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火茫

作者:火茫  录入:02-15

最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由他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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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落枫练习得愈加努力。

要翱翔于天,必先丰盈羽翼。每每看到石台上那抹挥汗腾跃的身影,都仿佛看到一只扑翅欲飞的雄鹰。

蓝天孕育云鹏,乱世成就英雄,是多么激荡人心的画卷。然而,欣叹之时,心却莫名落空。是的,某些东西正从指尖悄然漏走,感觉到的,怎么留,也留不住。

……

枫林冶艳的红影还在记忆中残存未褪,天,又已经飘下起了白雪。纷纷扬扬,飘落到寂静的山中。

“木剑,真能穿石?”

努力了那么久仍旧不达目标,落枫这小子竟开始怀疑起这个眼见的事实。

我轻笑,掸一掸木剑,“无妨,能刺穿皮肉心脏便可。”

他一愣,又真的无可回驳,于是抿抿嘴,眼里却依旧不甘。

天,冷得通透。抬起头,有绒花般的雪簌簌飘落,让人忍不住摊开手,看她落在掌心,默然溶化。

“师傅,除夕将至,家家户户都开始办年货了,不如今年就让枫儿打理,给师傅做顿年饭可好?”

他抹干手中雪水,望向我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剑眉星目,己显出一身清刚之气。都十八岁了,此刻却笑得如个孩童。

我不禁回笑,在雪天呵出一团白雾,“好好好,但若是咽不下肚,你又怎赔我这个年?”

“哎!师傅就别在小寒天里打击徒儿嘛。”

“怎是打击?那是为师着实重视这顿年饭罢。”

“得得得,倘若这年糊了,我明年赔你,再不一直赔你到满意为止!”

我哈哈的笑,笑得开怀,不知道这场雪,能否一直这样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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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年,宣,举国同心起兵西进,在边境与大冶全面拉开战局,内平动乱、外收失地。然而大冶兵将皆勇悍之士,天生好战,又承一路夺杀而来的势头,竟是越战越猛。于是胜败未分之际,双方谁都进不了一步、又退不得一寸,继续僵持于边界,狼虎相视。这倒是好,天下反得片刻宁静,让各处百姓偷空过个新春节。

苦辛劳,甘来食;奔波年,天伦日。庸庸碌碌红尘中,真的有什么比一顿年饭更加暖心,珍贵。

而对于我,虽无太多人间酸苦,但这却是枫儿第一次为我做的年饭,恐怕以后再活上千万岁,也不会吃上多少顿。说不珍惜,那是假话。

清早起来,门庭积满厚雪,檐边挂了几根冰棱,在晨光下闪闪生光。

门扉上扣着两块刻上“神荼”“郁垒”的木板,也在一夜间蒙了白霜。那是枫儿亲手雕刻的桃符,说新春之时可以祈福灭灾,家家户户都会这样挂着。我淡淡的笑,用手拭去上面尘霜。

今晚便是除夕。虽身在深山,却仍然能嗅到新年愉悦的气味。

枫儿今日一大早就下山添置年货食材。天寒,我往他身上裹了件大氅,发现这家伙的个头已经快有我高,真是不知不觉。

我叮嘱天黑山路难行,要看着时辰,他却咧着嘴笑,说这山路自己都走多少年了,几棵树几根藤几块石都摸得清楚。我不与他辩嘴,只用手指掸了下他脑门,就如同小时候一样,然后看着他欢欢喜喜拾路而去。

然而,这一去,却没见人归。

第十回:圆月

从除夕夜晚开始,灶头一直是凉着的。

还说什么新春佳节,除了门上两块桃符和新造的木桌长椅,一切便与往常无异,依旧只有山林、白雪和寂静。

我负手站在山巅,任长衣剪风,临崖东眺。

皇城出了事。

虽离不开荆山,我却能感受到宣国每日搏动的气运——十数天前,那缕“气脉”波动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荆山,一直镇锁着无数远古妖邪,但却偏偏座正宣国龙脉之心,不可避免地牵引着大宣的国运气数。是以,即便山腹深处邪瘴凶烈,但山体四处却是常年紫气缭绕,华光散聚。或许,龙气对妖物也有一定抑制作用罢。荆山与宣国,着实算是唇齿相依,福祸连通。

我举目望向那片凡人无法望及的光气,感受着那缕常人无法感知的“脉息”,几可看到一个国家的命数,然而,然而却无法看到一个人的生死!

