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墩到树梢的苹果(穿越)上——锯木头

作者:锯木头  录入:09-08

 文案:

 【呆萌版文案】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NG!”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上有只小苹果,来来我是一只苹果,果果果果果果…… “NG!!”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上有只小苹果,掉下来砸到了牛顿…… “NG!!!”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上有只小苹果,掉下来砸到了乔檀木……把他砸死了。 “N!!!G!!!”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上有只小苹果,掉下来砸到了乔檀木……然后被他吃掉了。 “……呼,总算对了……” 【正剧版文案】 穿越,哪有那么简单。生活适应了,还有观念,观念适应了,还有梦想和追求…… 他们之间终究横亘着许许多多的差异。时光的长河流经千年,才慢慢冲刷改变了河道,才让小树变成了巨木……而一瞬间的跨越,带给他们多少惊喜和惊叹,便也有多少的惊慌和矛盾。 好在,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并且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活出了原本不可能的自己。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檀木,洛檎 | 配角: | 其它: 1、夜木降临 乔檀木左手的塑料袋里是2升牛奶、一长条切片面包、一盒鸡蛋加八个大橙子,右手塑料袋里是大白菜、一只茄子、生鸡腿、生猪肉和一瓶洗发水,背上勒着一书包的教材和资料,喘着气半死不活地挪向宿舍走廊尽头。 传说中回娘家也不过如此吧……乔檀木左右摇摆着移动,像一只强打精神的帝企鹅。 好在,还差四扇门的时候,属于自己的那扇远远地就开了,然后伸出一颗脑袋,一看到自己,就特别单纯开心地笑:“你回来啦!”像只宠物犬一样遛出来接了两个塑料袋,转身摇摇摆摆地挪了回去。 乔檀木看着那一转身带起的齐腰柔顺黑亮长发,还是忍不住呻吟一声,抓狂地猛揉了一顿自己的苦逼脸。 明明三个星期前,自己还在留学最后一年的正常轨道上前行。然后,那命运的齿轮就缓缓地被驴踢了。 三个星期前的某个午夜,当远处的大本钟连“当”十二声之后,乔檀木揉揉眼睛,扔开那堆贴现率、永续增长率、预期收益、风险溢价,打着哈欠推开了浴室的门…… 砰砰当哐咣砰咚叮砰梆哐呛。 ……那是命运的齿轮被十二生肖连环踢的声音。 恒源祥,羊羊羊。 一个穿着青白色长袍、长发、苹果脸、睡眼朦胧的少年窝在自己的浴缸里,揉眼睛的动作和乔檀木堪称镜面对称,茫然迷离的表情也相得益彰。 乔檀木呆立。 呆立。 呆。 对着浴缸,乔檀木元神出窍,默背了从经济学到金融学泰斗留下的各种定律模型公式悖论,念念有词试图辟邪,均告施法失败。 闭眼,再睁开。 好了,乔檀木昏昏然地臆断:不是我穿越,就是你穿越。 也许是因为彼此面善、当然更可能是彼此都缺乏睡眠智商低下的原因,两人居然平静而麻木地在浴缸边进行了一番现代文和白话文磕磕绊绊的沟通,并且在大本钟发出四连“当”之前,基本搞清了彼此的情况。 少年名叫洛檎,十六岁。穿越前于华陵国的浴桶里睡着,醒来时处于大不列颠的浴缸。 华陵国是个毛,乔檀木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百度谷歌除了告诉他的确有几篇穿越小说的作者心有灵犀地用过这个国家之外,没有任何贡献。 乔檀木的脑子很混乱,就算听到过无数次穿越的故事,真到自己面对的时候,还是很惊悚的。 乔檀木去检查了房门,锁得好好的,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 自己最后一次去浴室是三个小时前,那时候房门已锁而浴室无人; 洛檎说着一口半文不白、带着奇怪口音的话; 他的衣服料子和样式也很奇怪,不像看过的古装戏或者cosplay,那衣料明显没现代好,但层层叠叠非常复杂,也不知是为了款式还是为了御寒…… 乔檀木坐在洛檎对面满脑子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觉得洛檎至少不像蓄谋来骗财害人的……不过这个判断可能潜意识里更来自于洛檎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而且小胳膊小腿,身高只到乔檀木肩膀,也没什么威胁感……他的眼神不安甚至有对扰人清悠的抱歉,但却没有什么躲避闪烁。 乔檀木思来想去,打算让他先住一晚,不管怎么说,勉强算同胞,总不能让他流落异国街头吧。何况虽然穿越这件事非常无厘头,但好歹命运的倒霉齿轮把洛檎转到了自己房间、而不是对门的黑哥们那儿。要不然黑哥们儿只要于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大概已经能把洛檎直接吓死了。 所以说这个齿轮转得还是有一些细微的智商的。 乔檀木的房间非常小,伦敦寸土寸金,于是每个月几百镑也只有一间10平米的小房间,扣除乔檀木的床、书桌、衣橱书橱,就已经只剩3、4平米。 乔檀木只能拿报纸铺在地毯上、翻出旧床单罩着,让洛檎盖旧被套。 铺的时候一直跪坐,3分钟后,乔檀木就对即将要睡在硬地板上的洛檎产生了负疚的情绪…… 洛檎一直在非常非常好奇地看着满房间的东西,之前已经困到死的眼神此时重放光芒,像探照灯一样扫射。但这小孩明显教养很好,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帮忙,像只刚来主人家的大型宠物狗。 帮着铺好床,相比乔檀木的膝盖酸疼,洛檎明显耐受力强得多,对睡地上也表示完全不介意,古代只有木板床嘛,毫无违和感。 洛檎低调却极为熟练地把繁复的衣服解开叠好,只着内衫,随身似乎只有一个锦缎小包。见没什么威胁性武器,乔檀木又稍稍放心了点,各自躺下熄灯。 明明很累,乔檀木却睡不着,脑子里各种念头走马灯一样转,稍稍有些睡意,一听到房间里任何细微的动静又会警醒。 与乔檀木的纠结愁苦相比,洛檎显得随遇而安很多,乔檀木只听到他嘟囔了一声“老和尚还真有点本事嘛”,就裹起被单,过不多久就淡定入睡了。 几个小时里时睡时醒,到八九点的时候又被晨光刺目弄醒了。 乔檀木用力闭住眼睛,幻想着也许这时睁开眼睛转头看,就会发现地上的少年已经骑着大本钟当当当地乘风而去,而自己其实只是本穿越小说里的龙套,负责给男主提供一晚免费住宿而已…… 深吸一口气,睁眼,撑起身,转头—— 木有,洛檎还是安然地躺在那里,岿然不动。 幻想宣告破灭,乔檀木认命地坐起来,搓揉了一番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 洛檎随之醒来,睁眼的一刹那明显也茫然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这是哪里,却又听到乔檀木一声叹息,于是又微微瑟缩了一下,歉疚地看了乔檀木一眼,让乔檀木觉得自己有点在欺负小孩,毕竟穿越也不是他想的。 等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两人相对而坐,乔檀木开始试图判断这个娃是从哪里来的。 他尝试模仿了几种天南地北的国内方言,洛檎摇头表示都不熟; 他试图通过洛檎那个年代是否已经有山芋、棉布、烟草等,来判断那个倒霉催的华陵国大致相当于中国的哪个朝代,结果彼此矛盾没有推论; 他甚至异想天开地观察了一下洛檎的作息时间,想推断洛檎到底有没有时差,结果洛檎刚到新的环境,可以像只猫一样时睡时醒,根本没有生物钟; 最后乔檀木还思考了一下如果那个时代的浴桶与英国的浴缸能相通,那么根据魏什么纳的板块漂移学说,中国这块空间得啥时候从英国这旮瘩漂出去…… 这番思考,除了让乔檀木发现应试教育并没有完全摧残他的发散性思维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成果。 然后他又开始思考这娃是来干吗的…… 曾经看过的那些穿越来去改变历史的小说此刻在他的脑中bling bling闪金光,各种威武雄壮桃花连连苦尽甘来一统天下…… 但,一般都是体现现代人的智慧来着,古人穿过来是要干吗?!把大不列颠都改成我华夏帝国么?这个倒不错……乔檀木挺愿意为这么个故事当男配的。但,看一眼旁边那枚无忧无虑单纯稚嫩的苹果脸,也不是很像啊…… 真犯愁…… 于是乔檀木一会儿神经错乱地觉得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在改变历史,一会儿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说不定哪天上天又把洛檎给穿走了,自己只是负责帮男主角买衣服提供食宿的…… 可是等中间去上个厕所回来,乔檀木又会想如果洛檎并不是真的穿越,而是一个筹划很深的阴谋呢?一幅神马神马的序幕正在缓缓拉开神马的…… 可谁又有动机来算计他这么一个一穷二白的留学生呢? 乔檀木翻来覆去想得脑仁疼,快要人格分裂了。 当天下午乔檀木有课,等理好书包,看着乖乖盘坐在小沙发椅里的洛檎,顿时又纠结了。 几乎所有他的理智与情感都告诉他洛檎至少是没有敌意的,但作为从小接受“陌生人敲门不要开”教育长大的现代人,他实在又不太能接受把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个……”乔檀木很迟疑。 “怎么了?”洛檎很小心翼翼。 “我要出去上课了……那个,你……介不介意……嗯,我是说,可能会有我的同学朋友来敲门找我什么的,看到你会有点麻烦……所以你介不介意我把你,呃,我把房门反锁了?如果有人敲门,你就别出声,装作没人就好了?”说完有点唾弃自己的借口,明明就是怕他这样的穿着打扮和身份,跑出去会惹出什么麻烦,甚至卷款潜逃…… 洛檎拘谨地乖乖点头,眼睛里有点怕的意思:“你……会回来的吧?” 乔檀木顿时又觉得自己刚才太小人之心了,这小孩分明已经把自己当作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可以信赖的人了……连忙点头。 结果洛檎怯生生地又加了一句:“你……不会叫衙役来抓我吧?” ……乔檀木一个踉跄。 乔檀木背上书包、蹲下系鞋带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挣扎的。 凌晨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是想好要找机会把所有值钱的东西藏好锁好或者随身带走的,但在一个上午相处下来,再看着洛檎忐忑的样子,决定还是算了。再说银行卡需要密码、护照手机随身带,犹豫了一下,揣上了笔记本电脑,其他mp3之类的小电器就不管了。 要关门时想了想,又走回来找了本英国旅游指南给洛檎打发时间,并许诺洛檎自己会在四个小时、嗯不是,两个时辰内回来,让他饿了就自己拿早饭的面包吃。 洛檎捏着书,紧张地点点头,说好的,我等你回来。 乔檀木走到门口的时候,洛檎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我真的不是坏人。” 乔檀木差点笑出声,他是还在怕自己会去叫衙役抓他吗? 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去叫衙役,洛檎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乔檀木于是转身出门,看到洛檎最后略带羞涩地朝他挥挥手作别,于是下手反锁房门的时候又更增了几分内疚,决定回来的时候如果小孩乖,就给他买块糖吃。 …… 整节金融衍生品上得心不在焉,加上昨晚根本没睡多久,乔檀木整个人云山雾罩的,看讲台上的光头老师觉得他一会儿近一会儿远,耳边的声音也飘忽得很,很是后悔还不如在宿舍呆着自修…… 踩着点下课就走,一路走回去,只觉得看了三年多的泰晤士河都变得有点玄幻莫测,要是这时候尼斯湖水怪突然从泰晤士河钻出来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刷卡进楼、电梯上楼,乔檀木忽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走到自己门前站定,先喊了一嗓子:“我回来啦。” ……顿时觉得有点像拍日剧。 囧了一下,屋里却没声音,乔檀木心里微惊,赶紧摸钥匙开门。一打开,就看到洛檎还缩在那个小沙发椅里,抱着一堆被单缩在后面,都快看不到人了…… 看到是他,洛檎明显松了口气,开心地笑了起来,左边嘴角还有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乔檀木于是也笑了,挂好钥匙,换鞋:“刚才怎么也不应我一声?” 洛檎歪了歪脑袋,不好意思地笑:“没听清楚,怕是坏人诈我开门……” 乔檀木这次终于笑出声:原来不管古代还是现代的小孩,都还是很有“小兔子乖乖,妈妈没回来,门儿不能开”的觉悟的。 2、和木共处 谨慎考虑,乔檀木还是悄悄巡视了一遍房间,什么都跟之前的位置一样,连面包洛檎都没动,只跟那本旅游指南较劲儿,看了几十页,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 天色渐暗,乔檀木独自去厨房烧了些东西端回来,两人边吃边聊,洛檎的学习能力很快,现在口音和语法已经比刚开始好懂不少。乔檀木询问洛檎穿越前有没有过什么先兆,洛檎茫然地摇头,然后又忽然点头:“哦,有个老和尚,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说我长大可能会离开那个世界什么的……” 乔檀木瞪大眼睛,这还真的蛮像穿越小说,身担神秘重任的故事神马的…… “那他没跟你说过穿越以后要干吗?” “没有……”洛檎迷惘地摇头,“他也只是说可能会这样,从来没说过具体会发生什么。” “有没有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什么的?” “这个有这个有!”洛檎笑了起来。 既然有“天机”什么的就好多了……乔檀木松了口气,大概哪天就会有喵星人或者汪星人发出神秘电波和洛檎联系,然后男主角就踏上新的历程了吧!自己就先管吃管住吧,好在反正房租也不按人头算。 乔檀木清清嗓子:“那这样吧,在不可泄露的天机降临前,你就先住在我这边,不过不要乱跑,别人看到了还是有可能去找衙役的……书架上的书你随便看,屋里的东西都可以吃,尽量别出门……我要做功课了,你要是困了可以先去洗漱睡觉。” 洛檎乖巧地点头,得了乔檀木的吩咐,便跳下窝了一天的小沙发椅,在书柜前仰头看。书、摆设、家具,每一样对他都很新奇。乔檀木余光看过去,洛檎这个摸摸那个碰碰,天线宝宝一样,但却轻手轻脚一点声音都没有,怕打扰了乔檀木功课。 对洛檎来说,不能出门也没什么,光这小小的屋子里的东西,已经够他探索上好一阵子的了。 这么相处到第四天,洛檎似乎确认了乔檀木对自己没有敌意和威胁、并且对自己和善宽容得很,于是也逐渐不再那么拘谨,甚至露出了些点调皮的味道。比如,他趁乔檀木去洗澡脱下眼镜的时候,偷偷戴上这觊觎已久的“鼻子上的亮片片”,结果却把自己晕了个跟头,揉着额头还转着蚊香眼,乔檀木扶额无语。 每次小小的调皮过后,乔檀木不但没有责罚他,还会很耐心地帮他收拾残局,于是洛檎便益发暴露出了本性。他就像个刚进幼儿园的小朋友,胡闹捣蛋,好奇多动地把10平米小屋里每个角落、每样事物都观察触摸探索探索了一遍。而乔檀木也忽然发现,自己以为已经够疲劳、够操心的留学生活,原来还可以更疲劳更操心的,并且确信长辈说的要给小孩从小做好规矩,还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他刚把电饭煲插头拔下来准备盛饭,好奇宝宝就把自己的小手指头插进插座孔里去了……; 比如洛檎对于拧一下就能出水的龙头无比新奇,好几次把水打开,拿手指去堵,尝试各种角度,结果瞬间飙了乔檀木一头一脸……; 比如洛檎歪着脑袋看他打过一次电话之后,就会偷偷摸摸蹲在墙角,一个人对着乔檀木的手机说话,还“喂喂喂,你听得见吗?”完全像个精神病患者…… 乔檀木有一种瞬间当爹,瞬间衰老的感觉,在宿舍时不时就要去给洛檎闯的祸善后,看着洛檎特别内疚特别努力弥补过失的样子又没法批评出口;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则一会儿担心洛檎触电,一会儿担心宿舍水淹,又或者万一洛檎做了什么怪事、引来了其他室友的注意…… 随着生活费用支出的增加,乔檀木还要思考怎么合理筹划开支。两个大小伙子的饮食开销实在很大,自己原先精准计算过的最后一年生活费,将会在这个速度下很快破产…… 还有,虽然现在把洛檎关在屋子里,但如果短时间内没有接到“天机”,那一直关着总不是办法,于是又要想怎么给洛檎编造身份的问题…… 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也会想如果洛檎这个穿越者完全是命运的齿轮随手转发的、根本没什么“天机”、他就一直会呆在自己身边,那又要怎么办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那样的问题……的问题……的问题……的问题…… 乔檀木如果真是棵檀树,大概年轮都要多愁出一圈来了。 好在至少洛檎闯祸的频率越来越低了,他的学习能力还是要比幼儿园小朋友强很多的。没几天,洛檎对新鲜事物的掌握程度已经一日千里:电动的东西都能很快找到开关、拿着圆珠笔和铅笔也能写出好看的字、已经会熟练掌握鼠标、盲目地知道电脑屏幕右上角有个默默点了可以避开雷电的小红叉,下雷雨的时候守着电脑和小红叉会很安全……(大误)。 他还乐于劳动,看不得稀世罕见的透明玻璃窗沾上一点灰尘,每天擦上好几遍,整个房间窗明几净、散发出真善美的气息…… 乔檀木这个瞬间衰老的爹,于是很快又生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泣血感动。 又过了几天后,经过一番教导叮嘱、换上现代人的装束,乔檀木以“我家表弟”的身份把洛檎介绍给同楼道。一时间,厨房里的英国人、北欧人、东欧人、印度人纷纷对肤白如瓷、发长如缎的洛檎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围观。尽管乔檀木反复交待他家表弟只会说Hi、洛檎也只是用同样好奇的表情和微笑面对他们的所有提问,“罗刹人们”还是咕噜咕噜地问了很久。 罗刹群终于各自捧着晚饭尽兴离去时,洛檎看乔檀木的眼神和前几天的简单信赖已经又不一样了……就是那种“世界变化这么大,幸好你还说人话”的依恋表情。 乔檀木无语望天,敢情你以为我教你的英语都是自己编出来的么?! 当然也有乐芸这样的祖国同胞。乐芸对洛檎简直爱不释手:“啊呀你弟弟好可爱啊好可爱啊好可爱啊!头发好长发质好好啊!好听话好乖巧好好捏啊!”然后又为显摆自己作为新闻专业的才女知道“檎”这个生僻字,自说自话地称呼洛檎为“小苹果”。小苹果也很听话很乖巧很好捏地接受了,一口一个乐芸姐姐,叫得可甜。 于是两棵国产的檀香树和苹果树在大英帝国的和谐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两人的生活逐渐正常化,至少乔檀木早上揉着眼睛爬起来的时候,不会再发生迷迷糊糊直接踏过洛檎的肚子走出去的惨烈践踏事故…… 两人相处模式也磨合得很和谐,至少曾经因为受不了和人合租而搬到单人间的乔檀木,神奇地从来没有觉得洛檎的存在让他失眠心烦。 晚上乔檀木做作业的时候,洛檎就乖巧地趴在小沙发椅上远眺伦敦夜景,无聊了就窝进椅子里,拿乔檀木的圆珠笔在废纸上胡乱涂画。乔檀木瞄了一眼,画的是房间里天花板角落的一只蜘蛛网,蜘蛛正翘着二郎腿无聊地等着蚊子,那百无聊赖的小表情倒和洛檎自己差不多。这画居然有几分丰子恺的味道,简约又有童趣。 独自留学三年多,习惯了台灯下孤单一人,听着旁边沙沙的涂划声,乔檀木低头看看书上利率预期假说图解,利率和利率预期缠绵螺旋出的高仿蜘蛛网似乎也温情了许多。 周末的时候,乔檀木终于得闲,把无聊到长草的洛檎带出去遛遛。洛檎第一次坐电梯,惊恐地差点叫出声,失重的感觉大概是在人类大脑遗传中就与坠落危险等烙印在一起的。乔檀木被他的惊恐表情倒唬了一跳。而当打开门发现就是好几层楼了,洛檎顿时又觉得好神奇,这是他用过最大的电器了呢!然后想想刚才自己的表现,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等跨出楼,洛檎又有了新的兴奋点:乔檀木只见他蹲下,深情地抚摸地面,验证他俯瞰几天的猜测:“哇,好大的石板啊!” 乔檀木:“……不是,这……是沥青……” 洛檎:“?” “就是……一种……一种……”乔檀木无助地放弃,“嗯对啊,好大的石板!” 洛檎歪着脑袋看了一下乔檀木纠结的表情,莫名就笑了起来。 沿着泰晤士河,一路经过圣保罗大教堂、伦敦眼,再到特拉法加广场和国家美术馆。广场上有人在喂鸽子,有人在装作雕像卖艺,有人坐在台阶上啃面包。洛檎的好奇宝宝活动范围终于有机会从室内拓展到室外,东摸摸西瞅瞅,啊呀呀啊呀呀地大呼小叫。 回宿舍的路上,乔檀木给洛檎买了一份英国“美食”Fish&Chips,洛檎就和所有热爱肯德基的小孩子一样挚爱香喷喷的油炸食品,居然沾着蛋黄酱把一大盘吃了个精光。 最后,乔檀木以宿舍旁边的玛莎超市购物练习和商品标签价格上的阿拉伯数字1—10启蒙教学,完成了洛檎小朋友充实的伦敦一日秋游。 后来……基本上就是每天每周重复这样的场景。洛檎画的画越来越多,和楼道里的邻居越混越熟,偶尔会蹦出几句乔檀木没教过他的英语。如果不是因为宿舍楼门卡只有一张、乔檀木去上课时只能把洛檎锁在屋子里的话,乔檀木相信他会带来更多惊喜。 乔檀木忽然想到爸爸曾经说过,把他小时候送进幼儿园之后,学会的东西就飞速膨胀,爸妈都不知道这些话、这些举动是哪里学来的。 乔檀木甩甩脑袋,把这记忆清出去。 自己又不是给洛檎当爹。 3、投木报琼 于是故事终于回到第一章的开头。 当乔檀木结束对过去三个星期当爹工作心得的回忆和感慨时,洛檎已经像个训练有素的小童工一样,把乔檀木今天负重买回来的东西,从吃的到用的,分门别类摆放收拾好了,只对着一瓶没见过的洗发水歪着脑袋认真打量。 乔檀木向来是一块肥皂走天下的,洗头发洗脸洗澡全是它。浑不似女生洗发水、护发素、洗面奶、沐浴露全套装备。他还曾和乐芸争论过出国在外,男生女生谁更难省钱。 他说,男生必须定期去剪头发,你们可以一直留长不用剪啊; 乐芸说,可是头发越长消耗的洗发水和护发素就越多啊! 他说,男生吃得多啊!起码花你们两倍的钱啊! 乐芸说,可是我们要买卫生巾。 …… 乔檀木当时就木掉了……这个急转弯,说得像你们买卫生巾吃一样的…… 话扯远了,乔檀木自己用肥皂,但很快发现如果靠肥皂把洛檎那比女生还长的头发打出泡沫来真的是要命的活计,而且他洗一次头发,肥皂就得小一圈,只怕还不如洗发水来得省…… 于是在他解释了洗发水的用途之后,洛檎简直把这瓶洗发水当作他来到世界之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打开洗发水的瓶盖陶醉地闻了半天。 他对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自带香气的东西表示非常欣喜,肥皂、牙膏、餐巾纸、洗洁精、洗衣粉,每一样都香喷喷的很好闻……而最合他心意的,是前两天大扫除扫出来的夏天用过的电蚊香片,蓝色的小片已经泛白,他却还是把那几片小心翼翼地集起来,说这像他姐姐做的香囊的味道,每天放在枕头下面甜甜入睡。 乔檀木研究了一下这是“雷达”的蚊香片,不知道“枪手”啊、“金盾”口味的他姐姐做不做。 洛檎整理完东西,急不可待地就抱着瓶子洗澡洗头去了,神情宛如主动做完作业、然后就可以看电视了的小朋友那样,满足而矜持。 浴室里慢慢弥漫出洗发水的香味,乔檀木忍不住第一千零一次地觉得自己在做梦。洗发水这种极具家庭气息的味道,他已经很久没在自己房间闻到过了。 当他做完今天的作业时,洛檎也举着湿漉漉的长发兴高采烈地冲出来了,并且开始熟练使用从他乐芸姐姐那儿借来的吹风机。 把自己的头发吹得风中凌乱宛如贞子,是洛檎现在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也是他频繁要求洗头发的主要原因。 乔檀木默默地走去浴室,把洛檎洗掉下来堵住下水口的头发理掉。 嘴里说不是给人当爹的,可这觉悟和业务熟练性真的是与日俱增的…… 乔家老爹正自沉浸在养儿操劳的沧桑中,那厢吹完头发的洛檎把东西归置好,坐着发了会儿呆,好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跳起来把今天新买的东西翻出来看了一遍,然后就渐渐露出些局促不安的样子。乔檀木诧异地看他,自从两个人渐渐稔熟之后,已经很久没看到过洛檎这般拘谨的表情了。 迎上他询问的眼神,洛檎咬咬嘴唇,终于扭着手指问:“那个……我……是不是花了你很多钱?” 乔檀木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啊”了一声。 “你、你最近两次买东西都不是去我们上次去的那个店了……就是我们楼下那个店……我看到外面的袋子不一样了……我刚才回想了一下你教我的那个什么伯拉数字,这两次你买的东西上的标签都比以前那个便宜……是不是因为我吃得多,你只能买比以前便宜的东西了?”洛檎越说越不安,“就像我们那边穷人家,只能去菜场里最蹩脚的摊上买东西……” 乔檀木真的愣住了。 他拢共就带洛檎逛过一次超市,教过几次阿拉伯数字,没想到洛檎居然就能注意到他换了家便宜的超市买东西。 楼下的玛莎近但贵,一旦要买两个人的量,一下子觉得花钱如流水。于是后两次他下课以后,就多走了二十几分钟去乐购买。两相比较,面包啊牛奶啊都能便宜一半以上,水果、鸡蛋和肉有时能便宜更多。 只是拎得真的很累…… 看乔檀木不反驳,洛檎知道是真的了,咬着嘴唇半晌没说话,最后低着头挤出一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乔檀木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阵子洛檎跟他越混越熟,没大没小,闯了祸还会撒娇逃避责罚,却没想到在花了别人钱上,洛檎却是这么在意的。乔檀木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第一次伸手摸摸洛檎的脑袋:“别这么说……其实没有花很多钱,乐购的牛奶面包只是便宜些,又不是残次品……稍微省着点花,小半年都没什么问题的,和我一个人花的费用一样的……” 洛檎依然低头不语,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像只试飞失败的小雏鹰。 乔檀木只好挖空心思继续安慰他:“你看,老天把你掉在我这间、而不是掉到隔壁外国人的浴缸里,就说明我们有缘份啊!你陪着我做功课啊吃饭啊,我也觉得不那么孤单,你呢,又乖又聪明……(洛檎听到这里,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昨天刚被自己拉坏的窗帘吊环,头埋得更低了)……咳咳……那是意外……说到哪儿了……嗯对……要是你掉在老外的浴缸里,彼此不都得吓死?不说老外,就算你乐芸姐姐,一开始也听不太懂你的口音呀,对吧?” 洛檎勉强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古汉语的发音和现在比是有不小差异的。 乔檀木之前就听说古汉语更接近现在的江浙甚至广东方言,比如“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斜”字,用普通话读,与其他几句是不压韵的,可是用吴越语系读就是“呀”的韵。洛檎的口音就带着点南方吴侬软语的意思,却又不尽相同,亏得乔檀木是S市人,才能听个差不离。 “别想这些了,穿越也挺稀奇的,我跟着你也赶趟新鲜……我们边过边想想怎么办呗……说不定天降斯人,是给你安排了任务的,到时候靠你罩我还说不定,是不是?” 因为他真是这么想的,因此说起来自然又诚恳,还略带一些期待,朝洛檎笑得一脸坦诚。 洛檎抬起头,眼神依然不安而纠结,嘟囔着抗议:“这可不行,我住在老和尚庙里的时候,爹妈付了钱的,我还帮大小和尚们烧饭抄经呢……我不吃白食的……洛家小公子做这种事要被人笑死的!” 乔檀木想说,在这里谁知道你是什么洛家的小公子啊?又想说,你在这里就算想当童工,也没人招个不会英语的呀……各种话在嘴边滚来滚去,最后一句都没吐出来,只好又摸摸洛檎的头,转移话题:“什么叫住在老和尚庙里的时候?你以前住庙里啊?就是之前那个预言你会穿越的那个和尚吗?” 洛檎愣了一下:“啊?嗯,就是他……我出生那天他来我家府上,跟我爹娘说我有慧根,而且要远着家里养才容易养活,不然就会离开那个世界……他好像还挺有名的,我爹娘就答应了……所以我打小一半时间在庙里长大的。” 乔檀木总觉得这个大师有隐情,说不定就是“天机”的通讯员之类的……不然怎么可能预见这孩子会穿越呢?!虽然大师的措辞听上去只是这个孩子会早夭,但现在看来就是个托词而已……于是顺手继续转移话题,问道:“你师父叫啥?厉害不?会武功不?会飞来飞去不?” 洛檎撇撇嘴:“他才不会呢……胖胖的怎么飞……噢,他叫又空。” “跟悟空、口袋空空什么的那种?” “不是,他从小是吃货,饭碗盛了又空,盛了又空,太师父就赐他法号‘又空’了。” “……” 那天聊得远了,乔檀木自以为得计地认为小孩子多半大脑单核运转,勾起思乡之情了,应该就想不起当童工的事儿了。 没想到第二天他课上到一半,忽然收到乐芸发来一条短信:【你家小苹果让我等你回宿舍的时候转告你,他去特拉法加广场了(他特啊加啊的说不清,但多半是这个地方),晚饭的时候会自己回来。我怕我下课晚,碰不到你,就短信你了。】 乔檀木一愣。 因为门卡只有一张,洛檎向来乖乖在宿舍呆着,不给他添麻烦。今天这是怎么了?实在在屋里呆闷了? 那地方乔檀木就带他去过一次,万一洛檎迷路可怎么办……这倒霉孩子既不会英语、又没手机、也没身份证明、连宿舍地址都报不出,被警察当偷渡黑户抓起来怎么办?!要是真的被抓起来,自己也根本没办法走法律程序把他带出来啊!洛檎连正常的入境证明都没有啊! 乔檀木越想越怕,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神思不属地熬到下课,拎起包就往特拉法加广场跑。 追风青年身披晚霞万丈,疾走几步奔几步,跑到特拉法加广场的时候,远远的一眼,便看到洛檎镀着金色的年少脸庞。 画面很唯美,如果唯美的光影效果下唯美的脸庞没有一脸扭曲,就更美了…… 广场上,一个外国小孩儿在妈妈怀里伸长了胳膊,努力揪着洛檎的长发,好奇这是真的假的……年轻妈妈一边拉开小孩一边不断抱歉…… 而洛檎……穿着他穿越来的一身青白色长袍、长发束起,衣袂发丝齐齐随风扬起,若不计较他被小孩揪出的狼狈模样,倒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乔檀木快跑几步去帮他解围,而年轻妈妈也已经扯开了那惹祸的小胖胳膊,连连道歉,从怀里拿了张五块钱英镑,弯腰放在洛檎身前。 乔檀木低头,这才看见洛檎脚前放了个瓷碗,里面硬币居多,目测一下至少也超过10英镑了。 乔檀木震惊了,这孩子居然出来讨饭?!?!? ……莫名觉得自己像拐卖儿童的乞讨集团黑手有木有!!! 洛檎对那对母子最后卖个萌,转过来好像知道乔檀木在想什么,抢在他前面指向旁边那个把自己脸涂得雪白、扮作卓别林的街头艺人,说:“我不是讨饭!我是卖艺!这个不会说英文也可以。” …… 乔檀木还在呆立。 他再次为洛檎吸收运用知识的能力而惊讶了。就上次带他来广场玩那么一会儿,他就已经记住了打扮得稀奇古怪就可以来广场卖艺赚钱了? 并且学以致用,恰到好处…… 乔檀木觉得这世界太玄幻了。 而且洛檎一入卖艺道,就直接迈进一流的卖艺境界。别人装个什么雕像啊、怪物啊,都要控制塑造一下表情和姿势,可洛檎不。 他那一身衣服,配上闲适的表情,浑然一体。有时候被新奇的东西吸引了,就会走个神;看到有趣的,还会笑一笑。除了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他完全就像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古人。 好吧,不是像……他本来就是…… 于是,这种古典中国风的表演,阴差阳错地迎合了欧洲人的口味。加上洛檎长得可爱清秀、亚洲人本来又显小,老外都以为是中学生出来体验生活的,冲着小孩子模样出手又阔绰了些。 于是,细细一数,洛檎一个中午加下午,竟然就赚了二十英镑出头,兴高采烈地指着隔壁的卓别林:“我比他多好多!” “卓别林”闻声往洛檎的瓷碗里偷瞄了一眼,顿时那个愁苦的八字眉显得益发愁苦了……默默地把头转回去。 乔檀木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给小孩套上普通衣服外套,拉着就往回走。 虽说没有故意拗个什么造型,一个下午的站姿还是让洛檎有点僵直酸麻的感觉,最初几步迈得跟僵尸似的,还带同手同脚,走了几步才恢复过来。 但小孩很兴奋,拉着乔檀木的胳膊期待地问这些钱能买多少吃的。乔檀木也不哄他,算了一下,说省着点的话够俩人吃六七天。 洛檎低头算算,一个下午就能赚六天的饭钱,五个下午就能赚一个月的饭钱……来两个月就能赚一年的饭钱!!! 不吃白食的洛檎小公子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两眼发光,紫的橘的绿的红的金的,全是英镑的颜色。 4、木浴阳光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晚上,洛氏卖艺新星就发现,自己被晒伤了…… 洛檎小猪呼哧呼哧满足地跟着主人回栏的时候脸红扑扑的,乔檀木以为是晚霞照的;回到宿舍吃晚饭的时候脸红扑扑的,乔檀木以为是兴奋的;等到他看完两篇论文,洛檎脸蛋还红扑扑的,一摸,滚烫。青年乔老爹总算意识到不对了,拍脑袋懊悔自己反应慢。 明明他刚来英国的时候也被晒伤过的。 某个18度的初秋,一群不知厉害的中国学生去公园聚餐,女生们还觉得冷,于是所有人一整天都坐北朝南,面朝阳光,春暖花开。好,到了傍晚,全都肉暖皮开,一个个叫苦不迭。虽然从理论上还不知道日晒威力这么大是因为纬度高还是空气中杂质少,但至少中国学生此后再也没和太阳公公正面叫板过。 超市已经关门了,乐芸又在图书馆自修没回来,乔檀木搞不到专业的晒后修复产品,只好退而求其次,依照网上的说法,翻出冰箱里的一小罐酸奶给洛檎敷脸上。 洛檎从小在山上庙里养得一点也不娇气,觉得脸只是痒痒烫烫,没心没肺地浑不当回事儿,但看乔檀木一脸操心的模样,还是配合地仰着苹果脸。 草莓味酸奶涂在脸上还是很香的,凉凉的也很舒服。乔檀木小心翼翼地抹着,尽量有技术性地敷得厚一点。 能力技术有限,敷一勺子就掉几滴,于是去找纸巾擦。结果乔檀木刚低头把滴在洛檎衣服上的酸奶擦掉,抬头,就看到洛檎嘴边一圈的酸奶,已经被这个吃货舔了个干净,还扑闪着酸奶圈中的大眼睛,惊喜:“这个好吃!” 乔檀木哭笑不得,把被舔掉的地方补上。反正打开了也不能放过夜,洛檎仰着脸不方便,乔檀木索性一勺一勺都给喂了下去。 洛檎吃到后来有点沉默,吃完以后总结陈词:“你真像我哥。” 乔檀木一愣。 洛檎仰着脸默默地看着天花板,表情有些落寞。即使从小只有小半时间在家里过,但父母哥姊也都是很疼爱这个幺子的,偶尔他回去,像要在这点时间里把他加倍疼回来似的。 “我知道你名字之后就觉得挺亲近的……”洛檎脸上的酸奶有点干结了,说话有点扯着,“我家这个辈份的兄弟姐妹名字里都带木字边旁。” 乔檀木正在舔酸奶盖儿上的残余,顺口问:“你哥哥姐姐叫啥?” “我大姐叫洛桑,我二哥叫洛杉……” “……矶?” “……什么鸡?” 乔檀木把酸奶瓶一扔,笑:“没什么,你家真够国际化的……你要是个女孩就该叫洛栎了。” Loli茫然眨眼。 乔檀木看着逐渐钙化的雪白“洛栎塔”脸,心情忽然就很好,亲昵地戳戳他脸上已经干结的地方,伸个懒腰:“所以我说我们有缘分嘛!对吧?以后可别再纠结钱的事儿了!……行啦,那你新晋的三哥继续看书去了,酸奶要干没干之前你自己去洗掉,知道了不?” 洛檎乖乖点头。 第二天洛檎的脸依然有点烫,乔檀木给他留了一罐酸奶敷脸,自己上课去了。回来却意外地发现小吃货居然没把敷剩下的吃了,而是省着晚上继续敷……于是一声叹息,摸摸小孩的头,然后嘱咐他不许再去广场上像一株向日葵一样卖艺了。 咱们不缺钱,乖。 而洛檎是想到赚二十镑要搭上两罐酸奶……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之后,洛檎不只在乐芸他们面前喊乔檀木哥,俩人独处的时候也一口一个哥,叫得顺风顺水,也多少有点弥补以前没叫足亲哥亲姐的意思。乔檀木也随他去了,想想自己如果真有这么个弟弟,多半当年父母会更宠这个乖巧粘人的,而不是沉默寡言的自己。 虽然现在自己长进多了、懂事多了,只可惜,父母也看不到了。 十月份有个一年一度的苹果丰收节,虽然和后面的万圣节、圣诞节相比很没名气,但胜在有特色。在伦敦这样闷骚的城市里,也算得上一年里热闹的一刻了。 这已经是乔檀木在伦敦的第四年,这些凑热闹的记忆早已远去,多亏了乐芸提醒,乔檀木才想起在日常街上遛小孩活动之外,增加了苹果节遛小苹果计划。 乔檀木还翻出了冷落许久的照相机。 本来男生就不似女孩子那么喜欢拍照,直到前一阵他在网上给洛檎看“中国现在的样子”的照片,洛檎因其“逼真到不可思议”而眼珠都要掉出来的时候,乔檀木才想起还没给洛檎玩过相机。 于是,苹果节那天,小苹果脖子上挂着相机、穿着乔檀木给他买的最喜欢的衣服,像个学校春游的孩子,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把乔檀木从床上拉起来,眼神热切。让乔檀木恍然有宠物狗把狗绳塞到主人手里、呼哧呼哧求被遛的错觉。 苹果节那天天气很好,菜场其他的摊位被挪开,变成一溜各个品种的苹果,大的小的,红的黄的绿的,还有卖苹果酒的、苹果派的,小小一个苹果,居然也可以摆出那么大的排场。 洛檎作为小苹果系成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在苹果摊边要求与同类合影。乔檀木每拍好一张,他都会蹦过来在小液晶屏上看一下自己的形象,觉得不满意还要再来一张。乔檀木心想,亏得是数码相机,如果是以前那种胶卷相机,只怕这个省钱的孩子又不肯拍了。 拍久了他发现了规律,洛檎对自己相片满不满意的所谓标准只有一个:笑得够不够彻底……于是最后数码相机里,留下的都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形象。 不是说古人很含蓄内敛的么……这虎牙亮得都赶上灰太狼了,含蓄内敛个毛啊…… 古人牙倒是挺白的,用盐刷的么?乔檀木看着液晶屏脑子开始天马行空。 那天洛檎明明闻着香喷喷的苹果派快要流口水,却硬是拦着乔檀木不让买,最后只带回一相机的照片和两个后遗症: 一个是他开始热爱削苹果等各类技术性家务。 原因是苹果节的一个摊位就是让游人用削皮器削苹果皮,长而不断者为胜,送苹果一袋。洛檎先是怂恿乔檀木去,可是乔檀木只会用水果刀削,不会用削皮器。于是洛檎遗憾地围观世界各国游人削了一上午的苹果。最后的胜者是个西班牙人,一个小拳头大小的苹果,他硬是削出了134厘米长的皮。 以至于洛檎在很长一段时间认定西班牙是个精密而耐心的民族。 多么美丽的误会……擦汗。 于是苹果节归来后,洛檎就开始苦练削苹果、煎滚圆的荷包蛋、闭着眼睛切黄瓜。一技傍身总是好的,这娃开始未雨绸缪地为有一天赢得一袋苹果、一盒鸡蛋、一堆黄瓜而努力…… 一袋苹果也得好几镑呢!洛檎觉得自己以前的眼界太浅薄了,开源节流的方式真是太多了!嗯,真是太浅薄了! 