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月记 上——七曜公

作者:七曜公  录入:01-05

我道:“据记载,曾有一人中了这种毒,最后成功解毒了的。”

双面老怪冷笑一声,“老夫活了那么多年,这种事只听过这一次,凭你们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疏桐叱道:“让你说你便说,藏藏掖掖的做什么。”

双面老怪哼一声,道:“你们走吧。”说完转身回到竹屋内。

“你!”疏桐瞪圆了眼要追上去。

我拉住她,道:“疏桐姑娘,我有办法,让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我看了看大美人,大美人朝我点点头。

第20章:南山岛(三)

我拾阶而上,推开竹屋的门。

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

双面老怪的身影隐没在一阵五颜六色的烟雾里。

我喊他道:“师公。”

他转过身,看到我时挑了挑他的白眉。

“臭小子,你过来。”他说。

我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他突然揪住我的耳朵开始拧。

“臭小子,把你师父的脸都丢尽了,把我温山剑派的脸都丢尽了!”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哎哟哎哟轻点儿!我错了,我知错了!这话十年前您就说过了!”

我被逐出师门的那天,师公差点没把我的耳朵给我拧掉,拧完了以后就给了我两本书,一本《毒术手札》,一本《药术手札》,说这两本或许能救我的命。

之后的十年,我确实是靠着这两本书活下来的。

师公撒开了手,用力哼了一声,吹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他说:“我说的是现在的事。”

我以为他在说鸳鸯连心散的事。

我捂着火辣辣的耳朵道:“这不能怪我啊,我不小心喝了毒酒,是美美救了我……”

师公说:“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眨了眨眼睛,诚实道:“不知道。”

师公眯眼睛看我,“你真的不知道?”

我道:“真的不知道。”

师公沉默了下来,怔怔地站了一会,徐徐地叹出一口气。

他看了我许久,说:“森儿,你可想救他?”

我想了想,点点头,又道:“是,我想救他。”

师公又道:“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人。”

他抬眼看着我的眼睛,“你还想救他吗?”

我愣了。

我和大美人,只能活一个人?

我愣怔地看了师公许久,缓缓开口道:“这是……什么意思?”

师公说:“他所中的毒是西域乌蚩虫毒,要解这种毒必须得集齐西域七七四十九种珍贵草药和一种药引,用人骨摧火将草药慢熬成泥,最终调制成汤药。但这汤药不是给中毒的人喝的。”

“那是给谁喝的?”我道。

师公看着我,道:“是给药引喝的。”

我眨眨眼。

“你的意思是……药引是……”

师公道:“药引是人。不仅如此,若要解毒,做药引的人必须要心甘情愿而死,若非如此,体内气脉有异动,药剂就会变异,两个人都要死。”

师公眯着眼看我。

我呆愣愣地听着他的话。

好半晌,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

师公看了我一会,突然从我背上抽出尹洛依给我的那把剑。

师公皱眉道:“这剑怎会在你手中?”

我有些恍惚,“哦……师叔给我的。”

师公的眉头皱得很紧,他拉开剑鞘,寒光从剑刃上射出,在他脸上投下一道白光。

剑柄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啷啷声。

师公看了看铃铛,道:“还有一个呢?”

我茫然地看他,“什么另一个?”

师公唰一下把剑收了起来,随手一抛扔回给我,我忙伸手接住。

师公负着手走回他那堆药剂之中,转头对我说了一声:“森儿,别做傻事。”

我抱着尹洛依的剑,晃晃悠悠地走出竹屋,脚下的步伐都不稳了。

疏桐看见我,莞尔一笑道:“林暮,你和那老怪喝酒去了么?”

我茫茫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听见。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师公的话中。

我和大美人,必须死一个人。

若要解西域虫毒,做药引的人必须要心甘情愿而死。

如果我不救他,他就会死。

如果我救了他,我就要死。

我精神恍惚,一步不稳就要朝前摔倒。

衣摆浮动,人影翩跹。

大美人及时接住了我。

我抬起头,看见他微蹙的眉头和静美的眸子。

他温和地说:“小心些。”

我推开他,闷闷道:“知道了,多谢。”

我心里闷得难受,不想和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也不想见到他们。

特别是不想见到他。

我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走去,只抬手挥了挥道:“我要想点事,不要管我。”

等到确信我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我逐渐加快了脚步。

最后在山林里狂奔起来。

我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快速地跑了,像是要逃离什么一样。

只是我现在没有内力护体,跑了没多久,就已经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等我停下来的时候,面前是一片荷塘。

碧草池塘春又晚,小叶风娇,扁舟两岸垂杨。

荷叶接天碧,荷花一点红。

我在荷塘边上坐下,看着树林围着的一方蓝天。

看着看着,日渐西斜,蓝天蒙上了红霞,最后变成了紫色的夜幕。

蝉鸣响起来,配合着倦乏的老蛙,一唱一和。

点点明星升起来,却不见那一轮明月。

今夜,是无月之夜。

我看着无垠夜空,想到了死亡。

从死亡,想到了温山剑派,想到了师父师娘和师弟师妹。

甚至还想到了十年前火焰笼罩下的慕容府。

我本该在温山上和师父师娘他们一起死,我才是罪孽深重的人,我才是该死的人。

说到底,我俞森不过是在苟且偷生罢了。

若是这条命还能救活另一个人,为什么不呢?

