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猛地抬起头:“你想干什么?跟我合作是施舍吗?你以为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哥,我会浪费时间跟谁一起制作音乐会?”
他的自尊已经被雪上加霜地打击了,可是嘴上还是不肯松口。如果他的骄傲是那么容易被熄灭的一团火焰,那只怕在幼年时代就已经被摁成了死灰。
“不准走,上了贼船,你就必须给我做完。”他要挟着秦绎。他自己耍耍性子,秦绎不肯给他台阶下就算了,可别以为他也会顺水推舟地放过他。
秦绎被他碰了一碰,跌回到椅子里。“你……”
秦绎喘了一口气。“怎么回事,生病都不准请假?有你这么苛刻的合作对象吗?”
秦非的手指僵了僵,试了一下秦绎手心的温度。“发烧了?还不去医院一个人呆在这你是想死啊?”
“去过了。”秦绎垂着眼帘。
秦非又重复确认了一下他的体温。“什么破医生,一点用都没有。我再带你去看一次。”
“不用了,退烧药都开过了。”
“药在哪里?”
“那边盒子。”
“我帮你拿过来。”
秦非按秦绎的指点,给他灌了水和退烧药。秦绎烧了很久,一直到现在才显出来,浑身软得没有什么力气。
秦非拽着他走到了电梯跟前,却好死不死发现电梯故障停机了。这会大楼里没什么人,更不可能立刻有人立刻来维修。
秦非犹豫了一下,看着摇摇欲坠的秦绎。“喂,我把你背下去。”
“背你妹。”
“我们没妹。”
“先去医院再看一下,我不放心。”秦非把秦绎丢进车后座,自作主张的发号施令。
“现在只有急诊。”
“那我去药店买个温度计。”
“送我回去!”
“住哪?”
秦绎说了个地址。
秦非脑子里把地址过了一遍。“和谁?”
“管得真宽。”
“现在你要是奄奄一息去医院抢救都得我签字,我不能管?”
“……”秦绎实在没力气还嘴,往后靠了一靠。
“不说我就直接回家了。明天早上送你去医院。”
等了一会,秦绎也没有应声。秦非往后视镜里看去,却发现他已经合眼睡在一边。
秦绎被运到没去过的公寓楼下,睁眼迷糊看了看,清醒过来。狐疑道:“这是哪?”
秦非想起秦绎只住过沈吴送的那所礼物,竟然不知道这里才是他家。
秦非当初选这间公寓的时候,只想着方便,房子面积就不大。渐渐又搬进来那么多器材,空间就局促了。他自己倒还能忍受,秦绎跟着他一进门,眼光就变了。
“这么小的房子,我能住吗?”
他原本是没力气吵嘴的病人,睡了一路,精神好些了,再一张嘴,就依旧地讨人嫌。
绕过门边刚运进来的几个箱子,秦绎很是困难地接近了沙发旁边。他目测了家具的清洁程度,才挑三拣四地坐下。“这是狗窝?”他看着那几个大大咧咧的箱子。
“滚你妈的蛋。”秦非忍着没拿手里的扳手敲昏他的头。
可是秦绎这会占了理。既然是秦非不放心将他这个病人带了回来,自然就有责任照顾他的起居。
秦非相当后悔地走进走出收拾房间。他搬家以后定时有钟点工来打扫,倒不至于难于处理,可是在旁边袖手旁观的秦绎,却时不时丢一两句刻薄的感想:“亲爱的弟弟,想不到这么多年来,你别的本事没什么进步,做起家务来还蛮像样。”
秦非想,他一定是发了神经病了,竟然还在帮说这种话的人换床单!
他移居回国后有一段时间,父亲工作忙起来一疏忽,就常常连晚饭都没得吃。从家里有五个佣人的金碧辉煌的小少爷,沦落到不懂打电话叫外卖的留守少年,小秦非哭了一阵子,也就不得不学会了自食其力。
大概秦绎没有机会尝过命运的波折,所以还能不遗余力地这样指点江山?
