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闹不明白了,反问:“在一处捡的?”
“是,前后不错两寸。”
白前想了想,让这小丫鬟通知府里的人,夜间都提防些。穆家被烧过一次,难免会有第二次。况且如今穆家也只修复三成,多了地方都是黑漆漆的残垣断壁,少有人愿意接近。更重要的是,穆家如今人手严重不足,单是侍卫就少的可怜。
小丫鬟应了一声,吸溜着鼻涕跑开了。原离知道白前烦躁,谨慎思虑之后才开口:“这耳坠,是穆悦观自己丢下来的吧?不然也不会刚巧掉一起。”
白前点点头:“她是被人掳走了。原大哥……”
他还没说完,原离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我帮你去找。”
原本他在景家也不用做这些细小琐碎的事情,跟着自己到了藩溪,净干点力气活。白前自觉羞愧,但目下也不是讲这些的时候:“我出去势必更乱,不说找人,自己都顾不上自己。”
原离会意的点头,安抚他:“我知道,你好好等着就行。”
话刚出口,一直被忽视的景西默然开口:“此番我带了几个人来藩溪,你留在这里就好。”
原离知道他是担心白前跟前没个人,会有危险,也就不推脱:“劳烦你了。”白前不懂景西的心思,他也就不多说,不去做那个烂好人。
景西临出门时看了白前一眼,后者正在专心的抠桌缝,原离在低声宽慰他。很和谐的场面,却让人有些闷的难受。
等了大半个时辰,景西还是没有传回来什么音讯。白前让原离把小石头给抱了过来,自己将小孩子揽在怀里:“你也去吧,石头我看着。”
“万一是明连的人呢?穆府现在也没几个守卫,能挡的住他?”
白前实在笑不出来,也就不强作那个模样:“我带着枪。”
原离只见白前拿出来几次,但那个黑乎乎的玩意儿到底怎么用,有多大的威力,他却是不清楚。白前这么说,他还是有点犹豫。恰逢石头在睡梦中嘤咛一声,像是要醒过来了。白前忙拍着他的背,晃着身子哄他。原离也就住了口,白前给他使个眼色,轻声道:“拜托你了。”
原离叹了口气,再三嘱咐之后才离开。
白前就这么抱着石头坐在大堂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门,期望下一刻有人能推门而入。过了子时三刻,先前被白前训斥的那个小丫鬟领着厨房上的大娘进来。小丫头还有点畏惧白前,大娘自来熟的凑了上来:“公子,这娃娃我替您抱会儿吧?”
白前早就坐的浑身酸痛,听她这么说,先紧了紧手臂,防备的打量那大娘:“谁让你来的?”
大娘尴尬的搓搓手,解释道:“您说今儿晚得精神点儿,我也不敢睡。想着您身子骨不好,这么坐一宿哪儿受得了啊!您别看我年纪大,带孩子我可是一把手呐!”
白前不敢放松,穆青涧身边那么亲近的人都能策反了他,更何况一个烧火做饭、见不上几面的陌生人。白前挥挥手,礼貌的拒绝了她的好意。大娘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嘴里碎碎叨叨的念着什么,过了会儿又问:“公子您饿不饿?我给您煮点儿吃的?”
白前怒视她一眼,冷声道:“我这里没什么事儿,你出去吧。”
小丫鬟一直缩在一边,偷偷拉了拉大娘的衣角。大娘甩开她,当白前没看到,依旧笑嘻嘻的往前凑:“这一晚上哪儿能熬的住?这久坐伤身,公子的腿脚又不好。小娃娃再轻,他压在腿上也难受不是?我替您抱一抱吧!”
边说着,大娘边向白前那边走。她看准了白前这会儿落单,身体又有缺陷,便想硬抢了。穆悦观不知道被什么人掳走了,回不回来还不一定。这穆家说不定今晚之后就彻底散了,那还用怕啥?
