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盛稍稍有点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那个人微微笑了一下,“我猜的。”他说着低下了头,又开始剪手指甲,同时像是对郑东盛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比我想像的要快一点,不过也好,他始终要开始新的生活。”
郑东盛忽然觉得很难受,因为他明白,这个人其实并没有真的放下那个混蛋。
“小培。”他轻轻的叫了对方一声。
那个人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方向,“宋中培已经死了,盛哥你还是叫我沉沉舟吧。”
郑东盛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明知道他看不到,却还是露出一种着急的表情。
“你不要这个样子,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他们才刚刚开始,你回去的话,他未必就不选你。”
那个人动了动手臂,摆脱了他的手,低着头轻声道,“我要回去,早就回去了,何必等到今日。”他说着动了动手中的指甲剪,却因为手抖的太厉害,怎么也弄不好。
“盛哥,你帮我剪一下指甲吧。”他说着将一只手伸到郑东盛的面前。
“你怎么总是在剪指甲?”郑东盛一边说,一边握住他的那只手,却在看上一眼后,一下子呆住了。
“小培!”他凄厉的叫了一声,同时一把打掉他递过来的指甲剪,“不要再剪了,你的手流血了你不知道吗?”
那个人的脸上露出一种迷惘的神态,好像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要再剪了。”郑东盛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几近哽咽的,“你就算看不见,难道感觉不到疼吗?”
这个人手上,有三根手指头都已经剪破了,正在往外面流血。
他想到那个濒死时给他打电话求救的宋中培,在最难熬的时候也不曾说过一句放弃的宋中培,治疗腿的手术失败后,还笑着安慰他,说我只要能看得见就心满意足的宋中培,以及连眼睛都无法复明后,终于绝望的将那块玉递给他的宋中培,还有现在,手指尖上都是血的宋中培,一时之间,他好像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那个人。
“盛哥。”很久之后,他听到一点声音从他怀里闷闷的传来。“帮我安排心理医生吧。”
郑东盛的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反正这个人看不见。
“好。”他轻轻的说。
他在此时想起将近三年前,宋中培给他的那个电话和那句“盛哥,救我”。
这是他这么多年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在他那样伤害了这个人之后,在宋中培最困难的时候,他选择了向自己求助。
这是对他最好的救赎。
他到此时,唯一庆幸的就是,宋中培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都不曾放弃自救。
相比于几年前因为爆炸和后面因为看不见总是磕磕碰碰而弄到的那些伤口,现在宋中培手指上的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郑东盛将这些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后,把宋中培抱到床上,然后才进浴室洗澡。
他洗完澡出来,看到宋中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郑东盛轻轻的走过去,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他身边的人立即动了一下。
“没睡着?”
宋中培“嗯”了一声,身体动了动,看样子是想翻身。郑东盛连忙伸出手将他侧过身面对自己。
他这才知道,被子下面的宋中培是完全赤裸的,这让他不由的喉头一紧,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
这在这片刻的功夫,一点冰凉的东西贴到他的嘴唇上,并迅速在他心头燃起一把大火。
“小培,不要这样……”他勉强躲开对方的吻,可是身体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对方的纠缠。
隔着一层睡衣,两人的身体不停的摩擦在一起,这让郑东盛的理智慢慢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他终于没有忍住,翻过身将这个人压到身下狂吻。
这是他想了好几年,同床过无数次,却一直靠着理智强压着心头的欲望,没越雷池半步的人。他以前对这个人最亲密的举动,不过只是亲一下他的额头。
压抑太久的东西一旦爆发出来,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得住。
他在意乱情迷中将自己早就涨得生疼的性器抵在对方后面的入口,只要稍稍挺动一点腰身,他就可以完全占有这个想了好几年的人。
可是郑东盛却在此时猛的停了下来。
他在最后关头,目光随意的从对方脸上瞟过,宋中培脸上麻木的神情和空洞的眼神让他如当头棒喝,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的从宋中培身上翻身下来,又轻轻的替他穿好睡衣,然后又穿好自己的睡衣,这才将一直处在麻木状态的宋中培紧紧的抱到怀里。
“我是想要你,可是如果不是你心甘情愿的话,我不会碰你的。”他不断抚摸对方的头发,亲吻对方的额头,“小培,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不用忍着,哭出来吧。这不丢人,真的。”
在许久之后,他的怀里终于传来一点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
郑东盛紧紧的抱住怀里这个不断发抖的人,他能感觉到自己前胸的睡衣渐渐的被打湿。
郑东盛忽然觉得心头一片悲凉。
宋中培还是爱着那个人的。房如陵和别人在一起这个消息,终于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刚刚差点就在他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曲元将近半夜时分才回来,然后直接推开宋中培房间的门。
里面那两个人正紧紧的抱在一起,相拥而眠。
虽然他很清楚,郑东盛这个人迂腐的可以,从来没有强迫过宋中培一点点,他们之间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冒酸水。
他推门的动作惊醒了郑东盛,对方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你呀,从来不会敲门。”
“你们又不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曲元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我买了宵夜,你要不要吃一点?”