小时候他也曾经模糊地恨着哥哥,因为判离婚时,他要是能和哥哥换个位置,也许就不用跟着爸爸搬到冷冰冰的新家。但这个想法也并不强烈,因为父亲那时好像非常讨厌哥哥,而母亲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自己。
记忆里似乎有一些断掉了,空白的,怎么也连不起来的往事。
沈吴异国赴会,进行的很顺利。事情如他一向的习惯,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并没有出半点纰漏。
沈母正在米兰看时装秀,于是在工作的间暇母子二人还久违地吃了个饭。
母亲见他脸色萎靡,觉得是工作操劳的缘故。又想起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花天酒地的小儿子,就不由得更心疼了大儿子。
像沈吴这样的家庭是很难得的。这个难得,说的是他的父母辈。首先是说沈主席,不沾花,不惹草,从一而终数十年,这种男人在他那一辈可谓稀世少有。再就是沈母,这是名副其实的贵妇,贵字不代表身家,而是她的命好。别人说起沈母,总奉承她占尽了世间的福分,而她觉得长子就是她的福分二字的代表。
其实虽然十指一样的连着心,但世间做父母的,忍不住都偏心着小儿子,沈母也难出这个例外。
只不过就算心里不向着沈吴,看着老老实实的大儿子,任劳任怨地帮着家里做事,从小要他做什么的,一句怨言也没有,更不用说照顾弟妹——再看看沈陶那个稀烂的……沈小姐是个姑娘,自然不用提——就愈发心疼起沈吴来。
再看见他心情不好,面色不好,一张嘴唇也是没有血色的,就忍不住地焦心焦肺。
哎,等看完这回的秀,沈母叹了口气,盘算着日程,什么约的这这那那,排过来排过去也还得一阵子……玩儿完了这阵子,就回国去。放着宝贝儿子自生自灭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感情世界似乎也不怎么精彩。也是时候替他张罗起来,给他找个能照顾人的,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总得做到这点事。
第50章
在母亲面前装着心平气和,对沈吴而言无异是又重几分的苦刑。他早已经撑不住了,可就算撑不住,该做的事也一件一件地,等着他去做完,也没有别的办法。
身边人看得出他的不对劲的,不敢说。敢说的人,又几乎不往正确的方向思量。
沈母盘算着要给宝贝儿子觅一良人,而沈吴匆匆结束了国外的行程,少许的休息也都取消,行尸走肉似的飞回国内。
他没有想那日发生的事情,这不能想。他累得不行,却又没有一条路可以得到解脱。他意识到于他身体上正发生一场无声战争,厮杀的两方都是他自己。他从内部摧毁着自己,却又习惯性的阻止自己这些不平静的冲动。可结局不论谁输赢,消磨的都是他本身。
放任自己堕落于痛苦之中的自责会令他更痛苦。他像一只没头苍蝇那般茫然无措。
等到沈二小姐发现到不对,开始关怀家人的时候,沈吴已经病了。
去医院查,各项指数都是好的,却仍然倒在床上。
沈喻印象里哥哥很少生病,从小优渥的养育环境,令他身体健康,对于疾病伤痛都能够抵抗。然而沈吴也不会对任何人抱怨痛苦,不像一般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所以沈喻知道沈吴生病了时,就预料到肯定有了什么严重的原因。
沈喻进房间看哥哥,沈吴躺在床上,没有睡着。脸色是玉雕一样的,眼眶发红,是因为发热。鼻尖也有一点红,冷白色的皮肤中透出一点凄楚的粉红色来,也不是因为要哭的痕迹或者别的什么,而只是身体无法承受内部的压力。
譬如他头痛,这也许是上次撞成脑震荡的后遗症,但是谁又说的准。因为头疼得厉害,所以沈吴只好尽量维不动的姿势,减轻一点痛苦。
他把什么情绪都关在里面,逼得久了,总有崩溃决堤的一天。
沈喻叫了医生到家,给他开止痛和镇静的药物。药也不能多吃,她哥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到了要吃这种药的地步了。
这是谁害的?
“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喻压抑着生气问。
沈吴吃了一点止痛药,药劲还没有显效,还是低垂着眼,忍受着从后脑蔓延到脊椎的疼痛。
他不会告诉沈喻秦非所做的事。试想一下,如果是在同一间学校念书的兄妹,哥哥落到被人欺负的凄惨境地,妹妹难道不觉得丢脸?他是想要保护着这些人的,怎料自己却是这么狼狈不堪,这如何说的出口。
沈喻磨不出答案,叹了一口气,往床边坐下来,开始给沈吴说其他八卦。“哥,上次我跟你说过的事。就是秦非,他打伤你,我不是琢磨着给他点教训么,这不,给我找到了个好机会。”
“什么?”沈吴思维开始发钝,一时没明白沈喻在说什么。
说到计划,沈喻兴致勃勃起来。“哼,也活该他栽在这回。我以前认识几个龙传奇的粉丝,后来虽然不怎么玩了,但是最近突然认识了个特迷秦非的小妞。可是你知道这丫头是谁?她爸爸是XXX,没错,她爷爷就是XX……”
沈喻所说的女孩家世根基也不浅,祖父辈都是军界要人,据说冷血铁面,沈家虽然跟他们没有特别交情,但沈吴也听闻过这几个名字。
“这丫头家教严,人也比较单纯,本来她不敢的。我费了好多手段,才让她主动求我给她介绍乐队成员认识。现在已经叫人给我安排好了约会,下了套就等着那个色情种马男和纯情小公主往里钻。哼,我聪明吧?你想想,XXX要知道一个小明星动了他的宝贝闺女,还能放过他?到时候秦非跪下来求饶,想不叫他岳父都不行。哈哈,哥哥,我们不玩打打杀杀那一套。对种马男最大的惩罚是什么?捆绑住他的双脚,让他接受命运的禁锢。让他在插翅难飞的软禁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还是比较好的,要是万一那老头子没看上秦非,直接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不可能。那小丫头迷偶像迷的要死,我把全套都安排好啦!”
沈吴的脑神经被药物弄得非常迟钝,迷蒙了半天,沈喻的话才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了。
他猛地一惊,一身冷汗带着吃下的镇痛剂和镇定剂挥发出来。“你说什么?”
