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人都失去理智,咒骂你, 你仍能保持头脑清醒; 如果所有人都怀疑你, 你仍能坚信自己,让所有怀疑动摇; 如果你要等待,不要因此厌烦, 为人所骗,不要因此骗人, 为人所恨,不要因此抱恨, 不要太乐观,不要自以为是。 如果你是个追梦人--不要被梦主宰; 如果你是个爱思考的人--不要以思考者自居; 如果你遇到骄傲和挫折 把两者当骗子看待; 如果你能忍受你曾经讲过的事实 被恶棍扭曲,用于蒙骗傻子, 或者,看你用毕生去看护的东西被破坏, 俯下身去,用破旧的工具把它修补; 如果在你赢得无数的桂冠之后, 然后孤注一掷再搏一次, 失败过后,东山再起, 不要抱怨你的失败; 如果你能迫使自己, 在别人走后,长久坚守阵地, 在你心中已空荡荡无一物, 只有意志告诉你“坚持!”; 如果你与人交谈,能保持风度, 伴王同行,能保持距离; 如果仇敌和好又都不加害你; 如果所有的人都指望你,去无人全心全意; 如果你花六十秒进行短程跑, 添满那不可饶恕的一分钟 你就可以拥有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你的, 更重要的是,孩子,你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第一章 1.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年6-7月 8月15日 伯伊修达城 里奥.斯图尔特.奥图 斯坦茵.冯.克林格尔2002.5.13 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 1982.3.22 PM12:00生 现于法国巴黎留学中 以在饭店中拉琴维生 八月十七日,巴黎的太阳异常无赖,而我必须西装革履,系着领带拿着那正规得要死的公文包去见那个人。那是一个相当琐碎的地方。蔬菜店,糖果店,书店,唱片行,照相馆,服饰店,首饰店……以及那个街边咖啡馆和它的阁楼。 看起来是房东的红发雀斑女人奇怪地目送了我一路。我核对了一遍地址,没错。整理了一下领带,举手正要敲门。 门“吱哑”一声打开,一只像穿了四只白袜的黑猫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蹭着我的腿。我来不及反应,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来抓着猫的脖子把它拖了回去。 大概看到门外有一双陌生的脚吧,手的主人把猫抱于胸腹,低着头。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略长又蓬乱的发。他好像在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歉。 我不由自主凑过去想听清他说什么。 突然间一张煞白枯槁如死人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向后猛退一步。 他,伸出右手,摘掉脸上的面具,说:“我刚才道过歉的。” 红棕色的门前,浅金色头发的少年长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凉裤,怀中有一只长着金黄色眼睛的黑猫。 他问:“先生,有事吗?” 啊,对了,要递名片的。呃,放哪里去了。 他提醒说:“是在左边的口袋中吗?”不幸被言中。他接过,看了一眼,说:“不嫌弃的话,请进来座。” 灰蓝色的眼睛,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这间屋子不是。 失去光泽的木质地板和家具。因为颜色较浅,在窗外射进来的光线下显得相当不真实,仿佛要晕开了一样。其实称得上家具的只有一张床,一个大书架,餐桌和一把椅子。屋角里还有一个乐谱架。 他放下猫,弯腰拾起地下散放的乐谱。放上书架,指着椅子,说:“请坐,喝点什么吗?” 我把包放在桌上,坐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领带。回答说:“不用麻烦了……” “天很热,至少喝杯清水吧。”他四处寻找,找不到另一个杯子,然后从厨房上方的柜子中找出一个玻璃杯。洗干净,倒上水,又给自己倒上黑咖啡,把水放在我面前,自己在桌子对面的书架前斜靠着。 那是一双拉小提琴的手,双手捧着一个漆黑的磁杯。他在等着我先讲话。 “冒昧地打扰您,是因为令尊和鄙公司关于保险的一些事情……” 他半睁着眼睛看着我说:“家父五月就去世了。”我从皮包中掏出那些文件,从上衣内袋中拿出笔和笔记本。我再看他时,他的眼神游移不定。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悲伤的表情,但他眼睛的颜色变深了。 “对不起,……得知这件事,我们也很遗憾。” “遗憾?是因为要出人寿理赔吗?” “不是这样的。”我顿了一下,说:“据说您并没有来领理赔金,然后当我们来拜访您时,您有一段时间不在这里。” “我回家了。” “啊,这是当然的。那么,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我叹口气,说:“好在我来的不算迟。” 我喝了一口水,他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杯子的内壁是白色的。咖啡渍有一些显眼。 他问:“那么,您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我一时反应不来,一片空白。 “直说了吧,如果您不是个保险公司的新入的菜鸟,就是个演技糟糕的警察。” “呃,为什么这么说?” “您自己应该能回想出那些失误的细节,比如说名片,领带,坐姿,看人的样子,方式,可以说看不出哪里有作风谨慎的保险公司职员的感觉,而您的长相又实在难以和愣头愣脑的菜鸟搭配上。所以我觉得我猜的两种答案中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呵,猜中了。 他又说,“您使用的小册子中是否记了不少关于我的调查?”然后他去抚摸猫咪的脑袋,“您特意改变身份来调查我,我真的相当不安,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你做过没有你自己最清楚不过。该我问你不是吗? “再说了,一年前,我父亲的寿保的收益人就不是我了。” 我翻了几下笔记,说:“是奥图·列欧·斯图尔特先生吗?” 他点点头。 “最关键的问题是,斯图尔特先生的保险收益人是您。您最近将得到笔巨额保险理赔金。” 他不做声。奇怪啊,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外面的阳光好的可怕,而在这间顶楼的房间里却感受不到。我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这座半老徐娘的城。城市就像一座森林,其中居住着各种各样的野兽。这个人,好像是站在一根不起眼的树上的鸟,带这些微的抑郁,不能歌唱。这个老林子里的动物,每个都很喧嚣,每一个都很华丽。 啊,我在想些什么啊。 于是我打断他的沉默:“那么,具体细节,下次我来了后再讨论一下。现在先告辞了。”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随手虚掩上门,把领带调整到一个让我觉得舒服的位置上。掏出我的证件,敲两下门然后推门进去,说:“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先生,我是国际部的探警让·查理·贝松,关于伯依修达城的失火事件,请您协助警方的调查……” 他站在对着门的卫生间中,在有一面镜子的盥洗台前用牙膏刷着咖啡渍。他映在镜子中的脸,眼睛都不待抬起来一下。那个盥洗台上养着一株鲜绿的植物,一个多边形的水杯,杯底下铺着圆润的白石子,那洁净的植物长在哪里。 稍顷,他转过身来,说:“好啊。”然后走到冰箱旁拿出牛奶来倒给自己和他的猫。问:“您要进来说吗?” 2002年 8月17日 晚 18:30 2.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今天下午我的猫咪——玛格丽特背叛了我去纠缠那个长着黑头发绿眼睛的警察。他看起来是个文雅的家伙。因为他长的高高瘦瘦,不用粗俗可笑又气势凌人的语言。虽然他演技蹩脚,可是他讨人喜欢。 他拿着证件走进来后,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把警证塞进上衣口袋,说:“其实那样的调查并没有深层的阴谋,事实上,怎么解释呢,我并不是要刻意造成您的困扰的。” 他说话是时很喜欢认真的盯着别人的眼睛,但当你也认真的会回时他会如少女一般退却。 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我能请您喝咖啡吗?” 我表示不了解。 他慌忙解释:“我想表示一下,啊…歉意,而且我不想我们一直这么……拘谨。” 拘谨的是他吧,一直都是。 我笑,点头同意。他弯下腰抱我的猫咪,用下巴蹭猫咪的额头,笑眯眯的还给我然后告辞。他的心情好的显而易见。 我在窗子旁看他走在阳光充沛的巴黎大街上。庞贝被火山埋了,翡冷翠被地中海的太阳晒了,雅典城被一些人建了又拆了。巴黎像是被艺术的香气蛊惑了。诗歌,音乐,有品位的女人和奇形怪状的想法,我永远只能隔着一层密度不等的空气去看他们。 空气中有快乐的人,有不快乐的人和不了解快乐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敢触及这个问题。 野蛮古板,渴望着最彻底最血腥、毁灭一般的感情。我大概骨子里就有这种倾向。 为什么有的人的生活看起来像鲜绿的草,摆在货架上沾上清新的露水的桃子,花园里迎风绽放的玫瑰、美女修长的腿。我的生活好像颓死的荆棘、发霉的面包、枯死的树和波德莱尔笔下的无头女尸。 我能做的事无非是在窄小的阁楼上冷冷发笑。 但这已经不错了。 3.2002年 8月18日 下午3:15分 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我和他在他住所下面的咖啡馆见的面。他穿着淡灰色的衬衣和黑色发旧的裤子。看起来有一种拖沓的如同特音乐的女主音一样的美丽。 我们坐在离窗户最远的地方。 下午的阳光大部分被毛玻璃过滤了,剩下的都照在我的脸上。他美丽的白色皮肤远离阳光。他修长的有着魔力的手静静地放在桌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由窗外移到杯子上后,又缓缓地望向我的脸。 我知道我该找一些话题来说,但是…… “让先生,我们该谈点什么。”他静静的看着我说。 “咳,”我觉得自己在微笑,说:“谈什么?波德莱尔的诗歌,雷诺阿的绘画,比才的歌剧还是《追忆似水年华》。” 他不语,沉思良久。然后冷冷的盯着我的眼睛:“我开始研究你约我来喝咖啡的动机了。”然后他微微一笑,说:“这里的生活还真是悠闲。” 这个咖啡店此时播放的是巴赫的小提琴协奏曲,这里大概打算一天都放这三首曲子吧。店主播放的并不是小提琴界的沙皇演奏的那个版本,而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版本,这个版本我听了无数次,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他说:“我每次听这张CD时,就会想到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这般炉火纯青,收放自如。” “为什么?” “有一首很美的诗我只记得最后三句: 塞纳河是巴黎的一条彩带, 巴黎是地球上的一座城, 地球是宇宙中的一颗星。” “那我只能说能够见到你是一种幸运。” “我是外国人,所以表达不清……”他的身体一下子坐的离我好远,虽然看起来是在羞愧地笑,却非常隔阂落漠。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蓝灰色可以这么美丽。 他看了看窗外,说:“天气好热,而且很潮。这种触觉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情人间的爱抚也会变得痛苦。”他像狐狸一样冲着我笑:“让先生,如果下雨的话,和我作爱好吗?” 我呆呆的看着他,如同是一只线控的操作在他手中的木偶。 我甚至忍不住去偷看窗外的天空。 他“呵呵”地笑出声来。屋外一个可怕的闪电划过,然后沉闷的雷声姗姗来迟。他停不住地笑着。小店的外面是或急或缓想要避雨的人。 他说:“这该说是你的荣幸还是我的呢。”说完拉着我的手一起穿过店里面中世纪的暗道一般的楼梯来到他阁楼的房间。 这是傍晚时突然来临的雨。我就是那种没带雨具的人。 一进房间,路德维希立刻拉开了窗户,房间里的热气一扫而空,夹杂着凉凉的水意的风吹了进来,他动用了所有厚重的物体压住了地上铺着的乐谱和稿纸。然后探头到窗外,深深吸了口气。回来对我说:“我们开始吧。” 此时他如同毒药一样的吸引力,像异香一般弥漫在这充满湿气的房间中,这个世界就算有许多不被神祝福的生物,不被社会宽容的行为,但是什么力量也不能阻止他们如此美丽。 因为我已经被吸引了。他的主动与甜美一如小提琴的声音。他的吻是试探性的。他问:“你会不会介意不认识的人吻你的唇?”我反过去深吻他。他热情地和我纠缠,眼睛却异常明亮。 