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同学。”
那人听到对面刻意压下声音的轻叫,抬起了头。苏小东看到他的脸后,突然觉得有种见到鬼的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极快。反弹似的,猛靠在了椅背上。可惜他忘了图书馆的椅子是没有椅背的。结果,以四脚朝天的姿势跌倒在地。
像只准备拍死在拖鞋下的蟑螂。
苏小东窘迫。他想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把这次首次见面的功夫做的很好的。可是,没有机会。
图书馆内的人把目光拳移到苏小天身上,有取笑声,有咒骂声,就是没有人上前扶苏小东,或者只是问一句,同学,你有事吗?苏小东想,如果这时有人仅仅只是问他一句,同学,你有事吗?苏小东就以身相许。
然后,就真的有人上前问了,
“有没事?”
苏小东一听声音,几乎就昏了过去。尽管那声音苏小东只是听过一次,但苏小东就是记得牢牢的,就像那串英文一样。莫名其妙就刻进了脑子里。那人见苏小东没动,竟然伸手提了苏小东起来。然后就抬步离开。
苏小东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把心肝宝贝手提电脑胡乱塞进了手提包里,追了上去。
然后等他追上去时,那人依然神色清淡,而苏小东已经在一旁脸红气喘。一手叉着腰,一手想用提着电脑的手捉住那个人。可是还是差了点距离够不着。苏小东又不敢叫他停下,毕竟那也算是自己的恩人。他拯救了苏小东卑微狭小破烂的自尊心。
也许别人会觉得苏小东小题大做。但当你身处一个尴尬的位置时,那种渴望人来打破这种尴尬的心情是那么的深那么的沉重。你的渴望被放大了,一旦被人实现,那么你就会发现那人就是自己的神。尽管这事本身就只是很小的一件事。
神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
三:你愿意说,我定会认真聆听
苏小东跟着那人跑了半个校园,等那人终于停下来时,苏小东已经腿软了,腿一直在斗,汗像一场夏雨,很多也很大颗往下滴坠。
尽管这样,苏小天还是贯彻着他最初的期望。他想跟人说说话,说说心里的愉悦,说说刚刚跌下时的尴尬,说说被人扶起的高兴。很多很多话,苏小东迫不及待地想跟人分享,然后,得到仅仅一个眼神就好,只要得到别人听到了他的话的信息就够了。多么卑微的期望,但对苏小东来说,就像古埃及人眼中的屎壳螂一样。
“我——我刚刚真——真的很高兴、很——很高兴你来——来帮我。”
那人侧过头,看了眼拼命喘着气却仍固执地要说话的苏小东。依然脸色淡淡,抿着唇,没有大起大落的起伏,跟他的声音一样。
苏小东不明白,这张脸明明可以做出更好看的表情,这声音能发出更好听的声音,但他们好像一直随心所欲地在浪费这种上天的恩赐。就像在水源充足的地方的人总是不懂得珍惜水,随意浪费,他们永远也不懂在缺水的地方那种从心底发出的绝望一样。
也许等有一天他们没有了水才会懂得水资源重要的道理。所以,苏小东很缺心眼地在等那人毁容的一天,那样他才会后悔曾经没有好好利用这张脸表露出更多好看的表情。
当然,苏小东也只是想想而已。
苏小东说着自己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的话。那人坐在草坪上安静地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那天,就那样,苏小东跟一个素面未谋,不,也不算是,至少苏小东见过他的侧脸一次的人说了很多很多。有快乐的,有忧伤的,有尴尬的,反正苏小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苏小东从来没有试过这么舒心,说那么多的话。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试过。虽然苏小东说了那么久,那人一直没说什么,但苏小东就觉得他是有在听的。
直到天黑下来时,苏小天才发现自己说了很多很多,多得超乎意料。话停了下来后,苏小东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把手脚应该放在哪里才是最适合位置。那人也站了起来,拍掉身后的枯草,准备离开。苏小东又开始懊悔自己不应该突然停下来的。舔舔嘴唇,焦急地看着那人双手插着裤袋离开的背影,叫道,
“同学——我叫苏小东,你,你叫什么?”
