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倒师父——黄串青

作者:黄串青  录入:01-02

冷依炎没有他的地址,不能给这个二徒弟回信。虽然只有温良的几个句子,也能想象得到他半睁着眼睛躲避别人的样子,有多么的不讨喜。希望别惹到什么人才好。原来做师父的心里面的想法是让两个徒弟一起行走江湖,好相互有个照应,结果倒好,两个人才出了渐阳就分道扬镳了。一点都没有体谅师父的良苦用心。

冷依炎为人师表,想要为自己的徒弟多考虑一分,让他们将来的路平坦几分。但是,有一些弯路是非走不可的,就像树苗没有经过风霜雨雪,没有经过严寒酷暑,没有经过干旱洪水,它的根就扎的不够深,它就不能在成长后的那无数的日子里经受天地的检阅。

第十七章

太和七年,正月十七,是燕小厮的十三岁生日。

天很冷,一大早,路上的浅水沟里都结着薄冰。冷依炎特许他,今天不用练武,还许他一件礼物。

小厮早早起床,从井里打上来冷水洗脸,他这习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刚开始福伯看到还制止,后来看他屡教不改,也没有因此生病就任他去了。他和往常一样练了一个时辰的武,然后才洗澡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衣裳是福伯的老伴给他准备的,上好的布料,一针一线都是她亲自缝上的。

福伯身材偏矮,小厮已经有他那么高了。

从福伯手里接过礼物,燕小厮有些感慨,因为幼年的那些经历,他得到的是双份的爱。燕娘每年给他的礼物都不一样,看得出来很用心的准备,无论是鞋子还是衣服都非常的合身(穷人家给家里正在长身体的小孩购置衣物都会买稍微大一点的,这样就算他长大一点也能穿,不用浪费)。今年,燕娘给小厮准备的是一条有方块字刺绣的腰带。燕娘不识字,这条腰带一定花了她很多的时间,对着别人的样绣出来的。

小厮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想见地元村的爹娘了,偶尔也能见一次燕大有。渐渐长大后,他已经明白老实巴交的燕大有那点用心,他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这个爹本分到了极点。十三岁已经是个大人了,他的那些哥哥,到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是家中主要的劳动力之一。小厮觉得自己很幸运,现在还能专心的练武。每天早上起来练武已经变成雷打不动的习惯,他有的时候甚至不能理解自己曾经的逃避行为。

天气冷,冷依炎就算起来,也不会那么早出来。他总要等天上的太阳升到半空中,冰凉的空气被烘的有一点温暖的时候才会到院子中来,娇气的像大户人家养的弱不禁风的女儿。

燕小厮很期待师父给他准备的礼物。

冷依炎没有让他失望,给他的是一把精致的短刀。那是一柄只有在刀柄处才能看到蚀在上面的粗狂的花纹,刀身乍一看毫不特别,但,从刀尖那道异常优美的弧度,笔直的刀背都能看出是一柄难得的好刀。整把刀从刀身到刀柄都是精钢打造,硬实无比也锋利无比,刀鞘就要花俏的多,上面有闪亮的暗金花纹雕刻。小厮把它别在自己的腰间,不大不小刚刚好,他忍不住的又用手去摩挲着露出来的刀柄。

“今天是你生日,好好去玩一天吧!”

“师父,你跟我一起去吗?”冷依炎觉得自己如果拒绝这样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厮是一种罪过。

“当然!”

渐阳,地理位置好,向来富庶。每年的正月十五,官府就会鼓励富甲一方的几个财主出钱出力举办灯会,这是个名声好,有利可图的好事,所以,渐阳城每年的正月十五都能吸引很多的游客。真正本地人其实不喜欢十五那天出去看灯,人太多,没办法看。当然,也有人说,看花灯,看花灯,图的就是热闹,就是为了在正月十五去人挤人。

今天已经是十七,大街上到处是热闹过后留下的痕迹,石头缝隙里有鞭炮屑,道路旁的树被折断的残枝还在。冷依炎带着小厮,走过空旷的广场,向“四溢楼”走去。

空旷的广场上,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蹲在地上,正在哄一个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一个老伯。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辫子,闭着眼睛不管不顾的哭。小厮好奇的转头去看,那男子觉察到人,抬头看过来。

“依炎?”他把小女孩递给身后的老伯,朝他们走过来。“真的是你?我本来还打算每天去见你,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雪冬死了。”

雪冬是梅允泽的妻子,两人伉俪情深,于七年前喜结连理,没想到天命无常。“四溢楼”的顶楼包厢里,坐着几个人。

“燕哥哥!”小女孩让小厮抱着,一声声叫的可甜了,她看起来很喜欢小厮!小厮不太开心,好好的生日就这么给他们父女两给破坏了,来这么一个丫头还赖在他怀里。

“琪琪老是哭着要娘亲,谁哄都没有,她娘亲身前总是给她讲花灯有多美,我就决定带她来看花灯。结果,路上遇到一点小意外耽搁了几天,早上才到渐阳。可是花灯早就没有了,刚刚哭成那样。”

