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子半晌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件事，你父母知道吗？”
南悠摇了摇头，“我要在这里亲眼看着他度过危险期，然后再回去跟我父母坦白。”
“……哎。”顾老爷子望着南悠坚毅的眼神，千言万语都化在了一声叹息里。
顾延翊总算是安然地度过了危险期，只是依然没有醒过来。按道理来说，既然手术是成功的，那么顾延翊不该是这样昏睡不醒。可偏偏他的身体状况正常，却始终不愿睁开眼。
等各项指标稳定，不再需要呼吸机之后，顾延翊就被移入了普通病房。南悠跟院长请了假，他没办法一边照顾顾延翊一边还要兼顾工作。他每天都守在顾延翊的床边照顾他，陪他说话。除了每天回小公寓洗澡换衣服，几乎是寸步不离。而顾延翊却始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除了呼吸，没有任何反应。
顾老爷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虽然他实在理解不了两个男人之间这种所谓的爱，可他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斥责谁。
这两个孩子，他都是那么的疼爱，他舍不得看他们走上一条如此艰难地路，同样也舍不得见他们现在一个比一个憔悴。
南家父母都知道顾延翊病了，南悠在医院照顾。想来看看，顾老爷子和南悠都不同意，说是等他好点再说。
顾老爷子是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老友，而南悠是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的这个精神状态，根本没办法再去应对自己的父母。
这天晚上，南悠给顾延翊擦拭完身体，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疲惫。他拖掉鞋袜，钻进顾延翊的被子里，紧紧地搂住了他。他把头埋在顾延翊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竟然觉得莫名地委屈。顾延翊这个混蛋，为什么还不愿意醒过来！你不是很会逞英雄吗，怎么现在躺在这里动不敢动了？不要害怕了好么，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一直在你身边呢。南悠抬起头，轻轻在顾延翊唇边印下一个吻，然后靠在他的肩头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南家夫妇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顾老爷子和自家儿子都不准他们到医院来看，他们的心里越发不安。最后南妈妈还是决定要来医院看看，昨晚还特地熬了一大锅汤，用小火炖了一整夜，今天起了个大早赶来医院。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相拥着的两人。
南妈妈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往多处想，只想着这大冬天的，他们或许是在相互取暖。
她走上前去，试着拍醒南悠，“儿子，儿子醒醒。”
“唔……”南悠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看到来人竟是自己的母亲，而母亲的身后，还站着父亲。他大吃一惊，赶紧从床上下来，“妈，爸，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在家实在不放心，还是决定来看看延翊这孩子。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心脏病……隐性心脏病。”
“什么？！”南妈妈倒抽一口冷气，伸手去摇了摇顾延翊，“延翊，延翊你醒醒，我是南阿姨啊！”
“没用的，他还在昏迷。”南悠把母亲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转身跟南师父说道，“爸，你也过来坐，我先去洗把脸。”
“造孽哟！”南妈妈坐在沙发上抹泪，“老南啊，你说延翊这孩子怎么会……他妈之前是这样，他现在又是……哎！”
南师傅轻轻地拍着夫人的肩膀，安慰道：“他会没事的。延翊是个好孩子，再说，有咱们家小悠在呢，别担心。”
南悠出来之后先帮顾延翊擦了脸，修了新冒出来的胡茬，将一切整理清楚，才他走到父母面前坐下。这时，南妈妈才猛然发现，自家的儿子也消瘦了不少，顿时更觉心痛，忍不住又要滚下泪来。
“爸，妈。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谈谈。”
“什么事你说。”南师父开口道。
“……我们在一起了。”南悠顿了顿，“我，跟他，”他将直线转移到顾延翊身上，“在一起了。”
第三十六章
这年冬天，在医院的病房里，没有人知道南悠跟父母谈了些什么。
只是，自那以后，他几乎没再回过家。
顾延翊还是没有醒来，日复一日地昏睡着。南悠每天都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着当天发生的事，虽然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但还是不厌其烦地说着。南悠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不停歇地说这么多话，哪怕那个人从不回应。
这段日子，温嘉域也来看过。听说两个人的事已经告知了父母，不由得一阵唏嘘。
“有些话，我以前不敢在你面前说，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顾延翊对你的那点心思，我早就知道了。当时去问他，他倒是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都跟我说了。起初我挺不能理解的，哦不，应该说我一直都不太理解，要知道这么些年，我也没比他少缠着你，可我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哥们情谊还能产生出爱情来。不过，惊讶归惊讶，好像也没觉得多么不能接受……理解不理解先不论，我还是很佩服他的。从小到大，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所以你就变成他的帮凶了么？”
“哪能啊，我也就常常以此为要挟，偶尔谋个私利而已……别那样看着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再说，怎么能说是帮凶呢，嗯？我当时可就劝过他，这路不好走，千万别一时头脑发热就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后来他说要去美国，让自己沉淀一下，我也是相当支持的，那时候我知道，他怕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情愫了。每次看着你的背影，眼里都可以烧出火来……哎，不过我其实并不信他真的能就这么放下你，只是在当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喏，果然不错，他虽是在那边呆了整整三年，最后还不是回到原点，老老实实地回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跟他家老爷子摊牌了……”
“……他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耍狠逞强，连命都可以不要。现在可好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躺在那里演尸体……就这么下去不行么，非得把自己逼上绝路！”
“南悠……”