托他的福,乔檀木带去学校的午饭面包夹心里也继花生酱巧克力酱草莓酱之后,出现了第一种固体,煎过的蛋香混在面包麦香里,让乔檀木多年饱受干面包折磨的胃感动到落泪。回到家也有越来越多种多样的裹腹食物,连乐芸也吃过几个洛檎削的苹果——即使在那时候洛檎还只削得出方形的苹果…… 第二个后遗症比第一个轻些,就是刚回来那阵,洛檎还试图练过另一个绝技:空口叼苹果。 原因是苹果节另一个摊位是一个齐腰高的啤酒桶,桶里都是水,上面漂着好多苹果(乔檀木也是当年看到时,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苹果密度那么小、可以浮在水面上……),然后只要你能凭牙口、不动手,把苹果咬出来,就归你了…… 洛檎当时就跃跃欲试来着,排在一群小学生后面伸头伸脑。乔檀木看着那些苹果表面闪烁着不知是清水还是口水的光泽、和一排排隐隐绰绰的牙印,实在捂着脸不忍再看,牵着洛檎的马尾辫就给揪走了。 回来以后洛檎很是苦练过一阵。乔檀木做题做到昏聩、转脖子休息时,冷不防就惊见旁边牙口大张、五官扭曲与苹果做斗争的洛檎,不由捏着颈椎感叹,这娃一边节衣缩食含辛茹苦,一边还能如此自娱自乐没心没肺,也真是一朵奇葩。 5、木雨栉风 又过了一周,天气已经从凉爽变成了寒冷,整个英国都很难再看到晴天,阴沉沉的,加上空气潮湿,吹来一阵大风就让人一阵哆嗦。 乔檀木于是又给洛檎买了件厚外套。因为钱不多,所以不能每个季节的衣服都买,只能直接买了冬衣,热了便敞着拉链,再冷就在里头添件乔檀木的毛衣。 洛檎很喜欢这件外套,暖暖的绒绒的,摸上去手感超好。而最重要的是,这件衣服有个内袋,这样洛檎就终于又可以像古时候那样把东西“揣进怀里”了…… 刚来那阵,洛檎经常习惯性地把东西往衣服里一揣,然后就,“当”地掉地上了……惹来乔檀木看白痴的眼光。 洛檎开心地微笑,把房门钥匙揣进贴身温暖的内袋,转身关门。 这个现代人,虽然沉默寡言还偶尔毒舌,却一直把自己的喜好记在心上。 而这个沉默寡言偶尔毒舌的现代人又被乐芸的一个短信召唤去特拉法加广场的时候,内心是一阵哀号。乔檀木这次收到的短信变成:【下课以后到特拉法加找我们。】 乔檀木趴在课桌上,觉得这日子特么的没法过了。那种你以为跨过了一道坎、结果发现自己只是在塑胶跑道绕圈跑,等跑完一圈这个坎就又回来了的赶脚…… Oh,卖艺是一种病,oh,卖艺是一种病,一种病…… 慢条斯理等到下课,乔檀木背着包无精打采踢踢踏踏地挪到广场,有一种来接两个不靠谱孩子幼儿园回家的感觉。有了经验,直接朝人群走去。 钻进人群,不出所料地第一眼看到洛檎。 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对面小马扎上坐着一个游客,表情有些僵硬却又有些期待。 洛檎表情认真,手执毛笔,在画板上勾勾画画。 笔墨晕染,线条铺展,黑白间,轮廓渐渐浮现。 在国外街头画家很多,用国画画人像的真心没有。洛檎用他的最炫民族风再次倾倒了各国的鬼子。何况这次有乐芸从旁翻译,还把老外的英文名字翻译成中文,用小篆和楷体写在画像下,整个神秘东方古风扑面而来,同样十英镑的价格,和老外看惯了的素描画像相比,这性价比简直高得无以伦比。 乔檀木低头看他的战果,这次小瓷碗里居然已经有六十英镑,收益远超上回,技术流派果然不一样。而且看来肖像画不走工笔画路线、而是半写意风格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一下午能画完一幅都不错了…… 乔檀木再左右张望了一下才看到,小瓷碗旁边还放了两幅样品,一幅大概是乐芸刚才给他当模特招揽生意时画的,背景是广场后的国家美术馆;而另一幅则是自己,背景是宿舍,自己在一脸无语地啃洛檎削的标志性方形苹果。 洛檎抬头看顾客时终于发现了乔檀木,顿时笑得无比灿烂,抬手做了个“六”的手势,以显摆自己入账收获颇丰,却忘了手里的毛笔,顿时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胡子。 乔檀木笑着摇头。 这天天黑收摊的时候,洛檎共赚得八十五英镑,那零头是小费。 洛檎搓着被晚风有点冻到的右手,半期待半担心地问乔檀木这些钱够不够这件外套的费用,乔檀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洛檎安分了这么久,忽然又出来卖艺。 纺织品在国外的确挺贵的,乔檀木无奈买了件最便宜的,也只是比这个价钱稍微低一点。 乔檀木和洛檎都执意要分一些给乐芸,毕竟主意和笔墨都是她出的——中国留学生很多会带些小礼品出国,毛笔啦、装饰性的筷子啦、做成酒瓶套的锦缎啦……乐芸听洛檎说会国画、想赚钱,便化开一支毛笔,又去找学生会里写书法的同学借了墨,就带洛檎走上了高技术含量的卖艺之旅。 乐芸自然是推拒不要的,她又不差钱,她只是觉得挺有趣,才帮着小孩子一起卖艺玩儿的。最后推脱不过,就拿了那五英镑零头,只当作也是小费了。 回到宿舍,乔檀木先把洛檎推进浴室洗热水澡驱寒,又热了剩饭剩菜。 天彻底黑下来,屋里开了暖光,两人在袅袅饭菜香里安静地你一筷子我一勺。 乔檀木心情有点复杂。 扪心自问,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心甘情愿花钱“收养”这么个小孩的,毕竟他花的还是父母留给自己读书的多年积蓄,他虽不算很省,但也从不乱花。可是洛檎真的太过乖巧,乔檀木去学校时,洛檎就会淘米烧饭、择菜切肉、还会把两人的衣服拿去公共洗衣机洗,再抱出来塞进烘干机里乖乖等着。洛檎第一次抱着两人洗好叠好的衣服出现的时候,乔檀木简直想起哈利波特里的家养小精灵“多比”…… 好在留学的生活费最大一块是房租,食物但凡省着些用还是可以压低成本的,于是乔檀木渐渐也就接受了“收养”这一现状。 可他没想到这个古代来的小孩居然这么有骨气,说了不吃白食就真的跑去广场上吹冷风,而且站得手脚僵硬、晒伤了皮肤、冻得手指发麻也一点不觉得苦;而他的小脑瓜又真的很好使,知道穿上古装会很拉风、知道要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 乔檀木叹了口气,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要去卖艺,简直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怪不得天涯论坛上那个讨论“如果在古代我的专业能做什么”的帖子把莘莘学子打击得血泪成河。 “哥你别叹气啊……”洛檎原本卖艺大赚一票很开心的,但也隐约知道乔檀木不想自己出去卖艺,于是洗完澡出来便小心翼翼地等他发话,结果只等来神情变幻莫测和一声叹息。 “没……嗯,还冷不冷?” “不冷,真不冷……这件衣服很暖和的!”洛檎连连点头,赶紧表扬这件他很喜欢的有内袋的衣服。想了会儿,又试探地问,“哥……你是不是……你会不会,嗯,觉得我出去卖艺丢人了?” 洛檎有点点小怕。要说在他那个时代,出去卖艺的确是有点丢脸的,可是这边似乎看起来行人对卖艺者还挺欣赏的,他才会决定试试,要不然对上那些看猴戏或者轻蔑的眼神,他其实也是有些胆怯的。 乔檀木一愣,连忙摇着筷子摆手:“不会不会,怎么会丢人?这么厉害,我刚才还在想我要是卖艺根本都没拿得出手的绝活儿呢!” “真的?” 这次轮到乔檀木连连点头表示诚恳。 “那你为什么好像不开心我去画画?” 乔檀木边给他夹菜边道:“不是不开心……只是你这个16岁的年龄在这里就还只是童工,读书学习就好了,是不可以让未成年人出去吃苦赚钱的……如果我们真的穷到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我也不矫这个情,可我们还没到这地步,就不用你这么风吹日晒地赚辛苦钱。” 这一个多月来,虽然说不上把洛檎当亲弟弟什么的,但懂事乖巧的孩子总是招人疼的。就好比调皮孩子的父母总追着打着监督做作业,而文静自觉得过分的孩子只会被催着去休息玩耍。如果洛檎是个不知好歹的大少爷,整天白吃白用还眼高于顶,大概乔檀木也早就不顾同胞之谊,把他卷在破草席里扔出去了。 洛檎咬着筷子笑了,原来是这样,于是放心了:“可是我没觉得很苦呀!我在山里庙里又不是娇惯着长大的,稍微吹点冷风什么真的不算什么。而且我觉得挺得意的,这次我第一次赚钱哎!而且,哥,我们家,我是说在那个世界的家……条件挺好的,人也多,所以一直挺闲适的。可这些天在这里,我忽然觉得两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一起烧饭一起看书、一起花钱一起省钱,感觉也挺好的……就像以前我们庙旁边有户人家,哥哥每天起早摸黑出去打猎卖兽皮,弟弟妹妹在家劈柴烧饭……那时候觉得他们好苦啊,觉得他们也是相依为命没办法才这么辛苦,可现在我觉得子非鱼啊,其实可能他们一家过得很是其乐融融的呢……再说,你本来也没责任就该为我花钱、照顾我、为我闯的祸善后对吗?可你却对我那么耐心、那么宽容……所以我也一定要投桃报李来对你好的。” 乔檀木愣了半天,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这真的是在表扬我么,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拿你家的幸福生活和我们的凄凉日子做对比,凸显我的无能……” 洛檎顿时笑了起来,连连摆手。 乔檀木也笑了下,三下五除二吃完,把最后几块肉连汤倒进洛檎碗里,放下筷子决定:“那这样吧!十一月份结束之前你每周就去两次,天再冷就不要去了,冻病了就不是两罐酸奶的事儿了。这样都能攒个两三百镑,也够我们俩吃好一阵了。其他时间,我电脑上找些资料给你看,不管你是穿越来做大事的、还是就是一不小心穿错了,多了解一些现在这世界的情况总是没错的。” 表情严肃,声音却很温和。 洛檎嘴里塞着饭,点头含糊说好,笑得很是乖巧安然。 乔檀木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在这边,小孩子要是帮家里做家务也会有奖励的,那我每周给些零花钱吧?不管是你卖艺得来的,还是以后天冷了没钱入账,哥多了给不起,每个星期给你两镑,你自己看着花,好不好?” 洛檎顿时闪出他最满意的见牙笑容,说好。 后来那每周的两英镑,洛檎总是在跟乔檀木去超市的时候,花费一镑买两小盒的米布丁,甜甜糯糯的,一小勺可以只吃两三粒米,于是两盒当零嘴,就能吃上一个星期,硬是还能把另一镑省下来。 一周周的,渐渐也在衣橱的一角堆出一个小硬币堆来。 冬天里,每次乔檀木看着洛檎认真地、头一点一点地数着他的小金库,就有一种小松鼠在数过冬的粮食的感觉,可爱得让人想搓揉一把。 软软暖暖的,乔檀木从未觉得伦敦的寒冬也这么温情。 6、耳濡木染 一个多月过去的时候,乔檀木最早买给洛檎的洗发水用完了。于是乔檀木便带着洛檎去超市、让他自己选新的。洛檎在超市里就像跌进米缸的小老鼠,乐滋滋地打开每个品种的瓶盖闻味道,这个是苹果香,那个是薄荷香,还有香瓜、桃子、草莓……鼻子一抽一抽的,真的很像一只宠物…… 玩得开心了,最后付钱的时候,洛檎也特别人来疯,付钱的时候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往外掏,还在拙劣地练着英语:“One,two,three……half……” 乔檀木还纠正他:“是and a half。” 洛檎认真重复:“and a half。” ……收银员死死盯着小祖宗手里的钱,等得都要崩溃了。 回到宿舍,洛檎用香瓜味洗发水替代了原来那个空瓶的位置,可空瓶却舍不得扔掉,说这是第一份礼物来的。而且他生日差不多就是晚秋,所以他要把这个当作生日礼物留下来…… 乔檀木无语了,仰天长啸,说你不要寒碜哥了好吗!!!比洗发水贵的生日礼物哥还是买得起的!!! 于是乔檀木拉着洛檎就出了门,直奔唐人街。 洛檎第一次来唐人街,虽说china town并不会真的非常china,但好歹和伦敦街景比,还是给洛檎很多亲切感的:街头的红色牌坊、汉字的招牌、空气中熟悉的中国菜的香味……洛檎拉着乔檀木兴致勃勃地跑来跑去,几乎把每家店都探访了一遍。 唐人街其实基本上除了中餐馆就是中国超市,前者充斥着各国友人,而后者基本上只有中国人在淘些例如龙须面、咸鸭蛋、黑芝麻糊、火锅底料、猪脚鸭肫、酱油镇江醋之类国内很便宜而国外买不到的东西…… 虽然乔檀木放下话来说随便挑、小吃货也望着这些久违了的美食禁不住流下了激动的口水……但!礼物是一样应该可以长久保留的东西,这一点小吃货还是很理解的。 于是洛檎在一家兼卖中国小礼品的超市里逛了良久,最后突然激动得一拍脑袋,大喊:“这个!!!” 乔檀木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去,是支很大的毛笔,笔杆大概就有手腕粗细的样子。乔檀木想象了一下洛檎霸气外露泼墨挥毫的样子,觉得太牛气了!极挣面子!于是笑了笑,刚想说行啊,洛檎就兴致勃勃地解释道:“有了这个,等明年开春,我就可以在特拉法加广场上蘸着水写书法了!我们又有钱了哥!” “……”乔檀木无语凝噎,抱头蹲地摇晃。 神啊!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个孩纸…… 后来,那天乔檀木奋力地阻止了卖艺类存货采购,强制给洛檎买了一块砚台和一块墨,虽然番国的中国超市里的砚墨质量肯定比不上古时候的,但乔檀木就是觉得,洛檎写得那么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带得一身古风,如果用塑料瓶装的墨水,实在显得太掉价太突兀了。 往回走的时候,洛檎故意捣蛋地嘟囔着说现代的墨水可方便了,要是古时候有这个,他才不要磨墨……又累又慢又脏手。他还是想买大毛笔。 他还有理有利有节地分析给乔檀木听:你看,不能总是站着或者给人画肖像呀,招不能用老,要常换常新,这样才能不断吸引路人,而不会招人厌烦……叽里咕噜唔哩嘛哩,在乔檀木耳边罗嗦了一路,简直让他怀疑洛檎是不是在自学他的市场营销课教材。 可说归说,洛檎却用戴着乔檀木的手套的双手,把新得的砚台和墨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很是宝贝。 后来乐芸曾说过,看着你们哥俩感情比之前更好了,有点兄弟间默契的样子了。乔檀木一边炒菜,一边一派淡然地说,那是自然,兄弟俩好多年没见面了,有点生疏了而已,呆久了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感情自然就好了。 洛檎暗自偷笑,乔檀木转头朝他回个鬼脸。 搞得很神秘的样子。 乐芸有点无语,你俩是兄弟啊,不要搞得像一对闺蜜好吗…… 等回到房间才忽然又想起,这俩人一个十六一个二十三,请问你们小时候差七岁,在一起玩,是要玩换尿布吗…… =.=b 天越来越冷,转眼已经十二月了。 洛檎的画画卖艺摊早已经收工歇业,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窝在暖暖的屋子里,根据乔檀木精心设计的学习大纲在网上研究各类现代知识。 这份学习大纲以洛檎可以融入现代社会为目的,以洛檎能在乔檀木不在场的情况下和一个中国人闲侃十分钟而不出错为宗旨……从网上那些80后怀旧玩具零食,到风靡过的动画片;从小学要把双手背在身后上课,到班主任会站在教室后门从玻璃偷窥谁上课讲话;从什么叫中考会考模考高考,到大学逃课打水晨跑考试划重点;从大学生找工作平均月薪,到什么叫通货膨胀入不敷出…… 洛檎持续处于懵懂的蚊香眼状态,但却学得很快。 他跟乔檀木聊天的时候偶尔会冒出些网络词汇,乔檀木不意外;会因为看各种电视剧而今天带东北口音明天带四川口音,乔檀木也不意外;甚至洛檎一度沉迷动画片,有向小宅男发展的趋势,乔檀木也不意外。 但…… 有一天,乔檀木正用电脑上网查资料,不小心戳到弹窗,电脑顿时发出那种靡靡之音和销魂的叫声。洛檎当时正在沙发椅上叠衣服,居然面不改色地就给配了一句:“老婆不在家,今天玩什么?” 乔檀木:“……” 卧槽啊!!! 这么纯洁的孩纸肿么可以知道“老婆不在家,今天玩什么”啊啊啊?! 你想玩什么啊啊啊啊! 你倒是说你想玩什么啊啊啊啊!!! 乔檀木抓狂,冲过去把洛檎摁在枕头下面就是一顿打:“让你不学好!让你不学好!小小年纪让你不学好!” 洛檎乐不可支,明显知道电脑里那句话的意思,隔着枕头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乔檀木颇像个崩溃的家长一样,边抽边教育:“拼音会了吗!二元一次方程会解了吗?!整天看什么呐?!坏孩子!你只要知道哥哥不在家,今天学什么就可以了!啪啪啪!” 边说,边却不可抑制地想起刚才洛檎故作猥琐的声音,突然就破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洛檎于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于是一个滚在床上笑,一个滚在床头笑,明明很低级的笑话,却笑到洛檎按着肚子喊疼。 过一会儿,乔檀木拿过手机对着洛檎:“来,给哥录个短信铃声,老婆不在家,今天玩什么。” 洛檎笑不动了,侧身蜷起来滚来滚去,揉着肚子只哼哼着摇头,咬着嘴唇忍笑。 乔檀木对着他脑袋又轻拍了一巴掌。 等笑停下,乔檀木拿出一副大哥的样子教训道:“可以这样吗?!” 洛檎无比虚弱,揉着肚子虚心接受:“不可以。” “下次再这样怎么办?” “唔,不给零花钱。” “……”俗啊!这孩子太俗了。 洛檎被无语的乔檀木放回去继续叠衣服,然后真诚地成为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典型:一边叠衣服闭着嘴巴哼哼,那节奏和调子完全就是“老婆不在家今天玩什么” 乔檀木崩溃,追着满房间打…… 洛檎狂笑着逃,还很贱地解释:“不是的哥,我是在说‘哥哥不在家,今天学什么’……真的……你听,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乔檀木悲愤地高喊着“洛小檎你给我站住”,两人一直闹到乐芸都跑出来围观。 过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各自元气大伤。 回到电脑前继续查资料的时候,乔檀木嘴角犹带笑意。 都没有发现自己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7、草木皆兵 接近圣诞,天渐渐冷了。 洛檎的棉衣已经渐渐无法抵御伦敦的阴冷寒风,每次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总是乔檀木把自己的围巾帽子手套都给洛檎全副武装上。 洛檎看到路上行人匆匆经过,经常手里拿着一杯东西很暖和的样子,扯扯乔檀木的袖子,问那是什么,乔檀木说是咖啡。 洛檎看着那个杯子里明显冒着袅袅的热气,嫉妒得瑟瑟发抖…… 结果乔檀木说一杯咖啡要两英镑多。洛檎低头掰着手指头算,等于四个米布丁、两瓶牛奶、一只西蓝花、半瓶洗发水、四分之一块猪肉…… 结论:买、不、起。 嘤嘤嘤嘤。 圣诞夜的前一天,洛檎按例先睡,乔檀木照常复习完,盘算了一下自己第一学期期末考的复习计划,然后也身心俱疲地超音速进入了梦乡。 ……然后,就被吵醒了。 哔—— 刺穿耳膜的声音猛地响起,要是心脏不好的估计就发病了。 洛檎从地上猛地弹到乔檀木床上,吓得不轻:“哥!!!这是什么啊哥!!!” 乔檀木心里一阵咒骂,累了一天真心不想爬起来,只想把洛檎举起来、压在自己脑袋上盖住耳朵继续睡。 “哥!哥!!哥!!!哥!!!!”压在脑袋上的这只蟹脚乱动、奋力挣扎。 “……哥什么哥,你是母鸡吗……”乔檀木无奈。 “哥,这是什么?!” “火警……”他妈的一旦响起就哔哔哔永不停息。 “走水了吗?!?!?”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孩子一惊一乍。 “多半只是有人吸烟或者炒菜之类的触发了警报。” “哦……”洛檎拍拍自己胸口放心了,“那我们可以继续睡了吗?” 乔檀木哀叹一声,把洛檎拨拉到一边,坐起来:“不行……必须疏散到空旷地区……不然会被舍管罚钱,几十镑。” ……几!十!镑!!!瞬间,各种英镑的颜色闪过洛檎的瞳孔,幻化成一道彩虹。 “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洛檎顿时像个自带发动机的机器人,把还在慢条斯理穿衣服穿鞋子的乔檀木推啊推啊推,一直推到电梯口。 “不能坐电梯,火警的时候要走楼梯下去,不然也会罚钱。” “!!!” ……肿么可以这样!洛檎好悲愤! 换个方向继续推啊推啊推…… 两人在锲而不舍连绵不绝的“哔”声中、随着其他打着哈欠一脸困顿的各肤色人种抵达楼下的时候,空旷的停车坪上已经很多人了。 洛檎初时有些新奇,左右四顾。 半夜里被吵醒的人,多半头发像鸟窝、表情像丧尸。 看惯了每天化妆出门的外国女生,洛檎惊奇地睁大眼睛,凑在乔檀木耳边嘁嘁嘬嘬:“原来她们眼皮上面不是黑的啊?她们睫毛不是那么弯的啊?她们嘴唇不是那么红的啊?” 乔檀木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点头。 “那他们的头发呢?也是涂颜料上去的吗?” “噢,这个不是,他们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哦……那为什么一个人的头发可以有很多颜色呢?你看那个人呀,金色、深黄、棕色……怎么一个头上的颜色可以不一样的啊?真的不是涂颜料的吗?” “嗯,他们就是一头杂毛。” “……哦。” “而且那不叫涂颜料,叫染发。” “哦。” 洛檎左看看右看看,还偷偷摸摸的叽叽喳喳,兴奋而多动。 过一会儿又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乐芸,洛檎直挥手,现学现卖:“乐芸姐姐你怎么才下来?我哥说晚下来要罚款的!” 乐芸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半夜起床气技能+100”的火焰,愤怒地诅咒了这个烧饭不关火的家伙这辈子只能吃夹生饭…… 洛檎哈哈大笑,问乐芸如果没下来真的会罚款么…… 乐芸青春的火焰燃到+200,悲愤地说,会的!!! 伦敦1666年发生过一次烧了足足4天的全市大火,从此以后伦敦人的防火意识就极其浓厚,除了火警警报之外,还有各种防火门,一层宿舍楼里就跟迷宫似的N多道门,很有几分宫门深深深几许的意味,搞得乔檀木刚来的时候总觉得火灾的时候自己会因为迷路而被烧死…… 乐芸碰上小苹果总是会脾气很好,按捺下火气跟他讲故事:刚来伦敦的时候,各国留学生大多都对火警不咋重视,于是一次火警警铃之后,只有60%的人跑了出来,其他人该吃吃该睡睡,一点没反应。结果当晚,大家就收到了宿舍管理员一封催人泪下的邮件: 『我们在此万分悲痛地通知大家,一百多位同胞在一小时前的火灾中不幸永远离开了我们。他们不顾长达十分钟的火警噪音,坚守在电脑前/床上/灶台前,最终撒手人寰,其中还有十余人被活活烧死在电梯里。在这里,我们郑重地通知大家,如果下次再发生听见火警却不疏散到空旷区域的情况,我们将对这些人的“尸体”征收十五英镑的罚款。谢谢合作。』 洛檎:“……” 乔檀木继续:“不过呢,其实1666年的伦敦大火本来不至于烧那么大的,火灾发生的时候,伦敦市长在凌晨就接到失火通知了,但那天是星期天,他没心情工作,所以就没管……等他有心情管的时候,已经管不住了……” 洛檎:“……” “还有,火灾的时候伦敦正在闹鼠疫,很严重的那种,伦敦已经死了十分之一的人了……结果这场火把老鼠都烧死啦,鼠疫就好啦!” 洛檎:“……” “还有还有,那次大火之后,为了修烧坏了的房子和马路,政府花了75万英镑,有效拉动内需,整个英国经济突飞猛进呢!” 洛檎:“……” 虽然这个不是很听得懂,但总体来说,就是整个伦敦都不太靠谱的感觉嘛……=.=b。 一个小时过去了,老外半夜没化妆的样子看过了、火警的历史故事也听完了,所有新鲜劲儿过去、身上从室内带出的暖气消耗殆尽之后,洛檎终于开始觉得冷了。缩在乔檀木后面很有弹性地蹦蹦跳,diudiu~diudiudiu~ 可英国的冷绝对是湿冷,夜风带着英吉利海峡和泰晤士河的潮气直接吹进骨头里。等到“哔”声消散、工作人员开始检查触警原因的时候,洛檎已经快冻崩溃了。乔檀木纠结为难了半天,终于在洛檎冻出清鼻涕之前叹了口气,强顶着被全楼各国舍友当作gay的风险,拉开羽绒服,把小家伙包了进去。 洛檎在接触到浓浓暖意的一刹那,浑身瘫软,发出了猫崽扎进母猫怀里的呜呜声,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周围果然有陌生人看了过来,乔檀木瞬间把洛檎的发圈拉掉,长发顿时飞流直下——他自己简直都佩服自己的急智: 直视陌生人:“She feels cold”,然后索性搂进怀里。 乐芸:“……” 陌生人揉揉眼睛。 明明刚才看到的是个男银。 男银啊?!?! 大概是我看的方式不对。 默默转过去。 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终于查明是某人半夜烧夜宵,烧糊了的烟触发了火警。 所有人都是一副“切,我就知道,切克闹,切克闹,药药~”的叛逆报社朋克表情。 等再次入睡已是将近凌晨两点。 结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洛檎发烧了…… 乔檀木被洛檎滚烫的额头闹得直皱眉,先把他从地上抱到自己的席梦思床上、盖上被子。 之前洛檎一直坚持说自己不太习惯这个会陷下去的床垫,于是让乔檀木继续睡床、自己睡地板。可是在这时候,软软的席梦思显然对酸痛的肌肉来说要温柔得多,洛檎舒服得哼哼了一下,蜷得更小了。 乔檀木不知道现代人的药他能不能吃,想了想,掰了儿童量的克感敏给他喂下去,又灌了好多热水,掖紧被子让他捂汗。 已经开始放圣诞假,于是乔檀木在宿舍边写小论文边照顾小病人。今晚就是圣诞夜了,楼道里时不时响起拉杆箱骨碌碌的声音,英国学生、欧洲学生基本上都回家了,中国学生也有趁这一个半星期的时间回国过新年的。于是整幢楼越来越安静。 偶尔昏睡中的洛檎听到外头喇叭哔哔的声音还会以为是火警,为了几十镑的罚款瞬间惊醒过来,把乔檀木搞得哭笑不得。于是搬过电脑在床边坐着打字。 于是轻轻的敲打键盘声,洛檎带着几分鼻音的呼吸,一室静谧中倒真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意思来。 8、病木逢春 大概是古人从未用过西药于是分外有效的原因,到晚上的时候,洛檎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 乔檀木翻出闲置许久的小药包和温度计量了量,37.5度,基本没事了。 洛檎还是有点虚弱地样子,看着天花板发呆。乔檀木只以为他是烧得没了体力,便也没去管他,自顾自看书。 不料,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的洛檎轻声说:“也不知道我真的离开那个世界了,爹娘和姐姐哥哥会怎么样……” 乔檀木一愣,转过身来看着他:都两个月了突然提这个?还以为他是真的淡定呢? 于是逗之:“我该说你反射弧长呢,还是心里藏得住事儿呢?” 洛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天花板:“心里藏得住事儿。” 乔檀木慢慢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是啊,怎么会不想呢。 乔檀木忽然有点心疼他。如果一个小孩,从小就听着预言、懵懵懂懂地担忧恐惧着自己的未来,怕死、怕离开家、怕父母伤心……还要作出一副大大咧咧混不在意的样子。 然后一瞬间又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小心翼翼,怕别人不喜欢他、怕给别人添了麻烦、怕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有那么多的未知……怕远在那个世界的家人思他念他。 谁会没有心事呢?即使最大大咧咧的人也有自己的牵挂和死穴,更不要说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清楚知道洛檎其实是个心思挺细腻的孩子,最早时候的那些调皮捣蛋,现在回想起来,甚至带点破冰、拉近两人关系的意味。 这般想着,便愈发心疼他。 乔檀木又不可抑制地想到自己…… 他甚至不太敢去想自己的父母。 只这么一个动念,也是心头一阵锐痛。 乔檀木走到床头,坐在地上,摸摸洛檎的脸颊。 似乎感受到乔檀木的悲伤,洛檎也不再说话。 同病相怜让相依为命的感觉更深了。 过了一会儿,乔檀木强打精神,毕竟这是洛檎过的第一个圣诞节,自己怎么可以把气氛搞得这么悲伤低落。 于是他开始尽可能轻松地给洛檎讲圣诞节的典故,比如圣诞老爷爷和驯鹿会给全世界的小朋友送礼物啊、老爷爷虽然很胖但总是可以神奇地从烟囱钻进来啊、小朋友的床头都会挂着一只袜子其实这样对另一只袜子很不公平啊……云云。 边说边索性伸手把笔记本拿过来放在膝盖上,在线播放圣诞歌曲,又翻给他看圣诞老公公的样子,还有现在特拉法加广场上应该已经矗立着一棵从芬兰买来的巨大圣诞树,上面会挂很多小灯泡和饰物。 房间里响起轻快的圣诞音乐之后,忽然就温馨了许多。乔檀木还翻了以前自己拍过的圣诞伦敦,白色的雪和红色的装扮是主色调,街景、河景,各有各的美。 洛檎悠然神往,说他还没见过大雪呢,他家在南边,冬天也不冷。 “也有很多人圣诞节是出去旅游的,如果你有护照的话,哥其实可以带你去瑞士看洛桑。”乔檀木又翻到有一年圣诞他去瑞士旅游的照片。 “洛桑?!”洛檎有一瞬间的激动,随后想起来了,“噢,那个和我姐姐重名的地方……好看吗?” “还行吧,有奥林匹克公园,还有日内瓦湖,挺美的。” “嗯……还算配得上我姐……”洛檎歪着脑袋,一副朕赐姓于你的傲娇样子,“那洛杉,那个什么鸡呢?” “洛杉矶……没去过,好像也还行吧……我一哥们儿在那边,说当地人很欠揍地说每天都是sunny,sunny得好boring……” “?” “就是说整天都是晴天,太单调无聊了……” 洛檎转头看看窗外长期阴云密布到可以让人抑郁低落的伦敦天,深以为然。 欠揍,相当欠揍。 过了一会儿,洛檎又拿过纸笔,画了他的爹娘、哥姐、还有又空和尚给乔檀木看,旁边还点缀了几个和他比较要好的小和尚。乔檀木点评说你长得像你娘,表情像师父。 洛檎撇撇嘴不置可否(像的就是这种吊儿郎当的表情好吗)。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在空白的地方添了自己和乔檀木。乔檀木一身现代装还戴着眼镜,混在一群古人里,倒像是他才是穿越的那个。 画画有点耗精神,洛檎画完,又吃了点乔檀木电饭煲熬的粥,便倒头继续睡,只是脸上还是带着一丝忧伤和思乡。 乔檀木摸摸他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打开上锁的抽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洛檎已经觉得一身松快,舒服地睁开眼,正对上乔檀木的笑脸,对着他喊:“洛檎小朋友圣诞快乐!!!” 洛檎开心地喊:“圣诞快乐!!!我病好啦!!!” 乔檀木摸摸他的额头,果然。于是更加笑眯眯。 洛檎小朋友坐起身,忽然就看到床头栏杆上挂了一只……传说中对另一只不公平的袜子。 沉甸甸地,还有什么隐约戳了出来。 “哥?!”洛檎惊喜地看着乔檀木。 “昨天晚上我刚睡着圣诞老爷爷就来了。我去!给你床头挂礼物的时候直接踩上我的肚子有木有!那个大胖子重死了!”乔檀木还煞有介事地揉了揉肚子。 洛檎坐在床上咯咯笑,一副完全被逗乐了的样子。乔檀木便编得益发天花乱坠,连圣诞老人穿几码的鞋都说得头头是道。 洛檎很给面子地听着,配合着笑,只是笑着笑着,忽然眼圈就红了。 “干吗?干吗干吗?!”乔檀木没想到会把洛檎逗哭了,“那可是我的新袜子!不要一副被熏得哭了的样子!” 洛檎噗的笑了,吸吸鼻子,拿过袜子。 里面居然是上次他要求买、但被乔檀木强硬否决的大毛笔! 往下,还有他最喜欢的蚊香片、和昨天画的全家福。所有他珍视的东西。 洛檎想,其实还有很多啊,砚墨、洗发水瓶子、乔檀木的手套…… 洛檎抱着袋子看了很久,然后一把抱住床沿边上的乔檀木:“谢谢你,哥!……你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我其实已经好啦,你不用再挖空心思安慰我的……” 终于没忍住在乔檀木身后擦了下眼泪。 “没有啦,哎,别这么客气……”乔檀木轻轻拍拍他的背。 “嗯。” 良久。 “哥。” “嗯?” “谢谢。” “都说了不用啦!” “我一定会好好卖艺报答你的!” “……” ……洛小檎!不要逼我抽你! 9、灿烂夺木 圣诞节在洛檎的闭关养病中过去,而作为补偿,乔檀木答应他12月31日带他去伦敦眼参加新年倒计时玩。倒计时在伦敦眼的对岸举行,届时可以看到对岸的光幕和焰火。 洛檎再度兴奋了,从早上兴奋到临出发。晚上十点多,乔檀木抓着他包了三层毛衣、大衣、围巾、手套,甚至还从乐芸那里借来了一顶毛茸茸的白色绒线帽,还又灌了他一碗热汤才放手。 洛檎被裹成一颗充满活力的球,然后……瞬间把自己当作导弹发射了出去。 像只太久没遛的宠物,洛檎无比激动兴奋,一路领跑。 他喜欢千禧桥这座利落简洁的现代桥远胜于其他老桥,而且那是伦敦唯一一座专供行人通行的桥,简直可以横着走,于是他是宁可绕路也要从那上面蹦达过去的。 乔檀木无奈地在后面紧紧跟着,瞥到桥上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背着个小包,包上有根毛茸茸的绳,绳子握在小孩妈妈手里……顿时也想给洛檎买一个…… 越接近活动举办的地方,人便越发多了起来,伦敦本地人、留学生、和游客,都笑得充满期待。 半夜温度接近零度,说话间呵气成烟,沿岸打开了所有的灯光,于是在各色玄幻灯光下简直只见吞云吐雾。泰晤士河面流光溢彩,伦敦眼眼波流丽,对岸的无数音响同声播放着热辣的节拍……砰砰砰、砰砰砰……就像酒吧里超重低音砸在心脏上的刺激感。 洛檎激动地跟着音乐傻跳,乔檀木一手拉住他防止大型犬只走失,一边用力朝远处乐芸和她朋友挥手。乐芸的朋友还带了她的外国室友,那外国姐们儿豪爽,直接拎了一瓶香槟出来,问要喝么。 为迎新年也为御寒,乔檀木和乐芸他们谢过她,一人倒了一点。 洛檎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一次性塑料杯里的泡泡液体。 外国姐们儿又豪爽了,问小朋友喝不。乔檀木连忙阻止,说未成年,不能喝。 洛檎冲着乔檀木蹦达卖萌,diu diu~ 乔檀木想了想,可以暖暖身子。递给他:“只许喝一口。” 洛檎探索着抿了一口,瞬间皱成苦瓜脸,这跟米酒的味道一点不像!不好吃! 直接嫌弃地塞回给乔檀木。 乔檀木:“……” 洛檎抬头,正对上外国姐们儿询问的眼神,下一刻居然就笑出一脸真诚,还翘起大拇指:“Very good!” 外国姐们儿乐了,缺心眼地夸回去:“Good!” 乔檀木:“……” 乐芸:“……” 乔檀木边对着外国姐们儿假笑,边暗地里掐洛檎:“你师父没教你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我不是出家人,我只是小居士。”洛檎很无辜。 “……小居士就可以打诳语了吗?” “没打诳语,我只打英语,佛祖听不懂的……” “……” “阿弥陀佛。” “……” 乔檀木想,现在阿三英语都好得很,说不定佛祖与时俱进,也是听得懂的。 听到你打诳语,佛祖会veli veli anglee…… 乔檀木被自己脑补里一头卷发的说印度口音英文的佛祖给逗乐了。 主持人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其实也没啥内容,却极富煽动力,当然更主要的原因也是来这里的都是想high一下的,于是本质上就是在自high。 乔檀木一开始还给洛檎翻译两句,后来喊得嗓子疼,就一言以蔽之:“请大家唱起来跳起来吧!” 洛檎表示喜闻乐见,应声蹦达得更欢了,还是抓着乔檀木的袖子往上蹿,diudiu~ 乐芸:“……” 这基本就是一个尽情装疯耍二的夜晚,也就不要对小苹果有什么要求了。 有追光灯的光幕打在伦敦眼旁的大楼墙面上,随着音乐节奏闪烁迸发,摇晃跳跃,冷色调的蓝光白光,暖色调的橙光红光,闪耀交错,看久了几乎有眩晕感。广场上high得让人觉得夜间的温度都上去了,挤在一起一点都不冷。 洛檎完全人来疯了,旁边的老外尖叫他就尖叫,老外扭腰摆臀他就跟着花枝乱颤,老外唱歌他就跟着瞎哼哼,乔檀木简直担心他回去又该生病了,于是压制住不让动,洛檎便在他怀里各种扭动…… 等接近零点的时候,终于要开始倒计时了,乔檀木才放开洛檎,又给翻译了一下,洛檎“哇”了一声,立马睁大眼睛看着河对岸闪烁的墙面,屏息期待。 之前闪烁的墙面光幕忽然静止,人群一片安静。 “10!” 墙面上出现阿拉伯数字的10。 全场高喊:“Ten!” 同一时刻: 洛檎:“十!”(中文) 洛檎:“……” 乔檀木:“……噗!” 对比太强烈,乔檀木和乐芸瞬间笑喷,停也停不下来。 洛檎被自己囧到了,他明明知道是要用英文倒数的,就是一个激动没反应过来啊…… “9!” “Nine!” “那个……”洛檎抓狂了,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而且为什么要倒着数啊!更加反应不过来了啊! 乔檀木都快笑死了。 “8!” “Eight!” “……哎……特……” 乔檀木强力嘲笑之:“你是在表演回音吗?” “7!” “Seven!” “……ven……” 一步错,步步错,洛檎急得抓耳挠腮,赶不上趟的感觉实在太火烧火燎了,尤其他期待了那么久的……而乔檀木还一直在旁边指着他笑得直不起腰来,让洛檎羞愤不已。 然后他就索性闭嘴停下来了,开始思索:最后三个数是three,two,one! 对的,这个是比较有把握的! 洛檎表情坚毅。 乔檀木看他停下来先是一愣,洞悉他的意图之后,几乎把口水都喷到那张认真的小脸上去。 人群还在高喊。 “6!” “Six!” “5!” “Five!” “4!” “Four!” 来了来了! 洛檎表情庄严如临大敌! “3!” “Three!!!”洛檎喊得简直撕心裂肺! 终于赶上大部队了!洛檎舒了一口气,得意地斜睨乔檀木一眼。 乔檀木笑得都快抖成筛子了。 “2!” “Two!!!”洛檎拉乔檀木袖子,示意你还干不干正经事儿了?! 乔檀木勉强镇定自己的情绪…… “1!” “One!!!”乔檀木和洛檎的声音,与整个广场融合在一起,响彻云霄。 下一刻,火花从伦敦眼的每个厢体上喷射出来,像一个闪耀的星球! 岸边无数焰火齐刷刷冲天而起,如同光幕,又与河中倒影宛如双生,瞬间伦敦上空如同白昼。 红绿桔蓝,亮色的烟火在空中拔高、旋转、炸开、撞击、散落,然后是新一轮的旋转、撞击、散落……远近幻错,交相辉映。 伦敦眼又扭转成一个银色的漩涡,大本钟身畔撒落亮金的流苏! 尖叫声、欢呼声,撮唇而哨、放声高歌,整个广场伴着礼花炸开的声音呐喊沸腾。 “Happy New Year!!!”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大笑着祝福彼此。 新的一年,新年快乐! 拥抱,亲吻。 亲吻,拥抱。 乔檀木也顺手揽过手边的小孩子,抱进怀里。 洛檎双臂环着他的腰,仰头看他,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 他的眼中映衬着满天的烟花绚烂。 灿若星辰。 在寒冷的异乡夜晚,可以怀抱一份温暖依赖。 久违了。 那天烟火放了很久,摇滚轰鸣了很久,人们狂欢渲泄了很久。 而终到各自散去的时候,难得不是那种人去楼空、人走茶凉的萧瑟感,而是一种满足和对新年的期待。 因为交通管制,整条Strand大道上空无一车,只有缓缓归家的人群。沿路的屋子会有人开窗和街上的人挥手致意。人群前后总有人在大声唱歌呼喊。比之前聚集时要稀疏,但也因此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响亮。 乔檀木拉着洛檎的手随着人流走,由着洛檎兴奋而孩子气地把两个人的手前前后后地甩来甩去。即使隔着手套,也能隐约感受到那头的温度。 