我看着碧水池塘中倒映的满天繁星,明镜被微风吹皱,荡出片片涟漪。

我心中万念俱灰,一时心神错乱,闭着气跳入池塘中。

池水马上没过了头顶,我这才慌起来。

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出水面。

我慌忙抓住突然出现的救命稻草,不再撒手。

“暮儿别怕,这池子不深。”

我抬头看去,看见闪闪繁星下,一双幽蓝发亮的眸子深邃神秘。

我舒展开腿,果然踩住了池底的淤泥,池水才到我的胸口。

刚才在里面挣扎的糗样子都被大美人看见了,真是丢死人了。

我咧开嘴笑,“哟,大美人,来泡澡?”

大美人道:“担心你了,来找你。”

我撇撇嘴,美美这小子,干什么说话总这么直接?

我道:“我还想多泡会,你先回去吧。”

大美人笑道:“我陪你。”

微风席过,荷花摇曳,水波粼粼,花香四溢。

水光映在他眼中,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我眼睛一眨,竟有几滴水从眼眶里滑下来。

我看着几滴眼泪掉进水里,自己也有些诧异。

都多少年没哭过了,这很不像我。

大美人一怔,上来拉住我的手,皱眉道:“暮儿,你怎么了?”

我抹了把一眼泪,粗声粗气道:“老子看月亮看得感伤了,不行吗?”

大美人抬头看看天,“今晚没有月亮。”

我心里更难受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全砸在水里,水面荡出一圈又一圈小波纹。

我甩开他的手,叫道:“你眼瞎吗,我说有就有!”

我扔下他,踩着淤泥又朝池心走了几步,抽两下鼻子,眼泪止不住了。

我要死了,苟且偷生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要死了。我觉得自己窝囊极了。

而且,在这个决定要去死的晚上,居然连月亮都没有。

老天爷太不给我面子了。

我在池子里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眼泪鼻涕全掉在池子里。

大美人居然没有来安慰我。

我回头一看,池子里就剩我一个人,大美人早就不见了。

我更加郁悴。

我都要为他而死了,他居然都不来安慰一下我,我这死得也太没价值了。

这么想着,我仰起头哭得更凶了。

朦胧之中,我似乎看见橙黄色发亮的月亮挂在头顶。

月亮……是什么时候升起来的?

我赶紧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擦掉。

空中浮着一个布袋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竟在莹莹发光。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小月亮挂在空中。

“喜欢么?”大美人的声音响起来。

我猛然转头,看见大美人站在我身后。

我眨眨眼。

他不是走了么,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我道:“那是什么?”

他笑道:“你不是想要月亮么,我便送你一个月亮。”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金黄的布袋缓缓飘下来,最后落在他的手心。

“这个给你,别哭了。”

他把布袋子递给我。

我这才发现布袋子里面装的是好多只萤火虫。

若是平时,我定会说老子是男人,你当我小女孩儿么?

或是痞子一样地笑他寒碜,还不如送我个玉盘子。

但在这时,我手里捧着那个发光的布袋子,却是泪如泉涌。

大美人看我哭得更厉害了,也慌了手脚,紧张兮兮地问我怎么了。

我抽抽噎噎道:“萤火虫真可怜,我以前也抓萤火虫装在酒瓶子里,到第二早上就全死了。”

他慌道:“那……那把它们放了吧。”

我抱着布袋子往不情愿地后撤了一步,最后还是点点头把布袋子给了他。

他捧着布袋,手中汇聚内力,布袋子鼓胀起来,突然啪地一声破开,霎时间,无尽苍穹的星光从他手中飞出,漫天的繁星全都聚集在他的身边,万千星光点亮他的眼眸。

轻红流烟湿艳姿,长河渐落晓星沈。

他朝我走过来,一把把我拉过去,接着一个吻印下来。

腥甜的液体流进我嘴里。

我哼一声推开他。

这没情调的东西,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不忘给我喂血。

抬起手,掌心的红线逐渐退下去。

我缩缩缩脖,道:“冷了,回去吧。”

他点点头,搂着我的腰把我抱回岸上。

他放下我,笑道:“暮儿这回怎么没有害羞?”