大娘的思维很简单,趁人之危,然后就跑路。如果运气好的话,穆悦观再也不回来,那连跑路都不用了。
她当这些人急疯了眼,随随便便把一个残废和一个奶娃子丢在这里不管。正乐的高兴,前头白前冷了脸,语调间满是警告意味:“你站住!”
大娘反而加快脚步,只是兴冲冲的正走着,忽而一声巨响,脚前的地砖发出些火花。大娘吓了一跳,仔细去瞧,才看到那块地砖已经裂了缝,而白前举着个什么玩意儿对着自己。
大娘不懂,也就不怕。但再愚钝的人也明白白前这是在反抗,眼看到手的机会哪儿能让他溜了。大娘几乎是小跑起来,眨眼冲到白前身边,伸手就要抢石头。
又是一声巨响,大娘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望着白前。一直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抻着头看了一眼,瞬时惊叫起来:“呀!流血了!”
白前把枪口转个方向,对着那个小丫鬟:“闭嘴!不许发出声音!”
不能引来更多的人,若是谁都想趁机踩自己一脚,就是有个机关枪也顶不住。
小丫鬟立刻捂住了嘴,一点一点想往后退。白前冷声吩咐:“你别乱跑,我自然不会打伤你。去把门关上,门栓也放上。”
小丫鬟照做,大娘半跪在椅子侧前方,死死掐着白前抱石头的那只手腕。余痛上来之后,她才惨叫一声:“啊!我的腿!”
白前扯了块布巾去堵她的嘴,却不想这大娘像是魔怔了一样,拖着被打伤的一条腿爬起来,还是去抢白前怀里的石头。
石头早被惊醒,被这一幕吓的哆嗦了两下,咬牙切齿的挥手去拍那大娘:“坏人!走开!”
大娘做惯了粗活,气力不比一个成年男子小多少。白前要护着石头,自己又躲不开,竟然被那个大娘得了手,箍着石头的腰就要转身。
已经离开白前的怀抱,被另一个凶巴巴的陌生人禁锢着。这时候小石头才表现的像个小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拼命的叫白前。
白前只觉得怀里一空,然后听到小石头在求救,瞬间脑子就乱了。手指是如何扣下扳机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像是梦游一般,眼前的景象蒙了一层雾,那个大娘在这浓重的雾霭里倒下。
血流了一地。大娘的呼吸渐渐停止。
白前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不想承认刚刚是自己杀了人。
小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喊,石头从血泊里爬出来,跑到小丫鬟身前。小丫头怕的要命,石头用沾满血的小手拍她:“你别叫,快别叫。惹怒了白前,他把你也打成筛子。”
丫鬟双手捂紧嘴,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石头满意的点点头,转而跑到白前身边,戳戳白前呆滞的脸:“白前白前,你怎么啦?”