当我解开他衬衣的扣子时,他白色的皮肤上赫然是一条深红的伤疤。他笑笑:“没什么事,很浅的伤口,只是位置比较奇怪不是吗?”然后他像猫咪一样舔我的脸,柔顺的接受了我,热情的配合我,发出细细甜甜的呻吟。但是无论如何他总是保持着两分理智。这让我丧失理智,我们不停作爱直到他受不了开始抵抗。 我突然从那种疯狂状态中清醒过来:“……对不起,我……” 他伸手来抚摸我耳边的头发,倦倦一笑。我轻轻抚摸他光洁的后背。于是他像小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歪着头看我。过了一会儿,说:“雨快停了,你去冲个凉吧。” 隔着淋浴的水声,我隐隐听到那个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三部分。在阴雨中拉琴是一点都不爱惜琴的行为。但是含有水气的弦乐音听起来格外伤感。即使是那般激烈却又有些含蓄的音乐,在他的琴声中充满伤痛。我就这样听完了那段曲。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为我演奏的。 我走出去时,他已经收好了琴。随后进去淋浴。 他连房间都收拾好了,刚才的床罩也换成了干净的。我的衣服叠好了被摆在床上。地上的纸也全部收上放回书架。屋外的雨渐渐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样子。 我转过头看他的书架。 2002年 8月18日 晚 8:23 4.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2002年 8月18日 晚 8:23 当我走出浴室,我看见让·贝松在看着我的书架。一个人的书架能够反映出他的性格,这还是我小时候从儿童读物上学来的呢。他想从这些破碎的痕迹中知道什么?想了解我吗?好有趣。 见到我出来,他冲我腼腆的一笑。仿佛是不知如何开口一样。只有肉体上的关系,就是这样吧。 我也笑笑:“我去楼下买些晚餐,你想吃什么?不过,只有很简单和便宜的东西,其他的我也支付不起。” “随便,和你一样就好。” 我下楼买来外带的咖啡、长面包和成品的肉食。家里还剩一些酒。最后,向店主人兼房东太太借了把椅子。 她问道:“路易先生家有客人啦?真是难得。” 我答:“是难得的客人呀。” 楼上的让·贝松见到我手中的椅子,一瞬间眼睛中露出惊诧的神色。随后好像是非常感动。 我笑着说吃饭了。然后取出红酒和上次的玻璃杯给他,“我家里没有高脚杯,你将就一下。”他真的好像被感动了,不过和我这样无趣又寡言的人共进晚餐,会有他难捱的时候。但是他好像并不是这样认为。他温和的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呵,廉价的食物,索然无味的吃相,没有风趣的性格和广博的知识可以用来高谈阔论。 他突然说:“你吃饭时很专心。” 我有专心吗?我也一直在打量他啊。我也冲他笑笑,他绿色的眼睛很柔和地凝视我的面孔。不过,这样柔和的水波是我这辈子最惧怕的东西。这种温柔如同拉斐尔笔下慈悲充满怜悯的圣母。但如今我不相信有什么水可以冲刷掉罪恶感,有什么水可以冰冻犯罪欲。 我产生幻觉了吧,这个人怎么会给人这样柔和的冲击! 我吃不下饭了。 我身上灵魂中那一块块顽石被洪水狂猛冲击、相互碰撞无处宣泄。这样柔和的人,这样柔和的人……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不会去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 我伸手去够他的手。明显感觉到他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后他立刻握住了我的手。手指尖从手腕处一路摸索到中指指尖,然后细细地摸我手指上的茧。这是让我平静的触摸。天知道我渴望这样的触摸有多久了。他一边问我会痛吗,一边拿起我的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摩娑。我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到他的嘴唇上。川端康成在《雪国》中写那个艺妓的嘴唇如同水蛭一样鲜活饱满。让的嘴唇也是丰满的,所以他的脸看起来相当温文却有一丝诱人的妖。 “不痛,长了茧之后就不会痛。” 这种状态真是太暧昧了,我试着要抽出手来,他却不肯放开。 “贝松……先生……”这种陌生人一般的称呼使人感到分外生疏。他一分神,我抽出手说:“我收拾一下桌子。”他像小孩子那样很直接的表现出不满,失望和霸道,他抓回我的手开始啃咬。我干脆走到他身边抚摸他的头发。他的眼中一瞬间就出现了类似于火焰的东西。只可惜这团火太过温暖。 我极尽温柔的对他笑,我知道这是我在他眼中会美得恍如隔世又冷得坚如寒冰。这足以让他迷惑并且全无情欲。 5.由让·查里·贝松叙述 2002─ 8─19 上午 9:00 昨天我和路德维希上了床。这完全是我意料之外的事。它的发展之快让我觉得事情好像没有真实度可言,它快得让我觉得发生的一切完全有可能出自我的臆想。只有那个冰冷的拒绝像鱼刺一样卡在甜美的梦想之间。 然后他突然笑着问:“让我给您讲个故事吧。在玛格丽特回来之前。”于是他站起身来端走了杯盘,拿回两杯咖啡。他紧紧的贴着椅子坐着。笑一笑说: “我的记忆和语言组织都是混乱的,所以……请你不要太介意……” 我的父亲在2002年5月13日去世了。5月14下午5时27分我从音乐学院的大门出来。天气是那种压抑至极的闷热和潮湿。于是我毫无建树地想起天快下雨了。天空是那种不给人一丝生机的墨蓝,对心脏和肺都造成了压力。” 门口站着的是我父亲的管家,他负责接我回去参加葬礼。他有一张严肃静穆的脸,平静到你会觉得即使相隔十年他也丝毫未变。我走过去拥抱他,他吃惊又迟疑地招呼我。这是让人感慨的事实,我长到了和我熟悉的人一样的高度,而他几乎认不出我来。我离开家已经有十年了。而且的确如我所愿,我是在葬礼上见到我的亲人。” 从巴黎到伯伊修达城,我们要走罗曼蒂克公路。这条古老的路浑身上下充满了传奇。但并不是每一个走上这条公路的人都怀抱着浪漫激情怀古幽思凌云壮志的。像我就只能考虑一些琐碎之事。公路的两边是在傍晚过后从阳似火变得阴郁难耐的田地和葡萄种植园。虽然我们时常会路过中世纪的城市,但主要看到的还是田地。身着深色衣服的男女,极偶然的出现在视线中,然后犹如鬼魅一般消失。目光远处是各个时代修建的古堡,它们或者沿用至今或者易主或者像幽灵一样被弃置荒野。古堡周围通常都会有郁郁葱葱的黑树林。会有橡树、栗树、山毛榉和很高的松树,树林中难见天日,时而有一小块荒地上荆棘丛生,野蔷薇、苔藓、蕨类、蒲公英之类会像挣扎着喘息一样生长出来……” 因为伯伊修达城就像它们每一个一样,在充满了鬼气的植被后面隐藏着自己丑恶的躯体。” 没有阳光,一切色彩也随之黯淡。景色是随着人的心情变化的。树木的灵魂也掩盖不了那个地方灵魂精神的苍白与胆怯。走在路上,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打了几个闪,我的眼前如同出现了幻觉一样——父亲的毫无血色的面孔。他在城堡的塔楼上望着我,用他青灰色的眼睛,那种奇怪的浅色中发出充满魔力的震撼感。我……仿佛走进了一个中世纪的舞台,当时帷幕已经把阳光和世界上的理性全部阻挡在身后。” 我在想我们一家人都是如此这般的神经质吧。我说:‘这种天气很适合回家参拜死者对吧。’管家只是无言的点了点头。” 下了罗曼蒂克公路,穿过一座城——一座有很多蓦然黯淡的喷水池的城,车子走在一片荒野中。突然间一道闪电,击碎了面具一般笼罩在房子上方的黑暗,我的像吸血鬼古堡一样的家露出他狰狞的笑脸。” 半掩的窗子“吱呀”一声响了。小白雏菊出现在窗台上。它像它的主人一样狡黠又不可思议。也许它只不过是只在雨天中突然疯狂的黑猫,没有理性,挣脱常规,只打算游离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它缠着我的腿转了一圈在我打算抱住它的同时它毫不犹豫地弃我而去。他抱着猫,仿佛灵魂回归了一般。 他说,夜深了,路上小心。 6.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2002. 8. 22 周四 下午5:21 我预料之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伯伊修达城的被毁一定会像惊雷一样震动四方。学者、历史学家、博物馆和珍品拍卖收藏界都会聚焦于此。因而无论警方怎样不情愿都必须调查这样无序的案子,记者接着也就像苍蝇一样粘了上来。 下午的课程4点钟就结束了,我一直在闷热的琴房拉琴。一个小时后走到窗边,外面大门外被一群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四处骚扰路过校门的每一个人。一会儿一个人推开人群,十分恼怒的走向教学楼。那是让。 我在钢琴前的长凳上躺下来。重读那份报纸,它用了一个版面来写一件事:“望族古堡被毁,警察与美貌家族幸存者间的秘密……”,此外还刊登了一张照得十分不错的相片。当时让的一只手揽着我,我在咖啡馆前送他离开。说实在的这张照片的取景和色彩都不错。 不一会儿,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定定地看着他,他也平静地看着我,没有言语。他轻轻地在屋子里走动,我的视线就随着他漂流。他在我的位子上坐下。我轻轻的阖上眼睛。仿佛又那么一股气流,围绕过他现在在包围着我。 音乐的声音,曾经萦绕在这间屋子中的音乐的声音,应该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残留凝固在这间屋子里吧,至少我一直是这样认为。当最后一丝青紫色的光也被黑暗吞没后,屋外的路灯好像在故作坚强。窗外传来了清唱的歌声。楼上就是练声房,那个女生总是在这个时候才开始唱歌。 让绕过长凳走到钢琴前,随着歌声轻轻弹奏。我坐起来,背对着琴,留一半位置给他。他坐下来,像小孩子一样清晰缓慢又幼稚的演奏着。光线在他的脸上和手上诡异地跳来跳去。仿佛所有的浮躁都被带走了。 我扭过头看他的侧脸,直到那双猫咪一样的绿色眼睛也在看我。我们相互凝视。 “你来干吗?”我问。 “来,看月亮……”他抚过我的发稍,“好一双迷惑的青灰色的眼睛,你一定是月光的中毒者,你的眼睛你的发稍你苍白的皮肤都发出幽幽的磷光,是一种明亮的毒……” 他温润多情的唇轻轻碰触我的脸颊。低声在我耳边说:“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知道我已经中毒了。”他拥我入怀,温暖又干燥的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像测量一般抚摸着我的背。我不禁微微地发抖。 他说:“你像月光一样冰冷。” 我说:“月光是一种卑微又邪恶的光。” 他像抚摸一件中国的青瓷器一样抚摸我。我的皮肤和伤口就暴露在微弱的月光下,连月光那卑微的东西都在冷眼笑我。他眯起绿色的眼睛,说:“而你是无比纯净的……” 我一下觉得愤怒又悲哀,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中说出来的时候好像走了音的旧唱片,甚至是谙哑和呜咽的:“如果你养了一只猫,有一天它突然得了怪病,它的毛秃了,长出米黄色的小肉虫,浑身流脓,耳朵中长出蛆来,你还会爱它像以前一样吗?像爱以前那只干净、纯净带给你快乐的小猫?你是不是会丢弃它并且希望它死的越快越好烂的越远越好只要你见不到它就一切都好?!算了,反正爱情也不过像奶油一样华美而浅薄。”我躲开他的手,穿好衣服,开始收拾琴房,留下让一个人发呆。然后我说:“我们去吃点东西。我好饿。” 7.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 8 24 周六 上午9:03 那天晚上我们就像两个沉闷的上班族一样吃了沉闷的一餐。第二天我再去找他的时候,咖啡馆上的阁楼和那座音乐学院里都不见人影。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对他的了解少的可怜。我想到的第三个他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那座成了废墟的古堡。 我是不是把他给弄丢了,我不是十九世纪末某个晚上在巴黎街头上一家家的咖啡店找寻奥黛特的斯万,在伦敦的夜幕下找寻犯人的痕迹直到船坞的福尔摩斯。巴黎白日的太阳让人眩晕,快餐店外带的咖啡让人急躁,空气中混杂的香气不会给人丝毫启示。 当我第二天的早上接近绝望的站在他的窗下时,玛格丽特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乞求一般地蹭我的腿。然后很安心的缩在我的怀中。 咖啡店的红发女人打开店门准备营业,看到我惊讶地说:“您怎么会弄成这样子?!路易先生每周五都有聚会还有地下演唱会什么的。我没有告诉您吗·真是的,看您弄的……” 等她终于说出了具体位置,我抱着猫转身就走。 那条街是移民、无名艺术家和先锋艺术家的聚居地。很早以前那里就在灯红酒绿。许多无奈与愤恨之外就是自由的味道。 我终于在一家地下室里找到他时,一堆乱酒瓶、食物包装和横七竖八倒地就睡的人的较远处,路德维希躺在一张很长的餐桌上。小提琴抱在怀中,蜷曲着身体睡着。他长长的前发盖住了面容,看起来不安又固执。我推开给我开门的人,径直走到他身边。玛格丽特立刻钻进他的怀中,他脸上的妆都没有卸,眼睑上是青蓝的眼影。我吻他,并且希望自己也是他怀中的一只猫。