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身让单寒进屋,萧小笑从包袱里翻出个白底青花的瓷瓶。
“不麻烦了,我——”
“你自己弄不方便,不麻烦的。”萧小笑挡回了单寒伸过来拿药的手,一脸诚恳地问,“去你房里?”
“不、不。”单寒正要拒绝,忽然瞄到萧小笑床上凌乱的被褥,声音哽住,片刻后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单寒表现的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脱掉衣服后……萧小笑觉得他能爬下床就已经是奇迹了。
肩部被撕掉皮肉的大块伤口渗出的血沾凝住了绷带,有些地方已经变得紫黑——幸好是冬天,情况还不算严重。其他几处伤口也没得到认真对待,有的刚刚结疤,有的同样渗着血,不知道伤口裂开过多少次。
真能忍。
望着眼前的冰山脸,萧小笑后知后觉,才看出硬汉脸上的擦痕完全消失了——皮肤光滑,连个掉了疤后的白印子都没有。
这算啥?要脸不要命?
单寒没有解释的打算,他不好追问,只得尽量稳住手为这人削掉腐肉,涂药包扎。
“我们……”
萧小笑本想说休息两天等伤好点再走,开口才发现自己没有立场说这种话,又郁结地闭上嘴。
“皮肉伤,无碍的。”
仿佛看出他的纠结,单寒难得地扯出个笑容,劝慰道。简单的六个字,却让萧大王虎躯一震。
曾几何时,笨笨的小奴隶也跟他说过这话。
知道这家伙也不会珍惜身体,见不得人受伤自虐的萧小笑思忖一阵又把药瓶塞回自己怀里:“药得按时涂,到时间后过来找我。”
话里带出几分命令语气,萧小笑自己没发现,听话的人却是一愣。单寒看着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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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腾,被子里好不容易捂出来的热气早没了。睡意全无的萧小笑蜷在被窝里,不禁怀念起忌贫的体温。不知道小奴隶抱着死人一样的自己时,是什么感受。
闭上眼,睡不着,不想修炼,就只躺着,默默想心事。
被窥探的感觉再次浮出脑海,这次他没睁眼,而是驱使灵力追踪源头——连日修炼,境界虽没提升,法术的控制水平却提高了不少。仅凭灵力攻击,足以让心怀不轨之人瞬间倒地。
可真正看到偷窥源头时,萧小笑再没了脾气:小奴隶缩在柜子里,正透过缝隙看他。
“忌贫,出来。”
小奴隶眨眨眼,屏住呼吸,没动。
“再不从柜子里滚出来,就赔我那些被你踩脏的衣服——按原价的十倍赔。”
小奴隶颤了颤,犹豫着推开柜门。
他穿的还是那天在单寒家里那件衣服,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是两坨浓黑的圈圈。
“都放你走了,跟来作甚?”
小奴隶一脸哀伤的看着他,没说话,却弯了弯膝盖,似乎想跪。
凝聚灵力托住他膝盖,萧小笑不再看他,刻意放冷声音:“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大王,滚。”
忌贫呆呆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你哑巴了?”看见他这副欠虐模样萧小笑就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忍无可忍那便无须再忍,萧小笑大步走到忌贫面前,抓狂道,“哥不想看见你这张苦逼脸,快给我滚!”
忌贫依旧没说话,身子一软倾倒在他怀里。
“哎我说你——”
萧小笑没再叫唤,只因怀里人已晕了过去。摸了摸头,滚烫。
灼热的热度从怀抱中传导过来,萧小笑犹豫十几秒后放弃了把人扔出去的打算,把昏睡的小奴隶弄到床上。
屁股挨上床板的一霎那,忌贫皱起眉头,口中也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这声音打消了萧大王心里仅剩的犹豫,萧小笑三两下扒掉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苦笑起来。小奴隶本就没多少肉的身体更瘦了,躺在床上,能清楚数出两边的肋骨。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忌贫显然没听他的话清理伤口,大腿内侧还粘着斑斑血迹。
萧小笑额角抽了抽,抬眼便看见忌贫撞破的额头。那里倒是洗干净了,血疤出现憔悴的脸上,叫人心疼。
好吧,就算忌贫背叛了他,他也不该因此失控强x掉这个人。拍拍忌贫脸蛋,见他没有醒来的意思,萧小笑无奈叹息着,把人翻过来。
果然,被暴力对待过的菊花也没清理,裂开的缝隙上除了血,还隐约能分辨出某样白色的人体分泌物。
红红肿肿的……显然已经发炎了。
指腹上的滚烫温度刺激着不堪重负的神经,萧小笑沉着脸,埋下头小心翼翼为他清理。手边能找到的最细的绸子,擦过创口时还是会引起小奴隶无意识的战栗。想到小奴隶就是拖着这副身子跟着走了好几百里,萧小笑心就软了。
边擦洗边按住不停挣扎的男孩,等把他弄干净,萧大王也出了一身大汗。
这伤口搁原先是一定得去医院的,可现在……
萧小笑研究着刚给单寒用过的伤药,还是没敢乱用。小奴隶仍趴着,萧小笑拉过被字给他盖好,想了想大步走出房间。
站定,敲门。
片刻后,门打开。单寒衣着齐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单大哥,这附近有大夫吗?”
