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好，我来报名，我叫许小文。”轮到许小文，许小文没等班主任问话，先问声好，这让他的班主任有了一丝好感。
“在这签名。”赵芳把名册翻到有许小文名字那页，让他在名字后面签字，然后问他：“你家长呢？学费一共是三百八十二，带够了吗？”
“赵老师，我想申请贫困生资格。”
赵芳诧异的抬头。眼前的男孩清秀白净，脸上不见一点难堪，尽管说的是不光彩的事，态度却落落大方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男孩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赵芳才意识到自己露骨的打量十分失礼，补救似的急忙把目光移开，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道：“写一份贫困生申请，交两份县民政局的贫困证明，回去叫家长带你去民政局问问怎么办，办好了开学那天交给我就可以了。”
“哦。”那男孩应了一声，却不走，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纸，递给赵芳：“赵老师，是这些吗？”
赵芳再次被惊讶了一下，结果来一看，正是这些。
“赵老师，我还学要做什么吗？”
那男孩子问道。
赵芳回过神：“哦，暂时不用，九月一号上午八点到学校，带上书包。还有事的话，那天会告诉你。”
“谢谢赵老师。”许小文礼貌的道谢。
赵芳很久没有遇到有礼貌的学生，居然笑着叮嘱道：“回去的路上小心。”她看出来这个孩子是一个人来的，已经在脑海里为他脑补过一个凄惨可怜身世。
许小文走到门口，一个风风火火人跑过来，一头撞在许小文身上，许小文踉跄几步，扶着门框，才没有摔在地上，但是膝盖碰到门上，立刻红了一片。
“咝~”许小文抽了口冷气，好痛，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
“啊！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冒失鬼连忙扶他，看到许小文青紫的膝盖也知道是有事了，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因为有人在外面等我，所以我很急——”
“没关系。”许小文动了动膝盖，不影响行动。只是撞在门角，看起来吓人，门角再锐也还是木头做的。对方声音里也满是歉意，许小文也就不想说什么。
“要不，我送你去看医生吧？”撞人的男生很内疚。
“不用，你是来报名的吧？还不进去！我没事。”
“哎。怎么了？”教室里的赵芳注意到这边，走过来问道。
老师的权威是无与伦比的，那个男生顿时紧张了：“都……都是我不好……撞到这位同学了……”
赵芳看看许小文的伤口，“许小文你感觉怎么样？”
许小文：“痛……”这不是废话吗？还能有什么感觉！
赵芳可能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不合适，对那个男生说：“你送许小文去街对面的诊所看看——身上带钱了吗？”
“带了带了。”男生连声说，立刻扶起许小文往外面走。赵芳想跟上去，但是教室里还有学生和家长等着，于是招呼路过的男老师：“高老师，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什么事？”高老师走进来：“咦？许小文，你膝盖怎么了？”
“都……都是我不好……撞到这位同学了……”那个男生再次结结巴巴的重复。
高老师正是许小文小学班主任李老师的爱人。
“我真没事，只是有点疼。”许小文解释。
“看看医生才行。很多严重的伤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过后才出现问题。”高老师严肃的说，赵芳在一旁赞同的点头。“麻烦你陪这两个学生去诊所一趟行吗？”
撞人的男生脸上的内疚更深刻了。
高老师自然同意。
许小文为二十年前人们的古道热肠而感动，拗不过两位老师的好意，还是去了诊所，擦了好多红药水儿。
那个男生一个劲儿的问诊所的医生：“就这样吗？没有吃的药吗？”
许小文能理解对方急欲补偿的心态，却难以忍受对方仿佛绝症患者家属的态度。他真的只是撞上好伐？就算不擦药水儿自己也会好吧！
“你不是还要报名吗？再不去，老师要下班了。”许小文提醒。
男生这才想起自己的事还没办，连忙问医生多少钱，边问边掏衣兜。
“总算找到你了。你报名居然报到诊所！”一阵破风箱似的声音，诊所里走进来一位少年。和少年的声音相反，少年的脸十分英俊，剑眉星目，线条如刀切斧凿，棱角分明。
这样的反差让诊所了的几个人都有点表情怪异。
“卓阳哥。”那个男生对着进来的少年打招呼：“我马上就好了。”
原卓阳环视一圈诊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又走了出去。
“我哥现在变声期，所以……”男生熟练的解释，看样子他没少干这种事。
众人理解的点头。
男生交了诊费，再次向许小文道歉，然后才快步离开。许小文自觉伤势微小，谢绝了高老师送他回去的好意，一个人慢慢走了回去。
姜云看到儿子膝盖的伤，唬了一跳，还以为他怎么了。
不是姜云大惊小怪，本来撞上就是红红紫紫，去了诊所，医生又不知道给他涂了多少药水儿，看起来青紫红黄一大片。许小文本来打算上午报了名下午抓紧时间再去资源回收的，这下算了，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自己伤势严重，还是休息休息吧。
九月一号那天，许小文背着书包，迎着阳光向新学校走去。O（╯□╰）o
上初中的第一天，发书，点名，自我介绍，讲解校规，一上午的时间没有上过一堂课在别的孩子看来过得太快了，许小文却要无聊死了，幸好还可以拿新书来打发时间。
初一的课本没有令许小文头痛的物理化学，其他的英语语文数学什么的在许小文看来既新鲜又简单。
后面传过来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纸条外面写着许小文的名字。
这是谁进校第一天就搞小动作？
许小文打开一看，抿嘴偷乐，这笔字才叫狗爬，比起来他自己写的真是太工整啦。
许小文辨认了几分钟才看出来是一句：“看什么？好看吗？”落款是方云峰。
方云峰是谁？
纸条是从后面传过来的，许小文趁老师背对着他，迅速转身眼光一扫。他后面隔两排的位置，上次撞了他的男生正冲他笑。
05.