已经十五天没见到他了。

我却死守此地,不得离开。

「落枫」……叹了口气,轻轻念出这个名字,旋即又被山巅的烈风撕碎无痕。

这暴烈的风,是那些已死、却渡化不去邪灵恶妖的残留之息,再没有作祸的力量,但始终消散不去,生生不息,世世不止,困在这山巅叫嚣了千年,万年。

确实,让人生烦。

自己一手借造的东西,却让自己仿佛受尽折磨,真是无奈又可笑。究竟何时能休?莫非真要星月倒转,洪荒再临?

我仰头,突然冲天一声怒叱,那些风骤然轻缓下来,在身边呜呜咽咽,密密盘旋。

“算罢……”

终是心神难静,喃喃念了一句,闷着一口气便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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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顶下来,自然往屋舍走去。这十五天来,每天都在空屋里坐着,一坐便是整天,仿佛已成了一种习惯。

推开院落的栅栏,我陡然停下。

院里不知何时挂了四个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梅、栏、竹、菊,有幽幽的暖光从纱纸里透出,虽不及落霞明艳,却如烧在心头的火种。

我心一颤,提步夺门而进,一推开门扇,便看到里头端端坐着的人。察觉有冷风扑进来,他也抬起了头,脸色竟是失血后的苍白。

一看到我,那张脸登时泛上喜色,却旋即又暗淡下去。他没冲过来,却是垂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回来了。”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风从身后贯入,浑身发衣被掀动得翻飞而起。良久,才默然点了点头,“嗯。可知我等你多久。”

“对不起,师傅!” 落枫猛抬起头,“因为城里……”

“只是回来就好。”

我断了他的话,走上前,捏了捏他胳膊,“受伤了?”

“是,所以一直回不来……但幸好今晚还是赶上了!”

“赶上了”我看着他眼中莫名的光芒,很疑惑。

“师傅,年饭我没有做成,但今晚可以给师傅做汤团啊!”他本苍白的脸色,竟因这句话泛起了多少血色。

汤团。我仰起头,喃喃念着,才终于想起来了,不禁轻笑,“是啊,今夜是元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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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上一轮圆月,朗朗如日,独霸乾坤。

院落那四个彩灯,生着绰绰光华,有风而来,在雪地上洒落一片温暖、摇曳的红影。虽不及城里灯海浮华,但在这幽冷的深山之中,依旧不胜欢喜。

上元佳节,燃灯礼佛,合家团圆。

枫儿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团,放到我面前。

“里面裹了红糖,师傅得趁热儿。”

他笑呵呵抺去额上汗珠,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原本苍白的脸,现在被灶火熏得有些发红,仿佛恢复了惜日的健康明朗。

果然,皇城生出事故,落枫中了箭伤。我默默听着他回述,一口一口吃着碗里汤。

新春大节,每年最后一日,天子都会到皇庙进行祝祭,祈求来年国泰民安,天下丰顺。而今年,虽战事未息,但这个俗例仍没变改,甚至感觉更有隆而重之的需要。

朝堂内外,开始沸沸扬扬,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有大冶的死士成风潜入,在皇庙暗处蛰伏下来。

祭礼当日,鼓乐喧天人潮如海。一十二根夺命狼箭,突然左中右三方同时射向九龙宝驾上的宣国天子!羽林军当即奋起挡下,紧接却是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危乱当中,庞鼎天一骑当先,操持大局,没透露九龙宝驾内的情况,但即下军令擒杀刺客。然而,没人清楚那些杀士藏数多少,他们更藉着人多地杂,鬼魅般变换着攻射的地点,一人被击弊,马上在别处又然补上,更多夺命利箭射向满场的高官重将,无一留情。