知道硬汉不是拘礼的人,萧小笑没有寒暄客套的心情,问得直截了当。
“城里才有医馆。”单寒眉头顿时拧起,他上下扫了眼萧小笑,疑惑道,“你病了?”
“房里有个人……晕了。”
他刚说完,单寒脸色陡然冷下来,冒着寒气的眸子盯住一脸惶急的萧小笑,脸上全是鄙夷。片刻后单寒绕过他,推门进房。
瞧着顿时变回冰山的男人,萧小笑一边庆幸自己给忌贫盖了被子,一边为被单寒想成招妓的二世祖而郁卒。
单寒的冷脸在看见忌贫面容后略微缓和。他没去掀被子,而是擒住小奴隶腕脉,安静诊断。片刻后松开手,他仍绷着脸,望向僵立着的萧大王:“无甚大碍,但需修养。你给他把药上了,我去城里找大夫。”
“我、我去——”
“你认识路?”单寒冷眼扫过,萧大王立时闭嘴。
第二十三章:烂掉
送走一脸鄙夷的老医生和面色不善的单大哥,萧小笑看着烧得跟煮熟的虾子没两样的小奴隶,心中五味杂陈。
估计在路上时单寒跟人说过了症状,深夜赶来的老医生对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萧小笑听不太懂他方言浓重的腔调,不过意思差不多就是说他不拿人当人、逼良为娼、草菅人命外加尸位素餐祸害纳税人的钱……
当然后面那句是他脑补的。
毫无顶嘴的实力,萧小笑站直了挨骂,勇于认错态度良好,只是总不忘提醒老大夫给忌贫看病。
忌贫仍昏睡着,眉头紧锁满面憔悴,完全不知道他的大王被骂的狗血淋头。
好不容易灌完了味道刺鼻的汤药,萧大王端着碗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盆冰水。再不退烧,小奴隶就得被烧傻了。
药物的作用有待考究,物理降温……总是立竿见影的。
忌贫额上有伤,他不敢直接把毛巾敷在上面,就抓着毛巾给他来回擦脸擦手擦腿擦胳膊。缸里的水冷得刺骨,不一会就把萧小笑十只手指冻成粉扑扑的胡萝卜样。
冰凉的手指滑过忌贫皮肤时,明显的对比从指尖直传心头。
凉毛巾很快被捂热,盆里的水也逐渐变温了,而这时候他就得端着盆去换水,再带着一身冷气回归。
烛泪缓缓流下,萧小笑重复着这动作,一做就是一夜。
黎明时分,忌贫终于有了醒转迹象。
弯翘的睫毛抖动半天,突然平稳下来。小奴隶双眼紧闭,呼吸由急促变得悠长平缓。
萧小笑熬了一夜,虽没觉得困,思维却不可避免的迟缓起来。他茫然看着停住所有小动作的忌贫,半晌后忽然道:“还难受么?”
嗓音是熬夜后特有的嘶哑,闷闷的,听不出感情。
小奴隶瑟缩了下,缓缓睁开眼——显然刚刚已经醒了,却出于某种目的继续装睡。
似曾相识的情景再次勾起了墓中那段回忆。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特殊的人,最容易培养奸情的时候,却弄出他们这诡异的一对。
看着忌贫一动不动任凭责罚的小模样,萧小笑相当无力。
话说回来,所谓背叛根本没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他大可以搂住小奴隶安抚认错,然后心安理得地和小奴隶滚上床。
可最初的好感消失后,萧小笑无法说服自己做到这点。忌贫不是他拿来打发寂寞的玩物,而是共同生活的伴侣。连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又何谈在一起?
已经确定的想法不会因为忌贫倒在他面前而改变——就算晕倒的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也会伸手援助。
所以等小奴隶摇头表示不难受后,萧小笑只是递过杯水,犹豫地道歉:“不该这么对你,实在是,那天气晕了。”
递水的动作他也做过很多次——似乎小奴隶已经习惯扮演受伤的角色惹他怜惜,然后趁他心疼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地发出致命一击。
这念头一闪而过,刺醒了处于莫名自责中的萧大王。萧小笑脸上的温柔淡了下去,小奴隶却还愣愣躺着,一言不发。
似此星辰非昨夜,忌贫表情动作却都和背叛前一般无二。只是这种动作在当时看来是羞涩木讷,现在已变成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典型。小奴隶的沉默再不能让萧小笑感到安心,反而有些火上浇油的作用。
明明已经决裂,却还要巴巴跟上来,真搞不懂他诡异的脑回路。萧小笑收了笑脸,问:“闹脾气?”
忌贫摇摇头,半晌后收回一直咬住下唇的牙齿,涩然道:“不,下奴不敢。”
“下奴”两个字把萧大王刺激的炸了毛,他瞪着面带愧色的小忌贫,提高了音量:“不闹脾气你搞成这副模样干嘛?不清洗不涂药,你就不怕那里烂掉?”
