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自以为最正确的处理方式,快刀斩乱麻。
厌倦了眼前这个beta的畏首畏尾,怕这怕那。无法理解他的担忧、更不想体会他的畏惧。
作为一个alpha,占有即是真理。被砍掉的树枝还会发芽,弄伤的创口依旧愈合,但如果做事畏首畏尾,就什么都不会得到。
叶哲臣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然而现在他得到的,却只是沉默、更长久的沉默……
像是无法忍耐这种无声的煎熬,他发出了一声冷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上课铃声终于破空而来,一直安静站立着beta突然吸了吸鼻子,仓皇地抬起头来。由于动作的原因,有一滴眼泪从他发红的眼眶里跌落。
但也只有这一颗,这之后,他的感情、他的悲伤,好像都被吸入什么看不见的黑洞中,活生生地抽干了。
这天回家,楚伽第一次在回家前没有使用除味剂。晚餐过后警察局打来电话,和父亲嘀咕了几分钟。结束通话之后,父亲又转述了最重要的内容。
“他们说打骚扰电话的人已经被抓住了,一般的小混混而已。”
事实上,这几天上学放学,楚伽也再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事。就连那三个alpha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恐怕是君然又去“关照”过他们了。
比“爱情”,更有能量的是“权力”——无论是父亲还是君然,似乎都在无声地告诉楚伽这个道理。白道或是黑道,只有“力量”才是最“善解人意”的东西,也是唯一能够帮助个人逾越种群藩篱的翅膀。
晚上大约七点钟左右,屋外开始下雨。冬雨往往是沉重的,像一枚枚玻璃珠敲打在窗外的雨棚上。楚伽摘掉循环播放音乐的耳机,准备借着大自然的声响集中注意力。
或许又过了一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雨声逐渐停歇,紧接着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母亲端着牛奶和饼干走了进来。
“外面下雪了哦。”她放下点心指了指窗外:“应该是今年最后的一场雪了。”
楚伽放下手头的试卷,靠在椅背上向外望去,黑暗中其实很难看见雪花的踪影,不过远处的路灯下面的确有东西纷纷扬扬。
白色圣诞节,对于情人而言,一定会格外浪漫吧。
“小伽,晚上真的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大学?”母亲小声问道。
“不去了,爸的那些同事和我打招呼,感觉怪怪的。”楚伽老实说出自己的计划:“我还是留在家里看电视。”
母亲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安静了几秒钟才语气随意地问道:“看电视吗?还是和朋友出去约会啊?”
!
楚伽拿在手里玩弄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他瞪大了眼睛观察着母亲的反应。
只有温柔,没有责备。
“你们那天在广场里的照片,被邻居家的妈妈看到还发给我了哦。我拜托她不要告诉你爸,所以他还不知道。”
母亲没打算惊吓楚伽,所以一口气说出了她所知道的情况:“之前的信息素气味,就是那个alpha吗?看起来还挺一表人才的。”
迟疑了几秒钟,楚伽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落,当暖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的时候,他才像是找回了勇气。
“我和他分手了,”他试着苦笑了一下:“应该是分手了。”
“他先提出来的?”母亲竟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不,算是我吧。怎么说呢……其实都有错。”楚伽完全不习惯和母亲谈论自己的感情历程,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你知道的,年轻人嘛,总是……”
“你以为我习惯看着一手带大的儿子和我谈这些吗?”母亲也回了他一个故意装出来的“尴尬”表情:“不过分了也好,不然我还得一直提心吊胆下去,总觉得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一定是我瞒着你爸的责任。”
妈,只有你永远是最好的。
楚伽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又红着脸问道:“难道你不反对我和alpha交往?”
母亲摸着他的头发,笑了起来。
“你是妈唯一的宝贝,你喜欢谁、愿意和谁交往,妈怎么会干涉呢?其实你爸也是这样,只不过因为我们的种群和alpha交往,往往有百害而无一利,现在我想你自己应该也体会到了吧。”
“嗯……”楚伽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下午经历的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苦涩了。
“其实前几天还有一个omega向我告白,他家是开珠宝行的,还想送我珠宝,不过我拒绝了。omega可以吗?”
“我的儿子看起来还蛮吃香,不过omega最好也别选。别看他们现在和你甜甜蜜蜜,等到想生孩子而生不出来的时候,可有你的苦了。”
“……那不是只有beta才行?”
“像妈妈这样优秀的beta不是很好吗?”