问完,又觉得自己这么问太唐突了。如果可以,苏小东想把双手剁了下来,这样就不用像现在那样总是不知道应该把手摆到哪里才好。那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要吃晚饭?”
身后,传来重物掉下草坪的闷响。那天,苏小东用了自己的心肝宝贝手提电脑来换来了一顿晚餐和那人的名字:程绘。很普通。苏小东觉得这名字和他不相称,他觉得这样的人应该会有个更加独特更加优雅的名字。小说里应该是这样的。可是苏小东忘了,他在现实中。他也忘了名字,本该只是寄托父母最衷心的期望与祝福。
这就是程绘,跟他在一起会有一种像在小说一样的感觉。有点梦幻,有点不真实。
第二天下午没课,苏小东就抱着手提电脑跟汪洋一起出了学校修理。
汪洋还是一样很多话,一路在苏小东旁边说了很多很多。可是没有一样是苏小东的兴趣。但苏小东却开始很努力地学聆听别人说话。说话,是人与人之间最直接的交流方式,这是程绘教会苏小东的。
尽管苏小东还是插不进汪洋的话题,就像苏小东永远也进不了也理解不了汪洋的世界一样,但苏小东却觉得没有了以前那种压迫感。
苏小东想,也许汪洋也很想很想和别人分享他的经历,他的喜怒哀乐,就像之前苏小东那样渴望着。也许,汪洋会喜欢跟苏小东做朋友,也是像他觉得程绘会听自己说话一样,觉得苏小东是会听他说话的人。所以,苏小东很努力地去适应汪洋的话题。因为,他懂那种把话憋在心里的痛苦,也懂得了自己的话被人聆听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到晚上,苏小东的手提电脑修理好了。依然听着汪洋说着天南地北的话,两人往回走。经过这个市里的高级住宅区。小区门口停了辆小车,很漂亮,也很帅气。
“哇!”
汪洋和苏小东同时惊叹。汪洋回过头,一脸奇怪,
“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
“不知道。”
“你知道这车子多少钱?”
“不知道。”
“那你哇什么?”
“因为它很漂亮。”
“你又不知道它是什么牌子,又不知道它多少钱,怎么会欣赏一辆车到底漂不漂亮。”
以前,苏小东以为要看一样东西好不好只要灯光足够,眼睛健全眼力够好,就能判断那辆车好不好看。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判断一辆车好不好看还要清楚它价钱是否昂贵,它牌子是否响亮。苏小东也明白了,广告是多重要的存在。
然后,等苏小东看到里面出来的人后,他觉得还要看车的主人是否够帅。是程绘。程绘出来后,走向另一边的打开车门,里面出来了个俏丽的女生。俊俏配俏丽,绝配。但是苏小东却企图找一个反派的角色出来,告诉全世界的人,他们一点都不般配。
程绘抬头,看到了苏小东。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依然清清淡淡的。有点疏远,却也不冷漠。苏小东接触到程绘的视线,心里会紧张起来。匆忙把视线移到别处。而程绘也没有看着苏小东多久,看了眼苏小东身边的汪洋,就转头进了小区里面。
等程绘的身影消失在某栋别墅的转弯后,苏小东又开始自我埋怨,刚刚应该死盯着程绘眼睛看的。那样才够礼貌。可是,尽管真的有从头来一次,苏小东还是一样不敢正面接触程绘的视线。苏小东就是这么一个自我矛盾的人。
苏小东回到宿舍用五分钟洗了个澡,两分钟刷了牙,四分钟洗完了衣服。然后,又爬上了床,重复每次上网的做事情。苏小天不觉得这样做很无聊,每次上网,他就带着像崭新一样的期待打开页面。期待别人的发现。
他就像蜗牛一样,自己不去主动接触别人,整天躲在自己的壳哩,却期盼着别人的发现。很愚蠢的做法。苏小东也知道,可是他改不了。
回了大大粉的留言,又跑去看了下那人更文了没有。更了。苏小东有点小开心,心里痒痒的,又开始想向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可是大大粉总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可能天天守着苏小东的文聊天。苏小东在评论栏发表了自己现在快乐的心情。可是再也没有人回复了。
