人要了,啧。”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看来她积怨甚深,不过我只想早点解决这事。 她转了转眼珠,“叫东西吃吧。” “哈?” “吃完以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老死不相往来,当然要你付钱。” “好。”这是打定主意来蹭吃蹭喝吗?我笑了会才调整好表情,转头去叫服务生拿菜单。 咖啡厅里主要是一些西式餐点,她丝毫不客气的点了一大堆,然后埋头苦吃。 “昨天想早点睡的,看动画不小心通宵了,下午才起来,还没吃饭呢。” “哦……”简直是女版曹烈,要不是曹烈有雷小姐了,倒是挺想让这两个见一面的。用猫狗来类比的话,雷小姐和小表叔是猫,但杨羡和曹烈都是狗吧。 “我说你这个人还不错。”杨羡没什么形象的塞了满嘴东西,边吃边说,却不让人觉得讨厌,“要不咱俩真的试试?” “咳咳咳。”我刚端起杯子喝水,听到这话差点呛死,“不,那个……不是说了……” “看把你吓的,开玩笑啦。”她露出鄙夷的笑容,“你这么反感,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嗯,有。”我干脆地点头。 “那干嘛不跟你妈讲,还要来相亲。”杨羡席卷完一盘意大利面,拉过稍远的那盘马卡龙,豪爽地叉起一个就啃。这东西最近挺出名,不过我个人觉得味道有点怪。 “怕我妈不同意我喜欢的人。”对方是个不明情况的人,我说出来也没负担。 “会吗?我看你妈挺开明的,门第样貌她好像都不重视,连我这种人她都不介意,你好好去跟她说嘛。” “如果只是门第样貌的差别就简单了。”我苦笑。 并不是不想跟我妈说出来,却怕时机不对,怕我妈受不了,更怕她因此对小表叔不高兴。毕竟是我先喜欢上他的,他都不知情,虽然相信我妈不会迁怒于他,但肯定还是会改变态度。他那么敏感,一定会受伤。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杨羡突然两眼放光,啪地放下叉子,“喂,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哈?”我应该没说什么重点,一般人会联想得这么远吗?“你说什么?” “不不,没什么。”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坐回去继续吃。眼睛却滴溜溜在我身上打转,看得我发毛。 好不容易吃完东西后,我们就按照说好的那样准备各回各家。 到了咖啡厅门口,我和她道别,她突然贼兮兮地用手肘捅我,“诶,多嘴问一句,你和你喜欢的人怎样啦?” “……”怎样?根本没怎样吧,我僵笑着回答,“他都不知道我喜欢他,能怎样?” 杨羡愣了愣,突然露出肃然起敬的表情,“哇,我一开始觉得你是普通青年,吃饭时以为你是文艺青年,原来你是苦逼青年啊!” 她说起话总是网络用语一套一套,我无可奈何地笑,“好了,杨小姐,您请回吧。” “哦,拜拜。”她倒是干脆,不过走了两步又说,“诶,我说你真的跟你妈说说吧,万一再有相亲咋办,我觉得你妈会理解的。” 我笑着谢她,“谢谢,借你吉言。” 这个人虽然有点怪,真的挺好玩的。亏得她这种个性,今天晚上居然还不让人头疼。 我又在咖啡厅门口停留了一小会,想着要不要顺道去小表叔学校,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我妈八成在家等我等得心急,这个时间点小表叔应该也开始自习了,总归先回去吧。 第53章 我在回去的路上想着应付老妈的说辞,脑海里却不断晃荡着杨羡最后那句话。如果考虑长远,早晚也得给我妈一个交代,但绝不是现在。不过想到她今晚上期待的神情,心里就有些刺痛。不过,最重要的事情都还没个定论。我对自己笑笑,最难预料的是小表叔的反应,恐怕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我想太多,哈哈…… 无论如何,总要先在我妈手里赚足四年时间。以前我拖拖拉拉她没反对,但年龄越大,她就会越上心吧。 一旦考虑下去,乱七八糟的可能性就会占满我的脑袋。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我阴险的希望小表叔越来越离不开我,说不定还有点盼头。 这样东想西想的一路走回去,脚步就有点慢了。到了家门前,我调整了下表情,开门进去。 我妈正在客厅织围巾,说是给小表叔的,往好了想,她还是很喜欢他的嘛。我自我安慰着跟我妈招呼,一边走到沙发旁坐下。 白银窝在我妈放毛线球的小篮子里,抱住毛线球一派惬意,我妈一扯动毛线,它就立刻把从怀里滚出去的毛线球给抓回来。我刚把白银抱回来说要养的时候,我妈压根不同意,觉得添麻烦,结果被白银又叫唤又磨蹭的,现在比我还喜欢它了。 “小无赖。”我伸手去逗猫。 我妈嗤之以鼻地说,“不想想谁惯坏的。” 老妈,你也有份……我在心底想想,没敢说出来。 她没有急于询问晚上的详情,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她不问,我也就不说,就跟白银玩。到底是我妈先按捺不住,狠狠地拍我,“死小子,我不提你就装死是吧,都不会主动汇报情况吗?” 我偷笑,避重就轻地说了点他们走后的事,才道,“这次你不能怨我,是人家姑娘完全看不上你儿子。” 我妈听到我的总结陈词便皱起眉来,“瞎说,我看你俩聊得挺开心。” “你看到了?”我眯缝起眼。 “咳。”我妈心虚地咳了一声,“就……后来不放心在外面看了两眼……” “……”怪不得坐在大厅的窗边不去包厢。外面天色一暗,里头点起灯,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那些玻璃就是面镜子,但我妈往里看得一清二楚。 竟然玩这招,也未免有点过头了。我暗自头痛。 “小安,你不高兴啊?”我妈看我没回话,小心地问。 我摇头。“那姑娘是直性子,我们互相没兴趣,吃完饭就散了,就当朋友见个面。” “我看你是正中下怀吧……” “呃,也算吧。”我讪笑着承认。 我妈见我这么说,便不再追问,低下头去专心打毛线。粗毛线在她手里绕了好几圈,她吸了口气,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小安啊……” “嗯?”我本以为话题结束,就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了电砂锅,正打算洗一洗,听到我妈叫我,便随口应了一声。 “你总不是心里有人放不下,又不想跟我说吧?” 根本没料到我妈会有这样的猜测,我拿着砂锅盖子的手晃了一下,才堪堪稳住。 我勉强挂起笑容,“你,你瞎想什么啊?没啦。” 大概我表现得还不够自然,我妈不信,“小安,我说真的,你心里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不敢跟我说啊?” 我一时犹豫,是该赶紧否认,还是借机试探……才稍微一想便慢了开口,我妈又说道,“小安,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妈都不反对,就算……就算……” “就算……什么?”我心中惴惴,不晓得我妈还会蹦出什么话来。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她咽下口唾沫,“就算你喜欢的人是男的,妈也不介意。” “哐啷。”这下真的手滑,砂锅内胆砸到了流理台边缘,我满头冷汗的扶住锅子,总算没坏。 我干涩地询问,“妈,你怎么会想到这里去?” “你是我儿子,我总了解一些的。你对这种事是不在乎,不是排斥,我讲了你也会试试,态度不会这么坚决。这次你嘴上没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从第一回跟你提这事时就想了很多,总觉得你心里有人才会不肯相亲,你也清楚我对你的对象没什么要求,如果你喜欢的是女孩子,一定会带来跟我讲,那……”她顿了顿,“反正现在风气也开放,你妈我也不是老顽固……” 我妈滔滔不绝,让我错愕得说不上话。怪不得说知子莫若母,我以为自己在她面前掩饰得好,其实不然,她未必全盘了解,我的心思她却能猜中七八分。 我妈接受度居然比我想象的高多了,但无论她多开明,也很难确保她知道后对小表叔的态度会变怎样。我不能把小表叔卷进来,让他去承担这些风险。眼下只能装傻到底。我稳了稳心绪,挂起笑容道,“妈,你真想太多了,我没喜欢的人啦。” 我妈说了那一堆,见我这样讲,大概也觉得自己思虑过重,便放松道,“也是,也没见你对谁特别好过。” 我笑了笑,见我妈不打算继续纠结我的感情问题,也微松了口气,去冰箱里拿出处理好的鸭子。我先前拜托我妈今早去市场买的。把鸭子和当归枸杞之类的药材一起放进砂锅。鸭肉比鸡肉韧劲足,要今晚就开始炖,明天肉才会烂。 “你怎么想起炖鸭汤啊?你不是讨厌吃鸭么?”我妈回到沙发,捡起毛线继续打,一边跟我闲扯。 “给陈泽的,他的手脚都冰凉凉的,每次拉他手都跟摸冰块一样,就算他不爱戴手套也不能凉成那样,大概是气虚,反正冬天了刚好喝点汤温补,妈,你也趁机补补。”我没注意,说到小表叔就话多了些。 “你这孩子,满脑子都是……”我妈也许是要跟往常一样抱怨两句,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我迟疑地回过头,却见她手里的棒针早已停下,整个人僵在沙发上。 “妈?” “总,总不会……”好半天,她才支吾出声,嗓音竟格外生涩,“是……陈泽吧?” 始料未及,我根本想不透我妈怎么会突然起疑,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 我情愿自己坦然告诉她,也好过被她猜出来,而且时机太糟糕,哪怕小表叔去念了大学时被她看出来都好。大概人算不如天算,我思前想后,也没考虑到我妈会想到小表叔身上去。 她说出小表叔的名字,近乎呢喃,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也没有抬头看我,更没有直接追问,这对我妈来说,都太反常了。 我下意识地拽紧手里的盖子,把它扣回砂锅上才松开手。要冷静下来,我拼命告诉自己,先敷衍过去,一定得若无其事的笑着带过。 明明平时敷衍别人是我最擅长的,可此刻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知道不能沉默以对,我深呼吸口气,用力地弯起嘴角,装傻充愣地反问,“妈,你在说什么?” “陈安。”我妈极少连名带姓地叫我,她语气平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地说,“陈泽不可以。” “为什么?!”我被她的反应弄得一阵心慌,等问句出口,我才惊觉自己这跟默认没区别。 “陈安,你糊涂了,你妈还清醒。” “你不是说……” “对,我说了你喜欢都可以,天底下人是男是女都可以,但陈泽不行。” 为什么唯独陈泽不行?刚才分明还在说谁都可以,现在却完全变了脸色,我实在不知道我妈的想法,急于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 我妈把手里织到一半的围巾往篮子里一扔,白银被砸得叫唤,但这会谁也顾不上它。她站起身道,“我去睡了。” 她根本不打算谈下去,我急得一把拉住她,语无伦次地把最先涌上脑袋的话倒出来,“妈,你怎么想都好,我只求你一件事,千万……千万别改变对陈泽的态度,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过,都是我一个人有问题,跟他没关系,他心思细,如果误会点什么,一定会一个人偷偷难过的。” “小安……你……”她沉默半晌,口气软下来,却满是悲哀。 我等着她的话,她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进屋关门。 第54章 四周寂静,客厅墙上的挂钟走动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我的耳朵却好像被棉花堵塞了似的,只觉得这声音跟模糊化处理的画面一样膨胀开来,听不真切。 也许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正在后怕。我把脸埋进手心里,强迫自己镇定。 “喵。”白银突然叫唤,从篮子里转出来,脑袋上还顶着我妈做到一半的针线。不知道它是不是发现家里气氛不对,等到客厅安静下来,它才出声。 “你醒着的啊?”我坐在沙发上和它对视。 白银把脑袋一歪,露出无辜的神情。 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今天没宵夜了,快去睡吧。”随手拍了拍白银的脑袋,我起身去外套里找香烟,却摸了一包空烟盒。什么时候抽完的都不知道。我套起衣服想下楼去买,白银却啪啦啪啦地跑过来,一爪子勾住我的裤腿。 “快放开。”我轻踢腿,白银不依不饶,我只好把它拎起来,“那就跟我出去。” “喵。” 我把白银塞进外套,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包烟,顺便给白银买了袋鱼片。回来时抬头往自己家的楼层看了眼,我妈的房间灯还亮着。其实我很清楚,她今晚怎么可能睡得安稳,或许还会偷偷抹泪。 只觉得心头沉重,我随便在路边的花坛坐下来,把白银掏出来,拆了鱼片摆在它边上,一面看它吃东西,一面抽烟。 我还记得,我爸在的时候,家里的活都是他一手包办,我妈也很少下厨,因为她做的菜特别难吃。我爸说她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什么也不会。他说这些话的样子却不是抱怨,脸上挂着笑。然后他突然就走了。 我都弄不明白,我那个啥也不会的妈妈什么时候开始做的饭不再夹生粒,炒的菜也没有半黑半绿。她有太多说不出口的辛苦,现在却还要面对她亲生儿子给她出的难题。 两全其美的处理方法我很清楚,放手就可以了。然而那只是理智上最妥帖的行为,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能不能做到。也许至少我该庆幸小表叔什么都不晓得。 夹在指缝的烟没抽几口,大半都是自己燃掉的,成段成段的灰烬砸到地面上,我怔怔地发呆。直到白银吃完了食物,喵喵叫起来我才回过神。 “没有了,吃太多不好,回去吧。”我碾灭烟头扔进垃圾桶,抱着白银上楼。 睡觉前白银硬要爬到床上。我想起这星期兵荒马乱居然忘了给它洗澡,只是也懒得计较了。它在被窝里寻了个舒适的地方蜷缩成一团,让我想起小表叔睡觉的姿势。他起初也总喜欢缩起来睡,后来不知不觉就变得喜欢靠在我身上。我从没说过他这个小习惯,只因自己也希望靠近他。 “陈泽……”等声音震动空气,我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叫了他的名字。 迷迷糊糊地到很晚才真的睡着,第二天起得也稍嫌晚了,但出来时看到我妈的房门还是紧关着。我没叫她,去厨房用电饭煲里煮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来,用电饭煲的话,煮完了也还可以保温。砂锅里的鸭汤已经烂熟,我盛了一些到保温瓶里,剩下的同样设置成保温留给我妈。给白银倒了猫粮,它吃得正香,我出门的时候也没搭理我。去红房子买了好几个牛角面包,才一起拎着去小表叔的学校。 身体好像有惯性,明明脑袋里已经堆了很多杂物,依然下意识的按部就班的生活。 到学校时,高三学生上午的考试还未结束,就在传达室等了一会。好在考试结束时间比平时下课来得早,传达室大伯说高一高二还在上课,不方便用广播,便帮我进去找人。 没多久小表叔就出来了,穿着学校发的棉袄,整个人都圆鼓鼓的,跑得气喘吁吁。 “别跑那么急。”我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他摇摇头,“我怕你等。” “等一下也不会怎样。”我弯起嘴角,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这是鸭汤,趁热喝掉,还有牛角面包,我买的时候还热乎,现在都凉了,多买了几个,可以和你同学分。” 他一一接过,却没说话。 “怎么了?”我问他。 “面包……不是说好一起买的吗?”他打开面包的纸袋看了看,又重新封好,闷闷地道。 “啊……顺便嘛。”我跟他道歉,“对不起,下次再一起去吧。” 他抿住嘴沉默,半晌才伸手拉住我的衣袖,轻声道,“说好的。” “嗯。” 不知为何,两个人都相对无言。昨晚很想见他,现在见到了,我又说不上什么话。大约是因为真正想说的话总是最难以言表。他也意外地不像往日那样兴高采烈,考试让他压力很大吗? 问题还跟凿不穿的冰壁一样挡在眼前,我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唯一的念头大概就是不想伤害我的小表叔。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偏过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我便不知不觉微笑起来。 “快把东西拿进去吧,我要回去了。”想到他下午还要考试,我起身告别。 “嗯……”他讷讷地点头应承。我又跟他摆了摆手,才走出传达室。 一踏到室外,冷风就当头吹来,我有些茫然地往前走,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小表叔居然追了出来。 “怎么了?”我赶紧回头。 “我……”小表叔拽住我,吞吐片刻,突然问道,“陈安,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我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你身上有烟味。”他低声道。 “有味道吗?我没带外套回来就没换,不过昨天才抽了半支烟你就闻出来啦。”我笑着回答。 “不是说这个。”他目光坚定地迎上我的视线,“你不论高兴不高兴都是笑脸,但心里有事就会抽烟。陈安,我知道自己帮不了你什么,你糊弄人的本事太厉害,我没那么聪明,总是分不清,也常常被你牵着鼻子走,就算你喜欢捉弄我也没关系,但是……在我面前,你能不能不想笑就别笑。”他冰凉的手按住我的脸颊。 我掩盖不住自己的错愕。我总情愿把他当小孩,其实他比我想的知道更多。这孩子是否在委婉的告诉我,让我多信任他一些? 我倾身抱住他,“你是在担心我吗?” “嗯。”他脸上泛起红晕,却毫不顾忌地回答。“我担心你。” 我常有种自大的保护欲,想把他收进玻璃盒子里,无风无雨。这样的傲慢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不由得收紧了拥抱他的手臂,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跟我们家太后有点事谈不拢,惹她生气了,这几个星期她大概想一个人呆着,所以你暂时不能过去,可以吗?” 他咬了咬嘴唇,“我最擅长躲起来了。” 他的父母过去总是争吵,让他对家里的口角特别在意吗? “你可别躲得让我找不到。”我捏捏他的脸,“我说不可以过去是想让我妈冷静一下,也不至于迁怒到你,又没说我不想见你啊。” “我又不能真躲去哪里。”他眉心轻觑,踟蹰片刻又道,“陈安,你……跟表嫂谈不拢的事情……是……”他吞吞吐吐,最后几个字几乎快淹没在他的齿缝间,“是……你女朋友的事吗?” 我听得几乎傻眼,“什么女朋友?” 他低下头,我硬是抬起他的脸,“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有女朋友?” “这两天晚自习管得比较松……昨天晚上,我室友偷跑出去玩,看到你跟……” “她不是。”我的脑壳发疼,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否认,他的误会竟让我急躁起来,以至于出口的否认变得粗声粗气,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跟他道歉,他却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怕他想太多,只得拼命解释,“你听我说,我跟那个女孩就昨天见过一次,是我妈安排的相亲,没有下文了。我跟我妈……也算是为这事闹得不开心吧……” “表嫂希望你跟那个女孩子结婚吗……”他声如蚊蚋地问,脸埋在我肩上。 “……不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明,含糊地否认。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审视我片刻,然后垂下眼睑,“我不问了。” “陈泽?” 他对我露出笑容,“你跟我说话总是避重就轻,却从来不撒谎,我只要知道这点就好,不用跟我解释了。” “……”我心里滋味莫名,酸涩得厉害。 他在有些时候表现得过于无欲无求,兴许是有不安的,也极少挂在脸上让人知道,偏偏在我面前又格外坦率,不屑于掩饰,对着这样的他,我却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第55章 回去时,我妈正坐在餐桌前,眼前放着粥和几碟小菜,看起来却完全没动,她只是对着这些食物发愣,脸上是掩不住地疲惫。我有些喘不上气,走近几步才开口唤她。 她略迟缓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应声,“你还没走啊,我以为你回市区了。” “嗯……”我站在餐桌边,犹豫地回答,“去了一趟……陈泽的学校,下午才走。” 我妈滞了滞,半晌才点点头,“饭没吃就出去的吧?” “嗯。” “一起吃吧。” “哦……” 我去厨房盛了粥出来,跟我妈眼前的那碗已经发凉的粥换掉。 “妈,你胃不好,别吃凉的。” “没凉,还温着。”她任由我换了粥,拿起勺子搅动。 我妈决口不提昨天的事,然而也不可能有半丝笑容。我半点吃不下饭,只是胡乱扒了几口,实在味同嚼蜡。 “小安……我要怎么办……”我妈不知不觉停下筷子,出神地望向我,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无言以对。 “你是同情那孩子吧,未必是……那种喜欢吧?你只是心软爱照顾人啊……”她小心地询问。 或许这是她想了一个晚上才找到的自我安慰的理由,或许她变相地给我台阶下,只等我点头。我很想顺遂她的心意,可是我做不到,不论肯定还是否定我都做不到,终究残忍地沉默。 她安静地等待我的回答,久久地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直到她再也无法忍耐,“小安,你都明白的吧?你一向想的多,你都明白的吧?”她一遍遍地质问,声音里的哭腔也越来越重,“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是这么傻啊?!” “我……不知道……”我妈没说出口的话我知道,这份感情有多不堪,有多不负责任,会有什么后果,我也知道。可是唯独放不下手的原因我不知道…… “就算我跟你说,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都没所谓,可我到底是盼着你能组建个正常家庭,儿孙满堂啊。”我妈双手撑着额头,埋下脸去,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掉泪了,“我一直想,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没关系,只要你快乐就好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一点都不想逼你……可是你为什么偏偏会喜欢……” 我没办法回答她,辩驳的话也想不出。 “对不起……” “别跟我道歉。”我妈缓慢的摇头,“我就是太知道你,所以才不知道怎么办,如果你是只为自己想的孩子,我还可以骂你打你,可你太明白……我昨晚一整晚都在想,你肯定什么都考虑到了,肯定心里也难过,我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好像除了这三个字,我再也说不出其他。 “可是小安,我真的没办法,别说陈泽是别人家托付我们照顾的孩子,也别说让人家知道了要怎么说你说我们家,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也说过他什么都不知道啊,他现在这么依赖你,如果知道你喜欢他……说不定把你当变……变态……” 我妈非常准确地将了我一军。我如坠冰窟,浑身发凉。 她说的事我想来不愿承认。陈泽对我满心信赖,然而我对他抱持的心思却跟背叛他没两样。偏偏他是温柔的孩子,他会受伤,却一定不会想到怨恨我。现在我利用他的依赖接近他,将来大概也会利用他的温柔伤害他…… “我……只是想得到他的一个回答,就算明知道是拒绝我也……我想过,等他再大一些才说出口,那时候他受到的伤害也许会小一点……”我在自欺欺人,背叛就是背叛,欺骗就是欺骗,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我实在太自私。 “小安,陈泽是个好孩子,我替他担心,可我也替你担心啊!”我妈终于抬起头,已有了皱纹的脸上满是泪痕。若是以前,我哪想到自己还能把自己的亲妈害哭。 她颤抖着声线祈求,“小安,你太死心眼,我现在没法让你立刻不喜欢他,但算我求你,算我这个当妈的求你,你永远都别说好不好?就让这些心思烂死在心里好不好?也许,也许哪一天你就放下了呢?这样对你对他都好啊!” 兜了好大一圈,到头来,大概还是原地踏步吧。 我家的妈妈太厉害,她知道我最在乎的不过她和陈泽两个人,这两个砝码压上来,我连还手的力气也没有。 我闭了闭眼,勉力微笑,而后听到自己空虚的声线在屋里回荡。 “好……” “小安,对不起……” “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也不过跟以前一样。 第56章 我没有很难过。 至少大脑还知轻重,记得再次拜托我妈一如既往地对待小表叔,她点头应承。我便收拾东西,出门坐车。 唯一的偏差是,我走出很远才想起,竟把白银落下了。 怎么会把它给遗漏了,我虽谈不上周全,这个主人总是当得称职。回想起来,我从小表叔学校到家后,并没有看到它。可那时失魂落魄,这会才觉得不对劲。 我匆匆忙忙往回赶。进门就开始叫白银,我妈见我去而复返,才知白银不见,赶紧帮我一起找。 屋前屋后的喊了一圈,依旧不见白银踪影。它压不可能从家里跑出去,我却还是慌张起来,按着额头细想它可能躲藏的地方,耳边突然听到非常细微的叫唤。 是从我房间里传来的。 我跑去开了房门,白银斯斯然走出来,在我脚边转悠。我气急败坏地拎起它,“你干嘛躲起来?!” “喵。”白银挣扎着叫起来。 实际上根本不怪它,是我收拾好东西就顺手关了房门,也没有确认它还在里面。却让它受了委屈。 我一吼完它便懊恼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进怀里安抚。白银不高兴地呜嘤,并不理会我的讨好。 快到开车时间,我抱住白银,拎着空的宠物箱出门。 “妈,我走了。” “嗯。”我妈皱紧眉头,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再次跟我道别。 回去了之后日子照样过。小表叔打电话过来时也完全不去提及我和我妈吵架的事,倒是跟我说,同室友约了周末出去玩。 这很少见,他双周的周末基本上都是跟我一起过。我很希望他是真的想跟同学玩,但事实恐怕是他记挂了我对他说的话,刻意不去我家。这是小表叔内敛的体贴。其实我也不想他太快就在我妈面前出现。即便她明理,不会为难小表叔,要立即表现自然还是很困难。避开一段时间,给大家一个缓冲也好。 于是我也顺水推舟地说这星期忙,不回去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默默算了笔帐。这星期不见面,再下周是单周,也没得见。小半个月的时间也不算长,但就是忍不住斤斤计较。 想见他的话全吞回去,以后大概也不能轻易说出口。我总是在结束与小表叔的通话后,心里反而更加烦闷。 倒是我妈比往常更多联系,我晓得她是担心,又不能直言。我也不愿她觉得我消沉,每次都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无其事地同她闲扯。 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很想掐了电话线,挖个洞躲起来算了。 原以为只是暂时的,然而周末各自度过的状况却莫名地延续了下去。 之前差不多两星期才见到小表叔,但自那之后他就不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加上时间逐渐临近小表叔的期末,他的学习也比以前更加紧张。我想让他过来我这边,自然更说不出口。 意外的是连我妈也完全不叫我有空回去,或许是想到我一到家就想见小表叔。她心头还梗着根刺,我也不知如何在她面前和小表叔相处。 平衡到底是被破坏了。虽然我和我妈都在努力装傻,有些事依旧心知肚明。 无论如何,生活好歹维持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谈不上什么不好。 我的日子过得稍嫌茫然。凑巧有个平时就爱热闹的同事生日,便叫上一大堆人周六去玩。我向来不太爱参加聚会,但总是推辞的话会显得不合群,有时也会拣些轻松的场合露脸。何况最近的周末我也无事可做,就干脆地点头了。 同事在当天下午订了KTV包厢,打算唱一个下午,晚上去吃排档。我被人硬抓去唱了首歌之后,大家就被我的歌喉震慑,再没人敢怂恿我拿麦克风,我也乐得轻松窝在一边埋头吃自助餐。 人群喧闹,我跟着众人瞎起哄,晚上饭桌上也破天荒倒了酒。不过我酒量浅,三杯下肚便是眼冒金星。这样也好,不能真挖洞把自己埋了,却能让脑子停摆。 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逮住机会就用力闹腾,差不多后半夜才散席。我抛着钥匙哼哼唧唧地爬楼梯,自己也搞不清是不是真醉了。 试了三次才把钥匙准确的插进锁孔,我甩了甩脑袋,奇怪地发现家里的灯亮着。总不是进小偷了吧?我不太清楚地脑袋想着,却没有惊慌的心情,踢掉鞋子往里走。 勉强让涣散的眼睛对好焦距扫视室内,几乎一眼就发现沙发上蜷缩着的身影。我轻手轻脚的靠近过去,在沙发边蹲了下来。 醉酒的人好像都有不同的毛病,看来我的毛病是看到幻觉。 我的小表叔抱着白银窝在沙发上睡觉,脑袋随便枕在靠垫上,手和脚都垂在窄小的沙发外面。我轻轻地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白银率先醒过来,对着我喵了一声,我也去抚摸了它。 “你回来了?”小表叔揉着眼睛做起来,半梦半醒间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糯。 “嗯。”我对他微笑,倾身抱住他。 真是过于真实的幻觉,连抱进怀里的温度都真实。 “喝酒了吗?” “嗯。” “我去给你泡茶。”他想站起来,我却不愿松手。 “我不要喝茶,你给我抱一会。” 他呆了片刻,又放软身体,“陈安……” “嗯?” “我原来想问你和表嫂和好没有,因为你都不说,也不提要回家,我就自己跑过来了。” “是吗……我一直都在等你来啊。”我觉得意识正在飞远,眼皮直打架,对自己讲的话也稀里糊涂。“好困,去睡吧。” 我拖着步子走到床边,直挺挺地趴了下去。 “陈泽……”我摆了摆手,招呼我的幻觉过来,“抱枕……” 等待了片刻,就在我彻底睡过去之前,身上被柔软的温暖覆盖,然后有人握住我的手,在我的身旁躺下。我揽住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迅速栽进了梦乡。 第57章 次日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唔……头痛死了……”我哼哼唧唧地想要起床,才察觉手里还抱了个人,他早就清醒,正仰躺着看书。 他见我醒转,便放下手里的书,侧身面对我,“谁叫你喝那么多酒。”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了怀里的人半晌,干脆把脑袋埋下去,又把他抱紧一点,“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昨天就过来了,你忘了?” “嗯……”我敲敲额头,“原来不是做梦啊。” “什么梦?” 