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少爷没病，我这个下人一来就病了，算怎么回事。”顾沅的倔脾气上来，也是个劝不住的主，硬是咬咬牙从床上下得地来，哆嗦了半天才站稳，摸索着穿戴整齐了。
李修文也不制止，就拿眼瞧着这人死撑。
穿好了衣裳，顾沅便往外边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李修文道：“没人把你当下人。”
顾沅开门的手顿了下，然后拉开门，走出门外……
第24章
李修文和顾沅打点妥当了来到前厅的时候，李瀚生父子也正好到了。
一家人用过早点，便出门去钱庄。
钱庄里每个月月末都要清点账目，核对进出款项。这种时候，当家的李家人都是必到的场合。所有的账目李瀚生都是要亲自过目的。
账房里这一个月的进出账目都已经摆着了，只等着李瀚生过目。
李瀚生扫了一眼高高垒起的账本，从顶上抽出一本，递到李修文的面前。
“修文，你帮我对对看这个账目。”
账房里的人都有些惊讶，因为这个事情，从来都是李瀚生一个人做的。
李修文接过账本，在椅子上坐定了，一手拿起算盘，轻晃了一下，让所有算盘珠子归位，然后翻开账本，眼睛扫了一遍，置于算盘上的手就动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打得飞快，一手翻页，一手打算盘，眼手随心，心到手到。
不需两盏茶的功夫，一本账本就翻到了底。
“十一万三千三百八十七。”李修文张口报数，没有丝毫的迟疑。
李瀚生放下手中的茶盏，接过了账本，一手抚平了自己手边的算盘珠子，凝气聚神，指法如神，拨得算盘珠子像是要飞起来一般，用了和李修文差不多的时间也将账本算了一遍。
最后一个算盘珠子落定，李瀚生抬起头来，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分毫不差。”
“大哥好厉害！”李鹤亭惊叹道。
“是啊是啊，小的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拨算盘珠子比老爷还快的！又快，又准！简直是神了！”王金福也紧赶着吹捧起来。
他们一个个都是一脸稀奇的表情，顾沅却很习以为常了，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李修文十二岁的时候，拨算盘算账跟玩似的，连教他的先生都比不过。
家里的账目都是李修文对的，这么多年了一点错都没出过！管账的手脚不干净，在账目上做了手脚，别的管事一点没瞧出来，但是瞒不过李修文的眼，只扫了一眼便揪了出来。
怎么说李修文也是老爷的儿子，虎父无犬子，老话都是这么说的。
对李修文的表现，李瀚生很是满意，也毫不掩饰的表露在脸上。
李修文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然的微笑，甚是谦和。
李家三父子忙着盘点，顾沅偶尔给他们递递账本，换换茶水什么的，王金福也候在那里，不时的跟他抢事情做，抢不过人家，他干脆也就靠在角落里待着，靠着靠着，也不知怎的靠着就睡着了。
顾沅做了一个梦。
好像是他和李修文小的时候。
顾沅做错了事情，被先生罚站，还不准吃饭。
顾沅就站在墙根那哭。
肚子很饿，腿也很酸，他站不动了，就蹲下抱着空空的肚子抹眼泪。
李修文来了，还从袖子里拿出个又肥又油的大鸡腿！喷香喷香的，引得顾沅直淌口水。
可是，李修文却只给他闻，不给他吃，拿着鸡腿在他鼻尖晃。
他饿极了，抓着李修文的手，瞅准了鸡腿就一口咬了下去！
“哎呦！”顾沅听到有人在他耳朵边上叫唤，迷迷糊糊的睁眼，却看到李鹤亭站在他面前握着自己的手，龇牙咧嘴的看着他。
屋里所有的人都一脸怪异的望着他们这边。
第25章
顾沅还有些迷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看李鹤亭又看看其他人。
“你干嘛咬我啊？”李鹤亭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
“啊？”顾沅懵懵懂懂的望着他。
李鹤亭的手拿开了，右手虎口印了个牙印，顾沅觉得奇怪，又想起他刚问他的话，顿时僵住了，不知作何反应。
“想给你擦擦口水，你逮住我的手就啃，躲都躲不开。”李鹤亭苦笑。
“你能不给我丢人吗？”李修文也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顾沅，让顾沅缩了缩身子，有些惧怕的咽了口唾沫。
“我……我……我梦见吃鸡腿……”顾沅小小声的说到。
“啊？”李鹤亭愣了下，明白过来后大笑出声，顾沅羞愧得恨不得把头低进裤裆里。
“白痴……”李修文冷哼。
“哈哈哈~~你真是太好玩了！”李鹤亭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抹眼角。“我等会我请你吃鸡腿，福记的烧鸡腿那是有名的，包你吃了还想吃！我请你吃个够，好不？”
李鹤亭说了什么，顾沅没听进去，但是即使低着头也感觉得到李修文鄙夷的目光刺刺的扎着他，他都不敢抬头看他。
“莫要闹了，快点做事！”李瀚生咳嗽了声，发了话。
李鹤亭吐了吐舌头，连忙用心做事。
李修文也坐回了桌边。
