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真是谦虚,其实听了老板一席话,我现在就想去楼上雅间。”
“那贵人楼上请,风景楼上独好,哈哈。”
落座后,贵人悠然道:“果然好风景,临窗可见塘河悠悠,船只穿行。再有一好友相陪,饮一壶茶,迎风作诗,窗前河上,十分美哉。”
“那贵人下次可一定要叫上好友。”
“哎,我那好友,多愁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哎呀,这可真是不幸啊。贵人,要不,我跟你坐坐,你吟诗,我听着。”
“这怎么好玩,我们来玩接头尾可好?”
“接头尾?”
“你说一个成语,我便以你的语尾作头说一个成语,依次反复,不可重复,说不出便输。”
“贵人你明摆着欺负人,我一个商人,文化哪有你好,你得让我三次。”
“可以。”
“这个……赌博得有筹码,贵人觉得什么合适?”
贵人取下腰间一枚玉佩:“要是我输,便把这个给你,我赢了,今天就免费请我,如何?”
肖毕一看那玉,粗略估计得要十几两,十几两呀!茶铺经营一整天也赚不到半两。本来打算用一百两买下隔壁铺子,打造成娱乐区,结果捅出那篓子,一百两全换成了人参鹿茸燕窝虫草进了叶府仓库。改革开放三十年,一朝打回解放前。肖毕本已痛定思痛,打算好好做人,好好开店。这才没两天,听到天上掉钱,还没搞清楚这钱捡不捡得到,头已经晕了一半。
见肖毕盯着玉佩,两眼放光,贵人笑道:“我这玉,可以当一百两,老板信不信?”
“一……一百两?”肖毕咽了一口唾沫,艰涩地开口道:“若是贵人真心想赌,自然没问题。”
这时候,楼下传来大吼声:“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还做不做生意了!”
肖毕一惊,对贵人笑笑道:“抱歉,我下去一下。”贵人笑着点了下头。
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不顾对方的反对,把人往门外推去:“抱歉抱歉,小店今日有大人物,包了整个店,您请明天再来。”
把人推出门外,干脆把大门也关了,发现桌上那珍贵的马奶还没动过,飞快地一饮而尽后,端了碟瓜子和花生,又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楼上。
“呼呼,久等了。咱边吃边聊。”
肖毕坐到贵人对面,看那玉佩的眼光,已经从贪婪变成了慈爱,仿佛那玉佩是他已经是珍藏多年的挚爱。
贵人假咳了一下,唤回肖毕的注意力,道:“我叫陶颜,多多指教。”
“指教指教。开始吧。”
陶颜看着肖毕,诡异一笑,肖毕莫名打了个寒战。
“此塘河又名花柳塘,是以花谷与柳月之姓命名。我便以花容月貌开头吧。”
“貌……貌……貌美如花。”
“这不是成语。”陶颜粲然一笑。
“过。”
“花容月貌,貌是情非。”陶颜手撑着头看对方,笑意盎然。
“非诚勿扰!”肖毕激动地脱口而出。
陶颜剑眉一蹙:“什么?”
“额……说错了,是非同小可。”肖毕心里大骂所有滥竽充数,东施效颦,不知廉耻的四字词语。
可歌可泣,泣不成声,声泪俱下,下里巴人,人山人海,海枯石烂,烂醉如泥,泥古不化,化为乌有,有利可图,图穷匕见……
一轮说完,肖毕趴在桌上不动,如死狗一般,就差口吐白沫了。
陶颜敲敲桌子,笑道:“老板先别忙着装死,今天我可要吃到茶馆关门才肯走。”
“你还要吃到关门?!”肖毕猛然抬头,眉毛眼睛拧成一团。
“我们有言在先,老板不会想食言吧?”
“自然不会,陶老弟想吃什么,为兄这就去准备。”肖毕皮笑肉不笑地在嘴上占便宜。
“我什么都可以的,但是我这人比较挑嘴,太便宜的吃了会生病。”
这个死瘟神,送不走了还。肖毕气得在心里大骂,大步大步地往楼下去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肖毕端着一杯加盖的茶,往陶颜的桌上一送:“小店快打烊了,这是送瘟茶,喝完快滚。”
“肖老板,你这态度可不好,你这样对我,我哪还敢再来你这儿?我本打算买几盒糕点带回去,下次再叫上一家人来喝茶呢。”
“我这叫欲擒故纵。对付你们有钱人,我态度越差,你们越好奇。我态度越好,你们越无趣,不是吗?”
陶颜哈哈一笑道:“好一招欲擒故纵呐。好,好。”
“好你就快喝吧。”心道:送瘟茶,专为陶瘟神准备,一帖即愈,药到病除。
陶颜一揭杯盖,眉一挑:“这茶怎么是黑的?你想喝死我吗?”