暗箭难挡,更何况大冶有最诡烈的“四珠狼弩”,主矢上更藏有细针,四箭齐发,八方无失,若非大冶悍军,以普通人的臂力是根本无法发射的。加上无法准确掌握刺客的人数及路线,故虽然早先布下护军,但一时间也被绊住了阵脚,险象横生。

庞鼎天一骑高骑,指挥着卫兵奋起护驾,此时一支狼箭却在他左侧悄然射出,直刺心脏。将军闻风,起刀抵挡,但大冶战士与狼弩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觑。只听一声战甲爆裂之声,长箭被打飞到高空,庞鼎天却失了重心,翻落马下。人还没稳下,又是一支狠箭追心而来,千军一发,挤身人群里的落枫想也没想便跃身扑了出去!……

那小子带着伤,就使那把木剑杀了六人。

箭,从右背直透前胸,淬毒。

他在将军府养了十五天伤,今天支着这身体,赶回到家中。

就为了一碗汤团?

“为什么不遣人来通知我。”放下汤勺,我责问。

“我知道师傅不喜向外人暴露居所,所以没告诉他们,但师傅放心,现在身体已经无碍了!”他端起碗,冲我咧嘴笑笑,然后低头去吹凉那碗甜汤。

我皱了皱眉,才放轻声音,“枫儿,你虽伤毒已清,但身体尚未痊愈,接下来这些天你要听我吩咐,好好疗养。”

屋内,静了下来。

这种安静,竟让人觉得来得有些突然。灶火还奄奄燃着,将整个室间烘得暖暖的,残留着一些柴火味道,暗暗流动。桌上除了两碗甜汤,还有一些枫儿买回来的糕点,和一坛屠苏酒。

元宵佳夜,人月皆圆。

“师傅……”他忽然放下手中瓷碗,变了变脸色:“我,要从军。”

第十一回:别离天

屋内,静了下来。

这种安静,竟让人觉得来得有些突然。灶火还奄奄燃着,将整个室间烘得暖暖的,残留着一些柴火味道,暗暗流动。桌上除了两碗甜汤,还有一些枫儿买回来的糕点,和一坛屠苏酒。

元宵佳夜,人月皆圆。

“师傅……”他忽然放下手中瓷碗,变了变脸色:“我,要从军。”

我拿起的汤勺,顿在碗沿。

他说记得那日,庞鼎天布衣素服,在病榻前为自己这个无名青年扶药:「落枫,庞某得你两次相救,感激难尽。有身手、有胆识,更有赤诚忠烈之心,当为我国大好良材,本将冒昧,诚荐你入我镇国大军,同去北方抗击大冶,诛敌平乱,保家卫国,望你必助我尔。」

落枫说完,沉默下来,等待我的声音。

此刻,还是到了。

一十二年,终要结束了罢。

我吃下一口汤团,不知甜味。

“何时起行。”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竟说得如此平静。没去劝止,无需劝止,更无法劝止。要飞的雄鹰,你缚不住它。况且,自己还亲手给它搭好了起飞的高梯。

“明早。”他一直端着碗,却没吃下一口。

“明早……”我点头,念着这个时间,而他始终沉默。

屋内安静得有些可怕,不知何时开始,四周气温仿佛也冷了下来。我忽然伸手,用勺子敲了敲他的碗,清脆之声在这静室内异常突兀,“诶?不是该趁热吃吗?都要凉了。你今晚回来不就是要陪我过这个元宵吗?”

