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如陵将他手心里的一点灰尘擦掉,伸手揪了下他的小鼻子,笑道,“不准吃糖了噢,做事三心二意的。”说着又在他额头上那个还未完全消褪的疤痕上点了一下,“不长记性。”
小家伙立即冲他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
“刚刚我就想问,他额头上怎么了?”宋中培在他身侧问道。
房如陵站了起来,重新站到他身后,笑道,“不小心摔倒了。小孩子就是这样,调皮得很。”
宋安平立即仰起小脸看着他,很是自豪的样子,“我没有哭。”
房如陵稍稍侧过身,伸刮了下他的小鼻头,“是,你最棒,宋……安平是小男子汉。”
小家伙受到表扬,立即开开心心的转过脸去看宋中培,“我们进里面玩。”
还没到开饭时间,三个人进了里面就坐在一起聊天。当然,实际上,是宋中培和宋安平在聊天,而房如陵,只有在一边旁观的份。
宋安平的性格极似以前的房如陵,非常容易讨别人好感。和宋中培见面并没有多久,他就将宋中培逗得一直笑个不停。
这是现在的房如陵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等到宋中培的保镖拎着一个大袋子进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爬到宋中培的腿上,赖在他怀里撒娇了。
保镖将袋子放在茶几上,宋中培立即示意他打开袋子。
宋安平一看到袋子里面的东西时,两眼马上开始放光。
那里面竟然全部都是糖果。不同品种,造型各异,口味不一的糖果。
“伯伯开始不知道你要来,刚刚才从小东叔叔那里知道你喜欢吃糖果。”他指着那个袋子里的东西对宋安平笑道,“你挑一下,看哪些是你喜欢的?”
宋安平眼睛瞪的大大的,很是兴奋的模样,刚要伸出手,却又马上偏过头去,小心的看了看坐在沙发那头的房如陵。
房如陵笑着刮了他一眼,“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嗯,好吧,看在宋伯伯的面子上,今天让宋安平自己作主。”
宋安平立即高兴的“啊”的一声大叫,从宋中培腿上滑下来,一下子扑到那个袋子上,大叫道,“我都要……我全部都要。”
宋中培被他这个滑稽的样子逗乐了,不经意的偏了下头,却正好和房如陵的视线相碰,慌得赶紧的避了开来。
他伸手将那个袋子从宋安平怀里抽出来,然后打开递到他的面前,轻笑道,“不准这么贪心。你先挑两颗,剩下的放在伯伯这里,下次来再吃,好不好?”
宋安平的小嘴马上撅得高高得,很是不开心的样子,但还是乖巧的挑了两颗糖,然后又说了声“谢谢宋伯伯”。
虽然和他的父亲心存芥蒂,可是宋中培对这孩子倒着实喜欢的紧,后面吃饭时也抛弃了食不言的原则,一直和这孩子聊个不停。
而房如陵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当他问起要不要喝点酒时,房如陵看了眼宋安平,然后微笑着拒绝了。
“我忘了你要开车。”
房如陵又看了眼宋安平,这才微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我答应过安平的。”
宋中培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听到宋安平在一边大笑着说爸爸是臭爸爸,怪兽爸爸。
房如陵笑着凑过来弹了下他的额头,“这件事你倒记得清,不准吃糖怎么就总是忘了?”
宋安平立即低下头装死。
宋中培其实还是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却不想问房如陵。只是后面他发现,每次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这个人时,总是能发现房如陵正在盯着自己看。
宋中培的心中立即起了警觉。
所以在饭后,当父子二人准备告辞时,他叫住了房如陵。
“陵少。今天这餐饭主要是想对你提供的帮助表示感谢,希望没有让你产生什么误会。”
本来正微笑着看着他的人脸上的笑容立即僵了一下。
房如陵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过后,松开了牵着宋安平的那只手,向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双臂张开着,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拥抱住他。
“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他很快就松开了他,稍稍弯着腰和他对视着,神情恬静,“不过假如你愿意见我的话,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都有空。”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孩子,又加了一句“假如你只是想看这孩子的话,也可以通知我,我会送他过来。”他说着又像解释一般,赶紧的加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趁机勉强见你的。”
宋中培在此刻,忽然觉得失明了有失明的好处。假如他现在依然看不见的话,就不会因为看到对方脸上那种假装淡定的表情而感到难过。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他们都变了,可是岁月在房如陵身上留下的痕迹却至少是双倍,甚至是三倍的。
他的眉宇间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张扬的像要飞起来的那种感觉。现在的他,沉稳而安静。刚刚他给宋安平拍身上的浮灰,检查手掌的样子,完全已是一个慈祥的父亲的模样。