顾沅的瞌睡虫也都跑了，坐在那好一会才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家都在专心做事，没人注意他，这才放心下来。
正午的阳光从花窗间斜映入房中，温度升高，虽然这房间还算通风，可埋首账簿的人却也都出了一身薄汗。
李鹤亭开始喊热，解了衣领，不时的挥手扇风。
李修文虽然没什么动作，背上的衣衫也透了水印子。
顾沅问下人讨来了蒲扇，站在李修文身旁帮他扇风，李修文抬眼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顾沅，不要偏心啦，我也很热啊！”李鹤亭扯了扯顾沅的袖子。
顾沅连忙转过来也帮他扇了扇，李鹤亭大呼凉快。
这边扇了一会，顾沅又转过去帮李修文扇。
李鹤亭又哼哼唧唧的叫起来。顾沅又只能转过去。
再转到李修文那的时候，李修文抬首，有些冷漠的道：“不用了。”
顾沅知道，李修文在生气，别人看不出，他还能不知道他？
那么大个的人，心眼却还那么小，只不过帮人家扇了扇，就心里不高兴了。
有些讨好的鼓足劲扇了一会，李修文倒也没什么反应，眉心却是舒展开了。
“顾沅，你对大哥真好。”李鹤亭突然道。
顾沅的心里惊了一惊，手上的扇子也停了，但是随即挤出笑容，把扇子对准李鹤亭用力扇了几下，李鹤亭朝他眉开眼笑的笑笑，又低头做事。
顾沅头一回觉得，做人真是累得慌！特别是伺候的人还是李家难搞的少爷们。
尤其是……
顾沅偷瞄了一眼眉心又开始打结的李修文，心里暗叹了口气。
到了用饭的时候，府里已经送了饭来，可是李鹤亭却硬是拉着顾沅跑了出来。顾沅是怎么推也推不掉。
李鹤亭真是带他去吃鸡腿。
看着摆在面前的香喷喷的大鸡腿，顾沅却是没有半点胃口。
这鸡腿是好，就是怕吃下去他没法消化！晚上连带他的屁股又要遭殃！
出来的时候，李修文望了他一眼，脸上是没什么反应，那双眼睛里却是风雨欲来的浓墨深沉。
他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那样个情况，他也不好抱着李修文的大腿喊他是不想跟人家走的！是人家非要拖他去的！
他走出去的每一步，李修文的眼刀都在戳他的脊梁骨！
为了这根鸡腿而开罪了李修文真是怎么算都不划算！
越想就越是没了胃口！
第26章
可这又能怪谁呢？
谁让他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把人家的手当了鸡腿啃，人家非但没有生气还好心好意的请了他吃鸡腿。
这二少爷确实是个好人，一点少爷脾气都没有，又好说话，又体贴人。
再怎么说那两人也是兄弟，上一辈的恩怨他非要搀和进去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顾沅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不吃？你不是想吃鸡腿么？”李鹤亭笑眯眯的看着他又把碗往他那推了推。
“我不饿……”顾沅的话音才落，腹部就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让顾沅很尴尬。
“跟我别那么客气，都是自家兄弟，那么见外做什么。话说你比大哥小两岁，那也是比我小，喊我声二哥，我还是担得起的。”李鹤亭笑着说道。
“这……不合适。”顾沅哪里敢喊得出口，别说身份在那，就算是李修文知道了都饶不了他！
李修文不喜欢他跟李鹤亭来往，要知道还跟他那么熟稔还喊了哥还不整死他！
为了不继续这个话题，顾沅抓了个鸡腿来啃，把嘴巴塞得满满的。
甭说，这鸡腿的味道真是不错。顾沅心想着等会也给李修文带一个回去。虽然他不指望一只鸡腿能让李修文消气，但是也许他高兴了能从宽发落他！
“哎，你慢点吃，我不跟你抢，还多着呢，吃完了还有呢……”
这一顿饭吃得顾沅有些痛苦。
李鹤亭不停的找话跟他说，顾沅不敢多说，只能拼命的吃，往嘴里塞东西，吃到后来都觉得想吐。
吃完饭回到钱庄里，大家也都吃过饭了，李瀚生进内屋休息去了，只有李修文还在账房里忙。
顾沅见里头没人，就期期艾艾的挨到李修文的身边。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急得抓耳挠腮的。
李修文只当不知道身边有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看着手里的账本拨算盘。可是拨了几下，又翻转过头一页重算，鼻子里轻哼了声。
顾沅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鸡腿放到李修文的手边。
李修文手一挥，拨到桌子底下。
好在，鸡腿外裹着油纸才没弄脏。
顾沅俯身拾起来，又放回李修文手边。
李修文又挥开，顾沅再拾回来，放回去。如此几番，李修文终于罢手，啪的一声合上了账本。
“让人喂饱了喝足了，记得回来了？”李修文冷哼。
“不是我要去的……”顾沅小声的辩解。
“腿长你身上，你不去人家还能扛着你？”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是味，酸得很。
“只是吃个饭……”
“吃饭也能吃那么久？吃的是山珍海味鱼翅鲍肚，吃得你都不想回来了？”眼睛一斜，凌厉的一瞥。
