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下——陵小路

作者:陵小路  录入:01-04

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谷纵心里最初的敌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但是一种很纯很醇的滋味,满满的蓄在胸口,随着时间日渐发酵,日渐浓厚。

而他也从心里明白,与鲍聿卿多说,真的无意。

南京中央医院

谷纵抬腕看了看手表,又从门口看了看病房里的情况。周天赐尚未清醒,鲍聿卿来了医院倒是真让他省心,就那么坐着,不动不说话。偶尔会试试周天赐有没有发烧,掖掖早被特护病房的小护士整理过无数次的被角,然后一直握着周天赐打着点滴的手。

又一次看表,三个钟头了,这鲍聿卿,真好的耐性。

正在寻思,病房里的鲍聿卿就抬头看了他一眼,谷纵倒也不在乎让他看到自己,冲着鲍聿卿点了点头。然后谷纵看到鲍聿卿深深久久的看了周天赐很久很久,非常专注的眼神,盯着周天赐昏迷中的脸,嘴唇似乎是动了动,有没有说什么谷纵听不到。

鲍聿卿走出周天赐的病房,“能和他的主治医生谈谈么?”谷纵点头,“是会诊,我去看现在当班儿的是谁。”转身去找医生的时候谷纵看到病房门口的鲍聿卿站在病房外一直看着病房里。

谷纵转到值班主任室,年轻的女医生站起来,谷纵看了眼对方的胸卡念道,“言研,言主任,跟你了解一下周总座的情况,你过来一下。”

言研认得谷纵,于是对他说的话只得照办,见到周天赐病房门口的鲍聿卿,和他详细的交谈了周天赐的情况。言研回答鲍聿卿对周天赐身体状况的问题,看着他,却止不住的想起曾经在北平协和医院,洁白床单上交握的两只手,那时周天赐是怎样紧紧的握着鲍聿卿的手,此刻鲍聿卿就是怎样迫切的想知道有关周天赐身体的一切相关情况。

也许实在是太像了,谈话的最后,言研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是你么?”

外面的风吹草动都是真的么?真的是你开枪的么?

鲍聿卿最后离开,言研无语的站在周天赐病房门口很久,鲍聿卿没有否认,开枪的真的是他!

三天后,周天赐转醒,身体慢慢的恢复,十五天的观察期刚过,已经接手了临时分交谷何的所有事务,裁决独断大权在握。

再两天后,言研接到院长通知,周天赐下午离开中央医院,言研听到这个消息不觉松了一口气。自从知道是鲍聿卿开枪打伤了周天赐,她总是会想起一幅画面:洁白的床单上交握着的两只手,原本前一刻还是紧紧握着的,下一刻就只剩下一只被一颗子弹整个穿过而鲜血淋漓的掌心,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越是干净的白色越显得刺目的猩红。

言研是个外科医生,见到血的机会并不少,而干了医生这一行,她也知道很多时候不该大惊小怪,但是这一次,她却止不住的泛起心痛,为那只曾经相近办法去握住对方最终却是这样下场的手。

还好,他们的纠缠自己到此止步,这样的伤害仅仅看着她已经无力,周天赐今天就离开了,只是想着,她就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世事难料,她没有想到,从她起身和谷纵出去见到鲍聿卿,或者更早在北平协和医院对周天赐一次“很成功”的报复,她已经牵扯了进来,挣扎不开。

“那天是他来过么?”周天赐离开病房前问了言研这样一句话,她不敢说谎也不能说谎更加不用说谎,鲍聿卿难道还不该来看看么?!