居然和一个穿越的人也同居一室有三个月了,刚才还和这个古人一起在大不列颠的首都抱在一起共庆元旦新年倒计时…… 他还教会了这个古代人用洗衣机、用微波炉、上网、说英语…… 平时不觉得,这一刻回头看,点点滴滴累积起来,忽然让乔檀木有种久违的不真实感。 转头看看洛檎,这小孩却浑然不觉,还是很兴奋地东张西望,还跟着别人一起哼歌,到处对着路人笑。如果不是那头长发还有些突兀,根本看不出和现代人有什么差别。他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融入得很快。 乔檀木忽然有些排斥洛檎的穿越是要根据“天机”做一番大事的故事设定。 这个小孩又调皮又单纯,又财迷又三俗,实在是一点都不适合做什么惊天大案吧…… 他就适合窝在他的小沙发椅里画一些稀奇古怪的画儿、看着新奇的东西大呼小叫、学会了什么就得意得叉腰大笑;前几天乔檀木跟他玩电脑双人赛车游戏,毫不留情地一次次把他挤翻车,洛檎就会无比悲愤地掐他脖子:我是古人啊啊啊!你居然撞翻一辆古人的法拉利赛车!!! 当时把乔檀木笑得不行…… 好像已经习惯了每晚睡觉时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买东西的时候旁边有一双财迷的英镑眼睛,每天回来会有个少年,依赖而欢喜地叫他一声哥。 这是一种叫做生活气息的东西,又或许有些像洛檎说的“相依为命”。 能不能不要派他的小苹果去做什么大事呢? 可这一切都由不得他做主。 他只能在心里说:如果这算一个新年愿望,不知道做不做数呢? 10、新桃旧木 新年过不多久就是春节了。这不是外国鬼子们会放假的节日,却是对留学生最重要的节日。 乔檀木已经有三年没过春节了。 虽然同为远离祖国的留学生,但父母在电脑对面,和电脑对面都不再有父母,那是天壤之别。看着那些第一次在外过春节、想家想到哭的孩子,乔檀木总是木然地走开,怕自己会露出羡慕的眼神。 所以这是他四年来第一次参与中国学生春节聚餐,让乐芸颇有些惊讶,随即了悟,是因为洛檎。 乔檀木问过洛檎,你们那里有没有春节,洛檎很茫然地看着他。乔檀木一拍脑袋,傻了!对洛檎而言,春节不就是新年嘛!农历新年啊! 而洛檎则非常开心,原来上次倒计时的还不是新年啊!原来还可以再过一个新年呀!赚到了!苹果脸兴奋得都快熟了…… 于是大家沾了洛檎的光,难得吃到了乔檀木的手艺。 那是来英国之前,乔妈妈怕儿子饿着、缺营养,于是急训了一个暑假,最终成绩是能烧一桌菜。第二桌是翻不出新花样了,但有一桌上得了台面的两荤两素一汤一点心,已经很能叱咤留学生圈了。 考虑到人多,乔檀木做了一个罗宋汤,一个香酥鸡排。 先煸炒牛肉,小火慢炖,加进卷心菜胡萝卜和土豆,稍微加点佐料。然后有效利用时间地准备第二个菜:拿十几个鸡腿慢慢沿着骨头竖着切开,整块从骨头上卸下来,变成一整块活肉。用刀背砸松,腌渍上盐、胡椒粉和淀粉,下锅煎,到金黄色时捞上来,又嫩又香又入味。 洛檎虽然打小大多吃素,但长身体中的男孩子哪有不爱吃肉的,两眼放金光地守在乔檀木旁边,乔檀木煎一大块鸡排,他就偷偷撕一小块。乔檀木睁只眼闭只眼,结果这娃实在毫无自觉,吃了两大块之后被乔檀木用平底锅追着打…… 罗宋汤那边,还要再找个炒锅,先小火加油炒面粉,炒成粘稠状,再倒进汤里,这样整个汤才会有浓稠感,再加番茄酱、糖和牛奶。乔檀木自己试了几次调味,然后舀一小勺喂给洛檎,洛檎美味到迎风流泪…… 罗宋汤色香味俱全,鸡排香酥嫩滑,在聚餐上广受赞誉。 洛檎极有表扬我哥就是表扬我的自觉,得意地到处呲小白牙。 那天吃饭喝酒极高兴,酒过三巡宴席过半,洛檎还拿出了好几张红艳艳的纸,写着“福”字和对联送给大家回去贴门上。那书法和文采帅得不行,喜庆的红色又极讨喜,搞得思乡的更加思乡,high了的更加high,几个喝高了的哥们儿姐们儿抱着洛檎要么哭要么亲,被乔檀木用平底锅一个个打了回去…… 大家本就对洛檎又好奇又喜欢,这时候发现洛檎喝果酒喝得有点醉意了,便更是借着这个机会使劲逗他,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喜欢中国女孩还是外国女孩、乃至初吻还在不在神马的,一路奔着下三滥而去。 乔檀木一脸黑线,觉得,神啊,如果洛檎不是穿越掉在他房间,是不是早就被调戏致死了?于是又拿平底锅去敲。 洛檎看到了,便嘿嘿傻笑,道:“你们不乖,我哥哥来打你们了!” 众人一阵哄笑。 洛檎不太满意这种威慑结果,又强调道:“你们再不乖,哥哥会叫衙役来抓你们的!!!” 大家笑得更嚣张了,乐芸笑得尤其夸张,问道:“你哥哥认识衙役吗?” 洛檎咬着筷子认真道:“认识的,他说我要是不乖就让衙役把我抓走的。” 乔檀木被众人一阵嘲笑,说他教育小孩简单粗暴神马的,他又不好当着众人面跟洛檎翻旧账、说那是你刚穿越来的时候。只好暴力疏散了围观群众,把自家小孩拎了回去。 把洛檎安顿到被窝里,拿块毛巾给他擦了把脸,洛檎迷迷登登地看着他笑。 乔檀木戳戳他的脸,秋后算帐:“我哪里说过要让衙役把你抓走?是你自己说不要叫衙役,我说好的!你居然反咬一口!小坏蛋!哥哥不喜欢你了!” 洛檎一下子耷拉下来,醉得有点对不准手指了,含含糊糊地说:“有的……你很凶的……” 乔檀木冤枉极了,瞪他:“哪有?!” 洛檎委委屈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有一次我好奇,站在你后面看你用键盘打字,你就回头很凶地看了我一眼!” 乔檀木一愣,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了,想了会儿想起来了:“那才是你刚来的第二天啊!我在网上转账付钱,你站在后面看我打密码,那我当然要警戒啦!” 洛檎顿时就急叫起来:“那我怎么知道你是在付钱嘛!我连电脑都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好奇嘛!” 乔檀木连忙安抚之:“我知道我知道……那那时候刚认识你嘛,我也怕你是坏人啊。” 洛檎却好像激发了长久以来的不安忧惧,忽然就哭起来了:“我很害怕的呀……要是你真的叫衙役了我怎么办啊,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什么都不知道……” 乔檀木连忙就着手上的毛巾继续给他擦眼泪,心中对洛檎突然发难似的哭泣很是有些吃惊,却又渐渐了然,心里酸酸的。拍拍他:“好了好了,现在知道你是好人了嘛,不哭了……” 洛檎却有点收不住劲,抓过毛巾遮着脸哭,半胡闹似的嚷嚷要妈妈,要姊姊……说这里的东西他都不认识,人也不认识,话都听不懂,他要回家…… 乔檀木一开始又好气又好笑,听到后来又有点心疼,戳戳他:“我对你还不好啊?” 洛檎在毛巾下面停了,抽噎了一下,还是很实事求是地回答了一句:“好的。” 乔檀木悄悄笑了,续道:“那我对你那么好,你还不要哥哥!哥哥好难过!” 洛檎吸了会儿鼻子,哭停了,说要的,要的。 乔檀木偷偷笑了半天,索性也假哭起来以毒攻毒:“呜呜呜我也好难过……你一点也不肯定我的付出!” 结果假哭了半天洛檎也没反应,乔檀木掀开毛巾一看,居然已经睡着了……白演了半天。 乔檀木叹了口气,自己去洗漱洗漱也睡了。 躺在床上慢慢回味,颇有些五味陈杂。自以为对洛檎已经足够关心,却从不知道洛檎其实这么不安。 第二天大年初一,乔檀木是被嗖嗖的冷风吹醒的。睁眼一看,洛檎正在捣鼓一张很大的“福”字往房门上贴。 洛檎留给自家的VIP版“福”字,不是红纸上写的,而是像描红本那般画好框架,然后剪纸剪下来的镂空大“福”字,连绵劲润,旁边再贴上其他字体的小福,行云流水,错落有致,远看倒似这家结婚般热闹喜庆。 乔檀木撑起头看了一会儿,洛檎若有所感,把脑袋伸进来,看到乔檀木醒了,便嗖地冲了进来,笑着一头撞进乔檀木怀里:“哥!贺喜新年,岁岁平安!!” 乔檀木看着瞬间又恢复常态的洛檎,有点嘴角抽搐,摸摸他的头,问:“又觉得哥好啦?不怕我找衙役抓你啦?” 洛檎一僵,头也不抬,含含混混地说:“呵呵呵呵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哇呵呵呵呵我最喜欢你了呵呵呵呵。” 乔檀木囧,把怀里的脑袋挖出来。此脑袋眼神闪烁,表情僵硬。 乔檀木叹了口气:“干吗,难道我还会打你啊?” 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红包:“喏。檎檎,贺喜新年,岁岁平安!” 洛檎很惊喜地接过,差点习惯性跪下给长辈磕个头…… 乔檀木于是又很囧。 红包是乔檀木拿洛檎用剩的红纸边角料勉强折的,临时起意,里面只放了他存着的一便士、两便士、五便士、十便士、二十便士、五十便士,这几个硬币的背面拼起来便是一块盾牌。 这是很多英国留学生、甚至有些老外都不知道的,跟不要说洛檎了,于是翻来覆去很是惊奇地玩了一会儿。 乔檀木则起床去给洛檎还没贴平的大红福字善后,边贴边说:“檎檎,我们俩半年前还不认识,三个月前还不熟,我也承认一开始对你是有提防的,就像你也怕我会把你抓起来一样。但是现在我真心实意把你当弟弟看待,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也不太会当哥哥,所以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跟我说,我也一样,好吗?” 洛檎把红包和六个硬币小心翼翼地放进圣诞袜子里,郑重地点头,说好的。 乔檀木把他拉过来两人面对面,摸摸他的眉头:“那时候是不是真的很害怕很难过?” 洛檎小嘴瘪了瘪,犹豫地点了点头。 乔檀木叹了口气,有点心疼,能说的已经说了,只能把他抱进怀里,在背上一拍一拍。 洛檎闷闷的声音发出来:“不过你真的对我好好,我想起来就觉得自己运道真好,你就像我在庙里看到的最善的大善人一样。” 乔檀木不由笑了,完全无法把自己与大善人的形象联系起来:“大善人是什么样?” “就是一直抄经念经、布施给穷人吃的穿的、送穷人家孩子去念书,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很和善。但他们做这些好事又从来不是为了求佛祖保佑自己。” “这么善?”乔檀木摸摸他的头发。 “嗯。”洛檎很是郑重地点头,又抬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补充说,“你也是这样,很善。” 乔檀木内心微微一荡,有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这么单纯这么清澈的小孩,用“善”这样不常见的形容词来赞誉他,乔檀木几乎有点不知所措。 只好文不对题地“哎”了一声。 心里想,只好以后对他更好一些,低头亲了一下洛檎的发旋儿。 大年初一的晚上,洛檎跪坐在沙发椅上看天空,看了很久,最后有点失望地说:“还是没有星星啊……” 发了会儿呆,乔檀木催他去洗澡睡觉,便听到他最后朝天上低声说了一句:“爹娘大姊二哥,老和尚,我昨天喝醉忘记跟你们说啦,贺喜新年,岁岁平安……” 然后爬下小沙发去洗澡了。 乔檀木这才知道洛檎总是喜欢趴着看星星的原因,心里微微一疼。 转身看看被洛檎带上的房门,迟疑地、慢慢地也挪到那个沙发椅上,跪坐着,望着天空。城市灯光太炽,掩盖了星光,只有一片苍茫的夜空,和家乡的天空一样。 乔檀木张开嘴,试了试,却说不出话。默默地看着天,却渐渐红了眼圈。 半晌,极轻地说了一句:“爸,妈,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等洛檎爬进被窝躺好,乔檀木去关灯,然后低头在洛檎额头亲了一下:“檎檎睡吧,开年长高高!” 一如当年他的妈妈亲他,温柔地说:“笃笃睡吧,开年长高高!” 等关了灯,乔檀木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耳边响起被他屏蔽已久的妈妈的声音,笃笃,吃饭啦,笃笃,困觉啦,笃笃明年长高高! 他小名叫笃笃,木笃笃,就是方言里有点天然呆、反应慢的亲昵叫法,发音类似哆来咪的哆,轻音,妈妈读的时候,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婉转悠扬,特别疼爱喜欢的感觉。 他小时候向来沉默寡言,所以老人家曾经担心这孩子木笃笃的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爸妈却一点不担心,一如既往地疼爱,还索性起小名叫笃笃。爸爸很喜欢轻轻敲他的小脑瓜,用方言读着童谣,配音说: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 他就会咯咯笑个不停。 乔檀木轻轻伸手抹了下眼角,在心里说:“爸爸妈妈,很久没有跟你们说话了,对不起……不过现在我有个弟弟了。我会好好照顾他,就像你们当年照顾我一样。请保佑我,保佑我们。” 11、瞠木结舌 春节过后,受到年夜饭时小苹果广受大家欢迎的鼓励,乔檀木琢磨着对小苹果的现代化教育也进行了有一阵子了,是不是应该从理论走向实践一下,比如说,到乐芸那里实习几天神马的。他和洛檎商量了一下,最后两人贼头贼脑地决定,以乔檀木最近课业繁忙持续在图书馆自修为借口,白天把洛檎寄居在乐芸的宿舍,试试如果相处时间长,洛檎会不会露出马脚来。 他们还编造了初步的洛檎身世系统:为掩盖洛檎刚来时奇怪的口音,乔檀木把他的籍贯塞在了浙江某山区,因为那旮瘩据说隔座山彼此就听不懂口音,所以再安全没有了。然后洛檎的学习经历就是从小在山里,跟一位老先生学画画,所以文化课成绩不好。然后因为文化课不好,所以在国内可能考不上好大学,进而被父母踹来投奔表哥,研究体验一下未来在国外读大学艺术类专业的可能性。 乔檀木挺得意,觉得这套系统乍听上去还是挺天衣无缝的——至少洛檎一切不合常理的行为都可以用“山里长大的”来搪塞…… 试验开始初期,洛檎有点惴惴,没了乔檀木打掩护,话都不敢多说。女孩子房间本来很多东西就不一样,手机壳上贴了钻、洗手间很多瓶瓶罐罐、床上有只很大的软软的长得很奇怪的布娃娃,搞得洛檎哪个都不敢碰,怕碰伤亮闪闪看上去很值钱的宝石、怕碰翻精致的养生仙药、怕那个布娃娃有什么下蛊的讲究=.=b,这时候洛檎也不得不承认,就他认识的现代人里,也就穿越到乔檀木房间最合适了…… 乐芸看着突然拘谨到连话都不会说、椅子也不坐的苹果也很无语,抓耳挠腮了半天,得,就当抓了个壮劳力吧!分派他烧饭的时候打下手、逛超市的时候拎袋子……厨房、超市和马路洛檎都习惯,烧菜购物和付钱他也业务熟练,于是非常喜闻乐见。只是付钱的时候旁边没乔檀木表扬他用英语数数有进步,还颇有些失落。 如此几回,和乐芸就彻底熟了。乐芸一听洛檎都没怎么玩过伦敦,于是没课的时候就滴溜着小苹果把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白金汉宫、伦敦塔等重点景区玩了个遍。洛檎看得又兴奋又新奇,不过还要忍着一肚子问号强作淡定,只等乔檀木回来之后再把问题兜底泼过去:比如为什么教堂墙壁上有很多管子、唱诗班是不是和老和尚念经一个道理等等…… 除了十万个为什么的问题,每天还要在乔檀木面前卖弄一下今天新学来的信息和知识,比如乐芸姐姐说有暖气的房间里要放杯水防止干燥;乐芸姐姐说吃胡萝卜对眼睛好,我们下次买一点吧,哥你一直看电脑这不好;乐芸姐姐说××超市最近大米打折我们去买点吧……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洛檎就像只停不下来的小电饭煲一样,整天跟在乔檀木身后嘟囔着满房间乱转,现在更像是被送到外面升级了版本,功能和信息量越来越多了。 不管是洛檎的知识面增加,还是对自己的亲密,都让乔檀木老怀甚慰,于是把偶尔看小苹果粘他乐芸姐姐而吃的醋,也拌了糖当糖醋美美地吃下去了。 这样的渐入佳境维持了一个多星期,直到某天乔檀木回到宿舍,敲开乐芸的门,却被告知小娃回自己房间去了。 乔檀木微微讶然地挠头,难道有什么事情说穿帮于是溜回去了?这娃不是很喜欢粘着他乐芸姐姐的么? 推开自己房门,就看到洛檎盘腿坐在他的专属小沙发椅上,咬着嘴唇、扭着手指,表情纠结而紧张。 什么情况? 难道是“天机神谕”出现了?!要穿回去?! “怎么了噢?”乔檀木顿时也有点紧张,放下背包,走过去捏捏他的脸。 洛檎一个激灵,抬起一张饱受冲击的苦瓜脸,犹犹豫豫:“那个,哥,你上次圣诞节的时候,说如果我有什么就能带我去瑞士玩了?” “嗯?”乔檀木一愣。 “是不是,叫护照?” “哦哦,嗯对的,怎么了?”乔檀木很诧异,怎么会想起这个? 洛檎很紧张地掐着掌心:“我今天看到乐芸姐姐的护照。” “然后?” “然后……”洛檎紧张得都快把左手手指扭断了,“然后,我,我发现,我发现……发现……” 卡带了…… “发现啥?”乔檀木扯扯磁带条儿。 磁带条儿抖动—— “我发现我也有!!!” “有什……咳咳咳咳!!!” “有什么?!?!?!”乔檀木掐着自己的喉咙瞪大双眼恍如马景涛。 洛檎直接打开一个锦缎小布包,把一本暗红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拍在他面前。 ……上有金色国徽,下有“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PASSPORT”。 如假包换,护照一本。 乔檀木风中凌乱了…… 整个宿舍画面卡带中。 Loading…… 继续Loading…… 缓冲完,乔檀木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红色小本本。 姓洛,名檎,出生日期:1993年11月11日,旁边居然还有一张洛檎穿着衬衫的报名照!!! 签发日期、到期日期都有,2006年7月1日,到2011年6月30日。卧槽,居然还是建党节签发的五年有效期的老版护照! 上面还覆盖着镭射防伪标识,bling bling闪着迷幻的光芒…… 洛檎有护照!洛檎有护照!洛檎有护照!洛檎有护照! 乔檀木大脑内单曲循环,还是配低音贝斯震颤心脏的那种…… 乔檀木抓狂地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护照两相对照,看左边看右边,看左边看右边,头都快摇成波浪鼓了。 结论:他娘的,真像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 洛檎默默地又递来一张卡片: 身、份、证。 乔檀木这次连翻自己身份证对照的欲望都没有了,已经彻底崩溃,世界观宇宙观穿越观遭到惨烈颠覆…… 绝望地把两本护照一扔,双手抓住洛檎的肩开始摇晃:“尼玛啊啊啊啊!!!你是来耍老子的吧!!!你根本不是穿越的,你是专业办假证的吧!!!学生证做不做?!文凭学历做不做啊!!!做一份多少钱啊啊啊!做银行账户吗!!!做支票本吗?!手艺这么好,回国把小广告贴满大街小巷吧!!!手机号留一个啊!!!139叉叉叉叉叉叉!!!” 洛檎:“……” ……听不懂。 乔檀木崩溃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莫非是新年那天他许愿说让“天机”不要把洛檎带走之后,上天派来的历劫? 他相信洛檎不会骗他,何况没动机啊?谁没事费尽心机潜入学生宿舍浴缸、装傻充愣几个月、外带省吃俭用烧菜做饭吹冷风卖艺赚钱……就为了3个月后给你出示一本护照逗你玩?! 乔檀木大脑一片空白…… 但也实在没人见过穿越者自带身份证和护照的啊啊啊啊! 出生日期还很fashion地搞个光棍节啊!!! ……似乎重点偏了。 然后……洛檎居然是90后啊!!! ……似乎重点又偏了。 洛檎就看着向来稳重可靠的乔檀木一脸精分的表情,觉得自己也更崩溃了…… 解释道:“哥,这是又空那个老和尚给我的……” “!!!” 乔檀木觉得世界更玄幻了,那和尚果然不是善茬!!!原来老和尚才是本文的男主啊啊啊啊啊啊!!! ……似乎重点还是偏了。 “我出生的时候他不是上我家、说我可能会去另一个世界么?这个是生辰贺礼啊!妈呀他怎么会有这个世界的护照啊啊啊!!!难道他才是穿越的啊啊啊啊!他到底是谁啊啊啊啊啊!”洛檎解释着解释着也狂躁了。 “啊啊啊啊就算他是穿越的也没法帮你办护照身份证啊啊啊!就算他能带个相机去古代拍照也不能把公安局派出所和出入境管理局整个儿带过去啊啊啊啊!!!这特么的到底是怎么来的啊啊啊!!!” 一大一小两只咆哮马在大不列颠的大地上奔腾,仰天长啸,咴咴,嗷嗷,咴咴,嗷嗷…… 这天晚上,宿舍里就颠来倒去播放这两段对话: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乔檀木像祥林嫂似的问。 “我不知道啊……得问又空那个老家伙啊!”洛檎像祥林嫂似的答。 乔檀木又慢慢把护照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居然在最后一页发现夹了张宣纸残页,上有毛笔字:“据说是真的。嗯,肯定是真的!” …… 洛檎也无力了,这是又空的笔迹。 又空和尚已经在乔檀木心里被抽到皮开肉绽骨肉相连:混蛋!老奸巨猾!老而弥贱!!到底是玩什么啊!!!有什么目的可以直接说嘛!!是不是男人啊啊啊!不要玩阴的啊!!!自家徒弟也要坑啊?!要是是假的,回头洛檎被英国警察抓起来你穿越回来救你徒弟不?! 乔檀木在头皮上一阵狂挠,相形之下,聪明的一休神马的力度弱爆了。 12、呆若木鸡 “等一下!”乔檀木猛地一拍桌子,想起来了,抓过手机,哆嗦着翻了个号码打过去。洛檎一脸期待地凝神听着: “哎你好,是亚×旅行社吗?……嗯,我想定一张7月1日伦敦飞S市的机票……对,姓洛,luo,名檎,qin,嗯对前鼻音……护照号是Gxxxxxxx……嗯对的,请帮我看一下航空公司那边还有没有位子,谢谢……对,就打回这个号码。” 洛檎等他挂断,紧张地问:“什么意思?” 乔檀木无意识地捣鼓着手机:“看看航空公司那边会不会查对护照信息,他们应该有官方数据库,能知道是护照号是不是真的。” “噢……”洛檎其实也没很听懂,只是握紧拳头,目不转睛盯着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铃声都还没响起,乔檀木就抓起来了:“喂,对是我……噢,订进去了啊?好的。嗯,你们跟航空公司订机票的时候,他们应该根据信息库的数据查对过这本护照的信息了吧?确认护照信息真实无误的吗?……啊?不核对的啊?机场安检才核对啊……”乔檀木瞬间垮了脸,那要怎么确定护照的真假啊,简直恼羞成怒,“哎你们怎么这么不负责任的呢!” 旅行社:“?!” 乔檀木:“那我票子不要了!” 旅行社:“¥@#%&!!!……” 洛檎:“……” 挂上电话,两个人面面相觑。 “哥,这个很难辨别真假吗?我们那时候的路引什么的,如果和真的看上去一模一样就是真的了。” “不一样的,现在还有很多镭射标志什么的……哎等等!” 乔檀木猛地一个转身又去开电脑,打开亚马逊购物网站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字,一敲回车: “……擦!居然真的有!”便携式ID护照假币检测仪,后面还跟着一串型号编码,无比高级的样子,而且居然还在搞促销,原价19.99,现价9.99神马的……伸手摸摸洛檎的头,感叹:“你还真会挑时间啊……” 洛檎还是听不懂。 乔檀木一目十行地看着下面的评论,消费者有的是酒吧保安,有的是酒店前台,买了用于在检验身份证护照的……评价都还不错,据说该照得出的UV检测标志都能照出来。 乔檀木深呼吸两口,还好不贵,还买得起,于是下单。 “好了?”洛檎像只宠物兔一样,天然呆而又一惊一乍地跟随着乔檀木的动作。 “嗯,等明后天送来,我们验一下。如果这个证明是真的,你家大师又说这是真的,那我们就信一回吧!” “哦,好呀……”洛檎其实不是很懂真的假的有多大差别。在他看来,不管真假,他的小锦囊里会出现如此离奇的东西就已经足够玄幻了。 乔檀木知道他不懂,解释道:“这是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如果到用的时候被发现是假的,你就会被警……被衙役抓起来!关进牢里!罚钱!然后塞进一艘船里漂好几个月漂回国!” “!!!!!!”洛檎,“……要罚多少钱?” “……”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乔檀木又无力了。 这天晚上,两人受到的刺激如同经历了连番激战,趴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第二天两人如梦似幻地醒来,看到那本惹事的护照,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把它塞进了角落里。 第三天,快递送来了。 对这么个玩意儿,连乔檀木都觉得挺新鲜的。按照说明书上说的,拿乔檀木的和洛檎的护照对比着照,资料页在紫光灯下显示出清晰的黄色荧光图案,纤毫毕现,两份一模一样。 乔檀木又按照百度的其他防伪标识检查了一下,比如后面空白页上都有长城的水印和安全线,都是一应俱全。再然后是照片下面一串的好长数字: POCHNLUO<QIN<<<<<<<<<<<<<<<<<<<<<<<<<<<<<<<< 这一行比较简单,只是代表passport、中国、姓名…… 第二行则复杂得多,根据度娘的说法,那是出生日期乘以一个什么数,加起来再除以个什么数,最后的余数就是一个验证码……无数个验证码再拼成了第二行的一长串数字。乔檀木按计算机按得晕头转向,最后开了个excel表让它自动运算,才确认了第二行数字也无误。 乔檀木圈圈蚊香眼地仰倒,觉得就算这是张假证,这份敬业精神也已经赢得了他的尊敬……=.=b “真的?”洛檎睁大眼睛等最终宣判。 “应该是。”乔檀木很虚弱。 “噢。” 其实相比乔檀木实用性地更在乎这本护照的真假,洛檎还是在纠结又空老和尚到底是个什么怪物,过去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在这一刻带上有色眼镜看过去,都觉得处处闪现出诡异……=.= 事情暂时尘埃落定,洛檎渐渐又恢复了正常,该烧饭烧饭,该画画画画。 可晚上,乔檀木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睡不着。 噢,这几个月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睡不着了,从元旦跨年开始对洛檎不舍,到春节停洛檎说出曾经的不安和害怕,他是真的越来越把洛檎当自己家人了。 最早的几个月,在他看来洛檎只是一个时光的乘客,帮他,照顾他,无论是这个孩子还是这段时光,都值得珍惜; 后来,就像雏鸟效应,不只小鸡会认准破壳时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倒过来,乔檀木也很珍惜自己捡到的第一只小鸡。就像他说的,他从没有兄弟姐妹,有一个这样让他照顾、又乖巧听话的弟弟,他也真的很上心。 乔檀木看着天花板,夜晚外面路上的车经过,带出一道道光闪。 又闭上眼睛,默默地感受自己内心的想法。 在知道洛檎有护照之前,他一直很担心如果以后自己回国,洛檎一个人要怎么办、谁还会照顾他、难道永远去特拉法加广场卖艺谋生吗?这这这、这简直是遗弃幼童罪啊!可今年全球金融危机,自己在伦敦实习过的公司都说不会招人了,他不可能不工作而在伦敦呆下去……左右为难,乔檀木都不知为此犯愁了多少次了。他甚至梦里都见到过洛檎冻得手脚上都是冻疮、脸上两块高原红,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瑟缩在墙角,然后抬头看到他,惊喜却又虚弱地喊:“哥,你来接我啦?你别不要我……” 那时候他很难过,他甚至一直没勇气跟洛檎开口说过,也许有一天自己会要离开。 他只是想,那个指引穿越者的“神谕”快点来吧,在自己回国之前。那样自己就能比较安心地回国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在元旦倒计时那天,留恋这份陪伴这份温暖,便向上天许愿,说不要让洛檎去做什么大事;可如果真的需要他负担起这个小孩的未来时,他又希望神谕会快点来,能让他安心地走自己未来的路。 然后他又对自己说,不是的,我是想负担他的未来的,我只是没有办法带他回国。如果洛檎可以跟他回国,那他一定愿意带他的!即使以后工作要一直多照顾一个人、多一个人的花销、也许会有些意料不到的麻烦,他还是愿意的。他们是如此相互依赖、彼此照顾,和亲人真的没什么两样。 而现在,洛檎真的有护照了。他可以跟自己一起回家了。 那么…… 曾经在心里说过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自己开过的空头支票到底有没有勇气去兑现? 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 一起回国,一起回家,一起生活? 乔檀木叹口气,觉得自己迟疑犹豫的样子实在很没担当、很不man。 当晚,他梦见一个神仙怒目圆睁、眉毛倒竖地以剑指他:“大胆竖子!许愿灵验了居然还想退货?!你当我们是淘宝吗?” ……乔檀木在梦里喷了神仙一脸。 13、无边落木 于是第二天晚上,乔檀木抱膝坐在床上,看着几月如一日、辛勤而快乐的、跪着爬来爬去铺地铺的洛檎,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打断了正在哼唱刚学会的《One Night in Beijing》的升级智能小电饭煲:“来来洛檎小同学,我们又要来谈心了。” 小电饭煲的歌声戛然而止。 洛檎爬到靠近床边的被褥上盘腿而坐,揉了揉有点困的眼睛:“怎么了噢?最近我没说什么梦话吧?就算说梦话也肯定是我很喜欢你啊我好崇拜你啊之类的,你可不要再污蔑我又说你凶之类的!” 乔檀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洛檎便干笑两下坐正。 “是这样的……嗯,檎檎,选择题,你觉得未来比较可能发生的是以下哪种情况?A.洛檎小同学又穿越回去了;B.洛檎小同学将在伦敦接到惊天神谕,开创一代伟业;C.洛檎小同学的主要穿越内容是混吃等死。请回——” “C!”洛檎光速抢答。 乔檀木:“……” 洛檎嘿嘿一笑,脸上的表情形成无辜和耍无赖的和谐统一。 乔檀木表情复杂:“你一点不考虑A?” 洛檎挠挠头,道:“A和C相互不矛盾嘛,能不能穿回去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而在我能选择的范围里,开创伟业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那就只剩混吃等死了嘛……” ……乔檀木心里默默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你不太可能开创什么伟业啊小懒货。 “那你打从一开始就是以C为目标筹划的?” “那当然不是……”洛檎把另一只脚也搬上来变成双盘坐,认真道,“我一开始还是想过会不会睡一觉醒来就回去了……虽然老和尚一直跟我灌输过我会离开,但我总还是心存侥幸、希望他不太靠谱吧!所以最初几天我的打算就是要抱好你这条大腿,千万不能得罪你,最好让你觉得我又乖巧又可爱神马的不忍心抛弃我……” “嗯,很成功……”乔檀木插入点评。 “嘿嘿,那是!”洛檎挠头,“不过后来呢,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唯一的差别只是对这里越来越熟悉,却没有任何可以回家的征兆……嗯,我曾经偷偷用你手机乱拨号码尝试联系我爹妈师父这种事我会告诉你吗!” 乔檀木:“……”苍天保佑洛檎不曾打过什么国际长途。 “哎,但是他们都没有接电话……” “……废话!” “嘿嘿,而且春节那天我都没有梦到他们(那是因为你喝醉了好吗),我想大概真的是离太远啦,他们连我的梦境都进不来……” 乔檀木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摸摸他的头。 “于是我渐渐接受了也许留在这里会是件长久的事情……所以就要更细致深入地抱好你的大腿!” “……比如去洗衣服烧饭卖艺赚钱?” “嘿嘿,不过我也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呀,哥!”洛檎拿脑袋去蹭乔檀木的肩。 “那,嗯……哥一直没告诉过你……”乔檀木有点吞吞吐吐,“其实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回国了……” 洛檎一愣,抬头看他。 “因为全球金融危机……嗯还是这么说吧,哥读完书是要去工作赚钱的,但是英国近两年可能都很难找到好工作了,而国内要好很多,所以我必须要回国,你能明白吗?” “能。”洛檎专注地听,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吓坏了,“啊?啊啊?那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不是不是!”乔檀木看到洛檎瞬间吓懵的脸,突然就很鄙视自己居然到这个时候才跟洛檎交待这件事,“我我,我就是想跟你谈心,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去?” “当然要!”洛檎瞪大双眼脱口而出,顿了两秒,又有点局促地搓搓手,“如果,如果不是很麻烦的话?” 乔檀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这麻不麻烦,噢不,麻烦是肯定麻烦的,但到底有多麻烦?他昨天想了一晚上,想的不就是这个问题么? 比如回国以后要怎么跟姑姑姑父解释洛檎的来历?要不要帮洛檎规划他的人生?他能不能对这个决定的后果负责? 乔檀木自己也还是个没有踏上社会的学生,顶多比同龄人稳重一点早熟一点,可要负担起另一个人的未来,那根本不是用“麻烦”这个词可以形容的。 “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是这样的……”乔檀木慢慢地措辞,“到了国内,你和我的生活可能都会有很大变化……在这里,我们每天、每星期、每学期做什么,都很规律很确定,我读书,你在宿舍上网或者出去卖艺,每天都一样。但是回国之后,就会有很大的改变和不确定性。你刚适应这边的生活,我怕你又要换个环境会不适应……” 洛檎挠挠头,很难理解的样子:“为什么会不适应?国内的人说话我都能听懂啊?应该和华陵国更像吧?那怎么还会比外国鬼子这里更难适应呢?啊,是不是回了国,国画啊书法啊就不稀罕了,我不能卖艺赚钱了?” 乔檀木有点郁闷:“这个不是重点……回国以后我们不用付房租、物价也比这里便宜一些,生活费不用你担心……主要、主要是我的生活会发生很多改变。回国以后我要找工作、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找到……如果找到工作就会有大半的时间在外面跑,可能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自顾不暇,无法照顾你的……” 洛檎很是自立自强:“不用你照顾我啊,我也可以照顾你的嘛!再说,你现在白天也要上课、也只有晚上可以陪我啊?到底有什么差别呢?” 乔檀木居然一时语塞,这么具象地描述起来,似乎是没很大差别……可是,对任何人来说,在象牙塔里读书与踏上社会赚钱生活,都实在是很大的差别。至少读书的时候只要对自己负责,好好读,总会有好成绩;可是工作,就涉及到方方面面,自身是否努力、复杂的人际关系、运道、行业前途……瞬间从单科变成了综合考,就像要进入一个新的精神空间。 而且,三年没回国,从英国回中国,这祖国三年大变样,也类似去到另一个物理空间。 于是陌生的精神空间和陌生的物理空间两厢叠加,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乔檀木不安焦虑、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不安全感。而洛檎,则是一个连是否会长期呆在地球、呆在地球上到底是干吗的都是疑问的巨大变数,乔檀木想要咬牙把洛檎和自己的未来一肩挑,瞬间就有种千头万绪信息爆炸到两眼一抹黑的感觉。 乔檀木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洛檎想了一会儿,却突然脸色一白,把乔檀木的沉默理解为难以启齿:“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等回了国,我就不能跟你住在一起了?你要跟你爹娘住在一起的吧……你又没法跟他们解释我是哪里来的……” 洛檎捏着床单的手一下子就揪紧了……大概这才是乔檀木郑重其事找自己谈话的原因、也是他强调两人相处方式可能会改变的理由吧?不然有什么好问的呢?两个人的未来再怎么改变,对洛檎来说,也必然好过留他一个人在伦敦。所以问题肯定出在乔檀木家里吧! 而如果乔檀木真的不能带他回家…… 似乎乔家父母的存在是最大的可能性了。 洛檎茫茫然,忧惧一片。 要命了,乔檀木不带他玩了……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他已经无数次暗自庆幸自己遇到了乔檀木。越是太平安全,才更万分后怕如果当初独自流浪那会是多么恐怖。他只有在乔檀木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显露各种无知和讶异、问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做各种莫名其妙的事。他对乔檀木已经有种盲目的信任,相信他总会带自己走最安全的路、学最需要的知识、认识最可靠的朋友。于是下意识地逃避着需要独立、需要自强的一刻。 好了,现在报应来了。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古人诚不我欺。 他没想过这么快要面对巨大的变故,没想过那么快会要独自生活,还是换去一个全新的地方。身边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穿越来的古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在乐芸面前的伪装现代人试验再成功,他也知道自己心有多虚……就像一个乞丐伪装成科考状元,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刻都怕露出马脚,战战兢兢,这日子要怎么过?怎么生存? 洛檎脸色苍白。 可乔檀木的脸色却比他的更白,呆了一会儿,才苦涩地一笑。 如果有爹妈在的话,在碰到洛檎的第一时间,他就会跟爸妈商量这件事了吧?而多半父母是不会同意远在他乡的儿子收留一个陌生人的,那后来的一切应该就不一样了吧? 又或许,上天就是看中他孤身一人,才会让洛檎降临在他的身边? 乔檀木看着洛檎发呆。 他忽然觉得也许真的是这样?像乐芸那些同学,与他认识的时间远比洛檎长,但大家永远保持着一个距离,有自己的空间。但洛檎,与他一样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才会让他们在短短的半年里变得如此稔熟和亲近。就像洛檎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独自流浪会是多么惶惶不可终日,他也不能想象如果没有洛檎,那自己在这个即将独自回国之际,又会是怎样的不安与伶仃。 一处心思,两种苦愁。 小小斗室内,光影明暗,映着两个酸楚的人影,各怀忧思。 直到洛檎眼里已经吓得眼圈发红,乔檀木才醒过神来,“哎”了一声,坐到洛檎旁边,包住他拧得发白的手:“不是不是的……” 洛檎抬头,半忧惧半期待地看他。 终于还是要说出口了。 “我爸妈……”乔檀木深吸了一口气,嗓子口发干,“我爹娘……都、都不在了……” 14、满木疮痍 随着这句话出口,三年来被他慢慢扫进心中一个小房间锁起来的一地废墟,又哗哗的一声碎落铺陈开去,满目疮痍,无处落足。 把伤疤扒出来给别人看,坏处是惨痛淋漓,好处是发泄和得到别人的安慰。所以愿不愿意扒开伤口,说到底,端看利弊得失而已。 真正的锥心之痛,多半都不会整天扒拉出来求关注求安慰,就像乔檀木,三年来从未有一刻想主动对人提起失去父母的难言之殇。 