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缘三度——viburnum

作者:viburnum  录入:01-17

“我……只求你……三件事。”绝望了一样的腔调带着颤音,念真红着脸,低着头,语气中满是最后的无助。

“说吧。”冯临川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等着这和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第一,别让绍勋知道我在山上。”

“嗯,没问题,接着说。”

“第二,念恒……还在法天寺,我……和他最亲近,不想让他受罪。”

“这个也好办,回头我让江老四定期去看看情况,要是有什么意外,就直接把那孩子接过来。第三件呢?”

“第三……”到此为止,似乎正好卡在了最难以开口的节骨眼上,念真犹疑了好一会儿,矛盾了好一会儿,也痛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着全部悲哀出了声,“要是有一天……你总算厌了,腻了,我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下山,让我重新做我的出家人!”

第三十一章

念真说出那最后几句话之后,冯临川好一会儿没出声。

他就那么看着那满眼都是绝望的哀求的和尚,眉心微蹙,像是在掂量那些话的沉重度。

最后,他低下头,叹了口气。

“好,我答应。”

也许在看惯了风花雪月的世俗男女眼中,这样的回答并不能算是最好的。也许谁都会认为他冯临川此时此刻应该把话说得委婉些,或是从别的角度岔开这样的话题。

但他没有。

“我是个匪。”重新注视着念真,他简简单单做了个补充,“我不会甜的腻的,可你说的这几条,我都答应。”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念真心里翻滚不已。

该怎么说?被打动?被感动?被震动?似乎都不是,那只是一种酸涩的百味杂陈。

他莫名的相信冯临川可以说到做到,莫名的就信了,信得连他自己都心惊肉跳。

当天,他跟着冯临川回了西山口。

迎接他们的,是冯家寨的弟兄,还有终于放下心来的何敬山。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拉住黄骠马的缰绳,何敬山抬头看着马上的两个人。

“怎么,还怕我让官府抓走?”冯临川笑笑,翻身下马。

“那倒不是,可京城毕竟不全是咱的地盘儿。”何敬山在看着冯临川把那一身俗家穿着的和尚扶下马来的同时摸了摸这匹马的赤铜色鬃毛,“这是老四的马?我记得他喜欢黄骠。”

“是他的,回头叫两个小弟兄给送回去。”

“嗯,知道了。你俩……吃饭了没有?”

“没呢。”

“那我让后厨做点吃的先。”

“成。”简单应着,冯临川让何敬山把马交给手下弟兄牵到马棚,然后攥住念真的手腕,“今儿晚上你把要紧的头头脑脑都叫到大厅来,我有事儿要说。”

只是一个眼神交汇,聪明的何老三就知道话里意思了,点了个头,他转身退了下去。

而冯临川,则一把攥住念真的腕子,迈开步就往后山方向走。

念真自然不明白这匪首到底想干什么,他只能默默跟着,直到被带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温泉。

后山的温泉。

“洗个澡,然后回去睡一觉,晚上还有事儿。”边说边凑过来,冯临川伸手去解念真的扣子。

下意识抬手挡住了那动作,念真红着脸错开视线,等了一会儿才说了句“我自己来”。

冯临川没有强迫他,而是饶有兴味的放开了手,靠在身后一棵树上,等着那和尚“自己来”。他盯着念真的每一个动作,骨感的指头如何解开盘扣,单薄的肩头如何从棉布衣衫里露出来,他在对方背对着他脱掉全身最后一件衣物,然后躲避一样泡进池子里时微微笑了出来,而后便跟着脱了衣裳,丝毫不加遮掩的也迈进了温热的池水。

“待会儿吃点东西,睡一觉,晚上,给你引见引见山上的弟兄。”好像安排着最简单的聚会一般,冯临川边舒舒服服靠在光滑的岩石上,边给念真讲着他的计划,“不会让你一个一个都见的,没那个工夫,就十来个领队的头头,还有后宅的人。你不用跟他们说话,点个头,回个礼,也就行了。”

念真听着,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你觉得,让他们怎么称呼你好?”

“什么?”

“到了山上,总得有个叫得开的称呼。”

“我……随意。”

“随意?那就大嫂了。”

“!这……”刚要急着否决,就看见那男人脸上上扬的线条,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被捉弄了,念真堵着气扭过头去。

“叫你二哥吧。”想了想,冯临川这么说,看着对方不大理解的眼神,他尽可能简单明了作解释,“如果你是女的,自然得叫你‘夫人’或者‘大嫂’,可你毕竟是男人,不如叫‘二哥’的好。正好冯家寨排位老二的是我妹妹,大伙儿都叫她二小姐,叫你一声二哥,跟她不冲突。”

念真听着,想着,好一会儿才低低的问了一句:“叫我法号,不行吗?”