我摇摇头,“忘了。” 小表叔撇了撇嘴,问:“你还要赖床吗?还是起来喝点水?” “起来吧。”我挣扎着起床。宿醉真是不好受,尤其是像我这样少喝酒的人,酒精耐受度更低。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餐桌边坐下,白银蹿到我的脚边转,本来就脚步虚浮的我更加颤颤巍巍,生怕踩到它。 小表叔也跟着起来,给我倒了杯温水。我瞥了眼墙上的钟,竟然已经十一点多。 “小表叔你几点醒的?”我是大半夜才睡,又喝了酒,呼呼大睡不知时日过。但小表叔可没有,平时不算爱赖床,竟也窝在床上到这个钟点。 “八九点吧。”小表叔也拿了杯水,坐在我对面一口一口啜着。“你一直都不醒,我就拿了你的床头书看,你怎么在枕头底下摆恐怖小说啊?” “催眠……不过他跟我一块睡的时候,我基本没拿出来看过。 “……”小表叔无言地瞥了我一眼。 “你醒了怎么不直接起床?”我干咳着转移了话题。 “……你,你抱住我啊。”他磕着杯沿,偏过头去。 “哦……”我心虚地埋头喝水。 虚耗了一会,我总算醒了酒。小表叔已经洗漱穿戴好,要赶下午的车回去。我胡乱的刷牙洗脸,急急忙忙。 “你不用送我也可以。”小表叔背着背包站在门口等我。 “我已经好了,赶得上的。”我从玄关架子上拿了钥匙揣进兜里,回头对着里面喊,“白银,乖点,回来就给你做好吃的。” 小表叔也探头过来跟白银道别,然后才对我说,“我不是说赶车,你头痛好了没?” “没事。” 他难得过来,我竟把时间用到其他地方,又睡过了头,连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就要送他离开。我已经足够懊恼,哪里顾得上头痛。能多点时间呆在一块也好,当然要送他去车站。 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便买了些填肚子的和他在候车厅里啃掉。小表叔拿了个小叉子戳着蛋糕上的樱桃,樱桃的外皮光滑,一戳不中,就陷到了蛋糕的奶油里。小表叔干脆放弃叉子,直接去咬。 抬起头来时,鼻尖上便沾了白白的一点。 “噗。” “笑什么?” “哦,看到只花猫。” “在哪里?”小表叔四下张望。 我抹去他鼻子上的奶油,笑着说,“跑掉了。” 他摸摸鼻子反应过来,红着脸瞪我。 我勉力收敛住笑,认真对他说,“你往后先别过来了,期末时间紧,跑我这太浪费时间了。” 他听了我这话,慢慢地挪开视线,“没有浪费……不过你忙的话,我不会过来的。” 我抓抓头发,轻叹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之后我会回去的。” 他盯住我的眼睛,似乎思考措辞,“没有勉强吗?” “没有啊。”我没明白他干嘛这么问,“勉强什么?” “陈安,快点跟表嫂和好吧。”小表叔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我知道不需要我来劝解,也不想多问让你烦心,只是你们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伤心的,家里人吵架有多难过我知道。” 小表叔对这类事情比较敏感,想让他完全不上心是不可能的。 他顿了顿,移开和我相交的视线才又继续说,“而且你总不回来,我……会想你。” 我觉得两颊发烫,心快从胸口跳出去,声音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很容易害羞,脸飞快地就能红透,可是表达感情时却是意外的坦率。 这句想我也许没有我期待的内涵,还是足以让我目眩神迷,只望着他移不开视线。 他被我看得窘迫,双手按住我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你勉强自己,你有你的处理方式,所以想说你不需要为了我回去……如果你觉得暂时不回去对你和表嫂比较好就不用回去,我只是觉得有问题要赶紧解决,总之我……” 我看不见前方,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却能感受他手心的温暖。这些天以来叠压在我心头的那些不知名的沉重,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便打散了。 我拉下他贴在我脸上的手握住,“我和我妈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不回去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怕她压根不想见到我。” “那是不可能的。”小表叔笃定地否决了我的担忧,好似他比我更了解我家老妈,“表嫂不会那样的。” 既然我的小表叔都已经这样说了,我也应该鼓起勇气面对我妈了吧。 送小表叔回去后,我便打了电话回家,说过两个星期就回去。 我妈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你总算自己说要回来了……”她叹息着道,“你不说,我都不敢叫你回来。” 原来我妈也在等我主动打破僵局。我和我妈都因为担忧而胆怯,却是小表叔最清楚。 “我回去肯定会去接陈泽……”我迟缓地说。 我妈沉默半晌,低声应道,“我知道……” “我怕你……不高兴。” 我妈又是良久无言,我也没说话,话筒里一片静默。 好半天,她才开口道,“我不会阻止你,也会对陈泽好,我晓得这和那是两码事。” “妈,对不起。”我妈在勉强她自己,我不能要求她更多。 “……是妈对不起你。”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乏力,但很快振作起来,像是要甩脱前面的沉闷似的,“那说好了,记得回来前一天打电话。” “嗯。”我也拿出精神,答应下来。 第58章 回去那天,白银显得格外兴奋,路上就在宠物箱里喵喵叫。要是以前,它对出门怕得要死,只会拼命缩起来。我也对它放任过度。早知道应该多带它出去转悠。到了家,我才打开宠物箱,它就蹿出去满屋子跑,不过这吃货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厨房看能不能蹭点吃的。 “回来啦。”我妈在厨房里,也没探出头就应了个声。 “嗯。”我跟着白银后头过去,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我妈随手拣了块正在切的卤肉片给白银。白银叼着食物就躲到客厅角落去了。 我撩起袖子去洗手,“我来做吧。” 我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接着咚咚咚地切下去,“你……不去接小泽吗?” “……去的。”我当然想立刻就去接我的小表叔回来,可是我不敢表现得太急切,让我妈堵心。 “那就快去,别让小孩子等。”我妈把切好的肉片码在盘子里,头也不抬地说。 她的确是把小表叔当成小孩子来疼,可这说话的语气却好像希望我也能像她那样看待陈泽似的。我张了张嘴,还是没回声。 白银吃完东西,又跑回来想继续蹭吃的,我抱起他,“肉片太嫌,不能吃太多。” “喵。” “要不要跟我去接小表叔?” “喵。” 我把白银塞进外套里,临出去前又折回来。 “还有什么事?”我妈好像等着我开口似的。 “……”我踌躇片刻,“其实,我之前一直都担心你看到我不高兴,也没敢说要回来。” “哪个妈看到儿子不高兴啊。”我妈瞪了我一眼。 “嗯,陈泽也说你一定不会。”我笑了笑。 “……那孩子是懂事。”我妈叹了口气,“比你懂事。” “……”我摸了摸鼻子没回话。 “你还站这里干嘛?” “哦。”我赶紧开溜。 我急急忙忙地跑去小表叔的学校,他已经在传达室等我。白银看到小表叔便从我怀里钻出来,硬要往小表叔那边跳。 “见风转舵。”我认命地把白银给小表叔。 “白银比较喜欢我。”小表叔得意地拿白银的爪子戳我。 看他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我也忍不住笑开。 “回家吧。” 我摊开手在他的眼前,他便把他的手交叠在我的手心。 “嗯?手指怎么了?”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食指红肿了一圈。 “没什么,冻疮。”他不甚在意。“宿舍没热水,很多人都冻起来了。” 我没再多说,拉住他先回去。 我知道凡事急不得。见我和小表叔回来,我妈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又回到厨房。她在努力装得平常。小表叔回头看看我,我微笑着对他摇头。他便心领神会,也不多话,跟往常一样帮忙摆上碗筷。 餐桌上,小表叔拣了些学校的事情说,我和我妈便配合着笑两声,但这饭还是吃得有些尴尬。 饭后照常是我和小表叔洗碗,我妈看了会电视说是犯食困就去睡午觉。听她关门声,我才觉得肩膀垮下来。小表叔满是洗洁精泡沫的手拉住我,微笑着说,“没事的。” 还要落得由他来安慰我。 “嗯……慢慢来吧。”我甩甩头,对着小表叔,也是对着自己说,“比起这些,你先洗干净手,去沙发等我一下。” “哦。”小表叔不多问,乖乖照做。 我冲好最后两个碗,全部收起来之后,拿了生姜剁碎,用纱布包好放进碗里。白银看到我端碗出来,一马当先的跑到沙发边等我,使劲想往碗里探头。我便坏心眼地把装着姜的碗递到它眼前。 “喵。”白银鼻子灵敏,被呛得嗷嗷叫,转头就跑。 “你干嘛欺负它?”小表叔替白银打抱不平。 我把头一撇,偶尔欺负下自己家的猫也没事吧? “好了,把手给我。”小表叔看我的眼神已经越发鄙视,我赶忙摆正态度,在小表叔旁边坐下。 “做什么?”小表叔不疑有他,呆呆的两只手都五指张开地摊在我眼前。 “噗。”我抓住他冻疮的手,用生姜按摩,“不用两只手。” “又痒又痛。”小表叔本能地想缩回手去,被我抓牢。 “嗯,今天白银一定不肯让你抱。”我恶劣地露出得逞的笑容。 “……”小表叔用看白痴一样无奈的眼神瞥我,然后突然也笑起来,“没有白银抱了怎么办?你代替?” “你要吗?我可没意见。”我随口说笑。 他上下打量我,果然嫌弃地得出结论,“白银比你可爱多了。” “真伤心。”我笑嘻嘻地拿腔捏调。 “我不当你是我的白银,所以你也别拿我当你的白银。” 我低头给他按摩手指,只是想跟他开玩笑,却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吓了一大跳,抬起头。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似乎也只是开玩笑。 这句话真的没什么弦外之音吗?真是想太多,我自嘲地笑笑。 “看你手这样,本来都不想给你洗碗。”我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不过你一定会不高兴。” “冻疮这种小事,只有你会在意。”他支着下巴,无所谓地说。 “我在意有什么不对……”我悻悻地说。 “你是保护过度。”小表叔不留情面地说出真相。 “哈哈……”我只得讪笑,“曹烈也说过,难得你们会有意见相同的时候。” 但被本人这么说,我还是觉得被揭穿了坏事一样的尴尬啊。 “先,先声明。”他硬梆梆地拧过头,脸颊又开始往红苹果靠近,“我可不是批评你。” “哦。” “你就是保护欲旺盛了点,不管是表嫂白银还是我,连曹烈都是,反正身边的人你都要照顾。” “哦。” “但好歹你晓得控制,也不会什么也不让我做。” “哦。” “你一直哦什么?”说这话时,他一直不敢看我,见我反应不大才狐疑地回过头。 我使劲憋住笑容,但还是有点失败,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我在等你还会说出什么可爱的话啊?” 小表叔果然恼羞成怒,用还满是姜汁的手把我的脸往另一边推去,不让我看他“还,还有最后一句,虽然你保护过度,但你关心我,我很开心……” 我被他推着脸,别着脑袋,啥话也没有。 “你干嘛不说话?” “你手上的……生姜进我嘴里了,好辣……” 小表叔慌得立刻缩回手,“没事吧?我给你倒水。” 他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却被我一把拽回来抱住,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我没出声,只是身体控制不住,笑得发颤。 “你……有这么辣吗?” “有。” “喵?” 白银从柜子底下探出脑袋,看看是谁在发神经病。房间里的生姜味还很重,它很快又缩了回去。 第59章 时间是治愈一切问题的良药。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逃避的借口,如今我也只能寄望于此了。或许若无其事的渡过些日子,我妈和我之间能变回原样。 至少我现在有勇气回来,总比前段时间那样有进展。 晚上小表叔在房间里学习,白银也跟着他。我妈又想躲回房间去,被我抢先叫住,两个人一起看电视。我对八点档没有半点兴趣,其实眼皮沉重,又不想让我妈看出来,恨不得在眼睛上架根火柴棍勉力支撑。 “你啊……”我妈的视线从电视上移开,对着我摇头叹气。 “嗯?”我打起精神。 “每次陪我看电视,没五分钟不是倒水就是切水果,这次也算坐得久了。” “哈哈……”自然瞒不过太后法眼,我赶紧看向电视,“怎么还在放他们两家抢小孩啊?” “上个星期就开始抢了。”我妈说。 “这可是一天播两集诶……”情节未免太停滞不前了吧?我妈居然还追得起劲。 “你还是去厨房煮点什么吧,你坐在这我都心烦。”我妈从茶几底下勾出毛线篮子。 看样子她不打算躲我了,果然拉住她也是有好处的。好歹是母子,总不会有过不去的槛。 趁着我妈不备,我往房间里看了眼。小表叔居然把白银放到了书桌上,白银似乎很中意小表叔的橡皮,两只前爪拨得橡皮滚来滚去,小表叔写会作业,就用笔戳戳白银。 真是一派和谐…… 我缩回脑袋,谨遵母命去开了冰箱看看有什么可做的。我对下厨老实说算喜欢,可也没到热衷的程度,只是拿手的就这事。不过我妈似乎认为我无聊就会进厨房,怎么会有这种误解…… 冰箱里的存货不多,何况过了晚八点吃太饱也不好。我敲了两个鸡蛋煮姜酒蛋汤。冬天稍喝点黄酒暖身且安眠,但直接下肚小表叔就完全不行了,我妈应该会很喜欢,可惜她是有酒胆没酒量。 飘着淡淡酒香的蛋汤端出去,我妈表示很满意。不过还是稍微发表了意见。 “不如直接喝,还有半个熏鸡可以拿来下酒。” “……妈,爸当年追你时知道你这么爱喝吗?” “当然知道,我们出去吃饭,酒桌上认识的。”我妈很是骄傲地说。 “我爸的喜好也挺奇特的……” “混小子,有这么说亲娘的吗?!”我妈瞪起眼,作势打我。 我把小表叔的那份汤放到茶几上,赶紧躲进房间。 “作业写完了吗?” “还有几张题纲,今天写不完了。”小表叔抬起头,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他最近学习紧,作业也大幅增加,看起来有些苦恼。 “反正还有明天,出来喝过汤,休息休息就睡吧。”我先一步拎起桌上的白银往外走。 “我在学校里就开始做了,还以为今天能弄好。”小表叔扔下笔跟我出来。 还不是你逗猫逗的……我才懒得戳穿小表叔不专心的学习态度,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脑袋当做安慰。 小表叔瞥了我一眼,拉住我的袖子,噙着得意的笑容在我耳边悄声道,“我就说会没事的。” 原来他在里面都注意到了。 “念书不专心,管得宽啊。”我捏他的脸。 “又没有宽到河对岸去。”小表叔两手搓着脸颊嘟囔,不太高兴地走到沙发边,端起姜酒蛋汤灌了一大口下去。 喂……就算放得不多,这么喝也会醉的。我都来不及阻止他。 我妈扭头扫视我们,递过手里的碗,“小安,你来收拾,我喝多了困。” “啊?哦……”我一时没反应,愣愣地接下。小表叔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妈离开。 “表嫂怎么了?” “大概真喝多了吧,她喝了挺大一碗的。”我晃晃手里的碗,搪塞道,“你也别喝那么急啊。” “……哦。”小表叔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 我借口进厨房放碗,转过身才挂不住笑。明明晓得要谨慎点,却总是容易头脑发热。我妈大概也知道强硬地让我明摆着疏远小表叔是错的,有些事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言,心里八成不好受。 “陈安。”小表叔在身后叫我,我赶紧摆好表情回头。 “怎么了?”他脸蛋红扑扑的,眼神也有点散,果然喝急了,他本来就没酒量,“汤里酒是不是太多了?”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我反问,“表嫂不高兴的事是不是跟我有关?还是……我想多了?” 他看人敏锐,小细节里都会被他看出端倪,我没自信能隐瞒他,也准备着他当面质问。可他这话说得奇怪,好像备好了台阶给我下似的,我反而突然被堵住一般答不上来。 他没吭声,等着我的答案。 我当然最好是顺杆往下爬,再迟疑下去反而微妙,便笑道,“是啊,你又没干嘛。” 小表叔点点头,转过身,用非常细微的声音自言自语,“就当我厚脸皮……” 如果不是他刚才过来时顺手关了电视,家里过于安静,我几乎会听漏这句。 这孩子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我望着他的背影皱眉。还是说这碗汤的酒真的太多? “对了。”他突然回身。“我寒假能不能去你那边过?” “可以啊。”我不假思索地答应。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红脸蛋映着泛黄的灯光煞是好看,“太好了。” 之后我回来过几趟,每次家里的气氛都有些微的僵硬。我妈脸上是不表现,和我说说笑笑,也疼爱小表叔,可一看到我和小表叔同时出现,她就会不自觉地避开。我不清楚她真正的想法,但至少能够明白她的心情也很复杂。小表叔很聪明,都看在眼里,却一句也不多问。每个人都在各自装糊涂,我没什么应对措施,只好照着习惯走一步算一步。 转眼便到了小表叔的期末考。他考试那两天我自然在工作。反正在念书上我没什么可以帮忙的,也很信任他的能力。倒是他一考完立刻就给我打电话,说等分数出来,统一校对完试卷就正式放假,还有一个星期。 南方的寒假比暑假短很多,而且他的作业恐怕不会少,不过对学生来说,假期都是值得期待的。小表叔也不例外地兴奋起来。 可惜我这上班族永远也没有寒假,年底还要干到腊月二八。 “你有约了同学出去玩吗?”我在电话里问他。 “最后那天只有半天课,完了跟室友去爬山。”小表叔并不忧心成绩,恨不得立刻校对完试卷去玩。 “还是岙底啊。”家乡小镇娱乐活动不多,对学生们来说,有趣又节省的玩乐果然是爬那座从小到大一直在爬的山。我中学时代也常去。 “没别的事做了啊。”小表叔无奈地说,“反正是宿舍活动,大家都没意见就好了。” “嗯,注意安全,现在天气干燥,小心山火。”我免不了唠叨几句。岙底到年底起山火不新鲜,不过从来没人出事。 小表叔乖乖应下,又道,“我爬完山之后在学校住一晚,就收拾东西去你那。” “东西多不?要我去车站接吗?” “不用。”他利落地斩断我过多的担忧。“你跟老头子一样。” “老头子……是吗?哈哈……” 我看,我是更年期控制欲,他是青春期玩叛逆吧……不过,说老头子也真过分,没那么老吧…… 挂了电话,我忍不住摸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照起来。从不爱进洗手间的白银跟进来,鄙夷地踩了我一脚。 在他过来前,我打电话给我妈报备。她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句随便我。 我晓得她不情愿,想道歉又说不出口,不尴不尬,叫人难受。 “妈,我……”我琢磨着解释两句,却组织不好语言,吞吞吐吐的。 “我知道,那孩子喜欢黏着你嘛。”我妈倒是自己接过话去,给我下台阶,“你有点分寸就好。” “哦。” 分寸?谨守做家长的本分吗?我应该有吧……但想到自己喜欢逗他玩,我难免有点心虚。不过,应该无伤大雅吧?就算了吧…… 对于自己那点毛病,我是拒不承认的。小表叔来了之后,我也乐得一如既往地对待他。反正再没分寸,也是被小表叔当老头子而已。 他在我这还有些衣物,来的时候行李不多,就是作业一大堆。他赶着年前写完,好安心过个年。 “当学生也真辛苦。”晚餐后我收拾了餐桌给他写作业,看他一本本习题摊开,忍不住感慨。 “那也没办法。”小表叔完全开启了战斗模式,简短地回答我,便埋头苦干。 我看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赶紧抱起白银窝到沙发上看书。其实白天我去上班,他也都在念书,我还跟他说晚上休息也无所谓,可他压根不听劝。暑假的时候,我也没见他这么拼命写作业,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顾忌我。 “什么都好赶,就是日记讨厌。”小表叔算着时间把作业平均分配,但每天到了日记那份他就一脸痛苦。 “你一口气写完,天气全部写阴天呗。”我出馊主意。 “又不是樱桃小丸子……”小表叔没好气地说。 “哈哈……”原来你看过啊。 他咬着笔头想着今天要写的内容。说起来,他整天都呆家里也不出去玩,来的这么些天都过得一成不变,还要一天至少八百字日记,的确有点为难他。不过如果每天都写到哪哪玩的内容又看起来很不认真学习,想想都替他为难。 当学生真辛苦,上班族虽然没寒假,但也没作业。我有点恶劣地想。 “不如看看新闻有什么好写的。”看他为今天份的日记苦恼,我好心提议。 他摇摇头,视线迷茫地盯着我和白银看。 “不然写白银观察日记吧。”我抓住白银的爪子对他招手。 “白银都只有吃了睡,睡了吃。”小表叔不无嫉妒地说。“还不如写陈安观察日记。” “哈?我有什么好写的?” “早晨睡懒觉迟到,每天都想着第二天吃什么,被猫咪一蹭就没原则,洗澡的时候会唱走调的歌……”小表叔掰着手指细数我的斑斑劣迹,“每件事都够我写一篇。” “喂……” 不要让我丢脸丢到你语文老师那里去吧…… “噗。”小表叔板着的脸蛋突然松了,捂着嘴偷笑。“总算轮到我耍你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居然也有踩坑里的时候! 无论如何,要赚钱就省不了工作,这是铁则。就算我情愿赖在家里看小表叔苦恼日记写啥,都免不了要上班。以前小表叔在我这住也是这样过日子,现在却偶尔会想两个人相处时间少了。 好歹到了周末,居然还有工作要做。事情并不困难,但非常琐碎,而且要用到的资料星期五下午才拿到,神仙也难在半天内搞定。我不想苦兮兮地在公司加班,也不想小表叔晚上独自在家,就答应上司周一交出成品,拎着文件回家做。 结果大好假期,我和小表叔一个窝沙发上敲电脑,一个在餐桌边写作业。白银两头看看,果断觉得窝沙发上的我这边比较舒服,在沙发边喵喵叫了两声,我只得把这小祖宗放在腿上。 小表叔写了会作业,大概累了,走到我旁边坐下,拿起遥控器问道,“不会吵到你吧?” “不会。”我摇头。此刻稍微理解小表叔拼命赶作业的心态了,周末少一分钟是一分钟,可不想被工作拖住。 小表叔状似无聊地托腮,按了几圈台,没找着想看的,又转而逗了逗我腿上的白银,白银打着滚往我身上钻。我顺手拎出去给小表叔玩。他抱着白银又在沙发上坐了会,起身道,“我困了,去睡会。” “嗯。”我觑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等他睡醒一起去买晚餐的菜好了。 小表叔抱着白银蹬蹬蹬地跑到床边拿了条毯子又跑回来,径自往沙发上缩成球,脑袋硬是挤到我腿上枕好。 嗯?要知道这沙发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何况我的腿也不算好枕头。 我停下手看他。 他七手八脚地撑好毯子,然后拉住胸前的毛毯往头上一蒙,遮住了他脸上的红晕,“我睡了。”他的声音从毯子底下闷闷地传来。 “哦。”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做事。 才过了片刻,他就自己闷不住钻了出来,我趁机低头看他。 视线相对,被我逮个正着。哼哼……姜永远是老的辣。被你耍到一次就够了。 “你干嘛?”小表叔虚张声势地质问。 “没干嘛啊,你呢?” “我,我当然是睡觉啊。” “睁着眼睛睡?” “我……我……张飞都睁着眼睡!”小表叔急中生智。 “噗。”我忍不住喷笑出来。不行,不行,“咳,让我想想。”我不怀好意地打量他,“我们家的猫是不是无聊想找人玩了?” “那你去陪白银玩啊。”小表叔脸红红地装傻。 “喵。”白银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毯子下冒出头叫唤一声又窝了回去,显然它自在得很,压根不用人陪。 “嗯,看来是不用,那我继续做事了,你好好睡觉。”我扭头继续干活。 小表叔好像没料到这个发展,又不好意思打搅我工作,悻悻地应声,“哦……” “哈哈哈哈哈……”我实在是憋不下去,扭过身体捶着沙发椅背上哈哈大笑。 小表叔再迟钝也知道我是逗他玩了,顿时恼羞成怒,“陈安!” “好了好了,咳咳。”我笑得差点呛到,好容易收住,一边挥着手安抚他,“反正我事情快做完了,我们去超市逛逛吧。” 小表叔坐直身体,有些不好意思的问,“真的快好了吗?” “嗯,一直对着这堆数据反而容易出错,正好换换脑子,走吧走吧。”我兴冲冲地催促他起身。 于是两个人都干脆地把作业和工作这些正事丢到脑后,换过衣服出门去了。 第60章 距离过年还早,但商家们做生意从不嫌太早,街上越来越有过年的气氛,到处红彤彤。街道旁站了不少各色年货展销会的宣传人员在发传单。我和小表叔沿途过去,不知不觉收了一大叠。我妈很喜欢这些展销会,往年这些时候她都会跑过来拽着我一通扫荡,今年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提。我扫了眼传单,心里暗自发愁。 “怎么了?”小表叔见我脸色忽地严肃,忧心地问。 “哦,我在想要快点准备年货了,趁早买了搬运回去,省得年底麻烦。”我翻了翻手里五花八门的小单子,顺口问道,“你有什么要买的?过年身上要有件新的,衣服反正得买,我们家太后肯定也要,不然改天叫她过来你俩一块买也行。” “……”小表叔听着我碎碎念,异常地沉默下来。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怎么不说话?” “我……”他小心地看了看我,才迟疑地开口,“我还是不要了。” 他是看过我的表情,斟酌过后才拒绝的,听起来不像是客气。 “真不要吗?”我确认似的又问一遍,在他摇头前试图说服,“过年都要买新衣的啊,而且你穿校服也就半年了,就算现在没穿几天,还可以带去大学……” “我不是说衣服。”他打断我,用更加谨慎地口吻问,“我是说,过年,我还在你家过吗?” 我被他反问得哑然。我几乎不曾多加考虑就把他算成我家人口,一家人过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过……那也得真是一家人才行,不管我和小表叔多亲近,过年会想着和自家爹妈一起过那是人之常情,我居然也不知道先问问。我尴尬地用手指耙头发,对他僵硬地扯起笑容。 “那好吧,你高兴就好,不过买东西不影响你在哪里过年。” 我拿出一贯的态度,总归不会反对他的任何想法。大不了真遇到不好的事,再来我身边就行。 出乎意料,他听了我的话好像也没有放松,半晌才抬起头,嘴角挂着明显是硬挤出的微笑,“嗯。” 不对,这反应怎么看都有问题。是不是担心在父母那边的年会很难过?我是没有主动打听过他家的消息,但我妈听到什么事会跟我报备的。小表叔的妈妈之前已经办好手续结婚了,至于他爸爸好像都在外面做生意,也不知道年底几号回。要是想自己孩子跟去过年,他们俩就算不亲自来接,也该打个电话来了。我有在偷偷的注意电话,但到现在也没个音信。不知道是不小心忘了,还是刻意忽略了…… 我用力揉乱小表叔的头发,“别想太多,还有我在啊。” “知道了。”小表叔点点头。 “先去超市吧。” “好。” 超市里人山人海。我和小表叔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也没买什么东西。本来的目的也不过是出来溜达溜达。两个人回忆家里日用品的储备量,最后只拎了几盒面巾纸和备用牙刷。正巧有饺子在做促销试吃,小表叔被人家硬塞了一个吃了,觉得不好意思,只好拿了包速冻饺子。 “正好拿来做明天早餐。”我接过扔进购物车。“饺子还挺好吃的,可惜我最不会包了。” “你不会包饺子?”小表叔跟发现新大陆一样。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也不是不会包,是包得很难看,每次都被我妈嫌弃地撇开来,说什么自己包的自己吃。 “不,总觉得你穿上围裙没什么不会做……” “……这是错觉。”我哼了一声,“而且我也不爱穿围裙啊。” “打个比方嘛,难道说你家庭煮夫吗?”小表叔总算露出自然的笑容。 又不是明天就过年,实在是周围的人都热血沸腾,让我和小表叔都跟住着急起来。其实在那之前,还是有时间等待他的爹妈的。 慢慢来好了,问题接二连三,急又急不完。 晚饭本想在外面吃顿大餐,可是撞上时间不对哪家餐厅都要等位,小表叔也比较喜欢呆在家,便买了些食材回去煮砂锅。 萝卜海带排骨香菇干贝,一股脑都扔进去炖。压根没考虑搭配,其实只是杂煮。不过煮开了还是很香的,白银和小表叔早就两眼发亮地等着。 “砂锅怎么要等这么久?”小表叔时不时飘进厨房看,白银就屁颠屁颠跟在他后头。 “才几分钟啊。”我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这两只馋猫。 “香味都出来了。” “你等下别把砂锅都整个吞下去啊。”我笑话他。 “我才不会。”小表叔气冲冲地在我旁边坐下。 等差不多时,我才扔了粉丝下去,再让汤水咕嘟咕嘟地煮一小会,就可以开吃了。冬天吃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又暖和又有饱足感。小表叔和白银都吃得很满意。 饭后小表叔主动承担洗刷碗筷的任务。他手上的冻疮后来又用生姜搓了几次,已经好了大半,我也不拦着他碰冷水。 我在客厅转悠,终究还是拿起电话打回家。我妈不肯提,那就我先开口。 “妈,今年展销会很多,你过来把要买的趁早买齐吧。” “那等你有空吧。”我妈说。 “你早点来,我没空还可以叫陈泽陪你去啊。”我说得漫不经心,但其实是故意的。 小表叔在流理台那边,听见我的话,全身都僵住,但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洗碗。 我妈的话也顿住,好似也僵硬了一般,片刻才应道,“好吧,那我这两天就过去。” 我妈并不是针对小表叔,问题全出在我身上。可是看在小表叔眼里,却未必是这样理解的。这段时间,他在我妈面前根本是卯足了劲装样子。别人未必知晓,可他表现得过于适度,一看就知是察言观色的结果。我不想戳破,也不愿长此以往,不如土法医治,我妈和他两边各踹一脚。 挂了电话,我跑去跟小表叔说,“过两天太后驾到,我要工作,你陪她逛街吧。” “哦。”小表叔答应得并不热切。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没什么。”他又挂起那僵硬的笑容。 我捏捏他的脸,不再说话。 对不起,我的错误还要你来承担。 展销会再加上到处打折的商场根本不可能压缩成一天的行程。我妈还是拣了周末过来,到市区已经是中午,干脆休息够第二天再开始。 除了年底大采购,我妈平时很少来市区。我趁着她来之前就定了餐厅,打算一家人出去好好吃一顿。事先还特地问了小表叔。他和我出门少,外食的次数自然不多,我在网上搜索了餐厅征询他的意见。他反而说,“我都可以,还不如问问表嫂喜欢吃什么。” “问她的话肯定是哪里都不用去了……”就这点来说,我妈倒是和小表叔挺像的,更偏好在家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我是很乐意帮她做饭,不过偶尔也该图个新鲜。 我们才三个人,去餐厅干坐着等上菜太沉闷,还不如吃些需要动手的,看起来热闹些。火锅当然也好,不过我妈不喜欢外面火锅的汤底,想来想去,最后我擅自决定去吃烤肉。 打完订座电话后,我喜滋滋地跟小表叔报备。但他一点都不期待的样子。事实上听到我让他陪我妈逛街,他就显得有些不安,对什么都心不在焉。 “陪太后逛街可是体力与智慧并重的艰苦任务,你最好趁早多吃点,赶紧储备起战斗力啊。”我跟他开玩笑。 