“啊,是的。”他恍然惊醒般抬起头,瞳里竟有不及散去的水气。

我笑了笑,佯作没看见,继续低头吃汤。

他也在吃,边吃,还不断在说好甜,好甜。

是的,好甜,唇齿留甘。只可惜天明之后,再不知何日能尝。

时间点滴漏去,大家不言不语,都在低头慢慢细吃,如此小心翼翼,仿佛谁都不愿改变这刻时分。忽然,几声咳嗽打破了这段宁静,我抬头,发现那家伙竟被呛到了。我忙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大抵触动了伤口,他紧紧皱起眉头。

我问他如何,他摇头说没事,可攥着我的手,一直没放开。

“师傅,我……我舍不得你。”

我怔了一下,然后只是轻轻点头,“知道。”

“师傅,这一别,枫儿不知何时能回,也……也不知能不能回!”他抬起头,竟有泪水凝在眼角,却被他死忍着不许往下掉。

而我,只是依旧不断点头,不断地说“知道”。

知道,知道,一切我已经知道,无需你再说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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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当空,整幅大地泻满银霜,如同一面大镜,将月宫洒落凡尘的冷澈之光,又送回天上——带上了人间悲欢离合的唏嘘。

叹,苍穹远远。诉,世事茫茫。

一坛屠苏酒,撕开封口,酒气四溢。这是用“七情”浸制的屠苏,醇香却甘烈,还透出浓浓的药材味儿。

其实枫儿的身体并不适宜沾酒,我亦酒量不济,但我们却一直在喝,从浅酌到豪饮,似乎已忘了时辰,忘了分量。只因他说「若今夜不斟,明日杯中,已再不是这轮明月了。」

不负此月,不负此年。于是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放纵,谁都没有说出口,只是一盏接着一盏地喝,仿佛缺了这些酒气,便丧失了存在的勇气。

“师傅……你是不是说过,无论我到哪里,你都是我的师傅吗……”

我们并肩坐在地上,他转动手中杯盏,两颊绯红,目光迷离。

我拽过酒坛,斟了一碗,凝视着杯中琥珀般的浆液:

“你也说过,此生只有我这一个师傅,就算我不认你,你也是我的徒弟。”

言毕,仰头一饮而尽。药材苦涩,烈酒烧喉,真不明白自己怎就痛喝了一夜。

“知道么?”他染着酒气的声音又在耳边传来,非常的近,却竟毫不含糊,“中箭的那一刻,我突然好想知道师傅在干什么,我不断警告自己不能死,有人……有人等着我回去烧那顿年饭。在将军府养伤的日子,也只盼着快些回到山里,日日夜夜都想,担心这伤能不能支撑到回家,当庞将军说……”

“好了,已成定局,别说了。”

不知何故,我不愿听,将他的话打断。他却不知是醉意朦胧,还是任性顽固,打开了话匣子便不打算停下:“记得我第一次下山,回来后看到师傅那喜不自禁的表情,我有多开心。不过这次真的要走了,却想不到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平静得让人难受!师傅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好想听你说一句挽留的话。我知!我知道……”他做了个阻止我说话的手势,“我知道你不会说这些肤浅俗气的话,但,但我真的只想要那么一句,一句可以让自己刻骨不忘的话!然后带着它离开这座大山,闯荡天下,可以让我在战场拼杀时,别忘记留恋红尘!”

他说完,将手中碗酒一饮而尽,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

摔出去的瓷碗,兀自滚了一圈,孤零零扣在地上。

“枫儿……”

我转头看他,觉得自己的视线也不再清晰,只朦胧间,看见他睁开了眼,正视着我:

“枫儿是真的喜欢师傅的,幼时是这样,现在……依然没变!”

我陡然一震,脑海当即回闪起四年前那一晚。醉了,真的醉了,而且这次竟然都醉得厉害……

我踉跄而起,走到窗前一手推开窗,希望冷风可以吹散这一室混沌。

冷冽的风当即扑脸而来,撞进屋内,却一下子灭了案上的烛灯,四周骤然暗下!幽凉,可异常明亮的月色,瞬间成了唯一主宰。

推书 20234-02-15 :虎狼传说(银翼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