苏小东把头探了出去,下面的人听电话的听电话,玩游戏的玩游戏,没有人注意到苏小东的目光扫射。苏小东沮丧地把头缩了回来。在那篇文的评论栏上留了言,
‘我很想跟人说说你的文更了。’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这就是苏小东看完了文后最想说的话。
因为这篇文受欢迎的程度很疯狂,苏小东一边告诉自己这个评论很快就会被人刷下屏,一边带着小小的希望,希望被作者看到,然后回复自己的评论。
苏小东带着矛盾挣扎的心情关了电脑。躺下了床,心里头想着,今天跟程绘在一起的女生是谁呢?以后是不是不能跟程绘说话了?程绘会不会觉得自己那么多话很烦人?最后,苏小东带着程绘这个名字沉睡。
世界本来就是由巧合来编织成地球的。
因为那篇文的评论太多,导致系统堵塞。苏小东那个莫名其妙的评论就那么明目张胆地霸占了评论栏头位整整三天。
第一天,苏小东懊恼自己当时应该想句更加优美的评论的。
第二天,苏小东开始期待作者的回复。
第三天,苏小东开始愤怒作者的摆架子。
第四天,苏小东的评论被刷到了评论栏的第8页。可是更新的评论全部都是骂苏小东白痴的。
苏小东开始庆幸他用的是匿名。
那天晚上八点多,苏小东吃完了晚饭。一个人在静僻的地方散散步。
前面有个人影,身材比例完美修长。苏小东觉得那种温文儒雅的气质有点熟悉。苏小东开始紧张,小跑上去到了一定的距离又停了下来。害怕认错人,而且如果真的是程绘,他要说些什么。苏小东真的不知道,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纠结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漩涡里。
古人说,这种是叫做杞人忧天。但苏小东却坚持他是未雨绸缪。固执的人总会盲目地支持自己的观点,不管对与错。
眼看那人越做越远,苏小东咬了咬下唇,拼了。
冲了上去,跑到那人面前,却不敢抬头。喘着气,也不说话,就这么傻里傻气地站在那人前面。过了会儿,苏小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微不可见地呼了口气,是程绘。但那种放松的感觉仅过去了一秒,苏小东又开始紧张起来。要说什么呢?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的,可就是一句也说不出。程绘看了眼喘着气的苏小东,就绕过了苏小东继续往前走。苏小东不想就这么错过了遇见程绘的机会,小碎步跟了上去。
心里头的话开始以一种缓慢而猛烈的速度冲撞口腔。苏小东四天没有跟别人说说心里头的话了。汪洋不愿意听。而苏小东也就只有汪洋一个哥们。
“程绘——”
苏小东舔舔干涩的嘴唇,又说了下去,
“我想说说话。”
程绘没有给苏小东任何的反应。苏小东觉得程绘应该是同意了。傻乎乎地微笑起来。然后开始说他这几天的心情。说被老师责备的委屈,说大大粉的可爱,说汪洋的阳光,还有说那个大牌写手的傲慢,说这几天的文点击率又高的点。这几天的喜怒哀乐,苏小东把它们全部分享了出去。心里呼啦地轻松了起来。末了,苏小东突然想起一件事,
“程绘。”
程绘这次停下了脚步,侧头看着苏小东。苏小东觉得程绘终于有给他一点反应了,心里喜滋滋的,却还是不敢正面迎接程绘的视线。记得以前有人说过,如果不敢接别人的目光就看着那人的嘴唇。
苏小东照做了。程绘的唇好像时时刻刻都抿着但很好看。像画出来的感觉。苏小东在走神,忘记了他要说的话。所以程绘转过了头继续往前走。苏小东打了个哆嗦像惊醒一样,脸很热很红。
“程绘,你有没有想说的话,我——如果你愿意说,我一定会认真听你说话的。”
“没有。”
苏小东有些低落,为什么程绘会没有话要说,难道他觉得自己不是会聆听别人说话的人?