然后我也睡着了。 记得有一个叫做SIN的乐队,有一张《喧闹的笛子,可爱的噪音》的专辑。它的乐评是“没有禁欲,没有压力,没有真实,没有谎言。”它用最有魄力的电子音乐袭击你的神经每次都让人在愉悦和蹂躏下接近疯狂边缘。它在你昏昏欲睡中向你灌输性、毒品、爱和自杀!路德维希的乐队比SIN要纯净却同时也更自由和放纵,他们少了些噪音却多出许多更具有摧枯拉朽的震撼。也许本来在另类音乐中,SIN就属于电子而他们属于歌特,但他们同样像毒蛇一样尖锐。他们渴望一些鲜血淋漓恶魔似的东西。 我在这不知名的街道和地下室中醒来的时候,我知道我万分清醒,可是我难以呼吸。 那把吉他的声音非常凶残它却不是下流和肮脏它只是狂暴又冰冷的嗜血。男主唱的声音温和动人每句话却像毒蛇一样置人死地。鼓声总在你的心脏无力搏动异常脆弱的时候敲出重音。贝斯像无关痛痒一般不急不缓。女主音的歌声如同天籁不在人间。路易的提琴,那把诡谧的琴和玄幻的音像无数幽幽的鬼火包围着整间屋子。 你幽黑的裹尸布下枯槁青灰的脸 你凄惨的心中毒蛇爬过的痕迹 钟楼上猫的啜泣女人的哀号 “救救我我不想死!!” 中世纪最完美的风啸 朝圣路上蹒跚的女巫 “死亡路上携你同行。” “温柔的吻安慰你心。” 我呆呆的等待他们排练结束。然后路易走过来递给我一块黑巧克力。他说我们出去走走。我们四处走走,我才知道他曾经走到过那些地方。这句话说的好奇怪,他本来就去过很多地方。不过在我好像只会记住他如今走过那些地方的身影。我们在小公园里看小孩子们尽情玩耍,突然兴起开始大吃各种零食。他在公园的喷水池前演奏各种温馨可爱的曲子。短暂繁复的练习曲,复杂善变的帕格尼尼,别致的小夜曲。被围在小孩子中的他,深蓝的T恤柔顺并随风轻摆。我终于想到他也只是个20岁的少年。 我们坐车来到那座图书馆前,那间所有内部构造和设备全部外化的图书馆。路易说它好像一尾骨骼外露的红色观赏鱼。我们沿着他的骨头爬到顶楼。顶层的阅览室几乎没人,我们在最接近屋顶的走廊上坐下来。 我说可不可以继续那个故事。 8.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2002 8 24周六 晚 20:30 让说:“继续那个故事吧。” 我说好啊:“那座城堡像是妖怪一样蹲在树林中。参天的树木看起来无辜又无奈。 这城堡是世袭的,但太过久远的年代已经让人无从得知是否有过重建和易主。关于它的传说观光手册上记载的是:疯狂的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对瓦格纳的音乐极端的倾倒,把自己和剧中人融合错位的疯狂,同性恋,极端的洁癖,孤独症,自虐,对梦想的向往以及自杀……他重建了这座城完全是出自梦想,他把自己包围在了童话的世界中。的确,哪里就是这么美,美到连现实和梦想的边界都模糊难寻。换句话说,你在那里可以一年到头的做梦,时间不会比死人血管里的液体流动的快一些…… 另一个传说要更久远一些,不过也平凡得和那些描写些乡间琐事的童谣没有区别:一个乡下的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用他的剑与马得到了国王的赏识,他用别人的血和尸体换来了领地、田庄、城堡和美女。从此他开始生活在一座阴森神秘的城堡中,不知何时他变道不为人知的奇特:阴郁凶残贪婪易怒暴躁不可理喻,唯我独尊、嗜血和性虐待。杀妻弑母的丑闻足以拒绝任何正常的体面人家的来访。整幢鬼气又冷癖的古堡好像一座还有人在其间喘息的坟墓。在生命的末期他为子息所弃,像老鼠一样死去。之后几乎每一代都会出现这种类型的人。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这幢城堡的角落里自中世纪起就潜藏一些超自然的物体,而日复一日居住于此的人会受到浸毒理性崩溃。 不过这些都是传说,掺杂了太多的臆想的东西,没有已知条件,只有绝对不完美的推理,自然得不出结论。 进入家族的私人领地,穿行在墨绿色山毛榉树间的林荫道,不久就可以看见那幢爬满青藤却泛出灰白色的城堡。那是一种犹如死去动物的骨骼般的灰白。时而在吸收光亮时而又放出诡秘的磷光般的物质。 正门的台阶前站着一群面无表情的仆人,他们接过我的行李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扇漆黑中透着锈红的大铁门此时挣扎着又讪笑一般张开了。我随着管家走上长长的台阶,然后就被吞入一张恶魔的嘴中。一进门还是那保持着古老风格的长长的走廊。墙壁上置着昏暗殷红的油灯,若明若暗的光线下隐隐只能看到古代战士盔甲的轮廓。金属的表面由于岁月的流逝而蒙上了一层阴雾。曾经盔甲下狰狞凶暴的灵魂有多少次‘铮铮’的毫不甘心地回荡在走廊上?以至于现在仍能感觉到擦身而过的寒风。 想来当时我还是极度相信自己的理智的,我曾是那么勇敢。 漫长的走廊终于走完,管家侧身推开那扇结实的桃心木大门。 穿过门就是古堡的大厅,一个幽灵不能进入的地方。 还是多年前那套家具。坚硬厚实耐用静寂平和安全,永远永远默默地蹲在那里。小时候它们给我无限温暖。温暖,还有那个发着暗光的人影。当时奥图·斯图尔特冷然地站在酒柜旁,一手拿着酒杯,缓缓地旋转着它。他漆黑的头发已经长及肩背,穿着白得离奇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 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睛漆黑,目光弥散没有焦距。在看到我的瞬间露出一种抑郁奇特难以分辨的神色。 ‘路易……’他哭泣一般虚弱地随着呼吸呼喊我的名字。我从没想象过他会发出这样脆弱易碎的声音。他长得很高很壮,那时候我好像看到撒旦在哭泣一样,我身不由己地走过去,他猛地抱住我。我拍拍他的后背,他乖巧地把头放在我的肩上。不肯离开。他很用力的抱着我,呼吸却平稳干燥。 ‘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奥图幽幽的说。 我躲开他。 ‘路易……’他再次叫我。 我转过头不看他,问:‘我父亲在哪里?’ 我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十分冰冷。 ‘这里。’ 那是一间用青灰色的石头建成的高耸的房间,接近房顶的地方有一扇狭长的窗子。我从来没有走进过那间屋子。它让人联想到我的先祖的灵魂或者那传说中的什么未知生物也许曾经飘泊又停留在了窗口上,他们比我们清楚这座古堡。 奥图打开一盏昏暗的小灯。我面容安详的父亲就躺在棺材中。我从来不曾想象过他会有这样温柔平和的表情,虽然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到我再见他时他将是在棺材中。只不过我没有猜到我只等了十年。他在仍然年轻,仍然美貌和具有绝对魅力的年纪就死去了。已经变得阴冷的尸体看起来却还是那么生动鲜活:柔软的头发让人想到他在最突兀的时刻露出的温柔,凌厉的眉毛让人想到他带到坟墓去的顽固与偏执。还有那神经质的不停地张开又握紧的左手,到死都不忘记要合上。他所有的一切都没变,仿佛不一会儿就会爬起来冷冷的对我说:‘你来干吗?’。 看到他的感觉很奇妙,因为我现在几乎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然而不知何时我自己也会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吧?我很奇怪我在想那些问题时居然感觉自己在微笑和发抖。 ‘你回来了,你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安心的。’过了很久奥图突然开口。 我让他叫回了神儿,缓缓抬起头,寻找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他可能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多年后回家参加葬礼,听遗嘱。事实上我连我的家族在经营什么都不知道。而奥图一直是父亲的得力助手。 黑暗中我看不到他说话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无论何时都炯炯发光的眼睛。我笑,心想我对那些没兴趣。我告诉他:‘如果我父亲已经安心了,那么葬礼之后我也可以回去了。’我明显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我问他怎么了。他还是用那低沉平稳的声音告诉我该出去了。 长长的前奏中,仿佛鼓声渐急,几个不断闪现的闪电后暴雨随着巨雷而至。” 9.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 8 2421:12 路易说到风雨大作时就下意识地躲到我怀中,额头蹭着我的脖子。我揽着他,抚摸他的头发,像在安慰一只紧张不安的猫咪。他说:“好温暖,那一夜好冷……冷到冰封了我所有正常的思考和理性。 当晚我什么都吃不下,喝着咖啡缩在厚实的沙发中看奥图.斯图尔特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他没打算跟我说一句话,我小时候认识的他绝对不是那样的。即使小事琐事没什么可说的废话他也会说来逗我说话,而我竟然傻乎乎地记住了他所有的话。我记得他说过他六岁学小提琴只学了2个月,于是我坚持着学下去。他从不看艺术电影,于是我们一部一部看完了迪斯尼和日本的动画以及好莱坞的所有大片。我甚至想什么时候我会写一部剧本给他。只为他写。我们会一起在雨中走上两个小时,上教堂偷看别人有多虔诚……他讲话从来不用华丽的词藻,甚至因为话中形容词副词的缺乏而几乎不具有语言表现力。但我喜欢他平实的语言。就好像我相信顽石中装载着最稳定不会改变的元素。我一直认为他有最顽固最执着和亘古不变的感情,他应该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感情的!为什么他不再对我说一句话?! 于是我悄悄起身,拿上烛台向自己房间走去。其实我们家人都很固执的,他们没有谁会在楼梯和走廊上安装电灯。每天夜里住在那儿的人手执蜡烛走来走去好像在上演小说中的情节,只差飘逸的丝质白色长睡裙裙裾扫过地面和台阶。那些属于哥特故事的女主角。 我只是习惯在某些固定的拐角或房间前停下,闭上眼睛,伸出左手贴上粗砺又坚硬的墙壁,把蜡烛直直地举向前方,随着光摸索着向前走。这是我的仪式,这样总让我想到冥冥之中有什么引领着我,如果不是无聊的命运那就是异教中亦正亦邪的神灵。 我不信基督,他说除我之外没有别的神之后又摆出一幅尽善尽美的嘴脸真实恶心。即使是神也会又无法挣脱地噩梦和力不从心的黄昏。而我正年轻我可以自信的嘲笑那些几千岁的老家伙们。 这是我十年后的回家,所以我摸不到我以前的手印。我试着摸索一些新的痕迹:是不是许多年前曾经有和我一样身高的女子把惊恐的颤抖的手贴到墙壁上,或者用尖锐的指甲白皙细致的手指呼啸着划过它并留意听它狂笑尖叫和哀号……更甚至它是否被面部神色奇怪的男子用鲜血涂抹上异教的神秘符号。 我睁开眼睛不再胡思乱想。 但眼前不是我房间的门。 有什么东西召唤我到了父亲的禁地,我轻蔑的笑笑,推开门。国王的寝宫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说实话,进入那房间我觉得很失望,虽然它豪华奢侈得不像话但是仅仅是豪华而已。那个剥削了我整个童年的人,和我除了有血缘和金钱关系之外连握手和拥抱都没有的人,那个散发着阴森森的抑郁的怪人他的房间只不过是这样只有奢侈。连体现他的偏执和爱好的东西都没有。要知道对这间屋子的想象在我心中的阴影里盘踞了十几年。这感觉就像得了不可告人的隐疾的人在隐忍了十几年后发现那居然是个误诊一样。 我开始笑,很放肆很夸张地笑。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地。 我躺在他的阿拉伯风格的卧榻上。睁着眼看那绘满宗教画的天花板。真是风格杂糅的奇怪房间。他就在这种宗教画下面过他糜烂的夜生活吗? 真可悲,我有着和他一样的脸孔、身材和血液。我从生下来就注定受他的影响,我是被月亮的毒亲吻过的孩子,我在想到美丽又邪恶的事情的时候也会兴奋得浑身颤抖不已。我不被道德和宗教信仰所束缚,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带着一丝我父亲才会有的笑容渐渐进入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感到有人压在我身上,一个我做梦都会想起的温暖干燥的大手在抚摸我的脸。 我知道那是奥图·斯图尔特。我带着一些迷幻的感觉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当时他完全不是一个清醒的人,他像在梦游,他眼睛中有那种爱到痴狂的光芒。他向亲吻着膜拜的偶像一样亲吻着我,我可以看到他眼睛中涌出的泪。 他喃喃地轻呼:‘斯坦茵,斯坦茵……’ 我如坠冰窟。 斯坦茵是我父亲的名字,他们,虽然我不甘心,死都不甘心,但我只能承认他们确实有关系。我像着了魔一样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我眼睁睁地看他解开我的衣服亲吻我,我难过痛苦像被送上祭台的祭品心如明镜却不能反抗,甚至眼泪都流不出来! 突然间我听到‘吱呀’的推门声。有什么人走近我们。 ……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孔用淡青灰的眼冰冷地看着我。