“什么锅配什么盖,什么人喝什么茶。”
“……”陶颜看着肖毕那得意的小样,苦笑了一下。
陶颜起身,从身上解下玉佩,放到桌上,转身往楼梯走去,边走边道:“今天玩得很高兴,多谢肖老板招待,那玉佩便作为你我相识之礼吧,肖老板想怎么用都随意。”
肖毕呆呆地拿起玉佩,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
肖毕匆忙跑到陶颜身前,挡住去路:“等等,我不要这块,我要你身上那块。”
陶颜奇怪地看了肖毕一眼,解下另一块玉佩,递给他,诡异一笑:“两块都给你也无所谓。”
肖毕更加怀疑,但还是忍不住诱惑:“我要你那块就行,等等,我们现在就去当铺,马上当了那块玉佩。”
陶颜皱眉摇头,叹息道:“就算我说过随意处置,也不用当着我的面这样吧,多伤情分。”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可不想出事。”肖毕拉过陶颜,扯着他往楼下去了。
“贪婪的我见过不少,但贪成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陶颜感慨道,“可怜某人一片心意洒大海,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在嘀咕什么?”肖毕回头,确认陶颜没有被掉包,转头继续赶路。
当肖毕终于拿到一百两的银票,一颗心才终于放下,长舒一口气,转头对陶颜道:“大恩大德,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好了,颜公子,永别啦。”
“你要死了?”陶颜皱眉问道。
“相见不如怀念啊,陶公子。我们这就挥泪分别吧。”便宜占一次就够了,占多了可会要人命的。
陶颜笑道:“挥泪留到下次吧,我走了,别送。”不等他开口,匆匆离去。
肖毕对着陶颜的背影咬牙,心道:老子说过要送他了吗,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第 6 章
八月初七。
一大早,起床梳洗完毕下楼,肖毕来到柜台一眼就见到前天的信封,鼓胀的信封内是那封揉皱的信。
“怎么还在这。”拿起信封,往柜台地下塞去,然后开始翻账本,边看边嘀咕:“这些伪娘是不是没尝过阴阳交合之乐呀?爆菊什么的,要不要这么另类啊。就算为了我的菊花,我也不能赴约。绝对不能。”
八月初八。
早上,肖毕睁眼看着天花板,神情呆滞:“男人疯起来,挡也挡不住,如果不赴约,对方一定会会生气,第六感告诉我,此行必有血光之灾……”
肖毕自从留意起这茬子,突然发现四周到处都是基佬。
比如那个角落猥琐的中年胖子,那贼眉鼠眼滴溜溜往他肖毕身上转,肖毕雷得浑身一颤,赶紧上楼去。
楼上,靠窗临河的位置坐着一个儒雅的青衫秀士,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肖毕顿时觉得找到出气口了,与他并肩而坐,一番畅谈,酒酣耳热之际,秀士嫩生生的小手怎么老往他身上摸?“实不相瞒,我有断袖之癖。可惜有些洁癖,但我觉得掌柜很干净。”
语毕,那小脸往他脸上靠去,肖毕一拳,擦过脸庞,打在隔板。庆幸自己没冲动打在脸上,扔下基佬二号躲回楼下柜台后。
柜台哪里就安全?
这位客人,结账就结账,眼睛眨这么快干嘛,你眼睛抽筋了吧?
那位客人,你兰花指不要翘得那么高好么,这年头连女人都不翘兰花指了。
还有这位,啊,原来是秀士兄,喂喂,嘴炮别开那么快好么,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自己不是男人吗?还有我什么时候对你始乱终弃了,喂你别大么大声,你不想混老子还想混呢,有什么事咱去外面说好么?
……
八月初九。
早上,肖毕顶着黑眼圈,从床上扑腾而起,疯狂地砸棉被:“死基佬,死基佬,我一定要去!我去了就打死你!打死了干净!”
今日,无风无浪。管他搔首弄姿,我自岿然不动。无视一切反人类行为。
突然一掌拍在他屁股上,肖毕盛怒之下,一拳把人打倒在地。
待看清地上痛苦呻吟的人,肖毕一愣:“伙计二号?你袖子也断了?”
伙计二号哀怨地直瞪肖毕:“我看见你身后的苍蝇,想拍死它。还有人家有名字,叫张萌。”
……
八月初十。
肖毕把一百两交给范逍,让他去处理扩展店面事宜。自己则坐镇柜台,叫了个临时工做泡茶工作,自己则负责收钱。
“一共是三十文钱,收您三十文钱。谢谢惠顾,下次再来。”
“一共是二十五文钱,谢谢惠顾,下次再来。”
“五十文钱,谢谢惠顾。”
“三十二文钱。”
伸出两个指头。
男人拍下二十文钱,抱怨道:“你有没有搞错?话越说越少,到我就干脆不说话,欺负我消费得少啊?”
肖毕从里面拿过一个铜板,放到他手里:“封口费。”
“你妈!”铜板砸到肖毕头上,晕了他好一会儿。
还是临时工看不下去,自告奋勇收账,才免去了老板被戳成筛子的命运。
肖毕转而去泡茶,茶叶一会儿抓一大把,一会儿抓一点,心情好就混搭,加点白糖蜂蜜什么的,没一会儿,客人纷纷拎着茶杯来投诉。
“那个谁,哥哥我今天不在状态,这活,就全交给你了。”肖毕扔下临时工一人,给自己沏了一壶菊花薄荷茶,跑到楼上找个安静的雅间,自斟自酌。
中午时分,正在桌上补觉的肖毕感觉耳上一痛,赶紧顺着力道抬起身子:“痛——耳朵要掉了,快放手,快放手。”
“好侄儿,你不在楼下看着,跑到这儿做什么?”