于是紧张地重复道,
“我——我会很认真听你说话的。”
程绘却没有给苏小东答案。
四:程绘的公寓
苏小东觉得程绘像神一样,不食人间烟火,来去无踪。
会在自己想说话的时候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其实程绘只是出了校门,而苏小东因为要赶着回宿舍,学校宿舍有十一点门禁。两人匆匆的分别了。然后,那天之后苏小东又没有再见过程绘了。本来以为程绘是学校的学生,苏小东也勤奋了点出宿舍门,却还是没有见到过程绘。
而那天晚上,苏小东上网时,突然发现那个傲慢的写手在评论栏上回了他,唯一一个。
‘嗯。’
莫名其妙的评论,莫名其妙的回复。
苏小东欢天喜地,突然想见程绘的想法以前所未有的强烈爆发。苏小东想跟程绘说他现在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被人发现了。被一个自己崇拜已久的大神发现了。可是,苏小东还是得把这点心思藏着,因为没有人会想听他说话。宿舍里的人都在干自己的活。
突然,苏小东发现发现QQ头像在闪。那一霎那,苏小东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片空白。哆嗦着手小心翼翼把鼠标移到QQ头像闪动的位置。生怕一个差错就把闪动的头像给灭了。点开。
是一个群。一个陌生的群。苏小东拥有的第一个群。
群里的人很开朗很活泼。不到一秒钟就会把你的话刷下去。苏小东有点失落,但还是很开心。这也算被人发现的一种方式。至少,是别人把他拉进去的。苏小东注意到,群里的人都在讨论一件事一个人。
“今天暗大亲自叫群主拉了个粉进来哦!”
“谁呐?”
“天啊!”
“不可能!暗大从来不理粉丝的!”
“不知道呢!不过,好像是那天在评论栏上暗大回复的那个傻B。”
“天哪!”
“拜托小贺,你不要天来天去的!这天都被你喊塌了!看的我眼睛起茧!”……
苏小东想在里面说说话,可是又怕自己的话没有人理。那样多难堪啊。最后,还是泄了气。退出了QQ。关上了电脑。眼睛一闭,那种疯狂想要见程绘的感觉又塞满了整个脑袋。
原来,老天真的是有眼的。
领导就是这么回事,他们的观点永远是真理,但他们也永远看不到百姓真实的生活。
前几天有领导下来巡视。发现学校的部分宿舍楼太残旧,决定要拆了重建起来。所以,学校有一部分的学生就要外出住宿。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苏小东就是愁的一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个城市里,他没有认识的人。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程绘。汪洋出去跟他的女朋友一起住宿。本来汪洋很热情地邀请苏小东一起去的。可是汪洋女朋友的眼神很恶毒,就像苏小东杀了她全家一样。
汪洋没有看到,苏小东却看到了。苏小东是懦弱的人,他没有得罪别人的勇气。生涩涩地拒绝了汪洋。汪洋的女朋友很惋惜,
“小东,你也不要跟我们客气,想来就来啊。”
汪洋捉住苏小东肩膀神色诚恳,
“对啊对啊!咱们是兄弟不是么?”
苏小东还是摇头。苏小东没有对汪洋的女朋友没有太多的厌恶。因为以前在书上看过一种昆虫,它只有60天的寿命,可是它能在这60天里变换9种形态。那么人至少有50年的寿命,那他就应该拥有上千种形态的。所以,苏小东认为汪洋的女朋友是个正常的人。在生物学上,是叫完全变态发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