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奥图抱着我!!他知道不论我心里多难受,身体却期待着奥图!!! 而他,有绝对的自信奥图的一切都属于他!奥图口中呼唤的名字永远都只有斯坦茵一个!!他非常快乐即使死去了也非常快乐!!! 他对我露出帝王一般的笑容。 他仍然是这里的神。 他蔑视众生。 他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我。 他轻轻地说,语调依然傲慢:‘奥图亲爱的,你认错人了……宝贝,我们离开这里……’ 奥图就像奴隶一样温顺地听从他的命令。像刚才我无力拒绝他一样,那时我也无力挽留他。 斯坦茵看着我不甘心又屈辱的脸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这个笑容甚至止住了我的发抖。那是一种巨大的压迫。他跟在奥图身后出门,最后回头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表情就像心情不好的人怒视着镜子一样。 我那一夜就被这种压迫感狠狠地碾过,浑身冒着冷汗,仿佛用尽了身体中的所有水分,再没有什么可以湿润我的眼睛了。” 10.由路底维希·冯·克林德尔叙述 2002. 8 . 24 22:7 我接着讲下去: “那天夜里当我以为我会被自己的冷汗给淹死时,那掌管日月万物的神才带着惩罚的笑脸赶走了黑暗。我看着一点一点变得单薄的黑色欲哭无泪。然后像逃跑一样溜回自己的房间。 我的大海一般蓝的房间多年未变,似乎也不曾甩开过长年的恐惧。我冲进浴室洗澡。我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浓郁过自己百倍的薰香和魅惑。微冷的水使我清醒不少,不管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徘徊,他也只能出现在夜里。冲完凉出来,天色已经大亮,我的床上赫然放着一套西装。柔软的手感,名贵精致的手工制作,复古的款式,珍珠灰色。床下是一双意大利名家手下作出来的鞋。 奥图·斯图尔特留下的字条上写: 穿上,我们去教堂。 十五分钟后我下楼。奥图穿着衬衣在沙发上看报纸,白天的房间很明亮,仿佛一丝阴影都没有,他问我昨晚睡得可好。然后很自然地帮我调整领带展平衬衣。 他说:“你好像王子一样。” 我冲他笑笑。早饭过后,我们骑马去教堂。伯伊修达城里有不少骏马。它们被当作运动和交通工具来用。我想起了当年和他一起学习马术的时光,不过比起骑马去,我更希望我们是像踏青一样走过那及腰的夏日的青草地,走过长长的那段路只是这样一定会弄脏那双昂贵的鞋子。 其实那天的草好漂亮。在高高的马背上看那时深时浅的草,那些馨香的花,还有那个人的温和却深藏不露的笑脸。 穿过那个静寂的保有中古风格的小城时,所有沉默的人都在用同一种惊诧的眼神看我。来到教堂,我贴着墙壁,从下向上看向高高的屋顶,那粗糙的墙壁和高不可攀的尖顶让我头晕目眩。和奥图走进教堂时,所有的牧师都在看我。奥图走向忏悔室。 他不忘记问我:“你也需要忏悔吧。” 我笑着告诉他:“我既然不要救赎又何必忏悔。” 于是我像是来参观的游客,看那肃穆沉重的壁画,看基督像,看那些美丽的彩绘玻璃和光线变化。 突然一只白鸽由于触了电而径直地从空中落下,我可以看见那白色的小小的身体和飞散的羽毛。我走出教堂,寻找那具尸体,它静静地躺在平整的草地上。鲜红的嘴喙紧闭着、纤细的小爪子蜷缩着,一个纯白的灵魂又被上帝召走了,而鸽子的伴侣兀自围着它一圈又一圈转个不停,轻声地‘咕咕’地询问着死去的爱人。 草坪附近穿过一道栅栏就是教堂的墓地。我的父亲会葬在哪里?似乎那不由我作主啊。我笑笑,蹲在附近继续看白鸽的祭奠。看到奥图走出教堂。他很不满意那件珠灰的西装上沾满了灰土和泥巴。我说:“下次作件深色的衣服比较合适我,灰色适合死人灰白的脸。”然后我抓起地上死去的白鸽,骑上马往回走。活着的白鸽和那面无表情的男人一路跟着我回家。 到了家,下马。看着盘旋着不肯离去的白鸽,我说:“走吧,总不能连你自己也一起死去呀。” 奥图看看我手中的尸体,问:“葬了吗?” 我笑笑,说:“不用。我恰巧想吃鸽子。” “那是教堂的……” “是神圣的食物。” 他不再与我争执,我也如愿吃到了烤鸽子,只是奥图不肯吃一口。白天是让人兴奋的漫长。我在沙发上看着读书的奥图看了一上午,中午开始就缩在沙发上开始睡觉。睡梦中我感觉他拂开我的前发,我一惊。却只看见管家站在面前。 “奥图呢?” “这个,我不知道。少爷你要不要回房间睡?” “不用了,你走吧。”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看我,走了。 下午四时十五分,我第二次走进那停尸间。奥图就像那只仍然盘旋在屋外的白鸽一样依偎在父亲的尸体旁边不肯离去。他脆弱地不堪一击,他痛苦欲绝。我突然间想起来那温柔的鸽子身上刺眼的白色羽毛,那鲜红的微微地蜷起来的小爪子。它们那么圣洁地在诠释着死亡。不过那时是下午四时十五分,外面阳光普照,哥特式的房间也拒绝不了阳光。 于是我从奥图的背后轻轻地抱着他,我说:“亲爱的不要这样,我们不能总呆在悲伤和怀念中,我们离开……”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出房间。心里满是复仇的快意,我可以想象那具尸体更加苍白、枯槁、萎缩、腐烂和恶臭。” 11.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4 23:29 路易说话的语调像极了在绷紧的琴弦上跳跃的猫。 但他突然停下不再作声。图书馆的管理员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响起来了。路易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串钥匙,打开通向天台的门,我们偷偷溜了进去,躲过了工作人员的闭馆巡视。我们从天台探出头去,看着一层又一层的电灯关闭,直到最后剩下了通宵阅览室。他兴奋得像装睡骗过了父母的而在半夜爬起来与精灵玩耍的坏小孩。 他拿出小提琴来开始演奏,曲目是今天早上听到的那个那首。他弹了小提琴部分又转为演奏主音吉他地旋律。最让我惊讶的是相对于忧郁诡异的旋律他脸上的表情居然是——虔诚。 他仿佛是敬仰着自己的敬仰信奉着自己的信奉。他有他的神,不为人知的神。 也许那神就降临在他的琴弦上。 他拉我进入了他熟悉的他掌控的节奏中。他像预言家一样引导事态变化。我暂时选择束手静观。 一曲奏罢,他盯着我。眼睛是水汪汪的,少见的软弱和柔情。我走上去,帮他收好琴。轻轻抚摸他脖子上拉琴磨出的茧。音乐天使的标志。他怎么能被忽视和错认呢? 我亲吻他,我希望自己能安抚这个哭泣的孩子。 他突然间双臂紧紧缠着我好像挂在人身上的小猴子,发出“咯咯”的笑声。我伸出手去挠他。彼此的脸颊蹭来蹭去。他怎么能这样阴晴不定。 我抱他坐在天台上弃置的桌椅上,抓紧他抚摸着我的手。我知道这种束缚如同扼杀自由一般强制霸道不公平,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于是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我自问我有多少比率能看透他的灵魂。 他狡黠地抬眼看我,无所畏惧。还是说他把所有语言和语言背后隐藏的事实变化成音符:神秘莫测猜不出来龙去脉起因结果的记载符号。我是警察可惜我不是破译密码的专家。所以一切事情简单地概括的话就是我一直在倾听一个离奇的故事。一个让我嫉妒和愤怒的故事,可是我闯不进那个舞台。可是路易他目光炯炯的回忆一切,好像我不能把他拉回现实中。 曾经听说过这样的笑话:有个男人看到妻子正在和别的男人拥吻,丈夫很有风度地说:“对不起。打扰了。请原谅。继续。” 如果是我的话我做不到。 有一股激烈的情绪在胸中翻滚。我狠狠吻住他。路易起先吃了一惊随即就甜蜜的回应着我。他甜甜地与我嬉戏,灵动可爱。但是太天真了。我尝到了血的味道并感到他濒临窒息时无力地挣扎。我笑了。他的眼神由吃惊转变成气愤随后却是无所谓的冷淡。 我放开他,看着他平缓调整自己的呼吸。他很开心地笑着问我:“我的血很甜吧,趁着我还没死就尝尝这甜美的血吧。”说完他脱下T恤,蘸着口腔中的血手指抚过胸前的伤口,并细细涂抹。 无法移开视线。 清冷的月光下,那鲜红的嘴唇张开又合上。 他清冷的声音说:“过来抱我。” 我把他轻放在桌子上。他静静地躺着,阖上双眼。手指抚过温度适宜又柔软的皮肤,感觉他心脏的搏动和血液的流淌。这就是“存活”。 如果这样一个好像具有魔力的美人失去了生命,渐渐地美丽开始褪色那么守护在一旁的爱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那个奥图·斯图尔特有着什么样的心情,这让人难以揣测。 我自己的心情已经复杂地不可陈述了。 我温柔地如同守财奴亲吻着金银珠宝一样对他,然后以自己都不相信的粗暴进入他。他尖叫出来,睁开大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我野蛮地撞击着他而他虽然痛苦难耐却冷眼相向。我柔声问他:“你昨天去了哪里?”他没有余暇来回答我。我在他被情欲笼罩时突然停下,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督促着:“亲爱的路易,说呀。”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我死死按住。 于是他放弃挣扎,叹了口气,干哑却甜腻地问:“你真想知道?”不经意地他的大腿蹭过我的腰侧,若有若无的抚摩。他的腰不安生的扭动着。 他邪恶地笑着冲我说:“我记得我们在床上旗鼓相当吧……” 我浑身按捺不住。 我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操纵着。 月光扫过他苍白的身体,赋予着这场景超现实的幻像,他好像是飘浮在现实之上冷眼静观世俗的异物。 我笑着告诉他:“路易你好美,我可以把你当作天使来感叹崇拜。” 他笑出声:“如果你好好服侍我这天使的话,我会传给你神谕,包括我昨天干了什么。” 好啊,算我陷进了这战争一样的性爱中好了。 12.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2002.8.259:20 周日 昨夜一夜无眠。周六的巫师狂欢夜。 身体很痛还有一种纵欲后的空虚感。结束后我和让相视无语,看朝阳一点点升起来。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温柔又无奈甚至是悲伤的神情。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把他拉进我疯狂的世界我很抱歉,但是于我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好像悖德的人不会在意道德一样。 痛苦和嫉妒是一种陷落。 抱歉我真的绝对冰冷,太阳的热度不起作用。我只是拒绝不了它的东升西落。 阳光每一次都照在让·贝松的脸上。他果然是合适活在阳光下的生物。他的眼睛中有纯净又明亮的光,有让人可以倾心接近似的小动物的温柔。他英俊无比。 我笑了。抱膝坐着把大半张脸埋起来眼睛眯着,笑了。他走近我,亲吻我的脸颊。我们接吻。他帮我穿好衣服抱着我在一堆惊诧的图书馆管理员身边走出去。 街道上充满夏末清晨特有的浪漫。我们买回一盒嫣红的草莓,让说他想到了The Cranberries地《Ode To My Family》。主唱优雅平缓又慵懒的声音唱出冰冷绝望的故事。 草莓的香味一点一点像从它们的颜色中散发出来。清雅、淡淡的打动人心。 让的眼睛中也散发出香味,暖暖的带着不安。 让去淋浴,我四处寻找家里放的香槟。酒不错,可惜我没酒窖没法保存。只能临时降温了。希望他在品酒上不要太挑剔。换我去冲洗时,原本杂乱地放在洗漱台上的用品按种类和大小摆放地整整齐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让探头进来,看到我的手指在洗发水和浴液的瓶盖上点来点去,温柔地催促道:“快点洗,别玩了。”哦,原来不自觉地笑出来的时候可以是这样心情明媚啊。 我们在洁白的床单上吃草莓喝着缺乏保养地香槟。上午的太阳是微醺地。 让靠着墙坐着,时断时续地同我讲话。他说他五岁时就开始收集古董的照片。他醉心于印象然后是实物,他去古董店找寻那些被弃置的古董碎片。他甚至去博物馆求教复原文物的方法,去美术馆参观古画和工艺品的修复。 “你有完成的作品吗?”我问他。 “小时候有。12岁时,是一个磁罐。”他想了想。说:“但是我只能用胶水把他粘回去。” “会有裂纹留下的。” “是啊。” “很丑陋的。” “古代中国人用裂纹来占卜吉凶,这怎么会丑陋?” 我停下,过一会儿说:“你该去看看以前的伯伊修达,那里除了人之外,所有古董和工艺品都不用修补。” 他看看我,不做声。 然后,他说:“我爱你。” 这回换我思考,我说:“没有理由的事。” 他问:“难以置信吗?” “除非你会喜欢裂缝之类的东西。” 他温柔地说:“我喜欢修复。” 我停顿下来,然后告诉他:“我拒绝控制和改变……让,你其实不必……”他把我揽在怀中说:“我拒绝不了爱情。也许我作不到完美修复什么但我会尽力保护。” 我笑了:“到现在你还有什么需要去保护的?” 如我所愿,我看到了他心碎又无助的延伸,我的灵魂可以在黑暗中起舞但他作不到。可怜的家伙。我用手指细细梳理他柔密的黑发,柔软的光滑的手感。于是我们慢慢睡着了。 我醒来时玛格丽特正在不停的蹭我的腿,猫咪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让穿着白衬衣坐在窗前,看起来落寞和郁郁寡欢。