白前没有反应。小石头连着叫了几次,回应他的只有那个丫鬟间或抑制不住的抽泣。石头无奈的从白前身上爬下来,“吭哧吭哧”的把大娘的尸体拖开,自己找了张椅子蹲进去,定定的看白前。
夜色在寂静中悄悄变化,过了最浓重的那一刻,就走向光明。卯时,天已大亮。景西撞开那个门栓时,被眼前的景象骇出一身的冷汗。
地上被拖行的血迹已经干涸,从白前脚下开始,一路延伸出去。而白前歪在座椅中,手中握着他随身的枪,听闻声响之后,毫无犹豫的就扣动手指。
失了准头,这一击只是打在门框上。地上蹲着个丫鬟,被枪击声吓的一个激灵,拖着一双腿拼命往外爬。透过敞开的门照进来的阳光在前方,血淋淋的痕迹在身后。小姑娘看着景西,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求助。
景西向前迈步,却只是朝着白前。
白前愣愣的看着来人,似乎用了很久才分辨出他的身份。然后,一个停滞之后,白前突然俯身,呕出一口血。
景西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白前从椅子上滑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闭上了眼。
懊悔之意在体内流窜。景西抱起白前,脚步艰涩沉重的路过门外那两个人,没有停留。
第57章
那小丫鬟可院儿的嚷嚷,说穆小姐失踪了,让大家都留点心。骚动之后,大娘就动了歪心思。她没有儿子,想着白前不知道从哪儿弄过来的一个小孩,肯定也不是他的骨肉。既是个孤儿,跟个死瘸子倒不如跟着自己好。自己虽说没养过儿子,但姑娘养了好几个,经验丰富。况且白前迟早要和穆小姐成亲,带着个黏人的小孩儿都不合适。
大娘给自己找了很多个借口,才狠着心来抢石头。却没想到闹成这样。但好歹这事儿只是个意外,碰巧出现在这个紧张的时期罢了。
原离跪在下边,挺直了脊背,一声不吭的处罚。景西周身的气压比平时更低,倒也不吼不叫,只压低了声音问原离:“你自己说吧,你是谁的人。”
原离沉默许久,景西也不催,坐在上方等一句回答:“我誓死效忠景家,是景家的人。”
“我是谁?”
原离低下头:“景家家主,我的……主子。”
景西一甩衣袖站起了身,眉目间全是冷漠和狠绝:“你还知道这些!跪着吧!”
原离恭敬的道了声“是”,景西用余光再看他一眼,留他一个人跪在这屋子,自己出门去了。
自小就是这几个人陪在身边,吃穿在一起,玩儿在一起,练武也在一起。景西从未去分过什么上下级,也不会摆架子,只当大家都一样。但这次他确实生气了,气的不行。
原想着自己不能留在白前身边,有个原离在也算好。所以他忍耐着这许久,不见不问,只让九叔送药过来。见了面也尽量不去在意原离有意无意的炫弄,白前对自己的疏离和对原离的亲昵也都当看不到。根本目的就是想让白前好。
这才自觉担了责任,换原离守在白前身边。
景西揉揉眉心,不知道一贯的散漫松懈是正确的,还是如今摆出家主威严才算对。总之在看到白前脚下那一滩血迹的时候,他恨不能立刻回身,把刚刚赶到的原离给剥了皮来泄私愤。
一想到白前曾经距离危险那么近,景西就浑身冒冷汗,悔恨不已。至此他才真的明白,将一个人放在心里会是这样的心情,患得患失,甚至不敢多靠近一步。
一路来到白前的卧房,九叔正在拔针,景西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九叔。待九叔收齐银针,景西倒了杯茶递给他。九叔接了茶,坐下歇了好一阵子。
景西面上不露,心里急抓抓的:“怎么回事?”
九叔比手势,解释白前只是情绪激动引起肝气疏泄太过,气机上逆,这才会吐血昏迷。这一口血吐出来比闷在里边强,之后静养几天就没事了。比划完,九叔拿了个方子给景西过目,随后就出去抓药煎药了。
景西又叫住九叔:“昨晚那个小丫头,也去给她瞧瞧。一定要保住她的腿。”
九叔似乎不明白,看着景西等解释。
景西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才道一句:“去吧。”
九叔皱着眉转身出去了,石头撑着脑袋在白前床边打瞌睡,这时候揉揉眼问景西:“你是不是不想白前起床时不开心?”
景西愣了楞,慢慢点头。
小石头咬着指甲,歪头看白前:“昨晚好吓人的,那个姐姐只是想出去,就被白前打了个窟窿。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后来我也不敢说话啦。”
景西在他头上摸了两把,难得放柔了语气去哄小孩:“白前也被吓到了,所以才会那个样子。等他醒过来就没事了。”
石头想起了什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这次我都没有乱给白前吃东西,我还帮他打坏人,我乖不乖?”
景西点头。
石头腆着脸蹭上来,可怜巴巴的看景西:“那以后能不能不捆我了?”