他没被逗笑,只是瞥了我一眼,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最后依旧是沉默。 我摸摸他的头,轻声念叨,“别担心,别担心……”像是安抚他,又像是安抚自己。 他偏过头问,“你知道我在担心?” “你有时候比白银都好懂。”我对他微笑,“虽然不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我都在的。” 他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茫茫然不知投向何处,“你都在……总听你这么说,我就越来越……”迷迷茫茫的自语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他好像惊觉自己的失言,很不自然地匆忙走开。 越来越什么?我很想拉住他追问,回过神赶紧伸手却捞了个空。 周六我和小表叔去车站接了我妈回去。她抱怨坐车坐得腰疼,我说回去给她按摩,她又嫌我手劲大,太疼,我就顺口说,“那让陈泽给你按去,他力气小点。” 小表叔一直安静地走在我旁边,听我提到他的名字才回过神,“啊?” 我妈看看他,嘴里的絮叨停了下来。如果是以前她当然不反对,但现在她没法安心享受,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便勉力笑道,“好啊,试试陈泽的手艺。” 小表叔也挂起笑容道,“我不太会,还是让陈安来吧,按摩要有劲才有效果。” 他根本在装模作样。 我妈不是笨蛋,也就顺杆下了,“这么说也对啊,我看小安就是想偷懒。” 两人打太极,拿我当皮球,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好啦好啦,我来就我来。” “本来就该是你,养这么大儿子干嘛用的。”我妈拍了我一把。 这一整天小表叔好像要抹杀自己的存在感似的,只保持着最低限度的交流,从不主动开口,除非我刻意跟他说话。他这样子,简直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还不如。 晚上吃烤肉时也只有我和我妈闲扯几句。他习惯性低着头,乖乖地吃完我夹给他的东西。我妈的视线从他身上移过,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 有我在场至少有个缓冲,但他们俩单独相处会怎样,我心里已经完全没底了。我不免懊恼自己草率地叫小表叔陪我妈逛街。原本以为回避不是办法,可见面也不见得更好…… 睡觉的安排也是个问题。我妈要住下,自然征用了小表叔的床。以前她过来住,我都是在沙发上将就了事,要说她很少来,也是由于我这太狭小的缘故。我琢磨着跟曹烈过来时一样让小表叔跟我睡。毕竟在家也是这样,我妈那时就没提出意见,大概是无奈地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小表叔却趁着我妈去洗漱时偷偷拉住我的衣袖小声道,“我今天睡沙发就好了。” 如果说我妈给小表叔造成了压力,让他想躲开,可他居然连我也一并清算了。就算我不得不在我妈面前收敛,也绝不是由他来疏远我。 我当然不可能答应他的提议,语气强硬地道,“你要是忽然觉得床太挤,要睡沙发也是我去睡。” 他低下头不说话,又固执地不肯松开手。 我放软了口气,“别想太多,什么事也没有,你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了。” 他低声支吾,“我……我是告诉自己别想太多,我是很想再更……” 他的话总是半截,总是把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句硬生生吞回肚子。我知道他容易害羞,但在我面前并不隐藏。现在会变这样当然不可能是什么不好意思,他看起来在压抑自己。我突然觉得自己对着拼命缩回壳里的他束手无策。 后来他到底是跟我一起睡了,却是蜷缩到角落,只愿意靠近的就是白银,抱着它像抱着唯一的热源。我大半夜的又想起来抽烟,想到小表叔第二天肯定会发现,心理负担只怕更重,便捏着香烟盒子在阳台发呆。 “小安?”身后传来我妈轻轻唤我的声音。 “妈?你怎么起来了?”我回过头,她站在黑暗的屋里。 “想倒口水喝。” “我去给你倒吧。”我把烟盒顺手揣进外套口袋。 我妈反而往阳台走来,顺手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这大冷天的,你穿这么少站阳台干嘛?” 我只是在睡衣外披了件外套,她训起我好像我才十几岁似的。 “烟瘾犯了,来抽烟啊。” “胡说,你哪有什么烟瘾。”我妈丝毫不给面子地拆穿我。 “呃……”我除了干笑也没别的反应了。 “小安,你是不是怨我对那孩子不好?”我妈沉默地打量我片刻,帮我抚平衣领,转过脸问道。 “我没有这么想。”我立即否认。 “我……我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那孩子啥都好,我也答应过你跟以前一样待他……可我真做不到。”她懊恼地叹气,“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我的要求是强人所难,换谁会没有疙瘩。我想保护小表叔,就去勉强我妈。只有这个一味顾虑自家儿子心意的母亲才会忍耐到这个地步。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别人家,只怕早就闹到报纸的社会版上去。 我了解自己的母亲,大概也是仗着这点了解,拼命得寸进尺。 “我不会装,他八成看得出,你看他今天那样子,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有时候我会觉得对不起他,可有时候又恨不得他早点离你远远的……我想着再忍一忍,忍到你放手,可每次见到你看他的眼神,我都觉得被针扎了似的不安心……” “妈,你没错。”我捏紧口袋里的烟盒,“我知道自己很过分,知道你不容易,可看他委屈,我就是忍不住……难受……” “小安,你就这么……喜欢他吗?”我妈艰难地吐出喜欢二字。 “……”我愣了愣,“不知道,我也不晓得……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看他笑,我就觉得很好。” 我妈静默半晌,颤着声道,“小安,养孩子如果只是给吃给传那么容易该多好,我老以为自己是个大好人,可刚才居然冒出当初没多事就好了的念头。” 好像被人照着脑袋砸了块板砖似的,我傻站着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捏着烟盒的手下意识地用力,只感觉到纸盒子在手里逐渐扭曲变形。 “小安,我不能拿你怎么办,也不能怨那孩子,你说怎么办啊……” “不,不用怎么办啊,等他念了大学,就不依赖我了,一定……一定再也见不到面……我记性不好,没多久就会,会忘掉的……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我的嗓音嘶哑,硬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些话,硬是抬起僵硬的脸部肌肉摆出笑容,“所以,老妈你不用这么担心的……就跟之前一样,就当我多了个弟弟,我……就是把他当弟弟啊。” 我妈转过身,打开推拉门走了进去,低低地叹息,“如果是就好了……” 不是的。 我的话全是言不由衷,心底有个声音拼命地反驳。 不是的。 他说过大学毕业后会回到有我的地方,我便一心想着在这里等他。他说过常常见到我很开心,其实每次看到他我也开心。 只因满心满眼都是他。 然而他好不容易才对我们卸下心防,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心,看着他无声无息地再度竖起障壁…… 第61章 整晚辗转反侧,我几乎是眼看着天色渐亮,身旁的小表叔翻了个身,似乎快要醒来,我赶紧垂下眼帘装睡。应该赶紧睡过去,醒来时就可以装得好好的,仿佛自己没有感觉到心底钝痛。可是实在心绪纷杂,我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者应该想些什么,脑袋里全是破碎的片段飘来飘去,身体好像都在沉沉浮浮。 闭着眼睛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小表叔醒来,轻手轻脚地跨过我下了床。我也不用装下去,便跟着坐起身,却觉得脑壳钝痛。 “你怎么了?”小表叔看到我坐在床沿敲脑袋,停下去洗手间的脚步,凑过来轻声问。 “没什么,睡昏头了吧。”我冲他笑笑,赶他去洗脸刷牙。 他却不肯挪动,上下打量我一番,突然弯腰用额头抵上了我的额头,“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吧。”我跟他挨得很近,大眼瞪小眼。 “真的有点烫。”他眯缝起眼睛,好像不放心,手掌贴着我的额头又重新感觉了一次。 也许是昨晚在阳台站得太久,最近天气阴冷,身体被寒气侵到了。但那时我心中苦闷,外面到底是冷是热也没有真切感受。 “小安感冒了吗?”我妈的声音在小表叔身后响起,她也起来了,或许是听到这边动静。 小表叔连忙站到了一边去,好像没有发现他自己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我妈也按了按我的额头,皱起眉道,“就说你穿太少……” “妈,我平时都穿很多的。”我慌忙打断她,偷瞥了小表叔一眼,他好像没听出问题,只是担忧地看着我。 我妈自知失言,抿了抿嘴才道,“赶紧躺下再睡会,家里还有感冒药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想起身去拿药箱看,又被我妈按了回去。 “你把药摆拿了?”我妈在屋子里转了转。 “表嫂,在这里。”小表叔从柜子底下抽出家庭药箱递过去。我妈太少来,反而是小表叔更熟悉我这里。我妈僵了僵,勉强接了过去。 特效感冒药只剩两颗,刚好早晚各吃一次。我妈给我煮粥,我借机去刷牙洗脸。小表叔站在原先的地方,一直没说话,只是不时地看看我。 其实我没我妈想的那样严重,体温量起来不过三十七度半,我喝过粥吞了药便想着她今天是来逛街的。 “我睡会,妈,你可以出门了。”展销会到后头都是人挤人的,不如早点去。 “你这样我怎么出去?”我妈瞪了我一眼。 “那你留在家我也是睡觉嘛,快去吧,粥还有剩,我中午就吃这个,然后再睡一下午,保证晚上生龙活虎。”我挥了挥手,又转向小表叔,“陈泽,你也快点去换衣服吧。” 小表叔非常迅速地回答,“我不要。” 我妈看了看小表叔,知道他也在担心我,又转回头对我道,“反正明天街上的店也不会关门。” 我拧不过他们,加上药效上来,也无力争辩,渐渐昏睡过去。 我梦到了小表叔刚来我这时把白银那胆小鬼吓得生胃炎。白银缩在沙发底下不出来,他也坐着不敢动。对了,我想起来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心里担心,又不敢靠近,只好远远地,不时瞥上一两眼。那时是怕我不高兴,现在是怕我妈不高兴。这个傻孩子,我以为他变得开朗了,变得爱笑爱撒娇了,其实骨子里还是没多少进步啊…… 迷迷糊糊中身上出了不少汗,我本能地推开被子,却有人把被子硬盖了回来,掌心上贴上了一只冰凉的手。我知道这个温度,平时总是嫌这双手太凉。 “小表叔……你的手怎么捂不暖啊……太冰了……我让你暖和起来……”意识混沌,我好像听到自己这么对小表叔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 结果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多,我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等待眼睛对好焦距,视野才清晰起来。 “陈……泽?”我发现自己正紧紧拽着小表叔的手,他离不开,只好靠坐在床边的地上。 “你醒了?好点了吗?”他见我醒来,急忙想站起身,大概坐久了腿麻,身体一个晃荡往我身上扑了过来。 我慌忙抱住他,“你在地上坐多久了?” “没多久。”他淡淡地说,直起身离开我的手臂范围。“你要喝水吗?还是吃粥?饿吗?对了,要先量体温。” 他显得慌里慌张,显然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先给我水吧。”我出声安抚他的慌乱,看他去拿水杯,忽地想起来,“我妈呢?” “表嫂去药店了,她说怕你晚上烧起来。”小表叔递给我杯子,“她对附近不熟,本来应该我去的……” 因为我拉住他不撒手才没去的吧……我有些尴尬地低头喝水。我妈一定看到了,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还有体温还高时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胡话,八成也叫她听到了…… 怎么办?等她回来时我该装作不知道吗?我由衷觉得累,不是因为生病,而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母亲。 “其实不买也行,我已经没事了。”我对小表叔笑笑,把喝空的水杯递过去。他站在一步开外不远不近的地方,直到我伸直手臂才足够接住杯子。 这一定是他想好的,最合适的安全距离。 我坐在床上看了他片刻,对他伸出手,“小表叔,你过来一点。” “……”他与我对视一小会,无声地走近。 “我记得你好像有件要放弃又不想放弃的事?” 他愣了愣,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有。”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微微垂下头,细软的前发挡住眼睛。“……我才知道,放弃是多难的事情。” “嗯……”他又应了一声。我们同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小心地握住我的手。 “我也知道。”他说。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用勉强自己,快快乐乐的,或许再任性一点。” 他却没有看我,脑袋更深地埋下,“陈安,你不是问我过年的事吗?” “你决定好了吗?” “嗯,我去我爸那过,之前跟他打电话说过了,一直没跟你说。” “……是嘛,那过得开心点。”我的脸上还挂着笑吧? 是因为我妈?还是真的只是想见自己的父亲?我心里隐约知道答案,却想自欺欺人。 第62章 我妈回来时,我刚去擦了身体重新窝回床上,端碗粥只撒了盐的白粥吭哧吭哧地喝,小表叔拿着托盘站在旁边,一边努力告诫白银不要靠近床边。其实人的感冒压根不会传染给猫咪吧? “醒了?量过体温没?”我妈语气没有异样,把药袋子往茶几上一摆,向这边走来。 “呃,哦,量过,退烧了。”我愣了愣,嘴上连声应着,同时几乎本能地瞄了眼小表叔。他也在看我,视线撞到一起,我莫名心虚地挪开。 我就是干烧,既没咳嗽也没鼻涕,既然温度下降,应该就没大事了。 我妈却还是不安心,说我这是风寒,还是要注意别吹风,晚上再捂着发一次汗。 “我晚上睡沙发,你多盖点被子。”小表叔补充道。 我妈倒是意外附和地点点头。 这下我是没法反对了,虽然我去窝沙发上捂汗也无所谓,但他们俩都不会同意。 “柜子里还有毯子,你加在被子上面,别连你都着凉了。”我不放心地嘱咐。 “嗯。”小表叔接过我喝完的粥碗端去流理台。 我这才敢抬眼跟我妈对视。她表情冷淡,看不出是否生气,只和我对视片刻,撇过头去,微微叹了口气。 果然是憋闷着的。 由于我没征兆的突然生病,搅乱了我妈的逛街计划。好在烧退得快,不然第二天要上班都会被我妈和小表叔逼着请假。他们在这时候倒是微妙的齐心。 星期一我出门比他们早。我寻思着干脆让我妈再多住些天,周末再三个人一同出门。可原本就是我说自己忙,让小表叔陪我妈逛街,现在突然改变主意,好像不信任我妈一般。于是纵然心中忐忑,还是硬着头皮啥也没说,一整天都忍住没主动打电话。 晚上下班时也是我回去的早。我妈事先来电说过会晚点,让我等不住就先吃饭。我提醒过自己,所以刻意没提到小表叔。 到家后喂白银,看它吧唧吧唧吃得香,自己却没什么食欲,就先把米饭放到电饭煲里煮。等白银吃饱喝足,便抱着它坐沙发上看电视。 也许是前一天刚发过烧身体还累着,我不知不觉睡着。隐约中觉得有人按住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挥手赶开。之后就死沉死沉地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将近10点。有人在我身上盖了被子,怪不得睡得暖和,白银更是趴在我身上呼噜噜地瞌睡,我坐起来它都不醒。脑袋有些昏沉,我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地望着茶几,直到视野里出现了一杯水。 “你还不舒服吗?”小表叔在我的身旁蹲下,担忧地仰头看我。 我眨了眨眼,好歹回过神,扯起嘴角笑道,“你回来啦。”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把水放到了我手里。我灌了一大口,是适中的温度。 “家里怎么有股药味?”我的嗅觉似乎变迟钝了,使劲地吸口气,确定不是我对的错觉。 “我在给你熬中药。”我妈守在流理台边看砂锅。 都不知道昨天她是抓中药去了,也没仔细看那些药袋子。我虽然觉得药香味挺好闻的,但喝起来真的有点辛苦……“我已经没事了。” “你得养一养,别想躲过去。”我妈不留情地反驳。 “……”看来非喝不可了。 小表叔见我不情不愿的,大概觉得我没用,几天不见笑容的脸也浮现了一丝笑意,“你要吃糖吗?” “你有我就要。”我耍赖道。 他嘴边的弧度更深,还真跑去从购物袋里摸出了一包大白兔,“表嫂说买来放果盘的,没想到真有用。” 我拆了包装,先剥了一块塞他嘴里。他没反应过来,张嘴含了过去。我自己也吃了一颗,一边问道,“今天走得多吗?好玩不?” “还行,买了很多东西。”他好像为了让我安心似的,拣了点有趣的事说给我听。 我间中抬头看我妈,她都没什么表示。到了这份上,说句不好笑的笑话,她大概也忍麻木了吧。我的自制力这么糟糕,对着小表叔几乎没有抵抗力可言。 “好了。”聊了片刻,药味渐浓,我妈沥出一大碗药汤放到我面前。 “这喝了肯定要半夜上厕所。”我很是苦恼。 “喝多拉多病毒就出去了。”我妈一本正经说着民间的医疗哲学。 小表叔又递给我一颗大白兔,显然是等着我喝完。 这两个人如果联合起来,我应该彻底没法子吧。 我妈担心我的身体,又在这住了两天。我自己是觉得一点事没有,本来就不是容易生病的人,发点烧也没啥大不了。 之后她打算回去时,发现买的东西太多,一时搬不回去。其实她就算全留着让我带回去都可以,但是她又不乐意,最后小表叔主动提出跟我妈回去一趟。 “反正我回去也有点事。”他说。 “是跟同学约好了吗?”我非常想当然的猜测。 他听了只是点点头。 我妈便包袱款款的和小表叔一大早坐车去了。我送他们到路口,等红绿灯时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小表叔,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妈依旧视若无睹。 小表叔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我以为他会在那边过夜,所以没等门,早早自行睡下。半夜听到响动先醒来的是趴在我枕头边的白银,照着我脑门就是一爪子,活活把我给拍醒了。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快十二点了。小表叔轻手轻脚地摸进屋,我直接开了灯。 “你回来啦。” “吵醒你了?”他刚把背包放下,见室内忽地一片光亮,有些错愕地转向我的方向。 “你怎么急着回来,晚上坐车不安全。”我披上衣服起床。 “我就是想早点回来。”他嗫嚅着回答。 “这算是恋家吗?”我笑眯眯地逗他,一边到洗手间开热水器。冬天的晚上在外面走,身体一定凉了,还是洗过热水澡再睡的好。 “才不是家……”他在我身后低声反驳。 “呃……”这的确不是他的家,我干笑了两声,想换个话题,便道,“我去冲杯奶茶给你暖和下。” 他对此没发表意见,反而走上前拉住我的手,低下头,又立刻仰脸与我对视,“是,是因为你在这里……” “……” 他明白自己说的话吗?我可以照自己的想法理解吗?我可以……有所期待吗? 我心跳如雷,即便残存的理智拼命拉响警报,回过神之前我已经倾身抱住了他。不管花费多少努力搭砌城墙,他永远能四两拨千斤,轻易让我土崩瓦解。 “陈安?”他疑惑我的行为,却不会躲避。 “让我抱一抱。”我哑着嗓子轻声要求。 “……”他对我明显有问题的身体接触从来都不晓得抗拒。我连理由都没说,他就付出全部信任。 他柔软的头发蹭着我的脸颊,好像在引诱我用嘴唇去感受他的温度。我闭起眼,告诉自己不可以再逾越更多了。 我想我必须认命,只要他在我的身旁,我的眼里就看不到别人。保持作为亲人的正常距离这种蠢话,根本是做都做不到。就算这等同于违背我妈的意愿…… 所有问题都毫无进展,但接下来到年前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大概是我妈不在身边压力没那么大,小表叔也放松下来,稍微回到先前的样子,把剩余的作业写完,每天为日记苦恼一下,其他时间就逗逗白银,或者黏在我身边发发呆。 用到“黏”这个字倒是不算夸张。只要我没事窝在沙发上,他就会靠过来。白银当然也会不甘示弱地跑来要人抱。对于无端多了一大一小俩跟屁虫这件事,我只在心里偷着乐。 时间向来是不紧不慢的走动,不过对于从十二月就开始期盼年假的上班族来说,最后这一两星期过得不可谓不慢。虽说压根不想提,可我也不得不问过小表叔,他要什么时候去他爸那边。 小表叔无所谓的表示等我放假了一起走就可以。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在回去前再度跟他确认,“你过年时不来我家吗?” “不可以。”他用了相当奇妙的词语。 只有肯不肯,哪有行不行的……小表叔的某些想法我的确有所揣测,却因为想粉饰太平,不肯戳破窗户纸。 眼看着要过年,我真的不放心他去他爸爸那边。即使是他亲爹,想到过往那些事,以及这大半年来,除了钱,小表叔的爹妈都跟消失了似的,我实在觉得小表叔这个年过得不会开心。 干脆把心一狠,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怕我妈不高兴?是不是觉得她不想理你?” 小表叔大概没料到我会问得这么直白,倏地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我,好半天才喃喃道,“就算……她不想理我了,也很正常……” “什么叫正常?!”我听得没来由的气闷,忍不住吼了他,“如果有一天我不理你了你也觉得正常吗?!” 他脸色顿时刷白,一言不发地死死咬住嘴唇。 不对。这不是他真正的想法。很久以前,他还为此掉过眼泪,他只是在强迫自己忍耐而已。一遇到这种事,他就会变得消极,默默接受他人说风就是雨的随性。 我妈对他来说,也许又是一个仿佛他爸妈那样的存在,忽然养了个孩子,忽然又没有兴趣。而他对这些都是无力改变。 “对不起,对不起……”我懊恼地抚上他的嘴唇,让他别再用力咬下去。他松开嘴唇,却还是不说话。我环住他呢喃着道歉。 “如果在你爸那里过得不开心,就过来吧,随时都可以,我会在家等着你。” “嗯。”他终于从牙缝底下挤出一个音节,揪住我背上的衣服,用力回抱着我。 到底我还是放开手让他回了他自己家,却没想到这是个太过错误的决定。 之后就到了年假,小表叔没跟我回家,我妈见我独自进家门,显得很是吃惊。 “陈泽呢?”她到玄关接我,从我手里拿过背包。 “去他爸那过年。”我们一起坐车,到了之后在车站就分开了。我有些憋闷,也不愿在这事上多说,只是简单地回答我妈,便直接进屋给白银打开宠物箱。 即便只是从市区到镇子上的城乡大巴,年底的车站也不容小觑,人潮汹涌得可怕。白银可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吓得要死,还是小表叔努力的安抚它,才顺利回家。到了家它也不安心,在宠物箱里探头探脑,确认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踩出一只爪子。 “去他爸那?”我妈好像不相信,跟在我后头又重复问了一遍。 “嗯。”我应着声,洗了手就去厨房,“今天要摆分岁酒吧,冷盘预备好了吗?” “他真去他爸爸那了?”我妈莫名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一再地追问。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本来让他去他爸那过年我就不安心,她这个样子竟让我更加烦躁,语气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我妈没想到我会忽然急起来,脸色暗下去,抿住嘴不再说话。我控制不住脾气,对她太没礼貌,自己也有些懊悔,便僵笑两声缓和气氛,“先把菜准备好吧。” “啊,哦。”我妈跟过来,指着流理台上的食材说,“八个冷盘我都算好了,你把鱼和鸡处理了。” “嗯。”我埋头做事。我妈把厨房丢给我,自己去给阳台玻璃门上贴福字。 我家这边在除夕前还会办一次分岁酒,其实应该再早两天,但我放假晚,家里掸新也没帮上忙,年底的准备都是我妈独自操持。 虽然只有两个人,我妈也不愿意把桌上的食物给简略掉,冷盘热菜都按照习惯的数目来。 “人已经够少了,东西再少就更不热闹了。”我说吃不掉的时候,她都会这么说。 我家没有几门亲戚,就算我爸还在,也不过这么几口人,偶尔也会羡慕那些热闹的大家族。可是……现在的小表叔,大概也过着人数稍嫌不足的年吧。 忙忙碌碌的转眼就到了傍晚,把冷盘全部摆好,热菜一一上桌,我和我妈相对坐下来。我拿了张椅子,把白银放上去充人数。它闻着菜香,一个劲地想往桌子上够,无奈后腿不好使,只好向我求助,我夹着鱼肉逗它,悬着筷子就是不放下去,它几次够不着,便闹脾气地把身体一扭,背对着我。 “猫也要欺负。”我妈见我没事找事,把白银逗生气了又屁颠屁颠地去讨它欢心,实在看不过眼。 我笑了笑,抚摸着吧唧吧唧吃东西的白银,心绪飘荡,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陈泽跟白银挺像的……” “……”我妈沉默下来。 又说错了话。我无言地给两个人倒上酒,自己轻啜了一口。 我妈安静半晌,语带迟疑地开口,“小安……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什么?”我抬眼看她。 我妈却避开我的视线,不知何事让她如此犹豫。 “什么事?”我莫名地不安。 “我……”她瞟了我一眼,又把视线的焦点移向别处。 “是不是陈泽的事?” “……”她不回答我,但这样根本就是肯定我的猜测。 “……”我转动手里的杯子,缓慢地吐出话语,“如果你是以为我心里还顾虑陈泽的话,老实说,的确是的……可是他都已经主动提出回家过年了,你能不能就别再……担心了。” “你是在生气吗?”我妈的语气意外地冷静下来。 “没有。”我摇摇头。 实际上我也够狡猾了,很多时候我根本就是清楚自己不可以做什么事,明知道她受不了,还是假装无意,不停地逼迫我妈压低她的底线。这样的我凭什么生气…… “你觉得是我逼得陈泽说要回家的吧。”我妈冷冰冰地说。 “……”我无法回答她。 我一直觉得亏欠了自己的母亲。不仅仅是我忤逆了她,更重要的恐怕是心底深处那一丝自己绝不肯承认的怨怼。小表叔具体的想法我没可能知道,但顾虑我妈是必然的。我心里压着很多负面情绪,我知道谁都没错,所以不能迁怒任何人,因而更加焦躁。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你爸走了之后我就只剩下你了。”我妈支着额头低声道。 “嗯……我明白。”我对我妈弯起嘴角。“我从小就不听话,现在更谈不上孝顺。” 我妈抬眼看了我良久,叹了口气道,“如果我跟你说,陈泽的爸爸现在根本不在家……” “什么?!”我震惊至极,刷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杯子掉下来翻到在桌子上,红酒流淌开来,立刻染红了桌布。白银被吓得喵喵叫。 她拣了假设的词句,但说的一定是事实。 “怎么回事?”我颤着声问。 “昨天他奶奶来过,跟我说他爸年底不回来,她也会出去一块过。”我妈出奇地镇定,“他爸很早就给订了机票,今天应该就走了。” “那陈泽现在……”我喃喃地念出声。 “陈泽的奶奶之前联系过他妈妈,她说如果陈泽想跟她过年就自己去,陈泽的奶奶说了这些又塞了些钱就走了。”我妈向我转述了小表叔那些家人的意思。我和我妈都听得出来,这些话的意思无非是让陈泽在我们家过年。而我居然没有留他…… “陈泽他事先知道吗?”我胸闷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狠狠深呼吸了口气。 我妈摇摇头,“我不晓得他奶奶有没有亲自跟他说,其实她也想带陈泽一块走,但他爸都不提,她也没法子。他爹妈离婚后,原来的房子就是他妈妈在住,如果陈泽没去他妈那,就只能呆在他奶奶家了。” “他奶奶家在哪?”不可能会去他妈妈家,我笃定他的行踪。 我妈没有回答我。 我扶起桌上瘫倒的酒杯,盯着我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反问,“你跟我说这些,一定知道我会干嘛的吧?” 他现在一定独自呆在空旷过头的屋子里,也许连电视也不会开,只是安静地在那个连家也不算的地方,等待着时间流逝。这些想象中的画面让我一秒也无法忍耐,只想马上就到他的身边。 “我知道……”我妈艰涩地回答。她大概比我想象的更加挣扎,明明完全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是告诉了我。在说出来之前,她肯定能预料到我会有什么反应。 我硬是沉着气等待,我妈咬了咬牙,还是说出小表叔奶奶家的地址。 “对不起。”我郑重地和她道歉,然后分秒不停地奔出了门。 我做出了选择,即使这个选择是我妈根本无法接受的,但她却最终选择了退让。 小表叔的奶奶家是独门独院,非常好找。我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在这家门前。这间房子里应该只有我的小表叔一个人,却是所有窗户都透出灯光。 我喘匀气,深呼吸过后,用力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小表叔站在门槛里面错愕地看着我。 “陈安?” “你……”我一步跨了进去,慢慢逼近他身前,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你事先知道你爸和你奶奶都不在家吗?” “……知道。”小表叔咬住嘴唇。 “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眯缝起眼睛。 “跟表嫂回来那天,我来找过奶奶……” 所以他从那个时候就计划好了?明知道会一个人过年?我明确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愤懑,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握拳。 “我也有去过我妈家,但是……我觉得她不会高兴我去打扰她……”他语气淡然地说。 “那我家呢?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会等你。” “我太得意忘形了。” “得意忘形?” “因为表嫂和你都对我很好,所以我就得意忘形了。”他咬着牙道,“总忍不住想跟着你,也许在哪里妨碍了你也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说你妨碍我了?!” 他对我露出微笑,“你就是这样的,所以表嫂才会不高兴。” “……什么?” “表嫂讨厌我也很正常,我太自私也太厚脸皮了。”他脸上薄薄的笑容好像一层雾,“仗着你心软,仗着你对我好,就赖在你身边不走,让你做什么都得考虑到我。” 