冷依炎一直都是不太爱搭理别人的样子,不多话,看上去冷冷的。小厮和他别过梅家父女一块儿走回绿湖园的时候,还是觉得,今天的师父,情绪有些不对。

那一年,如果冷依炎没有和梅允泽一起去看所谓的雪,爹娘是不是就不会心血来潮去长白山,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一年的花开花落,那一点的风飞雪飘,也许这些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冷依炎在碰到他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的翻出那些压在心底的记忆,自己一个人钻了牛角尖。

也许这一些都不是原因。

就算有无数的文人骚客,描写过雪,赞扬过雪,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原因,他也不可能大老远跑去看当年梅允泽好像漫不经心描述的,那一片神秘的雪白。冷依炎有无数个夜晚在内心里责备过自己,不该被那人一个笑容,一个举手投足吸引。冷依炎一夜都睡不安稳,一直做梦,梦里有严肃的冷爹,有梅允泽,有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裸背,还有最后一望无边的雪白。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外面还是黑沉沉的,时辰还早!

梅家父女来到绿湖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小厮看到他们的的时候,梅若琪正开心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问她看到的是什么,她家里可没有绿湖园这么漂亮的地方。

“梅大侠,这是给琪琪做的。”小厮递给梅允泽一盏提在手上的小花灯,乡下的小孩没什么玩具,这些小玩意通常都是自己动手做的。花灯做成莲花娃娃的样子,上面的花纹颜色格外的漂亮。大街上花钱都买不到这样的花灯。

梅若琪拿着花灯,笑的眼睛弯弯的,一手拿着灯,一手就去拉小厮。

“谢谢,燕哥哥!”

冷依炎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小厮手这么巧,这么懂得讨别人开心。他自己性子无趣,只知道抓着他练武,真的是压抑了少年人好(去声)玩的心性了!

第十八章

“你可真无情啊!这么多年,都没有想给我来些信件。”

“有什么好写的,每日都这么无趣。”

“依炎,你变了很多,以前不会这么无趣的!现在像个小老头。听说你还没有娶妻,是不是压抑太久了?”梅允泽忍不住开口调笑,他这人向来这样口无遮拦。

“真该让琪琪看看你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还不娶妻?绿湖园这么大,多娶几房也热闹些。你爹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更应该早些留后。”梅允泽抬手拍了拍冷依炎的肩膀。

“听说你们夫妻感情很好?”

“什么?”

“传言不可靠,她还没死多久,你就这么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冷依炎这话说的毫不留情,句句都像刀剑。梅允泽一听,脸色变了又变,还是没忍住,一拳击在栏杆上,击在亭子的栏杆上,栏杆塌了一角。“你怎么说话的?”

梅允泽的声音太大。

小厮看到听到这边动静,扔下梅若琪就跑过来,快到的时候还急得用了轻功,他站在冷依炎身前,带着敌意看着梅允泽。

梅允泽一脸的怒气,冷依炎还是冷冷的毫不退让的看着他。

梅允泽“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去,抱着吓哭的女儿,快速的离开绿湖园。

“师父,你没事吧?”

冷依炎摇了摇头,靠在身后的栏杆,双眼没有焦距。

“师父,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冷依炎想说些什么,对着小厮,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懂他,他也没有朋友,没有人可以让他毫无顾忌的说出内心的挣扎。但是,说了又能怎样,也没有人会懂的。

如果痛苦,没有人心疼。那这些痛苦还不如放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

燕四哥还不能理解面前这个人的心思,他只知道这个人难受,他却做不了什么。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会把痛苦放在心里,发酵成一个更大的痛苦。燕小厮站在冷依炎的身边,他还什么都做不了。

“你明天去帮我道个歉。”

梅允泽他们就住在“四溢楼”,小厮到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正准备出发去玩。

“不怪别人,都是我嘴贱。以前雪冬说过我好多次,就是改不了!”他们一起朝外走。

“梅大侠,你和我师父为什么争吵?”

“看这样子,你还怪我呢?也是我多管闲事,他娶不娶亲,什么时候娶也不是我这一个外人能管的!”梅允泽说的还有一些失落。

“师父是天气寒冷,身体不舒服才这样的。梅大侠千万别生他的气!”

“他身体还没好。”梅允泽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马上的转移话题,他上下仔细打量小厮:“你小子还不错。你看我女儿这么可爱,又喜欢你,给你做媳妇怎么样?”

燕小厮的脸红了个透。

梅允泽嘴上说的是不生气了,心里面肯定还在介意,直到他们二月底离开渐阳,都没有再去绿湖园。

小厮觉得,确实需要有一个人站在冷依炎的身边。可是他看来看去也没有那个女子能站在他的身边,那些娇弱的女人自己都还需要别人照顾,哪一个都不够资格站在他身边。

江湖上眨眼就是数载,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有很多女童被人虐杀,都是那种长相乖巧可爱,活泼伶俐的,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没有人知道。因为犯案不止一件,而且手段残忍,江湖中人人说到这个杀人变态都咬牙切齿。这个变态,武功奇好,行踪不定,久未落案。