“我来月事了……”
“啪”一下,肖毕的头被拍得眼冒金星。
“你这个糊涂虫!人家李二拿了早上的全部收入,还捎带了一罐西湖龙井跑路了!!!”
“李二是谁?”
“我叫来帮你沏茶,你让人站柜台收账那个!!”
“这么严重?要不要报官?”
“早报了!谁指望你啊。”范逍觉得自己如此温柔的人,竟然被气得火大,这肖毕简直不像话。抢过肖毕的茶盏,为自己倒了杯去火茶,一饮而尽。
“别……那是去月事暴躁的茶。”
“噗……咳咳咳……”范逍猛拍胸脯,勉强稳住,一瞪肖毕:“好侄儿,叔叔怀疑你四体不勤,五内俱损,六神无主,七魂出窍,要不要去医治一下?”
“不,我宁愿病死也不能让泛滥成灾的黑心大夫赚钱。”肖毕非常认真地答道,“亲爱的,我忘了问你,你终于买下我们的洞房了吗?”
“你这混账!连我的玩笑也开!”范逍一拳砸到肖毕肩上,成功看见他痛苦扭曲的表情,才满意地点点头:“经我交涉,只用了八十八两就买下他们店铺。帮你省了十二两,给,你拿去折腾吧。”
“小算盘,你太厉害了,让哥哥抱一下。”在范逍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猛得起身抱了他一下,成功让对方抖了一抖。
“快放手,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肖毕放开范逍,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你果然是正常的,只有你是正常的。”
“我觉得你才不正常,你不是真得有病吧?去看看吧,我出钱,不用你还。”
“不,我很正常。全世界都不正常我也不在乎,因为有你陪我啊,哈哈……”
“我觉得全世界都正常,就你不正常。死小子,今天去隔壁神医家吃,吃死他,可好?”
“当然好!黑心大夫还欠我一两银子!我要吃回来。”
去报官的是伙计一号,所以肖毕赏了他十个铜板,并承诺如果抓到李贼,收回成本,便再赐他五十个铜板。伙计一号十分高兴,暗暗决定下班后去协助捕快们辨认李贼。
因为范逍早就向钱大夫打过招呼,所以钱大夫做了六菜一汤,三人兼一个药童共四人围坐一桌,其乐融融。肖毕灵光一闪,一拍桌子道:“正好凑一桌麻将!黑神医,药弟弟,小算盘,娱乐馆开馆后,我们就作为首席顾客,先搓他个开门红如何?!”
药童眼睛一亮,刚想赞成,发现两位大人还没吭声呢,立刻噤声。
“你刚刚叫我什么?”黑神医很不爽。
“肖毕,要尊重长辈!”范逍为钱大夫说话,也是在为自己说话。
“钱大圣医,药神童子,还有贤良淑德的范叔叔,你们意下如何?”钱大夫很满意,药童羞得脸都红了,只有范逍很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因为钱大夫倒戈,药童失去战斗力,此刻他已经站在群众的对立面,反对也无效。
“好吧,没人反对,就这么定了。”肖毕一锤定音,开心地吃饭。一看范逍不算好的脸色,赶紧为他夹菜,免得他秋后算账。
死赖活赖,也赖不过时间流逝,时光匆匆。
茶馆已经打烊了。
第 7 章
肖毕扒着柜台,盯着算账的范逍,不断自语道:“什么是酉时呢?酉时就是鸡时,鸡时者,鸡屎也。所以酉时是不吉利的臭东西。”
范逍好好地算着帐,肖毕时不时蹦出句话来打断他的思路,他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他:“你,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不行,我不看着你,我就心神不宁。”
“你看着我,我心神不宁……算了,既然你心神不宁,就让你来算好了,算账能让人思路敏捷,而且静心宁神。”
“我还有事,先走了,不回来吃了,拜拜。”死狗一样扒着柜台的人像上了发条,光速消失在茶馆。
荷叶亭坐落在墨池坊。
墨池坊其实不是居民区,她如今代表了一个文化,是一个古代版的公园。围湖而建各种亭台楼阁,鹅软石小路蜿蜒纵横,两侧树影婆娑。
未入墨池坊,先闻音乐声。
肖毕循声而去,绕过墨池,走过鹅软石小路,分叉太多,随便选了条路乱走,终于看到一个木质走廊横跨在他眼前,抬脚跨入走廊,走廊尽头就是荷叶亭。
亭中那人一身杏黄衣裳,脆嫩脆嫩的色泽。信手弹拨,曲调活泼。玉冠束发,只扎一半,另一半披散在后面,文雅地说,就是颇具魏晋风骨,粗俗地说,就是春楼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