他垂下头,“你一定什么也不会说,可对表嫂来说,我一定很多余,你不需要把心思都花费在照顾一个根本不算亲戚的亲戚身上。” “她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想反驳他,他却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 “陈安,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什么好孩子。”他的语气轻飘,“你对我来说像太阳一样,没有你,我现在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就算被厌恶,我也不会离开你,但至少……至少过年的时候不能再缠着你吧……”他拉住我的手,却依旧低着头不肯看我,“我不会成为你人生的绊脚石,不会妨碍你去做任何事,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和我相牵的那只手有微微的颤抖传来。 啊,他又在假装坚强了。我抽出自己的手,他陡然僵硬,立刻把那只手收了回去。 “小表叔……”我故意这样叫他,半蹲下身从下方挤进他的视野。 他咬着嘴唇,眼里波光潋滟,对上我的视线时,有一滴水珠落下来,砸在我的脸上,在脸颊上一掠而过。 “你又咬嘴唇了,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改掉。” 门外有人在放烟火,传来啪啪的声响,还有孩子们嬉闹的笑声。我们这边却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还有低头的习惯,也还是这样。”我微笑着说。“为什么都不抬头呢?” 他没有回答我,板着身体站在原地。 我直起身,轻声道,“外面有人在放烟花,听到了吗?只有一瞬间就消失,你不抬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表叔伸过双手抱住我,把脑袋埋在我的肩上,始终没有抬起头。我回抱住他,轻轻地拂过他的头发。 “陈泽,我没有让所有人都开心的方法,我也不是太阳那么伟大的事物,我只是……不愿你难过。” 陈泽,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不是好人。如果决定就意味着伤害,我已经伤害了一个爱我的人。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回头。 第63章 临近年末的夜晚,白天的小雨让地面还带着潮气,呼吸出的空气也会立刻变成白雾。周遭不时传来鞭炮的声响。我陪着小表叔一盏盏熄灭他奶奶家的灯火,才拉起他的手慢吞吞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准备了很多菜,我们三个人都吃不完。”我仰头望了望漆黑的天空,对小表叔说着闲话。 “嗯。”他发出轻轻的应声。 “过完年白银不知道要胖多少。” “嗯。” “明天我们去买鞭炮吧。” “嗯。” 他垂头看地,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虽然牵住手,他却始终落后我半步。 路灯映着湿答答的路面,反光像黄橙橙的玻璃碎片,被我们一步一步踩在脚下。 “陈泽。” “嗯。” “陈泽。” “……嗯。” 我放软声音,像呵气一般吐出他的名字。他终于抬头看我。 “陈泽,会好的。”我偏过头对他微笑。 人生大多数的事情都坑坑洼洼,踩得我们满脚泥泞,但总有一天,都会过去。 他拉住我的手紧了紧,直到回到家也没再吱声。 站在家门前,我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才推开门,拽着小表叔进去。 “妈,我和陈泽回来了。”我挂上笑容冲着屋里喊。 “先进来吧,菜还没好。”我妈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仿佛我和小表叔现在才到家一般。 白银听到响动,踢踢踏踏地跑出来,兴奋地绕着小表叔的脚边转。小表叔怕踩到白银,索性把它在怀里。 “表嫂。”他进去跟我妈打招呼。 我妈把碗筷摆到桌上,头也没抬,对他招招手,“快去洗手,要吃分岁酒了。” “哦。”小表叔乖乖把白银放下,扭头去洗手间。 我站在餐桌旁没动,只是默默看着我妈。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撑着桌子静默几秒,才抬起头迎上我的视线。 “你也洗手吃饭吧。”她弯起嘴角,看起来却那么疲惫。 心的某块地方在刺痛。我走过去,无声地覆上她的手。她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快去。” “嗯。” 对不起。我已经说不出这句话了。 我妈在我到家前撤了原来的桌布,已经看不见酒渍,我坐在原来的位置,却好像闻到微微酒味。我妈拿出先前开好的红酒给我倒上。小表叔则是喝热乎乎的玉米汁。 “这酒开太早了,都跑气了。” “这样正好,我们全家都不会喝。”我笑道。 “我是很会喝的,你遗传你爸。”我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她总以为她自己是酒中豪杰,喝酒从不忌讳。但今天……大概也真的想喝几杯吧。我端着酒陪我妈干杯。 小表叔只是看着我们,安静地吃东西,也不忘夹上几口喂给白银。电视这些天都播着各种春节特别节目,一顿饭下来,总也算热闹。 “呼。”不知不觉,小半瓶的酒都进了我妈的肚子里。酒气泛上来,让她的脸颊发烫。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舒了口气,“哎呀,喝多了点。” “要不要我煮解酒汤?”我早预备着这个。 我妈却豪爽地摆摆手,“不用不用,还不如洗把脸去睡觉。”她按住桌子起身,摇摇摆摆地往房间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顺手带上了门。 “陈安。”一晚上很少说话的小表叔突然抓住我的衣袖。 我侧过脸,下意识地对他笑。 他却用冰凉的手掌覆住我的双眼,“不要笑。” “什么?”我错愕地僵住笑脸,也忘了拉开他的手。 “我说过的……” “啊……”他的确是说过。“我知道了。” 我收敛不由衷的笑容,恳切地向他保证。他才收回手。 “陈安,我在想。”他神色平静。 “嗯。”我发出简单的音节告诉他我在认真听。 “你的笑大概和我习惯低头一样。”他摸了摸我的脸,“等我能坦然地抬头面对你时,你是不是也不会再用笑容来搪塞我?” 在他看来,我对他的笑是敷衍吗?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因为笑容更容易用来逃避。 “我想跟表嫂道歉,还有说谢谢,偏偏一整晚都说不出口,表嫂那么好的人……”他的视线模糊了焦点,眼里看起来雾茫茫的,“她不开心的话,你也一定不开心。” 我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听着。 “我不想跟你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我害的,却一句对不起都不想对你说。” 大概……我也不想要他的对不起吧。他不愿跟我道歉的心意反而让我忽然觉得轻松。 “你没有害谁。”我按着他的后脑勺轻轻用力让他靠过来,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这样就可以了。” 小表叔,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各自都过得快乐。 我妈只是太希望我幸福,只是忧心太多,只是太重视我。她会让步,也不过是为了不让我难过。也许就只能向她证明我很好,她才会宽心。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拉着小表叔出门买鞭炮。 最近这些天时不时都下点小雨,也许要在阴湿的天气中过年。 我站在门口等小表叔穿鞋子,他蹲下来绑鞋带,一边还得拨开探头探脑的白银,告诉它外面太冷还有爆竹声,不能带它出去。以前想带白银出门还得被它挠,如今它自己倒是兴致勃勃。 我妈塞了把折叠伞给我,说即使这会没雨,也难保迟一点会下起来。 我只得拿在手上,顺便问她有没有要带的东西,她想了想,摇头。 小表叔穿好鞋跨出门槛站到我旁边来。我妈的目光扫过,他也不躲避。 “表嫂,我们先出去了。” 我听小表叔这么说,便也招呼着想挪动脚步。 “你等一下。”我妈忽的叫住我们,说着就转身进屋。 小表叔看了看我妈的背影,又扭头看我,似乎在询问,我对他笑笑,摸摸他的头发。 “戴个帽子吧,外头风大,把耳朵遮上。”我妈从屋里拿出一定毛线帽子。我觉得眼熟,想起这跟那天晚上她在织的围巾同一个颜色。 我很吃惊,却不敢问,只望着我妈。她瞥了我一眼,顾自对小表叔道,“本来想围巾帽子手套织个一整套的,年底事多,只弄好个帽子。” 小表叔瞪大眼睛,脸色说不好是惊愕或者是其他,只呆看着我妈,也不知道伸手接帽子。我妈便自己给他套上。 小表叔扯下帽子边缘,垂下头,用牙齿缝里的声音道谢。 “哎呀,我手工还是不错的吧。”我妈打量一遍小表叔,轻笑道。 “嗯,谢谢表嫂。”小表叔快把帽子拉到挡住眼睛。 “去吧。”我妈拍拍他套上帽子后圆滚滚的脑袋,收起笑容看向我。 “嗯。”我心情复杂。 原以为她只是无奈地退让,却没想到是如此彻底地放弃坚持。也许我应该更干脆的开心,但真面对这一刻,居然心情酸涩。 我往后退了退,站在楼道里,小表叔伸手过来,小心地拉住我的衣袖。我偏头看看身侧的他,他抬起头,眼眶有些泛红。 我忍不住对他露出微笑。 “妈,我们先出去了。”我对我妈打声招呼。 “嗯。”她点头却没进去,直到我们下了一层楼,我才听到关门声。 我觉得有些随着关门声从心头落下去,也有些东西随着我妈的言行叠压上来。 她这么做之前的挣扎,或者悲伤或者愤怒,我都无从知晓。只知道她是作为一个母亲,为她的儿子付出了所能做的一切。 烟花爆竹的专卖店要走过三条街,不远不近的。 我低着头默默的走路。小表叔安静地牵住我的手跟在一旁。我不说话,他便也不言语。 冷风呼呼地掠过我们的脸颊,果然有些冷。我看了眼小表叔头上藏青色的毛线帽子,那应该是很温暖的。 他垂下头走着,不时微微地扯动帽子,好像不太习惯,也不太敢用力,怕打扰到帽子似的。 我看着他的小动作,心底那些微妙的酸涩感慢慢地被中和掉。 “喜欢吗?”我笑着问他。 他被我突然开口吓到了,像被逮住的小老鼠一般,还捏着帽子的手倏地背到了身后,脸颊红了几分。 “唔,嗯,喜欢。” 我都看在眼里,也不说出来,只偷偷地让紧抿的双唇弯得更多一些。 “第一次……”他顿了顿,调整好情绪,抹去语气里的紧张才又说道。 “嗯?” “第一次有人给我织东西。”他说着又忍不住摸了摸帽子。“以前常看到同学穿妈妈或奶奶外婆织的毛衣什么的。他们都说很难看,但是都会乖乖的穿来学校。” 他对我展现出漂亮的笑容,“我一直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很难看,现在知道了,还是表嫂手艺好。” 得到的人,和得不到的人所见到的东西大概是不一样的。小表叔的心态也许不只是羡慕,或者是更单纯的想知道被人所珍视的感觉。 我想,我家老妈对他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三个人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而家这个词的意味对小表叔来说,一定弥足珍贵。 我买了在除夕夜和正月初一要放的鞭炮,问小表叔有没有什么想玩的烟火。他只拿了几根仙女棒。 “就这个?”我拿了几个动静大的在手里问他还要不要。 他摇摇头,“就这个了,没什么声音,白银也不害怕,而且那些太响的说不定会吓到路人。” “乖孩子乖孩子。”我笑嘻嘻地摸他的头。 他不太高兴地挥开我的手,“别当我是小孩。” 又犯错了。我干咳两声,赶忙答应,“是是。” 他大概觉得我又闹他,恼怒地瞪了我一眼。 分岁酒留下的食物太多,搞得今天我们三餐都在努力消灭。就算如此,明天除夕我妈肯定也不会吸取教训,继续弄个“满汉全席”。 即便打扫战场有点辛苦,我也没有正经阻止过她。毕竟这些都是其次,她高兴最紧要。 我在鸡汤里煮了米线,又热了些炒菜当午餐。剩余的冷盘则索性拿来当零食,下午和小表叔看电视时就吭哧吭哧吃个不停,一边不忘喂些给白银,它倒是毫无压力,吃吃睡睡。晚上见剩得还是多,就没额外多放东西,直接把排骨芋头汤里的芋头拿来当了主食。 我妈和我跟小表叔整日都没停嘴,不由得又老调重弹地感叹起家里人丁不够兴旺。 “连要拜年的亲戚都没几个。”她逐个念出来算了算,“别人家拜年至少走到初七八,我初二就没地方了。” 其实亲戚还有几门,都是我爸那边的,他过世以后,渐渐来往少了,就留了关系还不错的在走动。我对这方面不太上心,大学住校,工作又在市区,一年跟他们也见不上几面。现在想想,我妈毕竟还在这里,应该多注意些才对,有事才好照应。 事到如今想这些也太迟了,我抓了抓头发,对我妈笑道,“那不是省了好多事嘛,也好啊。” 我妈斜睨了我一眼,“你呀……” 她这样没头没尾的感叹,我不明所以,只好嘿嘿干笑两声敷衍过去。 除夕当天,我妈清早起来去市场买了必须当日采买的新鲜食材,回来后就在厨房里鼓捣个没完。 小表叔和白银倒是醒得早,不过吃过早餐就又犯困,转到沙发上看电视,没多会眼皮又磕上了。白银趴在小表叔的胸口,平伸着两只前爪舔了一会,居然咬着自己的指甲睡过去了。 怕沙发上备用的毯子太薄,我从卧室搬了被子给他们盖上。难得放假,他俩乐意一块犯懒就尽情懒惰好了。我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支着下巴看了他们片刻,曲起指头轻弹白银露在外面的耳朵,它甩甩脑袋,使劲地往被窝里头缩进去,也不嫌闷。小表叔迷蒙地睁开一条眼缝,瞄了瞄我又闭上了。 真是可爱。我禁不住偷笑。 “小安。”我妈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干混事,在厨房叫我。 “要帮忙么?”我三两步跑过去。 “事情多着呢。”她也不跟我客气,扔了要清洗的水果蔬菜给我。 我在她旁边干活,她突然停下手打量了我好一会。 “怎么了?” 她脸上浮现怀念的笑容,望着我道,“想你以前给我洗菜还要踩着小凳子上,现在这么大了。” 时光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让人深陷其中毫无察觉,回神时才惊呼逝者如斯。即便我是一日日成长的,对我妈来说大约也是一回头的刹那。 她笑着摇头,低头切年糕,“真快啊……” 我把洗好的草莓放到塑料果篮里沥干水分,年底的水果昂贵,我妈舍不得花大钱,只买了一盘的分量。因为我先前随口说了今年的草莓好吃,她都记在心上。 “妈,你怪我吗?”我看着水嫩鲜艳的草莓,轻声问。 “……”我妈没有立即回答我,给装着鳗鱼干的盘子包上保鲜膜,端去放在餐桌上,再度跨入厨房时,她才开口,“你傻不傻啊。” 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再说不出任何言语。 电视上热热闹闹的放着全天候直播的除夕特别节目,时不时传来欢快的锣鼓声。小表叔睡到临近中午才醒过来,裹着被子睡眼惺忪地盘腿坐在沙发上,白银还巴着他不肯松爪。 “你的回笼觉睡得真长啊。”我倒了预备好的茶水给他,顺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老妈临时跑出去买白糖,说是附近的便利店都关门了,她得找相熟的杂货阿叔家,我去是肯定不开门的。 “陈安……”小表叔裹得跟粽子一样,意识不清地就这么往我身上靠过来。 我只好从背后环抱住这颗大粽子,里面还夹了只猫咪馅料,挥着爪子四处拍。 “喝杯茶醒醒神,下午洗好澡就可以换新衣了,吃过年夜饭,等新年钟声响了,我们就下楼点爆竹。中午就先简单吃点,我给你煮面。”我低头靠在他的肩头絮叨。 “我想吃饺子……”他嘟囔着抗议。 “饺子留到晚上吃啊,还有年糕,很多东西的。” “螃蟹也有?” “有啊,你想吃红烧还是蒸的?” “红烧。” “过年真好。”有得吃他就高兴了,跟白银似的。 “这样就算好了?”我笑着逗他。 闲扯这几句,又就着我的手喝了半杯茶水,他彻底清醒了,这会听了我的话,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他不回答,只是静默地与我对视片刻,忽地像条鱼似的钻出被子,抱着白银跑去看摆满碗盘的餐桌。 我从包好保鲜膜的盘子里头偷拿出一颗龙眼给他。他赶紧掩盖我的犯罪现场,把保鲜膜贴回原状。 “表嫂会发现的。” “没事啦,迟早也是吃。”我毫不介意,剥了龙眼喂他吃。 小表叔被我教坏了,只瞥了我一眼,就干脆地张开嘴。 白银见龙眼没它的分,眼馋得要命,喵喵叫个不停。 “你又不爱吃龙眼。”我戳穿这个眼大肚子小的馋猫。 “喵!”白银愤愤地叫着,好像很不甘心。 小表叔扫了一圈,把目标转向了鱿鱼丝,那个是偷吃点也看不出减少的,他便学着我的样子,小心地揭开保鲜膜一角,从里头拿了一根鱿鱼触须。 “还没到晚上你们就偷吃!”没想到居然被买东西回来的我妈逮个正着。 小表叔大概还没经历过偷吃被抓的事情,闹了个大红脸,嗫嚅着说,“……对不起……” 我妈眨巴眨巴眼睛,好似很吃惊小表叔的道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毕竟以前我偷吃都是光明正大的,就算被训斥了,也嬉皮笑脸满不在乎。我妈也就嘴上说说,实际上根本也不在意。 “哎呀,你这孩子,吃就吃,道什么歉,放到晚上不也是给你们吃的。”我妈赶忙安慰他,说的话自相矛盾。“我包保鲜膜只是怕走味道,还要吃啥,鸡翅吃不?”她居然自己动手去扒保鲜膜了。 “不用了,我只是想拿给白银吃。”小表叔使劲拒绝。 白银非常适时地叫唤,不过显然如果再有鸡翅啃它也不介意多吃。 “可饿不死你。”我妈戳了一把白银的脑袋。 “喵。”白银谄媚地冲我妈叫。它就擅长这种事,让人对它没脾气。我妈也中招。 “小泽,吃什么尽管拿,别吃光就好了,还要留点摆盘的。”这等于是大开禁令了,当年我也没这等特权。 “嗯。”小表叔乖巧地点头。他还拿着鱿鱼丝,白银早就不能忍耐了,拼命往他手上凑。他赶紧把白银和鱿鱼丝一起放下来。白银吧砸吧砸地啃得迫不及待。 “等天黑了我们可以在阳台玩仙女棒。”小表叔蹲在白银旁边看了会它吃东西,我也跟着蹲下,他头也不抬对身侧的我道。 “嗯。”我点头。 “吃完饭一起看春晚。”没想到小表叔还挺热爱春晚的。这玩意虽然年年被人唱衰,我们每年还是会去看。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 “嗯。”我接着答应。 “还有等新年钟声。” “嗯。” “正月初一要睡个大懒觉。” “嗯。” “你看,多好。”他歪过头笑看着我说,“有你,有表嫂,有白银,有什么不好?” “……小表叔。” “嗯?” 我们都蹲在桌子下,脚边有只贪嘴的猫在埋头苦吃。我像十几岁的中学生躲在课桌下说悄悄话一样,凑近他的耳边柔声道,“对我来说,有白银,有我们家太后,还有你,也很好。” 小表叔脸上的红色像池塘里的水波晕开来,他慌里慌张地双手捂住耳朵,垂下了头。 是否因为喜欢而觉得他格外可爱,还是因为他太可爱而令我陷入,追究这种答案彻底没了意义。毕竟他在我眼里,实在是无与伦比。 第64章 下午我们全家都挨个洗澡换新衣。在此之前,我和小表叔先抓白银洗澡。冬季天冷,我给白银洗澡的次数也减少了,就怕它感冒。不过家里毕竟不同我在市区租住的小房子,浴霸暖风机样样齐全。白银当然不可能喜欢洗澡,这阵子没怎么折腾,它也悠哉起来,但这回它可是躲也躲不过。 “你也给我洗干净了过年。”我费力地架着挣扎不停的白银,让小表叔给它淋湿,涂上宠物香波。 白银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又是扭动身体又是挥舞爪子,我和小表叔自然不能幸免,手臂上都是斑驳的抓痕。 “白银听话,洗干净晚上吃螃蟹。”我徒劳地跟白银说好话,它根本也不听。 “马上就好了,马上,白银乖。”小表叔怕白银难受,加快了动作,洗到脑袋时还是小心翼翼。 等到把这祖宗洗过干净,吹干全身毛发,我和小表叔已经精疲力尽地瘫倒沙发上不想动了。不过白银显然觉得自己很受伤,它挣扎得也够累,赶紧远远地避开我们,窝在暖风机前的垫子上委屈兮兮地舔毛。 “快去洗澡,你身上都弄湿了。”小表叔衣服的前襟湿了一大片,久了凉下来可不好。 “你呢?”他瞟了眼我的衣服,当然也是一片乱糟糟。 “你先洗吧。”我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起身。小表叔只好站起来,走了几步。我拿起茶几上的水想喝,他突然回头看我。 “嗯?”我就着喝水的姿势,发出疑问的音节。 “要不要一起洗?”他出其不意地蹦出了这句话。“呃,我是说,你身上也湿了,这样比较快……” 什么?! 他后面解释的话我已经顾不上听,刚进入口腔的水差点呛到气管,顿时咳嗽个不停,“咳咳咳……咳,呛到了,咳咳……”我手忙脚乱地擦去流到下巴的水,一边挥着手解释。 小表叔赶紧抽了张纸巾递给我,“还好吧?” “唔,嗯,咳……”我勉强应声,胡乱地解释,“喝太大口了……咳……你先去洗吧,浴室太小了,不方便。” “哦……”他迟疑着走开。 连在房间拿衣服的老妈都被我惊天动地的咳嗽吓到,探出头来。我只好讪笑。 小表叔这样也太吓人了!他对我是信任到什么地步?根本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严重的话吧? 啧……真想答应。 我妈先前给小表叔从头到脚都添置了新衣。连帽的浅灰色加绒卫衣外面套上黑底镶蓝边的羽绒背心,让小表叔看起来活泼了好几分。 我妈一边帮他整理卫衣的帽子,一边念叨,“我先前想给他买红色的,又喜庆又精神,他却要黑色。” “这样就好了。”小表叔有些害羞,脸上又克制不住傻乎乎的笑容。换好后还在穿衣镜前看了好一会,又扭头跑回房间,拿出我妈织的毛线帽戴上。 其实晚上也不可能出门,他却非要穿戴整齐站到我面前,也不说话,只眼巴巴看着我。 这眼神……该说像谁呢?对了,就像白银要吃的时候的模样。 “很合适啊,小帅哥。”我忍不住笑,捏捏他的脸逗他。 他居然也不生气,别扭地露出不太好意思地笑容。 我打小被我妈灌输新年一定要穿新衣的思想,渐渐觉得理所当然。大学时曾因此被同学笑话像小孩子。偶尔也会想会不会小题大做了,但看到小表叔现在高兴的样子就觉得老妈果然是正确的。 等大家都各自收拾好,天色已经不早。电视里正播放春晚开始前最后的特别节目。我和我妈赶紧把剩余的事情做完,小表叔也过来帮忙摆盘。白银也梳理好它的毛,打起精神拖着小碗走到桌子边。 在年夜饭上,无论大人小孩都要喝口酒,是家乡的习俗。我一早在黄酒里加冰糖煮好温着,所有人坐下后,并拎过酒壶挨个倒上。我和我妈都索性用碗喝,小表叔的份只在小酒盏里装了一丁点意思意思就好。至于白银,我当然没忘,用手指沾了点酒涂在它嘴边,它果然给舔进去了。 “它会不会又醉?”小表叔大约想起白银吃醉蟹的事,又担心又觉得有趣。 “没事,大不了就睡觉。”我笑着说。 “怎么可能,没吃到好吃的,它一定不会睡着。”我妈也笑,对白银的吃货性格了若指掌。 头盘是上桌前就要摆好的,热菜则要挨个上,我时不时在餐桌和厨房两头走。小表叔吃着吃着就叼住筷子呆望着我。 “怎么了?” 我端上龙眼猪心汤,桌子上的杯盘已经十分拥挤,我妈把冷菜叠起,空出位置。摆下手中的食物,我才侧头去看小表叔。 “你也坐下来吧,已经够多菜了。”他扯住我的衣服。 “是差不多了,厨房里还有东西吗?”我妈扫过桌上的菜,问道。 “还有一个。”我拍拍小表叔的脑袋,向着我妈说。 端上最后的是糖醋鱼,我放下盘子后就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小表叔往我碗里夹了块螃蟹,别别扭扭地说,“白银跟我要也没给。” “哦。” 所以我的地位比白银高一些吗? 我忍着没吱声去逗小表叔,低头看看桌脚边拍着爪子表示不满的白银,赶紧夹块鱼安慰它吧。 还以为我妈已经开动,可是她却对着糖醋鱼没下筷子,我的手并也停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 我妈笑着说,“头三尾四,这下小泽得喝四杯了。” 原来那条完整做出来的糖醋鱼的尾巴正对着小表叔。我妈便拿酒桌上劝酒的说辞来开玩笑。我摆的时候也没在意细节,才三个人的圆桌子上,鱼头倒是没对着谁。 小表叔居然把我妈的话当真,“我没听过这个,那我去倒酒。” 就算酒盏再小,凭小表叔那点酒量,四杯下去也够呛。 我可不想他喝醉难受,便按住他说,“这鱼是我摆的,我来替你喝好了。”说着就去拿小表叔的酒盏想倒酒。 谁知道我妈起劲了,“既然是你喝,就用你自己的碗,干嘛拿小泽的。” 开个玩笑也认真起来,我妈竟然用出去喝酒时的功力对付自己亲儿子。四碗酒我非挂不可,比三碗不过岗的武松还多…… “妈……”我跟她讨饶。 “喝嘛,反正过年。”她兴致勃勃地给我倒上。 我撇头看小表叔,他脸上交替出现害我喝酒的歉疚与想看好戏的期待,不,从那双瞪得晶亮的眼睛看来,果然是看好戏的心情占了上风……这死小孩! 即便是四饭碗的水,一口气喝下去也会撑,何况已经吃了不少东西,我只好慢慢来。总归四碗要喝完,我妈也不计较怎么喝。 我放下手中的碗,使劲捏住小表叔的脸,“我是帮你,你还笑。” “你被吓呆住的样子很好笑啊。”他任我揉捏,还是笑嘻嘻的。 “死小孩。”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小表叔不以为然。 年夜饭吃得久些,后来我们干脆把吃食端到茶几上,看着电视闲聊。也许是过年轻松的气氛,再加上黄酒甜滋滋容易入口,我也忘了之前被罚酒,慢吞吞地比平时多喝了不少。小表叔抱着白银半靠住我,他已经大半饱了,只在吃水果。我偶尔夹些鱼肉过去,他就张嘴去接,一副懒散模样。 “今年春晚比去年好看多了。”我妈评论道。 “是吗?我都忘了去年春晚放什么了。”我侧头问小表叔,“小表叔,你还记得不?” “嗯?”他略有点迟钝地回神,顿了顿才道,“我没看。” “那么无聊,不看也没损失。”我妈接话。 “嗯。”小表叔颇为相信地点头。 看春晚等新年钟声是我们家的固定节目,事实上我妈每年都熬不住,在零点到来之前她就偷偷打盹了,中间她偶像费翔出场时才睁开眼。 小表叔虽然一直保持清醒,但看起来也累了,坐也坐不直。更不用说他怀里的白银,早就睡去了。我揽住小表叔让他靠得舒服点,他索性软在我身上。 “要是困了就先睡吧,等会我下去放完鞭炮就没事了。”我俯身在他耳边说。 “我也要去。”他摇摇头。他平时都早睡,生物钟早习惯了,陡然熬夜会很累。 “那再撑一会。”我摸摸他的头发。其实我自己也困,黄酒的后劲正在慢悠悠地散发。 在春晚主持人开始倒数前,我妈振作起来,催我和小表叔下楼。我们拿了外套跑到楼下空地,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心急的人家的鞭炮也噼噼啪啪地过半。我找了地方铺开长鞭炮,我妈从阳台上探出头,小表叔对着她挥手。 零点钟声一到,我点上自家爆竹的引线,三两步往回跑向小表叔。身后噼里啪啦的声音铺天盖地,好像在我的脚步后面追逐。我笑嘻嘻地跑到小表叔面前。他捂住耳朵看我。 我拉下他一边的手,凑近他的耳旁,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大声说,“新年快乐!” 他微低下头,少顷抬起,冰凉的手覆在我的耳廓上,仿佛压根没有震动声带似的,非常细微地扯动嘴皮子。周围鞭炮声不绝于耳,我根本听不清他的话,只觉得他说的似乎不是祝福的话语。 我没有追问,只是摸摸他的脑袋,拥他入怀。 新年伊始,我们还在一起。 爬楼梯回去时,我脑袋昏沉起来,也许是方才在室外被冷风驱散的些许酒意此刻又缓慢地泛上来。脚步因而不够稳当,在转角处差点踩空。小表叔吓了一跳,忙过来拽住我。 “陈安?”他不掩饰语气里的担忧。 “唔……好像真的有点喝醉,我们家太后连亲儿子都不放过。”我不太在意地笑着说。 “你的脸红了。”小表叔站在上一级的楼梯上,摊开两手贴到了我的脸颊上。 “你的手又凉了。”脸上本来正火烧火燎地发热,他的手像一盆清水浇下,脸上的燥热顿时缓解,我半闭着眼打了个哈欠,不自觉地蹭蹭他的掌心。 “……”他沉默片刻,语调怪异地说,“你是白银吗……” “嗯?”我一时不解,只顺着话茬回答,“不是说物似主人形吗,我和白银有些像也正常。” “说反了,你当白银是主人啊。”他戳我的语病。 “诶?”被暗藏在身体里的黄酒酒精麻醉了大半脑神经,我的反应实在不快。 他看不下去我的蠢模样,主动拉起我的手,像牵小孩子上学似的走在我身边,“我们回去就睡觉。” “我没事啦,没事没事。”我笑嘻嘻地捏他绷紧的侧脸。 他不甩开我的贼手,只是偏过脸,“你是在发酒疯吗?” “这都算?那我不是天天发酒疯了?”我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变本加厉去摸他的脑袋。戴着毛线帽子看起来圆滚滚的脑袋真是可爱。 “……算了,随便你。”他别扭地嘟囔,懒得同我计较。 “哦,随便我啊。”我坏心眼地扬起音调重复。 “陈安!”他果然被逗生气了,停下脚步正要整治我,突然传来一阵音乐声打断了他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动作。 “嗯?”楼道里刚才还有些人走动,但我和小表叔拖拖拉拉,这会已经是空荡荡的了,音乐声回荡着,我只觉得熟悉,居然一下想不起。 “是你的手机响了。”前阵子好像无聊换了次手机铃声,居然记不起了。小表叔比我先回过神,手脚利落地从我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瞥了眼,不屑地丢到我手里,“曹烈。” “喂。”我还看着小表叔的反应有些好笑,慢吞吞地接起电话。 那边果然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居然现在才接?!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曹烈那边大约还热闹,他大喊大叫的,我这边倒是不用免提都能让周遭听个清楚。 我把手机从耳边撤开些距离,无奈地说,“你就不能换个开场白?” “干嘛要换?这叫风格你懂不懂,个人标志你懂不懂?” “不懂,就你懂。” “不跟你这种下里巴人计较。” “是是,就你阳春白雪。” 照例还是扯上几句没营养的话,小表叔完全没有掺和的意思,大概不想被曹烈拉低智商水平线。 “我刚才就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没接?” “可能放鞭炮没听到。” “讨厌!你以为没听到就可以敷衍我吗?!你从新年钟声响起到现在就没想过给我打个电话说声新年快乐吗?!你到底还爱不爱我?!我可是新年一到就给你打了!”我拿开手机看了看,果然有未接电话。曹烈顿时满心委屈,对我们“几十年”的友情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人家一直在等你电话呢呜呜呜呜。”居然连拟声词都出来了…… 连小表叔都听不下去,居然凑到手机边说,“比起陈安,你应该先打给雷小姐吧。” 的确,雷小姐是正主啊。 我把电话按了免提方便说话,曹烈聒噪的话语立刻哇啦哇啦从外放听筒里涌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灭绝师太?” 雷拂心小姐又有了新的外号……不过他们俩不是好了么?何至于贺年电话也不愿意打? 小表叔困惑地和我对视一眼。他似乎挺喜欢雷拂心,便语带关心的追问了一句,“雷小姐怎么了?” “嗯?”曹烈似乎没明白小表叔为什么问这个,本能地发出疑问的音节后才说,“她好得很啊。” 什么叫好得很啊……还未等我们说话,电话那头传来女声,“曹烈,你在干嘛?快过去。” “等下,我在给我家小安安打电话。”曹烈的话让我直起鸡皮疙瘩,小表叔撇了撇嘴,又听他道,“他们还让我给你打电话咧,你就在我旁边还打个啥啊。” 原来说话的正是雷拂心,我和小表叔都误会了,二人相对干笑。不知为何,我很希望他们能够顺利。 “唉,话说回来,你家小孩还在你身边啊?”曹烈结束和雷拂心的对话,把话题又转了回来。 “都说是我家的了,不在我身边能在哪?”我揽过小表叔,大言不惭。 小表叔对此不发一言。 “陈安你越来越恶心了‘……”反倒是曹烈,居然这样说。 “你还有脸面说我,最恶心的是你吧。” “谁有你恶心,你才最恶心。” 对话再度进入没营养的扯淡,我们很快便挂了。说是贺年电话,到头来半句吉祥话也没说。 小表叔等我收了线才开口,仿佛是感叹一般,“原来雷小姐和曹烈一起过年,他们应该很好吧。” “是吧。”他的态度令我奇怪,他不像会对别人家事上心的人。