郑东盛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一说,我好像还真的饿了。”
他好像真的是饿了,那份宵夜很快就落入他的肚子里。
他刚放下筷子,曲元就将手伸到他面前。
“五十块,现金。”
郑东盛笑着揪他的鼻子,“不是你请吗?”
“我好像没说吧?”曲元笑的得意,手又往郑东盛面前伸了一点,“郑老板别这么小气,快付钱。”
郑东盛被他气得直摇头,起身进房间拿了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的塞到曲元的面前。
“连下次的一起付了。”
曲元将钱塞到上衣口袋里,笑着说这还差不多,然后转过身去自己房间洗澡。只是在刚刚转过身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慢慢的消失了。
很多东西,失去了就没有办法再追回来。比如宋中培于郑东盛,再比如,郑东盛于他。
第六十章
在房家也住了一段时日了,叶启鸿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房如陵这个人。
他在公司里,完全就是一部没有任何表情,任何情绪的工作机器。而到了家里,在那个孩子面前,却是最慈祥的父亲。等到了他面前,却是最遥远的陌生人。
就像此刻,他坐在这个人的对面,看着他低着头,极有耐心的给那个孩子挑鱼肉里的鱼刺,忽然间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好远好远,遥不可及。
房如陵只有在这个孩子面前,才会一直带着微笑,而在其他时候,永远都是冷漠的。
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么久,房如陵连他的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叶启鸿决定,今晚他一定要打破这种僵局。
反正他早已经舍了尊严,也不在乎再舍上一次。
他全身赤裸着从浴室里走出来,床上正在看书的房如陵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直到他走过去,伸手夺掉对方手上的书,房如陵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
只是一下,他就平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叶启鸿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
他一把掀开被子,扑到房如陵身上,粗暴的扯他的睡衣,胡乱的亲吻他的脸和嘴唇。房如陵既不配合,也不反抗,只是像一具尸体一样任他为所欲为。
在两人终于毫无阻碍的将身体贴在一起时,他终于听到房如陵低低的说了句“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声音平静而苍凉,让叶启鸿全身涌上一阵透骨的寒意。
他停住身体和手上的动作,抬头看被他压到身下的这个人。
房如陵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漠的表情,甚至都没有看他。
“叶启鸿。”他轻轻的说,“如果你只是想要这个身体的话,那你继续,无论是我上你,还是你上我,都随意。如果你是想要这颗心的话,”
他终于慢慢的将视线落到叶启鸿的脸上,冷冷的看着他。
“那你这辈子都不会成功。”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表情淡漠到接近麻木。
“我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的脸上慢慢的染上一种悲伤到让叶启鸿都觉得心里发酸的表情,“宋中培死了……我已经确认他真的死了……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他后面这几段话,完全像是梦呓,叶启鸿忽然心下一片悲凉。
他慢慢的从房如陵身上翻下去,平躺到一边,紧紧的闭上双眼。
他知道房如陵难过,可是房如陵知不知道,他也同样的难过。
在这个晚上,伤心的,又岂止房如陵一人。
在半夜时分,叶启鸿发现身边的人又不见了。
他知道这个人去哪里了。
房如陵经常这样,半夜悄悄的爬起来,像个游魂一样跑到房家后面那个奇怪的房子里,呆坐在地板上,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他不知道那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是他知道,那一定和宋中培有关。
在这个周末,在房如陵带着那个孩子出去游玩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毁掉那个和宋中培有关的地方。
毁坏总是比建立要来得容易。
他不知道房如陵建这里用了多长时间,而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听到“轰”的一声,那里就变成了一片残砖废瓦。
他就站在那堆废墟中,像个即将赴死的就义者,静静的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他想看看,当看到这一幕的房如陵,还能不能继续维持他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
虽然知道时间这么短,应该也看不出什么效果,郑东盛还是没忍住给那位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
对方一听明白他的用意,立即爽朗的笑了起来。
“沈先生是一位很好的病人,非常的配合,意志力又坚定,你放心,他会没事的。”
郑东盛立即笑了起来,“那他什么时候能康复?”