“可我现在又能说他些什么呢？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脏病发？呵，我看他就是冲着我来的。最好能死在我手里，然后再让我把命赔给他！”
“南悠！……你又何必这么想，你明知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还重……”
“呵，要真是那样，他就不会一直不愿意醒来了。要是他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爱我，就不会这样躺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管我怎么呼唤他，怎么抚摸他，他都不会给我一点回应……我还以为，他一直在等着我示弱的那天，现在看来，说不定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再见到我。那好啊，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
“你啊，老说这些口不对心的话有意思吗？”
“……”
“明明担心得要死，巴不得他快点醒过来，为了照顾他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我看着都心疼。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海扁顾延翊那个家伙一顿，把他打醒让他也瞧瞧，因为他的缘故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可是我知道，如果他看到了，一定会比我更想揍他自己。南悠，不要再说那些违心的话了，偶尔对自己坦诚一点有那么难吗？明明说出来伤的是自己，何必？”温嘉域握住南悠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南悠左手上的戒指，先是一愣，然后了然地笑了笑，“南悠，这话说出来可能有点矫情，但我还是要说给你听。我比谁都希望你们俩能幸福，顾延翊那家伙祸害遗千年，总是会醒的，在此之前，请一定要珍重自己。”
所谓爱人，必然懂你爱你疼你敬你。
所谓挚友，亦是懂你爱你疼你敬你的。
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
窗外香樟的枝头已经开始吐露新芽，嫩绿嫩绿的，煞是好看。吹拂在脸上的风也少了冬日那般的寒冷迫人，开始渐渐有了暖意。
南悠从外面买了东西回来，走进病房里，在顾延翊盖着的雪白被子上放上了一片嫩绿的树叶，然后转身把外套挂好，拿起笔在墙上的日历上画了个圈。
在院长的劝说下，南悠已经跟医院销了假。可即便如此，对顾延翊的照顾，他始终不愿假手他人。顾老爷子不止一次地说不能因为顾延翊的病而耽误了南悠的工作，还是请专人照顾的好，但次次都被南悠果断拒绝。
他没办法把这样的顾延翊交到别人手里。
整个科室的人都知道南医生有一位重要的朋友住在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里，为了照顾他，南医生自己也常常在那里过夜。所以每当南悠有大型手术要参与时，他们总会帮忙留意着顾延翊的状态。对此，南悠很是感激。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放心地销假。
南悠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早春的暖阳透过玻璃照射了进来。他迎着阳光伸了伸懒腰，奶白色的毛衣在阳光下闪耀着，他侧身把阳光让进房间，让它直接抵达了那人的身上。
金色的阳光如一层薄纱，将顾延翊整个都包裹了起来，黑色的短发，好看的眉眼，隐藏在被子底下的修长身体，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发出光来。那枚静静躺在被子上的嫩绿树叶，也变得如翡翠般耀眼。
南悠走到床边坐下，把顾延翊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在手里，反复摩挲着，也不知到底是谁在给谁温度，直到两个人的手一样暖之后，又轻轻地将它放回被子里。
他用暖过的手，缓缓拂过熟睡人的脸庞，轻语道：
“让你安心养病，你倒是真的睡得挺安心的，这么久了，也没想着起来看一看。明明知道顾叔叔自那场车祸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你也敢在这里悠闲地躺着，让他老人家去公司里劳心劳力。
反正你就是个大骗子。说要帮他好好经营公司的话是骗人的，说春天到了再一起去日本的话，也是骗人的。既然是骗人的，真不知道你把这照片放钱包里是为了什么。”
南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上次去顾家帮他收拾东西，在他的钱包里看到的。这照片正是他们不久前去日本时在蛋糕店门口照的那张。说起来，他还从没好好看过。照片上的两人都穿着黑色风衣，笑得温暖，特别是顾延翊，都快把身后的绚烂灯光比下去了。
“你还真好意思随身带着……话说回来，当时你到底跟那个卖蛋糕的女孩儿说了些什么，她笑着盯了我半天！……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喂，问你呢，赶快坦白从宽！……你这个混蛋，一问你话你就装死。装吧，装吧，有本事你就这样装一辈子。等哪天我腻了，就找个姑娘结婚去，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装个够！”
南悠赌气地捏了捏顾延翊的脸，“我值班去了，今天是我的门诊，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听到了吗？”
明明知道床上的人不会给出任何的回应，他还是固执地等着。好半天才认命地轻叹了口气，“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说完便拿起白大褂，离开的病房。
他不会知道，随着病房自动上锁的门一声轻响，藏在被子里的那只他刚刚握过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在一个明媚的清晨，顾延翊醒了过来。
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他有一瞬间的怔忡。缓缓地移动着视线，入眼的事右手边高高挂着的吊瓶。顺着输液管看下来，是雪白的被子，再过去……熟悉身影映入了眼帘，那个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人，就轻轻地趴在他的左手边。
南悠？……这人怎么连外套都不穿，这样睡着会着凉的啊……
他张口想叫他，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发不出声音来。他想坐起来，可身体却不太听使唤。他只好先尝试动了动手，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左手，正被南悠紧紧地攥在手里。交握的双手上，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熠熠生辉。
手指一动，便惊醒了南悠。
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时间好像就这么静止了，连空气的流动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南悠伸出手，颤抖着抚过顾延翊的眉眼，顾延翊顺从的合起了双眸。直到感觉他的手滑走，才敢再一次睁开眼睛。
南悠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早安。”
顾延翊也勾起了嘴角，用唇语说道：“早安。”
窗外，阳光正好。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