“下面发这次语文摸底测验的试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宋月娇，96；方云峰，93——”
发完卷子，赵芳对着下面的学生说道：“这次测验的成绩只是你们水平的一个参考，还希望同学们继续努力。”
许小文对着自己85分的数学卷子和62分的语文卷子发呆。
成为好学生的道路十分漫长，初战不利，心情——十分沮丧！
难道自己三十多年的日子白活了吗？和小学生竞争都失败了！许小文大受打击，产生了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呢？
如果有一位后世的教育专家在此，一定会安慰许小文：这不是你的错。
真的，这不是许小文的错。小学的数学应用题一直是难倒大学教授的神奇存在……
特别是一中的入学摸底测验专门出些稀奇古怪的题目。只有接受过六年正统小学小学教育并且长期混迹于各类奥数补习班的精英们才能解得出啊！
一部书稿，甲单独打字要14小时完成，，乙单独打字要20小时完成.如果甲先打1小时，然后由乙接替甲打1小时，再由甲接替乙打1小时……两人如此交替工作。那么打完这部书稿时，甲乙两人共用多少小时？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数学从来就不灵光的许小文悲剧了。
“千山一碧” 、“万古长青” 、“翠色欲流”三个词语都含有表示绿的词，分别是 、 、 。“千山一碧”表示绿的 ；“万古长青” 表示绿的 ；“翠色欲流” 表示绿的 。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不都是绿色吗？还有什么分别？
那些连线啊改错字啊默写啊判断……满江红遍……
在摸底考试前一夜临阵突击了半夜的许小文发现——即使是重生了也不意味着你能搞定一切，至少他就搞不定考试。
倒数第九名！
同桌怀疑的目光好像在说：“你该不会是作弊考进一中的吧？”顺便，同桌数学90，语文94！
放学回家，看见姜云扶着自行车站在门口和熟人闲聊，姜云的笑声在小路另一头的许小文听得清清楚楚。
“我家小文成绩就是好，这次考进一中，我还叮嘱他不要骄傲……呵呵……这孩子一心都在学习上了……”
她旁边的胖女人恭维了一句，姜云笑得更欢畅了：“就是就是，我家小文不爱出去玩儿，自己在家里学习呢……呵呵……哎——小文，等会儿妈再做饭，你先看会儿书啊——我家小文就是爱看书呵呵……”
“唔。”许小文低着头应了一声，捂着书包迅速跑进门。幸好没告诉老妈入学摸底测验的事……
几分钟后，熟人要回家做饭，姜云恋恋不舍的推着自行车进门，放好车，洗手，准备做饭。路过堂屋，从窗户里看见自家儿子正在翻抽屉，翻出课本和一叠卷子，坐在写字台前认真的看，心里涌起一股骄傲。女人嘛，年轻的时候比样貌，结婚后比老公，年纪大了比儿子，姜云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儿子了。
儿子如此争气，姜云决定明天给他炖个猪脑补补，吃哪儿补哪儿嘛！
不知道自己在老妈心里做了回猪头，许小文今天第二次庆幸。他在外面拾废品去卖，居然没想到自己房间里一大堆小学的课本练习册试卷。什么都不用说了，抓紧时间学吧！
晚上姜云入睡前，看着儿子房门下隙出的灯光，又是一阵欣慰，下定决心要多买点猪脑！吃得多补得多！
虽然开头惨淡了点，但是许小文到底是有着成年人的思维，看东西比同龄人更宽更广更深，接受程度也更高。尽管隔着二十年的时间，当初学的知识总还有模模糊糊的印象，稍一点拨就能融会贯通。
别说许小文本身就缺乏自信，摸底测验的打击也让他还没升起的优越感粉碎得一干二净。
勤奋，踏实，上进，热爱学习，听话懂事。这是许小文在大部分老师心里的形象。班主任赵芳更是不时在心里感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既然申请减免学费，许小文自然避不开课堂上统计贫困生人数的那一幕。好在，许小文自觉是成年人，毕竟经历了那么多，比这更尴尬更耻辱的事遇见了不知多少，跟以后可能遇到的事儿一比，举个手显然算不上什么了。而且许小文现在再看这一幕，想的却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那份不卑不吭的淡然又让老师们心生怜爱。