“你很在意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安静地走了几层阶梯,才轻声道,“不知道算不算在意,只是觉得,雷小姐那时候一定很难过……” “你是说,她来我们家那次吗?” “嗯。”他停下脚步从楼道上方望向我,慢慢地,如同述说他自己的心情似的,重复着最后几个字,“一定……很难受。” 他的眼睛映着楼道声控灯暖黄色的灯光,波光潋滟。我好像掉进过于深远的湖水,脑袋一片空白,呼吸都要停滞。他忽而露出笑容,“不过,再难受也总是会好的吧。” 他简直就像在说他自己的感受,这不像是对家境的感慨,更像是某个人……某个让他的心绪起伏,牵挂在心的人…… 怎么可能? 心肺好像缺少氧气似的揪成一团,我与他对望,竟不自觉地问出了绝对不能问的问题。 “陈泽,你是在说谁?” 第65章 我唐突的问话出口的刹那,他原本淡薄的笑容像冬季的湖面瞬间结上了冰。他抿紧双唇,垂下眼睑,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过度冗长的沉默如同雾气在楼道间漫延。转角处的声控灯过了时限,突然跳灭,黑暗瞬间落到眼前。我不敢动弹,只能安静等待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我的手里好像捏了一块冰,只觉得指尖冰凉得刺痛,手心不知何时满是冷汗。 小表叔的身影渐渐再度在视野里显现,他也站着没有动,更不曾说话。 “陈泽……” 听到我的声音,他把头压得更低,然后使劲地摇了摇,柔软的黑色刘海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不……”他发出模糊的拒绝音节。“不能说……” 他竟然默认了! 我不自觉往后退,竟然忘了自己站在阶梯上,差点踩空。身体剧烈晃动间,好像看到小表叔慌张地想拉住我。我却本能地抓住楼梯栏杆,错开了他伸过的手。 “陈安!” 随着他的惊呼,声控灯再度亮起。我顾不上突如其来的光线造成的眼睛不适,站稳身体便立即拉住小表叔的手,“没事了,没事。” 他的脸色发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抓紧我的手。“我,我刚才抓空了,还以为……” “刚才是我没站稳,已经没事了。”我任由他捏得我的手掌发痛。错手的瞬间大概让他吓得够呛,片刻后,他冷静下来,才放松手劲。 透过十指交错的双手,可以感受到他不自觉的颤动。 “先回去吧。”我小心地抽出手,轻拍他的肩膀。 “嗯。”他挨过来,再度拉住我的手,才安心踏出脚步。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再去追问方才的事情合不合适。心里七上八下,看到他略微发白的嘴唇,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最终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很快到家。 “放个鞭炮去那么久,我刚想打电话给你。”我妈正在客厅里,手里拿着电话听筒,见我们回来就放了回去。 “在楼下玩了一会。”我只好这样解释,小表叔的脸色已经舒缓过来,只是抓住我的手太紧,连白银在他脚边转悠,他也没松手去抱,怎么看都有些异样,到底引起我妈的注意。 “小泽怎么了?” 小表叔摇头,“没什么。” 我也不想多言让我妈担心,就开玩笑道,“被鞭炮吓到了。” “男孩子哪有这么胆小的。”我妈不太相信,见我们都不说,便贴心地不追究,换了话题道,“我跟人约了明天一早去岙底山上香。” “哦,我们一起去吧。”我自然地应下来。 附近的人家谈不上什么严格的宗教信仰,但正月初一去岙底山上的庙里上香,为新年祈个福大家都很乐意,渐渐的变成了习俗,上了年岁的是去为家人求吉祥,年轻人则当成了游玩。我往年也会陪着我妈上山。 “嗯。”小表叔出声附和。 “我怕你们起不来,不是说要初一要睡个大懒觉么?”我妈竟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啊……”小表叔脸忽的就红了。 先前我们俩躲在桌子底下说的闲话原来叫我妈听到了,只是也不知道听去多少。 “起得来啦。”我赶忙说话。 “得了,我看我先起来去上香,你们俩就中午再去庙里一起吃斋宴吧,反正我早约好了人,你也不用特地去应付了。”我妈拿了主意。 “好吧。”既然都这样讲了,我也便答应下来,转头又去问小表叔,“陈泽呢?要去上香吗?可以先和我妈一起走也无所谓。” “我和你一起。”他说。 “那我先去睡了,小安,这边你收拾下,剩下半碗酒,你喝喝掉就好了。”她指向茶几那边的东西,我一一应声,她就安心回房了。 “你也去睡吧,我收拾下。”我转头对小表叔说,“白银今天洗得干净,直接抱床上去。” 白银听我提到它的名字,赶紧凑过来叫两声显示存在感。 “我帮你。”他挨在我身边,低头对白银道,“你等一下。” “喵……”一向被捧在手心的白银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冷遇,格外失落,立刻转过身体背对我们,却有一只耳朵还朝着身后。 “噗。”我被白银逗笑,抱起它塞进小表叔怀里,“好了,今天你也很累,先去刷牙洗脸,我这边很快就好。” “……我今天除了吃什么也没做。”小表叔不满地嘟囔着,还是拎着白银进房间了。过后换了睡衣,又出来去浴室。 看他离开客厅,我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剩余的食物太多塞不进冰箱,我便直接盖上保鲜膜摆到了餐桌上,还好天气冷。碗盘都先丢进洗碗池。 酒果然还剩了一点,只是饭碗的半碗分量也不算少,我瞪着色泽温暖的酒液看了看,索性一口气喝掉。 其实满脑子都还是楼道里他那句“不能说”。 也许说出来我妈会以为我喝多了才差点在楼梯上摔倒,但更多的可能是震惊,或者刹那的心痛……或者是我自己都说不清的,忽然涌现的,毫无缓冲的激烈又复杂的情绪,让我本能地想躲避,才会下意识地往后踏了半步。 根本都不愿意深想下去。他不愿跟我说的事,他在心底藏着的某个重要的人,我只是代替了他家人的角色,近在咫尺却无法亲密的家人角色,他的反应再正常不过。我却无法接受。 说什么只要他开心就好,也以为自己可以忍耐他喜欢上别人,这些想法太过于冠冕堂皇。爱情,哪里有那么宽阔的胸怀…… 我喝空了酒的白色瓷碗放到流理台上,洗碗池里的碗盘已经多得放不下,我撑在流理台边,脑袋不太清晰地考虑要不要先洗掉。 “陈安,整理好了吗?”小表叔在身后叫我。 那半碗黄酒大概是压死骆驼最后的稻草,本来微醺的醉意变得浓烈,我的脑袋沉重,顺着声音回头露出模糊的微笑,“嗯?快好了。” 他已经换上墨绿条纹的棉布睡衣,居然光脚就站在木地板上。 “拖鞋呢?”我支起身体向他走去。 “在房间里。” “会凉的。”我想把自己的拖鞋给他,便脱了鞋在他跟前蹲下,拿着一只棉拖鞋,稀里糊涂的笑着说,“来,辛迪瑞拉公子。” “……你是笨蛋吗……”他似乎不愿牺牲自己的智商陪我玩无聊的游戏,接过拖鞋随手摆在旁边。 我也不站起来,傻笑着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去睡觉吧,明天再来洗碗。”他对我伸出手。 “嗯。”我搭住他的手站起。 脑袋越发迟钝,我随便换了睡衣就往床上躺去。 “喵!”白银扫在枕头上的尾巴差点被我压到,它跳起来往床内侧躲。 “让你下次还霸占枕头。”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事,借机教训白银。 扯开被子,我借着酒意耍赖,“抱枕抱枕。” 小表叔对于醉鬼没有办法,乖乖在我旁边躺下。 “困……”我嘟囔着最后的词语,摸了摸小表叔的脑袋,找个合适的姿势,磕上眼皮。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点都不想去管,反正他此刻还在我怀里。 “小表叔,晚安。” “……晚安。”他靠着我的肩膀轻声回答。 我睡着很不轻松,脑袋里纷纷杂杂,许多琐碎画面在我半梦半醒间飞速掠过。 “陈安?”恍惚中听到有人叫我。 “陈安……”那个声音呢喃着我的名字,忽远忽近,却不像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勉力回应,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发出声音,或者仅仅是在做梦。虽然很想安抚这个呼唤我的人,却觉得声带仿佛压着石块,无法顺利开口。 迷迷茫茫间不知过去多久,周遭安静下来,我脸颊上忽而轻微发痒,轻轻的,像白银在舔我。 “白银……”我试图睁眼,那两片薄薄的眼皮却仿佛有千钧重,只能勉强撑起狭小的视野。“白银?” 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浮现的却不是白银的身影,那是小表叔,他与我贴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乌黑湿润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我却不自主地笑起来,摸了摸眼前模糊虚幻的脸孔。梦里的小表叔同样乖巧,一点也没有躲开,甚至凑近了几分。 “别离开我……”我对自己脑海中的他说出真实的想法。 “我不离开。”梦境总是人心最期盼的愿望的具现,他给予我最想要的答案。 我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他眨了眨眼,缓慢向我靠近,直至我们的唇瓣相贴。 这果然……是梦吧?被酒精所牵引出的,我最期望的梦境。 我闭上眼,按照本能回吻。 只是梦而已。 “唔……”当意识从睡眠中回笼时,宿醉的头痛也立刻开始叫嚣。我勉强撑起眼皮看了看天花板,又因为过度沉重而再度磕到了一起。 不行不行,今天还有事情。在心里用力给自己打气,我闭着眼从床上坐起来,脑袋还是一片混沌。 “头痛是吗?”微凉的双手覆上我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轻揉着。我顺着声音抬起头,在费劲张开双眼所呈现出的狭小又雾蒙蒙的视野里,看到熟悉的面孔。 小表叔打量我片刻,端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先喝水,会清醒点的。” “啊,哦。”我迟缓地接过杯子,灌下一大口水。温水好像把掉进泥沼的意识打捞了出来,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几点了?” “十点了,表嫂七点多出门的,说在山上等我们,你还行吗?难受的话不如先跟表嫂说声?”小表叔等我喝完水便接过水杯,一边啪啦啪啦说了一大堆。 平时很少见他这么说话,我一下反应不过来,只呆望着他,他轻轻地别过头去。白银大概是跟小表叔同时起床的,从客厅跑了进来,蹲在床边,小表叔俯身逗它。 好像……想起什么?我皱起眉,在思考出结果前便不自觉地出声,“陈泽?” “嗯?”他轻飘飘地应声,没有把视线转向我。 “……”我无法接续,不自然地沉默下来。 “你先起床吧,我打电话给表嫂。”他等待一会,率先开口,抱起白银走出房间。 我对着他离去地背影,慢慢地想起了那个过度真实的梦境。 ……应该的确是做梦吧?只是未免真实得让人难以忘怀。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一定是的,如果我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 我安慰自己,起床换好衣服,通过客厅去洗手间洗漱,他已经打完电话,抱着白银看电视。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了?”他感觉到停驻在自己身上过久的视线,回过头发出疑问。 “哦,没什么。”我摇头,尴尬地笑笑。 居然做了那种梦……我把脑袋埋进装满凉水的脸盆里,冬天冰冷的自来水刺激着神经。 简直不知道该拿什么脸去面对他。他对我是无条件的信任,而我却满脑子……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来,我都会被认为是个恶心的家伙吧。 是否要庆幸他不会读心术? 我苦笑着洗完脸,打起精神跟小表叔打招呼。 “我收拾好了,出门吧,你吃过早饭了吗?还是要先吃点?” “表嫂早上留了粥,我吃了点。”他起得比我早,估计是整理完就一直在等我醒来。“你呢?” “都快中午了,直接去吃午饭吧。” “好。” 我们一起出门。我拿了外套在门口等他安顿好白银,正月初一还要被孤零零丢在家里,白银不太高兴,硬是站在玄关的地垫上不走开,小表叔费了好些功夫才哄开它,关上门。 “白银越来越爱出门了。”我一边说着,先一步走下楼梯。小表叔跟过来,自然地拉住我的手。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身体霎时僵硬,差点甩开他的手。这么明显的过激反应,小表叔立刻就发觉不对劲。 “……怎么了?”他松开手,默默地望着我。 “啊,没事,我还没清醒。”我尴尬万分,赶紧拉住他的手想继续走。 “真的?”他似乎不信,站在原地没动,倾身凑近过来。 梦里被我亲吻的双唇就在眼前,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背部撞到楼梯扶手,再无退路。 “陈安?”他的嘴唇微启,轻声地唤我,几乎是跟梦里一模一样的语气。 我是还没醒酒吗? “陈安?”他再度出声。 不对,清醒一点,这不是在做梦。我回过神,摆上不自然地僵硬笑容,“没事,快走吧,别让我妈等太久。” 他狐疑地跟上我的脚步,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忍耐力,可是如果因为一个梦就控制不住也未免太难看了。我在心底狠狠地拍了自己一把。 振作点。 到了岙底山上,庙里的斋宴已经开始,我妈占了座位等我们。清淡的素食倒是适合宿醉的人,我吃了不少。小表叔却好像并不很适应。 “这个……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夹起一块素鸡腿,放回碗里困惑地翻看。 如今吃素跟以前大不一样,不少食物都仿照着荤食做得惟妙惟肖,什么素鸡腿,素肘子,做工精巧,吃起来居然也很相似。 “其实是豆制品。”我跟他解释。 他迟疑地咬了一口,“有豆干的味道。” “不喜欢?” “嗯……很奇怪。”他一顿饭下来吃得不多。我也不在意,回去之后反正要做点心。 饭后总要按规矩去佛像前拜一拜。小表叔学着我妈的样子双手合十,闭起眼睛,十分虔诚的模样,不知有什么愿望。 我三心二意,摆出拜佛的动作,视线却全在小表叔身上。 其实我大概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他,包括昨晚他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也没有答案。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我根本憋闷的要死,可是他不说,我也只好摆出开明的态度假装不去追问。 我晓得人和认之间不论多亲密,总是会有所保留,可感情上是不会认可的。 独占欲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烈,我还以为自己有多豁达。 “陈安,你许愿了吗?”小表叔拜完,我妈接过他手里的香一起插到香炉去。 “嗯。”我把自己的香也插进香炉,就拉着小表叔和我妈让出行佛礼的位置。根本也没许什么愿望,我想要的只有你能实现,求佛有什么用。 大部分来庙里的人拜年活动都从初二开始,下午我妈便和她的朋友去打麻将。正月初一就是这个活动项目,看来这一年也差不多了。 我和小表叔闲着没事就直接回去了。两个人和白银在阳台放仙女棒,大白天的,除了烟和一点点火星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白银鼻子灵,被仙女棒的烟呛得远远缩到阳台角落去。 本来就买的不多的小烟火很快放完,我和小表叔趴在阳台栏杆上吹冷风。等最后那点燃尽,白银才小心地凑过来,用爪子拍地上的灰,等下进屋前要给它擦爪子了。 气氛莫名地有些沉闷。我伸了个懒腰进屋,“你午饭没吃多少,我给你煮饺子吧。” “嗯。”小表叔抱起白银,把它的两只脏前爪朝外,跟着我进屋。 煮饺子要等到锅里水开,我站在流理台前,瞪着锅子走神。小表叔给白银擦过爪子,也走到了厨房。 “你还要吃什么?我再热点菜吧。”我恍然回头对他说。 “陈安,你今天一直在发呆。”他背着手靠在厨房门边,踢着脚逗跟着他的白银。 “大概是宿醉的关系吧。”我笑着解释。 “嗯……”他点点头,低声地嘀咕,“是喝醉了……” “嗯?”锅里的水沸腾开来,蒸汽顶起锅盖,我赶紧下了饺子。小表叔没响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盖回锅盖后,我盯着锅子再度走神得两眼发直。 “陈安。”小表叔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扭头与他对视,“你早上是避开我了吧?为什么?” “……”他的目光里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我讷讷地回答,“因为……做了梦。” “噩梦吗?” “……不是。” 小表叔忽然弯起嘴角,“我也做了梦。” “是……噩梦吗?” “也不是。” “……”那是什么?我很想再问,他却突兀地指着锅催促我加水,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隐约觉得他意有所指,却无法理解。我居然越来越无法明白他的心思。 第66章 小表叔对我来说就像元宵灯会上的字谜,即便我揣测着谜底,也没有正确答案来跟我核对。他是不会对我说的。也许让我泄气的不是我无法理解他,而是他对我持有秘密。 不过我的郁闷其实很自私,毕竟我也藏着千言万语,用玩笑装傻。可是这样的情况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我抱着白银,望着桌子对面正埋头吃饺子的小表叔陷入沉思。白银挣扎着想凑过去蹭食物,我不想让他吃太多盐分,这两天它已经是暴饮暴食了,一开始还喵喵叫,不过被我抱着顺毛抚摸了一会,就四仰八叉地在我腿上睡去。 说到底,就是个懒货。 “陈安,你也饿了吗?”小表叔被我盯着看了半天,疑惑地抬头回视我。 “呃?” “来。”他用勺子装了一个饺子,撑起身体越过桌子,伸直手臂递到我嘴边。 “……”我可没有饿。白银睡梦里闻到味道,扑棱着爪子翻身坐起,使劲往桌面够。吃货,这可是给我的。我瞥了眼白银,得意洋洋地吃下喂到嘴边的食物。 “喵喵。”果然,白银不高兴起来。 “没你份,没你份。”我把它举到眼前呲牙咧嘴,这家伙居然恼羞成怒,一爪子挠到了我的鼻子上。 “啊……”这一下够呛,我慌忙放下罪魁祸首,捂住鼻子一抹,居然出血了。 小表叔已经急忙绕过桌子走到我旁边,拿开我的手审视一阵,情况不算严重,但八成样子不好看,他噗地笑了出来,“破相了,活该,白银对食物的怨气是很大的。” “喵。”白银丝毫不为自己做的混事愧疚,喵咪咪地附和。 “我这也是为它好啊。”我搓了搓鼻子。“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小混蛋都不了解。” “行了,白银他爹,别搓了,我给你消毒。”小表叔很无奈地拉下我的手,回身去拿家用药箱。 小表叔用棉签沾了点碘酒给我涂鼻子。我倒是没说什么,涂完他就笑了。我一扭头,厨房的玻璃门上正映出我黄灿灿的鼻尖。 “白银他爹的小表叔,你这是替白银报仇吗?” “没有没有。”他摆着手,可是视线一对上我的脸,还是笑个不停。 “……小混蛋。”我扑过去捏他鼻子,他慌忙偏过头,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左躲右闪。 两个人玩闹得一时忘形,椅子晃动,他竟没坐稳往后面倒了过去,我慌忙抱住他拉回来。 “吓死了……”他的脑袋埋在我肩膀上,平息着剧烈的呼吸。 “嗯,还好你没事。”我松开他,低头看向他的眼睛。他眨眨眼,对我露出微笑。 梦里他近在咫尺的脸和嘴唇的触感忽然浮现,我的胸口一紧,慌忙撤开与他的距离,尴尬地走了几步,“快去把饺子吃完吧,要凉了。” “哦。”他好像没发现我的反常似的,乖乖坐回原先的位置。 这样下去,我迟早心脏衰竭…… 我为自己那点不能说的秘密暗自苦恼,小表叔却浑然不觉,照样喜欢黏着我。我也不得不承认,对此我是很乐意的,也不甘愿有任何疏远。 终归邪念打败良心,我怀着罪恶感享受他的亲近。 我的年假到正月初七。这两天我全都泡在家里。一家人闲闲无聊地看看电视逗逗白银。我妈把针线拿出来接着织小表叔的围巾和手套,说是开春还有几天会冷,还用得上。小表叔和白银整天都窝着不动,把被子抱到沙发上,放着电视就睡着了,醒来吃点东西接着看热闹又不用脑子的节目。 他们都舒舒服服地裹成一团不愿动弹,家事跑腿就全丢给我做,不过反正我也很乐意。 初四的晚上,我妈说明天上午去看我爸。 这是每年的惯例了,前些年清明还没有假期,我又在外念书,都是过完年拣个日子去的。现在清明也能回来了,但年初的这次祭扫还是没有省略。 小表叔闻言,扭头看了看我。 我摸摸他的头发,“那么今晚早点睡吧。” “……”他眨眨眼,困惑地问,“我也去?” “嗯,其实也不用早起啦,下午去也行,又不远,不过如果你觉得扫墓没意思……” “我没这么想!”他着急地打断我的话,“我要去。” “嗯,小泽也去。”我妈点点头,“让小安他爸看看你。” 我是没想那么多,自然做什么事都不想撇开小表叔。我妈这么说我却吃了一惊,不由得望向她,她却不注意似的理也不理我。 “……是。”但我妈这话在小表叔听来是有些古怪,他疑惑地停顿片刻才出声答应。 初五早上我们买好香烛便直接过去了。公墓就建在附近一座小山包的山脚,走几步石阶很快就能到。 我跟公墓看管人借了扫帚,仔细扫过我爸墓碑附近一圈的地面。老妈小心摆好祭拜的供品,分别点了三炷香给我和小表叔。小表叔接过香很用心地拜了拜。 我也拜完后,照惯例和我妈烧纸钱,说些过去一年发生的趣事给我爸听。小表叔也陪着一张张往火盆里扔纸钱,表情格外严肃。 “好了,你们去那边溜达溜达吧,我和你爸说点悄悄话。”我妈见纸钱烧得差不多,挥手赶开我和小表叔。 她总是有很多话对爸爸说,每年都独自对着墓碑絮絮叨叨很长时间。我拉起小表叔走到公墓前的小亭子里坐下。 小表叔遥遥看着我妈的背影,感叹似的说,“表嫂一定很想念表舅吧……” “嗯……是吧。”我顺着小表叔的视线,看着我妈细心地擦拭墓碑,说着我听不到的话语。 对我妈来说,我的父亲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如果可以,一定是想相伴一生的……如果那个时候…… “陈安?”小表叔忽然提高音量的呼唤叫回了我飘远的思绪,回过神,发现他正抓住我的手,有些忧心地望着我。 “我没事。”我微笑着安抚他,“都这么多年了,早就不难过了。” 他摇摇头,“能跟我说吗?” “嗯?” “你爸爸的事。” 小表叔以前从没追问过我家过去的事。我看了看他,他默默看着我,眼里没有好奇的神色,只是很专注地看着我,好像再看不到别的人一样。 我的心里轻了轻,便对他笑起来,伸过手去摸摸他的头。如果他想知道,告诉他又有什么不好。 “其实我都记不清了,我妈更记得吧,如果不是家里摆着老爸的照片,我真是连他的长相都要忘了。”我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 “你大概没见过吧,那种老式自行车,很大,被我们叫牛车,我爸有一辆。”我抓了抓头发,想起些琐碎的片段,“我爸常把我放在车把手上,其实车把手那里很膈的,一点都不好坐。” “嗯……”小表叔很浅地勾起嘴角。 “啊,还有,我爸很坏心,常常欺负小孩,不光捉弄我,隔壁家小孩也不放过。” “这不是跟你一样嘛……”小表叔轻声嘟囔,却还是叫我听得清楚。 “哪里一样,我从来不欺负别人家小朋友啊。”我义正词严地辩解。毕竟我只欺负特定的对象嘛,咳咳。 “……”小表叔只是鄙夷地瞥了我一眼。 “唔,算了。”我被看得有些心虚,继续说我爸的事,“有一年冬天,我们这很稀罕的下了雪,我爸一大早趁我起床以前在门口堆了个雪人,雪很小,只能堆非常小一个,用小块的炭当雪人眼睛,头很大,身体很小,他还很得意地叫我去看。” “我爸总是笑呵呵的,我出去做了坏事,和人打架,他也不骂我,反而是我妈拿笤帚追得我满屋子跑。”我偏过头去看老妈,她已经擦完了墓碑,却依旧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我和我妈一起挑的,就算是遗照,我爸的笑容也像藏着随时要欺负小孩的坏心眼似的,我想着就笑了起来,“连走的那天都笑呵呵的。” “你还记得第一次去我家的日子吗?其实第二天就是我生日,可是我从来不过,因为那天也是我爸的忌日。” 我低着头自说自话。我脸上的表情可能不太好看,也不敢去看小表叔。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冰凉的指尖却好像有着最柔软熨帖的触感,我翻过手和他掌心相对。 “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我笑了笑,“我爸在那之前就生病了,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发高烧,他一向身体健康,那次体温却不知道为什么退不下来,后来就进了医院,本来还说我生日之前肯定会没事,到时出院一起过,结果前一天晚上居然并发了心肌炎,连我的生日也没撑过去。” “老爸的葬礼上,我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就偷看跪在我旁边的老妈,她也一滴眼泪就没有,那时候还不兴火葬,我爸就躺在那里,老妈让我上前去看,我根本不敢靠近,那个明明是我爸,却好像别的什么一样,我连走近的勇气都没有。” 好像从没对人说过这些,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悲春伤秋? 我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小表叔忽然倾身过来拥抱我。 他这是在安慰我吗? 我拍了拍他的背,笑道:“我没事啊,你不用这样。” 他摇了摇头,更紧地抱住我,“我不是同情你,我只是想,如果那时候我在你身边就好了,如果我在你身边像这样抱住你就好了。” 我的额头抵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上,心里酸软一片。 我回抱住他,慢慢地把最后那些话说完。 “老爸走的头几年,我妈一直很冷静,只是到了忌日都不会来扫墓,把那一天过得就像平日一样,当然也不可能提给我过生日这种事,也许她在心底根本不愿承认。久而久之,我也不会想要过什么生日了,根本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即便我爸过世跟我本身没有联系,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愧疚,莫名地想为什么我会是这天生日……” “……”小表叔用力摇头。他什么也没有说,抱着我的手却不松开。 “我还以为都忘了,可是刚才,连我爸爸那时穿着的烟灰色毛衣都想起来……” “不是那么容易忘的,只是没有去想。”小表叔说,“十年二十年,还是会记得清清楚楚。” “是嘛……”我笑了笑。 小表叔说这样的话,大约是因为他骨子里是个长情的人吧。和他相比,我大概幸福太多。老爸虽然走得早,在的时候却是从不吝惜给我一个父亲的爱。而这些,小表叔恐怕没有感受过。 “小表叔,你……是不是还想见你爸妈?” 他没想到我突然这样问,愣了一下。 “我想见。”他微撤开和我的距离,正视着我爽快地承认,“可是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心情了。”他停顿片刻,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达,随即笑了起来,“我还是会难过,还是会希望他们在我身边,但我已经不害怕了。” 他的笑容浅淡,没有一丝过往提及父母时浮现的阴霾,眼睛清澈仿佛雨后清亮的天空。我的小表叔再不是以前那个蹲在我家昏暗楼道里,总是想把自己塞入阴影中去的孩子了。 人生总有无法弥补的缺憾,我在父亲走后也常会禁不住假设如果他还在的种种,小表叔更不能抹去他对父母的希冀。可我很庆幸他不再因此自伤。 “年前我跟表嫂拿年货回来那天,去了一趟奶奶家。”他之前只是简略地提及年前那段时间的事,我也不想去追究细节,现在他却主动地跟我说。 “奶奶跟我说爸爸不回来,她也要出去过年,问我去不去妈妈那里。”小表叔垂下头,“我后来还是跑去了,可是站在门口却没法进去,总觉得,那里好像再不是我家似的,实在是不知道能去哪里,就又回了奶奶家,还好她之前有给我钥匙,我以为又要这个样子了,又是什么人都不需要我,又是一个人听着别人家的热闹,可是你来了……” 我的心里涩涩的,说不上话。那个时候,连我家他大概都觉得呆不下去,偏偏我还不自知地对他说些想来家就来这样没道理的话。 “陈安,你一定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 他抬起头来,眉眼温和地看着我,如同感叹一般地吐出这句话。 我甚至无法发出声音,脸上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心跳快得要从胸腔蹦出来。 “陈泽,我……” 如果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有你这样温暖的拥抱,十多岁的我一定可以很痛快的哭出来。 你也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 第67章 初七我就正式上班了,小表叔的寒假还有十几日,便理所当然的跟我一起去市区呆到开学。我妈好像已经完全放弃阻止我对小表叔的感情,对此也没有意见。只是在我出门前个晚上把我拉进屋说了几句悄悄话。 她之前态度明显松动,却都没有明确表态,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把话挑明了。 “小安,我拧不过你,这事我也认了。”我妈是趁着小表叔在写日记时把我拽到她房间的,但我估计小表叔也知道我们要私下讲话,特意装作没察觉。关起门后,我妈稍微沉默了片刻,才叹口气,决然地说道。 “嗯。”我五味杂陈地应声。 “所以也让你爸见了见他,我也不知道你爸会不会怪我,不过他从来就宠你,应该也不会说个不字吧。”我妈笑了笑,瞥了眼床头柜上老爸的照片。 原来带小表叔去扫墓是为了这个…… “小安啊,你打小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让我这个当妈的常常觉得对不起你。”我妈拉住我的手轻拍着说话。 懂事?真懂事何至于此…… 我张嘴想说话,她却摇摇头,接着道,“有一次,我特地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你想了半天,却说都不缺,哪里是不缺啊……你要是任性一点多好啊。所以这一回,如果那孩子是你真想要的,我实在没可说的了。” 我妈像小时候那样,顺了顺我翘起的碎发,对我温柔的微笑。 “他是个好孩子,我就是担心,怕有一天你们俩都伤心,小安,别的我这当妈的都不说了,只要你记住,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别强求,千万别做伤人伤己的事啊。” 她知道我对小表叔的喜好有多危险,早早的就给我想好了最糟糕的情况,前前后后地顾虑,不论反对还是接受,都是在为我这当儿子的操心。 “妈,我都知道。” 也许一直都还搞不明白怎么做才最妥当,自己也反反复复地纠结于是否应该喜好,是否应该说出口。这些事我妈大概也替我想到,只是她最担心的是我,而我考虑小表叔更多些。 “我也晓得我儿子肯定是拎得清的。”我妈说完想说的,便笑起来,语调变得轻松,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站起身,“反正那孩子也不错,给我当媳妇也不错。” 竟然还开起了这样的玩笑……该说她接受能力实在太强大吗?