“法号?念真呐?不行。”

“……为什么。”

“你都已经上了山了,不是和尚了,不能叫你法号,再说,要是一来二去有个差错空子什么的,让东山头的人听见我这儿有个‘念真’……”

“知道了。”不用等对方说完,念真就懂了个中意思,他点点头,不再有什么别的说辞。

于是,洗过了澡,被冯临川带着,念真回到了冯家寨后宅。

又回来了……

一心想拼死逃出去的地方,现在,又重新回来,那种令人只想苦笑的无奈,又有几人能体会得到?

在后宅等了不一会儿,厨子就送菜过来了,有荤有素,有饭有汤。念真拿起筷子,刚想去夹菜,就被冯临川在碗里放了一块炖鸡。

“我不能吃荤。”他想把那块热气腾腾的鸡肉夹回盘子,却没想到筷子头还没碰到,就被冯临川挡住了手。

“你现在不是和尚。”那男人说的心安理得。

“可……”

“吃吧,多吃点,在山上住,身体不好不行。”

“我真不能……”

“还惦记清规戒律?不是都说了你现在不是和尚了吗。”

“那也……”

念真的话还没说出来,冯临川就突然沉了脸,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面上。吓了一跳的和尚手一抖,那块鸡肉就又掉进了碗里。

僵化的气氛持续了片刻,是念真先壮着胆子开的口。

“能不能……先别逼我……破戒。”

那哀求的语调里隐约藏着坚决,冯临川听得出来,他既无奈又觉得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沉默之后,他叹了口气,把那块鸡肉从对方碗里夹出来,放到自己这边。

念真松了口气,用极低的音量说了声多谢。

“拿你没辙啊……”再度叹了一声,冯临川拽着念真的衣领,将之拉过来,给了他一个重重的亲吻,亲吻反复辗转,舌尖引诱着那明明已经破了色戒却还是抱着自己的矜持不肯放开的和尚在亲吻中沉沦。

“哈……”终于停止了唇舌的侵略时,念真忍不住喘了一声。

这反应让冯临川显然很满意。摸了摸那泛红的脸颊,他在他耳边“命令”:“吃饭,然后睡一会儿,晚上,让你认识认识西山口冯家寨的英雄好汉。”

第三十二章

念真那天还算“听话”,他在饭后确实睡了一觉。

果然,就算不承认,冯临川的床铺还是比客栈的土炕舒服百倍……

当然也比法天寺禅房的床铺舒服……

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那身后的热度。

冯临川照例把一只手搂在他腰间轻轻抱着他,就好像在宣告领土所有权。

格外不踏实的,念真睡着了,而一旦睡着,却突然变得格外踏实,也许是因为旅途疲惫,也许是因为中午的饭菜太美味,总之,念真一觉醒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意识到自己确实睡了挺长时间,一种浮生偷闲的罪恶感似乎要滋生出来,但一想到自己确实已经不再是名正言顺的僧人,自暴自弃般的潜意识又逼着他忘掉什么罪恶感。这么矛盾着,跟自己暗暗恼火着,他翻身下床,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然后,当晚,他被冯临川带着,在大厅里,见了冯家寨上上下下的头头脑脑。

那阵势让念真太过紧张,甚至过去法天寺接待云游的高僧时,他都不曾这么紧张过。坐在冯临川旁边的椅子上,接受一干人等的“参拜”?

阿弥陀佛……

他在心里忐忑不安默念了一声。

头一个见礼的,是一身男装的冯二小姐。

像个男人一样冲着念真拱了拱手,冯溪蝶使坏一样故意叫了一声“大嫂”。底下有人听见后开始偷偷乐起来,冯临川皱起眉头,瞪了一眼小妹,那假小子却挑起嘴角背着手躲到一边去了。

下一个来见礼的,是何敬山夫妻。美艳绝伦的夏晚荷走上前时,所有的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了她身上,这让从刚才起就被众人打量得严重不舒服的念真略微松了口气。

袅袅婷婷,夏晚荷给念真请了个安,莺声燕语,叫了声“二哥”。旁边的何敬山则跟着恭敬儒雅拱了拱手。让这两人给他行礼,念真觉得有点别扭,可刚想起身还礼,就被冯临川一把攥住了手腕。

那匪首并没有看他,只是脸上带着王者般似有似无的笑,指着后头过来拜见的匪兵头头们一一介绍。

念真记不住那么多张老六刘老七赵老八王老九的,他只能大概记住那些人的特点,个儿特别高的,脸上有麻子的,膀大腰圆的,手有断指的,胯上别着双枪的,嘴里镶着金牙的……

果然是一群匪啊……

清净惯了的念真无声的叹了口气,感到自己纯粹而绝对的,已然身陷虎穴了。

“来,给大伙儿敬酒。”这么说着,冯临川把酒杯放到念真手上。

“我不能喝……”