“许小文，走，一起去踢球。”方云峰抱着颗足球站在捅了捅许小文。
“我不去了，还要看书。”许小文真的要看书，他现在才复习到小学三年级的课本，而入学的第一次月考只有两个星期了。
方云峰还要再说，门口一个男生开始催他：“方云峰快点，场子要没了——”
“来了——”方云峰皱了皱眉，抱着球和同学跑去球场。
同桌嘀咕一声：“书呆子。”也往外面跑去。
教室里只剩七八个女孩子，许小文一个男的格外显眼。他仿佛没有注意到这点，仍然自顾自的看书，做练习题。
练习册是跟收废品的老板回收的二手货，老板还送了他好几本六成新的参考书，其中一本根本和新的没什么两样，做了几道题。从第十页开始就没有字迹了。
许小文的努力不是没有回报的，月考之后，他的名次从倒数升到中档，第一名被方云峰占据，第二名是宋月娇。
下午的体育课，方云峰又叫住许小文：“来打篮球？”
许小文犹豫了一下，方云峰叫了他很多次了，不答应不太好。可是，他本来想老师点完名就回教室看月考的卷子。挣扎了一下，他还是拒绝了方云峰的好意：“不了，你们玩吧，我想——”
“你是不是不会？没关系，我教你。我们班几个男生不会都是我教的。”方云峰打断他的话。
虽然的确不会，却不是因为这个。“不好意思，我想回教室看看刚发的卷子。”
方云峰有点生气：“回家看不行啊？你就差这几十分钟？不愿和我玩就直说。”
“不是的，我——”许小文心里涌起歉意，他好像伤害到小孩子了。但是他回家后，要在老妈回来前把积攒的废品拿去卖掉，晚上还要接着看小学的课本。他必须在这学期把小学的功课吃透，否则明年新增了物理，他本来就不擅长理科，以后要多花时间在数理化上面。
“我……”许小文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
经过的同学不时好奇的瞧瞧他们，许小文有些不自在。
“算了。”方云峰板着脸道，“好学生学习去吧，不打扰你了。”
许小文一愣，“不是，我和你一起吧。”他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真诚一些而不是充满歉意。
“不用了。”方云峰说，然后走开。
从那天起，方云峰再也没有和许小文说过话。
许小文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叹气，他从前世就不擅长人际关系。因为说多错多，所以干脆少说话，沉默内向的性格就是这么养成的。
许小文试过主动和方云峰说话，但是方云峰的反应是看见他就转头。许小文讪讪的，几次之后看方云峰依旧呼朋引伴一点心理障碍或负面影响都没有，许小文也就没再尝试了。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确是学习更重要。
重生的许小文深知时间的流逝是多么快速得让人难以察觉，金钱买不到时间，只有荒废过的人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许小文个性内向，不爱说话，和真正的十三四岁的男孩又缺乏共同语言。班上也就方云峰常常主动和他搭话邀请他一起玩，方云峰不理他后，除了偶尔同桌借他的作业来“参考”，组长收作业的时候问问他，就没人和他说话了。
许小文居然一点没意识到，他全身心的投入到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不让重生的机会虚度这一伟大的事业。
九几年的小学可不会有心理老师，否则许小文一定会被抓去研究是不是患了自闭症。
第二次月考后，许小文的成绩挤进全班前十名，而最初的第一名宋月娇却落到二十名以后。
一中学生的座位像很多重点中学一样是根据学生的成绩来安排的。为了保护学生的眼睛，每周座位都会轮换。这一周，许小文和宋月娇成了同桌。
宋月娇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辫子上绑了粉红色的蝴蝶结，粉嘟嘟的苹果脸，大眼睛，煞是可爱。让人想起芭比娃娃。
见许小文看她，甩了个白眼，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印着漂亮图案的信笺纸写东西。
下午，桌子上多了一条黑墨水划的三八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