我道:“反正我不会武功,害羞也没用。”

我像狗甩毛一样甩了甩身上的泥浆,甩了大美人一身,然后一搂头发神清气爽道:“主子去找双面老妖怪洗热水澡了,你回去吧。”

大美人点点头,我潇洒转身,拖着一身水啪嗒啪嗒地往双面老怪的竹屋走。

第21章:南山岛(四)

双面老怪正翘着腿坐在花园里捧着茶盏品一盏茗茶,旁边坐着他的两条狼。

他看见我,笑道:“哎哟臭小子,还想摸我的鱼吃?”

我叫道:“师公,快给我弄点热水,要不我就冻死了。”

岛上夜风清寒,我浑身湿透,风一吹就透到骨子里,冷得我直哆嗦。

师公眯着眼睛,道:“臭小子还敢使唤你师公了,要是你殊山在非得让你坐静思房。自己烧水去。”

我听见他提到师父的名字,心中一酸,撇撇嘴不搭理他,走进他的竹屋点火烧水。

泡进热水里,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师公笑眯眯地走进来,我赶紧贴在桶壁上,警惕地看着他。

师公捋着胡子笑道:“臭小子,师公活了七十多岁,见过的如花美眷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这样的师公看不上。”

我心道你要是真长一副七十岁的模样,我才不怕让你看呢。

我道:“师公,我想好了。”

师公眯眼斜睨着我。

他说:“臭小子,别做傻事。”

又是这句话。

我道:“我想好了,我要救他。”

师公眼眸冷了一些,他哼一声道:“你当真想好了?”

我道:“我早就不是我了,我如今没了武功,没了温山剑派,什么都没了。我再这样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用这条命换他一条命。而且……”

“而且什么?”

我赶紧道:“没什么。”

我其实想的是,如果我因为救他而死,那这世上就会有一个人永远记得我了。

有一个人会以这种方式延续我的生命。

这样,我也算是没白活一场。

师公道:“洛儿知道吗?”

我有些奇怪,“尹洛依?跟他有什么关系。”

师公道:“他不知道?”

我道:“嗯。”

师公负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面色凝重。

他停下来,背过身望着窗外幽幽地叹了一句,“孽债啊,真是孽债。殊山,你可看到了……?”

我以为他不愿意帮我,遂着急道:“师公,就算我不救他,我也活不长了,流月宫的人在找我,他们已经盯上我了,反正都是要死,还不如……”

师公说:“知道了,老夫帮你。”

我一怔。

接着低下头,“谢谢师公。”

当晚,师公带着我顶着繁星走到小岛的另一侧,漫山遍野的珍稀草药混杂在一起种在山坡上,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

师公展开轻功在山坡上快速跳跃,没过多久就摘了一大把草药下来。我拎着篮子装他采回来的草药,跟着他往回走。

敢情我就是来帮他拎东西的。

师公一路上没跟我说话,快速地走在前面,背影看上去有些生气。

回到竹屋,他板着脸开始熬药汤,还是不跟我说话。

我说:“师公,弟子错了,你别生气了。”

师公挑眉看我,好一会叹一口气,“森儿,师公不是气你。”

我道:“还说没生气,胡子都快飞起来了。”

师公再次叹气,“跟你说了也没用。”

结果他那晚就再也没跟我说话。

之后的几天,师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五颜六色的烟雾笼罩着他,每次一开竹屋的门,里面就像个烟斗一样猛往外喷白烟,这让疏桐和凤衾好几次怀疑竹屋里面是不是着火了。

我道:“不用担心他,他那个老妖怪,等我们都死绝了,他还不一定在哪儿调戏良家少女呢。”

疏桐显得很着急,她一着急就爱挥她的软鞭,通常是抓到什么抽什么。

在这个岛上,除了不怕抽的乌龟,连鸡鸭鹅都比我跑得快,于是我就成了那个被她拿来练鞭子的人。

大美人一开始还会护着我,到后来发现疏桐也没使劲抽,就不管我了。

她舞着鞭子怒道:“林暮,你不是说有办法吗!双面老怪为何还不给我们主子疗毒?”

我抱头鼠窜,衣服被她抽得破破烂烂的,皮肉却没怎么伤。

疏桐这丫头真毒辣,知道大美人护着我,专找那些抽起来疼却不容易留印子的地方抽我。

我叫道:“你着急什么!你以为药是想制就能制的么!你生个孩子一出生就能说话吗!”

疏桐脸一红,下手不分轻重了,一鞭子抽得我往死里叫唤。

凤衾刚好经过,蹙眉瞥了我们一眼,道:“这种事回屋子里关上门干去,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嫌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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