“不能!”景西先否定,看石头撇着嘴委屈的模样,努力让语气变得和缓,“你要是再做坏事,我还是要绑了你。”
石头开始对天发各种誓,絮絮叨叨的说以后再也不欺负白前了。景西还留着对石头的那一点点柔和,目光转到了白前的脸上。
心底种下一颗种子,逐渐生根发芽,长的枝繁叶茂,而后开出茂密的花。
白前睡了两日才醒过来。小石头正在戳他的脸,戳戳戳,然后回头叫景西:“白前睡醒啦!”
景西慌的起身时带翻了方凳,一脸焦急关切而不自知。景西问白前:“哪里不舒服?”
白前摇摇头。
景西对石头说:“去叫哑巴叔叔来,再去厨房拿些吃的。”
石头撅嘴不肯动:“石头也想跟白前玩儿。”
景西没那么好的耐心,刚要发火,小石头“跐溜”跳下床,边跑边嚷嚷:“我知道啦知道啦!你要跟白前说悄悄话,不给石头听。”
这一句臊的景西脸上有些发烫,再看床上虚弱的白前,就什么心思都没了。景西倒了杯清水,一点一点喂给白前,难得也变得絮嘴起来,重复问道:“有没有不舒服?”
白前还是摇头,张嘴声音沙哑,像干了许久的河床:“穆悦观呢?”
提起穆悦观,景西更是生气。那天景西在藩溪找了一晚上,天明时接到手下讯息,说见到穆家小姐自己回了家。景西匆匆忙忙赶回来,穆悦观确实在家。之后见到白前那个样子,景西也来不及问。之后的两天,景西只逮着穆悦观一次,但那姑娘什么解释都没有,硬憋着一口气不说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白前问起来,景西也不好照实了说,只宽慰他:“她没事,这会儿忙去了。”
随即,白前当真问起了那个丫鬟。景西也说她只是皮肉伤,骨头没有毛病,床上躺几天就能恢复。白前默默的听着,什么都没说。景西看他这个样子,就补充了一句:“我让九叔给她用了好药,补品也遣人送了过去。另外也给她拿了些碎银贴补家用。若是不够,我再送些。”
白前摇摇头:“够了。那个大娘……”
景西如实回答:“已经厚葬,补贴方面……”
“不用补贴,”白前打断他的话,“厚葬就已经够了,不用再补贴。是她自己起的……祸头。”
再一次,看到另一个白前。好像去了那层柔软的壳,露出坚实、无情的内里。景西不习惯,却已经在慢慢接受。起初他就觉得白前过分软弱,如今看到他成长,倒也算是另一种欣慰。
九叔替白前把了脉,又换了药方。小石头端了几大盘甜点,最后全进了他自己的肚子。白前喝了药,仍旧是昏昏欲睡的样子。景西守在一旁,却什么都没说。
白前忽而转眼扫视四周,问起原离。景西停顿片刻,直道:“在罚跪。”
白前不明白,景西解释道:“擅离职守。”
白前前前后后想了很多遍,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满:“那时候你们的口气根本就是平等的朋友关系,现在你又拿上级的身份来压他!?”
很明显,白前是向着原离的。这一认知让景西有些怔忪,呼吸一滞,语气也冷硬起来:“我同他和善,那是我拿他当兄弟。但这不代表他能与我平起平坐!他始终是我的下属,要听命于我!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这样子倒有些撒泼的味道了,白前不乐意听这个,声音也高了起来:“你讲不讲理!就算要说上下级,原大哥也是听命于你老子,而不是你!你凭什么罚他啊!根本就是我求他去的,我是不是要一起跪!”
“一口一个‘原大哥’,几个月的功夫,还真亲成一家人了!”不眠不休的守了他两天两夜,这人一醒来却只想着别的人,景西也说不清这股子火气是从哪里来的,理智完全被抛光,只凭借本能,“你要和他一起跪,倒是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