“是。”

周天赐看着抬头回答自己的言研,很明显,她的对自己的态度和曾经在协和说“办法是有的,周总座可以随我过去看看”时已经截然不同。周天赐心中明了点头开口,“鲍副座身体一直不太好,你知道就好好照顾他。”

言研还没明白意思,周天赐已经离开,又过了五天,她接到上级指示,从那一刻照顾鲍聿卿就成了她唯一的工作。

扯不断,退不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脑海里,言研从心底不愿,只是想到下这样命令的是才捡回一条命的周天赐,蓦地心头一软,再不愿意终于也是应了下来。

第七十二章

周天赐重新回到南京总T府总司令办公室,离开一个月,竟如隔世。

走在长廊,周天赐仍清楚地记得曾经广场上如潮的口号,以及更像退潮般缓缓撤去的学生人群,还有,眼光触及会议室漆红的木质门,把手处明显的弹痕……

周天赐正要伸手去摸。

“天赐!”

吴馨毓喊住周天赐,好像周天赐正面对的会议室里关着凶恶猛兽,周天赐如果开了门那兽真要扑出来将他扯碎。

“馨儿,”周天赐笑起来,收回预备开门的手,“上次的忙,还没当面谢你。”

吴馨毓摇头走到周天赐身边,只是问,“你的伤,好些了么?”

周天赐默了一刻,伸手引着吴馨毓到一旁的沙发,“我不在的时候真是辛苦你和谷纵了。”

提起工作,吴馨毓悄悄坐直了身体,看着周天赐说道:“总座,日本人紧盯着北平不放,战线又南推了3500米。”

周天赐缓缓靠在沙发靠背,“北平是两朝都城,日本人自然惦记,如果真的得逞,再沿津浦平汉两线下攻,中华危矣。”

周天赐神情平淡,吴馨毓错觉莫说此时北平尚在掌握,即便日本人真的攻到眼前,周天赐也不会激动半分。怎么会,她清楚地记得周天赐说过中国永远是中国的话。

咬了咬唇,吴馨毓知道此刻的周天赐需要时间,“天赐,你才刚好,多注意休息。”眼见周天赐还是心思不在,吴馨毓提道:“你安排的事情……”

周天赐眸子流光一现“怎样?”

“安排好了。”

来南京两年整日出入总T府,鲍聿卿却真不知道总T府这深深曲径,竟真的通向一处无人知晓的幽境,直到他搬来此处。

几经辗转他才得知这是周天赐的命令,从离开医院那日开始,他便再没有见到过周天赐。向唯一陪伴左右的严妍打听,知道周天赐现已安好,如此,就好。

鲍聿卿现居的地方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路,路的终点就是周天赐的办公室,也就是说,鲍聿卿想去外面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必须经过周天赐知道。

想去抗日前线的念头没有停止,鲍聿卿找到周天赐办公室的门口,这一次他犹豫再三徘徊踟蹰。鲍聿卿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周天赐时,现出犹豫。

慢慢推开门,书桌后的周天赐因为响动正好看向鲍聿卿站的方向。

鲍聿卿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和周天赐对视着,时间不久,周天赐先收回视线。鲍聿卿垂下眼,松开因为紧张而握紧门把的手。

周天赐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平静而冷漠。只是看看来的人是谁,看完便完了。

周天赐已经低下头继续看起了文件,鲍聿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迈腿进屋的时候才发现双腿好像灌铅一般。

屋里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鲍聿卿每走一步心里更加没底,周天赐的无视令他不知所措。

走近周天赐的办公桌,鲍聿卿才要开口,周天赐却先一步站起身,走离办公桌几步到一旁的文件柜取文件。

鲍聿卿站在原地看着周天赐头也不回的背影,踟蹰良久,终于道:“你怨我…”

周天赐不回答也不转身,只是仔细看着找到的一份文件。

鲍聿卿心中一急一火,快走到周天赐身边,拉着周天赐的胳膊想让他看着自己,这一拉扯周天赐表情突然痛苦,鲍聿卿心头一惊:难道是扯到伤口?

周天赐手中的文件落在地上,低声说,“放手。”

鲍聿卿慌忙松手,但又不甘心的重新抓住,不过这一次,他不敢太用力气。

怎么天赐的伤还这么严重?可是严妍分明说已经无碍,天赐的伤在左胸,怎么拉扯右手都这样痛苦,难道是自己在情急之中用了太大的力气?