CD机中放着SOPOR的新专辑,一个忧伤的男人用哭腔唱歌的男人。 我披着被单坐在餐桌前,看着让为我们上菜,斟酒,没有蜡烛窗外也没有云,月光在食物、餐桌和酒上洒下一层清漆般的光泽。让的黑发和白的耀眼的衬衣。碧绿的眼睛,绿色,暧昧和充满依附感的颜色。 我问他:“这是三月兔的月下茶会?” 13.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6 9:25 星期一 无聊的星期一。无数的文件。 桑尔热小姐端来咖啡给我,她的笑容很热情,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和牛一样的腰身。更严重的是她以为自己魅力超凡,可惜说话时总掩盖不住那可笑的外省口音。她对所有的人调情和卖弄风情可惜讲不出一句有意义的话,矫揉造作和故作可爱掩饰不了无知和平乏的心灵。我可怜的星期一,心情就这样被破坏了。 我端上咖啡杯揣着记事簿四处寻找安全的不被骚扰的地方。刚到楼梯口我就愣在了那里。路德维希背着他的小提琴微微低着头慢慢的在爬楼梯,不张扬却有一种神秘的高雅。我喝一口咖啡,把纸杯往楼梯扶手上一放,在他走近的时候拉住他。他显然是吃了一惊,随后笑了,说:“你果然在这里。”我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一脸诧异:“那你那天为什么突然会来到我的阁楼?” 他小心地碰碰我发僵的脸,说:“周五和今天我要录口供的。和保罗先生。”我往楼下望了望,保罗果然在大步地穿过大厅,我顺手打翻咖啡杯,拉着路易说:“我们里面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可没心情笑。 我带他到审讯室,倒咖啡给彼此。 我坐在桌子对面盯着他看,路易突然说:“喂,让,你不要这样凶巴巴的,你笑一下好不好?”对,我没什么立场去干涉他的事情,我笑笑,心想这个笑容难看死了。他说:“你笑起来好漂亮,因为你的眼睛很大很亮,但是——眼袋也很大。” 他双手捧着咖啡杯,眼睛刻意张的大大的一闪一闪地看着我。 藏起了尾巴的恶魔。 保罗带着杀气冲了进来,对我大嚷:“让,你看到哪个混蛋用咖啡浇我,让我杀了他!”我放下咖啡杯拍拍他湿搭搭的肩膀,说:“你老婆刚才打电话给你,乘回家换衣服的时候休假吧。”保罗立刻释然,看到路易却说:“可是,口供……”我随口就说:“没事,我替你。”他热情的道过谢就跑了出去。我拿过口供纪录,关上门,然后仔细阅读。和他讲给我的故事没有出入。路易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出神地看窗外的树。 我轻轻咳了一声,说:“最近我们人手较少,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先生,现在由我让·查理·贝松记录口供。请继续。” 我打开录音器,突然间在他要说话时又关上机器,他看着我表示不解。我递给他口供笔录,说:“说成记录形似,简短些。”他面无表情地看看我,我慌慌张张地说:“你知道有我不想听的内容的时候,说省略。” 他想了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中,然后说:“回家的前三天内不论我怎样阻挠,奥图多半时间还是守在父亲的停尸房里。他就那么守着,不言不语,好像已经变成了石像永远属于那里。于是我也总是坐在房间的角落中看着他们。” 很怪异不是吗,斯坦茵的脸上时亮时暗,就像是情绪变化一样。他们两个在讲我听不懂的话。” 5月17日是父亲下葬的日子,我本以为从那时起我和奥图……省略。” 我觉得多多少少那古堡也许会变得平静。” 那一天天气阴沉,见不到一丝阳光,却也没有下雨。阴霾的天空下,奥图穿着黑色的西装手捧着嫣红的玫瑰。那场景像一幅版画。牧师说:“我泥足深陷,洪水将我淹没,我喊至精疲力竭。在告别仁慈的主人斯坦茵·冯·克林格尔之际,我们怀念他生前的善良、慷慨及充满活力。我们所珍稀的一切,爱人,朋友,躯体,灵魂,全是上天所赐,终要归还。我们是同行过客,有着同样的归宿。我们的所爱既已得永生,让我们记住,爱也将得到永生。我们会怀念他,我们的爱会驱除黑暗。”真是讽刺。我们轮流去献花,我送上小白雏菊,对父亲说:“尘归尘,土归土,回到您应该去的地狱吧。不过您怎么能容忍那种胡言乱语来诋毁您的名誉呢?”为他献花的男男女女各个样貌不俗,女人们精致完美,好像他收集起来的各色玩偶。男人们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其中有一个人我认识,他叫作爱德华·德普。和父亲一样是柏林爱乐乐团的董事。他目光深邃,面孔能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他的气质就像斯堪的纳维亚的神,虽然体格不够高大。他有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和犹豫,但骨子里却难掩野蛮与凶残。有一次他到音乐学院找过我。他说过他每年都会到巴伐利亚避暑游玩。于是他随我们一起住在伯伊修达城。 没过几天律师宣布遗嘱,遗产是奥图的,这把小提琴是我的。奥图邀请我们住下,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们,葬礼之后他就开始埋头于书本。德普先生一直陪着我。我无意离开奥图,德普可能处于同种原因无意离开我。直到7月5日。” 路易在说到7月5日时停顿了一下,他犹豫不决,好像不知道是否该去回想那记忆一样。当他下定决心说出来时,声音中仍带有那种神经质的痉挛。 “七月五日,星期五。天气极差,风很大,有要下雨的征兆,而且,没有明亮的月光。我们不能外出散步。德普先生在客厅里写信,奥图仍然在看书。那时他总在看一些关于异教和神秘学的书。于是我走进家里的藏书室,很明显,最近常有人去。那间房间有一大半很干净,因为我们有一大堆怪异的藏书。房间的角落里摆放的全是圣经,各种版本各国文字的圣经。可惜上面已经沉积了不知道几百年的灰尘。至少也有过好几代的蜘蛛生活在那里了,我冷笑一声,抽出一本看起来还算是新的,一只深蓝色的蜘蛛,有手指甲大小的蜘蛛惊慌地爬上我的手,不知所措的绕来绕去。我放它回书架,看着它消失。那本圣经放的地方,书架的木板,靠墙的地方有些破损,那痕迹就像用手指抓出来的一样,我心中一颤,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顺着那裂缝从上向下……我碰到了一个冰冷的手指骨,尖锐又不甘心的手指骨,恐惧从脚底升起,我落荒而逃。” 跑进客厅时,奥图已经不在,德普抬起头来看我。我知道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他冲我笑笑,他简直就像救命的稻草一样,他问:“你被什么吓坏了?是你手中的圣经吗?”虽然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但依然觉得那种恐怖并未消失,没有一个人一件东西可以给我安全感。” 我失神地抓紧手中的圣经,纸页那一面深深卡着一片泛着紫红色的指甲,我木然地缩在德普怀中,被蜘蛛丝一样的恐惧紧缠不放。” 哦,你可以不用这样盯着我,我会省略地说。夜里11点45分。我完全睡不着觉,就那样走进客厅,隐约地感觉客厅中有冷风灌了进去。我很害怕,也许害怕书架后面的尸体会推倒整面的墙冲进房间对我冷笑,也许我怕我已经变得陌生的亲人会把我或者是他们的人性砌进厚实的高墙。在我怕得发抖的时候,我听见了关门声,那很遥远但可以听见是在关一扇厚重的门。” 我是拉小提琴的,所以耳朵相当敏锐。好奇心像是一只发情的猫,疯狂的驱使下我还是循着声音走了过去,那是我父亲曾经呆过地停尸间。我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壁灯还残留着如同蓝色蝴蝶一样的光。墙壁看起来斑驳沧桑。我四下寻找可以变出那扇门的开关,我疯了一样抚摸每一寸墙壁,就像书架后面的那具死尸做过的一样。” 等我绝望得快哭出来时,我坐在放棺材的石台上,可怕的是那石台居然是温热的。我战战兢兢地躺在上面闭上眼睛回忆当时父亲躺在上面的情景。耳边响起来奔跑时呼呼的风声,感觉到地道里沉闷死寂的风。睁开眼睛时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灯光微弱,我起身向前走去,灯光诡秘地在身后一盏一盏地熄灭。” 没有退路。” 耳边除了风声还有精致厚重的皮靴踩过石板的声音以及贵妇人的裙裾发出的唏唏索索的声音。我在通道变得一片漆黑之前推开了石门。门外是可怕的密林。那天夜里如果突然间出现了什么魑魅魍魉来杀死我我也根本不会感到意外。那片森林生来就带着怨气。那是邪气很重的夜晚。” 弦月。” 家族的墓地。” 入口处残缺了翅膀的白玉天使。” 黯然失色。” 我不是跑到墓畔写作的诗人。奥图也不是去祭拜死者的人。我不知道他如果钻进墓室中去殉葬的话我应该去找医生还是牧师。他在充满尸臭的墓室中珍爱的抱起我的父亲。我除了尸体上的裹尸布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我们从一道玄黑的布满红锈的门后穿过,走进了充满潮气的密道。我记不清楚那密道有多长了。残破和不断渗水的地道。出口处是城堡中底层的地牢。我开始爬上楼梯时听到前方传来落锁的声音。” 我成了进不去城堡的囚犯。我突然间明白了那种感觉,那种不断哀号和想要抓破墙壁的挣扎的感觉。挂在墙壁上的祖先各个风光无限,所有的风光都只在那画布上面。” 四周很静,可以听到压抑不住的尖叫和扭曲变形的狞笑。” “当我不顾一切的扭头想逃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了很清楚地听到了水声,那时我才想通为什么这个只有一道锁的地牢会叫作地牢。密道中有一扇闸门,用来灌水的闸门。墓室的那一端有铁门堵着可以毫发无伤而这一端也会由水来囚禁地牢中的人。那些树根每年的雨季中都会储蓄大量的水,所以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一条地下河,并且从很早以前就有人开始利用它。这是我不知道的陷阱。 地下水幽黑又沉重,不断的爬上楼梯来到我的身边。我绝望透顶。我甚至没有想过去问到底是谁在害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发疯似的去摇那扇铁门,口中除了哭声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树木充满怨恨,他们操纵水位时高时低,不断拉扯我的神经。 斯坦茵,他也一定对我充满蔑视,他甚至不屑于自己动手,他照样能看到我狼狈不堪丑态百出。 谁来救我? 我想不出一个人来。 饥饿,长时间的惊恐和紧张,绝望和自怜可以让感觉变麻木。 四天后我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饥饿而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经是一周之后。在那座小教堂中。每天睁开眼睛时就是洁白的床单,缤纷的彩色玻璃和床头的十字架及耶稣。我和爱德华·德普像藏匿一样躲在小教堂里有半个多月。 然后他陪我一起去拿回我的小提琴。 回到伯伊修达城时,城堡中洒满了殷红的玫瑰。气味刺鼻。奥图很平静的迎接我们回来。甚至不问为什么我消失了快一个月。没有什么为什么要问。 一个复活的恶魔又占据了城堡。 有玫瑰花的地方就有幽灵走过。 奥图也像幽灵一样穿梭于古堡的各个房间。我看不透他想做什么。他的脸上时常可以看到忧伤满足释然或者疯狂的神色。唯独缺少理智。 对我来说却是能多呆在他身边一秒钟也好。 8月15日是他最理智的一天。 他说:“我要炸毁伯伊修达,你们不想死就离开。”说完就把打火机扔到了玫瑰上。火焰从一个点开始向四面延伸,玫瑰的火焰。我愣在那里看奥图走上二楼抱出父亲。他们安坐在客厅沙发上,像我小时候常常看见的那样。 德普拼死地把我拉出城堡。那时整座城就像是邪火中的恶之花一样燃之不尽。” 路易深吸一口气:“就是这样。” 我看着我的纪录,再看看他闭着的双眼。3分钟后,叹一口气说:“矫揉造作,漏洞百出。” 路易唰地张开眼睛,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起伏。 “你还……隐瞒了什么?” “隐瞒了……什么?隐瞒了一些……矫揉造作和满口胡言吧。” 沉默。 桌子底下一只脚伸过来顺着我的裤子向上滑,贴着大腿内侧滑向我的下体。似有非有地碰触。 他眼色朦胧,他问:“让……难道你不喜欢……我的……故事吗?” 我抓住他的脚:“穿上鞋坐好,别指望这些下三滥的招数能帮你什么?” “那你是否曾经指望过警察的身份能帮你做到点儿什么呢?” 问题出现了。 路易问:“你到底爱我什么?” 是啊,什么和为什么。 他单手托腮坐在桌前静静的看着我,目光里充满同情与无奈。甚至是明知故问的平静。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蹲下仰着头看我。然后额头和我相抵坐在我腿上。 灰蓝色的眼眸,浅金色的发,脸上细微的汗毛,呼出的清浅气息,近于耳语的喃喃声。 我听到他说:“你不爱我,只是迷惑而已。” 14. 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2002.8.2620:30 星期一 “我能亲吻你的伤口吗?” “如果你愿意请你随便。” 