“妈,你就你饶了我吧……”
雪花片片,无声地落在冬夜的屋顶,似乎想要为这短暂的温暖包裹上一层坚硬而冰冷的外壳,让这转瞬的光亮铭记在楚伽今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上。
25、最好的翅膀
平安夜这天是周五,也是楚伽早起去学校为教室开门的最后一天。
一夜大雪过后,大地银装素裹而天空湛蓝如洗,精致得仿佛楚伽书架上雪花玻璃球中的美景。
踩着还没有人打扫过的积雪,他在七点一刻准时到达学校,远远地就看见有个人抱着一大束红艳艳的东西站在教室门口。
“学长,圣诞快乐!”
锲而不舍的美貌omega抱着一大束芬芳的红玫瑰,一边跺着脚一边将花塞进楚伽怀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分手快乐,考虑考虑我啊。”
“你啊……”楚伽哭笑不得,忽然很像用手心去暖一暖陈冬如被冻得通红的脸颊,虽然这样做的理由与爱情无关。
送完玫瑰之后陈冬如没有逗留,一蹦一跳地往楼下自己班级去了。楚伽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玫瑰花,感觉到了苦恼。
最后,他在讲台下面的柜子里掏出了一个教师节曾经用过的花瓶,将花束打散了插在里面,又拿马克笔往花瓶上写了“圣诞快乐”四个字,放在了前排的窗台上。
让大家一起感受鲜花的芬芳,这样做陈冬如应该不会介意吧。不过若是换做叶哲臣就……
他刚想到这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稍稍转头就能看见那个正在走进来的阴沉人影。
叶哲臣并不是一个喜欢早起的人,他的迟到记录就算在整个年级中恐怕也能够名列前茅。楚伽值日开门的这一周,他的早到率却高得惊人,原因很简单——抓住早晨的这十几二十分钟,享受和楚伽独处的机会。
然而自从昨天下午那场“沉默分手”之后,楚伽就再没和叶哲臣说过话。而现在叶哲臣走进教室之后,也没有要和楚伽打招呼的意思。
看起来早起只是一个惯性,就算是叶哲臣,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边,楚伽已经摆弄好了花瓶里的玫瑰,准备把包装纸拿去丢弃。叶哲臣擦着讲台走了过去,搁在肩上的书包有意无意地一扫,花瓶摇晃了两下就要往地上滚去。
所幸楚伽眼疾手快,一手托住花一手扶住了花瓶,这才没有造成悲剧。然而玫瑰花的尖刺却扎进他的手指,换来一阵连心的疼痛。
而始作俑者只是漠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位置上走去。
接下去,依旧无话。
这种诡异的互不理睬状态一直持续了整个上午。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君然跑过来找了楚伽,提醒他别忘了今天晚上的party。
“要不放学就和我一起走吧,不过,你就打算穿这一身?”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着楚伽的校服:“给点专业精神嘛!”
“不行吗?那种要穿女装的聚会我可不去。”
面对君然的时候,楚伽发现自己总能直白地表达出心中所想:“我也没有想喝得烂醉如泥什么的。”
“我太伤心了,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怪物了啊。”君然做出心碎的表情:“算啦,看过你成人仪式上的打扮,我也没指望你能考究到什么地方去,就这么着吧。”
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目光飘向了楚伽身后的教室里:“叶哲臣那小子一直盯着你看呢。”
“我们分手了。”楚伽言简意赅:“我没告诉他体育馆的事,他发火了。”
“你这是在护着他吧。不知好歹的家伙。”
君然啧了几下,竟然抬手就对着叶哲臣比了个中指。更神奇的是叶哲臣明明看见了他的挑衅,竟然没有理会。
又快到上课时间了,君然挥挥手算是告别。他转身走了几步,一直等在后门边上的那个“跟班”立刻尾随了上来。
林骏时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今晚叶哲臣也要来?”
君然瞪了他一眼:“笨啊!你看他俩这个样子,说了楚伽还会来吗?”
林骏时又问:“那为什么还要让叶哲臣来。”
“还是笨!”君然骂得更理直气壮了:“他要是不来,会让楚伽来吗?”