“做了吗?”他沙哑又焦虑地问。
沈喻愣了愣,没想到哥哥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意识到了什么。
“不行,你以为你是在干什么?这害人不浅。别做这种事。别动秦非。”沈吴的下唇和牙齿焦虑地磕到一起,咬出了血。“不要告诉我你已经背着我做了这种不入流的勾当。”
沈喻不悦地勾起艳红的唇角。“哥哥,你还真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啊,自己都这样了还要护着那个没教养的种马男?就算栽了,这也是他自找的!他以为他坏事做遍,就不用付出代价么?凭什么他一天到晚都会遇到你这种老好人?你不用把我说的这么不堪,就算他真的被X家人整了,那也都怪他伸手,怪他行为不检,是他的报应。我为你好,干嘛骂我,我没有错!”
沈吴觉得喉咙底发干,眼睛眶也干得刺人,心里烧得焦热。这沈喻,真是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她以为她在做什么,开个玩笑?谁能这样随意摆布别人的命运?
刚吃下去的安眠药,算是白吃了一遍,他挣扎着撑起来,气得直打抖。“好,你不肯住手,我自己去告诉他们,让他们住手,让他们知道不能陪你胡闹!”
沈喻一下抱住他的隔着薄薄的衬衣仍然炽热滚烫的身体。“哥!”她也有点着急了,带着一丝的后悔,这后悔主要是针对沈吴的身体状况,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所做有什么错误。沈喻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下定决心地递到沈吴面前。“不用去了,你看看!”
沈二小姐收到的偷拍图片上,正是沈吴一想起来就头痛欲裂的,秦非的半个身影,还有沈喻提过的那位小姐。
沈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炸开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的好。
沈喻在很远以外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耳际来。“哥,看到没?这种没有节操,连尊重人也不会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
“反正我做到这里为止,等着看好戏,不要怪我,我又不是拿刀放在他脖子上逼他招惹人家。”
沈吴直挺挺地躺回在床上,好像一具僵尸。沈喻在他旁边的声音似近又很绵远。
申辩了半天自己的无辜,沈喻终于不说了。她的成长环境里所受的教育,爱情是如儿戏的,最多也只是用来交换的贵重品,人不可以将自己成为爱情的奴隶。
她的人生里亦很难相信有什么东西会令人执着如此。而直到此刻她才有了一点意识,也许她哥哥,正深陷于一种执念之中,而失足成为了执迷与冲动的俘虏。他痛苦,迷惘,伤心,都是因为这种恶性的爱情所致。他竟然是在爱着一个人,所以才会如此痴傻,如此痛不欲生。
她从心底里为他不值,她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尽管有时候她觉得他不完全地像一个兄长。但是沈吴完全不该喜欢一个,像秦非那样,不可能全心爱着他的人。他待人可以好到十二分,那个人也应该用十分以上的真心来相待。这也难怪她对秦非的事张牙舞爪。秦非那种一看就没有心的人,果然招人恨。
沈吴闭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心跳才慢慢匀下来。要这么一直下去,他总有一天要被折磨死的。
沈喻说完了要说的话,却不敢走了。蹲在床边看着。沈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气息也很低微。
“沈喻。”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还在。”沈喻应了一声。
“我跟秦非,没有什么关系了。你不要记恨他,以前的事一笔勾销。现下的这件事,你惹出来害人的,那沈氏就要负责摆平——我不管别的,但沈氏要跟着这件事,保证秦非的安全没有问题。你懂了吗?”
“都没有关系了,你还这样护着他?”沈喻的大小姐脾气差点又上来了。
“没有关系了。那就至少是有过关系的。”沈吴有气无力地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护着他又怎样,不护着他又怎样。这事情已经走到了尽头了。所以剩下的这点事,我不再计较,求你也别计较。”
第51章
秦绎再次抱怨秦非房子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神。他这种抱怨当然是基于自身规格之上,而他的价值标准显然不符合大多数人所能容忍的范畴。
“原来的房子装修品味差了点,但也能忍受。为什么不住那?”秦绎在抱怨之余问道。
秦非抬了抬眼皮。“老子不要。”
秦绎搞清了那房子就是秦非部分的卖身之资,忍不住想爆笑。
“笑你妈个鬼,还不都是你!”秦非愤怒的拳头快要敲到窝在沙发里的秦绎脑门上。
他一口恶气涌上来,啪啪啪地走到冰箱,翻出还丢在那里的一箱子冰酒晾气歇火。
“喂,我也要。”秦绎丝毫不会不好意思地伸手。
“还会要酒喝?装什么病啊。”秦非不满地嘟哝着,不过只是说说罢了。
低温的酒液可以带走身体的热量,也许对发热的病人有好处。
甜腻的酒液经过喉咙,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稍微恬静了几分。秦绎从唇边移开盛着金黄酒液的杯子,开始讲道:“说起前几个月,第一次见到沈先生的时候……哦,那当然不是第一次。但说真的,要不是记忆力不错,我几乎想不起他是谁。”
沈吴和他曾有过的那些肉体关系,对他来说无异于沧海一粟般,不值得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