而在这一刻,利弊得失罕见地微微接近了平衡。也许是蚀心太久压抑发酵,也许是小苹果一直以来带着治愈的气场,让乔檀木带着一种微妙的情绪,挣扎磕绊着扒开心里最深处的伤口。 那里面有锐痛,有伤感,有自怜。 甚至有一丝莫名傲娇的情绪在说,哈,你逼我说出来,现在发现我也很可怜了吧?发现我过去乔装坚强很艰难了吧?来安慰我啊? 这种情绪一出来,便酝酿着软弱和泪意。 乔檀木瞬间酸了鼻子,却还是不想让酸意继续弥漫演变成哭泣…… 他告诫自己,哭什么呢?没人要看你哭。 真的会为你心疼的人、爱你逾生命的人已经没了。 乔檀木的妈妈身体一直不算很好,乔檀木考上本市第一志愿的大学之后本打算安心读书了,好好守着父母。大一上半学期末,却得到通知,他凭高中获得的一个华人国际奖学金去申请的英国名校给了他本科三年的全奖。 那本是高中教导主任给他的一个提议:上一届一个学姐就这样申请到了另一个英国学校的全奖offer,于是他也只是依葫芦画瓢试试看而已,没想到在几次邮件和几次面试之后,他居然得到了这么个神奇的机遇。 他拿着这份录取通知书回家的时候几乎有些手抖。那时大多人对留学的印象还停留在出国读硕、读博、或者短期交流,于是去那样的学校免费读本科还是件挺有冲击力的事情。 可他手抖,其实更是因为他觉得他大概要放弃这个机会了,男孩子长大了,就是要当家里的男子汉的,妈妈心脏不好,已经办了提前退休,他不想还要远隔重洋,让妈妈牵肠挂肚。 可父母却一致统一地要让他去。尤其是乔爸,说有他这个老男子汉在,暂时还用不上小男子汉,何况他即使在S市也是每周住读,和留学也差不多。 可全家都心知肚明,怎么会差不多呢?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带着父母的希望和自己的憧憬飞越了将近一万公里的距离,跨过了八个小时的时差,错失了命定中能和父母相处的最后几个月时间…… 在英国重读大一那年的元旦前,接到了姑父的电话,让他赶紧回家…… 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看似微小的选择,能导致这么残忍、残忍到让他终生后悔的结局:父亲出车祸,而母亲闻讯后心脏病发……两人去世相距不过一天,也许乔爸还会等上一会儿,于是夫妻俩可以一起走……只留下了肝胆俱裂的乔檀木跪在他们的遗体前。 那一年的元旦,不相干的亲戚早已散去,姑姑和奶奶也早已支撑不住或病或伤。 乔檀木独自一人坐在家里的地板上瑟瑟发抖。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丝丝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让他觉得和墓地里没有什么差别。墓地里有爸爸妈妈,而屋子里只有爸爸妈妈的遗物……这么说起来,也许墓地更暖和一点。 乔檀木抱着沙发上妈妈给他织到一半的毛衣,看着贴在冰箱上墙上的全家福照片,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 姑父把乔檀木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被那减轻的分量吓了一大跳,向来沉默但却精神的男孩已经接近精神崩溃,他有些搞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又陷入昏睡的梦境:有时候他看到自己推开了那辆撞到爸爸的车,有时候他看见父亲从手术室直接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有时候他看到妈妈拉着他坐在爸爸床前,说快醒醒,笃笃回来了!然后爸爸就奇迹般睁开了眼睛。 可是没有。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提醒着他那一次选择离开,就是永远的诀别。 所有人都很担心他,在姑姑家住了一阵子之后,亲友们还是觉得让他回英国完成学业是最好的选择,既是乔爸乔妈的遗愿,也能让他离开伤心地。 乔檀木再次飞过一万公里,这一去就是三年多没有回来。三个中秋、四个春节…… 有时候乔檀木回想起来,会觉得自己没有变成抑郁症或者自闭症真是让人惊异,当然这归功于最初一年多姑姑姑父每天的越洋网上连线、渐渐知晓了这件事的国内国外同学们的关照,当然也有他不想让父母失望的心。 每年让他想哭的日子都有很多,父母的生日、祭日、春节、中秋、清明、自己的生日。后来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伤有点结疤了。其实回到英国的半年后他就很少再会哭泣,更不会在某个毫无规律的时刻、某个浑不相干的地点突然失控大哭——而半年前,在家里的那几天里,他曾经绝望地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可能随时崩溃大哭的。 直到去年清明那天的早晨,他醒来,看着天花板,忽然又无声地悄然落泪,让他自己都觉得突然。而他哭着哭着,渐渐明白,这次让他落泪的,不仅是悲伤,还有自我厌弃——因为自己的怯懦,让父母的墓在清明这样的日子,都得不到独生儿子的照料,没有花,没有香,没有人跟他们说话,他是一个胆小而自私的人。 甚至,他连说出“他们去世了”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三年之后要将这五个字说出口时,依然会这样颤抖这样疼痛。 洛檎用力地抱着乔檀木,愧疚伤心而不知所措。 乔檀木慢慢解说着自己的伤疤,几度声音颤抖,停下来闭目深呼吸,可他就是控制着没哭。 倒是洛檎,还小孩子心性,将心比心难过得不得了,听得直掉眼泪,许是又想到自己的父母,索性闷声大哭起来。乔檀木抱着他,眼底有泪光,却始终无声无息。 这间房间,日光穿过咖啡色的窗帘变得昏黄。三年来乔檀木经常在这片光影变迁中发呆,甚至流泪,直到日光褪去,变成黑暗。 就像港剧里经常有的镜头,一间房间,一尘不变,只有墙上挂钟显示时光流逝,窗外明暗代表光阴变迁,而屋子里只有一个孤单的人偶尔变动着姿势。 而现在,变成了两个人。 怎么,反倒越混越惨了呢?乔檀木苦笑。 洛檎很难过。 他没有想到乔檀木会有这样的一面。那是他一直很好、很可以安心依赖的大哥哥。 洛檎最早想过为什么从来没见乔檀木家里来信,可后来他想大概他们都是通过网上联系的吧……可其实,根本没有人会跟乔檀木联系……他没有爹娘了…… 那么,每次自己在他面前说起想念爹娘、画给他看自己的家人,乔檀木该是怎样的心情? 乔檀木一直说不缺钱、不用他太过省吃俭用,可其实是在用他父母留下的遗产吧?自己有什么资格用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洛檎抽了自己好几下,“笃笃对不起!” 乔檀木没想到小娃哭完了是这个反应,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洛檎指指电脑里乔檀木作为msn头像的婴孩照片,下面有很小很小的娟秀的字迹: 摄于笃笃一周岁。 他以为只是独自在缅怀,放在电脑里,每天开机关机都会陪伴着自己,装作那份爱意还一直在跟随。 乔檀木不得不再度用力克制自己不要红了眼眶。 强忍了一次又一次,眼底便是一道又一道血丝。 洛檎的眼睛也好不到哪里去,红得像只小兔子。他忽然想到什么,又翻身跪坐起来,略略高于乔檀木,伸出手捧着乔檀木的脸,非常认真非常虔诚地望着他的眼睛:“笃笃,你听我说,无论这一世他们经历了什么,吃了怎样的苦,你多么悔恨和他们过早地分离,但,他们这一世为人敦厚善良,他们将你抚养成人、教你知书识礼、把你养成这么善良又优秀的人,他们结下的都是善缘。他们的下一世,善因就会结出善果。你在他们这一世里做他们的孩子,承欢膝下,这也都是善缘。你不要太难过了,以后按他们的教导和希望,把你的路继续走下去,好不好?” 乔檀木睁大红红的眼睛,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可当他想起洛檎是哪里长大的之后又释然了。那一刻他看着穿着现代睡衣、说着得道高僧台词的洛檎,居然有一瞬间的笑意。 而当他把注意力放回到洛檎说的话时候,忽然有一种横在胸壑间多年的垒块,微微变松变软的感觉——虽然还堆积在那里沉甸甸的,但却不是那么硬那么冷,化作一种细腻而苍远的积淀。 是啊,所有父母对他的好,都会像一种美好的能量,在血脉里、在记忆里、在言行举止潜移默化里递延下去。每次姑姑姑父说起“笃笃这孩子说话的样子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或者“笃笃妈妈把笃笃教得很懂事很会照顾人”,他就会觉得又伤感又慰藉,他无声无息甚至不自知地继承了许多许多,里面凝结着父母的心血,也是天定的因缘际会。 对活着的他,那些言传身教、那些点滴温暖都会影响他的一生;对离开这个世界了的人而言,那些因果德行,也会让他们走得平静安然,无怨无尤。 一路走好,爸,妈。 乔檀木抱着洛檎,默默远望着窗外无边的星空。 当远处传来大本钟四连当的时候,乔檀木忽然就想起了两人初遇的那天,两个陌生人在浴缸内外戒备地大眼瞪小眼;而仅仅是半年多后,两个人就会如此亲密无间,分享着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仿佛兄弟一般。抱着哭,拥着笑,相互安慰。 他忽然又想到洛檎说的那个词:相依为命。 这感觉的确不坏。 或者是,非常好。 那天之后,两人默契地再也没有提乔檀木父母的事,只是感情比之前更融洽了,从之前类似饲主和宠物的关系,升级为了一种有点共生共栖的状态。 两个人的关系微妙地从乔檀木绝对强者地位、负责维护弱者洛檎,变成了知道彼此的致命伤,所以谁也不比谁好过。 这种状态,不仅是更爱护更依恋,更有那种“什么都知道了,说开了,所以该干吗干吗吧”的真实稔熟默契感。 洛檎会想要学着怎么分担乔檀木的压力,他甚至在想如果回国以后如果不能卖艺,自己还能靠什么赚钱? 乔檀木也不仅仅想掏心掏肺对洛檎好,累了难过了也会抱着洛檎发会儿呆。虽然觉得依赖一个古人听着实在不靠谱,但每次的确会有些卸下重担的感觉。哪怕是暂时一点点时间,终究好过每天每年都靠自己绷着顶着。 在失去双亲的三年之后,乔檀木第一次觉得情感中又充实了起来,有血有肉,会有脉搏在跳动。 15、明木张胆 无论如何看,无论在哪个时间点回头看,这件事都成为了两个人关系和共同生活中的一块里程碑。 他们就像一个“Y”字,从遥不可及,到相逢相识,到愈行愈近,到慢慢地将彼此的未来捆绑在一起。 洛檎“融入现代生活”的教程和实习都已基本成功结束。 既然洛檎在思考为长远计怎么样才能赚钱、为乔檀木分担压力,同时乔檀木也不像以往那么莽莽然地为洛檎挡风遮雨,两人很快就对洛檎需要新的课业这一点达成了默契。 乔檀木一个自己也没工作的毛头小伙思虑良久,觉得按照洛檎的特长来看,他将来总是走艺术路线的可能性大些。如果未来想办法去考个美术学院,就算洛檎主攻国画,也总要学贯中西一些。可问题是乔檀木不管对国画油画都一窍不通……抓耳挠腮了半天,只能冒着误人子弟的风险,想办法给洛檎搞点现代绘画艺术之类的资料、费劲儿地找了几个学习绘画的论坛、还有些油画欣赏什么的教程。看着洛檎认真学认真看的样子,真是无比心虚,就怕把洛檎搞得走火入魔,废了武功。 这让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自己一点不懂英语、却还为儿子到处搜罗学英语好方法的父亲。那种茫然焦虑却又全心投入的感觉,大概就叫做“责任感”。 好在洛檎毕竟是内行看门道,网上研究了几天之后,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洛檎拿了支铅笔在刷刷刷地练排线,很枯燥的东西,他却很平静认真的样子,一张纸又一张纸,铅笔头变粗了,削了继续练。 也是,想想他从小练毛笔和国画,也经历了不知多少枯燥辛苦的基本功了。 乔檀木悄悄松了一口气。 等到四月开春,洛檎已经能模仿平面图,画出比例、透视效果很正的立方体、切出很有质感的球体了。 于是乔檀木又设立了艺术教育预算,让洛檎每天自己去国家美术馆或者大英博物馆逛,反正门票不要钱,只有语音导览器每次收个几英镑,有普通话导览,听着也值了。 结果洛檎个小财迷简直绝了,第一次怀揣3.5英镑和几块面包,一大清早就进去租了导览器,等到太阳落山美术馆闭馆才回来。一脸兴奋地对乔檀木展示他满满一个本子的成果:“哥!我把它说得好的部分都全文听写下来啦!!!全都抄好啦!以后都不用花钱啦!!!” 乔檀木彻底崩溃了…… 他低下头深深地进行了自我反省,觉得自己把曾经颇有铮铮傲骨的洛家小公子给养成了这副小守财奴的样子,实在是罪孽深重,愧对洛家列祖列宗的…… 第二次起,洛檎果然再没花过一分钱,开始从“一日看尽长安花”模式,转换到深度游模式,每幅他有眼缘的画前他都会对照着听写下来的笔记看很久,站累了就坐在地上继续看。若还是看不透,就抄下画名,回来在网上搜。 在这个世界上,会对国画如此熟悉,却完全没见过西方美术的,大概也就洛檎一个人了。这种画法完全像是另一个世界,让洛檎每天都非常非常兴奋。国画其实有立体感有透视,但很少强调光和影,仅用水墨使得视野好像都在往远处淡化,向视力不能及的地方收拢;而油画则是从色彩到光影都有一种加重加深的感觉,把一切都往眼前逼近。这种对比让洛檎觉得突兀又惊奇,有时候梦里都是奇幻的色块砸在他的视网膜上,然后幻化成明暗和光影。 他格外想念教他绘画的父亲,想告诉他有一种画法是截然不同的,虽然这种画风并不符合古人偏好的深邃或悠然意境,但也已然非常成熟系统、独树一帜…… 世界大概真的分了很多很多个空间,有很多自己以为唯一的可能性,最后会意外地见识如此异彩纷呈变幻莫测。 关系愈加亲密的一面是相互照顾相互依赖的责任感和亲密感,而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展现出更真实的自己。 其实说起来乔檀木和洛檎的性格是很不一样的。乔檀木比较循规蹈矩、谨慎踏实,而洛檎则比较天马行空、随心所欲。这也许和年龄差距有关,毕竟小孩子容易心性不定;或者也与成长环境有关,乔檀木在按部就班整齐划一的年代长大,而洛檎则一会儿在山上庙间像个野孩子,一会儿在家坐享加倍疼宠,还从小被冠以“可能会离开这个世界”这种玄幻的预言,怎么看都不会是个稳重务实的货,更像只时而乖巧时而捣蛋的小懒猫。之前只不过因为遭逢大变心头紧张、又要对饲主讨好卖乖,再加之虽然调皮但家教极好,因此绝不至于惹人烦,但和乔檀木小时候那种内向文静的乖绝对是天壤之别。 洛檎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愿意花功夫。比如画画,即使素描的基本功枯燥乏味,但他很乐于花功夫花时间;而乔檀木试图继续让他学数学什么的,就会被他以各种方法耍赖蒙混、讨价还价,比如,说哥我给你画幅画,今天就不做这二十道应用题了吧?或者啊啊啊我要睡懒觉,你扣我一个月的零花钱我也不起来…… 乔檀木有时候觉得这样很好玩。 洛檎初来时,与原本他独自一人居住相比,自然是热闹很多。但那时洛檎只是乖巧顺从地做这做那,只怕讨了人嫌,因此也远不如现在这般胡搅蛮缠撒娇耍赖来得有趣。 他像个哥哥一样在教导弟弟,又像个考古学家在研究古人的表现和观念,甚至有时候像对待恋人一样琢磨洛檎的脾性和心情。 乔檀木初到英国时也谈过一次恋爱,很快随着家里出事、自己的情绪崩溃而无疾而终,于是那次恋爱,对乔檀木而言就类似一次“打卡”:已恋爱、非白纸,完。 而像和洛檎这样朝夕相处、感情紧密互动、为彼此负责,这对他而言是父母外的第一次。 到四五月份,天气足够暖和,洛檎终于精神抖擞地重出江湖,开始了他的卖艺之旅,而且服务品种也越来越多样化,简直可以很耍帅地说老子凭心情…… 今天坐在小板凳上给人画国画肖像画,明天就拿支大毛笔蘸水在地上写字,后天还能用大毛笔在地上给人画肖像画……虽然画在地上带不走,但也还是有人愿意蹲下和水印肖像画合张影,然后满足地付钱走人。洛檎还曾计划间插穿他的穿越专用服站着发呆偷懒,却发现大半年里被乔檀木养得好,又长个儿了,穿进去也不显得那么松散倜傥了,只得作罢。 而等想研究绘画了,洛檎拍拍屁股,收拾家当转身就进国家美术馆去了,极其潇洒不羁,牛逼得一塌糊涂。 成功转型为了一个有思想、有追求、有性格的拽拽新星艺术家。 回到家,则瞬间变成最俗的孩子快乐地数钱,他认真地表示,用金钱衡量自己的事业发展水平是很有意义的,真的。 乔檀木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都还算好的,乔檀木很快发现,相比洛檎刚穿越来时飙他一脸水这种小儿科,洛檎捣蛋的常态是更上窜下跳式的。 比如某天直接挽起裤脚,哭花了个脸出现在乔檀木面前。 乔檀木被吓得差点从椅子摔下来扑街。 那个膝盖摔得啊……伤口一片暗红色,还杂了污泥什么的,乌七麻糟一片,让人简直不敢深看。当时血顺着小腿往下流过,现在干结了,衬着洛檎本来瓷白的皮肤特别触目惊心。 结果把乔檀木吓得抖抖豁豁之际,洛檎又瞬间变脸,张狂地大笑,无比欠揍地抬起“伤”腿,屈膝、伸直、屈膝、伸直,无比灵活。抱住乔檀木,得意忘形无比欠揍:“哥!我画的!像不像?!” ……乔檀木石化了。 居然卖艺界之间还流行学术交流么?!卖几天艺,居然把隔壁摊上外国哥们儿的看家功夫学了一半过来…… 乔檀木顿时头顶三尺真火。 用枕头隔着屁股一阵暴打重锤,洛檎各种扭动蠕动…… 睡觉前,乔檀木从床上居高临下伸手捏了捏洛檎的鼻子:“下次不许再拿这个来吓哥了知道不?下次再这样就、就……就弹小JJ!” “什么是小JJ?” “……”乔檀木失语,默默转身蜷起,早睡早起身体好。 过了五分钟。 “啊!我知道了!……我以为你们叫它大象的!” “……”乔檀木的省略号暴涨成一道分隔符。 乔檀木翻身下床按着洛檎又是一顿打:“看什么不好!让你看蜡笔小新!让你看蜡笔小新!” 洛檎大笑,边躲边放粗了喉咙学小新的台湾腔:“哥哥,不要打到大象……” “……” 乔檀木用上了内力,把小电饭煲抽得“滴滴滴”发出警报还不罢休,一溜儿葵花点穴手直接把小电饭煲reset到恢复出厂设置。 洛檎第二天还主动写了一份《怎么才能让我哥不生气》的检讨交给乔檀木,并且就此太平了几天。 乔檀木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很接近那些无原则溺爱小孩的家长——觉得虽然把膝盖画成那个样子很过分,但这也是一种天分嘛!就算以后不去美术学院,还可以去电视剧组当个化妆师什么的嘛! 这种表面愤怒暴捶,内心骄傲自豪的情绪,也是另一种傲娇吧? 膝盖事件之后是蚊子块事件。 天刚转暖的四月时,洛檎就一脸期待地问乔檀木什么时候开始点电蚊香?他之前收藏的电蚊香片已经没啥香味了,很想进点新货。 乔檀木还以为他已经忘了“姐姐香包”的原本用途是熏蚊子呢,没想到倒还记着。说等有蚊子吧!一般到五六月份。 结果隔天洛檎就被蚊子咬了,举着胳膊上的蚊子块兴高采烈地来给乔檀木看。鉴于前科犹在、动机强烈,他坚定地认为这是小苹果自己画出来的。他对着那个蚊子块研究了很久,看完了擦,擦完了捏,觉得从视觉层次感和手感,都高仿到逆天。 直到在洛檎的蚊子块上掐出合纵连横的棋盘印了,乔檀木才无语地认命,翻出药膏给他涂上,当夜开始点蚊香。这蚊子也是跟他一起穿过来的吧?要不要这么配合的…… 洛檎之前收集的蚊香片已经是塞到鼻子里都闻不出味道了,终于再次闻到久违的“姐姐香包”的味道、而且是均匀地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顿时就舒服得像在吸毒品,满地销魂地滚来滚去,晚上也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还会把前一晚已经泛白的蚊香片叠起来收好…… 乔檀木无语,等回国的时候是要把这些用剩的蚊香片也带回去吗…… 叶落归根,徒留一缕香魂在异乡神马的……好悲怆…… 结果第二天洛檎死性不改,真的又研究着造了个假蚊子块出来,把乔檀木耍得团团转…… 乔檀木再次“家长式傲娇”地一边追着他打,一边心里得意地觉得我家小孩造蚊子块还真的是挺像的…… 以后让这孩子去搞文物造假会不会很有前途呢…… 乔檀木同学一边逐渐进入“我家小苹果怎样都好”模式,一边自己也觉得神奇,以他稳重近乎刻板的性格,照理顶多喜欢最初乖巧自持的小苹果,却应该对这种说好听点叫灵动聪慧、说难听点叫散漫脱线的人敬而远之的。 但,也许人都是要互补的,最终会吸引自己的,多半是与自己性格相生相克的家伙。 16、木名而来 五月中旬,乔檀木终于决定买回国机票。 买之前,他还是问洛檎确认了一下:“哥去买机票喽?” 洛檎正在循着上次在膝盖上造假伤的案例,研究怎么做出割腕自杀的视觉效果,头也不抬,理所应当地应声:“嗯好。”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一个早就列入“已解决”列表的“百度知道”提问,还是不给悬赏送分的那种。 乔檀木握着鼠标,无意识地滑着滚轮,心里的疑虑像编程流程图一样飞速展开,比如:IF天意让洛檎回国且两人打算回国→Then OK; IF天意不让洛檎回国而两人逆天意而为之硬要回国,then可能洛檎的护照就是假的、两个人会被堵在海关各种惨不忍睹的结果; IF天意让洛檎回国而乔檀木不敢带他回国,then…… 可以透过乔檀木沉默的表面,看穿纠结的A型血乔檀木同学的内心就是一个水缸,里面塞满了名为“矛盾”的海洋球,而且是那种主要矛盾球解决之后,次要矛盾球会“柔”的一下瞬间上浮为主要矛盾的那种,如此往复,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强迫症星人小乔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快速成长为了一个被迫害妄想星人,觉得自己要么会被冥冥之中的一只大手缓慢地捏死…… ……要么被自己吓死。 最终,机票定在6月28日,学生宿舍年度合同到期的倒数第三天,同时也是乔檀木的生日。潜意识里,乔檀木想用这一天跨越欧亚大陆,也许是这样有纪念意义,也许是觉得生日能保佑他成功地进入另一个空间——一个生他养他,却让他有三年时间害怕得不敢碰触的空间。 去旅行社直接订票出票的时候,乔檀木百感交集,而洛檎则在很脱线地担心旅行社的人还记得之前被乔檀木“耍”过、订过Luo Qin的机票的事,于是整个人心虚地缩在乔檀木身后。但事实证明每天那么多张票,实在没人会记得这么一次囧事了。 乔檀木付款的时候洛檎又吓了一跳,他以为飞机与公交车的关系,就类似于一匹好马和一匹普通马的关系。结果看到一张就要六百镑,差点直接把他吓跪了…… 如果是早些时候,他可能就不敢花乔檀木的这笔钱了,可现在,就跟乔檀木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伦敦一样,他也不放心乔檀木一个人回到那个暌别三年的家…… 所以只好被宰了,洛檎肉痛地想,以后自己再赚回来吧! 五月下旬的时候,乔檀木在准备最后几门考试,而洛檎已经把学术战场从国家美术馆转移到了大英博物馆,并且除了第一次在乔檀木的陪伴下非常新奇地坐了一次伦敦两层的红色公交车(并且毫无悬念地一定要坐在二层)之外,每天都省下乔檀木给他充值的牡蛎交通卡,得得瑟瑟地走过去。 所以乔檀木从来不担心洛檎小朋友体育锻炼不够的问题——为了省财力,洛檎委实是花了很多体力的。 每年的四月开始到九月,是西欧最美的时候。天朗云清,气候宜人,街边、灯柱吊篮上开出各色的小花。人们开始喜欢悠闲地坐在咖啡馆外喝咖啡,而不像冬天捧着一杯热饮匆匆来去。 像洛檎一样出来卖艺的,拉小提琴的、手风琴的、吹萨克斯管的,也越来越多。连广场上的鸽子都不再是瑟缩的模样,闲庭信步地踱来踱去。 洛檎很喜欢这样的春天。 不用再怕大衣不够厚,不用担心自己戴了乔檀木的厚手套却让乔檀木冻出冻疮。 周末他去广场给人画画的时候,乔檀木便带本书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看写写,身边有鸽子跳来跳去。 没顾客的时候,洛檎便一会儿用国画方式、一会儿用素描方式,画他去过很多次的美术馆、高耸的特拉法加纪念碑、街头的行人,还有很多迎光逆光、皱眉凝思、朝他微笑的乔檀木。 大概无关什么暧昧的情思,只是他真的很感谢生命里出现这样一个人。 将他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六月上旬乔檀木开考,而洛檎则再次担当家用小精灵的角色,开始给两人的行李打包。一个学生只能托运三十公斤,于是本来很多书本或者用品乔檀木是打算无奈只能扔了的,但现在有了洛檎的那份,顿时两人就能打很多行李了。两人还专门去买了个便宜的箱子,连同乔檀木原有的那个,洛檎这边放点书那边放点书,这边放点衣服那边放点衣服,跑来跑去,自娱自乐。 其实如果冷眼旁观,洛檎更像一个自闭儿童在玩过家家…… 等乔檀木考完的时候,衣橱里已经只剩下替换的夏衣、书柜上只剩下不要了的书、储物柜里剩下的芝麻糊粉啊方便面啊枸杞啊,也都按分量排好准备在最后的时间里吃掉,整个房间里就剩日用品和电器还散落四周。 乔檀木再次感慨洛檎的存在是多么地治愈,不然独自打包、独自面对这件越收拾越空荡、每一天都越来越接近自己四年前来时简单标配的样子,会是一件多么令自己感伤的事情。 乔檀木于是决定用剩下的在伦敦的日子好好带洛檎玩一玩,包括之前提过1666年伦敦大火后建立的纪念碑、首演了《哈姆雷特》、《李尔王》的莎士比亚环形剧场、诺丁山那边的波特贝罗路古董杂货市集、摄政公园的玫瑰花节、贝克街221B的福尔摩斯纪念馆(在门口可以拿个烟斗和卫士合照哟)、甚至还正巧碰到泰晤士河边一条老邮轮开放参观,船舱里还有钩子,当年供水手悬挂吊床在上面休息…… 一路走遍伦敦的大街小巷,洛檎经常指着这个小拱门那个大雕像问这是什么,有些乔檀木知道,有些他都不知道,于是便一起凑过去看下面的碑文解释。 有时候乔檀木也会锻炼一下洛檎的英语口语,比如让他去问路之类。洛檎期期艾艾,但还都勇敢地去问了,对于turn left,go straight,that red building表示压力不大。 看着洛檎兴冲冲的样子,和相机液晶屏上的笑脸,乔檀木时而恍惚,会觉得看到自己四年前刚到伦敦的样子,一样的兴奋,一样的初生牛犊,一样的一无所知。他还记得迎新的第一周学校组织了伦敦一日游。那天天气并不好,却丝毫没有阻碍自己的兴奋激动,回到宿舍便和家里视频,把自己的照片发送过去。当那年自己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那些有自己在内的照片都被父母印了出来贴在墙和冰箱上,为了时时能看到自己…… 洛檎在乔檀木面前晃晃手,唤醒了他的走神。 伦敦的天气那么好,和自己London Tour那日的阴雨天恍如隔世。 而身边忽然就有了这样一个无比亲密的人,也同样,恍如隔世。 晚上回宿舍理着新拍的照片,洛檎发了会儿呆,然后握拳,神情坚毅地向乔檀木提出,要在回国之前进行一次自己的卖艺收官之战。 乔檀木囧然,第一次听说卖艺也要有告别演出的…… 那天乔檀木自然也陪他去了,就像参加小孩的幼儿园毕业演出的家长…… 按洛檎的要求,乔檀木写了块小牌子竖在摊位前:“Last day @Trafalgar,back to China soon(回国前特拉法加广场卖艺最后一天)”。 乔檀木没想到洛檎真的是拥有那么几个粉丝的,主要其实是国家美术馆门口的工作人员,每天看他不是卖艺就进馆看画儿的已经混了个眼熟,眼看这个认真可爱的东方瓷娃娃要走了,便纷纷轮流来找他画画,瓷娃娃也厚道,但凡眼熟的都不要钱,这让乔檀木很欣慰,总算没真的让他养成一个小葛朗台。 不过工作人员也没打算贪图一个学生的便宜,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让洛檎一下子就赚回了回国机票……一个椅子把手的钱……呃。 洛檎很不好意思地直挠头,于是把之前画过所有特拉法加和美术馆的画都送给了他们,最后还用大毛笔在地上画了挺大一副水墨特拉法加广场+美术馆,大家拍照不止,纷纷与地面上的画合影、与人合影。 乔檀木在旁边给洛檎拍着照,有点诧异,更多的是得意,把洛檎最喜欢的咧嘴笑拍了个360度无死角。 最后其中最喜欢洛檎的几个阿姨姐姐还跟他互留了邮箱(当然都是乔檀木的),并且送了他几张国家美术馆的明信片,里面就有洛檎最喜欢的几幅画,顿时乐得他被怪姐姐各种捏脸也毫不反抗。 那天夕阳西下,徐徐晚归的时候,洛檎也终于感受到了这两天乔檀木惆怅不舍的情绪。抱着一堆画具、礼品,跟自己交到的第一批鬼子朋友挥手告别,还有身后的广场和鸽子…… 那也能算是他战斗过的地方不? 那天晚上,洛檎略有些闷闷不乐地挖着酸奶吃完,然后用手指头把剩下的又给随手东一道西一道抹脸上了,跟原始部落的图腾似的,就像第一次卖艺晒伤之后的酸奶面膜,首尾呼应,谨以此纪念他逝去的第一份工作。 乔檀木看着橘色夕照下那张明媚忧伤的花猫脸有点好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用拇指刮掉了快沿着白眉毛滴进洛檎眼睛里的酸奶,反手再抹在他嘴唇上。 指尖上感受到软软湿润的触感。 乔檀木微惊地收回手。 这相识的大半年,这剖白内心的一两个月,这愈见默契的日日夜夜,都在慢慢软化他曾经枯涩干结闭门谢客的内心世界。 而这一瞬间,薄薄心门的最后一毫米终于破裂。他似乎听到一阵春暖花开,吹动自己内心小小风车的声音,呼,咕噜咕噜。 17、水木清华 那天之后,乔檀木有种微醺的感觉,有点脚下踏空的茫然感,又有种矛盾的莫名笃定喜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既不打算对自己承认,也不打算对自己否认。可能是因为内心闭塞太久的缘故,太久没有情感能够穿过最表面的客气虚礼、穿过理智驱使的互帮互助、穿过君子之交的友情,能进入内心深处,触碰到实质。所以当它终又轻轻慢慢地转动起来的时候,乔檀木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又茫然。 他几乎有些拙讷,默默按住心口——想,就让它自由而无用地静静转一会儿吧! 于是,为了抚慰惆怅的酸奶花猫国洛小酋长,也因为觉得这一走不知道要何时才会再来英国,或许还为了心中这几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临出发回国前几天,乔檀木还一时心血来潮带洛檎去剑桥玩了一天——其实之前他就觉得挺对不起洛檎的,在伦敦呆了一年,温莎城堡没去过、巴斯巨石阵没去过、湖区没逛过、苏格兰风笛没听过……但凡英国有名的地方他们都没去过,呃。 如果不是时间紧,他真的很想带洛檎把英国玩一圈。 可仅仅是剑桥已经让洛檎很是兴奋了一下,他还没出过伦敦呢! 乔檀木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于是更加内疚了,暗暗想着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再回欧洲,从苏格兰到北爱尔兰,从英国到欧洲大陆,从瑞典看北极光到希腊看爱琴海,都要带他走一遍。 出游当天,洛檎一大早就爬起来,然后挤到乔檀木床上像小猪一样一阵乱拱把他拱醒——这是他新发明的闹钟方式。乔檀木其实很想趁机多抱他一会儿,可以前很自然的动作,搁到现在反倒有点心虚,于是只好很配合地闭着眼睛在洛檎脑袋上一阵乱摸,然后摁一下,表示主人醒了、取消闹钟震动,主人和闹钟配合默契。 两人一路顺利地到达国王十字火车站,乔檀木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洛檎来到著名的9又3/4车站想给他留影。 如果洛檎刚穿越来的时候就带他到这里试试,会不会嗖的一下就去了霍格伍兹呢?然后再去对角巷,说一声要回华陵,然后就嗖的一下就回去了? 乔檀木按在快门上的手,忽然有点不敢按下去,怕悬悬乎乎地,洛檎真会穿回去。 于是掩饰地抬头望了会儿天,又把洛檎又拎了回去。 徒留洛檎被莫名其妙拉出去遛了一圈,完全不理解是什么情况。 乔檀木带着洛檎去自动取票机前取票,洛檎在一旁看得很认真。 这是洛檎知道乔家变故之后,很多微妙变化中的表现之一。 如果放在以前,要出去玩,他肯定把自己能理的东西理好,然后乖乖地等乔檀木。可这次他还认真地学习乔檀木怎么在网上订火车票、从火车站到景点怎么走……他似乎意识到,如果他连这些都没学会的话,是永远只能被照顾、而谈不上照顾乔檀木的。 所以,除了像小闹钟震动叫醒他的这种奇怪的亲昵,洛檎还想着学着从乔檀木的角度考虑事情。 每次看到洛檎不显山不露水地默默努力,乔檀木都会觉得有些酸涩,但又觉得一颗心被熨得妥妥贴贴。 好些时候,心里已不止像小风车那般转得云淡风轻,它有些疼,有些软,有些跳动过速,有些充血过猛。 多巴胺还是肾上腺素?乔檀木不懂。但觉得这种感觉,比心如沉水时要快乐得多。 他常常会想去抱住洛檎,摸摸他,甚至,也许,亲亲他? 可……再次按按心口,乔檀木,你自己都没想明白,可不敢放纵自己的感受。 整个旅途很顺利。 一个小时后到了剑桥,小镇门口是个钟楼,洛檎叉腰仰天,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表示,想当年小爷我刚来的时候,连钟表要怎么读数都不知道,而一晃神的时间也在现代社会混得有模有样了呢! 乔檀木故意翻了个白眼,你这样就算混得有模有样的了啊?刚才是谁坐在火车上配音“轰隆隆,轰隆隆,呜——”,傻逼得不忍卒睹;又是谁半小时前刚刚知道原来每天喝的牛奶是那种黑白相间的怪牛产的,而不是黄牛或者水牛呢?! 这种自我吹嘘的沧桑感,完全就像一个3岁小朋友在感慨说“我小时候啊,不懂事……”啊…… 洛檎被数落得一阵傻傻干笑。 剑桥牛津这样自成一镇的校园,要比乔檀木那个坐落于伦敦市区、教学楼东拼西凑的牛逼多了,除了学院楼还有各种宿舍楼,每个都自带小花园神马的。乔檀木那个学校连棵可以靠着看书装逼的大树都没有,即使乔檀木已经来过剑桥好几次了,还是看得内牛满面。 不过洛檎倒是对自己住了近一年的伦敦宿舍楼一片忠贞:小花园有什么用!这些老楼它木有电梯啊!这年头木有电梯的楼也好意思叫做楼吗?!哼! 乔檀木笑着听他护短,点头表示同意,一边带洛檎穿过了一大片草坪,然后弯腰指着一块石头,道:“这是一首在国内很有名的诗。” 洛檎凑过去看看: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徐志摩《再别康桥》诗句』 洛檎很是纠结地看了一会儿,张嘴要说话,想了想,低头又皱眉研究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匪夷所思地问:“……很有名?” 乔檀木理所应当地点头:“嗯,小孩子都会背,要不是名诗,怎么会有一首中文诗刻在英国的校园里呢?” 洛檎于是很愁苦——祖国的文学事业怎么堕落成这样了…… =.=b 乔檀木摸着他的头直乐,大概在古人看来,这几句简直比儿歌还儿歌,成为名诗真的是扼腕扼得腕都要断了。 吃完自带午餐便当,一路走着看了传说中从宿舍通向考场的“叹息桥”,又看了牛顿不用一根钉子只靠力学原理搭建的“数学桥”;看着学生们背着书包骑车而过、在操场上打着板球、当然还有亲昵依偎在一起恋爱…… 洛檎跟着乔檀木走走逛逛,有点后悔没有多去乔檀木的学校混混遛遛了,他很喜欢这种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地方。而如果呆在这种地方必须经历那种很苦逼的科举考试,那他大概这辈子也没办法在这样高级的学堂里读书了。 这么一想,洛檎又有点小小的失落。 逛教学楼宿舍楼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洛檎要解手,乔檀木便找了幢楼进去寻摸厕所,然后在男厕外面等他。结果没过多久,乔檀木就听到一个男人惨叫一声“I’m sorry!!!”,惊恐地冲了出来……要不是乔檀木拦得快,这哥们儿就直接冲进隔壁女厕所了…… 乔檀木一脑门汗给人解释抱歉的时候,洛檎小媳妇状缩在门口,把惹了祸的那头披散下来的长发默默塞到衣服后领里,特别呐呐的样子…… 那哥们儿听完解释也没再进男厕,一脸恍惚地走了,浑然不觉人有三急憋不得……洛檎对于自己把别人的尿都吓回去了,深感惭愧歉疚…… 乔檀木哭笑不得,把他哄回厕所去先该干嘛干嘛。洛檎却不肯进去,红着脸不说话,有人从男厕出来,他还往乔檀木身后缩了一缩。 乔檀木看着那张莫名其妙的红脸,纠结了许久,终于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是洛檎穿越以来第一次上公厕! 半天,洛檎才结结巴巴地说了,原来之前宿舍用的都是马桶,他进公厕之后第一次看到便器,虽然猜到是怎么用的,但也不太敢撩裤子就上,就缩在角落先看别人怎么用。结果……显而易见,人家一溜儿站着掏鸟,掏到一半看到旁边一个人专心致志地站着看,发型还很女相,顿时有的被囧到了,有的皱眉赶紧尿完收鸟,还有的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笑容……>.< 洛檎于是觉得特别没脸见人,拉着乔檀木就要回去,被乔檀木揪住拖回去,亲自陪同解手。 开玩笑了,这年头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如果不用公厕而非得憋回家才解,膀胱不得爆了啊…… 有乔檀木陪同,洛檎胆子大了点,进去之后直冲最里面那个。要解裤子的时候又囧了,转头跟乔檀木说你别看啊…… 乔檀木笑喷,捂着眼睛转过去以示清白。 结果洛檎憋了会儿又说:“你还是出去吧……” 乔檀木笑死了,有心逗洛檎,又终究不太忍心……眼看洛檎憋得一脸尴尬,便快步走了出去。听到后面淅淅沥沥的声音,乔檀木又是一阵大笑,洛檎羞愤欲绝。 在外面等时,乔檀木体会到罕有的当流氓调戏良家小正太的快感,当惯大哥哥了,偶尔对自己喜欢的人做一下登徒子,才…… 乔檀木心里轻轻咯噔一下,慢慢收起笑容。 打住打住,别想太多。 等洛檎出来,乔檀木忽又云淡风轻,洛檎只道他哥为人善良不忍他尴尬,还颇在心里感谢了一番登徒子大哥,言谈间也就恢复自然了。 只是这件事后,洛檎想过好几次要剪掉惹祸的长发,以免祸害更多将尿未尿的男性同胞们……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下午三四点时,两人逛得差不多了,正是脚酸日头晒的时候,乔檀木便租了艘小船,两人沿着剑桥的河道慢慢摇橹前行。 一般人还真不会这玩意儿,会用船桨就不错了。乔檀木也是上两次来,跟着认识的哥们儿学会的。洛檎对此很是钦佩,一个现代人把摇橹这玩意儿耍得比他一古代人还好…… 于是君站小船尾,我坐小船头,日日见君不思君,没事亲个嘴。 咦好像不对…… 洛檎很是悠然,伸腿戳戳乔檀木:“哥,唱个歌呗?” “唱歌?为什么要唱歌?” “艄公不都要唱歌的么?!”从洛檎坐着的角度看过去,手执船橹摇啊摇的乔檀木真是分外高大威猛。 乔檀木囧了。 艄公…… “唱嘛唱嘛!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哥!” 乔檀木望了会儿天,突然强硬地扭转了话题道:“洛檎同学,牛顿三大定律背一遍。” “啊?!”某物理差生瞬间就⊙。⊙! 不就是想让你唱首歌嘛!不要这样锱铢必较挟机报复好吗! “背不出?好吧,那万有引力是什么?” “……就,就是……什么都会掉下来……” “……” 乔檀木叹气,去拍拍洛檎的头,然后朝岸上某个方向掰过去:“看那边!传说中把牛顿敲到顿悟的苹果树。” 洛檎再次⊙v⊙! 洛檎立马开始掏相机了,极其兴奋地塞给乔檀木,然后自己往镜头前面一坐:“啊啊啊!我们苹果家的树!快拍快拍!……茄……子!” 乔檀木:“……” 据说在牛顿去世后,这棵为科学做出“重大贡献”的苹果树的确被移植到了剑桥大学校园里。但也有说法是苹果故事本身都是假的……但这种残酷无情的解释,在洛檎如此兴奋的星星眼下也只好默默吞回去了…… 洛檎真的是个很有种族自豪感的孩纸啊……发愿致力于成为一颗对人类有贡献的苹果神马的…… 再划了一段,终于是没啥具体景点了,岸上人也渐渐少了些,静谧悠然。河道上时有树木掩荫,时有光影斑驳,夕阳西下,映出金橘色的水光潋滟。 洛檎很是享受这番悠然,简直有点回到古代名士泛舟的感觉。向后仰倒躺着,伸出手拍着溪水,少年清清的嗓音慢声吟着:“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乔檀木在船头安静地摇着橹,笑看着洛檎。