还是一旦认同了,便索性不再纠结? “话说回来,我看那孩子对你也是喜欢得紧,比白银都跟粘你,说不定也不会那么糟糕……”我妈仿佛是说笑一般又丢下这句,便打开房门径自出去了。 我却因为这句或许无心的话,莫名脸上烫了起来。 我知道的,小表叔很重视我,他有时候的表现甚至会让我不自觉地期待……只是都不敢深想罢了,毕竟他把我当家人的可能性更大,何况他说过他心里还有一个人。 不过……我是不是可以自恋一点,说不定我对他来说,分量不比他心里的人轻? 虽然不能直接去追问小表叔他心里的人是谁,我还是决定用稍微积极的态度面对。他的活动范围实在单纯,就算他不说,稍微推测应该都能猜个八九分吧。 总之,要积极也要先锁定自己的情敌嘛。 一起回到市区后,我逮了个晚饭后的空闲打算旁敲侧击一下。 我窝在沙发上佯装看电视,小表叔抱着白银坐在我旁边,脸上表情百无聊赖,看起来对电视节目不是太有兴趣,却也没跑开。 “小表叔,给我说说你学校的事吧。”我假作无意,用闲聊的语气问。他的假期全都跟我在一起了,其他接触比较多的就是学校里的人了,反正问问也没差。 “学校?还不是就那些闲事,打电话时都有说啊。”小表叔打了个哈欠,莫名地反问。 “无聊嘛,给我说说你要好的同学什么的啊。” “嗯……”小表叔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我跟室友玩得比较多吧,都是跟曹烈一样蠢的家伙。”他撇了撇嘴,虽然是一副嫌弃的口吻,脸上还是挂着笑意的。他其实是很喜欢这些室友的,偏偏不肯认。 “有没有特别处得来的?”我稍嫌狡猾地循循善诱。 小表叔歪过头,“唔,都还好吧,我们宿舍集体行动比较多,特别处得来的没有,特别讨厌的有。”说到最后,他居然摆出跟看到曹烈一样的表情。 “噗,谁这么荣幸被我们家小少爷讨厌啊?”好吧,比起最初的不良目的,我现在已经单纯变成好奇了。 “有个叫方明扬的,三天两头给我们找麻烦。”他用厌弃的语气说,旋即又笑了,“不过他总被他上铺欺压,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怎么你们宿舍一个个被说的像大魔头似的。”我被他生动的表情逗笑。 “他们就是啊,上回吃火锅还记得吗,那个什么变态辣。” “嗯。”我点点头,那次小表叔回来还不太高兴呢,现在提起来反而兴致勃勃的。我津津有味的听着,并不打断他。 “就是方明扬提议的,居然没人反对,结果好好一个火锅变成惩罚游戏了,看到别人倒霉他们就特别开心。” 话虽如此,你自己不也点头了吗?我偷偷这样想,也没有戳破他。 小表叔说得兴起,滔滔不绝给我扯了一堆那群倒霉室友的故事。好像从年前到现在,没见他这么神采飞扬的模样了。 前段时间也是压抑得过分。此刻连我都松了口气。 “管卅那个家伙居然还有女生喜欢,真该给那女生看看他在宿舍的邋遢样,一定很有趣。”小表叔脸上挂起小恶魔的笑容。 “那你呢?我们家小帅哥有人喜欢吗?” 我顺着话头随口问,却让小表叔原本兴奋的笑容僵了僵,不太自然地拧过头。 “不好意思?”我促狭地笑着调侃他。 “才不是。”他哼了一声,小声地嘀咕道,“也有人给我情书啊。” 话题是我自己嘴欠先提起的,他这么回答了我反而不自在起来。“咳,那女孩子可爱吗?” “挺可爱的。”他如实地回答,一手顺着在他腿上睡着的白银的毛,不经意的样子。 “是,是嘛……”我可笑不出来了,只好拿起水杯喝水掩饰。 “不过我也没喜欢她,再可爱也跟我没关系。” “哦,哦。”想也知道他没有答应,我倒不是为他不在乎的说法松口气,反而为自己无聊的醋意尴尬。 他却突然欺身过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陈安?” “嗯?”我被看得更加僵硬。 “你呢?有人喜欢你吗?” “我?”怎么问到我身上了?小表叔竟然也会八卦……我干笑道,“没有啦,我从以前就没有桃花运。” “不是吧?”小表叔露出类似同情的神色。 “真的啊。”我笑起来,“情书什么的,我可是一次都没收到过,帅哥,你很遭人嫉妒啊。”我捏了捏他的脸。 “不是喜欢的人的情书没有意义。”小表叔摇了摇头,一点没有得意。 我摸摸他的脑袋,“我也这么想。” 小表叔随我动些小手脚,不但不躲避,还向我靠近了一点。 “不过你大学时不是交过女朋友吗?她没给你写过情书?”大概是话赶话到了这,他轻描淡写地问起。 居然还知道这个?我该说惊讶还是惊吓,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哪听来的?”我忍不住询问。 “曹烈说的。”小表叔一脸无辜。 那个大嘴公……我实在是无力,“怎么还跟你说这些……什么时候讲的?” 小表叔到底听了多少我的糗事默默放在心里呢…… “很久以前了,忘了具体什么时候,就是随口说起的。”小表叔解释。 那当然是顺便八卦的谈资,谁还会特地追问这种事啊……我尴尬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很快就分手了,我对那个女孩太疏忽了,被甩也是活该。” “嗯。”小表叔听完我三言两句的说明,也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片刻,他挨过来靠在我肩上,“我困了。” “那去睡觉吧。”我戳戳他渴睡的脸,想接过白银放到它窝离去。 “白银跟你一起睡。”小表叔说是这么说,却不放手,白银被一倒腾也醒过来,圆脑袋转一转,巴住小表叔不放。 “……好吧。”我试图从小表叔怀里扒出白银。 “我跟白银一起睡。”小表叔抱着白银直接往我的床走过去。 “……”这是初中学的并列相等吗…… 自从给小表叔买了床,如果没第三个人来,小表叔还是睡在他的那张小床上的。 所以,现在是拐弯抹角的想跟我一起睡?果然跟我妈说的一样,其实是很粘我的。我忍不住有点小得意,也不去说破,照样装傻充愣。 反正放假住家里也都是睡一起,何乐而不为?我甚至还稍微阴暗地想着把这边那张床转手卖了算了…… 第68章 大概是稍微过了一段跌宕起伏的时间,小表叔开学后就稍显得无所事事起来,日子就又照着原样过,每天和他通个电话,周末两个人都有空就回去见面。换言之,在各种层面上都是毫无进展,之前困扰无解的问题依旧是无解,但是我却安于相当现状。 小表叔已经是高三下学期了,就算平时再认真,这会也没可能游刃有。每个顶着高考压力的孩子都很辛苦,他也不会例外。眼下自然是念书重要,我不可能拿别的事情去烦他,也没有刻意再去追问什么,总之人还在我身边,别无所求。 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怕他念书太紧张。他一早跟我说过想当兽医,现在也是为了这个目标努力,我当然对他充满信心,不过他稍微顶真了点,别努力过头才好。我在这点上能帮的几乎没有,不过赶在周末给他做点好吃的倒还行。 时节进入三四月之后,天气潮湿,几乎每天都会下雨。我拣了个周末回去,出门还以为会是晴天,到家时却是春雨绵绵,虽然不大,却细细密密的,淋到身上没一会就渗进衣服里了。加上风衣吹,就真的是斜风细雨,打伞也不顶用。 我急急忙忙往回走,到家时白银反正安逸,窝在它的宠物箱里,浑身干爽,我却是身上的薄外套和里头的长袖衬衫都散发着潮气。 “妈,我回来了。”我把白银放进屋,自己站在门口甩掉伞上的水渍,朝里头招呼。 “回来啦。”我妈迎出来,先摸了把白银,又看到我的衣服,硬是要我先去换。 其实也没有湿透,但拧不过我妈。就去衣柜里翻了翻,居然发现柜子了也是潮气四溢。我妈已经在角落塞了除湿盒,看起来并不顶用。我家衣柜都这么潮湿,想来小表叔学校那边更糟糕吧,去接他时问问好了。我一边盘算着,一边随手抽出一件套上出到客厅,我妈正在看我带回来的东西。 “你怎么买这么多芝麻?” “想做芝麻糊,我们家的小石磨还在吧?” “在啊,储物室里,你得洗洗。”我妈抬手指了个方向。 “嗯。”我去找磨,洗完晾着再去接小表叔。 自己随身带的折叠伞太不小,我从家里拿了把大的直柄伞,白银看我走到门边,便跟了过来, “你也去接小表叔吗?” “喵。”白银踩住我的鞋面表达自己的意见,我捞起它抱在怀里就出去了。 双周周末时都会有家长来接孩子,没下雨还好,这会大堆的伞面覆盖了校门口的那一小片空地。我没办法立刻找到小表叔,只好穿过人群往里头走。 “陈安。”听到小表叔喊我,循声望过去,他正兴冲冲的拨开人群过来,大概是觉得雨伞互相磕碰太碍事,他干脆收了伞三两步跑过别人的伞下。 我赶紧迎过去,把伞向他偏去,“打着伞慢慢走过来不就好了,我和白银都不会跑掉啊。”我出言逗他,白银也从我怀里探出脑袋附和。 “又没什么,反正打不打伞都被淋湿。”小表叔不以为意,把白银抱过去蹭了蹭。两个人挨得近,他居然又凑过来在我身上闻了闻。 “有味道吗?”我自己也抬起袖子闻了一下,别是沾到什么了吧? “有樟脑丸还是什么东西的味道,不会不好闻。”他缩了缩鼻子,后半句立刻就补上了,好像怕我不高兴。 真是猫鼻子,不过白银倒是很习惯这个味道,大概是因为常常躲到衣柜里玩的关系。 “这是旧衣服,回家时淋到一点雨,随便换的。”我顿了顿,问他,“你宿舍的衣柜里会潮吗?要不要买些除湿盒带去?” “学校有发。” “这都有发?!”我对母校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高度。 “嗯,好像是因为最近特别潮,有些同学的衣柜都发霉了。” “那可真是灾情泛滥。” “还好啊。”他不太在意地结束这个话题,抻直手臂把白银举到眼前,“白银是不是瘦了?” “不会吧,他每天都吃好睡好,没人更比他心宽体胖了。” “嗯……”小表叔掂量掂量,“还是觉得轻了点。” “就一点点你也发现了?前阵子大鱼大肉吃太多,我要给他节食。”尤其是过年那一个月,简直是体重暴涨,之后带他去做例行检查,兽医已经建议我不能让白银吃太胖了,他的后腿不灵便,身体太多肉很碍事。 “猫要什么节食……”小表叔一脸不认同。 “喵。”白银赶紧摆出委屈的脸。 “好了,这下他找到人撑腰了。”我笑着说。 “猫就是胖胖的才好啊,抱起来多舒服。”小表叔说着,又蹭了蹭白银的肚皮。 “哦,你就为了这一己私欲啊。”我揶揄他。“那我也要把你养胖才行。” “我为什么要胖?” “你不是说了吗?抱起来舒服啊。”我促狭地拿他的话回答他。 “……”小表叔撇过头去沉默了片刻。我还以为自己又戏弄到他了,谁知道他突然回头对我笑道,“好啊,那我努力多吃点。” “……”反而轮到我被噎到了。 这样也未免……有点过头吧?心跳总是突然加速的话可是会早衰的…… 回到家,吃过稍微有点迟的午餐,我妈因为下雨不出门打麻将,有点无所事事,好在数字电视的电视剧频道里上百集的肥皂剧比比皆是,她很快就沉浸其中。 小表叔饭后稍事休息,陪我妈看过半集人物总是哭天抢地意味不明的电视后,拿了本书翻起来,倒是没有进屋,还坐在我妈的旁边。 我妈也乐得身边有人,还能让她逮住表达一下看电视的感想。白银当然是窝在他们旁边瞌睡。一老一少再加只猫,排排坐在沙发上,虽然各干各的,也格外和睦。 我跑去看了看之前洗好的石磨,果然没有干透,稍后只能用吹风吹干了。在这之前,要把芝麻炒好。 换了大号的铁锅来挨个炒芝麻还有糯米粉,铁质的锅子加热快而且传热平均,芝麻的香气很快在屋子里散开。其实有烤箱更好,不过自家厨房没那么多设备。 “好香啊。”小表叔在客厅里往我这边看。“陈安,你在做什么?” 我还没回答,我妈已经先帮我解释了,这边还开着火做事,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不过小表叔也没有再追问,而是直接跑到我身边探头探脑。 “芝麻糊也可以自己做吗?” “可以啊。”他好奇的样子实在有趣,脑袋从我的身侧探出来,望向锅子里的芝麻,像躲在洞边打探的小老鼠。 “陈安。”他突然很严肃的拉住我的手臂。 “嗯?” “你到底有什么不会做的?”小表叔一本正经的问我。 “……噗。”我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嗯……什么呢?”我装模作样的思考。“对了,饺子包不好啊。” “啊。”小表叔也想起来了似的,“饺子还是我包得比较好。”他有点得意,但随即又不满了,“只有这点也太少了。” “哈?” “你多一点缺点啊,多一点不会的。”他拽着我的衣摆拧过去,嘟囔着说。 “我缺点和不会的事情都跟山一样多啊。”我腾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都在想什么?” “我都看不见。”他趴在我肩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就算跟山一样多我也看不见。” “你这样说我会得意的……”好吧,其实我已经得意了。原来我在小表叔眼里这么好?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往两边提上去。 不行不行,要克制。 但话说回来……我撇过头看了看小表叔,如果要这么算的话……我根本就是选择性失明吧? 炒完芝麻后,石磨还是不够干,果然还是要用吹风,我把它搬去客厅放在凳子上。小表叔似乎对制作芝麻糊的过程充满好奇,跟进跟出的。 “你来帮我磨芝麻粉吧。”反正磨盘很小,转起来不费力,让小表叔玩一下好了。我把芝麻倒进磨盘的小圆口里,小表叔小心翼翼地转动起来,黑色的芝麻粉从两片磨盘中间溢出来堆积到了下面突出一圈的磨道上,等堆多了,就要暂停转动,先用毛刷子把芝麻粉扫到盆子里。 过程略有点乏味,不过小表叔兴致勃勃的,他这年纪的孩子见到这种石磨的机会可能不多。小的时候我经常和我妈一起做事,一开始也跟小表叔一样很兴奋。 不过磨盘转久了手还是会酸,中途我就给跟他换了工作,让他来倒芝麻。磨成粉后的芝麻味道更重了,满屋子都是甜腻的香味。 “好甜……”小表叔颇为期待。 “馋猫。”我捏他的鼻子。 好在芝麻对白银没有半点吸引力,不然那只也不会愿意像现在这样安心窝在沙发上睡觉。 黑芝麻很快就都磨成了粉,再和糯米粉按比例拌匀。炒芝麻时就已经稍微加了一点砂糖,全都磨成粉末,之后只要吃的时候冲上热水。 刚吃完饭没多久,芝麻糊又是容易腻的东西,我只冲了小小一碗给小表叔解馋。我妈则说晚上宵夜时再吃。 “好吃吗?” “嗯。”他舔着勺子点头。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甜食。我想着,一边往手中的罐子里又多加了一勺,给他带去学校里。反正学校里有提供开水,这玩意又方便也放得牢。 “芝麻糊会黏在碗上,你吃完要赶紧拿去泡。”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个,我叮嘱他。 他刮了刮碗底,确认实在刮不出一整勺的芝麻糊了,才不甘心地应声。 心思都在食物上面了……还是想想下次做什么给他吃。 反正是他自己说要努力吃胖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69章 事实上,我的努力在小表叔身上表现的成果不大。也许是高考一天天临近,小表叔真的太辛苦。 “怎么都不见长肉?”当我这么在电话里说的时候,他却不太在意的回答,“我本来就不容易胖。” “你知道你这句话讲出来要让多少人嫉妒吗?”我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嘻嘻哈哈地和小表叔通电话,一边逗着手边的白银。 白银就是典型的易胖体质,这主要是它实在吃得多动得少,被我限制了好一段时间食量,近两个月都只给猫粮,它大概听到小表叔的话,愤愤地“喵”了一声。 “看,白银都不高兴了。”我笑着说。 “它现在一定瘦得可怜。”因为担心小表叔来去浪费时间,基本上都由我回去,可即便我逮住空闲就往家赶,但也有他忙我也忙的时候,最近是几个星期没见着面了,小表叔也只能揣测着说。 “哪有到可怜的地步,肋骨都摸不到。”我捏了把白银的肚子,向小表叔汇报。 “被迫减肥的猫也只有它了。”小表叔为白银叹息。 “喵。”白银适时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不会让步的,哈哈哈。”我摆出大魔王的姿态。 “可怜的白银,我也不能拯救你。”小表叔的口气倒是有几分促狭。白银愤然地拍了一把话筒,扭过头去了。 “完蛋了,白银生气了。”我跟小表叔说。 “反正你负责哄。”小表叔什么时候这么没义气起来了……“啊,我要去晚自习了。” 他晚自习的时间提早了,好像是班级里的规定,比正式打铃早上半个小时,但就算这样,小表叔还是硬挤时间来跟我煲电话粥。 我琢磨着他太累了,也说过不用每天打电话。他反而不高兴起来,“我打电话妨碍你了吗?” “不,当然没有。”妨碍?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就是了。” “我是担心你啊,会不会没时间吃饭什么的?” “完全不会。”他顿了顿,小声的嘟囔,“和你打完电话,就觉得念书不那么辛苦了。” “是吗?”果然还是有压力吧,我能让他轻松一点真是太好了,“你周末想吃什么?我做了给你送去。” 虽然是单周,但我还是可以送些吃的过去。 “嗯……想吃西米和茶叶蛋。”小表叔想了想,果断地点餐。 “没问题。” 不过这两样东西搭配在一起还真是……怪怪的? 其实时间是过得很快的。虽然现在日子过得看似一帆风顺,也不过是我不情愿去考虑之后的事情。关于他毕业,念大学,即便是说过要回来工作,还是要分开的,而且存在那么多变数。 小表叔是越临近高考,越是忙碌,眉头皱起来的次数也渐渐多了,偶尔模拟考情况不好,也会一整晚坐着咬笔头。至于我,恐怕多少也有点高考焦虑症,只不过焦虑的是分离的时间近了。 我妈偷偷问过我一回之后打算怎么办,不过她也晓得不能耽误小表叔,见我只想先等他考完,并不多说了。 “你现在倒真像是他爹了。”我妈摇着头说,“你这么对他,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我哪能知道……”我笑着摊手。 “不会真把你当爹了吧?”我妈瞥了我一眼。 “嗯……”我只是笑着没说话,也实在是不知道说啥好,毕竟这真是我担心的,“顺其自然吧。” 也只能是这个结论了。 天气一天天变热了,让我偶尔会想到他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一转眼,一年都要到了。 五一小长假,我自然还是回了家。我们家的准考生当然有放假,可是带回来的作业堆积如山。 “每个老师都说,写累了别的老师的作业,写我的休息休息。”小表叔把雪白的题纲从书包里拿出来,丢到了书桌上。 “老师的说辞多少年也不变,那时候我也是,总在休息。”我嘴上笑着,看着那些作业还是觉得负担太重,这才三天时间,小表叔动作再快,要做完也少不了熬夜吧。 “会累吗?”我摸了摸小表叔的脑袋。 “不会。”他是从来不喊苦的。 “本来还想和你去采杨梅的。”五月是杨梅的季节了,山上的杨梅园每年都会提供采摘的活动。 “等我考完了再去吧,也没多少时间了。”小表叔反而安慰我。 是啊,没多少时间了…… “过来。”我忍不住拉过他抱住,“让我检查检查瘦了没有。” 他顺从的靠近我的怀里,“你给我吃那么多,怎么会瘦?” “嗯。”我轻应了一声。 “陈安?”他好似察觉到我突然低落的情绪。 “嗯。” “陈安,等我考完了,想去你那过暑假。” “好啊,我还有年假没休,我们一起去哪里玩吧,有想去的地方吗?” “哪里都好……”他的脑袋靠在我肩上,轻声地说。 离别好像在跳踢踏舞,噼噼啪啪的脚步声一点也不停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70章 五一那三天不长不短的假期是小表叔在考前最后的欢乐时光。虽说比起前段时间高度填鸭式的题海战术,老师们开始更加注意让考生们放松,可压力就是在那里,小表叔也没有实际的放松。家里这么多年过去突然又多了个准考生,连带我妈也紧张起来。不过她表现得还是跟往常一样,也没有学着其他家长那样每个晚自习都拎着点心去看孩子,免得平添多余的压力,只是不管单双周都要小表叔抽空回家一趟,至少可以换换心情,或者把脏衣服拿回来洗,也就够了。要说有什么不高兴的,大概是想小表叔的亲爹妈好歹露个脸吧。在这点上,我反倒觉得眼下干脆别来的好,考完后再去由我这边联系。 小表叔还是很老神在在的,就算给我打电话也不去提考试,只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我距离高考已经非常遥远了,压根不记得自己当年是怎么过来的,自然不能给什么建议,再加上他念书的我向来一概不过问,反倒显得置身事外。 一家人至少在表面优哉游哉的,迎来了六月那个让全国的家长比孩子都激动的考试。小表叔的考场就在自己本校,住我家便可以,非常方便。考前有三天放假,他把学校宿舍收拾了一下,也没来市区这边,就在我家过了。我偷偷问我妈要不要我请假,我妈对我的穷担心非常鄙视,只让我好好呆着。我想了想,还是请了半天假,把白银给抱回去了。 小表叔并没有对我提出过什么要求,看到我突然出现在家里,还吃了一惊。 “你怎么回来了?” “白银嫌弃我给它减肥,好长时间不理我了,你快帮我安慰它几天。”我把白银塞他怀里。 “……不用为这种事特意回来吧。”小表叔自然不会相信我的说辞,但却没去戳穿,高兴地抚摸着白银柔软的皮毛。 白银格外安分的扮演了一回动物心理医生的角色,说不定能消除小表叔一丁点紧张吧。 考前假期一晃就过。小表叔考试那天,市区里艳阳高照,家乡小镇会有风,但估计也不会凉快到哪里去。小表叔出门前,跟我打了个电话,只是说,“我去学校了。” “路上小心。”我笑着说。 “嗯,我明天考完就去你家。” “好,我等你。” 考试两天,他就来过这么一通电话,我对着他是没说什么,但心底居然觉得紧张,背着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妈。 “你不也考过,也没见这么紧张。”我妈说。 “……我说不上来。”真的自己去面对这些事,反而没那么紧张。现在看着小表叔,无法言喻的担忧抑制不住的涌上心头,“我现在有点理解那些等在校门口的家长的心情了。”我自嘲地对我妈开玩笑。 “你不是他家长。”我妈指明我的立场。 “我知道……其实我不担心他考得好不好。”我沉吟片刻才说。 “他成绩不错。”我妈对小表叔有信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摸了摸鼻子,在电话那头我的我妈也看不见我现在脸上的表情吧,“我是担心……他万一有什么小细节大意了,会暗自难过。” “小安……”我妈听了我的话,沉默好半天,“我知道你喜欢他,但不能凡事都替他想好,你保护太多了。” “……哦。”又一次被这么说了。我的确早就察觉自己多少有些问题,偏偏也没有想过改变。 即便说出口,这对小表叔来说是很沉重的感情,我妈也发现了,于是在言语间暗示,但我大概还是会这样下去吧。 我以为小表叔会在考完的第二天到我这,结果当天晚上他就跑来。 他没事先跟我说,我早就在床上躺平了,只是还没睡着,听着有人蹑手蹑脚的进门,就直接起床开灯了。 “啊……又吵醒你了。”他为了不发出声音,把室内拖拿在手上,光脚进来,十足的小贼模样。 “我都还没睡着。”我笑他那副糗样,“刚好逮住一个小偷了。” “……哼。”他的脸红了红,正打算说反驳的话,突然脸色一变,“我忘了带白银回来!” 他是考完最后一门,连饭也没吃就直接从学校跑到车站了,不过倒还是记得在车站就先打电话给我妈报备。 “它要生你气了。” “我明天再回去……” “明天星期六,我也回去。” “嗯。”说完这事,他又露出笑容,大概是考完试,心里石头落地,显得格外兴奋,三两步向我扑了过来,“我考完了,没事了。” “你可以先想想要去哪里玩。”我赶忙接住他,也替他高兴。“采杨梅?或者去远点的地方旅游?” 他一点也没去在意,笑着说出好似没经过思考的话,“都行,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 可是小表叔高中最后的暑假,我想要留下点什么,而且……有些话,我现在应该可以讲了吧。 暑假还长,我给小表叔充足的时间去考虑我们要去哪里,反正已经事先跟上司说过最近会请年假,钱也有,只要一个目的地和计划就可以立刻展开行程。 想不到的是,居然有个意外的事情发生。虽说是这个家伙的话,我已经快要发生什么都不吃惊了,但这回的确是出乎意料。 就在我和小表叔琢磨着是上山还是下海时,曹烈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开口就一句话,“亲爱的,我要步入坟墓了。” “哈?” 第71章 对于我来说,整件事与其说吃惊,不如说没实感。毕业这么多年,除了我这种困难户,结婚生子的同学比比皆是,但这事放到曹烈身上就怎么都觉得不真实。而且这家伙居然用如丧考妣的口吻来报告结婚。 要让我想象那家伙一本正经的穿上西装,在众人面前对他的新娘许下一生的誓言,简直比登天还难。不如说,还更加担心婚礼当天不要出什么妖蛾子才好。 把事情告诉小表叔,他果然也是一个反应。 “总觉得婚礼现场会被曹烈搞成战场。”我白天接到的电话,晚餐时才跟小表叔说。他咬着筷子,撇了撇嘴,“那个脑袋里少了颗螺丝钉的人也能结婚?”他自顾自地嘀咕着。 蹲在他脚边吃东西的白银也发出了喵喵的叫声。曹烈可真是不讨二位的欢心呀。 “噗。”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再怎么毛病也是会结婚的啦。” “嗯……”小表叔不知想什么,沉吟片刻搁下筷子笑道,“雷小姐和他应该会过得好吧。” “会的……他们这样挺好的。”我下意识地感慨道。 吵吵闹闹,却平平凡凡地相守一生,说来简单,却是最不容易的事。 “你羡慕他们吗?”小表叔突然问。 “呃……”我愣了愣,笑着摇头,“不能这么说,我是觉得他们很好,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才知道的幸福。” 小表叔眼神晶亮,望着我沉默了一会,弯起嘴角,“我明白。” 喜欢上小表叔之后,即使在无望的时候,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去设想将来。我们在一起是必然不能结婚的,可是倘若每个晚上都能像这样同桌吃饭,说些闲话,相视而笑,大概就是幸福了。 “小表叔。” “嗯?” “我常常觉得很满足。” “我也是。” 曹烈邀请我去他的婚礼,原本似乎想让给他当伴郎。不过最终没那么做,倒是出乎意料地为我考虑,怕我过于忙碌了。这十有八九应该是雷小姐提醒的,曹烈那家伙想怎么样就怎样,决计是想不到这么多细节的。 我的确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对他家那边的习俗不熟悉,伴郎不好当。何况我多少有点私心,怕没空和小表叔一起了。 虽说免去伴郎这个重责大任,曹烈还是让我当了男傧相,甚至连小表叔都算进去了。 “我去给他做傧相合适么?”小表叔显然有些疑惑。至少在他眼里,他和曹烈见过的次数完全数得过来。 “嗯……”我想了想,“管他的,反正是新郎自己说的,傧相要做的事情也不多,你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好。”小表叔也不纠结。 曹烈的家乡临近海边,有丰富的海鲜和知名的海水浴场。我盘算着参加完曹烈的婚礼,顺便就在当地旅游也不错。小表叔不想跑得太远,欣然同意。我们便把出行的时间延后些,等曹烈的婚礼时再出发。算算时间,也刚好让小表叔查完高考分数,填了志愿再出门。那样子出门玩也可以没有牵挂。 等分数的期间多少有点忐忑,本省是可以等分数出来再填报志愿,总比靠估分来得放心。小表叔因为心中早有目标,只查了几所目标学校的历年分数线,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费心研究如何填报志愿。想想别人家如今是全家人紧张兮兮,东问西问。我们家倒好像有点平静过头。 我琢磨着等他分数出来打个电话给他父母。这两个人,如果我们不主动提的话,简直跟消失了一样。退一万步说,好在小表叔的生活费银行卡的数字有变化,也算他们没忘个精光。 因为之前有背着他找他爹妈的事,我决定先问问。 “我自己打电话给他们。”小表叔说。“都是必要说的事情。” “可以吗?”我有些担心。 “没问题的。”小表叔显得很自在。“我只是跟他们报告一下,不过想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全部确定了再说。” 他看起来是笃定不依靠父母任何事情了,我听着有些憋闷。 小表叔看我表情变化,反而笑了,“你别总替我委屈,没那么严重了,就算以前哭过,至少现在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 “这……未免太豁达了……” “不是豁达,只是你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才知道的幸福。”小表叔顿了顿,“我知道的,我自己知道的。” 我有些不知道如何作答。也许我早就不该总是一厢情愿地把他当孩子来看待,更要去正视他的成熟。他远比我想象的要更有能力和担当,不需要我无谓的过度保护。 我的鸟妈妈心态,是时候可以收拾起来了吧。 小表叔考完之后也不是全然无所事事,学校还有一大堆毕业相关的事务,毕业典礼啦,班级毕业聚餐啦,对考试答案估分啦,所以他还是要回去好几趟。 毕业典礼大概是为了方便学生家长参加,安排在了周六。 “校长会给每个同学发毕业证书,你要不要去观礼?”小表叔提早了几天问我,“不过很无聊就是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我要去啊。”我的母校好像是近几年才在毕业典礼增加给每个同学颁证书的流程,而不是像我那时候只是拍个优秀毕业生代表。 这样挺好的,人人平等,就是校长他老人家劳累了一点。好在他们小班制,一个年级300多人。 “今年校办还特别发通知说不能在台上表白呢。”小表叔说起学校的趣事。 “噗。”完全可以想象那群精力旺盛的高中生会做的事情,“看来往年表白的人很多啊。” “是啊,都快成传统了。” “那禁止掉也挺可惜的。” “嗯。”小表叔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没禁止的话,说不定你也可以来个当众表白哦。”我笑着逗他。 “我才不要。”小表叔一撇脑袋,“表白的话,只要让一个人听见就够了。” 哦,谁会是哪个人呢?反正我这边的话,已经预定好了。 周五的晚上,我和小表叔一起回去。白银累积了充足的出行经验,一上车就缩在宠物箱里睡觉,到家便精神了。 我妈晓得我们会一起回来,煮了绿豆汤在家等门。白银在玄关被放出来,立刻就喵喵叫着往里跑。我妈正从里面出来。白银拍着她的脚背撒娇,如愿以偿地被抱起来。 “哎哟,白银,毛都发亮了,最近吃得好啊。” “喵。”被夸赞了毛色,白银叫唤得志得意满。 “妈,你怎么还没睡?”我和小表叔换好鞋,才走进去。“不用等的啊。” “没事,反正你们回来我也会起身。”她说着把白银递给小表叔,“我煮了绿豆汤,先喝点吧。” “我去帮忙。”小表叔一扭头把白银又塞进我怀里,跟我妈进厨房。 白银一口气被转了三个人,没反应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喵?” “噗,你还是下来自己走吧。”我把它放下去,果然就往厨房跑了。 第二天上午是小表叔的毕业典礼,先前已经通知过我妈。我这边还没有准备什么,她已经张罗起来。 “你看看这套衣服,我先前找裁缝张裁的,还没穿过呢,怎么样?” 一家人盛了绿豆汤围坐在沙发边,白银的小碗里也装了点猫粮给它解馋,省得它看着我们吃又不高兴。我妈兴冲冲地从房间里拎出一套衣服给我们看。 “花色挺好看的。”我慢吞吞咽下一口汤。 “嗯,表嫂怎么不拿出来穿?”小表叔也附和道。 “说什么呢,我可是特地留到你毕业典礼穿的。”老妈喜滋滋地收起衣服,虽然有点不尊敬,不过的确稍微有点像被夸奖了毛色的白银,一脸藏不住的得意。 我抿着嘴憋笑,小表叔的反应却是很意外。 “表嫂要去毕业典礼?”他好像完全没想过似的。 “诶?难道不允许家长参加?我记得小安那阵子是可以的啊?”我妈大约误解小表叔的意思,惊讶的反问。 “呃……不是。”小表叔慌里慌张,头摇得飞快,细小的发梢晃动。 “那就好。”我妈松了口气,先把衣服拿回房间挂起来了。 见到我妈欣喜的模样,小表叔呆呆地扭头看我,虽然没说话,虽然我妈可能也没明白小表叔真正的心情,但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傻孩子。”我摸摸他的头发笑起来。 他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小声地嘀咕道,“本来……没想可以这么好的……” “还会有更多好事的。”我笑着说。 他眨眨眼,“那……能不能把白银也一起带去?” “噗,只要学校不反对猫去参加,白银也求之不得吧。” “喵。”白银猛点头。 