古堡中举行着亡灵的舞会 浊黑的血酒用头盖骨斟上 他们喜欢青色的光 你的脸看起来好像服过了砒霜 你不自由不快乐不纵欲吗? 请在变成他们之前尽情回想? 你爱过吗? 爱 爬满阴森古堡的冰冷枯藤 刻满青灰墙壁的恶毒咒语 锁满绿霉日记的血色经历 还是 阳光下芬芳清新的树木草地 温顺健康像白鸽的姑娘 我 血液已经变冷 头脑已经变僵 沼泽之中深陷 死亡之乡缠绵 遍体鳞伤的身体依旧淫荡 它还带给你快感吗 堵上流血的伤口救救我吧 你毒蛇一样的吻爬过我的全身 “我可以亲吻你的伤口吗?” 为什么 淫荡俗气邪恶冰冷狂热无知凶残 你不在意我 “如果你愿意请随便吧。” 你其实不想救赎 你同样冰冷 黑夜是你我的墓室 冷漠是尸布 恶魔为你我祈祷 15.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620:30星期一 录完口供,路易离开警局。 我一个人坐在审讯室发呆。随手拿起来一个打火机在手里颠来倒去的转。那个东西拿在手里大小合适重量和手感都被精确的设计了。打开盖子的地方为了增加摩擦力特意雕刻出了什么。转过来,那是一付倒悬的十字架。 路易说:“你不爱我你只是迷惑。” 什么是爱,不圣洁不被神所祝福像鬼火一样转瞬即逝的感情怎么能叫做爱。我想要的不是那样的爱。但是我能爱他到什么程度? 晚上7点多,我出去吃饭。不知何时就到了上次去找他时的那条街。街上走过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他长着柔顺却又野性的卷发。他脸色苍白眼神深藏不露。他有着瘾君子般的燥热和疯狂,却又深深的悲伤。 我不自觉地跟在他身后。 穿过两间饭店中仄窄又曲折的小巷,它把人引向了一个好像中世纪般的街道。旧式的缺乏安全感的建筑,窗台上摆放的花盆里和花园里种着馥郁的花草。昏暗的小酒馆前面半明的灯。争论激烈却优雅的声音。波西米亚女人的歌声和美丽热情的小提琴声。 小提琴声?! 我不禁驻足倾听。 甜美又饱满的音乐仿佛甜美成熟的水果浓情蜜意的柔情,完全的民俗虽然算不上严肃音乐却让人无法忽视它的浓郁和庄严。世界由于这琴声变得宽阔有力并且激情澎湃。 演奏者的技法相当朴实,追求那种不经雕琢的美。 还是金刚石的钻石。发出随处可见的光芒,得到随手可得的快乐。 我循声而去。希望一睹提琴手的风采。而一曲已终。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身边是收拾着小提琴的路易。 烟红的眼影和唇彩。禁欲主义的从下巴到脚踝的风衣。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苍白可怜。 他们走进一家酒馆。黑色的墙板瘦长高耸的旧酒馆。临窗的墙只看得见一扇窗户。那个男人和路德维希仿佛幽灵一样飘然而上。我冲进酒馆。门内,阴暗的大厅中,环形的楼梯的中间蹲着一座阴沉的大钟,妖精形状的钟摆摇来荡去,眼睛漠然的在我身上打转。突然间钟声响起,声音刺耳恶毒仿佛中世的恶魔全部降临。 狭窄的一楼大厅中一盏一盏的蜡烛亮了起来。 夜幕降临。 曾经听说过这种左右并行的楼梯。右边是通往天国的楼梯,而左边是通往地狱的。 第一次走右边,转弯处整面墙上罗列着所有的天使。背后唯一的楼梯对着那扇窄长的窗。光线十足。 爬上去,真的仿佛置身天堂。眩目的白光。空旷无人的白色大厅。寂寞冷清的天堂。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我四处寻找,不见任何人的踪影,于是重新下楼。那口座钟还是默默地蹲在那里,看起来沉重然而却能品出它的精美,考究的美。当贴近它的时候,隐约听见仿佛夹杂在风声中的音乐。 带着路德维希的味道的音乐。 他的音乐诡异破碎就像是最可怕的邪恶不是完全纯粹的邪恶。他不够严肃沉重肃静,就像一个并没有完全陷入深渊的挣扎中的人。他耽于游戏忽冷忽热时常会甜蜜异常但他的灵魂不懂得快乐。 狂热的悲哀。 我从左边的楼梯走上去。墙壁上挂着的画变得淫亵污秽。纵欲又下流。 走上楼,窗外一轮超现实一般绯红的圆月。 大厅中上演着仿佛发生在古代堕落的贵族家中的乱伦场景。身体的滥交,奇异的食人欲,不可改变的杀戮癖好。路易冷漠地和那人坐在房间的最里端。他的大衣下面是一件丝绸制的古希腊式的袍子,漆黑而闪亮,反衬出他的肩颈苍白可怜。讽刺的是他唯一的饰物是一付十字架。 那男人恶意的搂住他,亲吻并把手伸进他衣服领口,路易笑着对付他。突然间那人受惊离开,他被咬伤了,鲜血明亮刺眼。路易笑的神秘。 那男人冷冷的开始发怒。他扯开路易的衣服。那道伤疤露了出来。他的手指抓了下去,伤口重新裂开,泛着鲜红血丝的肉翻了出来。 路德维希却一脸漠然…… 那个男人好像有意识地看向我,他抓住路易的后颈,好像要把他作为祭品…… 我发狂了一样冲了上去,却任何人都没有碰触到,他们全像幻影一样消失了。 16.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2002.8.27 华美俗的表面之下是腐臭的罪恶。 很久以前我就放弃去追求所谓的真实的内在了。 昨天晚上爱德华·德普下了安眠药。他开车带着我走,朦胧之中看见树的阴影在头顶上像兽牙一样狰狞交错。阴影,冰冷地垂在地面。玄幽,四周开满锈红的花。灵魂,衣衫褴褛的徒步流浪但早就丢失了游吟诗人的疯狂。 当我彻底惊醒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伯伊修达。烟熏的破损的残缺的伯伊修达。我在最顶层的房间醒来,地板和屋顶都有四分之一的面积毁坏。由四条铁链悬挂的大床其中的一条铁链由于没有了那一角天花板垂了下来。床也摇摇欲坠。睁开眼,面前就是那很深很深的黑洞。 爱德华走到床边,然后坐到我身边,我感觉到他在轻抚我的头发和后背。铁链发出垂死挣扎一般的声音。我知道他最喜欢这种充满危险气味的场景。 我转过头去看她,他想做什么,我没有心情和他上床。 他说:“你这个人真是别扭。” “是吗,有人容忍过我的任性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 “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笑了:“真难啊,如果你是个英雄也许可能。” 我想起来那一次他也问过我想要什么。 “我想掌握他的幸福。”我对奥图有一种执念。他当时笑着说:“难啊,如果你是个恶魔也许可能。” 我什么都不是。 我是个胆小又俗气的讲着蹩脚故事的人。 我背过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铁链吱吱呀呀的声音原来可以这么动听。爱德华突然把我扳过身来,逼我看着他,他的眼睛深不可测,我冲他笑笑。 他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或者绝望?” 他伸手要拉我的衣服,我打开他的手说:“现在没那种心情。” “哦,我记得你对SM充满热情。”他说完用手铐把我锁在吊起床的铁链上。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孔,然后……他坐在床边把床像摇篮那样晃动。天花板上出现了或深或浅的裂缝。 死亡的黑线在头顶蔓延。 爱德华说:“如果你不要如火的激情就给你如冰的冷静吧。好好享受。”他像古堡中最后的鬼魂从我身边消失了。 天空惨淡又迟缓地亮了起来。 爱德华还算好心,他把小提琴放到了我身边,这个房间位于城堡的最高处,是离天使最近的地方,如果我奏不出给他们的献歌那么稍微惊扰他们一下也不错。只不过天花板上的小石块也惊惶的下落。 韩波有一句诗是: 殷红的鸽群环飞在我思绪中轰轰有如雷鸣。 这张床终于濒临灭绝了。 一只白鸽划破阴冷的天际落在我的床上我看得见它血红的嘴血红的爪子血红的眼睛。它猛地撞向铁链。 死亡铺天盖地的坍塌下来。 床从那个洞中漏了下去,我跳下床,可是铁链另一端连着的石块太大了,我的手铐挣脱不掉铁链。铁链它像蛇一样呼啸着拉我下地狱。 一枚子弹射向手铐。手铐从中间断裂了。 一只温柔的手臂把我从裂隙中拉了回来。 是让·贝松。 他紧紧地抱住我。 17.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7 10:00星期二 路德维希那天晚上的消失让我意识到我一直是在被幻想玩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伯伊修达。晚上出发。走罗曼蒂克公路。 忧郁的蕨类和欧石楠。愚昧盲从的向日葵。敦实肃穆的橡树。青灰色无明的中古小镇。保守古老的传统。 所有的景色需要搭配一个骑士和贵妇人的故事。一切看起来荒谬可笑。去伯伊修达的路相当难走,小路旁的树木充满恶意,不知道何时会出现什么不知名的生物,还有那城堡是有围墙和护城河的,我绕墙走了很久才找到一条放平的吊桥。没有城门的城墙上有领主的纹章,它模糊并分崩离析。城门中黑暗阴冷,有一股奇异的味道,它阻隔了生气。我突然觉得似乎可以理解骑士小说中骑士的辛苦了,但是他们去拯救公主我却好像要释放恶魔。 城里面除了树木之外有一个苍老的哥特建筑群。穿过它们是一个墓群。主墓室大开着门,好像在召唤我一样。如果路德维希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通过它就可以走到伯伊修达内部。墓室内部很大,在白骨和裹尸布的臭气中找寻那扇锈红的门实在不益于身体健康。 好在那扇门是虚掩的。地道中没有水。但是潮湿又生满绿苔。阴森的不洁的妖气。从路易从来没有走完的那一端出去,推开木板,是一间窄小的祷告室。宽阔的窗户。我走累了,就坐在地板上等待天明。 当吝啬的阳光终于出现时,浓密的像麦子一样高的草地远处渐渐出现一个石十字架,敦厚的十字架和一株清瘦的杨树。清晨的雾色中许多穿着像雾一样的白纱的贵族男男女女走过去祈祷又飘然而去。 奇异又神秘的地方。 “殷红的鸽群环飞在我思绪中轰轰有如雷鸣。” 小提琴声!白鸽! 我随着声音飞奔上楼,避开破损严重的地方一扇又一扇疯狂地撞开门。直到顶楼。小提琴声消失了。 突然间一声崩塌的巨响。我冲过去,路易快被什么东西拖入裂缝中去,我开枪击断了手铐。他暂时不用下地狱了。 我抱紧他,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并付诸行动。 路易轻轻的不易察觉地在发抖。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时间在不知不觉地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的,路易发出一声好像哭泣的悲鸣。平静的天空中一群飞鸟在!翔,自由自在。 他的手恢复了温度,轻轻覆盖在我的手上。 我们不经意的一同说:“真实的故事……” 路易转过身来看着我,他在仔细地看我,目光四处游离不定,然后小心翼翼地抱住我,他说:“我全部都告诉你。” 我亲吻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我们相拥走下楼。小心翼翼的。我们除了要小心脚下的碎石,不知何时会坍塌的屋顶楼梯之外,我也介意会不会有手从墙壁中突然的伸了出来。路易一如既往的昂着头漠然的走在楼梯上。不知为什么,他在有楼梯的地方总是显得静寂沉默。 其实这座建筑处于一种半毁状态。相比于火灾更像是发生过爆炸。而且爆炸的地方像是一个狭长的场所——是停尸间?!这样说看起来停尸间是这建筑的中心,它耸立着高度直达刚才的顶楼小屋。楼梯和楼梯周围重要的房间都离停尸间很近,所以它们无一幸免地都有所损伤。这样,要在这里找寻什么证据或线索的话,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一无所获。同样,如果寻宝的话也只能找到残品。好在大厅看起来还不错,厨房里面也有水和几样完整的厨具。路易和我四下翻出来一些咖啡豆、酒以及真空包装的冷肉。写有肉类的购买日期和保质期的标签全部被撕去了。所以我们犹豫是否可以食用。 没有电也没有瓦斯。我们收集来破损的木头家具和壁炉边摆放的木柴,我拿出那个打火机生火烧水煮咖啡。路易笑嘻嘻的拿出他祖母的咖啡壶。我们坐在小餐桌边听煮水时咕嘟嘟的声音。这好像一种平静的幸福。 路易在手中把玩着那只打火机。他亲吻那打火机,说:“是它让你找到了我。”他把打火机还给了我。咖啡的气味弥漫在这破损的厨房中。 路易开始重新讲述他的故事。 18.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2002.8.27 10:00 星期二 让抱住我后我觉得整个夏日又恢复了它的喧闹和温度。我转身认真地看他的双眼,它们湿漉漉的,好像刚出生的幼犬一样清亮明澈。它们温暖异常。我忍不住去拥抱他。 我们一起下楼,在厨房中找咖啡豆,一边煮咖啡我一边告诉他整个故事。 “有一种鱼叫做至死不渝。相传它们在还是幼鱼的时候就会找寻到伴侣,然后选择一个洞穴,终身居住。随着时间流逝随着身体的长大,它们会永远也游不出洞穴。于是它们一生守在一个地方一生永远属于彼此…… 你觉得这种鱼很浪漫吗?我觉得很残酷。 爱情的代价太大了。 20多年前,我母亲带着奥图从英格兰嫁到巴伐利亚。她是一个黑发女人,身材修长,容貌娇好,态度凛然。她总是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裙。她深邃的黑眼睛中蕴育着最深切的忧郁和悲痛。但是从她嫁到克林格尔家后,这个家却因为她的慈悲和悲痛变得如浴春光。一个不是天主教徒的女人却给她的家人带来了神的赐福。空旷的城堡,房间的门在那时一扇又一扇被打开,房间被打扫干净给来访的亲戚朋友住。家里养着各种动物,赛马,高大却温顺的猎狗和牧羊犬,夏日早上院子中有一群鹅,秋日中时常有白鸽飞过。 