这件事,一下成为大家最关心的事情,有小女孩的家人,都非常小心的照顾这,绝对禁止她们外出。最后听说是一个安落市的人,武功奇怪,因为自己的女儿被仇家虐死,精神受刺激,才犯下多桩血案。林盟主派出多位高手才将他捉拿。

随着这件骇人听闻的答案终结,另一个人以英雄少年之名出名了。传言,他不过二十出头,使的一手好剑,为人绅士有礼,如风过水无痕,江湖人赠送一个称号——水无痕。

当然的,这人就是冷依炎的大徒弟,赖天。

江湖传言从来都是越传越多,哪怕一件芝麻大的事,到最后都能传成西瓜大。赖天力擒嫌犯在先,功夫卓绝,英雄少年,红颜美人生死相随,一代佳人英雄在后。说到后面,人们就开始关心这位英雄的终身大事来了。

“说到这位美人,那可大有来头。此女姓夜名歌乃前武林盟主夜见泉的孙女,姑娘十八一枝花,柳叶眉桃花眼柳腰,说是江湖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啊!”

“你见过?没见过就乱说,小心风大闪了舌头!”边上的人看那说书人说得美,心里都不服,纷纷问。

“各位看官,我没见过,可有人见过啊!”众人一看,有戏,就等着听下文。“据说,从京城来的贵公子,曾无意中见过这位夜姑娘,惊为天人,找人上门说媒。可惜,朝堂和江湖草莽向来势不两立,而且这位夜歌姑娘极为有主见,只嫁有缘人。那贵公子与美人无缘只得郁郁终日,他曾说,如此女子,此身得见则一生无憾!”

“师父,他们说的可是大师兄?”

“都是毫无根据的江湖传言,当不得真!”冷依炎有些失神,所谓无风不起浪,就算是夸大其实的江湖传言,也未必就是毫无根据。真不真,是不是,抽丝剥茧总有那么一些事实的影子在里面。

赖天确实有来信说,受到夜家重视。那之后有多久没收到他的来信了?

赖天现在,春风正得意吧!

“这位兄台有点面熟啊?我天天在这听说书,这一出‘水无痕力擒杀人狂’可绝对不是江湖传言夸大其实。这赖天原是我们渐阳人,正是绿湖园的大徒弟。这绿湖园一直以来都很低调,可能没多少人知道,如果说起秋水剑,那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坐在冷依炎隔壁的一个中年汉子可能是赖天的崇拜者,听到有人质疑,马上出来帮他说话。

“你看起来知道的不少!”冷依炎随意的说。

“不瞒您,我还见过这个赖天。我闲来无聊就喜欢听说书,那时候他不过十几岁,在大街上教训一个欺负小孩的地痞,手法干脆利落,就在那里,我在这儿都看见了。所以,他绝对称得上英雄少年!”汉子手朝大街上一指,颇有说服力。

“多谢夸奖!”冷依炎很礼貌的朝这位中年人笑了一下,带着小厮离开。

这一笑倒是把中年汉子笑愣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我说这么有这样俊俏面熟的小哥,原来是绿湖园的主人啊!”

第十九章

燕小厮跟着冷依炎这么多年,已经能够通过的一些表现知道他的情绪,师父心情不好!冷依炎走在他右前方一步远,闭着双唇,面上是所有的表情放空的状态。小厮敢打赌,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偷袭,他一定躲不掉!

按照常理,听到自己的徒弟有了成就,受到美女青睐,做师父的不是为他骄傲,就是为他高兴。小厮联系从前,得到一个结论:赖天没有写信把这些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师父,所以,他应该是在为这个生气。

“师父,大师兄应该是最近太忙没空写信。过几天,肯定就会写了!”

“嗯?”冷依炎久久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意识到身边的小厮是在安慰他。“是啊!他可是有了美女就忘了我这个老人家。小厮,你以后可不能像他!”

“师父!”冷依炎回头,发现小厮不知道为什么皱着眉头,这小子很少有这么纠结的表情!

“怎么了?”

“不是老人家!”燕小厮非常严肃的纠正冷依炎。

“呵呵呵……”

小厮说的没错,没过几天,福伯就收到一封给冷依炎的信,正是从文城寄过来的。

冷依炎的情绪,从收到信的高昂向看完信的低落,呈现几乎180度的变化。收到信,还不如不收。冷依炎收到信之前都可以有无数种侥幸的理由,收到信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清晰明朗。就像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被捉,明知道自己所犯的罪必死无疑,还是心存侥幸,直到被判处死刑的那一刻。

赖天这次的信写的很长,从措辞和断句都可以看出来他的心情不错。和往常的信一样,赖天在开头还是问候,提醒他要注意身体,说他得到一株人参,要寄回去给师父。赖天这个人一直是这样,他会好在某一些容易让人忽视的地方,就等着人突然发现内心被触动。之后,赖天用了大篇幅说自己因为忙,没有给师父写信,多么的不孝,多么的失礼,多么的不好……然后,是很少的笔墨,叙述自己追查案件,捉拿犯人的经过。着墨极少,措辞谦逊,但是字里行间向师父讨表扬的心思还是很明显的。信件的最后,赖天只有了三句话来描述一个名叫夜歌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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