难得看他这么悠然散漫,青草绿水间,无关尘世。 乔檀木也渐渐停下船,收了橹并肩靠过去躺下看着远处的天际。身下的船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眼前的一切都像饱和度调到最高的显示屏,天金黄,树青绿,奶黄色的欧式老建筑间或交错,耳边有学生的声音,偶尔还有自行车叮叮的铃声。 洛檎闭上眼睛,听见乔檀木轻声哼起一首舒缓亲和的歌,那是当年帮他划船的剑桥哥们儿唱的。 Pedalo,脚踏船。 静静的河水小小的舟,两岸绿茵天朗云清,再贴切没有了。 It seems as good a day as any 看上去这是很适合 To start my trek across the ocean 开始我横跨海洋的路程的一天 With no funds for ship or sail 没有钱去坐船或者迎风扬帆 I’ll use my legs and my devotion 那么我就靠我的双脚和执着 …… It’s a long long way to go on a pedalo,a pedalo 在脚踏船上将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My joy was surging,spirit soaring 我的欢乐在迸发,我的精神在焕发 The sky was huge,the sea was placid 天如此高远,海如此宁静 …… oh……Hope can come,and hope can go 哦,希望会来,希望也会走 But for the most part seems to go 但是似乎总是走得比来得多 But still I huff,and still I puff 但是我仍然努力,我仍然努力 On myyellow pedalo 在我的黄色脚踏船上 It’s a long long way to go on a pedalo,a pedalo 在脚踏船上将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是啊,It’s a long long way to go。 初时静谧,继而坚定。 即使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但好在他们年轻,他们执着。 乔檀木悄悄握着洛檎的手,满足地闭起眼睛。 18、木不暇接 从剑桥回伦敦的火车上,天已然全黑了,洛檎依然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黑乎乎的风景,乔檀木不禁有些愧疚,小孩都是喜欢玩的,难为洛檎之前乖乖蜗居在宿舍里大半年,都快长草了吧?! 结果等火车一到伦敦,洛檎立马拎起两人的包开心地冲了下去:“回家喽!” 乔檀木愣了一会儿,他从来不曾把宿舍称为家,即使很多留学生会毫无障碍地顺口这么说,他却始终很执拗地称其为“宿舍”。 洛檎回头看他没跟上,又冲回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 乔檀木笑了笑:“回宿舍就叫回家了?那回到国内那个家叫什么?” 洛檎茫然地眨巴眨巴眼:“回国……家?” 乔檀木囧然,为什么被他说得像烈士遗体运回国一样…… 在终于到了回国前最后一天,乔檀木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在这一刻反倒终于生出一股“离家”的感觉了。 这是毕业季,过去的四年,乔檀木已经参加过一个又一个欢送聚餐,而这次终于被送别的是自己了……交好的中国同学都吃了饭留了联系方式,熟悉的老外舍友们也彼此送了礼物。 乐芸今年也毕业回国,但和他们不是一个城市。洛檎为了乐芸姐姐专门申请了自己的电子邮箱,珍而重之地和乐芸互换,肃穆得像古人拜把子一样。乐芸抱着他一阵乱揉,小苹果小苹果喊得一条走廊上都充满离情别意。 真到走的那天,一大早两人就跟打仗似的跳起来,确认一遍所有证件票件、把宿舍钥匙退掉签字、拉着行李下楼、等到dot2dot小巴士上车、开到希思罗机场。 其实最后这几天乔檀木的精神紧张程度和被迫害妄想症已经达到了最高峰,无论是终于要去到那个想回而不敢回的家乡、还是因为洛檎的护照真假问题,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情绪……都折磨得他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跌打滚爬拳打脚踢,只觉得脑血管突突突地迸跳,激烈得跟胎动似的…… 他自我开解地转移注意力,想,嗯,回去把S市家里哪间房间给洛檎、要给他添置个他最爱的小沙发椅、把家里怎么重新布置一下、要带他熟悉家里附近的菜场超市和公园、让他认识周围共处了十余年的老邻居…… 然后下一秒,镜头又变成英国海关边检人员面无表情地说,他的护照是假滴,请跟我们走一趟! 然后电视剧情节瞬间就转换成了“放开他!”、“要抓就把我们一起抓走好了!”、“哥我不要离开你!”、“檎檎,哥也不能离开你!”……背景音乐响起你是风儿我是沙…… 乔檀木嘴角抽搐得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再这么精神分裂下去,已经剧烈胎动的大脑就要流产了…… 洛檎则无比兴奋快乐,靠近机场看到刚从地面起飞、呼啸而去的飞机,他才知道原来飞机是这么大、飞起来这么快的,于是又张开双臂,仰天朗声诵道:“噫吁嚱!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 “啪”,被乔檀木一护照拍在脑门上,戛然而止。发现被围观的目光,于是讪讪地缩回去弱弱补完,“……图、图南,且回家家也!” 大敌当前,乔檀木难得地没有情致欣赏他家小文士的仙风道骨,深吸一口气,走到机场大厅的自动取登机牌机器前,翻开洛檎的护照,略微手抖地放在自动取票机感应区…… “滴”。 天籁啊尼玛!!! 乔檀木的手已经抖出幻影了。 屏幕显示了乘客信息和订票信息。这是护照证实之路上的成功开端,后面就只剩下机场海关那个环节了。 乔檀木再加上了自己的信息,座位排在一起,“Print”,接住打出来的两张登机牌,简直想转身抱住洛檎先小庆祝一番。 结果一转身…… 没心没肺的洛檎同学被脑门上拍了一护照之后,先是很有责任感地有学有样把箱子们搬到行李小推车上,然后,完全无视精神简直不堪重负的乔檀木的苦逼样,开始欢乐地踩着小推车滑行……嗖……嗖…… 乔檀木:“……” 洛檎想这么做很久了,但是超市的小推车很容易撞到人或者货架嘛! 机场多辽阔,我的心儿多欢畅…… 洛檎一边蹬着滑,一边继续背着古文壮势:“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乔檀木各种崩溃,之前紧张得有点发软的腿瞬间又充满了力量,很想把洛檎一脚踢飞下来…… 砰! 洛檎低估了行李箱的质量带来的动能,刹不住车……一头撞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乔檀木在最后千分之一秒一把拽住小推车和车上的小捣蛋,吓得心脏乱跳、血压瞬高。 刚要给对方道歉,就看到洛檎猛地从小推车上跳下来,然后对着老奶奶就是一个90度的鞠躬,大喊:“苏米吗森!”(日语,“对不起”) ……乔檀木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老奶奶颤颤巍巍地刚一转身,乔檀木就揪着洛檎喝道:“哪儿学来的!” 洛檎一脸无辜:“留学生论坛说的,在外国丢脸了就要鞠躬说‘苏米吗森’……” 乔檀木彻底无力了…… 刚才拿到登机牌的鸡冻鸭冻水果冻瞬间就全都融化成了浆,表情木然地拎着洛檎的马尾辫往托运行李处走。 行李运输带上有个箱子在转弯处卡住了,一位工作人员极其淡定地跨上去,在运输带上凌波微步,一步抵平时三步,健步如飞,比高钙片还高钙片。洛檎“哇”了一声,强行扭转了马尾辫的牵拉方向,举起脖子上的相机对准“带上飘”一阵咔嚓—— 是的,即使把所有行李打包了,他也没忘记要把相机充足电放在外面以便于第二天挂在脖子上去赶飞机…… 乔檀木无奈地等着他拍,大脑有放空的趋势……不知道是因为焦虑太久以至于大脑杏仁体开始进入抑制状态不再反应,还是被洛檎没心没肺的表现给整麻醉了……反正他短暂地从没日没夜的焦虑中暂时解脱出来了。 要不是知道在有些时候洛檎还挺敏感的,他真要以为这孩纸属于智商有点问题的弱势群体。 ……只不过,再弱智,他也喜欢罢了。 在走到海关安检口的时候,再放空的大脑、再麻痹的神经也猛地又收紧了起来,这对乔檀木来说几乎已经是几个月来培养的条件反射了……关键词:海关—护照—真假—洛檎被抓走了……在梦里他都吓醒过几次。 洛檎拉着他的小拉杆箱快快乐乐地就过去了,按乔檀木指导的,把登机牌和护照往柜面上一放,对官员笑出一脸灿烂。那官员看他着实长得可爱,也回了他个慈爱的微笑。 乔檀木就没这么轻松了,洛檎走到柜台起他就开始屏息了—— 官员在翻洛檎护照…… 他把护照放在什么东西上在照…… 他皱眉毛了…… 他翻页的手停了…… 难道…… 乔檀木都快要昏过去了…… 下一刻,“啪”,官员敲了个章,微笑递回:“Thanks。” “哗啦啦”——乔檀木手里的护照登机牌手机掉了一地……整个人激动得哭的心都有,全身发软,憋气过度到眼前都有点发黑,想哭又想笑,表情极其扭曲。 反倒引起了海关官员的警惕表情……查得特别严…… =.=b 等乔檀木过关,第二次计划扑上去抱住洛檎庆祝的时候,洛檎的包又被安检人员翻出来了:“Do you have liquid inside(包里有液体吗?)” 乔檀木那张纠结的笑脸再次凝结,都快憋成精分了。 皱眉走过去,应该不会啊,自己昨天确认过的:“Shouldn’t be……(应该不会?)” 乔檀木转头问洛檎:“液体,你里面放过液体吗?大瓶的?” 洛檎兴高采烈地点头:“有咯!”翻出来一瓶淡蓝色的果酒。 乔檀木:“……” 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工作人员刚要说:“You can’t……” 洛檎就低头扒拉,变戏法似的又变出一个很小的蛋糕,一手蛋糕一手酒,讨好地看着乔檀木,咬字不清地开始唱:“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Dudu,Happy Birthday to you!” 全场:“……” 乔檀木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亮又一酸又一暖,复杂得无以伦比……这几天兵荒马乱的,他都忘记今天是自己生日了。 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看着洛檎邀功似的表情,抱了抱洛檎:“谢谢。” 老外对这种事情向来挺喜闻乐见,尤其是洛檎还像个小孩子,于是这么个麻烦也显得像个小孩子演出的温馨闹剧。从工作人员到乘客稀稀落落地有人笑着给他们鼓掌,洛檎便愈发开心了,结果安检人员微笑完,一脸遗憾:“But you still can’t take the liquor onboard,I’m sorry my boy。(但你还是不能带酒精上飞机,抱歉啦小朋友!)” 洛檎大致听懂,试图散发小可爱卖萌气场,安检人员只是摇头,说只能扔掉。 洛檎抱着酒瓶子肝肠寸断:“哥!这要好几镑呢!” 乔檀木又好笑又心软,看后面的乘客都要不耐烦了,拿过他手里的酒准备去扔,说:“没事,这没办法的……哥忘记跟你说不能放液体了,哥的错。” 洛檎两眼泪汪汪,想了想,忽然抢过酒瓶子旋开,就很毅然决然气势汹涌地灌下去了! 周围人都傻眼了。 等乔檀木反应过来,小财迷已经牛饮鲸吸了三分之一下去,呛得直皱眉。 乔檀木无奈,看他不尽不休的气派,只好接过来把剩下三分之二自己灌下去了…… 安检人员和后面的乘客都彻底无语了。 两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拖着行李往登机口去。 洛檎喝得急了,比春节那次猛多了,脸很快开始泛红,和晒伤那次的颜色颇为相似,更像一只苹果了。 等上飞机坐下,洛檎已经开始有点头晕乎乎,但飞机太新奇了,他又强撑着睁大眼睛四处打量。 乔檀木帮他扣好安全带,拿小毯子给他盖好:“晕乎就睡吧,你个小财迷!” 洛檎眨巴眨巴眼睛,反应很慢,但坚定地摇头:“不要,我要看飞机。”他位子靠窗,于是敲敲小窗,还神志不清地试图把飞机窗推开……“热。” 乔檀木无奈,只好再帮他把毯子掀掉。 等到飞机总算起飞,洛檎用尽他最后一点HP值瞪大双眼,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地面建筑,被超重的感觉刺激得哦哦哦地连声轻呼。 乔檀木以为他怕,一边吩咐他不断吞咽以平衡耳压,一边伸出手臂把他圈进自己怀里。 等飞机飞平,乔檀木打算把他放开的时候,才发现洛檎居然已经睡着了,整张脸还是红红的。 乔檀木好笑,也不舍得把他放开。只是小心调整位置,让洛檎靠得更舒服一点。 乔檀木闭上眼睛,如释重负,这一天实在太刺激了。 低头看到洛檎脖子上挂的相机,随手拿过来打开从后往前翻,候机室、免税店群、机场流线型的灯带、自己在托运行李、那个“带上飘”的工作人员、自己在一脸苦大仇深紧张到爆地换登机牌……再往前最后一张是洛檎买的果酒和小蛋糕合影,小小彩色的两只,很可爱。 拍摄时间是昨天上午,应该自己理行李的时候他溜出去买的。 Happy Birthday。 好遥远的词了。 乔檀木收好相机,又小心地把洛檎慢慢往下滑的脑袋轻轻扶回肩头。 想了想,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谢谢。” 19、木云之上 洛檎毕竟没有睡足整个旅程,当然乔檀木也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睡足整整13个小时全程的。 洛檎在乔檀木怀里迷迷糊糊醒来,傻乎乎地就朝乔檀木笑了一下,还带着果酒的香味。乔檀木心里不由悸动了一下,帮他理理被压住的头发,指指窗外让他看蓝天白云。也不知道算是转移谁的注意力。 洛檎一下就扑上去了,哇来哦去,非常激动。 都是棉花糖啊棉花糖! 洛檎在椅子里一阵乱扭乱滚,脸贴在小窗上拉都拉不下来。 “吃不吃蛋糕?”乔檀木拿出洛檎买的生日蛋糕打开。 “吃!”洛檎其实都没吃过几次蛋糕,对着巧克力慕斯蛋糕星星眼。 哎,左手是棉花糖般的蓝天白云,右手是棉花糖般的蛋糕……洛檎觉得自己幸福得就要溢出来了!(……) 乔檀木拿起勺子直接准备开挖,被洛檎拦住:“要许愿的!”洛檎表情非常认真。对于小财迷来说,一块蛋糕的钱可能实现一个愿望,是件现代人发明的非常非常划算的事情,一定不能放过。 又是许愿了啊。 乔檀木想起半年前新年倒计时,而现在洛檎的确留在他身边了。 所以有些愿望上天是真的听得见的吗? 乔檀木闭上眼,默默在心里说:“愿所有亲人,和檎檎,都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至于其他的,就看缘分吧。 睁开眼睛,对上洛檎熟悉的笑容,半讨表扬地:“愿望里有我吗?” 乔檀木握起他的手:“有,当然有。” 不止是愿望里,我希望我的未来里也一直会有。 洛檎便觉得更幸福了,轻声用中文又唱了一遍生日快乐歌。飞机上轰鸣声空调声很响,于是隔绝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有歌声,有愿望,有蛋糕的甜香。 乔檀木却觉得自己比洛檎更幸福,他又恢复了爱的能力。 两人一人一把塑料勺挖着蛋糕吃,慕斯浓郁的味道直接影响方圆3×3个座位,搞得隔壁走廊上的一个小孩无比眼馋。 “对了,蛋糕和酒加起来也不少钱了啊?”乔檀木才想起来问。 “嗯还行,我把我攒的零花钱用了一半啦!”洛檎像个美食家那样慢慢感受着嘴里会融化的、像泡沫一样的慕斯,想想那叠堆老高了的硬币,还是有点小心疼。 “可是很好吃啊,我很开心……我很多年没有过过生日啦!”乔檀木笑得很温软,洛檎于是把对钱的心疼瞬间就挪到他哥身上了。 “我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的!”洛檎低头翻他的小包包。乔檀木有点惊讶:“不是有蛋糕和果酒了吗?” “那又留不下来的!你要像我留个洗发水瓶子一样留着果酒瓶子吗?”洛檎鼓起腮帮子看他。乔檀木笑。 “啊,这里!”洛檎终于小心翼翼捧出来。一张材质很好的宣纸,说叫冷金笺,慢慢展开,竟有一张麻将桌那么大,上面写满了各种字体、大大小小的“寿”字,至少一眼看过去,没有一个是一样的。 乔檀木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完!蛋!了! 这娃泡妞太有手段了…… (谢谢你了A型血同学,你这一句话里没有一个点是对的,真给A型血丢人。) 乔檀木心里的万千情绪和柔软爱恋都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感叹:“这是你们那边的风俗?” “不是的,”洛檎抚平被压歪的边角,费劲儿地跟乔檀木解释,“是乐芸姐姐看的清穿小说里四阿哥写给他阿玛的。” 乔檀木:“……” 不要这样好吗!!!穿越来的人说着什么四阿哥……很玄幻的好吗! “有一百个‘寿’呢!”洛檎自我夸赞着。 “真厉害!古代人都会那么多种字体和写法吗?” “没啊,我只会大概五六十种,剩下的都是百度的……四阿哥他好厉害……” 乔檀木:“……” 他已经不会吐槽了…… 乔檀木看着那些字,或飘逸或遒劲或天然真趣或如锥画沙,每个都那么认真用心。乔檀木听到心里的小风车转成了风火轮,带着光和热。小风车旁边还有一坨快融化的芝士,白白嫩嫩,拉出一丝丝的软香。让人快乐地想要咬一口。 乔檀木抱着洛檎说谢谢,哥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偷偷写的……都好几年没收到过生日礼物了。 洛檎说没事,以后我每年都会送你礼物的!把之前的也补回来。 乔檀木点头说嗯,好,好的。 而心里,像一个蓄电池一样,杳无声息地吸收存纳着这一刻的感动和能量。那里干涩了太久,如此迷恋这样柔润的感觉。 小窗上斜斜的光线洒在他们身上,那是一万米高空的阳光,暖得看不清颜色,是阳光的金色,天空的蓝色,还是云朵的白色。 洛檎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乔檀木的脸上,蹭了蹭。洛檎似乎要开口说话,乔檀木都能听到他嘴唇微张、微微牵动口腔、粘粘软软的声音,仿佛能看到嘴唇的样子。心跳过速……这是生日的狗屎运吗?! “哥,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洛檎的声音有点弱弱的。 乔檀木愈发口干舌燥,心里的小风车转得快能风力发电了:“什么?” “……飞机上有没有厕所?酒喝太多,我要尿尿。” “……” 乔檀木无语地站到走廊上让他出来,望着机舱天花板,觉得刚才那坨饱含情思的芝士顿时都被飞机螺旋桨绞杀得粉粉碎,还倒进马桶里直接被抽掉了。 知道飞机上有厕所,洛檎顿时如释重负,猛地起立……咦,没起来……再站,还是没起来……顿时惊恐:“哥!我变蔬菜人了!!!” “……”乔檀木长叹一口气,认命地俯身靠过去,帮他把安全带扣子打开,“是植物人,不是蔬菜人……” “咦,这是什么时候扣上的?”洛檎好奇得很,吧嗒吧嗒地掰着那个扣掰个不停。 “你喝醉的时候……”乔檀木无奈地拉了他一把,“赶紧去吧,再玩该尿裤子上。” 洛檎就势蹦出去,嘻嘻一笑,奔着厕所而去。 乔檀木不放心,在后面喊:“进去把门锁扣上,用完摁那个‘flush’按钮……” 旁边走道上的年轻妈妈在照顾自家还在流口水的小孩的间隙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感同身受的样子。 乔檀木囧。 洛檎成功完成首次高空解手归来,一身轻地坐回椅子里,乔檀木又去给他把安全带扣上了。 “一直要扣着啊?”洛檎扭扭腰,皱眉,不舒服啊。 “嗯,有过一次事故,是飞机遇到严重气流颠簸,猛地下落,整个机舱失重——噢,就是像你坐电梯飞速往下时的感觉——没扣安全带的人好几个头都撞到了天花板,头骨都裂了!” 洛檎惊悚地咬着手指头看他。 “还有如果你在飞机上大解,千万要等站起身以后再按‘flush’,不然那个吸力会把你屁股也吸在上面!就要等飞机降落工作人员把马桶拆了才能把你的屁屁救出来了!” 洛檎回想了一下刚才抽马桶一瞬间那摧枯拉朽的威猛吸力,顿时惊悚地把拳头都差点咬了进去。 乔檀木满意地拍拍他的头。 不要以为只有你会破坏气氛。 飞机偶有颠簸的时候则非常满足乔檀木的被依赖欲。每次出现严重的失重和超重感时,洛檎便会紧张地拉住他的胳膊往他那边钻。乔檀木一边勒住心里的诡异小怪兽,一边忍不住地享受着。 不过在乔檀木看来,平心而论,洛檎实在已经比他想象中胆子大很多了,至少比他胆子大。毕竟是毫无依仗得被挂在高空中,即使飞得平稳都吓人道怪的、即使只是偶尔颠几下,也毫无安全感可言。乔檀木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坐飞机时,2个小时的航班里就没放松过,不断受害妄想症一般地想象如果这时出事了,要怎么抓住椅子把手、抽出充气救生衣、把自己和爸妈捆在一起等等……相比之下洛檎已经淡定很多了。 过一会儿空姐过来发吃的,乔檀木顺手把两人的小桌板放下来,洛檎却一脸警惕地看着空姐。 乔檀木诧异:“你干吗?” 洛檎:“我不饿。” 乔檀木:“噢?” 洛檎:“也不渴。” 乔檀木:“嗯?” 洛檎:“所以我们就不买她的东西了吧?” 乔檀木:“……” ……隔壁座位上的妈妈又投来“你真不容易”的同情目光。 去剑桥的火车上有服务员推着小推车卖咖啡薯片的,洛檎印象深刻。当时坐在他们旁边的小男孩咔嚓咔嚓地吃着小推车上卖的品客薯片,香飘四溢,把洛檎嫉妒得都要哭了。 这次赶上他刚喝完果酒吃完蛋糕,一点不馋,所以要出这口恶气来着。 乔檀木无语,说是免费的,问他要喝什么。 洛檎瞬间释然,听完橙汁苹果汁可乐雪碧矿泉水茶和咖啡,毅然选择了咖啡。 他还没喝过呢!那个在严寒冬日里可以冒热气可以捂手的货他一直记在心里来着!执念啊! 乔檀木给他加了糖又加了奶,还反复提醒说挺苦的不好喝,但洛檎还是喝进去第一口就差点吐出来了,自然又全都归属给乔檀木,而乔檀木的苹果汁就这么被小苹果抢过去同类相残了。 洛檎拿苹果汁漱口,得意:“还是我们苹果汁好喝!” 乔檀木嘴角抽了一下,这孩子自恋的方式还真与众不同,自己喝自己不会瘆得慌吗…… 航班是飞中国的,机上自然有很多中国人。即使在China Town,洛檎也没听过那么多那么密集的中国人说话,一直凑来凑去听别人说话。乔檀木觉得,再怎么什么眼里出什么的,洛檎的样子都太猥琐了……嫌弃地给拎回来。 可洛檎还是很兴奋,他是真的从直观上感受到自己在离一个更熟悉亲切、更像家的地方前进着。即使他也从未去过那里,但至少那里的人和他说一样的语言,有相似的面貌。而且,那里也是乔檀木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小屏幕上时不时会切换出飞机的航线图,看着那根带着箭头的明黄色弧线在藏青色的地图上延展得越来越长,从西边那个岛,滑过一片叫做俄罗斯和蒙古的广阔大陆,然后慢慢向东南。 那里叫中国。 东南,东南,一路向南。 20、迁于乔木 到了。 天没有伦敦那么蓝,那空气中的湿热扑面而来的一瞬间,却熟悉得让人想哭。 对啊,不是“到了”,是:回来了。 乔檀木攥着舷梯的扶手慢慢下机,慢慢深呼吸。 他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概是有道理的,曾经他抱怨过的让人窒息的湿热,正在捂暖13个小时飞机空调的凉意,正在滋润干燥的眼睛嗓子和整个呼吸道。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地方正在悄然充盈。 沉静的乔檀木身后,是极其好奇和兴奋的洛檎。 对他来说坐飞机然后换个地方,在一定程度上和又穿越了一回没什么差别。降落时,他从空中就能看到楼宇都长得不一样,色调也不一样。舷梯上的广告都变成了中文,地勤人员都是和自己一个类型的脸和发色。所有的话他都听得懂了!这种幸福感就跟一个英文从来不及格的学生睡了一觉突然一口流利的伦敦音了一样。 可他还是分了至少三成的精力,小心翼翼地偷偷关注着乔檀木的神情和动作。 唔,虽然很严肃,但似乎还算淡定,至少没有那种悲怆欲绝下一刻就会呕出一口血来的样子……嘛…… 洛檎放下了一块小小的心。 他主动去牵着乔檀木的手往外走。 乔檀木觉得就像一块凝重的色块上忽然划过几滴清爽的水滴,有一丝的柔润。 一路再经过海关等出关,看着铺天盖地的中文,洛檎都要开心死了,就差像个小学生一样把所有字都读出来了。 中国海关也对洛檎的护照全无质疑,安然入境。乔檀木终于彻底放下了这颗担忧的心。 然后去行李转盘等行李箱。 乔檀木和洛檎在伦敦到得晚,于是行李出来得早,洛檎在那里大呼小叫:“哥!我们的箱子出来了!啊啊另一个也出来了!!!” 乔檀木扶额:“知道了别叫了……” 洛檎飞机上睡得很有精神,依然兴奋:“哥你看!那边那个箱子好丑!屎黄色的!” 乔檀木顿时崩溃——只呆了一年,留学生的坏习惯洛檎倒全学会了:回国还总以为旁边的人听不懂中文,于是各种口无遮拦肆无忌惮,总要挨很多白眼才能调整过来…… “闭、嘴。” “……噢。” 各自拖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走起路来就像两只一大一小的企鹅。 一路向外,航站楼里有很多餐馆,广告图片上各种浓油赤酱、色香味俱全。顿时洛檎又目不暇接了,看着就比英国那些好吃的样子!!! 要不是飞机上只吃不动,实在把洛檎给撑坏了,他已经要忍耐不住了。 经过肯德基门口,有个服务员在做营销:和你的朋友一起微笑合影支持2010年世博会吧! 另一只手拿了很多彩色氢气球,留影即送。 洛檎顿时走不动了,痴呆地看着漂在空中的彩色氢气球。 “哥,我们去支持这个世界……世博会吧!”洛檎一副快要流口水的样子。 他在伦敦路上看到过能自己飘起来的气球,但以为很贵,从来没敢要买过。 乔檀木不及反应,就被抓过去拍了个非常二的二人大头贴,一个人表情呆滞,一个人流着口水……然后洛檎如愿以偿地挑了一个苹果绿的气球。 增开心! 洛檎表示,他真心热爱支持世博会、真诚期待世博会的召开。 服务员被他真诚的笑容搞得很……惊悚。 “哥,为什么它会飘起来噢?”洛檎没手拿气球了,只好把绳子在小手指上绕了几圈,让苹果绿气球在自己脑袋的同等高度飘着前进。双手拉着箱子,然后时而用自己的脑袋去撞一下气球,气球弹开一下又会飘回垂直状态来,撞得不亦乐乎。 “为什么会飘起来?”乔檀木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来,氢、氧、氮的化学符号和原子质量背一下。” “……”洛檎立马静了。 乔檀木笑笑,也由他去,反正高考完以后不记得这些的人有的是,也不算bug。 两人慢慢往地铁走去。 4年前机场还没通地铁的呢。乔檀木很是感慨,当年父母是坐的机场大巴送他来,而回来时是他仓皇地打出租去医院……一来一去,天壤之别。 洛檎在伦敦还没坐过地铁,于是还挺兴奋的,用头杵着氢气球一路走,有时候还把球顶过去撞乔檀木,像是发明了什么新式玩法,撞中乔檀木的头就给自己加一分,非常自high,绝对的弱智儿童欢乐多。 很快弱智儿童就杯具了。 《S市轨道交通管理条例》第25条中明确规定:易燃易爆物品不得带入地铁。 “你好,这个氢气球是不可以带进地铁的。”安检人员拦住他俩。 ——氢气球中含有易燃易爆的氢气,属于危险品。 “!!!”洛檎震惊了。 乔檀木皱眉,然后反应过来:“这也算易燃易爆品?” 安检人员点头:“是的,请理解配合,谢谢。” 乔檀木无奈,只得转向洛檎:“不能带……算了,以后哥再给你买,这个不贵的。” 洛檎抱着氢气球,半真半假地抽抽鼻子。 乔檀木叹口气,四下张望,然后拉过洛檎跟哄小孩似的:“看到那边那个出站的小妹妹没有?我们把气球送给她好吗?” 洛檎再抽抽鼻子。 “小妹妹肯定会很开心的,好不好?” 洛檎很不情愿,但知道如果不送出去就不能回家了,只好抱着心爱的苹果绿走过去,弯下腰:“小妹妹,这个送给你……我们不能带进地铁……” 小妹妹“咦”了一声,抬头看妈妈。旁边的年轻妈妈看了安检人员一眼,安检人员点点头。 洛檎犹自不舍:“你要好好对它……” 小孩妈妈不由笑起来,拍拍小孩:“说谢谢大哥哥。” 小萝莉接过气球开心地笑了,奶声奶气学样:“谢谢大哥哥。” 大哥哥快哭了。 那对母女携那抹苹果绿慢慢远去,都快出站了,洛檎还在苦哈哈地遥望目送:“一定要好好对它啊~~~~~~” 乔檀木叹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一个奇葩。 一方面洛檎的要求真的不多、生活真的很朴实;但另一方面,似乎要满足他的所有需求,又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这到底是肿么回事呢…… 好在地铁里人不多,俩人辛苦地把箱子全部挪到地铁上。四个箱子加背包,加起来足有100公斤,飞机上乔檀木睡得不好,再加上洛檎时不时就灵魂出窍地抽风、意外频出,乔檀木瘫在座位里觉得自己都快累崩溃了。 洛檎还精神百倍,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支笔,在刚才随气球一起送的一张苹果绿小卡片上涂涂画画,很是自得其乐。 过一会儿画完推到乔檀木脸上。 乔檀木睁眼就看到卡片上画了个男生,拖着四个箱子、背着两个包,衣服歪歪扭扭,全身冒汗,表情苦逼幽怨,累得跟死狗一样,大腿上还挂了一只乱蹦乱跳闹腾得像一团幻影的苹果。下面写着:2009年6月29日,我们回家啦。生日第一天快乐! 乔檀木不禁乐喷了,指着那个苦逼的男生道:“我也没这么惨吧……” 洛檎嘿嘿笑,狗腿地帮他捏肩。 乔檀木也笑:“不用不用,那两个小箱子是你拖的嘛,你也够累的。”伸手也给他捏捏。 “不不我帮你捏!” “我也捏我也捏。” “……” 两个大男生在地铁里闹成一团,迎来几位中年大妈的慈爱目光。 过一会儿,地铁的电视开了,洛檎简直“哇”了一声。之前屏幕全黑,他还以为是塑料板呢。 地铁里都有电视机,太霸气了!伦敦地铁不要说电视,手机都没信号…… 洛檎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广告,乔檀木把贵重物品抱好,眯眼小寐,在线路图上指了个站,让洛檎到站叫他。洛檎看着电视头也不回说好的。 两人身前是箱子筑起的长城。箱子下面都是滑轮,没过一会儿就开始随着车子刹车加速和转弯会滑来滑去。 洛檎很快就管得一个头两个大,抓住这个跑了那个,像个生了太多孩子的妈,狼狈不堪。洛檎又不想吵醒乔檀木,整个手忙脚乱,抓狂得都想跟箱子一起满地打滚算了。最后还是慈爱的中年阿姨捐献了她纸箱上捆的绳子,帮他一起把箱子串在一起,才算天下太平。 洛檎无比感恩,连连道谢,然后拎着一串大闸蟹箱子继续看电视。看到美国喜剧家庭录像和耍人的恶搞节目就捂着嘴笑,怕吵到乔檀木。 受到整人节目的启发,洛檎想了想,又拿笔在那张卡片背面写:for sale,然后插在乔檀木胸前的口袋里,拿相机拍了张“待售海龟流口水困觉照”。 然后缩在椅子里自得其乐地无声大笑。 地铁况且况且况且地开,载着for sale的大海龟和小海龟,开向回家的路。 21、历历在木 到站了。 两个苦逼孩子又把四个箱子吭哧吭哧一路挪出地铁站、升回地面。 一起长吁一口气,又都是一头汗。 检查贵重物品有无遗失的时候,乔檀木发现那张for sale的卡片,无语:“丫还会秀英语了。” 洛檎摸摸头,心想这也不能怪我,我还斟酌过的,不然难道要写“出来卖的”么? …… 地铁出来再打车,乔檀木上车便摸出纸巾给洛檎擦擦,怕他一会儿暴晒一会儿空调,别再生出病来。 洛檎第一次坐出租,边擦汗边各种兴奋观察。良久发出感叹:“哥,这世界真好啊,你说我都体验了多少个第一次了啊。” 出租车司机:“?” 乔檀木:“……” …… 一路开向乔檀木的家,近乡情怯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原本光秃秃的马路中间挖了一溜儿花坛,姹紫嫣红; 离家四条马路街口的一幢老居民楼被拆了,变成了理发店; 越来越近。 相距100号。 地价是涨成什么样了?连邮局居然都被拆掉了。 相距50号。 原本的一家小服装店变成了一家便利店。 相距20号。 一条原本卖菜的小弄堂被整肃一清,也不知道附近居民都去哪里买菜了。 相距5号。 那家大大的中药店倒依旧散发出浓厚的中药汤味…… 相距…… 看到那幢青灰色的楼,乔檀木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它一点都没有变。 闭了闭眼睛,付钱、从后备箱扛出箱子。 “檎檎,到家了。” 洛檎小心翼翼地悄悄看了他一眼,乖巧地应了一声,麻利地钻出来帮忙。 那是一个挺老的小区了,大约是90年代造的,洛檎低调而好奇地打量着黑色的老铁门。绿化不多,却有因为年岁久而茂密的几棵大树。台阶上的小瓷砖已经零星脱落,高低不平的斜坡上停了东一辆西一辆的自行车,歪歪斜斜的。 两人拉着箱子往斜坡上走,箱底轮子发出有节奏感的骨碌碌,骨碌碌,混搭着树荫上的蝉鸣和马路上的喇叭声。 洛檎跟在他背后默默拉着箱子,揣度着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却一直到两人走到楼门口也没想出来。 乔檀木在三号楼前站定,有些迷惑。 大楼底层门口加了智能系统,要输入密码。 什么是密码? 乔檀木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甚至退回去几步,抬头看看这幢楼和楼牌号。 “哎,哥。”洛檎看他空白的眼神,平白有些心疼。 “谁啊……”门房间的门卫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乔檀木不认识他,三年多,保安也换人了。 “我住这边的,几年没回来了,这个是什么密码啊?”乔檀木觉得自己的声音听着特别平静。 “你住这里吗?密码是你家固定电话的最后四位,再加井号,就好了。”保安还是有点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家里的电话号码。 乔檀木又有一瞬间的迷失。可是…… 6489。 家里的电话像刻在芯片上一样,即使三年没有触碰过,也丝毫不影响它在0.01秒后就能蹦出来。 乔檀木笑笑,有点辛酸的样子,说我试试。 关上大门,慢慢地输入6、4、8、9、#。 滴,一声短鸣。 推开门。 犹如一个仪式,我真的回家了。 电梯上到14楼,推开走廊的铁门,走到最后,1406,是他的家。 乔檀木深吸了一口气,摸出钥匙。 微抖地插进去,却比想象中顺利。 洛檎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乔檀木一直没拧开钥匙:“我其实……不太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后来是我姑妈收整的。” 洛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乔檀木想象过,姑姑是把家里改造一新、以防自己触景伤情;又或者连她都不曾愿意走进这个伤心地,家里就会和他三年前落魄走时一样破落凄凉,满是灰尘。 乔檀木深吸一口气,手轻轻一拧。 咔嗒。 乔檀木有些吃惊。 屋内窗明几净,显然有人打扫,而夏日灼热的阳光洒了满满一室,和最后记忆中的寒冷彻骨相比,犹如冰火两重天。 拖着箱子慢慢走进去,一切都那么熟悉而干净。从搬进来就开始用的折叠餐桌、贴了很多照片的老冰箱;转弯到卧室,是老式花纹的床单被套,和有些裂纹的天花板与墙壁;自己的房间,书架上都还是中学毕业留下的书籍…… 屋里并没有摆放遗像。 这个屋子的一切,都让人觉得似乎主人们昨天刚刚离开,只是外出旅游罢了,很快就会回来。 岁月在这一刻凝滞,记忆静谧地停留,细小的灰尘几十年如一日地在阳光中翻腾喧嚣。 空气中,日晒、木头家具、纺织物、书籍、樟脑丸,各种味道会融合成这个房间独有的味道。离开得足够久,才会体会到,每个屋子都会有不同的味道。 乔檀木闭上眼睛,很慢很慢地呼吸。 直到衣服下摆被人拉了一下,他几乎吓了一跳,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洛檎担忧地看着他:“哥,你还好吗?” 乔檀木微微松了一口气,微笑中带着忧伤:“还好,还好。” 有些事情,知道,和直接面对,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他无比感激姑妈和姑父一家人,给他布置出恍若完整的一个家。 站在32度的室内,洛檎已经一身的汗,拎起长发捏着散发脖子里的热气。乔檀木下意识地拿过空调遥控器一摁,滴的一声之后,他才意识到,居然家里没断电。 一怔,转身又跑去浴室拧开龙头,居然也有水。 乔檀木愣在当场,难道上次跟姑妈说暑假会回国之后,即使他故意隐瞒了回国日期,他们还是帮他重开了所有水电煤? 只为了让他觉得,他真的只是离开了一下下而已。一切都没有变。 之前过于紧张而忽略的情感,在这一刻反而闹得眼中起了潮意。 洛檎略显紧张地拍拍自己的肩,张开双臂:“要哭吗?我始终坚持哭是不丢人的啊……来哭!” 乔檀木笑了笑,说:“没事,你要不要先洗个澡?一身汗吹空调,一会儿该病了。” 洛檎的确是浑身上下粘得难受来着,但一方面还是很担心乔檀木,他总有种错觉,觉得好像自己一个转身,乔檀木就会趴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另一方面,他从踏进屋子起,就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几乎是踩着乔檀木的脚印在走,小心翼翼地不敢妄动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感觉这个屋子就像一个封存起来的圣地,凛然不可侵犯,只能由乔檀木慢慢拆封开来,旁人才能慢慢跟着踏进去。 洛檎于是摇摇头:“哥你先洗吧!我……先吹会儿空调。” 乔檀木似有所感,没有勉强。应了一声,帮他开了电视——连有线电视费居然都交了。 乔檀木有点不敢去翻衣柜,宁可麻烦点开了行李箱,翻出在伦敦时的睡衣睡裤。 关上浴室的门,乔檀木忽然有点茫然失措。打开水龙头等热水的时候,似乎觉得该做什么,但想不起来;而手里的睡衣睡裤,也想不起原本是放在哪里的…… 能听到厨房的电热水器随着热水龙头拧开,发出轰的一声,打上了火。 乔檀木脱了衣服,又茫然地站了会儿,水热了,调调水温,便踏进浴缸。 然后刚才想不起来的细节,都慢慢想起来了:以前等热水出来前流出的冷水,父母会备一个塑料桶接着,用来冲马桶什么的节约用水;而睡衣睡裤是放在拉开的抽屉上,不易被打湿……三年多没这么做,什么都忘了。 乔檀木站在花洒下,麻木而茫然,一些记忆的残片和水流一样不受控制地冲刷着他。并没有很多哭的欲望,只是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这个想回而不敢回的地方。 冲洗完了,突然发现毛巾没拿,只好伸出头叫洛檎给递进来。结果头一伸出去就笑喷了: 伦敦的宿舍还没有用遥控器的电器,于是这是洛檎第一次接触遥控器。虽然在乔檀木家里洛檎已经收敛低调很多,但终于还是抑制不住玩得不亦乐乎了。只见他拿着遥控器,一会儿背对电视机按,一会儿把遥控器裹在沙发靠垫里按,一会儿跑到阳台按,一会儿让信号穿越自己的肚子按,每次电视机接收信号成功换台,便会讶异地“咦”一声,觉得这货无比高级。 于是电视里就一会儿无比苦逼地“老婆你听我解释啊你听我解释”,一会儿“两国就此达成初步共识”,一会儿“噢灰太狼来啦大家快跑呀!”,一会儿“只要988元!你没听错只要988元!!!还不来抢购吗!” 乔檀木低低地笑起来,有点想冲出去用力抱一下洛檎。 不过低头看看赤裸裸和湿漉漉的自己,还是算了,大象还是不能随便遛的。 22、慈眉善木 等洛檎也洗刷完毕,两人开始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搬挪归类,都穿着熟悉的睡衣,拿着熟悉的书籍杂物,只差了24个小时,却处身在另一个熟悉的地点。