我四岁之前的日子就是这样度过的。在温暖的房间里听着母亲的低声细语沉入梦乡。 当时的父亲很温柔,笑容和煦,意气风发。他狂爱艺术,时常会有艺术家来做客。 可是他做人严谨内敛,有时是腼腆和羞涩的。因此他在我小时候从来不热烈的表达爱意,我一直都以为是他的性格所致。 四岁生日那天,爱德华·德普来了。 他和父亲同是柏林爱乐的理事。从那时起他就时常来访。他的到来给我们全家带来了不安。父亲从一个内向的人变得忽冷忽热,我时常能听到他们在大声的争论。他们的人生哲学和艺术理念都不甚相同,可是彼此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那时候母亲的表情就会变得凝重,她的忧郁逐渐加深。以前的沉稳变成了不安和焦虑。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我开始亲近奥图。他身上也有那种沉静的气质。而母亲自己一个人常常枯坐一隅仿佛和家具融为了一体。 家里的客人开始减少,对这件事二人都不介意。因为父亲好像没有发觉一般继续同德普来往,而母亲只介意父亲是否介意。家中一点一滴地开始安静下来。母亲变得削瘦苍白。 有一天深夜,就在这厨房中,那个夜晚很静也非常深了,二人喝得烂醉然后就开始摔酒瓶和狂嚷。家具被推倒,四下一片狼籍,没有人敢出来制止。不久,那声音就变成了狂笑、挣扎、喘息和放纵的呻吟。他们毫不介意的喊叫,那天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直到我长大后才知道这声音对我母亲来说如同针刺。第二天早晨德普已经离去,父亲的双眼充满血丝,他像野兽一样绝望凶暴。从那天起母亲看到父亲的时候就会微微地发抖。她总是紧紧地抱住我。” 我停顿下来,从火上取下咖啡壶。让接过来替我们倒上。我接了些水,把肉随手丢进锅里去煮。 “一年后母亲去世了。我看见死亡走进这个有一段时间被上天赐福的家庭,它将房间曾经开启过的门一扇接一扇的又永远关上。那些房屋从那时起开始变得莫名其妙。 奥图比我大几岁。他像极了母亲。” 让的脸色开始变得沉重,他喝了口咖啡然后紧紧盯着我听我说话。 “外表上,表情上,那沉静又忧郁的性格都很像。在开始变得疯狂怪异的伯伊修达,奥图是我的保护人。他是个英俊早熟的少年,却把自己的敏感深深隐藏。如果说人的思想和情绪可以用颜色来表示的话,是奥图把被父亲和德普弄得模糊疯狂混乱的情绪的颜色不动声色的一点点整合。所以我发现自己可以分辨那些情绪。只是在奥图的身边我一直一直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一片蓝色的海洋中。” 19.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7 11:00 星期二 奥图是路易的同母兄弟,是他童年的温柔的保护者。 我喝了一口路易煮的黑咖啡。好苦,身陷绝望的那种苦,相对的,如果觉得毫无生机的话就会有一种异样的香充斥口腔。 是不是路易从小就生活在这种口味的咖啡中,最好的话,他应该戒掉了。 路易接着往下讲:“父亲当时的行为变化相当丰富,甚至可以说是有趣。他陷入了一种矛盾的认识中了。一方面他做了和祖宗们相同的事,给这个家族带来了更多的愚蠢可笑的放荡。他和德普单独相处放浪形骸的事发生的更加频繁。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不是在别人面前做爱。而且连触碰手指那样细微的动作都没有,他们的对视中总是弥漫着一种互相啃咬毫不相让情欲交织的味道。浓重恶臭让人喘不过气。 另一方面他也像我一样依恋奥图。他把他当作了母亲的替身。父亲总用一种无限歉疚和懊悔的眼睛注视着奥图。他不怕神的报应但他有一种不肯承认的负罪。他看着他的眼神是剥去了强硬的伪装后新生儿般的脆弱。 可笑又可怜。 如果连我都能发觉父亲对奥图的情绪,那德普没有不知道的理由。可是他对父亲的态度依然如故。如果单独见到我和奥图他却什么都不在乎的露出他的狞笑。那是一种连奥图的平静都阻止不了的侵略感。是深夜中站在一个全是泥泞和残雪的水沟中爬不出来的寒气和阴森。我缺少安全感。我总觉得自己会被漫天的大雪或流沙掩盖,即使伸手去求救也不期待有人会抓住我的手。 奥图是我的救命稻草,他给我的是一种不需要去希求的希望。这感觉就好像为了取暖而喝咖啡时发现杯底尽是虫子而咖啡已经喝完。它带有一种微甜血腥的灰色绝望的苦涩。” 我轻轻摇晃咖啡杯,这咖啡就是这种味道。突然,等到咖啡恢复平静后,幻觉一般杯子中出现了浮动和细小的漩涡。我猛地放下杯子……夏天正午时的太阳悄无声息地黯然失色。 “该发生的事总是会发生的。那天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大的雪,水分很重结着冰不肯化掉的初雪。一个礼拜日。虽然克林格尔家的孩子获准不用去教堂作弥撒,但是周日是我们去教堂玩耍的日子。 在路中,草地的十字路口有一个石质十字架,二人多高的十字架是我母亲常常去祈祷的地方——我们回来的时候父亲被绑在十字架上,被德普侵犯。我不知道他们做爱是是否一贯如此,但是那天我看到他身下全是血,滴在纯白的雪上。” 20.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父亲是个骄傲的人。他傲慢地近乎脆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怀疑他的尊严和体面。他受到侮辱,他被两个孩子看到了,但是他不可原谅的却是看到他受了屈辱的人。他像是嗜血的困兽,也像一个可怜的破破烂烂的疯子。 而说到我的罪恶,出生之后的第一宗罪就是在那天中午,那个十字架旁边,看到毁坏了我整个家庭的男人,他优雅地向我走来时,我心中狂喜,我期待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我看他时如同仰视神明。因为他折磨着我的父亲——那个把我母亲折磨至死的男人。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从此无论他把我带入哪一个世界中,我都会毫无怨言,睁开双眼,深切又沉重地体味这感觉,注视各种陨落。 他抓住我的脖子,掐在最致命的地方。‘放开他!!’奥图大叫着要推开德普抓我的手。德普笑得很开心,他说:‘小鬼,家中的仆人都要祷告完回家了,你是想那个男人晾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把这个小孩子送给我?’ 奥图看看我又看看父亲。当时隐约地已经能听到众人回家的脚步声。 爱德华·德普突然手上用力,他笑的天真无邪:‘小孩子,真是为难的选择不是吗?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无聊,有选择就意味着有所失去,也许会永远失去。你懂吗?’ 奥图,他脱下大衣走向父亲。 ‘奥图。’我叫他。我也想展示一下我深厚的发音告诉他我的急切失望愤怒欲泣和我对他的依赖……可是我的声音和心都是出乎意外的平静。 我是发不出声音。又不是一定要痛哭流涕才能表现崇高的悲剧性。 我看见他用一种无奈又懦弱胆怯的眼神看着我。我受不了那种眼神!! 不过无所谓,我了解他的感受,他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不需要对我负责。 因为我们都沉溺在这种一望无际的无力感中。 后来奥图对我说:‘他当时看起来好冷,而且德普不会真的杀死你的,所以路易……’真是有趣,他怎么能认为我是一个讲道理谦虚又善良的人?” 让迷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我的疯狂。但是他柔和的眼睛让我疯狂,水汪汪的好像一只幼犬。它们充满怜悯地望着我。 怜悯…… 有人说心中充满怜悯会使人高贵…… 温情脉脉的中产阶级的语调。 我永远不需要怜悯和同情这些平淡愚蠢可笑的东西。我冲他笑笑,站起来说:“我们的午饭也该好了吧。”让绕过桌子从身后抱住我。我拿脸颊去蹭他的手背,我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不会难过,只是……只不过是奥图他不爱我,至少不够爱我,是我要求太多。” 让依然抱着我。 他的脸颊贴着我的耳朵。我听得到他血液的流动。 我没有听到他安慰我的话。 不过已经足够了…… 21.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7 12:30 星期二 我心不在焉地对付手中的肉。这回换路易抱住我,他贴在我背后,脸贴在背脊上,双手搂着我的腰,十分安静,静地像窗外的一片叶子。我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 然后他随意地哼着歌。曲调柔和华美,是一首挽歌,大概是德国哪个金属乐队的曲目。 每次说到挽歌我总会想起PINK FLOYD的《wish you were here》。 的确,我是分不清天国与地狱的界限,蔚蓝天空中的痛楚,邪恶中的微笑。FLOYD的新任乐队灵魂对已逝的挚友说:“我希望你在这里,我们仅仅是两个失落的灵魂,寂静地游在鱼缸中,年复一年。奔跑在同样苍老的土地上,寻到同样古老的畏惧。希望你在这里。” 死亡也不算什么,如果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挽歌足矣。但是许多许多敏感的人至死也只会孤独无依吧。有多大的机率在一只鱼缸中塞下两个孤独的灵魂。 地球的燥热也本不适合冰冷的敏感。 路易突然收紧双臂,头从我的肩膀初探出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我把放了肉片和水的锅拿去煮汤。然后看看还粘在身后的他说:“小孩子要耐心等待。” “我是小孩子吗?” “富有艺术气质的人都很孩子气的。”路易突然间愣了一下,然后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他笑着问我:“那么我是没长大的孩子,在要死要活的玩大人的游戏?还是一个无奈的大人,想用小孩子的心去体味这个无聊的世界,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不讲道理?” “差不多……”他这样形容自己其实挺贴切的。 路易张嘴咬我的脖子,然后蹭到耳边轻轻的近乎抓痒的轻碰我的耳朵。我抓住他的下颚,想要吻他。他突然恶狠狠地说:“我最讨厌恋童癖!!”一瞬间,他脸色苍白,好像神经在痉挛。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指神经质的突然抓紧,力量是意外的大。 我们就这样僵直了30秒钟。 然后,他笑了。马蹄莲颜色的笑。他主动来吻我,柔软甜蜜让我窒息,他说:“我是成熟又有理性的大人,所以我喜欢让·查理·贝松。我所有的行为有我自己的理由……”路易解开我衬衣的扣子,一路吻下去。 我忽然抓住他问:“你真的想和我做爱?” 他不回答。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我亲吻他的眼角发稍,说:“找不到正当理由就算了,不要强迫自己那么悲伤。 ” 他抱紧我,问:“你不想抱我?” “不想……”路易受伤地抬起头看我。 我笑,问他:“你是肚子比较饥饿,还是身体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把我推倒在餐桌上,然后驯顺的躺在我身边,就像在太阳下睡懒觉的猫。我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发。他的睫毛极有规律地轻轻颤抖。 我问他:“后来怎样了?” “是爱德华·德普吗?啊,是他把我养大的,从十岁开始。他带我去巴黎。住在豪华又很暖和的大房子里,他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养我,他教我小提琴和其他的乐器。他帮我补足小孩子该学的所有常识,所有道德观念,让我看足所有该看的书籍。其实所有的商业片和流行艺术都是德普陪我一起看的。他甚至每周都要带我去歌剧院和电影院。 爱德华.德普很擅长烹饪。可以说这也是他的一种纵欲。但是和单纯的至美味觉不同,他的菜总是暖洋洋的充满着一种慵懒的温情。 他习惯性的,在我专心做事或埋头吃饭的时候,他会抚摸我的头发,那种样子好像害怕猫的利爪却忍不住好奇而偷偷去碰触小猫一样。当我抬起头看他时,他会装得若无其事转过身去。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他养育我,施于我物质帮助,但在精神感情上与我周旋,好像避免正面冲突一样,从来不表示不告知。我被他的表现艺术玩弄着。我不知道什么叫做……” 路易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就是一种模糊又梦幻的状态。然后他渐渐的睡着了。我抚摸他柔软顺滑的头发,阳光下他被神秘的色彩包围着。真实与臆想,现实与超越现实。微微弯曲的手指,手掌皮肤细腻润滑,体温比正常人要低。我张开他的手掌二人的手掌相对紧紧相握。 睡梦中他嫣然一笑。 莫名其妙的不安与恐惧。 忽然,锅开了,锅子钟的水发出好听的“咕咕”声。空气中有一种奇异诱人的香味,我走过去揭开锅盖…… 中世纪的恶魔从每一丝空气中渗透侵蚀。 好像尸俘遍野一般,锅里面漂浮着一双惨白的手。各种调味的香料包围着它们,我头脑中突然出现了“入味”这个词语,它使我忍不住呕吐。