陡然提高的音量把忌贫惊得朝后缩了缩。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忌贫垂下眼,控制身体又往回挤了挤,闷闷道:“主人不要了,烂掉……也无妨。”
“哎呦我、操!你还来劲了是不?你长那地方就是给人插的?只要能滚床单,吃喝拉撒都无所谓了是不是?你家萧大王死了就没人能满足你?你巴不得去给他殉情?想——”
理智在最后一刻回归,萧小笑把“死”字吞回肚里,气哼哼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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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里酸涩感越来越浓,生怕眼泪掉下,忌贫不敢眨眼,更不敢看被他气着了的萧大王,只得将视线凝在房顶。
客栈的房顶相当单调,但他就是愣愣盯着那什么花纹也没有的地方,一动不动。一直等到酸涩的感觉过去,忌贫才敢瞄向兀自生气的男人。
“放我走,你不怕真相被王妃知道?”
在萧小笑面前,他第一次以“我”自称,语气的变化使这个问句变得暗含挑衅。拿不准这人的脾气,忌贫问出来,已经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打算。
然而萧小笑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爱说就说,她忙着调教恕儿,没空折腾这些。何况你觉得……你们真能抓住我?”
忆起那日自己明明意识清醒,全身却无法动弹分毫的状况,忌贫沉默。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人与曾经遇到的仗势欺人的无赖都不同,而是寄居在大王身体里的鬼怪——不,他就是大王。他知道大王做的事,要了我后还捏……我那里,那是大王对公子们做的动作。
他……他和大王合体了?
不,他就是大王!一定是我让他失望了他才不承认,他……他说过在异世住过二十余年,习得通天法门的!他是大王……我、我差点杀了他……弑主……
小奴隶躲在被子里全身不住颤抖,越想越惶恐。
萧小笑再次误解了他的表现,忍住噌噌上涌的火气,阴沉着脸从包袱中翻出几件衣服扔到床上:“你要真说了,她先动的是你,还有你姐姐。这种事,郑崎再得她器重,也保不住你们姐弟。”
见忌贫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萧小笑声音又软了下来:“先躺着休息,伤好后随便你去哪,别回王城……也别进长安。”
“大——”见萧小笑瞪眼,忌贫忙换了称呼,怯怯问,“哥,能不赶忌贫走么?”
男孩虽然年少,虽然消瘦,虽然总一副受气包模样,但从没在他面前表现出过怯懦。萧小笑几乎要心软了,可仍对那天床上发生的事无法释怀。
他闭了闭眼,淡淡道:“我不想看见你。”
忌贫愣住,侧过头藏住受伤的眼神。片刻后突然撑着身子坐起来,“忌贫……这就走。”
“闹什么!”萧小笑瞪眼,“这几天就住客栈,食水都让店小二送来,你、哪、儿、也、不、许、去!”
“忌贫没……谢谢哥关心,忌贫知道了。”
“嗯,你躺着,我走了。”
萧小笑满意地点点头,拎包袱走出房间。
隔壁屋,单寒还是昨夜那副装扮,端坐着面无表情地吃着早饭。一盆白面馍馍,一盘酱肉,几碟小菜。刚蒸好的馍还冒着热气,老远就能闻见香味。简简单单的东西,让萧大王看得食指大动,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住在墓里的时候物资缺乏他没说什么,出来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物资也同样困乏——平民百姓日常饮食远比不上他在地宫吃的那些,尤其是冬天。出行在外,两个男人谁都没有做饭的心思,前些天都只是在填肚子。
萧小笑毫不客气地坐在单寒对面,抓着馍就啃。狼吞虎咽蘸着菜汤解决掉一个,肚子里有了东西,他的吃相才斯文起来。
单寒坐着,嘴边挂起一抹笑意。
“还是这么吃舒服。”萧小笑揉揉肚皮伸直腿,毫无形象地看着被他认定为好哥们的硬汉。
单寒敛下笑意,视线瞥向门口。
“让小二送米汤过去了,”闻弦歌而知雅意,萧小笑瞄着矮几上的酱肉,语气里心疼中透出点幸灾乐祸,“大夫说他只能喝那个。”
单寒点头,补充道:“谷物米粒磨粉调成糊状也能入口,忌贫公子食量大,只喝米汤怕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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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萧小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单寒偏过头:“徐州一带我去过,你留下照顾忌贫公子……找到染尘菇后,我分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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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这怎么好意思……啊我是说我和你一起去,无功不受禄呵呵呵呵。”
“他做了什么,让你执意要抛下他?”单寒皱起眉头,显然对某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行为相当不满。
“你不懂,我和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对着副冰山脸解释自己未完成的感情问题,萧小笑自觉词穷,话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转而道,“吃饱了,走?”
“你懂?”
单寒穷追不舍。
难得的问句没勾起萧小笑的好奇,反而让他觉得头疼,“他一个大活人能照顾自己,咱们走吧你不是要赶路么!时间长了没准那蘑菇就馊了臭了长毛了……”
拉拉扯扯把单寒拽出门,萧小笑东张西望找毛驴。单寒抽出被他拽着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淡淡道:“昨晚我雇了车,车夫半个时辰后才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