他并不想违心的说不再对这个人动心,尤其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房如陵,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他只是不再敢轻易相信这个人的感情。
后面的日子他经常会请宋安平过来,但没有再见房如陵。
房如陵也真的信守诺言,将宋安平送到这里之后,就借口还有事匆匆的走开,等到宋中培给他电话后,他才会过来接这孩子回去。
宋中培知道他还没有放弃,但却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死缠烂打,像一块狗皮膏药一般粘着他不放,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这个夏天将要过完的时候,小小年纪的宋安平也好像发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宋伯伯,你不喜欢我爸爸吗?”宋安平舔了一口冰激凌之后,小心的看着宋中培问道。
夏天已经到了尾声,可是这个孩子总是会找各种理由从宋中培这里骗冰激凌吃。
宋中培用手指帮他擦掉留在嘴角的一点奶沫,然后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宋安平不满的撅起了嘴,看着他的眼神却很认真,“我不是小孩子了。”
“大人是不吃冰激凌的。”宋中培笑道。
宋安平好像是被他这句话镇住了,默默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将手中的冰激凌递到宋中培的面前,脸上仍然是那种极其认真的神色,甚至还带着一点倔强。
“我不吃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宋中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有这个反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只觉得眼中发酸,不由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没有不喜欢你爸爸。”他微笑着,“我只是更喜欢你。”
小孩子被他这种诡辩式的回答弄懵了,好半天才好像明白过来似的,用充满渴望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那……我可以叫你一声妈妈吗?”他这话问得很小心,“爸爸以前说宋爸爸就是妈妈,可是后面又说宋爸爸是宋伯伯……他就会骗人。”
宋中培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都不知怎么回答这个正仰着小脸一脸期盼的看着他的小人。
“呃,你可以……”他想了一下,“你可以叫我一次宋爸爸,只是一次,明白吗?”
宋安平的眼中明显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但没有再坚持下去,只是轻轻的叫了一声“宋爸爸”。
宋中培心里有点难受,侧过身揽住孩子稚嫩的肩膀,在他鬓角轻轻的吻了一下。
等到这孩子将手中的冰激凌吃完的时候,他给房如陵打了个电话,通知他来接孩子。
房如陵像以前一样,来得很快,快到宋中培怀疑他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离开。
像以前一样,他从宋中培手中接过孩子,拉着他的手要求他和宋中培说再见,然后在深深的看了眼宋中培之后,默默的牵着孩子的手上车离开。
他的确如他之前所说,绝对不会借着孩子之名来纠缠他。对于这一点,宋中培很满意,可是内心深处,却不知怎么的,隐隐有一点失落的感觉。
这种失落在今天几乎到了顶峰,以至于他差点开口叫住了房如陵。
不过,只是差点,他最终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目送对方的车慢慢的驶出他家的大门。
那父子两人走后没多久,谢仲忽然造访。
等将谢仲送走之后,宋中培先是重重的呼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慢慢的勾起嘴角微笑起来。
终于到了请易长治喝茶聊天的时间了。
从坐上车之后,房如陵就发现宋安平一直闷闷不乐,这让他觉得惊讶,忍不住偏过头笑着问他,“这是怎么了啊,宋安平不高兴吗?宋伯伯家不好玩了吗?”
宋安平撅着嘴看着他,眼里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类似受伤的表情。
“我以后不想去宋伯伯家了?”
房如陵心中一惊,立即问道,“为什么?”
这个孩子从小就特别机灵,心智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很多,房如陵担心是不是宋中培无意中说了什么话惹这孩子反感了。
宋安平委屈的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宋伯伯不喜欢爸爸……我知道。”
房如陵一下子语塞,脑子里也出现短暂的空白。这个孩子比他想像的还要敏感。
“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喜欢宋伯伯了吗?”
宋安平小声的说了句“我没不喜欢宋伯伯,是他不喜欢爸爸。”
房如陵觉得心中酸涩难当。孩子再聪敏,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并不能真正理解他和宋中培之间的纠葛。
“宋安平。”他认真的看了眼宋安平,语气也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要怪宋伯伯,是爸爸以前做错了事。你宋伯伯他,还是很喜欢你的。”
宋安平听了他的话,轻轻的叫了声“爸爸”。
“你偷吃糖了吗?”