我向后倒退两步,撞到了餐桌,餐桌轻飘飘地在颤抖,路易!路易在哪里??!!! 22.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我在厨房的餐桌上昏昏睡去。意识好像不能自己控制一般地睡去。黑暗中有一双手,干净的骨节突出有力又温和的大手,它们紧握着我的。 我无比安心。好像在黝黑深夜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我依然受到神灵的庇佑,知道自己会安然无恙那般安心。 可是突然间恶魔在狞笑。那双象征着安全的手放开了,我落入黑暗中。 我承认我是一个相当自我中心的人。我所说的话看问题做出反应,一定会常常把第一人称放在前面。虽然说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个人主义。我则更为隔绝和有一些隐蔽的绝对。像这样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黑暗之中的场景我经历了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好像被放在了案板上的鱼一样,浑身是水,不知是汗还是泪。鱼活在水中当然会讨厌那样结实的地板一样的案板。 我活在地上,也讨厌那死水谭中一样可怕的死寂与沉重。我找不到一个落足之处,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手把握之处。 我曾经找到过那种安心的那种实实在在的放心感,让他说过喜欢我,他救过我,所以我想到过让自己从此停止思考安心地就那样呆在他身边。时间就此停止也无所谓,我永永远远呆在自己的幻想中也无所谓。但是,事情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他,属于他自己。 我没有那种力量使他永远驻足我的世界。即使我现在有那么一些美貌,但我过了20岁了,青春、皮肤以及才华和野心都随那吸引人的年华一同褪色和黯淡。真是可笑,到了20岁也一无是处还作着自己是早慧的天才的美梦。这些只能说明自己的平庸以及认清现实美梦破灭之后会觉得多么苦涩。 我还有什么让他的目光多一分钟注视在我身上,让他情愿多一秒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惧怕遗弃和被遗弃,我只是不想再接受敲骨吸髓的孤独。嫉妒与仇恨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一如朽木,而平庸就像灰尘。 如此我的人生中还剩下什么?一次又一次的邂逅分离,难以克制的激烈的不停止的情欲和习惯、满足之后产生的一点点爱意? 情欲随处可见,爱意无处可寻。 一双触摸我头发的大手。它们扶过我的面孔和颈部,轻柔的解开我的衣扣。目光和手一起流连在我身体上,又仿佛低沉又充满诱惑,连绵不断的弦音,炉火纯青的演奏技巧不温不火地引起每一寸肌肤的共鸣。似风一样虚无的抚摸加深了身体的温度。欲望织成了网,无处可逃。 看,我就是这样逃不掉情欲。 身体永远比心先沦落。 不,这双手是冰冷又沾满了粘腻的汗水的。我推开他,睁开眼睛。 “吻我,否则别碰我。” 爱德华·德普衣冠楚楚,笑容满面,他说:“到现在你不会还拘泥这些事吧?” 奥图·斯图尔特说:“你还是喜欢这些百玩不厌的爱情游戏啊?” “爱情,人和人之间真正的温暖的爱才能净化像野兽一样的性。我厌恶了身体的反复重叠,心灵上污秽不堪。和你们在一起我就像活在坟墓中一样。给我一点呼吸的空间给我一些微弱的色彩……” 斯坦茵哈哈大笑,他说:“你要爱情?这简直蠢得不值一提!你是那种渴望肉体的享受又不断追求这种那种与人‘相爱’的感觉。换句话说你就是个骗子,不过最多骗骗你自己……” 门,挡住了外面风一样的叹息。 23.由 让·查理·贝松叙述 我在伯伊休达废墟中四处找寻路德维希。满眼是被毁坏或处于半毁坏状态的物品。价值连城的物品。即使从微妙的细节来看都别具匠心精致完美的物品。它们极尽奢华美丽,每一样仿佛都产生于幻想又服务于虚构。生活于此的人,多半,会与现实脱节吧。 如此,我要像修补古物一样一片一片拼装整个故事,无论它的真实度有多少。 如果没有他讲述的故事,那么我是一个为了调查而拜访他的警察,和他喝过咖啡上过床在音乐学院和地下排练室中找寻过他,我听过他的演奏,在乐队中的,在家里,在喷水池边,在图书馆的屋顶上,在那个奇怪的小巷中。他的演奏风格相当不确定,虽然所有诡异的音乐可以在第一时间内紧紧缠住倾听者的神经,但是说到底那也顶多赢来片刻的新鲜。那样的艺术不能长久。路易的音乐,虽然诡异离奇的居多,但是,最初听到的毫无疑问是悲伤的,没有缘故莫名其妙的悲伤,悲伤和隐约的无助,我大概是被这些打动的吧。而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波希米亚音乐,那种奔放和自由以及那种深沉严肃实实在在有着充实的生活味道的音乐,要来得更加,更加贴近艺术的内核吧。不过他怎么能接近艺术的内核? 我以为他是浅薄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更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爱上他。不过现在在我开始总结这段故事回忆清算这段感情时,我知道这个爱情已经名存实亡了。 即使它名存实亡我仍然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即使我自认为清醒冷静仍然会觉得很痛。 对于死亡和消逝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但是我必须面对的是我的懦弱,面对伤害和谎言我必然先想到自保。如此,不如放弃,不如抽身而退。在鲜血淋淋之前,带着自己愚蠢的自尊和几分不愿受到愚弄的和骨肉连接脆弱的颜面逃离一切。更主要的是,更关键的也是我不愿意承认的是……我没什么承担的勇气。就好像饲养一只宠物,当我觉得我的付出已经超过了我心灵上得到的安抚与回馈,我会因为它们的体臭与皮毛,吵闹的声音,讨要食物的样子,种种生活的小节来嫌弃它们。尽管清楚一切是自己的恶劣也无法停止。爱,某种我们口中的爱就是这个样子。心痛和后悔叫做副产品。 还记得在那个琴室中,路易讲的那个弃猫的故事,长了虫子让人觉得不再纯净的猫,让人想把它扔到看不见的地方的猫。如果这样是丢弃的话,遭人嫌弃的猫多半会被送人。不能说两者有什么区别了。而我这一方面会更加让人不齿。无情和变心是这么简单的似乎无缘无故出现的事情。 我走出厨房,拔出配枪,走过一路的荒废。谁会去在乎这些毁坏的旧日荣光。谁会让自己每天都活在已经腐烂的艺术噩梦中? 疯子有些地方固然让人新奇让人觉得可爱。但是在世界还没有全部疯狂之前,我们都被死死的钉在叫做秩序的轨道上。也许是骗人骗己吧,对付这种冷冰冰的痛楚,人类发明一种叫做爱情的物质。它让我们头晕让我们看不透一切让我们甘心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反而觉得跳出这一切禁锢的人不属于自己族类。 路过一个房间时,我听到一个男人说:“路易啊,如果你说你相信爱情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骗了你自己,你追求的不是肉体享乐,那种细微的渺小的东西不是你的目的,永远永远都不会是。你要的不过就是一种感受一种经历,你身上流的血会教给你如何忍耐,享受忍耐吸髓噬骨的磨砺痛楚,享受这种痛楚上溢出来的血的甘美;我交给你如何毁灭,你不会忘记是不是,百般强求,匍匐着身体乞求别人的施舍而得不到的时候,你会选择毁灭对不对,你有着独一无二的自尊,没人能够践踏和伤害分毫的自尊,你喜欢像血那样像火那样的殷红,你喜欢那粘稠灼热的东西,你喜欢它滑过你的皮肤时所引起的阵阵蝉都还有伦理道德被触犯时感到的阵阵恶心。但是你最喜欢的是死尸的无助和百依百顺。它们永远都回属于你,它们可以激发你,灵感,就是从这种负罪和绝望中衍生的。你永远都不能忘记这一点!好了,我亲爱的孩子,停止发抖,拿出你的勇气,这个屋子里有另外一个祭品,用他的血浇灌你的恶之花。他是你登上艺术顶峰的垫脚石……他必须……” 我推门进去。 24.由路易·冯·克林格尔叙述 让推门进来。站在房间中央,定定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爱德华·德普笑了,他优雅地行个礼说:“欢迎,贝松先生。” 让问:“路易,你会杀了我么?”我回答不出来。鲜血已经让我厌倦。腐烂,我愿意舍弃一切来远离腐烂,我宁可忘记自己看到的真相,蒙住眼睛愚蠢的过一辈子。所以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德普说:“你怎么不会呢?你已经杀了你父亲和奥图,你又怎么能放过一个这么接近真相的人。”是的,我承认这些事是我做的。但是我不想看到让对我怀疑失望的脸。我紧紧闭上眼睛。 让说:“无所谓。没人会知道。我会保护你。” 德普大笑:“你也算是维护秩序和正义的警察吗?如此的双重标准,在你身上有什么是坚定不移的?” “爱情。” “爱情?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要对我说‘爱情’!我诅咒爱情!爱情让那些庸俗的艺术家变得像粘在了蜂蜜罐子中的蚂蚁!爱让任何生物变得庸俗低级缺少理智。你需要的是激情,冲击一切的激情,缺少这些,那些像疯狗一样的艺术评论家哪个还会看重你?!哪个还会送给你早慧的天才的光环,你会黯淡无名,像花园中的一颗杂草,没人看你一眼,你还有什么价值,你会和那些蝇营狗苟的人同流合污……” 这些……是我最不愿意接受的,我认为我是特殊的,我的生活将要与众不同。我没办法忍受像狗一样辛劳,受人驱使时却觉得甘之如饴。为了养家糊口的一点钱财可以搭上去宝贵的自由与随性。我宁可被人不理解却追捧。我宁可要没有轻视的咒骂。但是……卡在心头的刺是,害怕失去这一切的恐慌和无助,如果我杀人如果我不止一次的体会杀死仇人的快意杀死挚爱的悔意,如果我像以前一样反复提炼着这些最激烈的感情交织在一起的浓烈毒药,以它度日赖之生存,是否不安会减退许多…… 我抬头看了让一眼,他的眼睛对着我笑得彷徨疲惫。我怎么能相信他是坚定的爱着我呢。我哪里能相信爱情的至死不渝。他说: “你的价值不用别人肯定。”说完抬手给了德普一枪。让的行为出人意料。他拔枪射击时有一种在他身上少见的狠辣。又有一种摆脱掉一切后的清爽。甚至,是祷告上帝时的虔诚。 在德普倒下时,他缓缓说:“因为你跟本就没有价值。”他走上前去沾他伤口上的血,然后站在我身边说:“没有人规定你的价值了。” 我笑了,说:“没有这些我不知道该怎么活。” “只是活着。我想过,也许我真的不爱你,而你也跟本不爱我。但是死亡又哪有这种活生生的折磨来得刺激。阳光下的爱与不爱,是最惊心动魄的事情。” 25. 九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清晨六点,路易背着书包和手提电脑钻进咖啡馆的小暗门爬上自己住的阁楼。推开门,睡在门口宠物篮中的玛格丽特动了动耳朵,微微睁开一只眼,看见是主人就讨好的喵了一声,伸个懒腰,继续睡过去。 猫咪是没有危机感的动物,也是擅长嫉妒的动物。从让霸占了它睡的那一半床,给它买了猫篮后,玛格丽特拼命的要睡在离他俩最远的地方。而路易的床上正躺着让。 回家的人把包和手提往桌子上一放,就开始脱掉衣服,随即也想猫一样安心的钻到让的怀里。初秋的早上一半是凉意一半是燥热。不过两个人就是不肯舍弃这种仪式。 半睡半醒中,让伸出手拥住路易。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光滑的背,然后一路向下,然后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反应。闭着眼也能把怀中的人抱到床里侧,褪下他的内裤,手指在身上游走挑逗。路易一夜未眠,昏昏欲睡中也就任他玩弄,舒服时就呻吟一下,都弄得过分了就皱皱眉头。知道路易的疲累让体谅地适可而止,尽量温柔的进入,多了分缠绵减少些狂热。 结束后让就拥着他继续睡。 睡到中午,路易睁开眼时,发现让拿着猫食盒在逗玛格丽特玩。平时矜持高傲的小猫现在憨态全现。它痛恨让,但是食物在别人手里又无可奈还。路易不由笑出声来。让听到了就放过小猫,走过来,给他一个早安吻,一边催促他:“洗个澡,来吃饭吧。” 路易乖乖听话。 隔着浴室的门听见让在问:“又去图书馆了?” “对。” “这么勤快做什么啊?” “在写一个故事。” 让显然对他说的故事再也不想感兴趣了。他只是探头进去,不满地叹到:“周末也必须写吗?” 路易反问:“每天都必须定时定量的做爱吗?” 让呵呵笑了,他穿着衬衣就冲到淋浴下面,狠狠长吻路易。最后路易终于求饶:“好吧好吧,我懒惰一些好吗?” 让拥着他说:“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这一周会很忙的。” “哦?忙什么啊?”路易满意的在他身上蹭蹭,准备关水起来穿衣服了。 让长叹一声:“下一周就要协助侦破伯依修达城杀人弃尸案了。” 路易不吭声。 让继续哀叹:“警察真的不好做,尽是这种毫无头绪的破不了的案子还要应付这去做,最终还不是不了了之啊。” 路易嗤的笑了,说:“那这又有什么好忙的。” 让抱住他说:“我会有几天见不到你,现在当然是忙着要抓住你……做爱。还有,我爱你。” 全文完
哥特木偶——安达胧月
作者:安达胧月 录入: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