次日一早,全家人便打扮齐整拎着白银出门了。小表叔的毕业典礼在礼堂举行,礼堂分了两层,一层给毕业生坐,二层全是家长。家长们都举着相机兴致勃勃地等着自家孩子上台,我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单反,距离实在有点远,我这卡片机怕是拍得不清不楚,真是可惜了。 颁发证书以班级为单位,快轮到小表叔的班级时,他们便被拉出去先在走道上排队。虽然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我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这孩子在人群中意外的显眼。 小表叔在被报到名字上台前,回头往二楼看了看,我赶紧拉着白银挥爪子。他便捂着嘴扭过头去了,但很快又转回来,对我比了个鬼脸。 “噗。” 我差点笑出声。 我妈猛拍我的脑袋,把白银抱了过去,“别逗猫了,赶紧拍照。” “是是。” 放大了焦距的相机显示屏上,我可以清楚看到小表叔脸上挂着雀跃又有点紧张的表情从校长手里接过了纪念册和证书。 他和校长握手,突然回头望过来,视线正对上了相机的镜头,“我毕业了。”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用口型无声地这么说。 “恭喜……”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颁奖典礼之后小表叔还要去操场拍集体毕业照,我和老妈并抱着白银躲在操场边的树荫处等着。 “总算毕业了。”我望着操场上的人声鼎沸,有些感慨。 我妈瞥了我一眼,顺顺怀里白银的毛,状似无意地开口,“你还要等下去啊?” “嗯?”我没反应过来。 我妈沉默了一小会才道,“看你这样子,还是什么也没跟他说吧。” “……”我没想到我妈会这么直接,一时间除了吃惊,居然还有几分尴尬。 “唉……”我妈看起来颇无奈地摇头,白银跟着喵了一声,似乎在大声赞同。“儿子,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目瞪口呆地说不上话,我妈这态度变得太奇怪了。她就算迫于无奈点头同意,对小表叔也很好,也绝对不可能积极促进吧。 她见我半晌没吭声,斜睨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地叹道:“我不是在鼓励你,那孩子这才毕业,再懂事也是个孩子……我实在是……唉……” “嗯……”大概还是道德上的难堪吧,年龄性别无一不是问题,要让我妈毫无芥蒂也没那么容易,以普罗大众的价值观来衡量,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健全。 “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妈看我沉闷的表情,也许怕我误会她又要反对,赶紧放松口气,“我之前也说了嘛,别强求。” “我知道的。”我点头。 “小安,你是不是在害怕啊?”我妈试探着问。 “呃?”我愣怔片刻,老实地点头。我下定了决心,却始终欠缺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 “咳,我做妈的人,肯定不可以讲这种话。”我妈干咳着开腔,似乎颇为尴尬,“小安,你去和他说了吧,往后会发生的事还很多,至少先知道个结果,如果那孩子受不了,你……你也要放下。” 我妈虽说她不是鼓励我,但她的确是在促进自己的儿子做一件不太妥当的事情,她没有说陈泽会接受的那个“如果”,大概是想我早死早超生吧。 我抬头望向操场,依旧非常容易就找到了小表叔,他正和班上的同学说话,脸上的笑容和正午的日头一样明晃晃的。也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张望了片刻,开心地对我挥手。我深呼吸,也抬起手臂回应他。 “妈,我要是借酒消愁,可别打我。” “你还借酒消愁,一碗下去你都只能在梦里愁了。”我妈不留情地吐槽。 “哦,对了。”我妈又补充道,“你千万别想太多知道不?” “哈?” “别想太多,谈恋爱就是脑袋一热的事情。”我妈竖起手指神神叨叨。 “……” 转眼成爱情顾问了…… 要怎么样才能如实的向小表叔传到自己的感情,又不会让他受到过大的伤害,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妈或许是知道我会顾虑,才特别嘱咐我别想太多。 “毛病那么好改就不是毛病了……”我顺着白银的毛,自言自语地嘟囔出声。 “什么毛病?”小表叔和我一起窝在沙发里,就靠在我身旁,理所当然地听见了。 他毕业典礼之后,又是班级聚会,寝室聚餐的,在家里呆了几天才过来。这两日就是等分数了,他因为考试有把握,并不显得紧张,我也就对这事比较放松,反而满脑子都是关于表白的事情,想想真觉得丢脸。 “没什么……”我赶忙摇头。 谈恋爱就是脑袋一热。 我对上小表叔的视线,忽然浮现太后的教诲,干脆把心一横,坐直身体,拉过小表叔说:“陈泽,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嗯。”他见我表情严肃,也认真了起来。 “我想……”关键字眼还没来得及吐出来,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忍不住在心里吐了脏话,搞什么啊?!现在又不是演偶像剧,这么老套的剧情可以吗?! “陈安?”小表叔见我拽着他,脸上的表情僵硬,出声叫我。 “呃,嗯?” “先接电话。”他指向我摆在茶几上的手机。 “哦……”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被电话搅和得顿时有些脱力,悻悻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曹烈……这个混蛋! “喂!”我接电话的声音也没好气。“干嘛?” “亲爱的,你干嘛凶我?”曹烈果然立即装出可怜兮兮的哭腔。 “有什么事啊?”我叹了口气,收敛起跌宕起伏的心情。 “你寄给我的结婚礼物到了,师太叫我打个电话来报备一下嘛……”他委屈地说。 先前我和小表叔买了一套婚庆用的床上用品,已经先一步寄过去了。 “这床单花色真不错,师太很喜欢,说婚礼那天换上,我们也省得去买了,哈哈哈。”曹烈似乎很高兴可以少去买一次东西。不过这都快结婚了,还管自己老婆一口一个师太的…… “陈泽给挑的。”我瞥了小表叔一眼,他没什么表示。 “你家小孩的眼光不错。”曹烈高兴地夸奖,看来这礼物是送对了,“啊,还有啊,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还没到你婚礼吧?” “没啊,我给你们预订酒店嘛。” “你居然能想到这个?” “你太小看我了!”被我鄙视了智商,曹烈非常愤慨,不过他立刻就认了,“不过……的确是师太说的。” “你们就不用帮我们订了,等陈泽填完志愿,我们应该就差不多准备过去了,想顺便旅游。” “哦,那没问题,我包吃包住。” “不用啦,好好准备你的婚礼吧。” “……那你这样讲,我真不管啦。”曹烈不是会客套的人,其实挺好的。 “嗯,你管好你自己别在婚礼上出错就够了。” “你什么意思啊!”被我毫不留情的揶揄,曹烈气急败坏,“不跟你讲了。”他咣当放下了电话。 我晃晃脑袋放下了电话。 “曹烈说什么?”因为提到了他,小表叔便难得问了起来。“他说你挑的礼物不错,很有眼光。” 小表叔虽然不屑地撇了撇嘴,却藏不住得意地笑容。我捏捏他的脸,打算起来倒杯水,被他一把拉住。 “还有,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话还没说完。” “啊……”眼下还怎么可能说得出来,难得我这温吞水沸腾一下,立刻就被曹烈浇了冷水。“那个,迟一点再说吧……” “……”小表叔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好吧。”他点点头,不再追问。 算了,哪怕真的是头脑发热的事情,也得有时机吧。 我倾身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一定会说的。” 第72章 小表叔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出分那天我要上班,小表叔独自查了分,也没有打电话跟我说。我有些担心,也不敢主动去问。直到下班时,一出公司大厦,发现他正在门口等我。 “怎么来了?”我走过去,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发。“不先打电话给我?” “想跟你一起去市场逛逛,你差不多都这个点下班,我算得好时间。”他笑着拉起我往前走。 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不高兴的,但也没有拿了高分的欣喜,跟往常没啥变化。我吃不准他到底考得如何。 “那今天想吃什么?”我便顺着他的话讲。 “西米。” “那只能当甜点,晚餐呢?” “嗯……”他想了想,歪过头说,“还是去市场看看吧。” “好。” 这个时节,买点西红柿回去冰镇着吃凉快,家里还有点糯米,买只藕回去做糯米藕,小表叔也爱吃。既然还要吃西米,晚餐就准备得简单一点,蒜蓉西兰花和海带排骨汤不错。白银喜欢吃海带,正好。 我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晚上的菜色,和小表叔在市场上慢吞吞地逛。 “陈安,我查完分了。”小表叔漫不经心地走在我旁边,他对我买哪些食材没有提出意见,只是顺手帮我拎点东西,忽然语气平淡地告诉我。 “哦,结果如何?”我也作出淡定的样子,一边拣菜一边反问。 “还行,只是比我估的分低了8分。”他稍微表现出一点不满意,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考上想去的学校够了。” “那不是很好吗?”我送了口气,这家伙是有多心高气傲啊,这样还不满意。我捏捏他的脸,“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 “我也知道,因为很努力了。”虽然听起来很不谦虚,但他的语气里没有自夸的成分,反而有些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 “……”他沉默地注视了我一会,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走吧,还有什么要买的?” 怎么一点都没表现出欣喜? 菜市场上人来人往,我没有多问。小表叔虽然跟以前比起来明朗外向很多,但心思重这个特点恐怕是天生的个性,一时也没法改吧。 晚上吃过晚餐,小表叔抱着白银玩,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煮西米。小表叔对这个情有独钟,总也吃不腻。我也便买了很多放在家里备着。不过,恐怕也没几次能做给他吃了,四年呢…… 我密封好食品袋里剩余的西米,还有小半袋,这个暑假应该能吃完吧。 虽然很替他开心,但依旧有点小小的离愁别绪,偶尔冒出来。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我把西米放下去一边煮一边不停搅拌。西米很容易粘锅,煮的时候不能大意。 “热吗?”小表叔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也没拿纸巾,直接用手背帮我把额头上被蒸汽熏出来的薄汗给抹掉了,“早知道不要说吃西米了……”他有些懊恼地小声嘟囔。 “还好啦,反正我也喜欢吃。”我对他笑。 他又再度沉默地注视我片刻,蹭过来把脑袋靠到我肩上,“陈安……” “嗯?” “下周一我回校填志愿。” “哦,填得仔细一点,千万别出岔子了。” “我晓得啦。”他不满我又开始碎碎念,脑袋在我肩膀上拱了拱,含糊地出声以示抗议。 “我说我家小少爷今天到底怎么了?”西米煮得透明起来,我慢悠悠地搅拌着,一边带着笑意捉弄他。今天的确格外粘人,连白银都被冷落一旁。 “……”他半晌没吱声。 我耐心地等着,随他挨着我身上。 西米已经半透明,我关了火,拿起备好的冷水倒下去,再次轻轻搅拌,原本粘稠的西米立刻颗粒分明的分散开来。 “陈安……你……都不会担心吗?”小表叔看着我的动作,我往哪边挪,他也往哪边挪,可爱得厉害。 “担心什么?”我筛过西米,又加了一次冷水。 “我……”他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软软糯糯的,脑袋往我身后蹭去,也许是额头抵在我的背上。“我一直都相信自己能考上,也想好了考上后要怎么做,还以为自己能坚持下去,可是……还没有离开你……我就……”他拉住了我的衣角,声音越来越低,“要有那么长时间吃不到你做的东西了……” “噗。”我忍不住笑出来。 “不要笑我……”他用力扯了把我的衣服表示他的恼羞成怒。 这孩子…… “小表叔。”我干脆停下手转过身,扶住他的肩膀,“原来你这么嘴馋啊?” “才不是!”他的脸泛起红晕,撇过头去。“只是觉得……刚开始想说考完试很轻松,毕业时也没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分数出来了,又立刻要填志愿,就觉得……” “很快,是吗?”我替他把他没说完的话说出来。这样的心情,我比他早体会到太多了。 分离啊……虽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可依旧会有不舍。 “嗯。”他点点头,倾身抱住我。“突然很想哪里都不去。” 我拍着他的背安抚,“我还以为我的小表叔是多聪明的孩子呢,也有犯傻的时候啊。”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过,你会回来的吗?” “嗯。”他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 “小表叔,我早就把离开的权利放在你的手里了,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在这里等你,别担心,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如果可以成为你的归处,我也很满足。 “嗯……”小表叔平静下来。 “好了,小少爷。”我松开抱着他的手,拍拍他的脑袋,“奴才还没做完西米露呢。” “哦……”他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收回手去站到一旁,脸上还有点红润。 “等你志愿填完了,我们就去曹烈家玩,别想太多了。”我笑着说,加紧处理手上剩余的事情。“去游泳,吃海鲜,看曹烈出丑。” “嗯。”小表叔终于笑出来。 原来我们都会害怕离别。只是这一次小表叔坦率的对我说了出来,而不是装作若无其事。 被他如此依赖,我几乎快自恋地认为自己说不定……说不定不会被拒绝? 小表叔学校的事零零碎碎终于弄得差不多,剩下无非就是等录取通知了。我们筹划的旅行也终于可以择日正式启程。 小表叔把录取通知书的收取地址填到了我家,虽然我没有明确说过什么,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样反而是更自然的事情。 老妈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在家好好等到通知书,让我和小表叔安心出去玩。 小表叔大约觉得让我妈这么等,有点过意不去,便说也不是立刻就到,不需要天天呆在家里等。 我家太后却是大手一挥,毫不在乎,“没事,不就是把牌友叫来自己家嘛,都一样。” 说到底都是打麻将…… 把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我们终于决定启程前往曹烈的家乡,那个以海水浴场和海鲜出名的美丽小城市。 小表叔在火车上显得很兴奋,话也变得比往常多了。 “有这么开心吗?”我从背包里拿了零食出来摆在小桌子上,路程虽然不长,但我妈却提前到超市买了一堆吃食,不赶紧消灭不行。小表叔正支着下巴看窗外,表情和煦,颇像吃饱喝足后在晒太阳的白银。我看着他忍不住笑问道。 “嗯。”他扬起笑容,从零食里拣了一颗板栗剥开顺手塞进我嘴里,才给自己剥了一颗。“可惜不能带白银一起来。” “是啊,那边海鲜那么多,简直是白银的天堂。” 想起出发前白银蹲在我的鞋子上死活不肯起来的德行就想笑,它大约是知道我和小表叔要去找好吃的,没它的份,便死皮赖脸的趴在我鞋子上喵喵叫。 虽然我也很想带它一起,可是这长途跋涉,它哪里受得了。于是好说歹说,终于有一大块鱼肉饼把它给哄到一边去。 急急忙忙套上鞋子,拽着小表叔跑出门时,似乎还听到白银愤怒的叫声。 这次可真是对不起它了。 “不知道会闹别扭成什么样。”小表叔晃着脑袋,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得意。 “反正只有吃的,都能哄回来。”我对白银可压根不担心。 “吃货。”小表叔撇嘴吐槽,又拣了颗栗子剥起来,腮帮子鼓囊囊像只仓鼠。 这样子可不好说谁才是吃货啊。 我在心里偷笑,又再次被小表叔投喂了一颗。 “你也是吃货。”小表叔戳着我的脸,得意的笑。 这小混蛋,倒先笑话起我来了。 后半段的路程小表叔也有了些疲态,半靠在我肩上打盹。中途大约是怕睡过站,眯缝着眼睛在我耳边软软地询问还有多久。 我看过列车时刻表,中途有几个小站需停靠片刻,便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安心瞌睡。 “放心,到了我叫你。” “嗯……”他不太清醒地答应。 他的呼吸近在我耳边,窗外的景色不断地从大片的碧绿水稻变成小城镇边缘连片的房屋,又变成小池塘,阳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到我们身上也并不觉得炙热,就这样经过看似很长很长的路。 我轻轻侧头调整姿势,他脑袋上微翘的头发轻碰到嘴唇。我忍不住垂下眼细细看他。 其实我爱上他的时间并不长久,究竟何时喜欢上这孩子自己也不明确。爱情故事里的主角们总是足够坚强,为了爱等待得沧海桑田。我不是那样的情圣,只是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对我来说似乎天长地久,有过独自煎熬,仿佛水深火热。但是往后的许多年,我希望自己还能这样默默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安静睡脸。 第73章 “陈泽,到站了,陈泽?” 高速列车轻巧的滑进站台,我看看时间,开始叫醒小表叔。他一开始还不太安稳,到了后来便彻底睡熟了。 “嗯……”他拖长音应着,揉揉眼睛离开我的肩膀,坐直身体,含糊地询问,“到哪了?” 看来是还有点昏沉,我起了坏心眼,并对他说,“睡这么熟,我都可以把你偷偷去买了。”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打个哈欠,毫不在意,“你不会的。” “你就知道我不会?”我打开矿泉水递给他,刚睡醒喝点水清清嗓子比较舒服。 车厢里的人都在准备下车,纷纷挤在过道里,我和小表叔并不急于起身。 “那你要把我卖给谁?”他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擦了擦嘴角,反问道。 “嗯……”我一下也想不出来了。 “也得有人买才行嘛。”小表叔用“你是笨蛋吗”的语气总结。 “我买啊。”我理所当然地指着自己。 “……你自己把我卖给你自己吗……” “呃……” 说着冒傻气的闲话,我们下了火车,随人流往出站口走去,才走了几步手机便响起来了。 “喂?” “亲爱的,你们是不是差不多到了?”曹烈的无时无刻都活力十足的说话立即镇压了车站里嘈杂的声音。 “嗯,正出站。”我接着电话,还拖着一个小拉杆箱,里面是我和小表叔两人份的行李。小表叔从我手里接过箱子换到另一边去,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我空下来的手掌里。我拉住小表叔的手,对他促狭地笑。 这么大了还怕走丢? 也许是发现我眼神里的笑意,小表叔微红了脸,撇过头去。 “啊,果然还是迟了,你在车站旁随便啥店里坐一下,刚刚这边有点堵车,我马上就到了。”曹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恼。 “我都说不用来接的。”虽然事先告知过曹烈车次,但也说过可以自己过去酒店,只是必要的知会而已。他却说非要来接。 “那怎么行?这可是亲爱的你第一次踏上我的故土呀!” “……”话不出三句必然犯二,这也是曹烈的特色。“我也没那么想踏上你的故土,我只是和我家陈泽来旅游的。” “难道我不是你来这里最重要的原因吗?!”曹烈立刻开始闹别扭,“你太过分了,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在你心里难道连一个角落的位置都没有吗?” “的确没有。”我毫不留情地回答,末了,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在开车吧?小心点。” “嗯嗯,我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实在是不想承认,还是赶紧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吧,“我和陈泽在这边的麦当劳等你吧,你不用急。” 车站边上挨着一家麦当劳,我和小表叔老远就看到那个金灿灿的字母,挂了电话便直接往那边走去。 “你和曹烈……”小表叔突然开口,话到一半又不说了。 “嗯?我和曹烈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你们两个,其实都有点问题吧。”他斜视我一眼,满是鄙夷。 “喂,有问题的是他吧!”这可真是天大的污蔑呀。 “他有问题,你还这么配合他,难道不是都有问题吗?”小表叔坚持己见。 “不能这么说吧!我哪里有在配合他啊?!”真是冤枉了。 “有,以前你还配合地过叫他亲爱的。” 这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小表叔偶尔也会记得一些我自己都全无印象的细节啊…… “有吗……我完全不记得了……” “叫太多才不记得吧。” “……哪有叫很多,而且就开开玩笑。” 这对话怎么……有点奇怪? “一个玩笑开这么久,所以才说你们都有问题。” “那也不能把我和曹烈算成一类啊!”我强烈抗议小表叔的一视同仁。 “……噗。”小表叔紧抿着嘴,突然憋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和曹烈一类让你这么不开心吗?哈哈哈。” “……”死小孩! 小表叔捉弄到我,笑了好一会才收声。以前倒是没见他这么开怀大笑过,也许是出了远门,心情格外放松的关系。 他勉强将笑容收住,才对我说,“虽说是这样,你可别和他乱开玩笑了,亲爱的叫来叫去就变得一样笨了。” ……难道曹烈是智商的短板吗…… “是是是,我知道了,亲爱的……”我敷衍地答应,又起了坏心眼,用这个称呼停顿好一会,看他的表情从瞪大眼睛到满脸泛红,才吐出后三个字,“小表叔。” “……你……” 这下是彻底说不出话了吧。 车站边的麦当劳总是人满为患,挤满了等待火车的旅客。我和小表叔推门进来一看就后悔了。不过这附近我们也不熟悉,只能在这将就了。 勉强找了个位置坐下,小表叔起身去买饮料,问我要什么。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我随口要了可乐。他便未多言就跑去排队了。 只是等了半晌,他端着托盘回来,上面却没有可乐,而是一杯红茶,一杯奶茶。 总不可能没可乐了吧?我奇怪地抬眼看他。 他兀自把餐盘摆下,“你前阵子才刚说胃不舒服,要少喝点碳酸饮料啊。红茶还是奶茶?” “啊……红茶吧。”他连这样的小事情都帮我记得,几时说过的话,连我自己也忘记了,他总替我放在心上。“果然把你买回家最划算。”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双手捧着奶茶,却把头扭到了一边,“哦,划算的话,就不许退货了。” “可没有说过要退货,恨不得你签了卖身契。” 我只是玩笑话,小表叔听过只是低头喝奶茶,我以为这说笑的话题暂告终结,一时二人沉默片刻。 忽听得小表叔轻声的说,“可以的。” “嗯?” “我是说,签卖身契……也是可以的。”他略微提高了音量,依旧埋头对着奶茶,并不看我。 我时常想,自己下意识的热衷于说这样的玩笑话,或许不过是卑劣地想试探,并且一再确认自己在这孩子心里的分量。然而他却总是轻易的直球回击,丝毫不加掩饰,让我措手不及。 简直令人没办法去阻止不断上扬的嘴角。 “陈安!”突然有人在耳边大叫一声,回过头才发现曹烈这家伙不知何时到了。小表叔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表示。 “一进来就看到你笑得好恶心,在想什么?”他一边挤兑我,一边顺手拿起我的红茶咕咚咕咚喝掉大半,“呼,渴死我了。对了,快点走,这附近很难找停车位,要赶紧开。” 他把红茶塞回我手里,自己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也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直接就拖住我的行李箱往外走。 “喂……”快结婚了也不见沉稳几分,“走吧,陈泽。”我叹口气,正想喝掉杯子里最后残余的茶水就起身,小表叔却一把拿过我手里的杯子扔进垃圾桶。 “走吧,我这里奶茶还很多。”他说着便快步跟上曹烈。 “……嗯?” 微妙的……杀气? 曹烈的车就停在路边,这里车来车往的,的确不能久留。我们赶紧在后备箱放好行李就坐了上去。这时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坐了个人。 “欢迎来玩。”她转过头来对后座的我们打招呼,原来是雷小姐。这次见到她,意外的和上次的形象大不相同。衣服换了清淡的色调,头发也没有严肃的盘起,而是自然的放下,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不知是否心境的变化。 “谢谢。”我笑着答应。 “你好。”小表叔果然对雷小姐格外有好感,见到曹烈就不吭气,但却会主动跟雷小姐打招呼。 “你们这几天好好玩,有什么事就打电话过来,别客气。”比起曹烈,雷小姐显然知道人事多了,这两人在一起也许就是互补。“我和曹烈都请了假准备婚礼,不上班呢。” “那不还很忙吗?”小表叔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大体的事都定好了。”说到婚礼,雷小姐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大魔王,我要开车了,安全带系好没?”我们寒暄之际,曹烈启动了车子,踩油门前,特地看了眼雷小姐身上的安全带。 “好了。”雷小姐显然忽视了曹烈对她的称呼,或者干脆是习以为常的选择性失聪了,回答得相当自然。 “……怎么又变称呼了?”小表叔不是八卦的人,却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谁知道曹烈却认真的解释起来,“我很快就要把她娶回我家啦,如果还叫她灭绝,那我不就变成那啥了吗!所以换个称呼,她是大魔王,我是打倒大魔王的勇者!” 魔王和勇者也不是婚姻关系吧?!而且谁知道是谁打败谁呢…… “……” 我和小表叔无言的对视了一眼,打定主意沉默下去,让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雷小姐从前排扭头对我们笑了笑,眼神中的情绪特别复杂。 死心塌地的爱上这么个笨蛋也的确够她五味杂陈的了。不过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十分幸福,这大概比什么都重要。 小表叔不知何时已收起对曹烈的鄙夷露出微笑,或许他也是这样想吧。 第74章 曹烈和雷小姐把我们送到酒店就先回去了,他们下午还有些预约,结婚可不容易。走之前,雷小姐特别提醒三天后要去试礼服,我和小表叔给曹烈做男傧相,也得稍微装扮下,这事早前也说定了。 “嗯,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了。”我大字型摊在酒店的床上,懒得收拾行李,侧头看了看小表叔。“有什么想做的?”实际的旅游计划从明天才开始,今天剩余的时间没有特别的安排。 小表叔把箱子拿到墙角摆好才走到床边直直的躺倒在我的身边,抻了个懒腰,侧身面对着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累了?”他拨了拨我的头发,眉眼柔和。 “还好,你呢?” “车上都在睡了。”他摇摇头。 “嗯……那我们出去走走,吃点东西?” “好。”他像白银一样蹭了蹭,轻声重复,“什么都好……” 我从酒店前台拿了简易地图和酒店名片,和小表叔漫无目的在这个小城市里晃荡。这里绿化好,车也不多,走路并不让人觉得困扰。 “迷路了就打电话给曹烈。”我随便拣了个方向挪动脚步,笑着对小表叔说。 “别连他都迷路。” “那就只能靠雷小姐了。” “雷小姐比曹烈可安全得多。” 可怜曹烈又中了几支冷箭,我丝毫没有同情他,哈哈笑着拉住小表叔往前走。 时间临近傍晚,日头逐渐偏西,微微吹拂的风中带了点海滨城市特有的腥味,白银来了该要满大街找鱼了。 小表叔安静的走在我身旁,偶尔看到有趣的玩意便笑着指点给我。 出发前的确详细安排了行程,不过真的到达后,反而觉得只是散步也都开心。 天色暗下来后,街边就多起了大排挡。我和小表叔拣了一家坐下来解决晚餐。 这里果然就是吃海鲜。小表叔夹了块鱼肉一点点挑刺,看到鱼皮上粘了点葱也要拨开。我看着忍不住发笑。 起初费了不少劲才知道他偏爱甜食,后来才发现他对葱和香菜都不太能接受,似乎也打算隐瞒,但后来不知怎么就随意起来。不过我若在做菜时放了,他也必定不会抗议,只是拨到一边去,着实没办法的也就吃下去,其实也是个容易将就的孩子。 他的那些细小的地方我也觉得可爱。 我记得自己这趟出门真正的目的,鼓起勇气,告诉他一直以来我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起初一天就这么闲晃着过去了。小表叔和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目的性本来也不是很明确。次日我们按照计划拿好装备去海水浴场。这个时节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我们好不容易才在沙滩上拣了块空地装起租来的阳伞和躺椅。 “这么大片海都能塞满人。”小表叔手搭凉棚向海面张望,不由得感叹。 “正常啊。”我已经舒爽的在椅子上躺下了。 他换了泳裤,身上只套了件薄薄的白色连帽外套,小模样看起来一片清爽。我当然不会亏待自己,少不得多看两眼。 他并未注意,见我完全不打算动弹,走过来俯下身,“你不下海玩吗?” 我摇摇头,果断的回答,“不去。” “都到这了你也不去?” “不会游泳。”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他笑着拉我的手,硬将我拽起来。“我看那边水浅。”其实也还是小心选择了安全的地方。 于是我怀着小小荡漾的心神,轻飘飘地跟住他走。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烫的细沙扫过脚背,有点发痒。 小表叔站在及膝的海水里,使劲的张开双臂,用力深呼吸。我却只是猥琐的蹲坐在水刚刚够不到的海滩边戳沙子。 “陈安,这里好凉快。”他转过头对我笑,洒在他脸上的阳光也不如他的笑容灿烂。海风把他漆黑的头发吹得乱糟糟,也不损害他的好看。 我跟着他笑起来,对他伸出手,他便三两步窜过来,将手搭在我的手心。 “你真是属狗的。” “陈安!”被我一说,他就恼羞成怒了。 “哈哈哈。”我笑够了,拍拍身边的地方说,“来,坐这里。” “沙子好烫。”他嘟嘟囔囔的抱怨,还是坐了下来。 他将两腿伸直,海水一波一波的漫过他的脚背。他便有些孩子气的踢起腿来。 