这让乔檀木有种奇特的穿越感,好像是从未去过英国,又好像是还并未回到中国。 洛檎莫名地有点不敢把自己的东西往乔檀木家的橱柜里放,虽然其实他也没多少东西……就一套古代衣服和几件现代衣服,笔墨纸砚,明信片,和他最宝贝的袜子礼物袋。 乔檀木家里的一切还都按原状放着,衣橱里还是乔爸爸乔妈妈的衣服,架子上也有各种各样的装饰品纪念品,三人的合影,乔檀木以前做的航模。 这里和宿舍不一样,这里曾经是一个完整的家。 洛檎发着呆,戳戳照片上的小乔檀木,转头弱弱地说:“我的东西就放在箱子里吧……” “干吗?”乔檀木很诧异。 “没,不是……就是……哎……” “你不用……”乔檀木却忽然懂了,“在伦敦怎么样,在这里就怎么样,一会儿再去给你买几件衣服,国内衣服便宜,咱买得起。” 洛檎一年里长高了十多公分,原本只过乔檀木肩膀的,现在已经快到鼻子了。 不过最终乔檀木也没动父母那间房间的衣橱和摆设,只把自己的衣橱和柜子又理了一下,给洛檎挪出个空来。两人的物品还是挤在一起,果然是伦敦怎么样,到这里还是怎么样。 整理停当,乔檀木终于坐下来,关了电视,拨通了姑姑家的电话。 姑妈其实看到来电显示就哭了,接起电话说了句“笃笃啊……”就说不出话,良久,又尽量换了轻松的口气,埋怨他不早说,一个人拎那么多行李回来……乔檀木红着眼圈强作笑容一一应了,对面说什么都乖乖点头,吸吸鼻子。 洛檎从未见过乔檀木这么乖乖的样子,在一旁看得很好玩,伸手捏捏他的脸,被瞪了一眼,可惜红红的眼睛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说好晚上接风洗尘,挂了电话,洛檎独自犯愁:“你打算怎么跟他们介绍我啊?还是我们那个时代好,我把你带回去,就可以跟爹娘说,这是我买来的小厮。” 乔小厮……无语望天——尼玛这哪里好了?! 洛檎还在继续自说自话:“要不我晚上躲出去吧,你们吃完再回来。” 乔檀木摸摸他还没干透的头发,没了乐芸的吹风机,洛檎的头发都搞不定了:“等你来想这个问题,黄花菜都凉了,走了,先出去买东西。” 洛檎顿时又开心了,把头发随意扎起来,换了T恤跟着出门。 乔檀木拉着他穿小巷、过马路,冲向最近的大超市。好在虽然家周边很多地方变了,乐购还是在的。 洛檎看到那和英国一样熟悉的tesco乐购图标,居然有点“家乡遇故知”的味道,手舞足蹈地就冲进去了。 刚才一边整理东西,乔檀木已经一边留心了要添置什么,在超市直奔目的地。鉴于洛檎在机场推车撞人的不良记录,乔檀木取消了其推车资格,指挥洛檎东奔西跑。 “毛巾两条”。 洛檎就嗖地跑过去,迅速比对性价比,叼回来两条扔车里,睁大眼睛。 乔檀木摸摸他的头,指个新方向:“吹风机!” 长毛大狗洛檎嗷的一声,就又撒欢地跑出去了。 乔檀木大爷表示非常满意。 结帐时乔檀木可有可无地递过去家里翻出来的乐购会员积分卡,居然还能用,又是一阵感叹。 出来以后乔檀木又带着去服装店买了几件衣服,终于体会到了妈妈打扮儿子的心情。 本来洛檎穿的都是乔檀木偏小的旧衣服,从尺码到风格都不合适,这次换上潮潮的T恤,潮潮的牛仔中裤,潮潮的球鞋,潮潮的墨镜和棒球帽一压,再加上一头有性格的长发,乔檀木简直爱不释手,觉得满大街都是星探,在两眼放光地觊觎自家阳光又帅气的苹果。 两人赶在太阳下山前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边走乔檀木边给他介绍家里情况。 乔家人丁很不怎么兴旺,乔檀木只有一个姑姑,姑姑的儿子比他大六七岁,现在小孩都上幼儿园了。而乔檀木的妈妈老家并不在S市,路途遥远,交往不多,因此可以说亲戚只有姑妈家了。 洛檎听得很轻松,这么简单的家族关系,在古人面前简直弱爆了:姑姑、姑父、表哥、表嫂、外甥,完。 洛檎闲来无事,背洛家族谱给乔檀木听,听到什么姨妈家的内侄娶了姑爷的大伯家的姻亲的女儿,乔檀木终于崩溃地用一颗茶叶蛋塞住了洛檎的嘴。 太阳下来以后有些小区里的孩子开始出来玩,他俩进小区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孩的羽毛球打到了最高的树梢上,那个高度大概连乔檀木用球拍去够也够不到,小孩急得直跳脚,保安大叔也法子。 下一刻,洛檎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就地一放,乔檀木眨了下眼,洛檎已经蹭蹭蹭几下飞一般地爬到了树顶,一抖树枝,球便掉了下来,小孩子一阵欢呼。 乔檀木:“……” 洛檎又跟猴子般熟练地爬下来,拍拍灰,完全若无其事地拎起大包小包继续走。 乔檀木无语了:“你爬树怎么可以爬这么快?”像丛林原始人似的…… 洛檎愣了一下:“你不行?” 你才不行。乔檀木又要吐血了。 在洛檎穿越之初,乔檀木是好奇过洛檎在那个世界的生活模式的,但后来洛檎越来越像个现代人了,便忘了自己身边是个山里长大的野孩子了。 乔檀木于是又开始无条件溺爱,心里骄傲地想,我的人就是不一样,连爬树都爬那么快! 谢谢你了,唐僧的人不但会爬树还会变成真的苹果钻到妖怪肚子里去呢好吗。 两人前脚刚进家门放好东西,后脚姑妈一家就到了。一家人三年多没见,姑妈立马又红了眼圈,抱着比自己高好多的侄子心疼得不行,只一叠声地叫笃笃啊,回来了啊……浑没注意到屋里还有个洛檎。直到小外甥贝贝惊喜地喊了一声:“会爬树的猴子哥哥!”显然眼见了刚才那场动如脱猴的爬树表演。 洛檎的表情瞬间扭曲 乔檀木一下子笑喷,揉揉红了的眼圈,正好给大家介绍。 洛檎的身世版本比起当初介绍给乐芸的,已经升级到了不止2.0版本,以洛檎莫名存在的身份证为基础,整个故事编得栩栩如生,连乔檀木都佩服自己:洛檎,男,浙江温州雁荡山附近某山区出生,父母90年代去英国做服装贸易生意,把独生儿子托给家里老人照顾,几年前老人去世才去英国跟随父母,但英语教学跟不上,夫妻俩又忙生意没空管孩子,觉得这么耽误下去不行,便托付给乔檀木带回国,帮找个学校,费用会每个月银行划账过来。 一般情况下,这种托付还是有点奇怪的,但挡不住乔檀木继续编,说是初到英国时便凑巧认识了那对夫妻,乔爸乔妈离世之后,乔檀木得到了对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其实不用什么催人泪下的小故事,光说自己发烧无力的某次洛檎给自己送了次退烧药,就足够让姑妈乔暄和潸然泪下。 洛檎在旁边看得巴瞪巴瞪直眨眼,饶是乔檀木刚跟他对过口径,乔檀木那像模像样入情入理的信口雌黄,还是惊得他差点忘记配合表情。 他一直以为他哥是老实人来着!这哪里老实了?!哪里木笃笃了啊坑爹呢嘛掀桌! 姑妈乔暄和却一下子就把洛檎当作自己人了,听他的身世,和自家可怜侄子几乎殊途同归:有父母也跟没有差不多,这长到快二十岁,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却没几年。 乔檀木这故事编得着实辛苦,硬是编得和洛檎的真实身世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洛檎都不用演,就有那种和父母离别多于相聚、孺慕之思求而不得的意味。而温州商人那么多、浙江山区那么大,姑妈姑父只要不起疑,根本找不到破绽。 似乎为了配合剧情发展,乔檀木的手机就响了,乔檀木看了一眼就递给洛檎:“你爸的。” 洛檎接过,边打边往里屋走,除了第一句“喂,爸……”之外,后面叽里咕噜的话,听着都似懂非懂。 等洛檎接完电话回来,眼圈红红的,乔檀木心中暗赞演技不错,却不知洛檎并不完全是装的,那世的语言,他已经一年没有说过,如今即使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手机,说着“爸妈我到了,我很好,你们放心”,也足以让他感伤起来。 乔暄和作为姑妈,原本对侄子身边凭空多出的陌生人总是有点提防的,但瞧洛檎这单纯的样子,却又开始有点怜惜这小孩,甚至觉得让这两个孤苦伶仃的娃在一起相依为命,简直让人更加心疼了。 姑父廖刚原本一直担心妻子和乔檀木久别重逢会触景伤情,这会儿突然横里插进来洛檎这么一档子事儿,洛檎又长得一副师奶杀手模样,顿时冲淡了悲伤,倒也是歪打正着。 廖刚是公安局经侦总队负责信息安全部分的,习惯性审视陌生人。 乔檀木却似乎想起什么,拿来洛檎的护照和身份证给廖刚:“我也搞不太清如果洛檎要在这边读书是要什么手续,不过好像需要办个暂住证什么的?洛檎的爸妈已经入英国籍了,老人又都去世好多年了,户口本也不知道在哪里……这事儿能不能麻烦姑父?” 廖刚还没说话,乔暄和已经答应下来:“他办这个比你自己去跑方便多了,你就交给姑父吧!” 廖刚看了看那个身份证和护照,倒都不像假的,还有英国的出境海关敲章和中国的入境海关敲章,应该没什么问题。 叙完离情别意,又交待完洛檎的事儿,后来吃饭的气氛变得轻松很多。留学的趣事、将来找工作的打算…… 而乔檀木的外甥贝贝对自家表叔没啥兴趣,倒是对会爬树的猴子哥哥一见钟情,席间一直试图拉他出去爬树表演给自己看……乔檀木时不时投来促狭的一笑,洛檎内牛满面。 几年后厦门大学开出了爬树课,洛檎一直遗憾地表示自己生不逢时。如果有爬树专业,他一定是可以直研保博留校当教授的…… 那天一家人在饭馆吃到人家歇业打烊,贝贝已然趴在妈妈怀里睡着了,还攥着洛檎的手指头不放。 洛檎除了会爬树的先天优势,又有长期逗小和尚们玩的后天积累,加上有心报答乔家人,成功地把贝贝哄得团团转,一口一个苹果哥哥,而转身叫起乔檀木来就是表叔,搞得乔檀木对这个辈份关系无比郁卒。 回到家,晚上怎么睡还是个问题。 如果乔檀木睡自己房间,洛檎睡乔爸乔妈的大床,两个人都觉得很奇怪; 如果洛檎睡小房间,乔檀木睡在父母的房间,乔檀木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如果乔檀木睡自己房间,让洛檎打地铺……那简直是脑子有毛病。 乔檀木为了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纠结了整整五分钟,最后决定先两个人都在乔檀木的床上先凑合一晚吧……好在那床不比双人床小多少,所以倒也不显挤。 在愈发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第一次半拥着洛檎挤在一个小床上,乔檀木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宁静踏实,整个人像被月光抚平过;想要更近,但却不会因为现有的距离而急躁焦虑。 两人都带着7个小时的时差,晚上11点也不过是英国的下午4点,于是齐齐睁大着眼看天花板,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洛檎开口:“哎……这就算是……回国……家了?” “嗯,对啊。”乔檀木调整了个姿势半抱着他笑,洛檎还记着那个烈士归国版本的措辞呢。 的确一天多的时间,过得跟做梦一样。好像前一刻还在被洛檎带上飞机的果酒搞崩溃、还在飞机上吃着生日蛋糕,下一刻已经和家里人坐在一起晚餐,现在躺在久违了的自家床上发呆。 楼下偶尔会有汽车“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的女声,在夜晚显得特别清晰,一如记忆中的声音。中学还是少年时,趴在书桌前写作业,就听着这“倒车请注意”,有时候还夹杂着马路上洒水车单调的“啦哆唻咪”,当时觉得烦躁不堪,现在却能让心无比宁静。 “怎么样,适应吗?”乔檀木转头看看洛檎。小孩脸上镀着窗外路灯的桔黄颜色,乖乖的,简直有点像动画片里的场景。 洛檎笑起来:“嗯,很适应,我很喜欢这里……” 即使建筑、服饰也都已然和那个世界不同,但语言、长相、食物、长辈看小孩的眼神、甚至空气中一切气息,却还有依稀的相似。 “那个……”又过了一会儿,洛檎调整了下姿势,侧躺过身来开口,“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乔檀木一怔,这句台词有些耳熟,仿佛是两人初遇不久时的事儿了。但他似乎又能感受到什么不同。一年前是那种作为陌生人怯生生的、怕被嫌弃怕被厌恶的试探恳求,而现在所谓的添麻烦,不是指给自己,而是因为彼此的相互依赖,而要一起编故事瞒哄乔檀木的家人。 很微妙。 从对峙的两个人,变成了同一阵营反倒去面对自己的家人。这种感觉复杂不可言说,却让乔檀木心里有种奇特的成就感和隐秘的幸福感。 “怎么会……你看我娘娘,她多庆幸我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回来。”乔檀木也侧过身看着他,把他一缕头发抿到耳后去。 洛檎笑了一下,得意却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来,给哥抱一下。” 洛檎笑着往乔檀木那边凑了凑,乔檀木便伸出手臂揽住他,抱个满怀。终于更近了。 乔檀木安静地呼吸,直到洛檎先困意弥漫,慢慢不动不说,渐渐睡着了。 乔檀木觉得自己一直似睡似醒,处于一种现实与梦境的交界。隐约能感觉到窗外渐渐亮起,马路上的喇叭声多了起来,豆浆大饼的味道似乎也隐隐绰绰飘来,电视传来声音模糊而腔调熟悉的央视新闻…… 乔檀木半睡半醒地揉揉眼,哑着嗓子嚷:“妈,电视机声音轻一点!” 喊完半分多钟,那新闻播报声依然固执强硬地响着,乔檀木不耐地皱起眉,想要扯起喉咙再吼一嗓子,突然醒了过来。 他的家,甚至不会再有人在早上打开电视了。 心头忽然像被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攥住拧了一把,酸得滴出血来,眼泪汹涌而出,杂乱地没入枕巾里。 可以胡乱发脾气、被父母疼宠的年岁已经过去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再这么承受他的乱发脾气而不生气了。 洛檎被他嚷得从梦里醒来,迷迷蒙蒙地问了句什么,乔檀木说没事,把他抱得更紧些。然后独自无声却近乎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场,直到筋疲力尽,慢慢再次入睡。 23、木光之城 那天之后,乔檀木渐渐平静淡定下来,带着洛檎一起适应他们的新生活。 虽然同样是这两个人,但似乎从宿舍换到了家,一切就带上了独特的家居风格。 乔檀木打电话订了光明牛奶,每天早上会送上门。门前闲置了三年多的牛奶箱终于又派上了用场; 报纸和塑料瓶都可以积累起来,然后等小区里收废品的老伯来收,换一根冷饮的钱; 帮洛檎去买一些文具的时候,那个文具摊的老爷爷居然还隐约记得乔檀木,说这边长大的孩子多半都在他这里买过文具,他都能认得; 用洗衣机洗衣服,都要留到晚上十点以后,因为那时电网波谷,电价会比白天便宜。那时候走廊上就能听到好几户人家都在洗衣服,也包括了乔檀木和洛檎家,一走廊的洗衣机发出轱辘,轱辘,满满的都是家的声音。洛檎还很切题地感叹了一下“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大家洗衣服的时间都是很统一的。 国内没有烘干机,洗完以后就要晾起来。晾衣服的走廊用的是声控灯,洛檎晚上穿着睡衣踩上凳子去晾衣服,每次灯灭了就吼一声“要有光!”,然后整条走廊的灯都亮了……这是在英国时走廊里一个基督徒跟洛檎讲的故事,没想到洛檎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这一句,一副以上帝自居的样子,搞得乔檀木非常非常囧; 乔檀木回来第二天就意识到,习惯性地买了面包当早饭是脑子坏掉了,转而每天早上带着洛檎转战各摊点,变着花样地买粢饭团、蛋饼、包子、甜咸大饼、皮蛋瘦肉粥、豆腐花……洛檎发现当吃货还可以如此低成本运作,幸福感动得几乎欲仙欲死…… 即使天很热,洛檎还是很有兴趣到处逛。高楼伦敦有,商厦伦敦有,乔檀木便带着洛檎主要逛逛S市老风格的建筑,石库门啊老别墅啊,并重点推出了寺庙。按乔檀木的想法,洛檎从小一半时间在庙里长大,这有一年没见过庙和大和尚了,应该很亲切和思念吧? 结果……连乔檀木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三年里,似乎这座市中心的大庙大修过,他们晚上才到,夜色中看过去,完全像东南亚风格,灯火璀璨,不愧是传说中的渡劫圣地。 洛檎更是没见过那么金碧辉煌的寺庙,这尼玛是庙呢还是皇宫呢?整个三观被冲击到了的样子呆若木鸡,乔檀木赶紧给拉走了。 其实在整个S市多日游里,洛檎都需要被乔檀木拉着走,尤其是过马路的时候…… 英国的行车方向和大多数国家是反的,汽车靠左开,所以过马路的时候先看右再看左。于是回到国内要改成先看左再看右的,洛檎顿时就凌乱了,每次过马路,都把头甩来甩去甩来甩去像羊癫疯一样。 某次洛檎终于抓狂地抱怨:“为什么这里跟英国过马路不一样的啊!我路都不会走了!” 乔檀木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女孩子就投来极其鄙视的一眼,啧了一声,扭头走了。 洛檎无比无辜茫然地问乔檀木:“她干吗白我一眼?” 乔檀木默默望天:“因为你装逼了……” 洛檎躺枪:“为什么这就叫装逼?” 乔檀木觉得这事儿还真是很微妙,不太好解释,勉力回答:“因为……呃,一般会觉得欧洲比国内好,所以你一副在国外呆了很久、数典忘祖的样子,就叫装逼。” “为什么觉得国外好呢?我很喜欢这里啊?”洛檎还是觉得很不好理解,吸了一口手里的珍珠奶茶,然后掰着手指数,“你看,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还便宜、牛奶可以送上门不用我们每周去扛回来、所有的字和话都看得懂听得懂、然后塑料瓶还能换钱!哇塞!无敌了!” 乔檀木觉得这段话总结起来,就是国内同时满足了洛檎作为吃货和财迷的双重需求,因此轻易地俘获了洛家小公子的心,志愿成为自带干粮的五毛党。 “其实也不是……我们是用国内赚的钱在伦敦花,当然会觉得贵,但如果是在伦敦工作伦敦消费,就可能还比国内便宜一点。”乔檀木有点费劲地解释。 洛檎皱眉想了想,决定还是更喜欢国内一点。 乔檀木笑,他都不知道洛檎对中国如此坚贞不屈的热爱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培养起来的,甚至超过了很多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前两天他们走在马路上,跟在两个老外后面绿灯过马路。老外不知道中国红灯时车依然可以右转,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便在那里抱怨:“It’s the red light,isn’t it!(这明明是红灯啊?!)”,另一人便有点嘲讽地答道:“It’s in China,you know。(中国嘛,你懂的。)” 乔檀木还没说什么,居然旁边洛檎就追了两步上去,特别认真地跟人家解释,说在中国红灯是可以右转的,那些车辆没有违反交通法规。 其实当时洛檎刚开口就后悔了,他那点三脚猫水平的英文有点组织不清楚,一下子就红了脸,求助地看向乔檀木。乔檀木只是朝他笑,鼓励地点点头,洛檎想了一下,便愣是磕磕绊绊地用英文短句勉强解释清楚了。老外也有点傻眼了,觉得说人坏话被抓个现行,又觉得洛檎的样子很可爱,并没有敌意,便笑着点点头,说“I didn’t know,I’m sorry。(我原先不知道呢,抱歉。)” 洛檎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It’s OK。”末了还朝人家挥手告别。 乔檀木就一直看着他笑,觉得这小孩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让人直想在那火红火红的苹果脸上咬一口。 而在他心中,他也颇有些感谢洛檎这种奇异的维护感,当他自己都不知道回国会面临什么、是不是还适应、听到很多人说你回国干吗国外多好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亲密的人如此无条件地喜欢着这个地方,那么也会给他多一点信心。 而且,嗯,怎么说呢,因为这个人是洛檎,一切也就更不一样了。 而其实,这也是相互的。 乔檀木是洛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归属感,而如果这个地方才是乔檀木长大的地方、有他的家人、有认识他的邻居和卖文具的老伯,那在洛檎这个古人心中,这就是乔檀木生根发芽、死后也要落叶归根的地方。只有乔檀木回到他有根的地方,洛檎才会觉得到了家。 何况……洛檎捧着奶茶在马路上原地起跳了一下,听着裤子口袋里的一串钥匙发出哐啷哐啷的脆响,便得意而满足地笑了……回到家他才有钥匙了啊,可以自由进出的地方,才是家嘛! 乔檀木不知道他又发哪门子的疯,边过马路也能像个僵尸一样突然蹦跶一下,只好无奈笑着伸手过去拉住他没捧奶茶的手,牵着小孩过马路。 从这个角度来说,乔檀木阴暗地认为,贝贝小朋友对自己这个亲表叔一点不亲,但对苹果哥哥缠得不行,那完全是因为那两个人都很不靠谱、物以类聚造成的,和自己不善于逗小孩子那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虽然阴暗了点,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一定程度上说,乔檀木的理由也是有道理的。 贝贝现在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跟着洛檎“玩弄”走廊里的声控灯,一大一小正在试图找出声控灯受影响的临界音量。乔檀木看着他俩站在走廊里,从轻声到大声地一遍遍喊“要有光”,然后在灯真的亮起时一起欢呼,就很想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们…… 等两只二货练成音量分贝控制神功之后,又开始钻研跺脚造成的震动会怎么影响声控灯。两只经常跺到双脚发麻不能行走,然后跟卖拐里的赵本山范伟似的相互扶持着一路扭捏倒进沙发里,而过一会儿恢复了又一起嘻嘻哈哈坚忍不拔地去继续科学试验…… 乔檀木痛苦地捂着脸,心想古人这么有科研精神,自然科学怎么会发展得这么慢呢……真是杯具啊…… 而乔暄和则更喜欢洛檎了。小孩喜不喜欢一个人是凭直觉的,大人如果敷衍了事、心存厌烦,小孩也能很快感受到。曾经贝贝到一个亲戚家玩,那个大姐姐心不在焉地陪贝贝聊天,贝贝倒是一直兴致盎然,乔暄和在一旁看着,还觉得自家孙儿挺能自得其乐的,结果没想到过了十分钟,贝贝声音突然低下去了,弱弱地问那个姐姐:“姐姐,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当时所有大人都震惊了,惊诧于现在小孩的敏感和行为方式。 而贝贝对洛檎从认识开始到之后每天混在一起,一直是全心信赖。每次贝贝在乔檀木这边都玩得不肯回家,连贝贝妈妈使出绝招——“你不走那妈妈先回家了,你晚上跟苹果哥哥住在这里哦!”也丝毫没能吓唬到贝贝,小朋友头也不回地扬声喊了句“妈妈再见!”,就一头又钻进洛檎怀里去了。 全家人都哭笑不得,可也不得不承认,洛檎是在真心实意地陪贝贝玩,和大人的不得已而为之相比,洛檎是自己都挺喜欢这些游戏的,因此便不知疲倦,全心投入。 乔檀木实事求是地评价说:“那是因为洛檎和贝贝对世界的认知程度大致同步,所以可以非常投缘地一起探索新世界”,结果被乔暄和大大地敲了下头,说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洛檎便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大笑,贝贝就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乔檀木就追着两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打。 洛檎也会做坏榜样,比如带坏贝贝给他买垃圾饮料,还煞有介事地说小孩不好吃冰的,指着奶茶摊招牌上柠檬冰爽茶后面的HOT说请做成热的…… 乔檀木无语,奶茶小妹一头黑线地维持礼貌笑容:“那是表示热卖的意思,不是热……呵呵,呵呵呵呵……” 洛檎默默地低头,最后买了杯常温的奶茶递给贝贝,转身弱弱地:“哥,我刚才又装逼了么?” 乔檀木憋着笑意:“不是,你刚才那是傻逼……” “……” 结果贝贝新奇地学着说了一个礼拜的傻逼,小傻逼,装逼,哔哔哔……于是轮到乔檀木和洛檎被姑妈追着打…… 又比如,洛檎还教导贝贝学会了爬树——当然一开始大人没注意到,等注意到的时候,贝贝已经坐在最高的树枝上对他们笑着招手摇晃脚丫了…… 乔暄和后怕得厉害,乔檀木他们小时候的男孩子还会疯野地爬爬树,现在则一个个都宝贝得磕破一点油皮都不行,都可以跟女孩子比谁皮肤白了。洛檎在树下笑着说没事,我看着的呢。 乔檀木一边数落他、跟他讲现在独生子女的宝贵性,一边其实在心里赞同男孩子小时候应该多经历些跌爬滚打的,现在一个个都比女孩子还会哭会闹,像什么样子。不过毕竟贝贝不是自己小孩,出事了担不起责任的。于是还是板起脸,对洛檎好一顿批。 洛檎认识乔檀木以来还从来没见他这么严厉过,被数落得不太敢说话,灰头土脸地被连同贝贝一起塞进了浴室里。 小孩和大小孩在浴缸里玩了会儿水,便又乐了起来,兴高采烈,把刚才挨批的事儿忘了个精光。乔檀木像个操心的家长,在外面听得直摇头,敲敲门,把两人的衣服送进去。 浴缸里都是泡泡,洛檎和贝贝都笑得见牙不见眼。洛檎这些天穿短袖中裤,手臂和腿上都黑了不少,但胸口和大腿还是一片嫩白。 只有胸前的两个点和嘴唇被热水熏蒸得红红的,乳头在泡沫里时隐时现,玩闹推搡间还会被贝贝戳揉到,微微硬起。 乔檀木大脑猛地轰鸣了一下。 乔檀木飞快地退了出去,砰的关上了门。 24、木知木觉 乔檀木默默平息浑身奔流的血液和预防某个地方的过度热情。 一下子从纯情小文青的情思跳跃到充满雄性激素的兽欲是要闹哪样! 美好的小清新要变成重口味文了! 乔檀木抓狂地撞沙发。 曾经指尖上的触感、洛檎在飞机上于他耳边嘴唇粘粘软软的声音、洛檎在泡沫下若隐若现的身体都跳出来自动重播…… 停! 乔檀木有点痛苦了。 好奇怪,为什么接受自己喜欢洛檎这件事如此容易,而要接受自己对洛檎起了欲望这件事似乎要难很多呢? 是因为洛檎太小吗?还是因为这彻底证实自己转型成了gay呢? 是的,喜欢一个人,然后对他有欲望是正常的。乔檀木对自己说。 他深吸一口气。 但是对洛檎这样未成年、而且毫无戒心地把自己当作大哥哥看的小朋友起欲望是不对的。 ……嗯,那么等他成年大概就可以了。 呃,似乎这样也不对。 乔檀木纠结了很久,这对于一贯循规蹈矩、讲求逻辑的人来说是很苦逼的一件事。 直到空调的冷风吹得脖子都有点发凉,乔檀木才似乎好像把那些纠结和奇怪的欲望暂时压了下去。 回到客厅,洛檎已经洗完穿好衣服出来,带着贝贝在继续玩。乔檀木忽然觉得那种心悸又过去了……就是一个很清爽干净的男生嘛,在太阳下笑得像个孩子。 嗯,冷静,冷静,默念我不是禽兽一百遍。 结果老天不打算放过禽兽,呃不是,不打算放过檀木…… 爬树事件之后的好几天,洛檎都忽然有点食不知味精神萎靡。一开始乔檀木以为是滞夏,但看着又不像。直到某天,乔檀木突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你牙疼!!!” 洛檎像被定身一般僵住,眨巴眨巴眼,然后猛地哭丧着个脸撞过来:“哥!我不要把牙齿敲掉啊啊啊!好恐怖啊啊啊!!!”显然已经恐惧脑补这个场景很久了…… 乔檀木一头黑线:“你也挺有本事的,别人都说留学生在国外会一直绷着精神不生病、等回国松懈下来就生病了……你倒好,连牙都可以回国再蛀,要是你在英国补牙,我们可就真的要破产了……来,张嘴,我看看……” 洛檎惴惴不安地依言张嘴,而乔檀木瞬间就后悔了…… 在心里正手抽自己一个耳光:让你叫他张嘴! 反手一个耳光:嘴巴里长得是柔软湿润的舌头你不知道吗!! 正手再一个耳光:看蛀牙贴得很近的就快碰到嘴唇了好吗!!! 反手再一个耳光:现在怎么办是要先溜去厕所撸一发吗啊啊啊?! …… 洛檎完全不知道圣母哥已经瞬间又化身为禽兽,眼看乔檀木表情变幻莫测红橙黄绿青蓝紫,以为自己的牙已经病入膏肓,回想以前家里管家张伯拔牙的惨烈景象,真的就快哭出来了…… 大夫拿个榔头前面敲,后面敲,前面敲,后面敲……敲松了,用力拔下来……张伯那么沉稳的人都鬼嚎了……自己会死的吧……呜呜呜呜呜…… 洛檎的嘴一直还紧张得张着,觉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只好发出哑巴一样啊啊啊的声音。 禽兽哥才猛地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光顾着起邪念,都还没看到蛀牙在哪儿……再赶紧扫了一眼,似乎应该是后槽牙那边的,牙面看上去有点黑。 装做镇定地回答:“是不是左边后面的牙疼?还好,就一颗。” 洛檎眼泪汪汪地点头,把快流出来的口水咽掉:“它是不是就要永远地离开我了?” 乔檀木噗的一声笑出来:“不会的啦,只要把蛀的地方磨掉就可以了。” 洛檎脸色更惨白了:“什么叫……磨掉……” 乔檀木摸摸他的脸:“走了,哥带你去补牙……别担心,不疼的,真的!” “能不去么?”洛檎瑟缩。 “再拖下去倒可能要拔掉了呢!走吧,哥在呢,不怕!” 补牙不是什么高科技,大热天的乔檀木也不打算带洛檎去很远,走到最近的牙防所就进去了。等他付完钱挂完号这么点时间一转头,发现洛檎已经吓傻了僵直了——搞什么啊啊啊!整个诊所都在发出兹兹兹的声音啊啊啊!那兹兹兹还盘旋曲折时高时低啊啊啊!对着牙,那还不是一戳一个洞一戳一个洞啊啊啊! 有个排队的小朋友缩在妈妈怀里吓得直哭,张大嘴哭得全诊所的人都看得到他的蛀牙了…… 乔檀木连忙把洛檎的脑袋掉转方向,让他看旁边一个无比镇定、在打游戏的小孩。结果这娃大概刚拔完牙,留院观察等待麻醉药效过去,于是整个脸部肌肉不太好控制,只能一边吸溜口水一边淡定地手机游戏,时不时由于过于投入游戏忘记吸溜,结果淌得前襟好几滩。 洛檎吓得更崩溃了——补个牙就变蔬菜脸,噢不是,植物脸,噢不是,面瘫了啊啊啊!他不要啊啊啊啊!!!洛家小公子因为吃糖蛀牙结果面瘫了,那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啊啊啊啊! 乔檀木看着洛檎分崩离析的表情,连忙拉着他坐下,揽着他的肩膀,找其他话题哄着分散注意力。只可惜伴随着瘆人的电钻声和小儿啼哭声,那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哥在呢,不怕不怕啊……” 兹兹兹。 “呜呜呜。” “呃……过几个月,我有个同学回国,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唱卡拉OK好不好?你还没去过KTV呢!” 兹~兹~兹~兹~ “呜~呜~呜~” “还有打80分,好不好?你也没玩过扑克牌呢!” 兹呜兹兹呜兹…… “呜哇呜呜哇呜!” “还有,那个你不是很想吃哈根达斯?等补好牙哥请你吃好不好?” 兹~兹兹~嗡嗡呜兹…… “哇……哥你自己去吧,我是活不到那天了啊……” “……” 后来? 其实那天后来就那么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帮洛檎看牙的阿姨被他的可爱模样逗乐,下手特别温柔,一边磨还一边说“噢是会觉得有点酸,对吧,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洛檎还是吓得眼角直泛泪光,抓着乔檀木不让他走,比旁边小学生还不如……还有家长轻声悄悄拿洛檎当反面教材鼓励小孩,说“你看那个哥哥吓成那样多丢脸,我们宝宝要比他勇敢!”“嗯!” …… 可乔檀木知道,要接受这些机器在自己嘴里兹来嗡去,洛檎比那些小朋友更难。就好比如果自己穿越去几百年后,医生说我拿把刀在你肚子上直接拉一刀就能取出肿瘤,那自己也是不敢接受的。所以即便被那些略带好笑的眼光波及,乔檀木也还是一直握着洛檎的手没有放,陪着牙医阿姨一起哄他。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比洛檎更受折磨,洛檎紧张得整个口腔都时而收缩时而放松,在牙医灯光下,舌头,上颚,甚至喉咙口都看得一清二楚……柔嫩腻滑的样子,让他觉得不得不分了很大精力去压制自己的兽性……这段时间压抑了,于是一旦色心反扑,真是突然觉得有点扛不住…… 回头可以去问问乐芸,她有没有见过小攻看小受补牙看得要发情的小说…… (攻受顺序怎么可以是在这种时候定下来的……=.=b) 等到开始补填充物,洛檎知道磨掉完了,顿时放松很多。牙医阿姨之前被他都带得有点紧张,这会儿也笑,安慰他说:“你哥哥说得对,牙蛀了就要早点来补,不然真蛀到神经了,就要疼死了,还要烂神经抽掉什么的……哎我给顺便看看……噢你智齿还没长。” “什额是智齿?”洛檎张着嘴,含混不清地问。 “就是最里面的牙。以前古代人吃的大多是粗粮,需要咀嚼,所以牙床宽、牙齿多。现代人都吃细粮了,牙床就萎缩了。但是牙齿的进化没牙床快,所以现代人的智齿很多都没空间长,会长歪甚至横着长,就会需要拔掉。和自己吃坏了要补蛀牙吃苦头相比,拔智齿的人要无辜很多……嗯你的牙床看上去还好,可能长智齿也没问题。” 洛檎眼睛瞬间就亮了,朝着乔檀木眨个不停。 乔檀木第一时间领会了他的意思,这是洛檎在展示难得的古代人的优越感——我们牙床比你们现代人宽神马的…… 乔檀木哭笑不得:“是啊是啊檎檎好厉害,牙床好宽……” 牙医阿姨笑死了,觉得这哥哥还真宠弟弟,连这个都可以表扬。 洛檎便笑得益发展现出牙床全貌来。 25、刮木相看 日子就在乔檀木时不时的心慌意乱和时不时的心猿意马中慢慢度过。 有时候洛檎跟贝贝一起吐舌头嘲笑彼此,他会忽然心跳漏一拍;可是更多时候,晚上抱着洛檎入眠,他也并没有更多的想法,夜色中洛檎沉静安然的样子,就像月光之子。 而,月光之子总会发光的(嗯这话似乎不是这么说的……),很快洛檎的特长属性就被乔家人发掘了出来——书法。 贝贝今年五岁半,向来放牛式教育管理。结果去报考小学的时候贝贝爸妈惊悚地发现别人家小孩已经连证书都有好几张了——舞蹈初级、珠算初级、绘画初级、钢琴四级……尼玛幼儿园小朋友比证书啊!!!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啊啊! 姑姑于是犹豫着想给贝贝报个书法班,他们那代人还是很看重字写得好看的。 贝贝不太乐意,那样他就不能跟苹果哥哥一起玩了。 结果乔檀木一听就笑了,说直接让苹果哥哥教你写字啊!苹果哥哥字写得可好看了,还能顺带教画画。说着就帮洛檎把墨水毛笔都铺了开来,洛檎随手就写了正楷、隶书、行书、草书的“廖均远”三个字——贝贝的大名,还顺手给他画了幅肖像画,速度快得惊人——乔檀木在一旁偷笑,卖艺卖习惯了嘛,哪能不快…… 乔暄和他们都颇为震惊,对洛檎从最早的疑虑、到关切、到亲近、到现在几乎有些激赏。乔檀木在旁边瞧着,莫名觉得洛檎像一只被乔家人集体刷的boss,多刷一会儿就能多出个属性或者多爆出一样宝物道具来。 贝贝已经对洛檎近乎盲目崇拜,连很枯燥的横竖撇捺都愿意定下心来练了好一阵子。而等他刚有点耐不住无聊,洛檎又给他露了一手——手臂上挂了个近一斤的水瓶子再悬腕写字,依然遒劲隽永。 贝贝在那边“哇~~~~”地惊叹,洛檎很得意,结果贝贝崇拜完,转身屁颠屁颠地又去给他找了个一加仑的大水瓶灌了水,一脸星星眼地要求他继续挂……洛檎傻眼,乔檀木在旁边笑得东歪西倒。 洛檎初为人师,也很卖力,专门找了本诗句帖给他临,又讲解诗句的意思又讲解怎么运笔,并且随手就画出了这首诗表达的意境。其实小孩子背诗,理解意思和看图对照都是很有帮助的。乔檀木的妈妈当年给他买的儿童读唐诗上就都有配图,至今乔檀木背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眼前就会出现那副金色盔甲乌色的云,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画面;背到“映日荷花别样红”,眼前就会出现连天嫩绿荷叶间点缀着几朵粉红。 小孩子记忆力本来就好,跟着洛檎画的图学一遍理解了意思,再抄几遍练字,很快就背出来了。而且因为记得当时作画的顺序,就不会背了上句想不起下句。连乔檀木在一边看着,都有点嫉妒这种VIP式的背诗教导服务。 而廖家那边就更惊喜了,每天回去小贝贝就多背了两首诗,写了好几张大字,还能装腔作势地学洛檎来个边背诗边画画,虽然水平相差很远,但这种文艺儿童的腔调是很牛逼的。 这事儿还不算完,乔檀木虽然早就预见到洛檎可以爆出很多高档装备,但还没想到这些装备是可以卖钱的。 本来暑假小孩怎么管就是所有全职家长的噩梦,于是贝贝幼儿园里相熟的小朋友的爸妈、爸妈的同事、同事的邻居,辗转推荐。一周之后,乔檀木和洛檎看着一房间连同贝贝在内的七个小朋友面面相觑。 第一个家长来的时候就表示,现在外面学画画的大概一堂课两个小时要50块钱,如果在洛檎这边托一天总要100块钱的。洛檎大骇,说不要钱不要钱!那个妈妈坚持,说毛笔墨水毛边纸什么的还要成本呢,而且找个保姆带小孩,小时工资也至少15块钱,洛檎上课可有技术含量多了,一天100元真的不算多。小朋友每星期来两天,一个月也就800,对现在全民在小孩身上乱砸钱的花销相比,也真的不算很厉害。 乔暄和与乔檀木讨论了半天,觉得,行吧,那就收着吧,只当洛檎是个大学生去当家教了,也不算过分。 一个月800是没什么,可等到来了六个小朋友就变成了4800元,还不带交税。乔檀木想到他进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同学说工资税前5500元,税后4200元,就觉得这世道真是…… 当然更苦逼的是他自己,说是他养洛檎,但自打英国相遇,就从来只有洛檎有进账啊!!!在英国赚英镑,回中国赚人民币啊!!!到底是有一技傍身啊啊啊掀桌!!! 那其实他算是在吃软饭吗这是什么情况啊讨厌!!! 不过再怎么说,洛檎赚得也都是辛苦钱:7个幼儿园小朋友满房间打转啊!一个哭着说另一个打他,那个在自说自话自娱自乐,第三个打翻了一碟墨水,第四个嚷嚷着肚子饿,第五个省心就地睡着了,第六个爱揪洛檎的辫子,第七个趁乱跳进了洗衣机里…… 乔檀木远远旁观,觉得洛檎站在七个小朋友里,就像遗世而独立的白雪公主,只不过脸上的绝望不是被皇后后妈逼出来的,而是被七个小矮人逼出来的……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着,好在也就每周二四有那么多惊悚的小矮人,平时就贝贝一个,洛檎也慢慢摸索出了一些方法,渐渐也能和小朋友们有理有节地相处了。 这年是建国60周年,暑期档更是每个台都在枪林弹雨血流成河谍海风云和最后的党费……现在的特效做得越来越牛逼,炮弹子弹、血浆爆头,洛檎一边看得很兴奋,一边又会有点怕,从坐在沙发上、到缩在沙发里、到用靠枕捂脸偷瞄……要是乔檀木坐在旁边就躲到乔檀木背后。乔檀木默默觉得,靠恐怖片追女朋友神马的简直弱爆了……他家檎檎多省钱,看主旋律抗战电视剧就直接投怀送抱,齐活了。 一边怕偏还一边特别要看,连来上课的小朋友有时候都会嘲笑洛檎,跟他说:“这是假的呀,都是假的呀!苹果老师羞羞喏!”但小孩子其实也是有点怕的,最后的结果就是沙发上缩了一排小朋友和一只苹果,一边喊着假的我不怕的,一边蜷成整齐的一排,一起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 乔檀木每次出来倒水经过客厅,看到这个场景都憋笑憋得极其辛苦,怕伤了小朋友和小苹果的自尊。 姑父廖刚电话打来的时候,乔檀木正在边喝水边欣赏着沙发上白雪苹果和七个小矮人的囧态。廖刚电话说暂住证已经办好了,本想着这周末带给他们的,结果莫名其妙找不到洛檎的身份证和护照了,只能麻烦洛檎再去补办一下。 廖刚声音中很是歉疚,又有点迷惑。 不要说他,连乔檀木都有点惊讶,廖刚做事一向谨慎,又是当警察的,怎么会弄丢了证件。 但反正有廖刚陪同,补办手续方便得很。乔檀木专门去给洛檎买了件衬衫好拍证件照,等他穿上看看,觉得怎么别人穿衬衫都显成熟,洛檎穿衬衫反而又小了几岁的样子…… 26、木霭沉沉 到两人回国的日子将近1个月的时候,各种新闻开始集中报道21世纪以来规模最大的日食。 乔檀木问洛檎,日食在古代是否真的特别恐怖、代表天谴之类,洛檎睁大眼睛无比诧异,说怎么会这样?!