也许是因为各自都有安排的缘故,下午的课程教室里的气氛格外沉闷。可是一听见放学铃声响起,大家又好像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似的,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为了节省赴约的时间,女生们纷纷奔赴体育馆的更衣室,在那里换上漂亮的连衣裙,披上奢侈的毛皮外套。无缝大镜的练功房里的成为了临时的化妆间。各种各样香水的气味和信息素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用某些登徒子的话来说,就是”简直让人随时受不了”。
相对女生而言,男生们的准备工作就要简单很多。换上一套便服,有得人甚至连衣服都懒得换。而就在他们更换着装的同时,那些在网上订购的圣诞礼物就纷纷送到了,精致包装的礼物和五颜六色的鲜花,一时间热闹非凡。
对于这所私立学校的学生而言,所谓的节日更像是一场附加的交际课程,是踏上社会之前,小试牛刀的战场。
楚伽没有去欣赏这一年一度夸张到有些可笑的场面,来接君然的车已经等在了学校的后门外面。
那是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前后车窗都贴着黑色镀膜。或许是君然的恶作剧,门把手上套着一个小小的常青花环,看起来就像黑帮老大脖子上系了一团蝴蝶结。
“欢迎登上南瓜马车,我亲爱的灰姑娘。”君然猛地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等什么呢,舞会就要开始了。”
轿车内部的座位是面对面的两排,真皮座椅的气味混合着旃檀的香气,仿佛来自于高中生所不熟悉的另外一个世界。
同行的除了君然之外,当然还有他的alpha弟弟林骏时。圣诞party的现场设在林家别馆,所以说真正的举办者应该算是这家的嫡子才对。
不算怎么样,按照这对兄弟的个性,多半是君然拿主意邀请宾客,然后林骏时负责要钱和要地方罢。
从学校到林家的别馆中间很有一段距离,途中显然是要聊些什么的。在这一点上,林骏时表现出了和叶哲臣极为相似的沉默态度,好在光是君然一个人就足以填补车厢里所有的寂寞。
“这是一会儿要来参加party的人的名单,你先看一看,免得到时候闹出什么尴尬的事来。
说着,他将一张便于携带的折叠式卡片塞给了楚伽。正反两面列出了大约三、四十个人的姓名、头像以及资料档案。他们全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出身豪门、官宦或是各种名门之家。资料详细,从他们的内外在性别、经历、乃至喜好性癖都罗列其中。
当然,楚伽也发现了自己的那一栏。为数实在不多的几个β之一,资料也颇为简单,喜好的地方更是有点恶作剧地写上了“学霸”这个词。
“想要记住这么多人,没有这张卡片防身可不行。”君然翘着脚优哉游哉地解释道:“怎么样,还以为要去的是那种充满了纹身男和外围女的内衣派对吗?”
“看起来不是了。”君然倒也爽快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更像是那种名人慈善晚会的预备会议……提早预备了一二十年。”
“啊,以后让他们掏腰包那是绝对的。”君然的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不过对于我们而言,他们可不止是钱包这么简单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枚不起眼的金色徽章——正是那天成人仪式上获赠的beta单翼徽记。
“你看我弟这么笨,可他是alpha,所以不仅不会被家人遗弃,还会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就算一时冲动闯了祸,也照样会有人替他买单……而我们可不行,我到这个世界来,连个哭都没来得及哭一声就被丢给了弃婴岛,只因为我们天生残疾、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一枚翅膀。”
林骏时仿佛已经习惯了君然的言语调戏,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仿佛自己只是跟随着君然的一个保镖。君然就这样靠在他的身旁,笑得有点迷离。
“少了翅膀该怎么办?可以自己造啊。石头、木头的,铜、铁、银的和金的翅膀,最好的那种是用肉做的。”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把人当做翅膀,很难。不过一旦成功,你将飞到无人能够企及的高处。”
26、最好的时代
君然的这番话意有所指,楚伽并不糊涂。换做从前,单纯天真的自己或许会对这一切不以为然,不过现在,他多少能够理解一些各中滋味。
“谢谢你把我当朋友。”他向君然道谢:“还救过我一次。”
“拜托,把名校校长的儿子当朋友很稀罕吗?”
君然半开玩笑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你真以为名单上的这些二世祖各个都能成气候?最管用的人才啊还得自己亲手从学校里挖掘,最好还是高学历的名校……”
“你在打我爸学校的主意?”楚伽愕然:“让那些大学生去从事非法工作?”
“别紧张,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吧?”君然一边笑一边摇头:“林家当然也有正当生意的,正当到你根本就不知道和我们有关系。对于那些学生而言,与其懵懵懂懂地投递简历等候消息,不如直接被我收下,还省了好几年的艰苦奋斗。”
大学毕业,走上社会……这些事对于楚伽而言还有些遥远;然而在君然口中,这一切似乎又近在眼前。两下对比之下,楚伽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幼稚,幼稚到仅仅因为家中和学校里的那点事,就能够苦恼得无法自拔。
“我也想要。”他说道,声音轻微却很清晰:“属于自己的翅膀。”
“我相信你会找到的。”君然微笑:“说不定,就在今晚的聚会上。”
圣诞节的市中心拥堵异常,所幸离开围城之后就变得畅行无阻。大约四十五分钟后,车辆离开公路驶入一处黑铁大门内,楚伽也不算没见过世面,但还是被车窗外的景色迷住了。
这里是一座模仿中国传统风格建造的园林,狭窄的车道镶嵌满黑色黄色的鹅卵石,拼缀成不断连续的吉祥图案。放眼望去,高低错落的树木遮住了远处的风景,偶尔可以看见池塘或是亭阁的一角,叫人忍不住生出期待的心情。