有时候觉得他像个不会长大的孩子,有时候又觉得他明亮得过于诱惑,实在让我移不开视线。 “陈安?”我看得发傻,他不知何时注意过来。 “呃,嗯。” “在想什么?”他张开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几乎没有不在想着他的时刻,即便人就在我措手可及的地方,还是想。我记挂着心思,总想同他好好说话,无奈一时没有合适的机会,无从说起。想得多了对眼前的事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他大约早就注意到了。 “……我?”他微微圆睁起清亮的双眼,停顿了半晌才出声反问。 就像陈年生锈了的铁锁,有些事藏得太久,便不再容易说出口,我几乎本能的懊恼自己的嘴快,并想着再度打哈哈。在与他对视时,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给予最直接的肯定,“是,在想你。” “是……什么?想我什么?”他舔了舔嘴唇,慢吞吞的问。 我抚过他的头发,“……大概是,没有你的时候要怎么办吧。” 他不说话,我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感觉到他略微变得僵硬的姿态。 “你有理想,努力去实现,有很长远的未来,每一样我都替你高兴。”我撩开他垂在眼前的碎发,“可是你大概不能想象,我有多么不能忍受将来的你不再把我视为生活的重心。” “……陈安……”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要被冰封住,颤抖出声的称呼里有显而易见的难以置信。 他那么聪明,当然理解我在说些什么。 即便面上淡定,其实我非常害怕,几乎要无法撑住嘴角的幅度。可我应该把这些话说完。 “陈泽,也许让你觉得害怕,或者恶心,但是,我喜欢你。” “……什么……喜欢……”他似乎不愿接受,咬着牙齿反问。 他一瞬不瞬地看我的眼神简直像在把我凌迟处死,一刀接一刀,痛到没法说出来。 我用足所有的力气,才振动声带。潮湿的海风也不能让我干哑的嗓音稍显圆润。 “你对我撒娇,任性,生气,微笑,我都喜欢……喜欢到不想和其他任何一个人分享。但是我这样说,不是必定要你给我回应,也不需要你勉强自己。” 他显然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脸色涨得通红,抿紧的嘴唇却几乎要没有血色,眼眶发红却硬是没有溢出泪水。我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自我满足让他这么痛苦。 “别勉强……”我再度摸了摸他的头发,默默收回手。也许再没有机会这样碰触他了。 “……”他咬住嘴唇,低下头,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摇晃着站起来,终究吝啬于再看我一眼,一点点的走远。 我实在没有追上去的激烈勇气。 第75章 关于后果,其实早已设想过千百次。在心头兜兜转转的那些纠结,也不过成了眼前的现实。可我似乎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实际上,我连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这样的事情都已经仿佛呛了大口的海水般咸涩痛苦。不论事先想过多少,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已经彻底失去方寸。 他独自在阳伞下抱着腿坐了一下午,我不知他在想什么,自己更是一片茫茫然,只得远远地在沙滩上呆坐。 太阳逐渐西沉,海风也稍许发凉。喧闹的人群开始接连散去,嬉笑声还萦绕在风中。我却仿佛断了信号接收器,什么也无法感受到。 我仰头看看天空,又回头看了看小表叔。他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大海,嘴唇紧抿,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陈泽。”我清咳着,通过呼唤他的名字找回声音。确认自己的声线平稳,表情也没有怪异,我才站起身慢慢地走向他。 “回去吧。” 我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毛巾递给他。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扭头看了我几秒。我勉强挑起微笑,“回去了。” “……”他没有说话,只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和我一起收拾好。 哪怕他冲上来揍我也好,可他只是安静地走在我的身边,没有比以前更远离一些,只是不开口,脸上也没有丝毫的表情。 我当然什么也猜不出来,但他的抗拒却是显而易见的。 回宾馆的路上,他也是一声不吭。他不说话,我便觉得整个世界的音频振动都被切断。即便清楚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我也真的没有余力在对着这样静默的他装样子,两个人中间的空气仿佛被死寂粘在了一起,压迫得我越发头昏脑涨。 “陈泽……我……” 终于回到住处,我放下东西,试图打破寂静。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身望向我。 “……对不起。”他的双眼黑如乌木,我不由得避开视线,低声道歉。 “……” “你别勉强……”别勉强维持表面的镇定,别勉强忍耐我的存在…… “又是对不起……”小表叔用力咬住嘴唇,片刻又松开,“你为什么道歉?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勉强?我想了一个下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什么?” 我越发听不懂他说的话,下意识地反问。他抬步向我走来,我却只能在僵硬在原地,心跳轰鸣。 “我说过我有即使知道不对也不能放弃的事,那是你,我承认过我心里有一个人,那是你。我对你说过,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对你说过,我会回来有你在的地方。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他在我的面前停住脚步,“我每天都在想要怎么办才能更加靠近你,要怎么办才能让你也对我有同样的想法。” 我已经说不出话,喉咙哽咽,却有许多说不出的心情在翻滚,无法言语。 “你却对我说别勉强,对我说不需要回应。你让我怎么办?你以为我会因为愧疚,或者什么奇怪的报恩的想法去回应吗?你这样说了,我要怎么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并不从此而来?” 他的语调平缓,甚至表情也平静,却隐约透出愤懑的气势。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觉得很生气。”他抿了抿唇,“我应该早一些告诉你,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告诉你。我们都是笨蛋……” 他率直的看着我,站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用最坦然的目光看着我。 竟然从未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也从不隐藏。我想得太多,望不见他的深情。 我终于无法忍耐,倾身将他紧紧抱住。 “嗯,是笨蛋……” 我们都是笨蛋,浪费了太多值得拥抱的时间。 第76章 我和他的关系重新定义。 当他一边咬嘴唇一边努力的说出那些话,即便里面不包含任何一个明确词汇,也已足够明白。 我应当问他,为什么?什么时候?你想了什么?这些日子你都用如何的心情安静呆在笨拙的我身旁?我想知道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他会告诉我。可实际上我什么也问不出口,他在我的怀里,温暖真实,我便什么也问不出口。 现在他终于是我的了。 他慢慢地把身体的重量倾斜过来,依靠我的身上。 “陈安,我有一点……想哭。”他的眼睛紧闭起来,睫毛颤动,仿佛歇在荷叶上的蜻蜓,只要挥动翅膀就足够令荷叶抖落露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细软的头发,他像被抚摸得舒服的白银一样,微扬起头蹭着我的手心。 “陈泽,看看我。” 他便顺从地对我投来视线。我们足够靠近,近得我立即便能见到自己倒映进他的眼里。就像他睁眼环顾世界也只为了看我一个人似的,让我无比的满足与得意。 “你看,有改变的部分不算太过分,我们依旧会一起过一辈子的。”我对他微笑。 我想的并不多。甚至只能想到向他表现自己的心意,在后面的,以前是不敢想,现在是来不及想。但那又如何呢……过去我们常常牵手,拥抱,以后也不会改变。 我的小表叔,现在我可以心安理得加上这个所有格前缀,他正拿着一罐说不上名字的护肤品往我脸上涂。那应该是我妈塞进包里的,盒子上写着什么晒后修复。 “这里都晒红了,你还要给曹烈当傧相呢。”凉飕飕的乳液在我的脸上被涂匀,小表叔看完护肤品说明,依样画葫芦的在我的脸上拍来拍去,只不过人家明白写着轻轻拍打,小表叔却是毫不控制力道。 “有点痛……”其实他的脸上也有太阳留下的痕迹。 “谁让你傻乎乎在海边坐了一下午,海边太阳毒。”我们盘腿在床上相对而坐,他拍打完,顺势在我脸上捏了一把。 我抓下他用力虐待我脸颊的手合掌包裹住。他的手心还遗留着乳液的湿润,他翻过手掌和我的手指交缠,摩挲,把那些乳液涂了过来。 “我以为……被你讨厌,也不知道怎么……”我们的手指纠结,我却只定定望着他。 他沉默许久,垂下了眼睑。 “果然还是笨……”他抬起头,倾身凑过来,极其平缓的将他的唇贴上我的嘴唇。 我们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谁也没有移动。 我听到他的心跳,还有血液涌向心房的奔腾之声。 我僵硬太久,他的脸色已经开始慢慢泛红,和我紧贴的唇瓣细微的抿紧却没有离开。这对一向内敛的他来说,大概是最为困难的表达,却似乎是他自认为最直接的方式。 我慌张得快忘记亲吻的正确方式,跌跌撞撞地叩开他的牙关,近乎粗鲁的抱过他,强硬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糟糕的吻技让我有点懊恼。我应该用更温和的方式去碰触他,无论如何,总能比这样做得更好一些吧,却毛躁得把自控力丢到九霄云外。 当我们终于结束这个吻,他靠在我肩上微微喘息,并不抬头。也许是害羞,我一点也见不到他的表情。 “陈泽……”我试探着开口。 “……唔。”他支吾着。 “呃……那个……”就算是我这三尺厚脸皮,居然一时也感到窘迫。 “……你……我……”他磕磕巴巴,零零碎碎的掉出字句,“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虽然……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这孩子难不成还有比较对象?不不,他都这个年纪了……可是,这不对啊?! 这奇怪的说法让我快变成装饰的脑袋一瞬间转过了好大一个齿轮。我竟然觉得恼怒,下意识加大力道揽住他,脱口而出地反问。 “嗯。”他认得干脆,“和第一次。” “第一次?和谁?”虽然本能的问出口,但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听他说他的初吻故事啊。妒火中烧一点不好看。不,实际上我现在的表情就已经扭曲,还好他没有抬头看我。 他给了我冗长的沉默。我磨了磨牙,他终于出声,“你啊……和你啊……” 这下轮到我半晌说不出话,和我?我居然吻过他?! “……什么时候?” “噗。”我不知哪里逗笑了他,他坐直身体,脸上的笑意满是促狭,“过年,你喝醉了,醉醺醺地说不要离开你,那时猜不出你在说谁,难过得要死,现在我知道了。” “……我……”我瞠目结舌。那居然不是做梦!我每回喝多总是糊里糊涂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酒醒兴许能记得些零散细节,却不能判断真相。 不过更神奇的是他居然能憋到现在才说出来…… “不过,你喝醉时的确……在技术上更好一点。”他很快又满脸通红,却还是硬要把戏弄我的话说出来,“但是我都不讨厌。” “……” 这个死小孩,到底还藏起多少我不知的小心思? 第77章 我不知道别人家谈恋爱是什么样子,但对我来说,和小表叔的相处变化其实不太大。或许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亲近,因为表白而消弭掉的那点距离感至少表面看来微不足道。 晚饭我们去了早前订好的餐厅吃饭。餐桌摆在餐厅外头的木质阳台上,不远处海边的风轻轻流转,并不需要空调这样的现代科技也足够让人心情愉悦。 在等待上菜之际,小表叔有些无聊的支着下巴看风景,我自然是支着下巴看他。 “……”似乎看到他动了动嘴皮子。 “你说什么?” 他眉头细细的皱起来,“你……别再盯着我看了。” 室外的光线并不好,我竟没发现他不知何时红了脸。他不自然地扭回头看了我一眼。 “被你这样看着,我都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噗,我哪样看你了?”我愣了愣,不由得笑了出来。原来他也不是看起来那样若无其事,到底还是会紧张的。 他显然对我不给面子的笑声很不满,瞪了我一眼,端起杯子大口喝水。 我待他放下玻璃杯才开口,“陈泽,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愣怔地看着我许久,才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对我微笑起来,“不,没有。” 他明白我的意思,无需多言。 “我原本还以为今天晚上的订桌要取消了。” 餐厅终于开始上菜,硕大的扇贝上铺满蒜蓉,鲜嫩的海虾搭配美味的酱汁,每一样都十足的商家良心。但在动筷子前,我还是对小表叔开起玩笑。 他瞥了我一眼,抿了抿嘴,“不管发生什么,我还是要来吃的。” “这么执着?” “要多拍些海鲜的照片回去给白银看。” “他会讨厌你的……” 打了几句哈哈,他终于露出促狭的笑容,“说到底,反正难过的人只是你。” …… 对着他颇有些嚣张的笑容,我竟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讷讷地抱怨,“你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先说出口的先输。” 小表叔夹出一块鱼肉直接塞进了我嘴里,“你哪里有输?” 他有些气恼的鼓起腮帮子,分外可爱。 的确,爱恋大概最分不出胜负。可我依旧常常有实在无法赢过他的感觉。 也许因为舟车劳顿,又是一整天思前想后的让心理过于疲惫,结束晚饭我们也没闲逛多久,小表叔便开始呵欠连天。我们索性就直接回去了。 他洗簌过后就直接躺到床上去,待我洗完澡出来,他已经早早会周公,只扯过一点薄薄的夏凉被盖住肚子。我看过空调温度,帮他盖好被子,又调暗了壁灯。他蹭了蹭枕头,一翻身把被子全卷到了身上。 实在太有趣,我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好半天回过神来,才想起应该打电话回家,赶紧拿了手机去阳台。 特地跟自家老妈报备实在让我有些尴尬,但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告诉她答案。 “小安,你们玩得咋样?” “挺好的,这里海鲜多,吃得好饱。”我这话音刚落,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白银的叫声,耳朵倒是够尖。 “小泽呢?” “这两天玩得累,已经睡了。” 扯了一大堆也还没说到正题,我还在考虑措辞,谁知我妈就跟预知一样抢先发问。 “小安,是不是有事要说?” “唔,嗯。”我结结巴巴的开口,“我跟他说了……” “……”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我妈只是沉默地听着。 “我想……陈泽也喜欢我。” 我妈又是静默,半晌开口却是一句犹豫的反问,“你确定?他……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原本也担心过的。”我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房间里正在安睡的人,“可是陈泽表现得很明确,而且……也还有时间嘛。” 他并没有使用任何明确的语言,这或许是性格使然,但他对我的态度却几乎是坚定强硬的,容不得我对他的感情产生半点怀疑。 我妈在电话那头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这样也好……只是对不住他们家人了。” “嗯。”我应了一声。如果有必要,我也会对他的家人做出说明。往后也必定不会都是平顺的,眼下能觉得好就足够了。 “唉,反正先这样吧,只是有啥事你得跟你妈说知道吗?”我妈像叮嘱小孩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就打电话跟太后报信了嘛。”我笑嘻嘻地答应。 “别耍嘴皮子,你早点睡吧,不是说还要去你同学婚礼?” “嗯,妈,你也早点睡,别担心太多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妈嗔了一句,放下电话。 来日方长,我的小表叔,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的使用这个所有格来作为修饰。 来日方长。 第78章 第三天的行程自然是去给曹烈的婚礼试男傧相的礼服,我和小表叔没让曹烈过来接。毕竟需要试礼服的不止我和小表叔,全体傧相加伴郎伴娘人数不少。服装款式全部是雷小姐和曹烈决定的,我们只要过去试个大小就可以,另外他们自个的婚服也有些细节调整,今天也需要一起定了,想来自然有一番忙乱。 不想给他们添太多麻烦,我跟曹烈问来地址,打算和小表叔稍晚点自行过去,错开人多的时候。 于是时间一算下来,早上还可以睡会懒觉。 这两天我也确实有点累,尤其是提心吊胆一下午又忽的松下一口气,真觉得像翻了身的乌龟又被掰回来一样,满头冷汗,气喘吁吁。 结果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宾馆的隔光窗帘很有效的使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以至于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隐约还做了梦,全都记不真切。 生物钟让我在睡饱后逐渐开始醒转。侧身时,似乎发觉肩旁有团毛茸茸的蹭着自己。 “白银……等会我再给你拿吃的……”我睡迷糊了,习惯性的摸了摸,扯过薄被打算继续赖床。 “喵。”谁知道这家伙居然不消停了,竟凑到我耳边叫唤。 晚点吃早餐也不会饿着啊……我对自家宠物的任性有些不满,索性充耳不闻。 “喵……”耳边有温热的呼吸,还有绵长又婉转的猫叫。这似乎……不太对?白银得不到回应时,叫起来气急败坏,好像不是这样的……惑人? 我努力睁开眼睛,屋里光线昏暗,我很快适应,扭过头却发现自己直直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睛。 “陈泽?” 他趴在我的床沿,笑眯眯地问,“你还要睡吗?” “嗯……几点了?” “八点多。” “那该起来了……”嘴上是这么说,但我浑身懒洋洋,双手反扣在眼睛上,不愿动弹。 他没有催促,我便闭着眼睛和他闲扯,“你什么时候醒的?” “大概七点多吧。”身旁的床垫凹陷下去,他也干脆躺到我的身旁。我往另一边挪了点,侧身与他相对。他拉过我的手握住,“昨晚睡得早。” “等会我们吃点东西饭,就可以直接去找曹烈了。” “嗯。” “你想吃什么?” “跑太远会不会耽误时间?” “现在就起来的话应该不会。” “那就起来吧。”小表叔行动力充足,一骨碌坐起身。 我借着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轻松就把他捞了回来。 “诶?”他没防备,趴在我身上,似乎有点吓到,“你干嘛?” 我笑起来,“你不给我个早安吻吗?” “……你还没刷牙……”他的脸刷的红起来,嘴里嘟囔着,却乖乖凑过来碰了碰我的嘴唇,然后便立刻坐直身体背对着我了。 我并不戳破他,反正占足了便宜,也可以神清气爽的起床了。 收拾好走出宾馆,时间有些不早不晚的,也还没到午饭时间,小表叔便说去吃甜品。 毕竟地头不熟,只能依赖高科技,掏出手机查了家评价不错的甜品店,两个人就打车直奔过去。 甜品店也才开张,就迎来了两只饿鬼。虽然两个男性吃蛋糕有些怪异,但我和小表叔都有这份坦然。 炼奶起司甜腻香脆,草莓芝士蛋糕里的草莓也十足新鲜,还有巧克力味浓郁的布朗宁,焦糖奶茶上漂浮的装饰奶油粘到小表叔的脸上,他毫不在乎的舔过去。 百分百的糖分吃得两个人十分满足。 “每一样都不错,没有辜负网上的好评价。”小表叔吞了最后一块蓝莓蛋挞,咕咚咕咚地喝下红茶清嗓子。 “你是不是变得能吃了?”我递过去纸巾。台面上大半的食物的确都进了他的肚子。 “……还好吧。”他反应过来,脸色又不自觉红润几分,转而笑起来,“对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有好胃口。” “馋猫就是馋猫。” “都是你惯的,家里那只也是。” 不知道白银打喷嚏没有? 等到我们过去礼服店,那边人也还是熙熙攘攘。傧相成员里我认识的不多,大学时曹烈也只是和我同寝室,班级并不一样。这些人里也许有他以前的同学朋友,我只得几个面熟,各自点头招呼,又各自忙乱。 “陈安,陈泽,这边。”曹烈拽着没打好的领带和我挥了挥手,一边对身旁的人说了几句。待我和小表叔过去,就有礼服店的人迎上来。 “这位……也是傧相吗?”工作人员有些迟疑地打量小表叔。男傧相多数是让新郎年龄相近的朋友担任,小表叔年纪看来的确是太轻了。 “是啊是啊,我忘年交。”曹烈继续挥舞他的领带,被帮他系扣子的阿姨狠狠地拽了一把才老实的站定。 “谁和你这个幼儿园大班学生是忘年交。”小表叔不给面子的笑话他。 曹烈瘪嘴,周围的人听了也跟着笑起来,结婚上的事只要主角高兴,大家都不会去追究细节。 “雷小姐呢?” “试衣间呗,她那帮子女伴硬是不让我看,嘁,迟早还不是看到。”曹烈不满意地唧唧歪歪。 聊了两句的空挡,婚礼策划已经拿好我和小表叔的礼服,我们赶紧找了换衣间试穿。 我的身材常见,轻易就能试到合身的衣服,稍微调整了一下领结就出来等小表叔。他不知怎么半晌不见人,我跟婚礼策划确认了服装,就找个空沙发坐下来。 “陈安!” 发傻间听到有人喊我,扭头之际这人已经窜到我眼前了。 “嗯?” “忘了?我是曹烈他同学啊。” 不晓得是不是和曹烈亲近的人都有些少根筋,这里的人大半是曹烈的同学,他的话实在算不得自我介绍。我脸上挂着微笑,脑袋里却在拼命搜索这个看似面熟的人的名字。 他也没有让我猜的意思,见我一时没反应并打算揭晓谜底,“我是……” “吴界。”我和他同声说出答案。 “诶,这么多年没联系,你还能叫上名字。” “你不也是?” “是哦。”他抓着头发傻笑,我想起来这家伙是小了曹烈两届的师弟,不知道为什么曹烈特别中意他,我们寝室有吃的总要把他叫过来,明明他都住在另一栋楼。 “我第一见到人自己做火锅汤底,不是用小肥羊!” “哈哈哈。”难不成你家人的火锅也是小肥羊? 吴界早已试好礼服,此刻无所事事,便兴高采烈地和我叙旧,我不禁有点怀念起大学时光。毕业之后我回家乡工作,很多同学都失去联系,现在看来曹烈的婚礼反倒有了几分同学会的味道。 “陈安?” 这声呼唤来自谁我当然一清二楚,只不知为何音调里带着些迟疑。 “换好了?”我回身,小表叔手里拽着条白色领结带,衣领敞开着,只瞥一眼吴界,便把带子递给我。 “这个……不太会弄。” 说小也不小了,说这样的话却还像个孩子似的,我不由得笑起来,“过来我帮你。” “诶?他是?”吴界大概有些好奇,出声询问。 “我弟弟,先前曹烈来我家玩认识的,也顺便拖过来当他傧相了。”我一边给小表叔打领结,一边随口回答,“仰点头。” “嗯。”小表叔略微抬头。 “好了,小帅哥。”我扯好领结,上下打量小表叔,外套略微大了一点,总体还算合身,便又手贱捏了捏他的脸。 “……”他只是作势挥开我的手,也没有不高兴的神色。 吴界在一旁也没说话,看了我们一会突然道,“诶,你们穿好了要不要拍照?” “嗯?好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这么说,但难得看到小表叔传礼服,拍下来也不坏,便去包里掏了相机递给他。小表叔看看我,没有多言,看起来是同意了。 大厅里人来人往,吴界便拿着相机去阳台,“这边好了。” 三个人在阳台找了个光线足又拍不到人群的位置站定。 我们俩都不擅长拗造型拍照,小表叔动作僵硬,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摆姿势,两个人不自觉尴尬起来。 “诶,你俩站近点。”吴界看不下去,走过来推了我一把,“站这么开怎么拍啊?” 吴界力气不小,我没防备,绊了一下,直接往小表叔身上倾了过去。 “小心。”他赶忙扶住我。 “没事没事。”我拍拍他的脑袋,拉过他的手转向吴界,“就这样拍吧。” 原本没考虑太多,如今我和小表叔心里都明白,我们在外头不能过于亲近,只是究竟什么是合适的距离,我们都还没底,不免有点绑手绑脚。 只是拉手这样的小动作,我起初也心虚,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两人相握的手紧了紧,抬头便对上小表叔的双眼,他只是微微一笑。 他不见得需要开口明说,总是足够安慰我。 “好了,给你。”吴界突然把相机递了回来。 “嗯?”不是连茄子这样的拍照必备都没说吗?“这就好了?” “诶,这叫抓拍,我可是志愿当摄影师的,一准拍得好。”吴界拍着胸脯保证,又贼兮兮地笑着补充道,“跟结婚照似的。” 什么叫……结婚照……这个说法未免有点奇怪吧?但我也不好去咬文嚼字的追究,只得干笑。 “谢谢。”小表叔终于对他开口说话。 “小事小事,嘿嘿。”他笑着抓抓头就蹦跶进屋了。 “他拍得挺好的。”小表叔拿着相机翻开。 “我看看?”我把脑袋凑过去。 “不给。”谁知道小表叔竟然把相机给藏身后去了。 “干嘛?” “……回去再看。” “你不都看了?” “回去再看。”小表叔又说了一次,就躲开我伸过去的手,跑进里面去了。“我去和婚礼策划确认衣服。” 我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拿他没办法。 第79章 婚礼策划让大家把礼服带回去,明日婚礼直接穿到现场也省去麻烦。其余的仪式细节又准备了红色小册子巨细靡遗地写好发给各位,收好后便可以先行回去。曹烈新郎官自然诸事繁杂,我和小表叔也不方便打扰,给他的手机留了信息便撤退了。 只是想等换衣间把衣服换回来却怎么也轮不到,看来之前顺利进更衣间也是打时间差的好处。 “怎么办?”我扭头看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小表叔。能坐的地方都是人和杂物,他和我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干脆不换直接回了吧,小心不弄脏就好。” 我也实在等不住,他这么说正和我意,于是两个人收拾好东西,索性一身礼服走出婚礼策划公司的二层楼房。 时间是下午四点多,一天中最燥热的时分正在逐渐过去。小表叔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上,卷起了衬衫袖子,拉住我的手走在道旁树木浓密的阴影里。 “陈安。” “嗯?” “后天我们就回去了。” “嗯,还没玩够吗?还有哪里想去?” “不是。我是想,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去念书了。” 这两天我们都在避开这个话题,要说我不担心那肯定是托大了。可这也不意味着要多强烈地表现出来,反正他也看得出来。 “今早上你还在睡,我给我爸妈打过电话了。” “他们怎么说?” “客套了几句,说恭喜什么的,哪有父母这么说话的……”小表叔轻轻皱了眉头,忽而又笑起来,似乎有些惆怅。“我说以后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还想他们会松口气,谁知道……竟然又支吾起来,说有事尽量找他们,还说会继续给我打钱,甚至说有空多去他们家,我都不明白了。” 我望了望高远的天空,又将视线转向小表叔。他面上很平静,低垂着眉眼,慢慢地踩踏出安静的步伐,两个人牵住的手晃来晃去。 “大概是……他们也有懊恼吧。”我很难说这是什么样的情绪。他们觉得这个孩子是累赘,竭力甩开,然而有一天,当他告诉他们“我不需要你们了”的时候,也许会有一瞬间难言的失落。 “嗯……”小表叔沉吟片刻,又说,“其实我想让他们知道我有一个在一起的人。”他抬头迎上我的视线,亮晶晶的双眸只注视着我,“他们是不能替代的,但你也是。” 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和他的父母不是互相弥补的存在。 “嗯……所以。”他顿住,停下脚步正面对着我,“我们结婚好不好?不需要鲜花戒指,也不需要亲朋酒宴,只要你对我说愿意。” 有风吹过我们头顶层叠的葱翠枝叶,落在小表叔身上的斑驳光影随着婆娑之声摇曳。 他说的情话如此动听,撼动我心里每一根琴弦,以至于要落下眼泪。 我们穿着不怎么整齐的礼服,吴界还给我们拍了不怎么正式的“结婚照”。 这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婚礼。 “我愿意。” “我也愿意。” 尾声 参加完曹烈闹哄哄的婚礼,我们回家时,老妈用小表叔的录取通知书迎接我们。她特地摒到我们回家才拿出来,喜上眉梢。 晚上一家人吃过饭,我妈帮我收拾行李,顺便看了相机里的照片。 “哎呀,拍这样的照片你们也不害臊?”我妈啧啧出声。 “什么?”我凑过头去,才发现是吴界给我们拍的那几张,旅程中匆忙,我也还没来得及看。 背景是一片欧式建筑的房顶,那是婚礼策划公司所在的小区。我和小表叔都没有看镜头,只是望着对方。 怪不得吴界会那么说,也怪不得小表叔当下不给我看,实在连我自己也看得脸红。 “唉,你们啊……”我妈莫名叹了口气,笑看着我。 “妈,没事的。”我也报以微笑。 “你们在说什么?”小表叔正好进屋,他刚刚去把旅行中带回来的脏衣服丢洗衣机去。 “来得正好。”我看了我妈一眼,便拽着小表叔的手把他拉到椅子上和老妈严肃地相对而坐,郑重其事地报告,“我们在一起了。” 小表叔被吓了一跳,很是惊慌,显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不知道我先前已经说过,焦灼地瞪着我,也不敢看我妈脸上的表情。 我心底偷笑,就又补上,“还顺便结婚了。” “结婚?”我妈有点懵,“怎么结?咋扯证?” “没证,自己说好了就算结婚,这叫事实婚姻。”虽然哪里的法律都没这说法。 “啧。”我妈轻飘飘地吐了个轻蔑的音节,小表叔便更加紧张了,被我抓住手他挣不开,满手心的汗把我的手也弄湿了。 “表嫂……我……”他咽了口唾沫,深呼吸,然后终于直视我妈,“对不起,我要和陈安在一起。” “哦。”我妈好整以暇地端杯子喝下一口茶水,“那都结婚了,你还叫我表嫂?” “……嗯?”他是彻底反应不过来了。 我妈和我的脸终于绷不住,同时笑出来。 我妈起身拍拍他的脑袋,“傻孩子,我早就都知道了,别怕,你们过得好,我也就开心了。” “……”小表叔僵了半天说不上话,回过神来就瞪大眼睛看向我,“陈安!” 哎呀,知道我耍他了。 还有很多事想告诉他,也还有很多事想听他对我说。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是谁会生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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