我们一直说如果天狗吃太阳,那就代表该多吃点饭了,全国大吃三天流水席,比过年还热闹呢!可惜我没碰到过,唉…… ……乔檀木差点没被噎死,原来洛檎的吃货属性是有其文化根基和历史底蕴的…… 7月22日这天,洛檎8点开始兴致勃勃地守着电视机看转播,一会儿听专家分析,一会儿跑出去戴着乔檀木的墨镜在阳台上看太阳。走廊上也时不时有退休在家的邻居跑出来看太阳,大家交换一个兴奋的眼神,然后各自扒着窗台往天上张望,大爷大妈也都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今天贝贝没来,乔檀木终于又恍惚找回了在伦敦独自带小孩儿的感觉。 到九点十几分,四川那边的摄像机已经显示太阳被彻底遮盖住,而S市的天空也渐渐暗下来,像是雷雨前阴云密布的样子。 九点半的时候,合肥也达到食甚。乔檀木指着电视上的中国地图,顺带给洛檎讲解了一下中国从西到到东的主要城市。 再过几分钟,离S市极近的杭州苏州先后进入全食始。 S市的天已经很暗很暗。洛檎看着电视地图上那个点越来越逼近S市,激动得不行,好像是个导弹即将击中自己一样。 最后几分钟,洛檎和乔檀木索性就站在阳台上不再看电视,坐等天空收去最后一丝光亮。 洛檎抬头牢牢看着渐渐消失的最后一点光芒,那表情充满了求知欲,眸子黑白分明,拍下来稍作PS就能当“希望工程”新一期招贴画了…… 洛檎忽然想到什么,激动地猛地转头看向乔檀木,眼睛里闪闪发光,兴奋道:“哥!哥!!!你说会不会日食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又旋转了一下,然后我就倏的一下穿越回去了?!会不会?!你说会不会?!” …… 那一瞬间,乔檀木像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大脑里嗡嗡作响。眼前只有黑暗中,洛檎那期待回家的渴望眼神和神情。 乔檀木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整个人都懵了。 ——他原来,那么想回家。 他原来……一点也不情愿留在这里。 他并不想……陪我。 ……也是啊,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陪我呢? 如果有家,谁不想回。 日食忽而达到了最甚。 世界黑得均匀而深厚,天上无光,人间无火,这一刻比经历过的所有夜晚都更黑。 乔檀木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终于慢慢勾起一个自嘲又自虐的笑,是啊,你以为自己是谁呢?所谓的相依为命,自己求之不得,于洛檎其实却是迫不得已。他在那个世界有爹妈有哥姊有师父,他的精神世界是圆满的,而自己呢? 孑然伶仃一人。 高架上零零散散地亮起车灯,楼宇稀稀疏疏地点起灯光。客厅里的电视机隐隐绰绰地在喊:S市进入全日食状态!全市一片漆黑!这是广场上记者发回的画面…… 马路上高架上也渐渐闪烁起连绵的车灯河,近近远远都是熟悉的万家灯火,犹如一个普通的人间夜晚。 乔檀木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即使理智告诉他,小苹果想回家一点都没错,可洛檎那很开心、很激动、问能不能回去的表情和眼神还是让他心中一阵绞痛,继而心灰意冷。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对洛檎几乎是有些愤恨的——平日里说得花好稻好,乖巧贴心,一声声的哥叫得那么甜,怀抱那么暖,说什么你跟我家有缘呢,说什么我真喜欢你呢,其实也不过是别无选择时的敷衍罢了!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了,你的心呢?! 日食的第五分钟,天空终于慢慢投射下一丝光亮…… 乔檀木长吁一口气,苦笑。 罢了,一切就跟这场日食一样,从认识时的犹疑,到后来的喜欢,一切只是他一个人在无声无息无光中的思虑,当天重新亮起,曲终人散,洛檎都从未知道自己有过这些心思。 最初想得多好,就当是给穿越者提供一夜住宿的打酱油龙套,可后来起了贪念,活该毛都没剩下。自己一直在耍无赖,觉得洛檎走不掉,就一定要依赖他。现在,就权当报应,被现实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也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光明正大,无私奉献。谁也不欠谁,就这样吧。 谁也不欠谁。 谁也,不是离不开谁的。 反正一个个都会走,习惯了。 天,渐渐亮起。 洛檎有些惴惴,在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的时候,就能莫名感觉到身边半米外的乔檀木有些不对劲,而当光亮重回人间的时候,他立马试探地对上乔檀木的眼睛:“哥?” 乔檀木抬眼看了他一下,转身往房间里走。 洛檎呆在当地。 哪怕他刚穿越来的时候,乔檀木的眼神也从未这样冷漠而疲惫。 发生什么了? “哥?哥?”洛檎追着他进屋,跑到他面前,拿手在他面前挥挥,“你看得见我吗?Hello? 乔檀木只觉得烦,失个恋也不让人好好失。绕开他往厨房里走。 洛檎吓得不轻,忐忑道:“哥?难道日食我没事,你倒被人穿了?Do you speak Chinese,or English” 乔檀木被气得笑了,终于没忍住心底的翻腾,刻薄恶狠狠道:“很失望吧?没穿回去很失望吧?下次日食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你且念念你们华陵的经,拜拜你们华陵的佛,明天便又日食了也说不定呢!” 洛檎梗在当地,呆呆地想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过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五分钟前,他很激动很期盼地问乔檀木,自己能不能回去…… 天。 瞬间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弥天大错,微张着嘴,手足无措。 乔檀木看着他的样子,忽又觉得不忍,这来来去去,终究不是洛檎能选择决定的。自己不是都已经说服自己谁都不欠谁了么,又何必做这副难看的嘴脸?好歹装个伪善的微笑吧? 努力想勾一下嘴角,可终究,又不甘愿。 漠然和刻薄渐渐褪去,心里最真实的心酸和孤独慢慢泛上来。 他慢慢伸手托着洛檎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抚过:“你很想回去?是不是其实每晚上做梦都在想回去?” 在我想怎么克制拥抱你、亲吻你的时候? “没有没有!”洛檎惶然地摇头,“我怎么可能会想回……” 声线在最高点戛然而止,一室俱静。 他终究,说不出,他不想回去。 那实在太……自欺欺人。 洛檎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意识到,两个人一直下意识在默契回避的一个问题,而今,却被他用最直接、最突兀、最血淋淋的方式挑破开来…… 他几乎不敢直视乔檀木的表情,却又无法把视线从乔檀木的眼睛上转开。 乔檀木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意料之中似的点点头,伸出手,犹疑了一下,终究如同往常那般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又柔软又凄凉,让洛檎觉得有点疼,又有点怕。 洛檎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除了乔檀木提起他父母那次之外,他就没见过乔檀木这么失魂落魄的表情。洛檎曾经对自己说,要努力逗乔檀木开心、尽自己所能保护乔檀木的,最后却是自己,再次勾起他这样的表情。 洛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了;他想安慰笃笃,却连自己都想哭。 他真的喜欢乔檀木、留恋乔檀木,不放心也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孤单生活……曾经朝夕陪伴的父母、弟弟,都消失不见,简直会让人怀疑是否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吧?家里永远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没有烟火气……洛檎想想就觉得心疼得要命;但,他真的又无法违心地说出他愿意为乔檀木放弃回家的机会,那边,毕竟是他除了乔檀木之外的全部。 那天的谈话,无疾而终,彼此知道是个死局,沉默许久,终究不再提及。 日食过去,了无痕迹,而无边无际的阴影却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是乔檀木和洛檎相识以来第一次冷场,连来上课的无知小朋友都感受到了一丝紧张而变得分外乖巧。 乔檀木悲观地想,洛檎终究是不可能跟自己许诺说,宁可和他在一起而放弃回家的机会的,如果违心说了,反而不是他的檎檎了。而自己,也无论如何无法心平气和地说出他能够接受洛檎随时随地回到华陵国,从此……无法相见。 想到这个词,乔檀木都心头冷不丁疼得一抽搐。 这要怎么办。 谁都无法主动先去让步和好,而如此这般僵着,对乔檀木而言也只是另一种凌迟。如果他俩能在一起的日子是一个倒计时的沙漏,那他不想让那些有限的沙粒流逝在死寂般的冷战之中。 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冷战。 乔檀木在进退维谷自我纠结,而洛檎在因为内疚自责而更加照顾迁就乔檀木,于是每次两人的眼神交汇的时候总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说对不起,说我想尽可能地陪伴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伤心。 一切无法说出口来承诺的话,只能通过眼神纠结缠绕。 乔檀木有时甚至想自欺欺人说,那种眼神的交汇像是一种爱意在滋生,明明白白的眼神里都是眷恋。他反复劝说自己,其实10个月前还不过是个陌生人,能够这样在乎自己、爱惜自己,愿意尝试着将自己和另一端他的家人朋友乃至整个世界放在一个天平上衡量。即使天平偏斜得如此悬殊、如此令人心酸,也应该满足了。 他们都能知道对方在乎自己,在乎到近乎自苦的地步,却也因此更加无言以对、无计可施。 乔檀木又纠结又逃避,又灰心又赌气地跑去爸妈房间睡,扔下洛檎一个人睡小房间。他看着床头父母的照片,拿过来抚摸了很久。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办呢?你们在天上能看到我的未来吗?我会……一直形单影只吗? 清早醒来时,乔檀木先觉到胳膊下硌应着的木头相框,半滑不掉地卡在床沿,连忙拿起来放好。却忽然发现洛檎不知何时偷偷溜了进来、睡在自己旁边。 他猛地坐起来,洛檎也瞬间惊醒了,眼神很快从迷茫变成小心翼翼和歉疚,一如这两天两人白天相处时的模样。乔檀木刚睡醒的脑子有点慢,情感的反应速度超过理智,只觉得酸酸得疼,甚至在想,谁呢,这么欺负小孩子! 慢慢醒过来,叹息,可不就是自己在欺负小孩子吗…… 既然那么多天,都清楚地知道从事理上无法解开这个结,那只能从情感上去包容所有的可能性了。哪怕知道有一天终要失去,也依然还是可以再为此多付出一点爱和努力的。 乔檀木长长吁了口气,伸手抱住洛檎。 洛檎小心翼翼地回抱他的腰。 得到回抱的一瞬,乔檀木忽然就觉得,有一个人能让他去爱,让他看着就想对他笑、对他好,还要矫情什么呢?这本身已经是上天的一种恩赐。有一个人在陪着他,还要强求什么呢?在伦敦的三年,有多少次期冀能得人陪伴? 至于,暗暗希望洛檎也有点喜欢上自己……其实,也无所谓的,他知道洛檎也已经很爱自己了。 乔檀木摸摸洛檎的头,把下巴压在洛檎的肩上,说,对不起,哥真差劲。知道自己每次生气你都会不安难过,居然还好意思这样使性子…… 洛檎连忙摇头。 “是这样的……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怎么开始这个话题。我想好了,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本来就知道你能不能回去,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只能在你留在这里的时间里好好相处,彼此照顾。” “嗯……”洛檎察言观色地点头。 “大概因为以前都是我照顾你、教你认识这里的世界,觉得应该你更需要我;结果日食那天发现,其实我更离不开你……心理落差太大,所以一下子很不适应……” “不是的不是的!”洛檎连忙蹦达起来去挂乔檀木的肩膀,“我需要你的!我特别需要你!I need you!You are necessary!!You are essential!!!You are in……indis……” 乔檀木被他逗乐:“Indispensable……这么高级的词都会了啊?” “不是,也是乐芸姐姐教我的……”洛檎不好意思地笑,又认真道:“我也想了很久,真的很对不起……你一直对我那么好,在我还是个陌生人的时候都没有防备我、嫌弃我,还省出自己的口粮帮我买吃的买穿的,要用护照回国的时候你还替我担惊受怕……” 乔檀木有些惊讶于这个话题怎么开始往“艺术人生”方向走了,觉得心里被煽情得有点酸涩,估摸只要“背景音乐起”就绝壁要落泪了……于是故意打岔道:“你以为我没防备你呢,那时候可是偷偷把值钱的都藏起来啦!” 洛檎却没笑,食指虚虚按住他的唇,坚持说完:“你是这个世界上不沾亲不带故却仍待我最好的人,我知道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恩赐和真情……我认真想过,最好的情况,自然是可以在华陵国和这里往返穿梭;如果回不去,我就安安心心陪着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而如果回家便再也回不来,那我会永远永远记得你,每天晚上看到天上的星星,就会跟你说,我很想你。” 两人的眼圈都瞬间红了,依偎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 背景音乐没起就哭了,真丢人啊……乔檀木无声地想。 这些是他们都无能为力的,不过至少在这或许有限的共处时间里,他们可以选择好好地过。 乔檀木开始有点虔诚而沉默地爱着洛檎。有时候他会看着洛檎的侧影或背影,认真地在心里想,我爱你。你能听到吗? 他不再去想洛檎是否也能爱上他,不再去想哪天洛檎也许会走。至少他现在还能看到他的檎檎,还能抚摸他,拥抱他,感受着这种爱带来的安宁和满足。 27、木头木脑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温馨的戏份夕阳西下,坑爹的戏份就日出东方了…… 由于洛檎要弥补自己抽风的一句话带给乔檀木的伤害,于是黏糊劲儿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进而瞬间成为对乔檀木节操的极大挑战…… 乔檀木欲哭无泪地想,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近则不逊,远则怨……活了二十几年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跟难养的女子小人一个档次——小苹果跟他疏远他生气,小苹果跟他亲昵,他……猥琐=.=b。 白天这还算好,晚上他实在不能和洛檎一起睡觉了,洛檎即使跟月光之子一样纯洁也已经无法阻挡他的禽兽之血奔流不息了…… 继上次闹别扭赌气时分房而睡之后,乔檀木第二次溜去大卧室睡,结果洛檎也第一时间又主动爬上了乔檀木的床(?!)。 乔檀木天亮睁眼看到枕边人(?)的瞬间,把自己吓个半死,极富电视剧特色地把自己身上衣服裤子检查了一遍,连晨勃都吓没了。 乔檀木冷汗涔涔地去做早饭的时候,洛檎揉着眼睛、踢踏着拖鞋过来,从背后拍了拍他,嘟囔:“哥你又闹什么脾气了嘛!我都说了我不会穿越回去的啊,日食都过了我不是还在这儿嘛……” “被闹脾气”的乔檀木眼泪直接落进荷包蛋里灰飞烟灭…… 好吧,比向着搞基大道如脱缰野狗般狂奔更苦逼的,是纯洁的暗恋对象还骑在野狗身上天真无邪地挥动鞭子说:驾!快跑起来啊驾~~~ 他真快哭了。 偶尔也会想想洛檎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的不轨之心、甚至会不会也喜欢自己。 转念他又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呢,作者那么坑爹,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 于是,他只能每晚被洛檎的手脚压制骚扰着惨淡入睡、看着洛檎和贝贝每天玩耍闹得衣服扯来扯去各种走光露肉、还有在书房里准备网申工作时都完全无法注意力的绮念YY。 他不敢在沉默中爆发,眼看着就必然要在沉默中走向变态了啊啊啊啊!!!掀桌! 到八月底的时候,乔檀木在洛檎补牙时许诺可以一起玩的朋友来了。 盛世是乔檀木在S市大学里呆了1年期间的室友,乔檀木去英国的时候他也去了荷兰交流,这个暑假又刚从美国回来,得以与乔檀木室友小聚,也成了洛檎认识的第一个乔檀木的朋友。 恰巧也有盛世在荷兰留学时的朋友来S市玩,便神奇地凑成了四人小分队,四个人里倒有一半彼此不认识…… 于是碰头那天,一头长发的天然呆洛檎和一脸理工科典型呆的齐家相互凝视许久,乔檀木和盛世在旁边仿佛能感受到两股和而不同的呆气流在空气中碰撞激荡…… 乔檀木给洛檎介绍盛世和齐家之前在荷兰留学,洛檎瞬间兴奋地举手抢答:“荷兰我知道!在伦敦的东边,洛桑的北边!” 盛世囧,望向乔檀木:“你家兄弟用的什么地图坐标系统?”拿伦敦做比较可以理解,洛桑……是哪里来的参照物? 乔檀木擦汗。而理工科男听了神奇的坐标体系,好像和洛檎更投缘了……=.=b 关于四人组活动内容,乔檀木原提议先打牌再唱歌,被盛世表情复杂地否了,他诚恳地表示,齐家一个能打他们三个……就算洛檎一点不会、只要跟他当对家,也能杀另一方片甲不留…… 乔檀木仔细观察了一下齐家那张相由心生的理工科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于是,乔檀木大手一挥,带领众人冲向了卡拉OK。 那时的卡拉OK还是要宰饮料费的,于是四人先杀进超市买了四瓶饮料和零食塞在包里混进去。 乔檀木去上厕所、盛世和齐家怀念KTV多年正撸袖点歌准备大干一场。于是当服务生推门进包厢问要不要茶水,每位5元的时候,只有洛檎及时抬头,说,不要了。 服务生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准备退出去。 结果洛檎笑得很礼貌地把背包拉链拉来开给人家看:“我们自己带了。” 盛世&齐家:“……” 服务员表情极其精彩,抽搐半晌,最后简直带着丝面对小孩信任却以怨报德的难以启齿感,嗫嚅道:“先生,我们这里不能自带饮料的……” ……洛檎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于是当乔檀木回到包厢的时候,就看到洛檎缩在沙发角落里,盛世和齐家一边低头掏钱一边憋着笑,肩膀乱抖。 洛檎顿时像看到被班主任召唤来的家长一样无比羞愧,搞得乔檀木一头雾水。 知道真相后的乔檀木哭笑不得,想掏钱还给盛世,被阻止了。盛世和齐家笑得不行,连连摆手,说你家弟弟太可爱了。 齐家大概一直被人说呆,碰到一个比自己更呆的顿时很是回护,还问他要唱什么歌帮他点。洛檎有点拘谨地笑,乖巧摇头说自己不会。乔檀木想了想,帮他点了首《One night in 北京》,记得在伦敦宿舍的时候洛檎边铺床边哼过,虽然至今他都不知道洛檎是在网上逛什么链接到这首歌的。盛世知道乔檀木从来不听流行歌曲,对于他难得潮一下表示灰常惊异,yoyoyo了一把。 盛世和齐家点的歌排在前面,音乐响起,乔檀木就喷了,《向天再借五百年》……你们是想闹哪样…… 两只举起话筒唱得无比投入,威武雄壮,慷慨激昂,一副对康熙王朝感同身受的样子。 洛檎听得下巴微脱,慢慢挪到乔檀木身边,凑在他耳边轻轻问:“他们……也是穿来的么?” 乔檀木笑喷,说应该不是。 嗯,他们的确不是……嗯应该不是吧(你到底是作者吗)……他们只是喜欢唱嘶吼的歌,借完五百年,又开始“请把我埋在,在那《春天里》”,国语完了接粤语《红日》,“命运颠沛流离”了百八十遍,跟不要钱似的…… 那两人唱得声嘶力竭,握着麦克风一脸苦大仇深,逗得洛檎直乐。命运颠沛流离到第五遍的时候他都能跟着哼了,盛世便把自己的话筒塞给他,自己去跟齐家凑在一起吼。洛檎握着个麦克风又好奇又紧张,看着这个黑乎乎的东西不敢出声,盛世和齐家就冲过来对着洛檎的话筒吼,三个人挤作一团。洛檎笑死了,终于跟着大喊唱出声。 乔檀木性子沉稳得几乎不像这个年纪的男生,于是盛世和齐家一耍活宝,就让洛檎觉得很快拉近了距离,打成一片。 乔檀木坐在光影暧昧的包厢角落,一心一意地看着洛檎没心没肺的傻笑侧脸,整颗心都觉得轻盈而满足。 终于轮到《One night in北京》响起的时候洛檎握着麦克风有点紧张,乔檀木便举了举另一个麦克风朝他示意“我陪你”,洛檎点点头,转头看屏幕随音乐打着拍子。 第一段男声的,洛檎的声音还显得有点嫩,不太压得住,可那句尖着嗓音的“人说百花地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一出来,盛世和齐家顿时惊艳到尖叫!那是真的一种类似昆曲的唱腔,清澈而不纤弱,高亮而不尖利,婉转曲折,情深悠扬,连原唱都有点破音的最高音,洛檎都轻而易举地上去了,还带着华丽圆顺的颤音,专业得一塌糊涂。 盛世和齐家人来疯地吹口哨尖叫、按点歌机上的“鼓掌”按钮,差点把洛檎脸红得都唱不下去了,两人连忙正襟危坐,拱手表示您老快继续,小的们好好欣赏! 下半段没了打扰,洛檎唱得愈发投入,神情认真,唱腔正宗,甚至不自觉地会抬眉或者配上一个眼神。那一举手,一投足,再加上那头长发,让人真的有种这首歌里古人与现实交错的感觉。遥远的驼铃,残缺的马嘶,低沉的鼓声,闷闷的锣响,只有洛檎站在历史的尘埃中,幻化的光影下。 乔檀木凝视着洛檎专注而悠远的眼神,听着他婉转而清凝的歌声,听到最后“不想再问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吗,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心中撼动,神情隐隐痴迷。 不想再问你来自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还会离开吗…… 只想在你还在的时候,能不放就不放…… 一曲终了,连盛世和齐家都有点被这种古风气场震到,抓着乔檀木问你弟弟是不是学京剧的,才把乔檀木晃醒。两只又转而扑向洛檎,问他会不会霍元甲里面也有段唱腔;齐家说菊花残里是不是也有一段,盛世答说没有的,而且是菊花台不是菊花残…… 乔檀木无力,心说你才菊花残,我家檎檎菊花很好的…… 啊喂=.=b 洛檎被那活泼的两只围着要求各种唱戏剧,乃至一路发展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红灯记》,苹果同学百般招架无力,最后只好扑向点歌机,帮乔檀木点了首他在剑桥划船时唱的《Pedalo》排在歌单后面,盛世的火力再次转向“Yoyoyo檀木同学你越来越潮了嘛”才得以逃脱。 四人本着喝回畅饮饮料本钱的精神边唱边喝,洛檎最财迷喝最多,于是第一个跑去上厕所……乔檀木很无语。 洛檎一出去,盛世便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兄弟啊”,又看了眼洛檎出去的方向,续道,“真是兄弟啊~~~” 乔檀木于是更无语了,有这么明显吗…… 他不就是多看了洛檎几眼,然后,嗯,眼神稍微深情了一点吗!>.< 我讨厌你们呜呜呜…… 等洛檎进来的时候,是齐家正在唱张玮玮的织毛衣,“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神马的……洛檎于是立马顺利地进入了包厢恶搞戏的剧情,笑得不停,这么柔美深情的曲调配上这么坑爹的歌词,尤其是最后一句“傻逼他不爱你,你还给傻逼织毛衣”……洛檎笑疯了,倒在乔檀木身上打滚,觉得原来那个徐志摩那首诗能被刻在石头上还是有道理的,这现代人都什么歌什么词啊!!! 齐家和盛世顿时都在洛檎看不见的地方,用很同情地眼光看着乔檀木——啧啧,能抱不能亲,抱了也白抱呀!可怜啊,可怜…… 乔檀木咬牙切齿作势要泼他们一脸水,盛世肆无忌惮地叉腰,你来啊你来啊可怜的小单恋男! 乔檀木基本上是半搂着洛檎唱完《Pedalo》的,气氛静谧,有种又回到剑桥躺在小船上悠扬的感觉。 盛世似乎有点被感染,安静下来。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齐家一眼,摸摸下巴,去点歌机器搜了一会儿,摇头。等乔檀木唱完,拿起另一个话筒,又是一副神在在的样子说:“会唱英文歌算什么,来,哥来给你们清唱一首荷兰文歌!” 乔檀木囧翻,荷兰文歌,是挤奶牛的时候用的吗…… 可歌声响起的时候却是缓慢悠扬的调子,又带着些坚定的力量。 盛世嗓音很好听,唱得很动情,KTV回音效果也很赞。于是尽管什么都没听懂、只记住一句反复唱起的“Ik hou van jou”,洛檎还是觉得很好听很喜欢,便转过身去问乔檀木听不听得懂是什么意思。乔檀木即使不懂也能大致猜出来,一句“我爱你”在唇边滚了八九十个来回,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盛世若无其事地坐回齐家旁边,喝口水润润嗓子。眼睛余光里抵不住地看到齐家投来的灼热眼神,转头看看另两只没往这儿看,于是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在暗暧的包厢里,和齐家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 28、心木君兮 那天唱吃玩一条龙活动,闹腾了一整天,唱到后来洛檎连最近看电视剧学来的军歌红歌都吼上了,与盛世齐家形成咆哮教三人组,什么大刀像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神马的……一直砍到自己HP值耗尽血槽见底才罢休。 晚饭吃日本料理,洛檎坐在转盘旁边兴奋得要命,拿了一碟又一碟,还从乔檀木那里拗了好几杯清酒。乔檀木想大约是因为清酒更像古代的酒味,便也由得他煞有介事地小酌去了。 于是回去路上洛檎微醺,一路哼着刚学的歌、《北京一夜》的调子、还有很多乔檀木没听过的曲子,大概是他那个时代的戏。路上无人时洛檎还自得其乐地甩个不存在的水袖,摆个功架,朝乔檀木抛个眼波。 乔檀木心里被电得酥酥麻麻的,恨不能一声呻吟直接捧心醉倒街头,却还是只能兀自人模人样地笑着摸摸他的头,问他怎么还学过唱戏。洛檎笑着摇头,说只是看得多了,自然也能模仿两下,骗骗门外汉还是可以的。 据说唱歌能减肥,所以其实也是很消耗能量的,再加上清酒后劲大,一到家洛檎立马就犯困了,熟门熟路地拿着自己的睡衣先去洗澡。 等乔檀木也洗完回来,洛檎已经毅然决然地睡着了。 乔檀木不知是第几次于夜深人静时撑着下巴打量洛檎的安宁睡容,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每天的睡前功课。而随着次数的增加,他还增加一项功能,俗称脑补。比如这次就是假如洛檎穿上一身昆曲戏服的样子。 浓妆却依然淡雅,柔弱却依然富有力量。 他忽然觉得自己光顾着带领洛檎领略这个现代的世界,却从未去深入了解洛檎的时代。那个时代唱起曲来百转千回、写起字来慢抹轻勾、穿起衣来结丝扣襻,现代要方便快捷许多,但或许也少了许多悠然韵味。 过去的一年,乔檀木只顾得上惊喜洛檎融入这个社会的速度和能力,以至于却几乎忘了他带来的惊喜本该是源于他是个古代人。 这算舍本逐末、买椟还珠吗? 也许是因为今天唱了许多以前的曲子、梦见了家,洛檎梦话也说了一番乔檀木听不懂的语言,只听懂一句“哥你也吃”……乔檀木忍俊不禁,不知道自己穿越去洛檎的梦中、在洛檎的家乡是个什么样子。 第二天早上两人起来坐在沙发上边吃早饭边看电视。洛檎一如还在伦敦时那般盘着腿且反应迟缓,由于昨天耗血量太大,于是反应益发迟缓,看着电视机在机械式地咀嚼着。 乔檀木偶尔会觉得洛檎每天早上都像个机器人,充多少电进去,才会给出多少反应。 乔檀木随口问道:“昨天你梦到什么了?听你说梦话。” 洛檎呆呆地想了半晌,吐出一个字:“……吃?” 乔檀木无奈地笑,拍拍他的头,让他还是继续吃吧。 分出半分眼神看着洛檎,看他费劲地舔着粘在下巴上的花生粒,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趁他耗血量太大亲他一下,然后推说是他做梦,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乔檀木深呼吸,压抑自己的兽欲…… 而洛檎充电到80%的时候终于量变到质变、恢复了智能,然后突然就想起了昨天似乎要跟乔檀木说什么! 他激动地把没喝完的牛奶往茶几上一放,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故作神秘:“对了哥!你猜我昨天看到了什么?!” 乔檀木心中一动,这种八卦的眼神……难道……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洛檎激动地一拍大腿:“盛世哥哥亲了齐家哥哥一口啊!!!他们以为我没看到偷偷亲的,但我从玻璃镜子上看到了啊啊啊!!!” ……果然……乔檀木无语了,其实他不是很想地bin这个go的啊…… 洛檎期待了半天的反应压根儿没出现,觉得枉自如此兴奋,于是怒了,改拍乔檀木的大腿:“你这是什么反应啊!!!难道香一口很正常嘛?!我们是也亲过啦,但亲的都是额头啊!他们亲的是嘴啊!嘴!啊!!” 洛檎索性把盘的腿放下,侧身扑过去和乔檀木面对面,还配解说词:“这样搂着腰啊!!!贴着脸啊!!!” ——当。 乔檀木脑子当机了—— 那个双臂卡在他腰两侧,整个人俯压过来……的物体……真的是洛、檎、吗? 难道说,刚才一不小心又许愿成功了?! 乔檀木的眼神几乎随着他靠近一寸便灼热一分,呼吸也便急促一拍,脑子里火烧火燎噼啪作响——这这这……这个早晨实在略神展开了一点吧?!他他他只是有贼心没贼胆地想想而已,不要这样考验他啊!!!他还没入党啊!!! 还有一拳距离的时候,洛檎终于意识到不太对了,好像……太近了……些……啊……姿势也……不太……对的样……子啊…… 四目相对,就更造成洛檎的脑子直接被乔檀木的眼神加热得有点浆糊,下意识地把话说完:“嘴对着……嘴……啊……” 乔檀木眼前的光被彻底挡掉,整个视野里只有那张脸,那双眼睛。两人的呼吸相触,鼻息相闻。洛檎的眼神有些迷惘,又有些慌乱。乔檀木声音低哑:“然后呢?” “……啊?” 乔檀木一厘米一厘米地缩短那最后一拳的距离,气声从唇齿间震颤出来:“是不是像这样……” 洛檎觉得不太对,但似乎又并不很想躲闪。 乔檀木对于他来说从来就是一个安全和保护的代名词。 呃,好像再不动就会碰到嘴唇了,不过好像……呃…… 得益于洛檎的脑子回路悠长,乔檀木终于心跳如擂地吻上了他日思夜想的地方,然后,静止在那里。 感觉,很,酥麻。 他细密地用自己感受着洛檎,唇瓣、唇线、纹理,软和、细腻、微凉。 他想用舌头细细地勾勒一圈,终究没敢,只是在唇上凝滞地停留许久,最后轻轻在洛檎下唇嘬了一口,还带着牛奶的味道。 然后慢慢放开,向后退。 也许是洛檎不躲不让的反应给了他一点信心,也许是唇齿相依的感觉让他觉得心中安定,他望向洛檎眼神的时候,居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慌张不安——毕竟洛檎还是未成年人来着,吧,好像,呃…… 洛檎的眼神迷迷蒙蒙的,仿佛刚才耗电量太大,又退回没吃早饭时候的神智似的。呆呆地眨了眨眼,嘴巴微张,渐渐有些惊诧的样子:“哥……” 乔檀木忽然又觉得心里有点没底了,心虚地应了一声:“嗯?” 洛檎把眼神慢慢又聚焦起来,看着他:“原来……你好男风啊……” 乔檀木噗的就喷笑了,这什么啊! 伸手托着洛檎的脸,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下唇线,柔声道:“不,我不好男风,我只是好你。” 洛檎看着他,脸终于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又有点慌乱地低下头:“你,呃,你亲了我啊……” 乔檀木重重点头,然后从来没有尝试如此紧张细致、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一个人的表情和眼神,就怕错失了一丝一毫。 洛檎的眼神在闪烁,意外中又似有些期待;紧张地咬着嘴唇,至少尝试了两次要开口却又缩了回去;呼吸有些急促;脸,在越来越红,并且目测额头几乎开始沁出薄汗……乔檀木觉得自己盯着他脸的劲头大概都快能够用意念超能力侵入洛檎的大脑了,可其实,自己的大脑也烧得好像有点糊…… “你……你真的没有拿我在开玩笑吗?你,你喜欢我?”洛檎终于艰难地开口说话,眼睛像七彩琉璃一样,流转着独特的光彩,让乔檀木几乎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对!我喜欢你!”乔檀木下一秒就确信地答复,一字一字。 洛檎看着他,带着些不确定和等待。 于是乔檀木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我像喜欢一个恋人那样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有多久就多久,能多近就多近。想你也能喜欢我,像喜欢一个恋人喜欢我。”这番话像在心里流转过无数遍,带着暖暖的气流和心意,从他内心最深处慢慢悠悠而又无比清晰地浮起来,诚心诚意不躲不让地铺陈在洛檎的眼前。 “我很喜欢你。”乔檀木好像是无法抑制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句长久以来想说又不敢说出口的话甫一出口,几乎无法停下。 “嗯……有人对我表白哎。”洛檎伸手戳戳乔檀木的嘴唇,忽然笑得很开心,又似乎觉得不够内敛克制,便努力收回去一点,“第一次有人对我表白啊!哎……而且,还是你……”实在收不住,索性低下头不让人看到。 乔檀木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喜欢吗?喜欢表白吗?喜欢是我表白吗?” 洛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个诚实孩子,有点害羞地说:“喜欢的……”咬咬嘴唇,又有点紧张忐忑地迎上乔檀木的目光,“但,但我,但我还没想好……我……”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应,我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恋人般的喜欢。 意料之中。 应该说,洛檎一点不反感、不退避,已经是意料之外了。 乔檀木咬咬牙,决定直接问:“檎檎……那你,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很不好吗?明明之前是说把你当弟弟照顾的,但是其实……呃……对吧?而且两个男人这样,你一点也不忌讳不生气?” 洛檎摇摇头:“这倒还好啦,我们那边还……蛮多的,同窗啊、师兄弟啊……就是,相互钦佩啊喜欢啊,就,会像男女彼此爱慕一样,写诗啊,逛灯会啊,游船啊,交换信物啊……” 乔檀木心下一松,了然。 大概洛檎那个时代更类似魏晋时期,名士之间惺惺相惜大概也可以滚到床上去【啊喂不是这样的吧,你说的是刘关张桃园结义吧……】 “那……所以现在可以进入我追求你的阶段……吗?”乔檀木有点如履薄冰地试探。 洛檎闻言瞬间又露出那种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乔檀木差点要笑出声,他几乎可以给洛檎这个笑容配音,就是“有人要追求我哎!第一次有人要追求我哎!” 乔檀木的心飘飘扬扬柔软得不行,几乎又想托起洛檎的脸,吻上他的唇。身体微微前倾几度,又强行忍住,笑得道貌岸然:“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好不好?你就慢慢享受第一次有人表白、第一次有人追你吧……我的小檎檎。” 洛檎在沙发上重又盘起腿,低头轻笑,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脸上微微浮起红晕。 乔檀木被那羞怯的神情刺激得几乎就要扑过去,硬忍着搬杯子餐具去厨房洗了。 杯具啊,可以看不可以摸…… 乔檀木水槽旁吐槽,痛并快乐着。 洗完杯子,乔檀木随手给盛世发了个短信:【谢谢你们的吻。】 那边厢,齐家对着盛世的手机看了半天发愣,然后惊悚地对盛世大喊:“卧槽!乔檀木那个人渣把小苹果给压了!!!” ……理工科男君,你真的逻辑推导过头了。 29、诗情木意 那天刚袒露完心迹,小朋友们就来上家教了,于是真心话大冒险活动被迫暂停。洛檎一如往常地给小朋友们上着书法和古诗词课,乔檀木则坐在客厅厨房那头安静地看着。会跟着洛檎的微笑而微笑,被洛檎瞪一眼就故意做出神魂颠倒的样子。 等洛檎给七个小矮人上完课,一个个都欢送走,两人一起收拾墨水字帖,终于重又回到安静的两人世界。 即使离表白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可一旦只剩他俩,两个人顿时重又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他们甚至都不是从朋友、而是直接从家人开始日久生情的……认识以来的近一年都是一起睡一起吃,买菜做饭,洗衣服做家务,忽然变成恋爱预备模式——嗯,就好比网友见面,突然从二次元好基友升级成三次元好朋友了——人还是那个人,交情也没变,但总有那么几分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或者尴尬,或者傻笑。 乔檀木显然属于网友见面中傻笑的那个。一段原本应该有点禁忌之恋的感情,因为魏晋名士们的牺牲(?),忽然变得顺理成章天公地道起来,原本压在乔檀木心里的烦躁负罪感叮叮当当地连消80%。 而如果追求洛檎…… 乔檀木奇妙地感受着,原来同样是恋爱,心情心态也会是不一样的。上一次在英国时找的女朋友,多少有点同在异国他乡找个伴的感觉,所以按部就班,半忐忑半期待,半试探半揣测。 而这次,大概是谈恋爱之前已经恋了、爱了,所以只想过个明路,然后可以大摇大摆地对洛檎好——想想洛檎喜欢什么,然后都一股脑儿地堆在他面前。 如果被追求,被送诗、被献宝,洛檎应该会很开心吧? “我第一次被送诗哎!第一次被献宝哎!”……光想想洛檎各种开心得意的样子,乔檀木就觉得心里春暖花开。乔檀木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想好好宠洛檎,看他开心、看他笑。 而洛檎,则属于网友见面后中静默的那个。 他安静地蹲着收理小朋友小矮桌上的墨碟,过了会儿忽然问道:“对了,那……你是日食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乔檀木挠挠头,有点自嘲地笑了笑:“对啊。” 洛檎转头看了看他,停下手里的活儿,蹲着在地上画圈圈:“对不起啊……” 原来乔檀木不仅把自己当作亲人,还当作喜欢的人,那当时一定更难过了……洛檎每次回想起自己欢欣鼓舞地说的那句“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就想正手反手地抽自己耳光,而现在简直想把自己抽回马桶里去。