周天赐蹲下身,鲍聿卿满心疑问但始终没有松手,不能再拉扯也就跟着蹲下来。可是周天赐并没有接着去捡文件,鲍聿卿想替周天赐拿起文件,才刚伸手头顶上传来冷冷的一道声音。

“你还想怎样?”

鲍聿卿抬头,周天赐冷冽的目光正刺进他心里,那目光在鲍聿卿脸上停了停便就落在鲍聿卿仍然拉着周天赐的手上。

鲍聿卿慢慢的松开手,周天赐立刻站起身,退开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鲍聿卿。

冰冷的目光森然冷冽。

鲍聿卿没再看周天赐,将地上的文件捡起在,从周天赐身边走过,在办公桌上戳齐放好。

周天赐没有靠近,一直站在鲍聿卿侧后的方向,鲍聿卿把头微微偏向周天赐的方向,“我没有想要怎么样。”

鲍聿卿等了等,周天赐没有说话,当他转过头时,却听到背后一声冷哼。

“哼,没有想要怎么样?我没死,你是不是很遗憾?”

鲍聿卿愣住,万想不到周天赐如此说,但当他惊痛的转过身,周天赐已经重新站回文件柜前,背对着他,寻找文件。

鲍聿卿试图再靠近,却是看到周天赐充满戒备的眼神,“你还有什么事?”

那样戒备甚至是仇恨的一眼让鲍聿卿入坠冰渊,“天赐……”

“周天赐,或者你叫我总座,就像周围其他那些人一样。还有,我等会还有个会议,少陪不送。”

鲍聿卿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天赐已经走到门口,视线里只剩一个愈行愈远的身影。

入夜,言妍照例来给鲍聿卿做例行检查,其实鲍聿卿的身体需要的只是悉心调养,言妍不过也是完成自己的工作,目前的她唯一的工作。

收起听诊器,言妍看到鲍聿卿畏寒一样的紧紧握着一只盛着热水的杯子,“鲍副座很冷么?”言妍不解,鲍聿卿这间住处确实大阔,只有两人住确实有些旷凉,但是此处就在总T府之中,温度是足够的。

再看鲍聿卿,神情恍惚脸色青白,可她刚刚才亲自为鲍聿卿诊断过,并无病症。

“真的觉得冷的话,加件衣服。”

言妍出去,鲍聿卿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一个一个的翻找。从前都有罗毅帮他,这次他花了些时间才找到。

火狐腿毛皮大氅,鲍聿卿裹在身上,苍白的脸贴着如火的红色毛领,深色的眸子里纠结缠绕,绝望若隐若现。

一段时间,鲍聿卿都躲开周天赐,言妍发现鲍聿卿整天整天都只是坐着,不发一言。周天赐掐断了所有消息途径,甚至连一张报纸都不能流入,言妍很奇怪鲍聿卿怎么那么坐得住。

“鲍副座能不能在下次见到周总座的时候向他要份报纸?”

鲍聿卿心头一颤,“我,向他要也没有用。”

“不可能,”言妍脱口而出,“不过是一份报纸,周总座怎么会不给你。”

鲍聿卿唇边一苦,“我认识的周天赐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如果他愿意给就会一开始准备好报纸,没有的话,要也是要不来的。”

“好小气。”

言妍嘟囔,鲍聿卿心中酸涩,周天赐并不是小气的,曾经他给予了太多,怪只怪他没有珍惜。

“这里很闷啊,人也没有,广播也没有,现在估计连报纸也不会有了。”

言妍年纪尚轻,鲍聿卿安慰道:“委屈言姑娘在这里受苦了。

“怎么你不觉得在这里是受苦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鲍聿卿没有再说什么,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都没的,因为有回忆。

第七十三章

记忆和感情是相连的,有回忆就会有牵扯,十日后,鲍聿卿又再站在周天赐面前,面对的仍然是周天赐毫无感情的神情和疑问,“你有什么事么?”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么?”鲍聿卿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或许是太想改变他和周天赐之间这种状态。

“哦?”周天赐笑起来,“真不像鲍副座会说的话,你哪一次找我是没有目的的?”