“没有……就吃鸡腿了……吃完了就回来了……”吃得快吐了，十天半个月他都不会再想吃了！
“好吃么？”
“好吃。”
又是凌厉的一瞥，顾沅连忙改口。“不好吃……”
“不好吃还拿来给我吃？！”上扬的尾音。
“好吃……”顾沅都快哭出来了。
“好吃这个你也吃了吧！”李修文拿下巴点点桌上的鸡腿。
“啊？”不是吧，还让他吃？！
“让你吃你就吃！”李修文瞪了他一眼。
“哦……”
苦着一张脸，顾沅打开油纸包，一闻到那味竟然忍不住反胃起来。
李修文拿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只好闭了闭眼，大口大口的咬下去，很勉强才吞下去。
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鸡腿了！尤其还是别人给他吃的鸡腿！！撑死不比饿死好过多少！
第27章
看着顾沅梗着脖子涨红着脸困难的吞咽着鸡肉，李修文忍不住笑了出来。
“吃不下就算了。”
顾沅简直是如蒙大赦，连忙将嘴里的肉都吐了出来。抓起蒲扇讨好的帮李修文打扇。
李修文也就不再理他，专心致志的看起账本来。
气氛又再度和谐了起来，顾沅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看着李修文的侧脸，顾沅的心思也有些恍惚起来。
这个人白天和晚上就跟两个人似的，对他好起来也是好，欺负起他来也不手软，他虽然是怕他也恨他怨他，可是却也是忍不住就对他好。
“我好看么？”李修文突然冒出来的话让顾沅愣住了。“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李鹤亭？”李修文转过脸来看着他问到。脸上的表情认真得不能再真，只是问出的话却让顾沅傻了眼。
这……这都算是什么问题啊！
顾沅张口结舌不知李修文唱的是哪出。
李修文也似乎根本不想让他回答一样，只是自顾自的说话。
“记得你是我的人，记住了！”伸出手指戳着顾沅的心窝，李修文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对他说到。
李修文的善变总是让顾沅跟不上他的节奏，自顾自的说一些让人脸红的话，自顾自的替别人做了决定，从来也不会问问他心里怎么想。
不过，就算是问了，他也不会有勇气当着李修文的面说真话的。
胸口被戳得有些疼痛，那些话也跟一字字打进了心窝子一样。有些甜有些酸，可细品着却不知是啥滋味。
顾沅只好捧着胸口陪着傻傻的笑，那笑，也是说不清的滋味。
下午盘完了帐，李修文突然跟李瀚生提出，想给顾沅找点事情做，免得他成天游手好闲。
顾沅是满腹委屈说不出来。
他哪里游手好闲？这一天他扇扇子都快把手给扇断了，这厮真是没甚么良心！
李瀚生沉吟了一会道：“现在各个铺子都有固定掌柜，没什么缺位，若是让顾沅去做伙计，也是委屈他了，这样罢，就先让他跟着程管家好了。”
“让小沅跟着程叔？”李鹤亭有些惊奇。
“你跟着他好好的学，日后，李府管家之位就是你的。那个程盛早晚会被那些大烟膏给害死，跟他说了多少回了，那不是能沾的东西他是半点听不进去！哎！”李瀚生重重的叹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顾沅，还不谢谢爹。”李修文推了推还在发呆的顾沅。
顾沅回过神来，连忙朝李瀚生鞠了一躬：“谢谢老爷。”
李瀚生摆了摆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顾沅搞不懂李修文为什么前一刻还戳着他的胸口说他是他的人，后一刻就将他从身边推开了。
从小就是跟在他身边的，突然不让跟了，真的是不习惯。
好几次想要问他，却又开不了口。
他能问什么呢？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嫌他烦了，所以不要他跟了。
要是问出这种答案，他又能如何？
“哎……”
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望着夜空的顾沅不由的又叹了口气。
“年纪不大，怎的跟个老头子似的唉声叹气的？”李修文从屋里走出来，撩起衣袍在他身旁坐下。
顾沅心里不舒服，也不想搭理他，便咬紧嘴唇什么也不说。
“你舍不得离开我。”
“谁舍不得！我巴不得……”顾沅的话没能说完，李修文眼睛一眯，顾沅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那是为你好。你只管在府里待着就好，旁的事，不需要多想。不要自寻烦恼。”李修文用一贯高深莫测的态度对他说到。
吃不准他心里在琢磨什么，顾沅知道，他若是不愿意说出来的，问也是没有用的。
习惯了听他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不用整天伺候他，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我画了两幅画，你明日给我拿去书画斋卖了。”李修文又道。
顾沅惊讶的看着他，心里越发琢磨不透李修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