对方在那边说这个不好说,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心理上的疾病总是要慢慢来的。他的情况算是好的了。我还想说,要是所有病人都像沈先生那样,我的钱就好赚多了。
“应该是不好赚了吧?”郑东盛笑道。
那边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你说的也有道理。”
等挂了这通电话,郑东盛想了想,又给宋中培打了个电话。
在接到他电话之前,宋中培正在自己的房间房换衣服,曲元一下子冲了进来。
“曲元,你能先敲下门吗?”他有点无奈的对这个从来不知道敲门为何物的人说。
曲元哈哈的笑了起来,“你的身体哪里我没看过,现在羞什么羞啊?”说着已经走到他身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笑得像个流氓,“长得挺不错的嘛,就给……”
宋中培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帮我洗澡就是帮我洗澡,说这么暧昧做什么?”
曲元的手停在他的脸上,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不错啊,知道开玩笑了。有进步,有进步。”
宋中培听到他这话,想到这几年受到他的照顾,心中很是感激。
“这些年真是谢谢你了。”
曲元立即往后跳了一步,笑道,“你可别谢我,要谢你谢郑东盛,他可给了我不少钱。你知道的啦,我们做服务行业的,这点职业素养还是要有的,对不对?”
曲元这么说,宋中培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他人情。以前没觉得,这几年相处下来,他发现曲元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假如不那么爱财的话。
“当年真是难为你在盛哥身边装那么久。”他揶揄对方道。
曲元对于他这种带有挖苦性质的玩笑也不气恼,反而笑了起来。
“没办法,还不是混口饭吃。”他说着凑到宋中培耳边,神秘兮兮的问道,“你知道我最后从他家走时,卷了他多少财产?”
这个问题宋中培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只能摇头。
“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曲元站直身体,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得意的笑,“你知道我那时候怕什么吗?我怕郑东盛不为那些相片,就为那些钱,就要对我斩尽杀绝了。”
“盛哥不是那种人。”宋中培笑着替郑东盛辩解道。
“我知道。”曲元脸上的笑容慢慢的退了下去,露出一种怅然的神色,“我现在知道了。”
宋中培看不见,所以并不知道曲元现在的表情。他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叶启鸿一直站在那里,寒风吹过他的脸,让他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
日头渐渐西坠,他等的那个人,终于在越来越黯淡的天光里慢慢地向他走来。
叶启鸿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易水边准备去刺秦的荆柯。
房如陵怀中抱着睡着的房宋安平,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只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就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叶启鸿觉得那种窒息的感觉更加强烈,让他几乎有点站立不稳。
“你杀过人吗?”房如陵平静的问他。
叶启鸿愕然,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递给自己一把刀。
“宋安平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要不要连他也一起毁掉?”
房如陵脸上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的让叶启鸿感到恐惧。
在他愣神的功夫,房如陵好像是笑了一下,“你不敢?那我杀给你看。”他说着就将刀往回收。
叶启鸿在这时一把攥住那把刀。
房如陵递刀给他时,是将刀柄对着他的。他这样一伸手去抢,刀刃立即割破了房如陵的手。
血一滴滴的滴到地上,没入他身下的废墟中。
“你不要……”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怕对方流血,可是他却不敢松开那把刀。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房如陵。
房如陵只是那样冷冷的和他对峙着,许久后才轻轻的松开那把刀。
叶启鸿忽然全身一软,不由的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你知不知道,如果宋安平也死了,我就真的解脱了。”他说完这话,就慢慢的转过身去。
叶启鸿站在那里,盯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已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而他怀里的那个孩子一直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个晚上,房如陵第一次没有出现在餐桌旁。这对于现在这个严格自律的房如陵来说,实属罕见。
孩子的晚饭是由保姆阿姨看着吃下的。
叶启鸿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桌边,一点点的将碗里的米饭吃完。
不知道是不是米饭煮时放的水太多,他总觉得有饭粒黏在喉咙里,让他觉得呼吸不畅。
虽然吃的很慢,但他在房家的最后一顿晚餐,终于还是吃完了。
他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也第一次对自己的想法产生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