“不是……”鲍聿卿心口一痛,面对周天赐艰难道:“别把我们之间的过去说得那么不堪。”

“怎么?难道你还要好好回忆么?”

疼痛彻骨,因为,这便是真相。

一直干站着,鲍聿卿觉得还是开口说些什么,“我找你有事。”

“你有什么事?”

尴尬的循环,鲍聿卿觉得自己此番来找周天赐真是个彻底的错误。

“可以给我一份报纸么?”

周天赐摇了摇头,“不行。”

鲍聿卿离开周天赐的办公室,默默走着,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多余的事情,非常多余。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

天赐,天赐,天赐……

鲍聿卿猛的睁开眼睛,入目只有一片熟悉的空黑,痛苦的皱紧眉,侧身蜷缩身体,即使在梦中周天赐也要离开他,眼角泛起微微的潮湿,鲍聿卿忍住。

情绪平复之后却也再不能入睡,结束是合情合理的结局,只是他还不能接受。

鲍聿卿起身冲出门口,周天赐办公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越走越慢,这扇门里的人,有些让他害怕。

鲍聿卿笑得自嘲,不是应该推门进去弄清楚一切么?不是正好当面问问周天赐么?不是应该挺直脊梁对周天赐说,我知道我们完了,你让我上前线去吧。

推开门,所有的话都在面对周天赐冷漠的表情时卡进心里。

“你有什么事?”

鲍聿卿不禁一颤,熟悉这个语气,这个一成不变的语气像是怕他认不清,毫无改变的让人绝望。

鲍聿卿扯了扯嘴角,没见到周天赐时幻想的千般可能其实只有一种现实。

慢慢吸了一口气,鲍聿卿看着周天赐,“你最近,还好么?”

周天赐将目光带回文件时,鲍聿卿牵起的唇再也撑不住的垮成一片苦涩。

“我还是老样子,这,算挺好吧。”周天赐翻了翻文件,“你呢?”

鲍聿卿眸子深处光芒一闪,“我很好。”

回答过鲍聿卿便后悔了,周天赐点点头又继续看起了文件,很好,那么自然就没什么话再说了。

旁边的座钟滴答滴答,鲍聿卿想着自己是不是现在又该离开了。

“对了……”周天赐突然扬声,“你先在沙发上坐会儿,等我一下,等会我有话跟你说。”

“好。”

鲍聿卿走到沙发旁坐下,心中有喜也有忧,真没想到,此时的他只为了周天赐一声等等如此开心,曾经的曾经,却都是别人等他。

顾不上叹气,鲍聿卿想着天赐会和他说什么呢?

天赐是看着文件和他说等等,约莫是南京的什么事情,他的住处什么消息也没有,如果天赐问他什么问题他怕都是答不出的。

鲍聿卿心中焦急不觉看了周天赐一眼,这一眼就黏住了视线,再拔不开。

周天赐宽额浓目英俊非凡,俊朗的眉目之下鼻翼挺拔,再往下,薄削的唇形诱人,鲍聿卿控制不住的想起被这双唇亲吻时的感觉。

停住思绪,鲍聿卿不觉无奈的笑笑,这双薄薄的唇瓣说了不知道多少刻薄话,不知道让多少人下不来台。

尤其是抿起的时候,最是凶狠无情。

鲍聿卿正看着,不想周天赐竟就抬起头,二人视线一对,鲍聿卿有些无措,正想解释却就看见周天赐薄唇一抿,“你一直想去前线抗日,从前我一直不让,今天我就准你了。”

摆动的座钟“咚咚咚”的敲了三下,寂静中更显寂静。

鲍聿卿眉头动了几动,还没想好的解释的话现在看来也并不需要了,慢慢的点了点头,“谢谢,周总座。”

推书 20234-01-03 :这次换我包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