房如陵用了一点点的时间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比这要厉害得多。”他伸手揉了下宋安平的头发,“厉害一百倍。”
宋安平立即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在他心里,偷吃糖已经是很严重的一件事了。
宋安平沉默了下来,房如陵也无心再开口。
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半年了,他和宋中培之间,依然一点进展都没有。
其实从郑东盛那里,他就应该想到,宋中培其实是一个很难被打动的人。就像宋中培所说,他当初只是选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接近宋中培,才会那么容易打动那个人。再早一点或晚一点,他们可能都不会开始。
在宋中培离开的这几年,房如陵一直在想,他当初会犯那样的错,会不会是因为宋中培的心得到的太容易了,让他潜意识里,把他和他以前的那些主动追求他的情人并没有真正区分开来。而又因为多年来他对于感情那种随意放任的态度,让他即使是在面对宋中培这个他真心爱着的人时,也未从内心里真正紧张起来。所以今天这一切,虽然叶启鸿的确在当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说到底,还是由他过去的性格造成的。
真正对不起宋中培的那个人,始终是他才对。
房如陵回到家不久,就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房如陵满怀希望的接通了是话,却在听完对方的话后,再一次感受到深深的失望。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明明大脑那么复杂的东西,他一下子就可以找到高明的医生来妙手回春,却没想到在腿这方面,接连碰了三次的壁。
他坐在沙发上,久久的都无法站起来。
如果此时还有什么是稍稍能给他一点安慰的话,那就是幸好他还未将这些消息告诉宋中培。
没有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至少宋中培不用像他一样,再三的经受希望破灭的打击。
易长治接到宋中培的电话时,还是感到了一丝惊讶。
他当然已经知道了宋中培没有死的消息,可是他没有想过宋中培会找上他。
当时他正在公司里,对方约他喝茶,易长治拿不准宋中培的用意,就将见面的地点改在自己的办公室。
隔着那样的深仇大恨,加上宋中培以前的背景,他拿不准宋中培会不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如果是三年前,他根本无所谓生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得对易家,易氏所有的员工负责。
宋中培并没有拒绝他约在自己办公室见面的要求。虽然已经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状况,只是等到真见到人时,易长治还是稍稍有点震惊,以及内疚。
“你真命大。”他看着坐在他对面,微笑着的人,“那样都能死里逃生。”
“那也比不上易老先生手可通天。”宋中培的笑淡定从容,看上去很是愉快的样子,“房如陵和郑东盛两人联手,也没能将易先生你送进监狱。”
第七十四章
易长治脸色稍变,当年的事的确是闹得太大了。虽说出事的只有宋中培一个人,但却是得罪了房如陵和郑东盛两个人。这差点没把他父亲气死过去,要不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相信他父亲当时真的会由着他自生自灭的。即使他后来不得不管他,却还是气得拿回他手中的一切权利,将他整整禁足了一年,又强迫着他去看心理医生,这才稍稍减轻点怒气,专心应付那两人。
房如陵和郑东盛两人除了明面上的身份之外,后面都有着不小的帮派势力。这对他们来说,有利却也有弊。房如陵自不必说,即使郑东盛已经漂白多年,以他父亲的手段,还是有办法找出他的黑点。所以在走法律途径这条路上,到最后,那两人不得不为了顾全大局而接受他家抛出的那个替罪羊。
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明面上他们拿易家没办法,但是他们背后的帮派势力倒着实令人头疼。他父亲为了他闹的这件事,差不多动用了所有人脉,甚至惊动了他上面的那位老友,最后才借助政府的力量来打压两家的黑道势力,让他们为了整个帮内的兄弟着想,而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也幸好那两人虽然因为宋中培的死而合作,但本来却又因为宋中培这个人而心存罅隙,经他父亲的游说,加上郑东盛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讲原则到接近迂腐的人,他最终还是把这件事的根源追究到房如陵身上,两人因此而中止了合作。
眼看着事情将要尘埃落定,他却没想到房如陵竟然会发疯到单枪匹马的杀到了他禁足的地方,在杀掉他那几个保镖之后,一身是伤的出现在他面前,用枪指着他的额头。
他到那时才知道,房如陵的本意其实就是要亲手为宋中培报仇,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其他方式。
“易先生。”宋中培忽然开口,把易长治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并无意要将你再送进监狱。”他说到这里,优雅的一笑,“我这次来,只是想讨回我应得的东西。”
易长治心中一惊,立即问道,“你想怎么样?”
宋中培双手很随意的放在腿上,神态悠闲,“我要华兴电子。”
华兴电子是易氏下面一个上市的子公司,不是最赚钱的,但是业绩一向不错而且稳定,宋中培一开口就要这个,倒真是胃口不小。
“宋先生。”易长治气得差点站了起来,语气也立即变得郑重起来,“当年的事,真论起来,的确和你无关,你弄成这样,我也很是抱歉,我很乐意对你做一些补偿来表示歉意。不过你刚刚的要求,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宋中培闲闲的坐在那里,只是微笑,“易家生意做得这么大,易先生你又很久没碰这些东西,我这也是怕你生意太大,事太多,照顾不过来,才想分担一些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又慢条斯理的加了一句“如果肖先生的父母你照顾不过来,我同样很乐意帮你照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