(真的可以这样抽吗……>.<) 乔檀木摸摸他的头,笑:“说什么呢……关你什么事。” 洛檎似乎开始缓过劲来反思“第一次有人追求我”的真实性,低着头继续画圈圈,画完奥迪画奥运,圈圈圆圆,涟漪点点。 “那你喜欢我什么呀,只会吃你的,穿你的,飞回国却想着日食要回华陵国,简直就是头小白眼狼,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是个坏小孩……” 乔檀木只能看到他低头时头顶的发旋儿,那纠结的小样子特别好玩,于是乔檀木也不说话,由着他自言自语。 洛檎画的圈已经快连成某种结界了:“虽然我会卖艺会烧饭会暖床(?),但其实也老是做出一些奇怪又丢脸的事;听不懂你们的话,搞不懂你研究的学问;你比大学生还厉害,可我根本就不懂,你会不会失落……你要是喜欢我这样的,那我觉得你可以喜欢很多很多人的呀……”洛檎停了一下,咬咬嘴唇,说出最关键的,“而且我、我随时又可能会穿越回去” 乔檀木走过去陪他蹲下,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抱着他:“可是我只有抱着你的时候,心里才有这样安宁笃定的感觉。” 洛檎抬头认真凝视了他一会儿,还是有点心虚:“真的?你是真的想清楚了的?你真的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才喜欢我的?” “……”乔檀木又好气又好笑,拿下巴直戳他脑袋,“对啊对啊!把你脑子也夹傻掉,就也能喜欢上我了!你说好不好?!” 洛檎被他戳得痒死了直笑,忽然想起什么:“哎,话说那你喜欢我,晚上还抱着我睡觉,你真的不会有问题么?” 乔檀木顿时梗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一定要突然跳跃到这种‘老婆不在家今天玩什么’的话题么?” 洛檎大笑起来:“那怎么办?聊什么?要学我们吟诗作对吗?你会吗?” 乔檀木再次梗住,脖子都长了一截——被公开公正地鄙视了。 一个没忍住,上去坐在小朋友的小板凳上,拿过还没收完的笔墨,撩撩不存在的袖子:“你要知道,哥也是练过字的!” 那是,从乔暄和这么重视小孩子的书法看,就知道乔父乔暄平当年也肯定是盯着乔檀木练过的。 但,练过毛笔字,和能吟诗作对明显是没有因果关系的。 提笔写了个“草字头”,两个短横,一个短竖,一个短撇,还蛮像样子,洛檎饶有兴致地坐在旁边看他写。 写完草字头,后面卡住了…… 洛檎囧:“啊喂,我见过写诗卡在字上的,还没见过卡在部首上的啊!” 乔檀木尴尬地挠头:“繁体字写不来了……”然后很汗颜地翻出新华词典对照着写,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苹果虽谢 洛檎托着下巴看,这是要写打油诗吗? 乔檀木卡了一会儿,继续:『五脏俱全』 洛檎:“……” 乔檀木自己也很无语,勉力提笔想添些有文采的: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写完放下笔抬手捂脸。 洛檎拿起那张情诗,双手在颤抖了,连起来念道:“苹果虽小,五脏俱全。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妹啊啊啊!这什么跟什么啊啊啊啊! 乔檀木自知无脸见人,但又觉得很好笑,就低着头憋得肩膀直抖。 洛檎表情无比悲怆:“苍天啊!洛家小公子收到的第一首情诗居然是这样的啊!” 乔檀木直接从小板凳滑到地板上去了,大笑出声,颤抖着辩解道:“你看好歹还押韵的呢!” “押你妹啊……”洛檎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徐志摩也能算诗人了,你妹的,现代人都是文盲!文盲啊!!! 洛家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洛檎当年看姊姊哥哥收的情诗那叫一个个文采斐然、词藻华丽、情真意切、跃然纸上……于是也不是没期待过自己收到的第一首情诗会是什么样子的。结果……你妹的……期待了那么久,最后来的是个神马啊啊啊!!! 乔檀木看他着实被雷得不浅的样子乐坏了,道:“我想好了,今天起每天给你写一首情诗,以表达我的爱慕之心,诚挚之意。” 洛檎一脸惨不忍睹:“……” 乔檀木更乐了:“不要这么嫌弃我嘛!那要不你写个我看看啊!” 洛檎颇为不堪其辱,提笔就上,结果笔锋落下的时候醒过神来:“擦,明明是你追我,我写个毛哦!” 乔檀木猖獗地狂笑。 那天晚上,为表示君子好逑,求之有道,乔檀木把洛檎安顿好,就搬去隔壁父母房间睡,而洛檎睡乔檀木的房间。 洛檎坐在床上,像个听大人讲睡前小故事的小朋友,乖乖的,有点矜持,又有点羞涩。 乔檀木摸摸他的头,说那我走啦? 洛檎点点头。想了想,对对手指,小小声地问:“你,以前亲过别人吗?” 乔檀木一愣:“没。”前一个无疾而终太快,还没到这个环节。 “哦。”洛檎低着头,有点羞涩地笑,“那我觉得你亲得还蛮好的哎。” 乔檀木:“……” 洛檎红着脸把毛巾毯拉起来遮过头背对他躺下,闷声道:“好了我说完了,晚安。” 乔檀木僵死在当地,无语凝噎:“啊喂,你真的不是在鼓励我再亲你一次吗?” 洛檎在毯子里笑得抖:“没有,笃笃晚安。” 乔檀木无比郁闷地起身,非常不开心。故意把步子踩得很响,走回另一间房间还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洛檎知道他是故意的,从毯子里伸出脑袋来,偷笑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听着隔壁乔檀木也吱呀一声爬到床上躺好,甚至好像能从布料摩擦的声音看到乔檀木正在盖毯子。 洛檎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是他们相识一年来,他第一次看不到乔檀木的睡颜。 他抱着乔檀木的枕头,用手指在两人之间的那面墙上写写画画着:“乔檀木”、一个卡通小人、“苹果虽小五脏俱全”、在卡通小人头上写个不及格…… 隔着一层墙壁好像怎么就会有一点点思念呢……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和嘴角的一抹笑意,洛檎渐渐入睡…… 一墙之隔,乔檀木辗转反侧,一会儿看着床头父母的照片发呆,一会儿想着隔壁的洛檎不知睡着了么、不知道是怎么在想他,直到月至中天才迷迷糊糊睡去。神智不清中还想到,对了,明天还要写一首情诗呢…… 30、木挑眉语 可想而知,这样想出来的情诗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 第二天,乔檀木索性不来古风了,提起毛笔写道:『你就像那期货,稳定我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慌』。 洛檎:“……” 根本看也看不懂好吗…… 第三天,倒是古风了:『良‘檎’择‘木’而栖』 洛檎似笑非笑,这你妹的像广告词一样是个毛情诗啊摔!!! 简直跟“学厨艺,到新东方”一个意思啊!!! 乔檀木在洛檎每天的白眼中,坚韧不拔地进行他如同后来微博上#每日情诗#活动,而且还是那种难得有人评论、绝对没人转发的破水平。 而洛檎则在一边鄙夷中,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每一张乔檀木的心意。 七八月的酷暑终于过去,小朋友们的暑假也结束了。依然有六七成的孩子还有兴趣继续上课,于是便安排在了晚上和周末。 课时短了,收入便也少了,洛家小公子数着毛爷爷十分扼腕,于是转转眼珠,肃穆地表示他决定再开一门国画初级课。 乔檀木倒地不起,你妹的干吗这么会赚钱啊! 家长也倒地不起,你妹的有本事还要藏着掖着一个暑假干吗! 小朋友则很开心,小苹果老师最会玩了,练字都能练得很开心,更不要说玩画画了。今天是把墨水倒在纸上吹成细细树枝、再用手指头印上一朵朵梅花;明天是在小巴掌上涂上颜料,倒扣在纸上变成一只孔雀的尾巴;再然后是用面粉和颜料学着在手上画蚊子块…… 每个小朋友画完,洛檎用手机拍下每个小朋友和他们大作的合影,连家长都未必持续有耐心做的事情,洛檎却是坚持得津津有味,让小朋友更喜欢他了——小苹果老师很尊重我们,一位小朋友很稳重肃穆地如是说。 哦对,是的,洛檎终于有手机了。 而乔檀木杯具地表示,洛檎是拿自己赚来的学费买的,半分钱都没用他的,反过来还问要不要帮他也买一个……的确,2000多块钱一个,洛檎一个月的收入就能买两个了。 洛檎无比兴奋地在国美苏宁挑花了眼,最后玩够了,还是买了个乔檀木手机的升级版,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诺基亚像两只小馒头,每天并肩躺在家里的茶几上,你叮叮,我当当。 洛檎还在手机背后的白色小角落画了两人的小头像,短发肃穆的是乔檀木,长发萌笑的是洛檎,就不会拿错啦。 当然也会被一起带出去约个会。比如S市博物馆一日游…… 不要抽搐,要理解,泡古代人的约会方式总是要奇怪一点……(为什么看上去好像要把古代人泡进福尔马林里的样子好奇怪……) 乔檀木带着洛檎,沿着时间序列,从远古陶器、到青铜、玉器,再到书法、绘画、雕塑、明清红木家具…… 博物馆里总是暗沉沉的,一件件藏品上打着幽幽的光……乔檀木租了个自动讲解器,洛檎听着讲解器里恬静的女声,说着“红陶袋足鬶,属于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胎呈红色并夹有细砂,器口外侈,中间凹入形成一捏流。短颈,鼓腹,由三个高袋足组成器身,腹侧附一宽环形把手。为良渚文化的典型器物。” “……双龙首璜,东周战国晚期,长11.8厘米、宽4.3厘米,羊脂白玉,间有褐色浸痕。器两面纹饰相同,两端镂雕龙首,龙口微启,唇微卷,露牙环眼,长耳后伏于颈,饰阴刻细线纹。龙身浮雕勾连云纹,下缘透雕龙爪。上部有一个圆孔,可供穿线为佩。此类玉璜为战国时期成组佩玉之一。” 或者“北宋王安石的《楞严经旨要卷》,行书,纵29.9,横119厘米。王安石书法传世极少。此卷淡墨疾书,笔画清劲,用笔似漫不经心,有闲和萧散之韵味。” 洛檎觉得很神奇,这些玉雕和书法对他来说非常熟悉,这些描述和词句也远比什么“神马都是浮云”、“GDP”、“搞基(?)”要亲切得多,可是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东周战国、北宋,对他又是那么陌生…… 相比乔檀木初见时就饱受冲击,洛檎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平行宇宙……他曾觉得华陵国过个几千年就会变成现在中国的模样,可是现在才知道,啊,就算华陵国过个几千年变得一样科技发达,也不会是这里,因为这里的几千年前并不是华陵国。 可这并不影响他欣赏这一切,并且慢慢走着,看着一个国家、一片土地、一群人的变迁。 洛檎轻轻扒在玻璃橱窗上,歪着脑袋看着里面那一个个泛着古远光泽的玉器陶器,便会想,也许在很多世的轮回之前,乔檀木也过着和自己在华陵国一样的生活,穿着古代人的衣服,头上顶个髻,去井边汲水、跪坐着看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样的乔檀木,大概可以给自己写出很有文采的诗词情话,说不定也能跟自己一起唱几句戏曲了,但那样的乔檀木就不会教自己二元一次方程和英语、不会带自己坐飞机并帮自己扣好安全带、不会半抱着他哄说保证补牙不疼、哦,也不会在夏天很热的时候带着他躲到大英博物馆木乃伊馆里孵空调…… 洛檎回想起那次伦敦突然升温,两人溜去木乃伊馆“避难”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儿,而现在同样在一个清冷暗沉的博物馆里,两人的关系却已然变了样,真所谓世事难料。 乔檀木则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中学时就组织看过、而且也看不太懂的展品,什么鬶、盉、簋、瓿…… 乔檀木看着洛檎认真端详的样子,心里阴暗地揣测洛檎其实也并不认识…… 在最后一个展馆,某个没人的角落,乔檀木从后面轻轻抱着洛檎,问他看着这些会不会想家。 洛檎没有说话,看着玻璃橱窗上乔檀木和自己不清晰的倒影,你的眼睛,我的脸廓,与玻璃橱窗里那些旧陶古玉于明暗光影中微妙地幻化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一室中,万千光阴,锈迹裂痕,无声铭文,究竟有多少故事,情怨离愁。 宇宙中是否也曾有人和我经历一样的传奇,也曾惶恐也曾迷茫; 天地间是否也曾有人和我遇见一样的人,这般悉心这般怜惜。 在时光的长河里,留下的只有器物,而故事只会印刻在主角们自己的灵魂里不为人知。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洛檎五味陈杂,看着玻璃上半明半昧的倒影,慢慢抬起手,向后摸摸索索地探上乔檀木的脸,温柔地贴合那条熟悉的轮廓线。 ……而在这一室,这一世,只有你于我是真实的。 乔檀木被他复杂的眼神和温热的掌心熨得有点懵,迟疑含混地问,檎檎? 他不敢说得太大声,似乎隐约可以感受到洛檎的所思所想,一种奇异的暗流和磁场。 洛檎应声微微转过头来,看向他。 哎,多么奇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我遇见了你。 我也会想,如果是你穿越去了华陵国,而不是我来了这里,一切又会怎样? 如果把所有头发都扎在后面,你的脸大概会显得棱角更加分明一些; 然后你每天跟着我一起念经吗?用毛笔写着繁体字。每天没有电脑没有网络,连肉都没得吃,你会不会被无聊逼疯了呢? 不过你很聪明,想来你要适应那个时代,比我适应这里要轻松很多吧? 你依然会喜欢上我吗? 会给我写情诗吗? 噢,在那个年代我一定会嫌弃你的吧? 洛檎看着乔檀木,满脑子天马行空地瞎想着,嘴角便挂上了几分笑意。 乔檀木抱着他,看着他转过来的颈项、脸庞、眼睛和勾起的嘴角,忽然惊觉,这恍然便是一个接吻的姿势,瞬间便呼吸不稳起来。 “乔小明你跑那么快干吗!!!”展馆门口传来一个女教师的怒喝。 “老师这里有两个人在亲嘴!!!”小明同学兴奋得犹如发现河姆渡新时期人类遗骸复活了在他面前亲嘴一样。 乔檀木:“……” 洛檎:“……” 转瞬手拉手就从另一扇门逃了出去。 乔檀木恶狠狠地觉得这小破孩也配姓乔?!网上整天拿叫小明的人开玩笑果然是有道理的!哼!!! 而洛檎则后知后觉地惊觉原来刚刚乔檀木的确是想亲他的,笑了个半死。 而同时心里居然也有一丝丝的小遗憾。没有亲到哎…… 惊觉自己在想什么,洛檎顿时自顾自地闹了个大红脸…… 哎!坏人!坏人! 31、耳木一新 而当从博物馆出来,外面烈日当空热浪扑面摩肩接踵,和里面又阴凉又寂静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洛檎恍惚间觉得,这短短的一个瞬间,就仿佛他从古代山林穿越到现代都市的缩影。 乔檀木又变回了那个主导着他们生活的决策者,而不是自己想象中被古代世界的无聊逼疯的笨拙现代人;而自己也依然还是半只需要依赖着乔檀木的小米虫,而不是刚才脑补世界里可以叉腰嘲笑乔檀木的古代主人翁…… 这让洛檎有点失落,却又隐约有一咪咪隐约的幸福感。 乔檀木若无其事地忽略刚才的糗事,领着洛檎去吃皮萨,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了个优惠情侣套餐。 洛檎一开始只顾着看菜单上照片“哇这是前两天广告看到过的芝心什么皮萨什么的!”“提拉米苏我知道!意思是子啊带我走吧!(不是的苹果,你串台了……)” 等他终于看到硕大鲜红的“情侣套餐”四个字之后倏的就安静了。 乔檀木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 洛檎心虚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贼兮兮地压低声音问乔檀木:“点这个什么情嗯呃侣套餐,就表示跟别人承认我们是情侣吗?” 乔檀木发现自己只能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痛苦回答:“不是的,不是情侣也能点的。” 洛檎松了一口气,无视痛苦的乔檀木,翻出刚才博物馆买的青花瓷冰箱贴一套开始自顾自低头摆弄着玩。 徒留乔檀木左手握叉右手握刀双目圆睁,徘徊于戳自己一刀还是扎桌子一叉。 ……直到乔檀木看到其实洛檎的耳根也在微微发红,才满足地放下了凶器。 等菜一个个上来了,乔檀木用手抓皮萨,而洛檎小公子始终优雅标准地持刀叉进食。 鸡翅这种东西根本不适合刀叉,装逼又傻逼的洛檎小同学与之搏斗半天,非常下不来台。 乔檀木笑,拿过一个鸡翅拆骨头,拆完的鸡肉往洛檎盘子里送到一半,想了想,用手拿着直接递到洛檎唇边。 洛檎的脸便毫无意外地又红了。 等最后的“子啊带我走吧”上来,乔檀木又作势要喂,洛檎举着可乐作势要泼…… 乔檀木大笑,举起双手休战,拿纸巾帮洛檎擦擦手,道:“不逗你了,哥跟你说正事。” 洛檎一边咬着嘴唇看他帮自己擦手,一边怀疑地:“嗯?” “我这阵子已经开始发简历找工作了,大概10月份公司审核,11月开始各种笔试面试,12月份大概会出结果,如果顺利的话1月份哥就要开始上班了……嗯当然如果哥找不到工作的话就要靠你养了所以你要好好对待你那些学生不要得罪他们……不要笑,哥说真的……嗯好吧哥是开玩笑的……所以呢,你也要开始想你打算学什么,不然就只有你一个人呆在家啦。” 洛檎点头:“嗯,不然你姑姑姑父也要怀疑了。” 乔檀木倒没想到他关注的是这个点,摸摸他的头:“你想过想学什么?” 洛檎歪了歪脑袋,又挖了一勺提拉米苏,一副很乖巧听话的样子:“你说呢?” “我大致想过,像古董书画鉴定啊什么的都挺适合你的,而且你看,现在股票大跌、房市眼看着也要调控,有钱人总要理财保值,现在其实已经有一大批钱涌到古董市场里去了(洛檎的表情完全就是→@.@),所以当鉴定专家要是做出名气来,肯定很有前途。我查了一下,古董鉴定是考古学的分支,只有一些大学硕士研究生有这个专业,要不然就是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会有这种培训名额……我觉得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先去博物馆当志愿者,然后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里面的情况。我看你刚才在博物馆里好像也还蛮喜欢蛮适应的样子……我呢也再通过姑父和同学他们打听一下具体情况,这个事情感觉也不是很看学历的,你书画水平摆在那里,要学什么都快; 这是一种,还有就是古文类,古诗词或者古文字什么的。这个我爸爸的朋友倒还有些资源在,以后去出版社什么的也有可能; 再有就是……” 洛檎看着他逐条认真讲解下来的样子,觉得又感动又有点小压力:“那个,哥……” “嗯?”乔檀木被他打断,一愣,“怎么了?都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啦,那些我都可能比较擅长,因为是吃老本,我本来就会的东西嘛……所以我其实比较想学点以前一点不会的东西。”洛檎有点心虚。 “哦哦可以啊?比如什么呢?”乔辅导员好为人师地循循善诱着。 “我……其实想学动画片设计。”洛檎有点忐忑地等乔檀木的反应。 这么现代化的词语从洛檎嘴里吐出来,令乔檀木下巴都掉了半截。 “动画片设计?呃,可是这个学起来你会很累的檎檎……”乔檀木把下巴托回去,有点忧心忡忡,“这个不是光会画画就好了的,还要用电脑编程还有软件设计什么的……我其实也不太知道动画是怎么设计的……哎这方面也不认识什么人啊……” 乔檀木谈起这个反倒茫然得跟个古人似的,直挠头。 洛檎歪着脑袋看着抓耳挠腮的乔檀木,莫名就想起洛杉有一对朋友,天一哥哥和允龄哥哥,有一次天一哥哥说不想念书科考了,想去洛檎的庙里一起参禅静修一段时间,允龄哥哥当时也是乔檀木这种茫然表情——“参禅静修?你莫不是不想见我了?哎难道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不读书要不得!你爹娘也要生气的嘛!”一脸焦虑紧张地团团转,而天一哥哥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他。 当时年纪小不懂,现在想来却觉得他俩很是恩爱甜蜜。 乔檀木犹自继续纠结着:“而且而且,做这一行以后可能也很累的,对眼睛也很伤……经常要通宵加班日夜颠倒,对胃对颈椎都不好的……其实我还是觉得教小朋友画画写字挺适合你的,要是你真的喜欢画画创作,那也可以投稿帮书籍画插图,我可以回头去问问我同学里有没有做这个的……”咕嘟嘟咕嘟嘟地没个停。 洛檎笑眯眯地打断他:“哥,我觉得现在你像小电饭煲了哎!” 乔檀木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我,嗯我其实也没很想好,我就是很好奇这能动起来的图画是怎么做出来的……我网上查了点资料,还是看不太懂……只是觉得如果能变成动画,也许很多我以前想表达但表达不出的画面和故事就能做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我学不学得会、或者以后能不能凭这个吃饭……我查过,好像一个教程至少要两年,学费也不便宜,不过按我现在的课酬,攒到明年可能就能上啦!到时候我就白天上课,下课回来烧饭等你下班一起吃,然后晚上和周末给小朋友上课,什么都不耽误!” 乔檀木看着这个又如同在伦敦卖艺时周全考虑完毕再知会自己的小苹果,有点心疼又有点自责。 对啊,洛檎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在一定程度上大约只相当于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对什么都感兴趣、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自己小时候不也钢琴、珠算、书法,乱七八糟的兴趣班上了很多么?最后学到底的,勉勉强强也只有书法而已……为什么居然要求洛檎一上手,要学的就是能用来赚钱谋生的呢?自己又不是要找童养媳?!简直太凶残了! 乔檀木颇有点羞愧,摸摸洛檎的脑袋,特诚恳特深情:“哥错了!想学什么都可以学!学费不是问题!活到老学到老都没问题!哥好好工作好好赚钱!我养家,我养你!” 洛檎没怎么搞清这个脑回路是如何跳到哥养你这里的,有点囧又有点脸红地看着乔檀木。 乔檀木拿小叉子清了盘子里最后的提拉米苏递到洛檎嘴边,解释:“我就是想,你穿到了这个世界嘛,就要让你尽情地看,尽情地玩,而且要让你觉得,穿到我身边真是再正确也没有的了!来~” 洛檎都不知道说什么,点头摇头都不太对,只好不作声,红着脸吃掉最后一口蛋糕。 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嗯”,是对于尽情看尽情玩,还是对于穿到乔檀木身边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那天回来的晚上,乔檀木做了个梦,梦见暗沉幽静的博物馆里,橱窗依然是那个橱窗,映着自己与洛檎的眉眼身形、一室的玉石铜器;橱窗里却满是清净的水,一尾长得很有水墨古风的鱼隔着玻璃凝望着他,轻轻甩着尾巴,似乎在笑,又似乎有些忧愁。最后游近玻璃窗,对他轻轻一吻。 32、人非草木 热闹地看完国庆六十周年阅兵之后不久,乔檀木在抓耳挠腮地研究洛檎的动画设计学习问题之外,主要精力就正式扑到了网申和各类笔试面试活动。 投行,看起来十分牛逼并万分装逼,但其实一般在刷简历环节,看的就是学历、成绩和相关实习经历。乔檀木这三项样样过硬,英文也好,在伦敦实习期间又深谙外资投行的风格,个人陈述写得既华丽又翔实,既励志又感人(=.=b)。 十一月份,乔檀木拿到了四个投行的笔试机会,还有投了用来分散风险的几个基金和小投资公司的面试。四个投行笔试,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乔檀木心里有点惴惴,觉得还是有些托大了,早知道应该再多投点好保底的。 笔试叫Miracle test,类似于GRE、GMAT那种数理逻辑综合考试。毕竟逛论坛准备、找学长学姐请教、和以前在投行实习过的力气不是白费的,乔檀木自我感觉还行,就等看能不能拿到面试了。 洛檎对于投行是个毛,那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只有在听乔檀木轻描淡写地说,投行第一年工资在三十万左右的时候,惊落青花瓷碗红烧鸡腿并自家下巴一只……然后呆呆地爆了一句——“日哩嘛!” 乔檀木差点没噎住:“哪儿学来的?!” 洛檎还没回神:“盛世哥哥和齐家哥哥教的。” 乔檀木“卧槽”了一声,打电话过去把盛世又给骂了一通。结果挂了电话,就看到洛檎笑眯眯又对他学了一句“卧槽”…… 乔檀木瞬间无力。 洛檎乐死了,贱贱地说,其实不用盛世他们教我也会,我听邻居吵架就学会“册那”了! ……乔檀木快哭了。 洛檎乐得像个刚学会说粗话的小孩子,不是很好意思说、但又想逗乔檀木,于是整天软绵绵很温柔地“册那”来,“册那”去……乔檀木简直无语,越阻止他他还越来劲,真是一点没办法。 话题偏了。 在去某山景旅游区的大巴上,乔檀木正在第三次给洛檎解释投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檎最后总结陈词:“好啦我记得了啦,就是把一只有点小问题但总体比较好的苹果,剜掉烂的地方,修补好,打蜡抛光,让它看上去倾国倾城无比美貌,这样你们就能帮它找到买主,得以高价卖出上市嘛!哎这样就有年薪三十万,这苹果真心贵呀!等于我上6000个小时的课,也就是每天要不间断地上16个小时的课、或者一年卖艺375天,这不科学……” “嗯,还没算……” “知道,还没算年底奖金!我已经很愤慨了,你就不要提奖金了好吗!” 乔檀木有点无奈:“我还没拿到offer呢……我只是说这一行业的工资是这么高……再说,如果真能进去,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么?你这么愤慨干吗啊……” “因为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过你了呜呜呜呜呜……”某只一向自强自立的小苹果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干吗要超过我啊……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也是你的钱,不好吗?” “切~我是爷们儿!你不要拿泡小姑娘的那套来泡我!”富贵不能银的苹果挺直腰板。 “噢。”乔檀木险些笑出来,虚心求教,“那应该拿哪一套来泡你比较好?” “嗯……今天这套就不错!”苹果严肃地点评,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嗯是的,今天是11月11日,洛檎小朋友奇异身份证上的生日。乔檀木一大清早就学着洛檎以前当小闹钟时的样子,冲到洛檎床边抱进怀里一阵瞎摇,搞得洛檎差点以为地震了吓醒。然后给他换上一套新衣服,刷牙洗脸,就抓着出门赶长途巴士了。 等洛檎完全醒过神来,就已经在开往某山区景点的悠长公路上了。 沿路的城乡和英国火车上看到的不尽相同,没那么干净整齐,但从模样到种的庄稼,都更像洛檎熟悉的样子了。虽然不再有人用扁担挑水,没有驴在拉磨,很少有牛在耕地,但还是会看到鸡鸭晃晃悠悠地走来走去,几条小土狗对着开过的汽车汪汪乱叫。 秋收农忙,是金黄、红色和绿色的层见叠出。 远处青山渐变浓墨淡彩,近处水洼倒映天光云影。 乔檀木看习惯了,洛檎却很兴奋,拿着相机拍个不停。而且他在尝试拍车窗上,半透视窗外风景、半倒映车内人影的神奇效果。自从博物馆里看到古时文物在玻璃上与他和乔檀木融合交汇在一起以后,他就有些迷上了这种光影效果。 照片上,水稻田里隐约映着车里举着相机笑的自己,和旁边在低头边说话边给自己剥茶叶蛋的乔檀木; 或者是一片片树荫里嘬着嘴吸着袋装牛奶的两只。因为窗外暗些,于是显得喝牛奶的两个娃分外认真; 还有在巴士停下来加油的时候,乔檀木举着相机伸出窗外,拍车内两个人把脸挤压在玻璃窗上变形的样子。洛檎看着扭曲的鼻子脸颊效果乐不可支,把嘴也贴上玻璃去拍,乔檀木连忙抓回来,拿湿纸巾擦他的嘴,说脏。 结果擦到洛檎软软润润的嘴唇,又一阵心猿意马……不自然地垂下眼睛。 洛檎嘿嘿红着脸笑,拿过湿纸巾压到乔檀木嘴唇上:“不可以亲我,但你可以间接亲纸巾的!” 乔檀木恶狠狠地抬眼,隔着湿纸巾一口咬住洛檎的小手指头,用力磨了两下牙。 洛檎惊叫一声,然后咯咯咯笑起来。 ……坐在前排的两只女生终于再也忍不住,僵直着身体,声音颤抖:“好萌啊他俩好萌啊!那个小男生更萌!!” 乔檀木:“……” 洛檎弱弱:“……我还以为挺小声了撒……” 乔檀木更轻:“但实在太近了撒……” 洛檎默默地粗口:“……啊呀,册那……” 然后两只就安静太平了。 女生们顿时觉得很没劲>.<。 乔檀木发现洛檎还真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幸亏洛檎自带好男风功能……不然这仗还真没法打了…… 安静地开了一会儿,外面一辆亮黄色敞篷跑车带着疯狂轰鸣声光速开过,带得玻璃车窗都共振得嗡嗡响,吓得洛檎“妈呀”一声往乔檀木怀里一缩。 待看清是辆很牛逼哄哄的跑车,又有点惊艳羡慕:“那就是法拉利啊?”他在电脑游戏里跟乔檀木飙车过。 乔檀木点点头,心想男人爱车果然是真理,连古代穿过来的小朋友都不能免俗。 结果前面不多久就是高速收费站,大巴慢慢开过去,洛檎一眼就又看到那辆亮黄色的法拉利,车主正停在旁边把敞篷摇起来,一对时髦男女坐在里面各自瑟瑟发抖地穿外套…… 洛檎顿时笑倒在乔檀木怀里:“让你们装逼!冷了吧,冷了吧?!” 乔檀木一边想教育小朋友仇富也是不利于心理健康的,但一边忍不住也觉得装逼被雷劈也是应该的…… 33、草木深深 这是一块很神奇的景区,不是很有名,景色也不算多秀丽,但……这和洛檎画给乔檀木看过的山、庙分外神似! 乔檀木刷网页看到的时候简直都惊了,立马敲定生日就给洛檎在这儿过了! 因为不是很有名,又不是双休日,上山的小径上人很少。乔檀木以怕青苔湿滑为由,和洛檎手拉手往上爬。 洛檎安安静静地走,手捏得有点紧,分明也已经感受到了如同自家小山小庙的熟悉感。 乔檀木边走边逗他,轻轻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苹果,老和尚给小苹果讲故事,讲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洛檎便笑了,说原来你们这里也有这样骗小孩睡觉的故事。 接近山顶的地方果然有个小庙,连名字都起得很没诚意:清心寺。 洛檎呆的那个庙虽然也小,但叫蕴空寺,看着就比较有文化,顿时就很有优越感。 洛檎撇撇嘴角走进去。 小庙里的格局倒都差不多,正面一个大佛像,前面几个蒲团,斜放着一个摇签筒。殿侧还有几个小佛像。住持悠然自得地在不远处扫着落叶,也不知道这个小庙里还有没有第二个和尚了。 洛檎跟进了自己家似的,走过去就往蒲团上随意地盘腿一坐。 乔檀木有点囧,一般那上头不都是跪人来着的么……这么随便坐坐好么?不过既然洛檎已经坐了,也就旁边挨着坐下,顺手拿过摇签筒晃了晃,随口问:“求签神马的准么?有内幕消息么?” 没想到洛檎很得意很傲然地道:“当然有内幕消息!” “???” “尔等凡夫俗子,以为签是随便做的么?”洛檎拿过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呃,当然现在的签还有没有那么考究我就不知道了,咱们那时候的签啊,那说起来可有学问了。首先我问你,你觉得给你一个签筒,从里面抽一支签,和摇出一支签来,这两种一样吗?” 乔檀木皱眉思考了一下,迟疑道:“应该……一样吧?”虽然心里知道洛檎既然这么问了,多半就是不一样的了。不过既然小孩难得展现他的表现欲和知识才干,就一定要配合一下。 “啧啧,too young 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啊!”洛檎很欠扁很卖弄地摇了摇食指,乔檀木忍不住失笑。洛檎做了一个严肃,你严肃一点的表情,继续道,“让洛小居士来告诉你,不管用竹子还是树皮做的签,一般都会分别以竹或木的上中下三段取材。因为最上面的树皮或者竹片最轻,噢,就那个密度最小,容易摇出来,所以最轻的那部分竹签一般都标为中签或者中上签,而上上签和下下签这种小概率事件呢,就用最重的下段木材做,摇出来的概率就最低!而且做的时候,上上签下下签本来也少。” 乔檀木:“……” 果然是劳动人民能工巧匠的智慧神马的…… “你以为只是这样吗?那你就又naive了!”洛檎很得意地继续,“要知道,宗教在一定程度上就和你们现在的心理学啥的差不多,是解决人内心痛苦的问题的,所以还要考虑到各种心情状态。比如那几根重的下下签,普通摇法一般是摇不出来的,多半是很用力、很快地摇才会有,那么很可能就是求签者当时心情很激动,可能是开心也可能是愤怒或者绝望。你知道这时候面对抽到下下签的人应该怎么办吗?” “……”乔檀木已经简直无语了,搞半天这居然还是门的学问,可以加进高考综合考利党考题有木有……老老实实,“不知道。” 洛檎一副小神棍的神秘样子:“小爷我当年经常负责干这个。你呢,就要去跟他们说,施主你现在心浮气躁,宜先广拜众佛,回来再求签不迟……嘿嘿,然后等他们去把一堆佛像都磕头磕一圈回来,自然就没一开始心情那么激动了,摇得慢一点,自然掉出来的就是普通些的中签或者中上签啦!施主们就会心情好很多,还会谢谢我……” 乔檀木死死瞅着洛檎,愣是半晌没说出话来。吐槽点太多,一时没有头绪…… “施主啊,贫僧也谢谢你啦,没事不要把行业秘密都兜出来好吗?!”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把乔檀木和洛檎差点都吓得从蒲团上跳起来。 一看,是本来在扫落叶的住持。 住持也就四十几岁的样子,大概因为这里香火不太旺,所以油水也不多的缘故,瘦瘦的,不像很多名庙大庙的住持和尚都胖乎乎的。 “阿弥陀佛!”洛檎立马回了个礼,“住持大师好,我是个小居士。” 住持大师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洛檎,若有所思的样子:“阿弥陀佛!既然是自己人,那贫僧也就不招呼了,你们自己随意转转吧!要是有香客来求签,你若愿意重操旧业,那就代劳接待他们一下吧!” “好呀大师!”洛檎也笑眯眯的,完全是进了自己的领土范围的主人翁状态。 “哥?”洛檎拿手在乔檀木他面前晃晃。 此人尚未从刚才诸多槽点里苏醒过来,又遭遇了洛檎毫不迟滞地进入的接客小沙弥状态,呆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你们你们都是这样的啊?你们不是应该都是故作高深说些大家听也听不懂的话的么?这这,这求签搞半天是概率论?!不是佛祖旨意什么?别人不信也就算了,你们自己也这么搞不会有问题么?!?!” 是很有问题才对吧?!?!? “不是啊,”洛檎百无聊赖的表情,“不是跟你说了,宗教的存在就是解决人的痛苦的么?你以为小爷我在庙里每天是求神拜佛的么?我们是修行的呀!看我嘴形!修、行!” 乔檀木看了一下他的嘴形,面无表情道:“看好了,现在想亲你了。” “……”洛小居士瞬间红了脸,“啊呀,罪过罪过!” 乔檀木便笑:“哎,不过说起来,难道你们的修行真的不是念经求佛什么的吗?” “念经是要念的啦,但主要是靠修行啊!我不知道佛教在这边变成什么样子了,但是我们那时候没有非常神化啦!”洛檎又盘腿坐好,说起自己学了十几年的东西,表情顿时变得难得地认真和严肃,“《大般涅盘经》里说,佛祖释迦摩尼快要去世的时候,他的弟子阿难很悲伤地问他,要是您去世了,谁还能来教诲我们呢?佛祖就很温和地告诉他,‘人应当自作皈依,不要求自身以外的皈依。’所以,佛法一直是相信,人是有能力借助自身的才智与努力解脱一切缠缚的、不要去迷信什么能主宰一切的冥冥之物。既然这样,佛祖当然不会把自己塑造成众生膜拜的万能神啦!” 乔檀木对佛教佛法基本没任何涉猎,听得很新奇,而洛檎认真严肃的样子更新奇。忍不住伸手捏捏洛檎的脸颊笑道:“很厉害嘛,小居士同学。” 洛檎略有点不好意思地得意:“那是,我在我们那群和尚居士里向来是学得最好的,师傅一直夸我有慧根的!” 乔檀木觉得太有意思了,一个满口什么经什么佛祖的老古董孩子,穿着一条牛仔裤、蹬了一双帆布鞋站在他面前,还正在计划要学动画片设计。而自己,于这个奇迹与改变中,担纲了重要男主角。 “那你们自己修行是干吗?就抄经念经讲经吗?”乔檀木很好奇了洛檎在山上的每一天是怎么度的。 “抄经有讲究哒!”洛小居士哒哒哒地卖着萌,“静心写字是个修身养性的过程。你只有心静下来了,才能写出风格一样、笔力一样、甚至大小也一样的字。如果静不下来,心里闪过一件愤怒的事,字就会突然带上杀伐狠戾之气;想到开心的事,又会突然有点龙飞凤舞;兴奋的时候字偏大,失落的时候字偏小……你看一个人抄经的字,能看出他的修行的呢!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的,本来心情不好的时候,摊开佛经提起毛笔,慢慢横竖撇捺一笔笔写,心就会安定下来,写一个时辰,就会有一种澄静的感觉。” 乔檀木小时候学写毛笔,也只是知道“颜肉柳骨”,知道字的架子、笔锋的运用很重要,却没有想过还可以有这么多修身养性的道道。 (作者哭喊着点头:码字也是啊!上个马桶回来,整个文风都会裂变精分了有木有!搞得我码字的时候连马桶都不敢去上啊!乔檀木你个棒槌,这都不懂! 檀木:……你妹,这关我屁事啊……>.<) 乔檀木想想洛檎爬树调皮的样子,想想他凝神写字的样子……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不知道这些拼起来,是否就是洛檎在华陵国生活时的全貌。 又忍不住逗他:“听上去一副得道小居士的样子,怎么看你一到英国,吃肉吃蛋吃奶都毫无压力嘛!抢起鸡排来比谁都快!别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也别总是拿小居士当借口哟!我听着你就像挂羊头卖狗肉的哎!” “怎么会!”洛檎瞪大眼睛,然后又软下来,讪笑,“哎,居士么是分的啦,有一种比较严格的,就要吃素什么的……但是佛祖又说过了!有一种悟道的人叫做辟支佛,自己看看月圆月缺啊、花开叶落啊,就会悟的……说的就是像我这样比较有慧根的人,嗯!” 乔檀木简直要笑出来了,觉得洛檎说起“佛祖说的”,就跟小学生说“老师说的”一个意味。 而洛檎说笑完,终究脸上还是带着些怀念的神情,很慢很温柔地把小庙绕了一圈,跟乔檀木说,在我们蕴空寺,这里的位置差不多是厨房,那里是小和尚的寝室,我们每天早起还要跑从这里到对面那棵树往返好几圈锻炼身体…… 说话间走到寺后竹林间的一块大石头前,洛檎草草擦了一下,盘腿坐了上去。 这里是制高点,望出去是下山的小路,依稀可见人烟小市。 洛檎望着远方,眼神悠然,说,我刚来庙里的时候很想爹娘,每次到初一和十五,我就会早早爬起来,坐在山顶的一棵树上盯着山下看。有几次他们来晚了,我就会跑下山去想提前接他们,可等很久他们没来,又怕他们从其他小路上来了,于是又爬上来找……最多一次我上下跑了三次…… 时过境迁,洛檎的声音还是怀念中带着些许孤寂。 乔檀木忽然就想到了春节那天洛檎趴在小沙发椅上看星空的眼神。 这个小孩似乎总是在等什么,盼望着什么,但却得不到。 乔檀木心里被拧了一把似的疼,坐在他身边,把他静静搂在怀里。 也许调皮爬树的他、静心抄经的他、期盼星空的他……加在一起才更是这个人。 山顶的风习习吹着,也不知和蕴空寺的风是否来自一个方向。 飒飒,微凉。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推书 20234-09-07 :男妃不谈情(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