“你不用喝。”不等对方说完,那看似很高兴的男人就将之从椅子里推起来,往下面那些已经在摆好的酒宴桌上开始推杯换盏的众人堆里送,“跟他们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什么话都不用说,也不用赔笑脸儿,在这儿,只有他们跟你赔笑脸儿的份儿。”

话虽那么说,可这种应酬排场,终究还是让念真头大了三圈,勉强端着酒杯走到面前最近的那一桌,他冲着那怎么看都是鱼龙混杂的一桌人举了举杯。

可他没想到,刚才还在划拳行令的人,看他过来,都立刻停了,见他举杯,都跟着赶紧举起酒杯而后参差不齐却也争先恐后的叫了声“二哥!”。

看着那些毫无别扭感叫过他的人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念真下意识也把酒杯放到嘴边抿了抿。

好辣!

差点儿咳出来,他脸腾地红了,在别人说话之前,他赶紧转身往另一桌走,他听得见刚才那桌人有的在偷偷笑,笑声里似乎不带有讥讽的意味,只是觉得他有趣而已,可他还是难以自控的脸红得更厉害。

这样一桌一桌象征性的敬酒,折腾了一圈之后,念真鬼使神差的,竟然觉得这种气氛有种莫名的舒适感。不习惯是不假,可真的有些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脸上不自觉开始带了微笑,敬酒的动作也流畅了一些。

所有这些,冯临川都看在眼里。

“大哥,我嫂子真可人疼。”冯溪蝶凑到兄长近前笑着说。

“我眼光好吧。”冯临川斜着看了一眼那假小子。

“好,确实好。”

“那是。哎,溪蝶,这回我要是定下来了,下一步可就该你了啊。”

“该我什么,听不懂。”撇了撇嘴,就知道大哥很快就要说什么穆老三的事儿了,冯二小姐马上溜之大吉。

当晚的酒宴一直持续到半夜,大厅里的头头们,各自吃饱喝足,大厅外的匪兵们也围着露天烤羊饮酒,冯临川不露痕迹间就将“对外界泄露‘二哥’身份者杀无赦”的“圣旨”传了下去,人人都明白冯老大别有用意并暗暗提醒自己三缄其口之后,也就熄灭了火堆,撤下了宴席,回屋睡觉了。

后半夜的冯家寨,格外安静。

包括也许本应该“不安静”的后宅。

冯临川抱着念真,只是细细亲吻,轻轻抚摸,却并没有将行为进一步加深,这让那和尚连拒绝挣扎都不知该怎么提起。他只能红着脸,带着从酒宴上“传染”来的微醺,小心翼翼提防着有什么突然袭击。

果然,突然袭击是有的,不过是从语言上。

“绍雄……”带着醉意的一声低唤,让念真突然睁开了半闭的眼。

“别这么叫我。”他皱着眉扭过头。

“为什么,好名字啊。”冯临川不以为然。

“……别这么叫我。”又重复了一遍那拒绝时,话语里已经带了请求的味道。

“你已经不是和尚了,这话我还得说几遍?”

“不……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对方脸越来越红,冯临川懂了。那脸红不是羞怯,是压抑。

“不愿意想起来你跟独穆狼的关系?”

念真没有回答,没有点头,但眼神里已经有了凄惨的默认。

“行了别想了。”没辙的一声轻叹,冯临川抱着念真翻了个身,让他伏在自己胸口,然后拍了拍那单薄的后背,“睡吧,你也累了。”

脸颊贴着对方结实的胸膛,念真没有动,他知道自己即便翻身躲开,也还是会被抓回来。于是,放弃了似的就那么安安静静被抱着,搂着,他慢慢闭了眼,入了眠。

第三十三章

当天晚上,念真睡得并不好。

并非是冯临川做了什么,而是他自己从后半夜开始,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这种令人焦躁的乏力感一直持续到清晨,未见衰退,反而愈加严重了。

眼睛火辣辣的,睁也睁不开,隐约中感到有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他额前,紧跟着,就是个低沉中带着忧虑的声音钻进耳朵。

“怎么还发烧了……”

那是冯临川的声音。

一大早就觉得怀里这和尚体温高到抱着都不舒服了,冯临川一翻身坐起来,摸了几次那微汗的额头,确定对方确实是在发烧时,他沉不住气了。

果然,不得病才怪,一路上的累,上山后的凉,饭碗里的素,空着肚的酒,全是原因!诸多原因累加起来,终于迅速见效了吧!

见个鬼的“先不破戒”!去你娘的“午后不食”!!

心里反复骂着街,冯临川下了床,披上衣服,直接出门往后厨走去了。

念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从东窗照进来的阳光告诉他天已经大亮,可眼睛总是睁开了又闭上。身边已经没有温度了,那匪首大概下山去“做买卖”了吧……

也好,让他自己静一静,睡一觉,应该就会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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